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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九章 人心險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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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不解道:「怎會是韓朝安?他不是專劫海路商旅的嗎?何時變成在陸路上攔途截劫的強徒?」
  杜興微笑道:「這並非呼延金那小子透露我知道,而是馬吉洩漏出來的,故千真萬確。你們早先猜的除我外還有誰?」
  徐子陵道:「當然是拜紫亭,他是中間人,只有他清楚大小姐收貨的地點時間,從而掌握她把貨運去山海關的路線。」
  杜興欣然的豎起拇指讚道:「了得!差些兒給你猜個正著。」
  可達志不解道:「大哥不是說是韓朝安下手的嗎?為何現在像拜紫亭亦脫不掉關係,又卻仍是差了些兒。」
  杜興淡淡道:「你們能猜到是拜紫亭,是雖不中不遠矣,韓朝安已成伏難陀的信徒,此事乃開山告訴我的。」
  可達志一呆道:「此事當真?我尚是首次與聞,像韓朝安那種人,怎肯信一個從天竺來的妖僧說的話。」
  杜興道:「男人誰個不好色,伏難陀有本《愛經》,專講男女歡好之道,韓朝安想跟他學《愛經》,當然要做走狗。哈!我只是在說笑,真正的原因是韓朝安向五刀霸蓋蘇文靠攏,而伏難陀則早和蓋蘇文勾結,所以韓朝安有時會為伏難陀作鷹犬。」
  寇仲愕然道:「竟是那個身掛五把刀不嫌累贅的傢伙?」
  杜興岔開去感觸歎道:「若非頡利和突利講和,我們今天怎會毫無芥蒂的聊天。」
  徐子陵道:「伏難陀為何要劫大小姐的八萬張羊皮?關於這方面的消息,是否全出自許開山之口?」
  杜興沒有答他,沉聲道:「頡利肯和你們化敵為友還有另一個原因。」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同聲道:「請指點。」
  杜興道:「三天前中土有消息傳來,宋金剛先大敗李元吉,迫得他倉皇竄回關中。接著宋金剛揮軍南下,李世民率兵從龍門渡過黃河,迎擊宋金剛,唐軍數度接戰,均為金剛所敗,最後李世民採取堅壁清野的策略,閉營築壘以拒金剛精騎,看準金剛軍糧不足,不能作持久戰的弱點。」
  寇仲心中劇震,久違了的中土爭霸軍情,終經杜興之口,傳進他耳內。
  宋金剛乃精明的統帥,當明白迅速南下之不利,問題是他軍中有部份是突厥人,可以想像他很難拂逆突厥將須的意見,不得不依從突厥人慣用速戰速勝,以戰養戰的消耗戰術。故一旦遇上善守的李世民,立吃大虧。
  杜興續道:「宋金剛終於糧盡,往北撤返,李世民全面出擊,先在呂州挫敗金剛,接著乘勝追擊,一晝夜行軍二百多里,先後十次交鋒,直追至雀鼠谷,八戰八捷,大破金剛,俘斬數萬人,金剛退至介州,在城西背城列陣,南北長七里。李世民派李世績與之作戰,詐敗佯退,金剛追擊時,世民親率精兵繞到後方強攻,兩面夾擊,金剛不敵潰敗,被李世民收復晉陽。」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掌握到杜興說話背後的含意。
  假若敗的是李世民一方,宋金剛攻入關中,那頡利定會不顧一切,揮軍進擊,甚至請出畢玄,把寇仲和徐子陵除掉,好使中原再無強勁對手。可惜事與願違,勝的是李世民,只好改變策略,不但與突利修好,更放寇仲和徐子陵返回中土牽制李世民,最好來個兩敗俱傷。否則若讓李世民勢如破竹的席捲中原,下一個他要對付的肯定是頡利。而頡利現在手上擁有的只是個爛攤子,奔狼原與宋金剛兩場敗仗,使東突厥元氣大傷。更頭痛的是因與突利交惡,令大草原各族蠢蠢欲動,形勢混亂。所以他頡利目前當務之急,是盡量爭取時間,先統一大草原,再圖謀中原,在這種形勢下,他當然不肯冒開罪突利之險,來對付寇仲和徐子陵。
  晉陽是李閥的老家根據地,更是關中的屏障,如若失守,突厥大軍隨時可以南下關中。更重要是這個區域屬關中的資糧來源地,其存亡關乎李閥的命脈。平遙正是區內的經濟重鎮,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寇仲沉聲道:「李世民目下是否在晉陽?」
  可達志搖頭道:「李世民派手下李仲文圉守,自己則率兵速速趕回長安去。」
  寇仲歎道:「洛陽危矣!」
  杜興沉聲道:「少帥有什麼打算?」
  寇仲瞥徐子陵一眼,歎道:「還可以有什麼打算?誰想得到英明神武的宋金剛敗得這麼快這麼慘,眼前只能見步行步。」
  可達志微笑道:「只要少帥同意,小弟可安排少帥與大汁坐下來好好商談。」
  寇仲愕然道:「什麼?」
  望向徐子陵,旋又搖頭道:「這不是我寇仲的作風,要勝就要憑自己的力量,才勝得有意思,多謝可兄的好意。」
  杜興哈哈笑道:「好漢子!事實上頡利早曉得少帥是什麼人,不過若大家能坐下來以酒漱日談笑,並非壞事,對嗎?」
  寇仲苦笑道:「遲些再說吧!眼前最重要的是看今晚如何幹掉深未桓和呼延金兩個小子,其他一切留待明天再說。老杜你仍未答陵少剛才的問題呢。」
  徐子陵心中暗歎,寇仲洛陽勢危的判斷,絕非無的放矢。李世民不派如李世績又或李靖等夠份量的大將鎮守太原,只讓名位不彰的李仲文留守,正是要集中全部力量攻打天下三大著名堅城之一的洛陽,更看準頡利暫時無力親征或支持其他傀儡南下。他匆匆趕返長安,正為攻打洛陽安排備戰。而勝敗的關鍵,在於寇仲能否助王世充守穩洛陽,令戰無不勝的李世民吃敗仗。
  徐子陵最不願見到的事情,迫在眉睫之前。
  洛陽若破,寇仲縱能不死,李世民必對他窮追猛打,直至將這勁敵除去。
  寇仲能在此等險劣情況下,仍一口拒絕頡利不安好心的所謂援助,可見他是能堅持民族大義的人。
  杜興又喝一聲:「好漢子!」
  始悠然往徐子陵瞧來,道:「消息主要是從開山處聽回來的。至於伏難陀因何這麼做,照我猜是此人野心極大,故不斷以卑鄙手段囤積財富,從而擴展勢力。」
  可達志訝道:「在大草原上金子作用不大,就算伏難陀富可敵國,始終是個外人,沒有同血緣的族人支持,能有什麼作為?」
  杜興聳肩道:「這個很難說,或者他把金子帶回天竺,建立他的妖僧國也說不定。」
  寇仲點頭道:「杜霸王言之成理,言歸正傳,你老哥可有美艷的消息?」
  杜興搖頭道:「我早告訴達志,美艷行蹤詭秘,我雖發散人手查探,恐怕今天內仍難有結果。」
  寇仲斷然道:「既是如此,我們索性不去想她。目前只剩下一個殺深未桓和呼延金的機會。」
  杜興興致盎然的道:「願聞其詳!」
  寇仲道:「我們兩人受傷的事,已街知巷聞,深未桓更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們確被他們成功重創。所以必會盡快再來一擊,而最佳的機會,就是我兩人今晚赴宴離宮的一刻,既有伏難陀在他們的一方,我們離開的路線和時間,又全在他們的掌握中。若你是他們,肯放過這機會嗎?」
  杜興搖頭表示:「換作是他絕不肯放過這千載一時的良機。」
  接著微笑道:「你們是否真的身負重傷?表面我絲毫看不出來,只是臉色沒以前般好看。」
  寇仲淡淡道:「我們真的傷得根厲害。若你老哥和達志兄立即全力出手,大有機會幹掉我們,要不要試試看。」
  杜興啞然失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是出名打不死的寇仲和徐子陵?不要說笑啦!」
  可達志皺眉道:「少帥把事情說得似乎過份輕鬆容易。假若今晚大草原三股最厲害的馬賊,精心設下一個刺殺佈局,你們能保不失已非常難得。倘武功深淺難測的伏難陀親自出手,就算加上我可達志和杜大哥,頂多來個平分春色,那還要兩位的傷勢不致影響武功才行。跋鋒寒能否及時趕回來?」
  徐子陵道:「老跋能趕回來的機會很微。」
  寇仲笑道:「事情的趣味性正在這裡,所謂出奇制勝,我們的奇兵正是兩位,你們有多少人可用,我要的是真正的高手。」
  杜興道:「大約可動用的人手在一百至一百二十人間,都是身經百戰,訓練有素的精銳。問題是馬賊作戰的方式,均是一擊不中,立即遠揚。龍泉街巷縱橫,人車眾多,他們若見勢色不對,分散竄逃,我們再多一倍人手恐仍截不到多少人。」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所以我們必須收窄打擊面,集中對付深未桓一個人,他們如分散逃走,就正中老子的下塵。」
  可達志雙目亮起來,道:「與少帥並肩作戰,確是人生快事。只是我有點擔心,在那種戰況紛亂的情形下,如何把深未桓辨認出來,他定會喬裝改變外相的。」
  寇仲道:「在情在理,拜紫亭會用馬車將我們兩個貴賓送回住處,也使我們成為箭矢的明顯目標。深未桓肯捨得不用他的『飛雲弓』嗎?可兄放心。」
  杜興拍桌歎道:「我操他十八代的祖宗,現在連我都覺得非是沒有作為。」
  寇仲微笑道:「在那種情況下,要殺深未桓和木玲這等高手,其實仍難比登天。但假若可兄能釘緊他,看他避到那個洞窟去,我們可盡起人手,將他重重圍困,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可達志欣然道:「此等小事,包在小弟身上。」
  杜興皺眉道:「若深未桓夫婦逃進皇宮,躲到宮裡伏難陀的天竺廟去,我們豈非望洋興歎?」
  寇仲道:「這雖是一個可能性,但機會不大。除非拜紫亭有份三與此事,又通告所有守衛宮禁的侍衛任從他兩人自出自入,否則他們絕不會避進皇宮去,無論事成事敗,他們均應逃出城外,以免遭到報復,又或牽累拜紫亭。」
  杜興點頭表示有道理,道:「別勒古納台兄弟若能來助拳,我們殺深未桓一事,將更十拿九穩。」
  寇仲先看徐子陵一眼,搖頭道:「我們不會有任何幫手,古納台兄弟因事遠行,怕明天仍未能回來。」
  徐子陵聽得心中一震,接著湧起寒意。寇仲為何說謊?他們根本不曉得古納台兄弟是否在回程途中,說不定能於黃昏前趕返龍泉,偏他說得如此肯定。寇仲是不會向戰友撒謊的,除非是他在懷疑杜興或可達志,究竟他們在什麼地方露出馬腳,讓寇仲起疑防範。
  他心念電轉,立即配合寇仲道:「可惜師姑娘向不捲入人世間的鬥爭仇殺,且說給她聽亦怕污這她的仙耳,否則她會是很大的助力。」
  杜興哈哈笑道:「我們四人聯手,難道還收拾不了區區一個深未桓?兩位只須安心做魚餌,達志負責跟躡深未桓,我和手下則做你們間的聯繫,保證深未桓活不過明天。」
  可達志欣然道:「大哥肯在此事上仗義出手,我們當然勝算大增。」
  杜興冷哼道:「只懂姦淫擄掠的歹徒,人人得而誅之,我早對他們看不順眼,以前是苦無機會,今趟怎肯放過。」
  四人商量妥所有細節後,為掩人耳目,匆匆分手。
  寇仲和徐子陵在附近一處撟底避雨商議。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幸好有你配合,杜興令趟肯定中計。」
  徐子陵一臉茫然道:「我只是順著你口氣說話,到這刻仍不曉得有什麼地方出問題。」
  寇仲道:「首先杜興不該對誅殺深未桓一事表現得如此熱心,我們去找他主要是弄清楚許開山的身份,他卻有意無意的一變而為我們的戰友。」
  頓了頓續道:「其次是他善意的解釋他因頡利和突利的修好而和我們化敵為友,又深入分析因李世民擊敗宋金剛,所以頡利對我們改變態度。種種作為,並不似他一向強橫霸道,老子愛怎麼做就怎麼做的作風。適足顯示他自己心虛和使詐。」
  徐子陵點頭道:「你的感覺不無道理,不過若憑此兩點斷定杜興口不對心,仍有點武斷。」
  寇仲沉吟道:「還記得在山海關小桃源晚宴時,我們提及狼盜正逃往大草原一事時,感覺到杜興和許開山心內的驚慄,那是絕無花假的。他們正是怕我們真的追上沒有防範的狼盜,才要自己假扮狼盜,將我們引到燕原集,來個一舉兩得。」
  徐子陵一震道:「我開始給你說服。回想剛才的情況,他確在設法摸我們的底子。」
  寇仲道:「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兩個都沒有什麼籌碼和敵人周旋,倘不慎陷入重圍中必死無疑,所以不能出錯。」
  徐子陵皺眉道:「你看可達志會否有問題。」
  寇仲道:「照我看可達志並非這種人,問題全出在杜興身上。他根本曉得許開山的真正身份,更與他狼狽為奸。」
  徐子陵不由想起陰顯鶴說的話,指杜興是個雙面人,表面疏財仗義,主持公道,暗裡則無惡不作,縱容許開山的北馬幫,寇仲愈來愈厲害,想騙他再不容易。道:「那應否對可達志說清楚我們對杜興的疑心。如若杜興真的與許開山合作做壞事,他也大可和深未桓、呼延金及韓朝安等勾結。可達志在不知就裡下,根易著道兒。」
  寇仲搖頭道:「杜興於可達志有恩有義,這關係非是憑我們幾句話可改變過來的,可能反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放心吧!先不說可達志有足夠自保的能力,憑他身為頡利愛將的身份,給個天杜興作膽,他也不敢拿可達志如何。且能有個像可達志這樣的人在頡利身邊為他說好話,對他有利無害。」
  徐子陵忍不住歎道:「你這小子變得愈來愈精明厲害。」
  寇仲伸手摟著他肩頭,笑道:「這全是迫出來的,其實自杜興肯說出誰劫去羊皮,我已心中生疑,到說出來竟是韓朝安,實教人難以置信。杜興為何要這樣?一言以蔽之,羊皮該是狼盜下手截劫的。而馬吉則和杜興關係密切,一個負責在塞外接贓,一個在關內散貨,大做本少利厚的買賣。」
  徐子陵道:「杜興會否並不曉得許開山在大明尊教的身份,當我們說出證據時,他的震駭並非裝出來的。」
  寇仲點頭道:「大有可能。」
  接著精神一振道:「今晚的二度刺殺必然凶險異常,我們須另覓幫手,你去尋師仙子和陰顯鶴那古怪傢伙,我去找越克篷和宋師道,然後再往皇宮赴宴,看看伏難陀如何舌燦蓮花,辯才無礙。哈!真的愈來愈有趣哩!」
  徐子陵探頭看看天色,道:「這場大雨是對我們行蹤最好的掩護,趁雨停前,我們趕快把事情辦妥。」
  兩人各自打起杜興贈與的傘子,分頭行事去也。
第十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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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溜進朱雀大街,冒雨朝外賓館舉步走去,街上行人大減,各式雨具則洋洋大觀,簷篷下擠滿避雨的人,酒館食店均告客滿,又是另一番情景。
  寇仲胸口的創傷仍隱隱作痛,幸好體內受損的經脈經調理後處於迅速的復元中。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不由暗抹一把冷汗。
  杜興是半個契丹人,與同是契丹人的呼延金理應關係密切,而呼延金則曉得他們和越克篷的關係,假若自己這樣摸上門去找越克蓬,很可能避不過杜興的耳目。
  自己剛才半句不提越克蓬,杜興已或生疑,現在他寇仲又匆匆往找越克蓬,杜興定想到他是另有圖謀,那今晚的計中之計將不會奏效。
  想到這裡,轉進橫街。
  杜興有千萬個殺他和徐子陵的理由,首先若八萬張羊皮是他和許開山劫去的,怕兩人追究,遂來個先下手為強。其次更重要的是,杜興和許開山怕兩人支持荊抗將他們逐離山海關,假若徐子陵猜測無誤,杜興並不曉得許開山在大明尊教的身份,那杜興和許開山便是各懷鬼胎。而安樂幫慘案則是許開山瞞著杜興干的,為的是被安樂幫幫主發現許開山在大明尊教的身份。
  兜兜轉轉下,他們的思路雖曾誤入歧途,最後仍是回到最先的結論去。
  只有在杜興和許開山的包庇下,狼盜始能橫行無忌,行蹤如謎。亦只有像許開山這樣的財勢,才能收買安樂幫的副幫主舒丁泰。後者在飲馬驛被騷娘子殺死滅口,正因舒丁泰曉得許開山是安樂幫慘案的幕後主使者。
  一理通百理明,想不到與杜興一席話這麼有用。
  但這仍是一場大賭。
  他們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去斷定杜興今晚會與呼延金勾結來害他們,假若錯的是他們,而杜興是無辜的,那今晚不但殺不到深未桓,還會開罪杜興和可達志。
  看準左右無人,寇仲從懷裡掏出「神醫莫一心」的面具,戴到臉上,接著轉進一間成衣店,出來時搖身變成另一個人。
  聖光寺的禪室內,寧靜平和,與世隔絕。
  大雨下個不休,打在瓦頂瀝累成無數臨時小瀑布,嘩啦啦的沿瓦面凹坑傾瀉而下。
  雖有傘防雨,徐子陵仍濕掉半邊身子,在傷重之後,份外有蕭條落難的感覺。可是面對師妃暄的仙容,所有這一切都變得無關重要。
  今趟是他起床後第三次見仙子。
  師妃暄坐在他旁,細審他的臉容,訝道:「子陵是否受傷?」
  徐子陵點頭道:「還差點丟命。」扼要的把今早遇刺的事說出來。
  師妃暄叫他把手舉起,溫柔的把纖指搭在他的腕脈處,徐子陵心中湧起無限溫馨時,她駭然道:「你真的傷得很重,短時間內不可與人動手。」
  又皺眉道:「寇仲到那裡去?我現在立即和你去尋他。否則若被深悉你們傷勢的敵人截著,將非常危險。」
  徐子陵很想說若寇仲被宰,李世民不是少去最大的勁敵嗎?但此時當然不會說出如此大殺風景的話,還感激師妃暄對他們兄弟的關心,微笑道:「我們正在玩一個虛虛實實的遊戲,以膽博膽,至少到此刻仍屬成功,所以能安坐於此。」
  師妃暄嗔怪的橫他一眼,精純無匹的真氣從指尖輸入,助他行氣療傷,語氣卻非常平靜,淡然自若的道:「若寇仲的傷勢和你接近,你兩人根本沒資格玩任何遊戲,寇仲想逞強,你該勸阻而不是附和他。」
  徐子陵道:「這叫置諸於死地而後生。我們今晚有兩個目標,無論如何艱難,必須設法完成,就是殺死深未桓和石之軒。」
  師妃暄沒好氣道:「你們最應該做的是躲起來好好休息,石之軒的事由妃暄和祝後去辦。」
  徐子陵堅決的搖頭道:「妃暄放心,受傷有受傷的打法,我們必須一出手就教石之軒逃不掉,否則將是白費心機,且永遠失去圍剿石之軒的機會。」
  師妃暄訝道:「我不明白,你們在現今的情況下,如何應付石之軒這種魔功蓋世的高手。」
  徐子陵道:「時間不容我作詳盡解釋,簡言之是我和寇仲有一套自創的聯手奇術,重傷至此仍可威脅石之軒。我想請妃暄去聯絡祝玉妍,告訴她今晚的情形,令大家能互相配合。大事要緊,妃暄必須信任我們。」
  師妃暄歎道:「你們總愛做些出人意表的事。好吧,今晚有什麼情況?」
  徐子陵將杜興、可達志、保未桓、呼延金、韓朝安、伏難陀等人的事,包括前因後果、他和寇仲的猜想判斷,無有遺漏的說出來,然後道:「今晚即使我們不能成功誅除深未桓,至少可以證明杜興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師妃暄淡淡道:「倘若敵人在你們赴宴前進行刺殺,你們不單妙計成空,還要賠上性命。」
  徐子陵愕然道:「我們真糊塗,竟沒想過這可能性。」
  師妃暄微笑道:「人家旁觀者清嘛。唉!你這人哪,真叫人擔心。」
  徐子陵感到她源源不絕輸入腕脈內的真氣令他渾身舒泰,大幅減去數處傷口的痛楚,更激發起體內竅穴的潛力,耳鼓則響起她關切和嗔怪的仙音,幾疑不知人間何世,一時心神皆醉,道:「我此時的腦袋似乎不大靈光,妃暄你說我們該怎辦才好。」
  師妃暄道:「這要看杜興是否真的與呼延金等人私通勾結,若情況果真如此,除非能有百分百把握在你們踏進宮門時設伏殺死,否則自以將計就計為上策。」
  徐子陵點頭表示明白,杜興的將計就計,是以人假冒深未桓以飛雲弓射箭,將可達志引入歧途,然後杜興這個中間聯絡人再把兩人誘往絕地,布下另一妙局加以撲殺。由於兩人傷勢未癒,兼之猝不及防,故必無倖免。
  師妃暄續道:「只要你們赴宴時,露出全神戒備的狀態,例如分散而行,那敵人將不會捨易取難,作不必要的冒險。所以我並不大擔心這方面,令人憂慮的是你們的計中計全建立在假設上,如果其中任何一個假設乃自以為是的失誤,將會弄出大岔子。」
  徐子陵愛憐的審視她用心思索的動人神態,苦笑道:「所以我要來請妃暄破例的出手去管管這凡塵的鬥爭仇殺。」
  師妃暄輕歎道:「妃暄不得不再多一個假設,如若可達志奉有頡利密令,藉故與你們親近,事實卻是與杜興娘狽為好,務要置你們於死地,事後則諉過深未桓等人身上,使突利不能追究頡利,那就算我肯出手,亦是白賠,因為敵人中將有趙德言、墩欲谷等高手在內,敵我雙方實力大過懸殊。當然,問題仍在你們傷勢太嚴重,一旦被困,沒能力突圍逃走。」
  徐子陵肯定的道:「可達志該不會是這種卑鄙之徒,而且昨晚我們偷聽趙德言等和周老歎夫婦的對話,頡利暫時確無意對付我們,所以迫馬吉想辦法從拜紫亭處討回八萬張羊皮,以歸還大小姐。」
  師妃暄白他一眼道:「你陵少尚未告訴妃暄這件事嘛!」
  師妃暄嬌嗔的神態逗人至極點,徐子陵湧起把她摟入懷內的衝動,只是不敢唐突佳人,惟有壓下此念,微笑道:「對不起,是小弟的疏忽。哈!妃暄竟喚我作陵少,聽起來既新鮮又刺激。」
  師妃暄嫣然一笑,再橫他一眼,垂下蟯首,輕輕的道:「知道嗎?徐子陵你知道嗎?我對你的戒心愈來愈薄弱哩!」
  徐子陵心中一蕩,愕然道:「你直至這刻仍對小弟有戒心?」
  師妃暄回復淡若止水的神情,微聳香肩道:「我怎曉得你是否說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呢?言歸正傳,你想妃暄在那方面幫忙?唉!此事必須和祝後仔細商量,看如何配合,使不致錯失除去石之軒的良機。」
  徐子陵微笑道:「我先要弄清楚什麼是說是一套,做是另一套的指責。在妃暄心中,我難道竟是個言行不一致的人?」
  師妃暄「噗嗤」嬌笑道:「陵少息怒。我只是在找下台階,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今日已是第三趟來找妃暄,我生出戒心不是好應該嗎?妃暄真的很喜歡見你,和你閒話聊天,可是又怕難持正覺,使多年刻苦修行,付諸流水。妃暄已達《慈航劍典》所載『心有靈犀』的境界,對一般人的感覺份外通靈敏銳,可是若遇上歡喜的人,也特別危險。妃暄已說得非常坦白,因為不忍瞞你,更因對你信任,希望你能體會妃暄的心境。」
  接著幽幽一歎,續道:「妃暄絕不能重蹈秀心師叔的覆轍,被迫脫離師門,那將是對敝齋最嚴重的打擊,更有負師尊對妃暄的期望,徐子陵你明白嗎?」
  徐子陵感動的道:「我很感激妃暄說這番話的恩賜,會令我一生回味無窮。妃暄請放心,我絕不是說一套做又一套的人。但究竟什麼才算是『劍心通明』的境界?為何不能與男女愛戀兼容?」
  師妃暄神色靜若止水,柔聲道:「就是『看破』兩宇真訣,在劍術上,不但可看破敵人,更能看破自己,無有遺漏,圓通自在;在修行上,則是看破生命和所有事物的假象,直柢真如。那是一種什麼境界?臻柢什麼層次,時到自知。妃暄仍未能看破對子陵你的歡喜眷戀,故自知仍差一籌,亦使我明白正陷身感情危崖的邊緣,稍有錯失,將前功盡棄。」
  徐子陵不由想起花林的一幕情景,在窟哥跟一眾敵人箭刃交加的生死威脅下,自己確臻達既抽離又無比清晰知敵的井中月奇境,不過確不能持恆地保持這種奇妙的境界,特別到龍泉與師妃暄重遇後發生不知可否說是「熱戀」的交纏,心境更是起伏難平,難以保持冷靜,甚至比之以前更有所不及。從自己的經驗看,師妃暄這番話實含至理,故她把男女之情歸諸必須看破的一環,確非用來搪塞拒絕的說話而是事實真個如此。
  徐子陵淡淡道:「懇請仙子你消除對小弟的一切戒心,把我們間的感情完全昇華,從而晉入『劍心通明』的境界。我不知事情是否可以這樣,但卻感覺到是可行的。」
  師妃暄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輕柔的道:「子陵可知你那對魔眼不經意流露的深情,甚或心內的情緒和渴望,均會令妃喧生出感應,做成沖激。我責你說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並非沒有根據的。」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小弟知罪。我怎知你的『心有靈犀』這般厲害。」
  師妃暄忽然目射奇光,凝神仔細打量著他,微訝道:「你這人真古怪,聽了妃暄毫無虛飾的傾訴後,心境竟能提升至不著一絲塵念的空靈境地,我似乎真的可以信任你。」
  徐子陵用神沉思,好半晌後岔開話題道:「時間無多,妃暄可否扮成神秘的高手,在旁暗中助我們察敵破敵,因為變數大多,所以預早定下計劃反成礙手礙腳。憑妃喧的才智,到時隨機應變,應為明智之舉。」
  從懷內掏出得自楊公寶庫的面具,送到師妃暄身前。
  師妃暄放開搭在他腕脈那完美無瑕的纖手,接過面具,不解道:「子陵不須妃暄為你跟躡真正的深未桓嗎?」
  徐子陵心頭浮現孤獨寂寞的陰顯鶴,道:「這方面我另有人選,我們更需要妃暄的……嘿!妃暄的保護。」
  接替把陰顯鶴和越克蓬這兩方可能的幫手詳盡道出,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誤會。
  師妃暄道:「你們入宮前我會與你們碰頭,交換最新的消息。」
  徐子陵遂告辭離開,尋陰顯鶴去也。
  寇仲運功改變體型,變成個不惹人注意的「莫一心」,打著傘子朝越克蓬落腳的外賓館走去。
  他和徐子陵己成偽裝的專家,不但能改變眼神,神態和走路的姿態亦不露出絲毫破錠。
  當他還差數步即可柢達目標的外賓館大門,忽然心生警覺,感到一對銳利的目光在對街打量他。
  不由心中大訝,暗付難道自己變得像徐子陵般敏銳,能對隱蔽的眼光生出感應。
  正要別頭瞧去,又連忙制止這衝動,心叫好險。
  這肯定是監視者的詭計。他並非忽然擁有徐子陵式的靈覺,而是敵人故意施為,功累雙目凝注他臉上,令他生出高手應有的感應。假若他中計望去,便表示他亦為高手,從而猜到他可能是寇仲或徐子陵偽裝的。
  不由心中大懍。
  首先是這監視者大不簡單,能以這種高明的方法測試他身份的真偽,其次是杜興極可能確與呼延金互相勾結,才會派人監視他們會否與越克蓬聯絡。
  若對方真的肯定他是寇仲或徐子陵,說不定他離開外賓館時,會遇上雷霆萬鈞的突襲,因對方有足夠時間集中人手,將他擊殺。
  刻下身在龍泉,確是危機四伏。
  寇仲把心一橫,過門不入,改往高麗人住的外賓館步去,因為他沒資格去冒這個險。最大的問題是若他鬼鬼祟祟的故意壓低聲音和守門的車師戰士說話,只更惹人懷疑。
  當車師國人住的外賓館落到他後方時,凝注他身上的目光隨即消斂,使他曉得自己猜測無誤。
  唉!想不到與越克篷碰頭這麼簡單的事竟一波三折,不能成功。
  現在越克蓬的整座外賓館都在敵人的嚴密監視下,明的暗的全瞞不過敵人。
  找宋師道似亦不宜,想到這裡,寇仲暗歎一口氣,橫過車馬道,朝對街行人道走過去。
  他想找出究竟是什麼厲害人物在監視外賓館的大門。
  大雨仍下個不停,有簷篷遮雨的店舖外站滿避雨的人,要把監視者找出來並非易事,不過寇仲自有他的辦法。
  在這段接近王城的大道,一邊是林立的十多所外賓館,另一邊是各式店舖。
  外賓館那邊行人道由於沒有避雨的地方,故行人疏落,只要有體型類似他和徐子陵的人經過外賓館,那高明的監視者又重施故技時,必瞞不過他的感覺。
  徐子陵回到四合院,大雨終於停下。
  寇仲浸在溫泉池中,見徐子陵回來,欣然道:「我既沒有找越克蓬,也沒有找宋師道,但卻有一個有趣的發現,你道是什麼呢?」
  徐子陵在池旁坐下,笑道:「說吧!還要費時間賣關子嗎?」
  寇仲訝道:「你的臉色大有好轉,是否仙子親以仙法為心上人療傷?」
  徐子陵沒好氣道:「我們快要起程入宮,你仍要多說廢話?」
  寇仲臉色轉為凝重,沉聲道:「我可能剛見過崔望。」
  徐子陵愕然道:「什麼?你可辨認出誰是崔望嗎?」
第十一章 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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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閉上雙目,在熱氣睛騰的溫泉池內夢囈般道:「若非下善大雨,我怎都想不到崔望會守在越克篷的賓館外心懷不軌,大雨將他半邊身子打濕,他所穿是龍泉的改良漢服,衣料單薄,淋濕後隱現臂上類似狼盜的刺青。哈!。可是那傻瓜仍懵然不知。若非我不宜動手,剛才即把他擒下。」
  又解釋如何從他的功力高深處推測出他非是娘盜嘍囉而是首須崔望。最後道:「你猜他出現在那*,對我們有什麼做示?」
  說罷從池內爬出來,抹身穿衣。
  他胸膛的傷口奇跡地癒合,只有一個泛紅和長約寸半的傷疤,不過若因劇烈運功重新撕裂,復原時間將大幅拖長。
  徐子陵凝神細想好片晌梭,道:「在時間上,似乎不該是由杜興知會崔望的。除非我們找杜興時,崔望正在杜興宅丙,否則時間上不容許社興再到某處通知崔望,那怎樣都快不過你。還有是杜興怎曉得你在見他之前,沒有拜會過越克篷呢?。」扎寇仲穿好衣服,坐到他旁,呆望人門片刻,點頭道:「事情愈趨複雜,更是撲朔述離,崔望肯定與呼延金有間接或直接的聯緊,始得悉我們和越克蓬的關係。我們不妨來個大膽的假設,自令早我們遇襲受傷,由於我們掩飾得好,使敵人難知我們傷有多重,故不敢輕舉妄動。兼且龍泉終是拜紫亭的地頭,即使拜紫亭默許我們在他的地頭被殺,也不能太過張揚,甚至拜紫亭會抑壓韓朝安等人,唉!。愈說愈複雜呷!。」
  徐子陵搖頭道:「並不複雜,簡而言之,是敵人第一趟刺殺行動失敗,必須在我們完全傷癒前進行第二次伏擊。而此次更不容有失,因為若老跋又或古納台兄弟回來,他們將癰失良機。」
  寇仲笑道:「都是陵少詛得扼要清楚,我的意思是崔望之所以守在越克篷外賓館的大門外,是要看我們會否向越克篷求援,從而推測我們的傷勢保淺,更可看情況進行另一次攻擊。若我去找宋師道,情況亦是如此。我們現在雖弄不清楚崔望因何會呆頭鳥般站在那*乾瞪眼睛,但至少曉得崔望可能和韓朝安、呼延金等有點關係。換過是外人,怎知我們傷重至需找人援手的地步?,你那方面情況又是如何?。」
  徐子陵仰觀天色,仍是灰濛濛一片,卻感到藏在雲後太陽正往西降,道「仙於沒問題,陰顯鶴卻不在他落腳的客棧*。唉1原本還以為可請宋二哥為我們追蹤保未桓,看來這願望要落空。待會人宮前妃暄會和我們碰頭,惟有央她親自出馬。」
  寇仲一呆道「憑我們兩個傷兵,即使加上仙子,而深未桓和木玲只得夫婦兩人,我們恐怕仍沒法幹掉他們,何況他們肯定還有大批手下?」
  徐子陵道:「說開又說,你的計中計有個很大的漏洞,假使杜興確與要殺我們的深未桓等人暗中勾結,那他們將一方面把可達志引開,另一方面則把我們引誘往某處。在這種情況下,探未桓還那有空隙返回藏身的地方去,他只會聯同呼延金、韓朝安,至乎崔望、杜興、許開山等在某處佈局襲殺我們。故跟蹤保未桓根本是沒有意義的。」
  寇仲苦笑道:「我想出這計中計時,那想過杜興會是他們的人。我的娘,你說得對,在這敵我難分的情況下,我們的訐中計只是玩火,不但會燒7傷自己,還會把仙子賠進去。假設許開山是那什麼大尊或他奶奶的原子,武N功只要比烈瑕更厲害點兒,只他一個已不易應付。」扎徐子陵道:「我本以為找陰顯鶴去跟蹤深未桓無傷大雅,可是願望落1空,只好改變計劃,眼前但求自保不夫。否則最怕因小失大,沒法助視玉妍與石之軒來個玉石俱焚,才不划算。」
  寇仲堅決的搖頭道:「不!。錯過今晚,我們再沒有這麼好的機會去殺深未桓。」
  徐子陵心中同意。
  換過他是保未桓,假若令晚仍殺不死他們,只好立即有那遠滾那麼遠,躲回熟悉的大戈壁去,以避開兩人傷癒後的反擊。兼且古納台兄弟對深未桓構成嚴重的威脅,何況尚有個馬賊剋星跋鋒寒,在那種情況下,深未桓捨逃走外別無選擇。
  徐子陵歎道:「我們辦得到嗎?,」寇仲道:「窮則蠻,變則通。敵人的失善,是被我們爭得喘一日氣的時間,使傷勢大有改善。哈!。這溫泉療傷的方法,既便宜又方便。他娘的!。該怎樣鑾才好?我要找可達志這小子攤開一切來說,讓他曉得杜興對頡利並非絕對真誠,甚至想破壤頡利和突利的修好。」
  徐子陵搖頭道「可達志會很難接受我們的憑空猜想。而且你怎能肯定可達志確是站在我們的一方。」
  寇仲道「若可達志要殺我們,我們該早橫死街頭,因為即管我們沒有受傷,跟他單打獨鬥,仍沒勝算。從這點看,可達志應是真心幫助我們。我並非要可達志一下子改變對杜興的想法,但只要他上長有個譜兒,而非全無疑心,當可隨機應鑾的看清楚我們是否冤枉社興。杜興始終有一半是契丹人,契丹人絕不願見頡利和突利修好的。」
  風聲響起,一人逾牆而入,赫然是兩人苦尋的陰顯鶴。
  徐子陵喜道。「陰兄是否看到小弟在你客棧內的留言,故而尋來。」
  陰顯鶴仍是那副孤獨落寞,像人世間所有歡樂都跟他沒半分關係的神情,淡淡道:「徐兄在找我嗎?」
  寇仲跳起來道「陰兄請坐,要茶遢是要酒?」
  陰顯鶴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搖頭道:「站在這*便成,今趟來是有事9相告。」l兩人精神大振,洗耳恭聽。刃陰顯鶴仰望天空,道「剛才那場雨下得真厲害,當時我正在跟蹤許開山的馬卓,他離開名妓慧深的家,直馳往未崔大街的稻香樓,那是龍泉最有聲價的酒館,我借大雨的掩護,緊吊在他車後,自以為萬無一失,豈料祗稻香樓時,車子變成空車一輛。坦白說,我現在真的相信許開山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否則豈能厲害至此。」
  要知陰顯鶴責為東北武林最出色的劍手,功力跟他們所差無幾,此人更對自己追蹤跟躡的技術非常自負,所以在這方面無論如何該有兩下子。而許開山不但曉得被跟蹤,遢要撇下就撇下般把陰顯鶴甩掉,顯示出可怕的才智與身手,故令陰顯鶴驚怵不已,特來警告他們。
  寇仲皴眉道「許開山因何不惜顯露狐狸尾巴,亦要以這種近乎炫耀的方式撇掉陰兄?哼!。這傢伙定是有更重要的事去辦。」
  除於陵道「我奇怪的卻是他為何不索性下車找陰兄晦氣,此乃殺陰兄的一個好機會。」
  陰顯鶴坦然道「因他對你們兩位非常忌憚,一天你兩人未死,他還不敢過份放肆。」
  寇仲哈哈笑道「我猜到啦,因他很快就可以解決我們,故忍蔓時之氣。他娘的1陰兄的情報真管用,令我們弄清楚很多事。老許到稻香婆則,有人找他嗎?。」
  徐子陵沒好氣道「不要那麼武斷,他可以是去幹其他事情的。」
  陰顯鶴道「只有杜興來找過許開山,兩人不知因何事吵個臉紅耳熱,我因距離在退聽不清楚,後來杜劂贛沖沖的離開,接善是許開山離去。」
  兩人臉臉相觀。
  會仲動容道:「是陵少猜得對,杜皿懿與許開山狼狽為好,但確不知許開山是大尊或原子的身份,故興問罪之師,這正切合杜興火爆的性格。」
  陰顯鶴茫然道:「你們在說什麼?」
  徐子陵道。「這個我們稍梭再向你作解釋,我們想請陰兄再幫我們一個大忙。」
  陰顯鶴冷冷道「事實上我的命運己和你們連素在一起,你們若被害,l我陰顯鶴肯定沒命生離。死在龍泉,已成定局。但這也並非不是好事一ha樁。」二說到最後兩句,雙目射出溫柔的神色,似像對龍泉有某種奇異的感情。l寇仲苦笑道「死在龍泉對我來說卻只會是窩囊透頂,我絕不能容許這樣的事發生。現在我有十成把握肯定會在離宮時遇伏,他奶奶的熊,他們要殺我,我就還以顏色,一箭貫穿深未桓的咽喉要害。曰說到最後,他雙目殺機大盛,精芒電射。」咯!,咯!。咯!。,門塑目。
  陰顯鶴淡然道:「我不想見任何人?」
  徐子陵道。「這邊走!。」領他人南廳去了。
  寇仲曉得子陵會趁機向陰顯鶴詳述今晚與敵周旋的細節,忙往應門。
  當寇仲手觸院門,心中忽然想到假若門開時數十支勁箭以強弩射進來,自己會否閃避不及而一命嗚呼。不由猛提一口真氣,作好準備,綬緩做門。
  半張人臉出現在門隙處,再隨善兩扇大門往內開盡展全豹。
  寇仲心神劇震,表面卻不敢??漏絲毫心意。他奶奶的熊1這張豈非適才在越克蓬門外見過的崔望臉孔,看第一眼時仍不敢肯定,因為裝東大異。眼前的「崔望」一身軍服,活脫是威風凜凜的拜紫亭手下悍將的樣兒。他身後尚有十多名拜紫亭的禁衛軍。當時的崔望戴的雨帽又直壓至眉根,但寇仲仍清楚記得他略帶鷹釣的鼻,粗黑的臉容,和透射陰騖之色的眼神。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車馬路處泊有一輛華麗的馬車,看情況是拜紫亭派來接他們人宮的禁衛兵隊。
  丙然「崔望」施過軍禮昂然道:「未將宮奇,奉大王之命,特來接少帥和徐爺人宮赴宴。」
  寇仲終把門敞開,心念電轉,想到三個可能性。
  第一個可能性是崔望假冒拜紫亭的手下來接他們,事實上卻是個陷阱,當馬車駛至某處,將對他們麥動雷霆萬鈞的攻勢,置他們於死地。
  第二個可能性是眼前的崔望碓是貨真價宣的拜紫亭手下宮奇,這想法並非沒有其他理由支持,至少馬吉說過八萬張羊皮現時是在拜紫亭手上,烈瑕又指狼盜是拜紫亭的人。U第三個可能性是眼前此君果是宮奇而非崔望,只因湊巧身有刺青,令他刎誤將馮京作馬涼,至於宮奇為何會在越克篷門外監視出入的人,可能有其他的因由。
  若是第一個可能性,當自己拒絕護迭,說不定對方惡向膽遢生,??准自己現在孤身一人,立即動手,那可非常不妙。
  寇仲哈哈笑道。「啊!,原來是宮將軍。大王真客氣。」
  接善故作神秘的低聲道:「宮將軍請借一步說話。」
  「崔望」略一猶豫,跨過門檻,隨寇仲移人院落,恭敬的道:「少帥有什麼吩咐?。曰寇仲對他的」猶豫「大感興奮,因可證明這」宮奇「有更大可能碓是崔望,所以對他寇仲具有戒心。寇仲臉對臉隔兩步的凝望對方銳如鷹集豺狼的雙目,裝作有點為難的道:「怕要宮將軍白走一趟,唉!。我們……」
  爆奇愕然道:「少帥今晚不入宮嗎?大王會非常失望的。」
  寇仲乾咳道:「將軍誤會哩!。我們只是想自行入宮赴宴。唉!,怎麼說才好呢,,我們是希望把今早襲擊我們的人引出來,好好教訓他們一頓。如有你們前呼後擁,這誘敵之計將不靈光。」
  爆奇雙目異光一閃,瞬又斂起,環目掃過南廳,點頭道:「未將明白。只是大王派我們前來,正是為兩位安全酋想。聽大王說少帥傷勢頗為嚴重。若在途中有任何閃失,未將怎擔當得起?。」
  寇仲心中暗喜,從此人的神態反應,愈麥肯定他是崔望。而對方能說出拜紫亭所知關於他受傷的情況,那他「宮奇」的身份亦無可懷疑。所以只要查清楚這「宮奇」是否因要常到關內「姿財」而長期不在龍泉,即可肯定他既是宮奇,亦是崔望。
  唯一餘下的問題是崔望和他的手下均是回紇人,因何會為拜紫亭責命,與許開山和杜興的關係又如何?,寇仲心忖老子怎敢坐你老哥的馬車,壓低聲音道:「將軍不用擔心,我寇仲別的不成,療傷卻很有一手,否則怎肯為一些卑鄙之徒拿老命去博。將軍請回去告訴大王,我們定會準時赴宴。」s宮奇沉吟片刻,似無可奈何的道:「我們當然尊重少帥的決定,未將會」回去如實稟告大王,少帥小心。「%說罷施禮告辭。直至關上大門,寇仲才放下心來,鬆一口氣。剛才在宮奇沉吟時,寇仲感到他心內殺機大盛,隨又消失,顯然是一番思量後,終於放棄立即出手。此時徐子陵在面對大門的南廂廳內向陰顯鶴將令晚的錯綜複雜形勢扼要解釋一遍,寇仲神色興奮的進來,見到兩人站在盲後,笑道:「看到嗎?」
  徐子陵道:「拜紫亭竟有這麼高明的手下,他的目光往我們投來時,我感到他看到盲後的我們,只這功夫已大不簡單。」
  陰顯鶴沉聲道:「此人名叫宮奇,是拜紫亭座下四悍將之一,相當有名氣。」
  寇仲動容道。已「他真是拜紫亭的手下?曬」徐子陵愕然道:「你在懷疑他?」
  寇仲道:「你曾和崔望交過手,不覺得他有點眼熟嗎?」
  徐子陵呆了起來,用神沉思。
  陰顯鶴大訶這日。「少帥怎會認為宮奇是崔望呢?日h寇仲解釋清楚,苦惱的道:「有什麼方法可查出當狼盜在關內殺人放火時,宮奇就不在龍泉,那我們立可肯定宮奇是崔望。一徐於陵道:「陰兄似對龍泉的事非常熟悉。」
  陰顯鶴雙目又再射出溫柔的神色,點頭道:「這是我第三趟來龍泉。調查宮奇是否崔望一事,可交由我負責,至遲明天可有結果。一寇仲喜道:「如此有勞陰兄。嘿!,陰兄像對龍泉有種特別的感情。川陰顯鶴搖頭道。」我很少在一個地方長期逗留,所以比別人會多去些不同的地方。曰兩人均知他在掩飾,只是無暇去問個究竟,更知他不會輕易透露心事。
  徐子陵點頭道:「樣貌和體型均有些兒相似,你的懷疑很可能是事實。」
  寇仲苦笑道:「假若離宮時,崔望請我們登車,我們該接受還是拒絕?」
  徐子陵亦大感頭痛,離宮時坐馬車,是他們計劃中一個重要部份,既可令目標明顯,兩人的「聯手妙術」又較易發揮,但若宮奇是崔望,坐他的車卻會驟增不可預測的危險變數。
  陰顯鶴像被勾起什麼心事般,木無表情的道:「兩位必有解決方法,我就趁兩人赴宴的時間,設法查證宮奇是否有另一個身份。」
  說罷離廳逾牆離開。
  寇仲歎道:「我現在腦袋發脹,對令晚的事再沒有把握,陵少如何?」
  徐子陵道:「我能比你好多少?」
  兩人對視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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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離開四合院,在華燈初上的街道提心吊膽的舉步前行。
  寇仲回首一瞥院門,笑道:「你猜這座四合院將來會否變成龍泉一處遊人必訪的勝地?因為我們兩個傢伙曾在這裡住宿過。」
  徐子陵哂道:「只有在三個情況下才會如你所願,首先是我們今晚死不去,其次是你日後真的做成皇帝,三則是龍泉城沒有被突厥大軍的鐵蹄輾成碎垣破片。」
  寇仲道:「我跟你的分別是我做人較樂觀。而你有否感覺奇怪,從沒有人敢到四合院來尋我們晦氣的。」
  對街走過一批穿得花枝招展的靺鞨少女,見到兩人無不俏目生輝,肆無忌憚的指點談論,顯是曉得他們一是寇仲,一為徐子陵。
  徐子陵道:「會否因這是古納台兄弟的地方,故沒有人敢來撒野。」
  寇仲不理途人的目光,啞然失笑道:「你永遠比我謙虛,我卻認為是想害我們的人怕了小弟的滅日弓。我只要躲在廂廳內,有把握射殺任何敢躍進院內的人。只有在這人來人往的通衢大道,我的滅日弓始無用武之地。」
  徐子陵突感自己從喧嚷的大街抽離出去,就像在花林那珍貴的經驗般,對整個環境的感覺份外細緻清晰,曉得自己在面對生死存亡的壓力下,終從師妃喧的述障中破關而出,臻井中月的境界。
  此時若有任何人在跟蹤、監視至乎伏擊他們,必瞄不過他的靈覺。
  微笑道:「你確比我清醒,說得對!例如深未桓就不會賣古納台兄弟的賬,又不見他前來冒犯?可知少師那把令無數塞外戰士飲恨的神弓,確令敵人喪膽。」
  寇仲喜道:「陵少心情為何這麼好?竟來拍小弟馬屁。哈!順帶再問個問題。」
  徐子陵注意力落在左街坐在一間酒門外桌子前的男子,此人衣著普通,可是面容強悍,雙目閃閃有神,隔遠看到兩人立即把臉垂下,生怕給兩人看到的模樣。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你是否在看那小子,我猜他是呼延金的手下,要否來賭一手,看你是賭仙還是我為賭聖?」
  徐子陵失笑道:「你不是有問題須垂詢小弟嗎?除非你想故意遲到,否則就不要去管這些小嘍囉。」
  寇仲往那人以突厥話大喝過去道:「兄弟,給我向呼延金問好。」
  那人登時色變,顯得溜既不是,不溜更不是,幸好寇仲兩人迅速走了。
  寇仲和徐子陵相視而笑,那傢伙的表情正是最佳答案。
  前者笑道:「我們開始能分辨契丹、靺鞨等諸類人,以前是只能憑衣飾打扮的外觀作判斷。我想問的問題其實有點唐突,使我難以啟齒。而事實上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擱下不問也可以。」
  徐子陵訝道:「竟有這樣一個問題?」
  寇仲的目光投往前方迎面而來的一個大漢,看衣著該是粟未靺鞨外另一部族的靺鞨人,見到兩人,隔遠恭敬施禮。
  寇仲邊回禮邊道:「我和你均不是嗜血的人,嚴格來說,我要比你好鬥。不過在祝玉妍與石之軒同歸於盡一事上,你卻比我來得積極。我非是指殺死石之軒,而是你陵少像對祝玉妍的犧牲毫無半點憐惜之心,這與你一向不願見有人傷亡的性格似乎不大合拍。」
  徐子陵心中一片寧靜,輕輕道:「還記得在南陽天魁道場發生的屠殺慘劇嗎?當時祝玉妍親率手下來犯,見人便殺,你因剛巧外出,故不曾親眼目睹那種道場變屠場的情景!但我卻終生忘不掉。今趟我肯和祝玉妍合作是迫不得已下的妥協,故對她的生死,絕沒有絲毫惋惜,何況更可助仙子一臂之力,算得是個多番開罪她的補贖。」
  寇仲恍然道:「原來如此,你說得對,人會因形勢的變化不斷妥協忍讓。想想當年涫涫在我們眼前把商鵬商鶴兩位可敬的老人家殘殺,我那時心中立誓要把涫涫碎屍萬段以為兩位老人家報仇,其後還不是因形勢所迫而須與涫涫妥協。這就像頡利與我們仇深如海,仍要迫馬吉把八萬張羊皮還給我們。」
  徐子陵道:「說起八萬張羊皮,令我想起老跋,他因何這麼久仍未回來?」
  寇仲苦笑道:「事實上我一直擔心此事,只是不敢說出來。」
  一人從橫街急步衝出,來到兩人身側。
  兩人目光像四道閃電般往那人投去,那人被兩人眼神氣勢所懾,渾身一震,垂下雙手,以示沒有惡意或武器,施禮道:「敝上呼延金想請兩位見個面說幾句話。」
  兩人大感錯愕。
  呼延金竟來找他們說話?太陽是否明天會改由西方升起?
  寇仲負手緩行,淡淡道:「老兄非是契丹人,而是漢人,如何教我相信你是呼延金的手下。」
  那人回復從容神態,追在寇仲身側,低聲道:「小人梁永,一向為呼延大爺負責在關內的生意,杜爺和許爺想與敝上聯絡,亦要經小人作中介人,請少帥明察。」
  又乾咳一聲道:「在龍泉反而沒有人認識我,所以呼延大爺派小人來作通傳,少帥和徐爺只要隨小人稍移大駕,見到金爺便知小人沒有說謊。」
  寇仲另一邊的徐子陵點頭道:「你確沒有說謊,因為作呼延金的手下並非什麼光采的事,說謊該找些別的來說。」
  梁永臉色微變,卻不敢發作。
  寇仲聳肩道:「說謊又如何,頂多是個陷阱,我寇仲什麼場面未見過。問題是我現在根本既沒有見貴上的心情,更沒有那種閒暇。你給我回去告訴他,明天請早。」
  兩人出身市井,最懂與黑道人物打交道,甫接觸便以言語壓著對方,令對方陷於被動,不得不拿點好處來討好他們。
  果然梁永道:「呼延爺今趟派小人來請駕,對兩位實有百利而無一害。兩位不是為翟大小姐被劫的貨歷盡萬水千山來這裡嗎?呼延金爺正是要和兩位商量此事,並澄清雙方間一些小誤會。」
  寇仲開始糊塗起來,昆直荒不是說呼延金和深未桓聯手來對付他們嗎?為何現在呼延金卻像要修好講和的樣子。
  不由求助的望向徐子陵,後者微一搖頭,表示他亦弄不清楚是什麼一回事。
  梁永見寇仲毫不動容,湊近少許把聲音進一步壓低道:「敝上尚可附贈一件大禮,就是包保少帥能討回今早遇襲的公道。」
  兩人心叫卑鄙。只聽這句話,可知呼延金確與深未桓結盟,且雙方早擬定計劃,故此呼延金可隨時送禮,把深未桓和任何三與計劃的人出賣。
  寇仲裝出興致盅然的樣子,訝道:「贈品?」
  梁永賠笑道:「少帥欲知詳情,只要與敝上見個面,敝上自是言無不盡。」
  最後言無不盡四字他是加重語氣的說出來,企圖說服寇仲。
  三人此時轉入朱雀大街,更是熱鬧繁華,充滿大喜日子來臨前的氣氛。
  徐子陵不禁生出感觸,他們雖與街上群眾肩碰肩的走著,似是他們的一份子,但事實卻超然在這群眾之上,在某一程度上操控著他們的命運。這種人上人的權力,正是古往今來有志王候霸業的人努力追求的目標。
  寇仲皺起眉頭道:「他因何肯這麼便宜我?有什麼條件?」
  梁永恭敬的道:「敝上早有明言,不會有任何要求,純是識英雄重英雄,與兩位套個交情,交交朋友。」
  寇仲倏地立定,別頭望往梁永,微笑道:「回去告訴呼延金吧!我寇仲
  他本是反對向可達志說出他們憑空的猜測,但在別無選擇下,只好改變初衷。
  寇仲同意道:「現在只能見機行事,看可達志是龍是蛇,石之軒方面如何?」
  徐子陵道:「也只是見機行事此四宇真言。」
  說到這裡,兩人均感有人從後方接近。
  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當然常有許多人跟在背後,但此人接近的方式卻與別不同,時快時慢,且左右位置不住改變,故令兩人生出警惕,知是有特級高手在接近他們。只要進入某一距離和角度,可向他們發動雷霆萬鈞的突襲。
  來人的氣勢正緊鎖他們,只有像寇仲和徐子陵這級數高手,才不用回頭去看,亦能對來者的動靜如目睹般清晰。
  若在受傷之前,他們自可從容應付,甚至可在敵人出手後,始決定採取那種方法狠狠反擊。
  此刻當然不能如此瀟灑。
  兩人肩頭輕觸。
  徐子陵往靠店一方移開,寇仲得徐子陵輸入真氣,控制傷口的肌肉和經脈,旋風般轉過身來。
  入目是大步趕至的烈瑕,只見他雙目先閃過得色,接著笑容泛臉,哈哈笑道:「兩位大哥好,愚蒙還以為會遲到,致唐突佳人,現在見到兩位,始能放下心來。大家兄弟結伴赴美人之釣,不亦樂乎!不亦樂乎!」
  兩人心中大罵,偏又莫奈他何。更曉得被他以高明的手法,摸出底子。
  若適才能以不變應萬變,尚可保持高深莫測的假像,現在雖未致露出狼狽相,但已給試出內傷未癒,難怪這可惡的小子眼現得意神色。
  寇仲壓下內心的憤怒,若無其事的道:「列兄是否剛見過大尊?所以差些誤時。」
  烈瑕微一錯愕,看來極可能是給說中心事,旋即來到兩人中間,笑道:「少帥說笑啦!我只是因籌措禮物需時,故趕得這麼辛苦。你們看!」
  從衣袖滑出一個長約尺半繡有龍鳳紋的窄長錦盒,落到手上。
  徐子陵和寇仲目光落在錦盒上,心中想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烈瑕在進宮前這最後一段路加入他們行列,看似是無意的巧合,但兩人確知其中另有隱情。大有可能顯示杜興與許開山這夥人,跟深未桓、呼延金、韓朝安的那一夥人,至少在刺殺他兩人一事上,是各有各做的。
  道理非常簡單,因為有烈瑕陪他們走這段路,勢令深未桓那夥人無法在兩人入宮時發動襲擊,只能留待他們出宮時進行。
  假若烈瑕曉得兩人能從他陪行一事上推得這樣的結論,必然非常後悔。
  寇仲隨口問道:「上一個大禮是《神奇秘譜》,令趟又是什麼娘的譜兒。」
  烈瑕欣然道:「見到秀芳大家時愚蒙自會解謎。」
  笑嘻嘻的把錦盒收回袖內。
  宮門在望。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神,均看出對方有在這條假的朱雀大街,比在萬水千山之外真長安的真朱雀大街更不好走的感覺。
  今晚會否是他們最後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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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忘趣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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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階三重鎮秦野,金殿四塘撫周原。」
  這是今晚拜紫亭宴客位於內宮西園的棲鳳閣入口處一副石雕漆金對聯,聯中描寫的是中土長安威鎮關中平原的情景,亦看出拜紫亭的抱負,是要把龍泉造就成鎮懾東北平原的軍事戰略據點。
  抵宮門後,由恭候的禮賓司帶領三人穿過皇城進入皇宮,經磚石鋪築在主殿前左右延伸的廊道,穿園過院的進入清靜幽雅的棲鳳閣。
  棲鳳閣位於西園一個引進溫泉水的人工小湖畔,與一環湖長廊連接,四周桐木成蔭,柏樹參天,竹影斑駁,在天色逐漸好轉下,彎月在浮雲後若現若隱,景致極美。
  溫泉池熱氣騰升,形成烴霞纏繞的奇景,為曲檻迴廊,水榭平台,平添無限詩意,比之真長安的太極宮,又是另一番況味。
  剛進西園,烈瑕搖頭晃腦,似若忘情的半吟半唱道:「宮鶯曉報瑞煙開,三鳥靈禽拂水回。撟轉彩虹當綺殿,檻浮花鶴近蓬萊。」
  他沒有引吭高歌,反另有一種親切的味兒。
  兩人雖不喜歡他,卻不得不承認他那帶點放肆和玩世不恭的腔子非常吸引人,又似隱藏著詭秘和機心,令人聯想到他獨特的邪異氣質。
  尚秀芳甜美迷人的聲音從棲鳳閣臨湖那邊的平台傳來道:「烈公子來哩!」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心裡的震駭。
  尚秀芳的聲音透出濃烈企盼和喜悅的情緒,透露出她渴望見到烈瑕的心境,使他們首次設身處地的感到可達志所說的危機。
  尚秀芳乃中土人人崇敬色藝雙絕的才女,縱使戰火燎天,可是她卻是超然於爭鬥之上,到那裡都受到王侯般的禮遇,即管在塞外,凶殘強橫如頡利者,亦要侍侯之唯恐不周。她是名副其實的國賓,如給烈瑕這大明尊教的邪人俘虜身心,是沒有人肯甘心願見的憾事。
  寇仲和徐子陵直至此刻,才親身體會到這另一個非武力能解決的戰場。
  烈瑕最厲害的招數是與尚秀芳在音樂上志同道合,現在更表現出侯希白式的文采風流,這兩方面都不是寇仲和可達志能相媲的,故被烈瑕後來居上,將而人迫到被動和下風處。
  烈瑕的聲音在兩人耳旁響起應道:「如斯美景,能與秀芳大家漫步環廊,憑欄賞月,河漢迢迢,談曲論藝,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寇仲和徐子陵跟在他身後,大有反擊無力之歎,人家說得這麼詩情畫意,他們難道來句秀芳大家你好又或小弟來了嗎?根本無法置喙,更不敢胡謅獻醜。
  掛滿綵燈本像夢境般美的棲鳳閣,忽然變成個沒完沒了的噩夢。
  尚秀芳歌聲傳來,清唱道:「月宇臨丹地,雲酋網碧紗。御宴陳桂醋,天酒酌榴花。水向浮撟直,城連禁苑斜。承恩恣歡賞,歸路滿煙霞。」
  即景的歌詞,配合她不含半絲雜質灑麗而略帶傷感的聲音,在這樣一個晚上,別具精瓷白玉般的冷凝美感,聽者誰能不為之動容。
  烈瑕一震停步,立在棲鳳閣四名宮女迎候的大門外,高吟道:「翠幌珠簾不獨映,清歌責瑟自相依。烈瑕願永作秀芳大家的知音人。」
  他身後的寇仲和徐子陵惟有相視苦笑,烈瑕走這般小小一截路,已盡顯奪取尚秀芳的實力,使寇仲和徐子陵亦要淪為配角。
  幌簾不獨映,歌瑟自相依,是兩人永遠沒法想到的示愛高明招數,但烈瑕卻如此輕鬆而漫不經意的出口成章,投尚秀芳所好。
  避往一旁恭請三人人間的禮賓司唱道:「寇少帥、徐公子、烈公子到!」
  寇仲和徐子陵生出找個地洞鑽進去躲藏的感覺,在烈瑕的比對下,只能感到自己在這方面的窩囊料子。
  尚秀芳啊的一聲,聲音傳來不好意思的道:「寇少帥徐公子,請恕秀芳失禮之罪,竟不知兩位是與烈公子一道來哩!」
  這番解釋,只令寇仲大感難過,而徐子陵則是替寇仲難過。
  烈瑕表現出他的風度,退往與禮賓司相對的另一邊,躬身道:「兩位大哥請!」
  寇仲恨不得舉手捏著他咽喉要害,迫他以後不得再惹尚秀芳,可是殘酷的現實卻不容他這般快意。還裝出不在乎的笑容,道:「烈兄不用客氣,你先去拜見秀芳大家,我和陵少有幾句私話說。」
  烈瑕道:「如此小弟先行一步。」
  說罷急不及待的入閣而去。
  兩人再對視苦笑,這才跨步入間。
  偌大的廳堂,當中擺下一桌盛筵,杯盤碗筷無不精美考究。
  靠湖那邊是一排桶酋,外面是雕欄玉砌的臨湖平台,可達志和長腿女將宗湘花伴著一身紊黃,美若仙子的尚秀芳,正憑欄觀賞溫泉湖雲霧繚鐃的動人美景,環湖迴廊時現時隱,朝平台走出去的烈瑕就像從凡塵投身往仙界。
  那是種絕不真實,又正因其不真實而份外迷人的美。
  廳內沒有侍從,禮賓司交待兩句後,退出廳外,剩下兩人。
  寇仲目光投往閣外平台,搖頭頹然道:「陵少不用再擔心我移情別戀,我根本不是烈小子的對手,這小子有可能比侯希白更厲害。」
  尚秀芳甜美的笑聲像薰風般從外吹進來。
  徐子陵皺眉道:「為盡朋友的道義,你是否該警告尚秀芳。她不聽是她的事。」
  寇仲想起今早情不自禁半帶用強的吻尚秀芳香唇的動人情景,現在卻要目睹尚秀芳和自己的敵人言笑晏晏,心中那股難受窩囊氣,實無法以言語去描述,道:「男女間事,外人很難干涉,如枉作小人,只會惹尚秀芳反感。」
  徐子陵聳肩道:「你並不是外人?」
  寇仲苦笑道:「問題是我已失去追求她的條件,否則你也不會多番在此事上勸阻我。最乾淨俐落的方法仍是一刀把他宰掉。」
  可達志此時不知是否想眼不見為淨,回到廳內,雙目殺機閃閃,狠狠道:「你們看到吧!,這小子公然跟秀芳大家打情罵俏,擺明不把我們放在眼內,落我們的面子。」
  寇仲冷哼道:「看他能得意到何時?」
  接著回頭一瞥正門,肯定拜紫亭龍駕未有影蹤,正容道:「你可知你的杜大哥和我們說話後,立即去見許開山,還與他吵得臉紅耳熱氣沖沖的離開嗎?」
  可志失聲道:「什麼?」
  旋即臉色一沉,道:「你們跟蹤他?」
  徐子陵道:「我們沒有跟蹤他,卻有位朋友在暗中監視許開山,湊巧目睹整個情況。當時許開山正在龍泉城最紅的名妓慧深的香閨裡。」
  可達志的臉色變得陰晴不定,雙目不時現出凶光,好半晌後,忽然像變成鬥敗的公雞似的,頹然道:「唉!怎會變成這樣子的,杜大哥竟這般失策。」
  寇仲坦言道:「人心難測,但照我們看杜興是真的不曉得許開山的身份。」
  可達志沉吟道:「我們是錯估杜大哥火爆的性格,他這樣去找許開山,只會洩露出我和你們合作的秘密。打草驚蛇,杜大哥為何如此不智。」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頭痛,這應是可達志能接受的極限,如何才能說服他相信杜興是個只為自己利益不擇手段的人,表面義薄雲天,暗裡無惡不作,更可以出賣任何人,且包括他可達志在內。
  可達志愕然道:「為何欲言又止?你們不是懷疑他向許開山出賣我們吧?他絕不會做這種事的。」
  寇仲苦笑道:「因為怕說出我們的想法,你老哥會不能接受。」
  可達志微一錯愕,雙目精芒大盛,不悅的盯著寇仲,堅決的搖頭道:「我認識杜興,他絕不出賣朋友。」
  宗湘花客氣而冷淡的聲音在平台出口處響起,道:「秀芳大家請三位到平台相敘。」
  寇仲和可達志四目交鋒,各不相讓,清楚表明雙方在對杜興的看法上的分歧。
  徐子陵向宗湘花含笑道:「宗侍衛長請告訴秀芳大家,我們立即出來。」
  宗湘花怎曉得寇仲和可達志劍撥弩張的背後原因,還以為是宿敵相逢,發生衝突,道:「少帥和可將軍請看在秀芳大家臉上,暫將個人的事擱在旁,留侍宴會後再說好嗎?」
  說罷別轉嬌軀,回平台去。
  徐子陵尚是首次在近處看這冷若冰霜的靺鞨美女,感覺到寇仲所說她別具一格的吸引力。
  寇仲伸手輕拍可達志寬敞的肩膀,笑道:「今晚可兄幫手的事就此作罷,因為我怕傷了你和你杜大哥間深厚的交情。」
  可達志色變道:「你當我是什麼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寇仲心中有氣,皺眉道:「你為何不能向好的一面去想,我是為你著想,才請你置身事外。麻煩你通知杜興,我再不用他出手助拳。」
  可達志勃然怒道:「你們是否認為我可達志聯同杜興來害你們?」
  徐子陵見兩人愈說愈僵,正要打圓場,足音從正門傳來。
  三人循聲望去,均感愕然。
  來的竟是韓朝安和金正宗,左右伴著他們的小師姨傅君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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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卷

第一章 天竺狂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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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朝進來的傅君嬙、韓朝安和金正宗迅快瞥上一眼,立即別回頭來向神色不善的可達志道:「我們可否借一步把事情說清楚。」
  可達志冷笑道:「還有什麼好說的?要說就在這裡說個一清二楚。」
  寇仲勃然怒道:「在這裡?你是否要我將所有事情全抖出來,大家一拍兩散。」
  可達志亦動氣道:「要一拍兩散的是你而非我!想你亦應該知道,大家再沒有什麼好說的。」
  傅君嬙在禮賓司的引路下,剛跨過門檻進入閣廳,立即感覺到廳內火爆的氣氛,更見寇仲和可達志怒目相對;她也像宗湘花般誤以為兩人是一向水火不容,所以一言不合,發生衝突。正有點不知如何是好,韓朝安從後移前,湊近她低聲說兩句話,傅君嬙微一頷首,與金正宗和韓朝安移往門旁,一副隔岸觀火的姿態。
  徐子陵見到這般情況,怕兩人真的吵起來,低聲道:「有客人來哩!待會找個機會再說好嗎?」
  可達志斷然搖頭道:「不!現在輪到我要把事情說清楚。」
  寇仲向徐子陵作個「你聽到啦」的表情,又轉向傅君嬙遙遙作揖道:「請恕小子無禮,待我和這位仁兄算過舊賬,再向三位請罪。」然後朝可達志道:「可兄能否容我直話直說,有哪句話就說哪句話?」
  徐子陵心中暗歎,曉得在憤怒沖昏理智下,寇仲已豁出去,再不理後果,而寇仲和可達志之所以如此憤激,皆因雙方均曾視對方為可信任而有好感的戰友。正因此中微妙的敵友關係,演成意氣之爭。
  可達志冷哼道:「小弟洗耳恭聽。」
  臨湖平台那方尚秀芳等的注意力也移到廳內來,停止說話,這色藝雙絕的美人兒更是秀眉緊蹙,因兩人在時地均不合宜的環境下發生衝突而神情不悅。
  寇仲雙目精芒爍閃,點頭道:「好!你老哥先答我一個簡單的問題,就是世上因何有那麼多人會被騙?」
  只看神情,即知傅君嬙等聽得不明所以,捉摸不到為何這對宿敵會在這樣的問題上糾纏不清。
  可達志臉容轉冷,緩緩道:「你當我是三歲無知小兒嗎?會中你的奸計兜個彎來罵自己,被人騙頂多是個可憐的蠢材,但誣蔑人則更是卑劣之極的小人。」
  寇仲啞然失笑,豎起拇指道:「可兄果然是個不易被騙的人。我想藉此引出來的道理,就是只有你信任的人才能騙得你。其實我們也曾錯信別人,致終生抱恨,故不願見可兄重蹈覆轍。」
  他們這番對答說話,沒有蓄意壓低聲量,故遠至尚秀芳等均可聽得清楚。
  但除徐子陵外,所有人都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兩人在爭拗什麼。
  徐子陵放下心來,知寇仲回復理智,所以忽然變得從容不迫。
  可達志卻毫不領情,雙目凶芒大盛,神情更顯冷酷,沉聲道:「少帥兜來轉去,最終仍是繼續在侮辱我和我尊敬的人,少帥可知大草原上沒有人比突厥人更著重聲譽。」
  寇仲微笑道:「可兄若想訴諸武力來解決此場爭拗,我寇仲定必奉陪。」
  徐子陵心中叫糟,寇仲此刻何來資格和本錢奉陪可達志,那跟自殺實沒多大分別,但也知寇仲被可達志迫得沒其他選擇。
  不由暗朝韓朝安掃去,見他全神貫注的打量寇仲胸口的位置,似要透衣細審寇仲的受傷真況。
  可達志心中仍顧忌尚秀芳,先透窗往她瞧去,才道:「少帥是否在耍小弟?除非你根本沒有受傷。」
  寇仲淡淡道:「這正是最精要之處,叫置諸死地而後生,敗中求勝,乃刀道修行一個不可或缺的部份。」
  可達志搖頭道:「我可不領你這個人情。要動手就另覓時間地點,一切由你決定,只有你自己曉得何時能完全復元。若現在動手,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只會飲恨收場。」
  他的說話透露出強大的自信,亦充份表現出高手的風範和氣度。
  寇仲正要說話,倏地一把柔和沉鬱,非常悅耳的低沉男聲在軒外響起道:「可否讓我伏難陀來作個持平之評:若兩位立即生死決戰,我猜是個同歸於盡的結局。我的道理是憑這樣作根據的,先假設兩位勢均力敵,而少帥因負傷致功力大打折扣,看似必敗無疑,但是可將軍卻因心無殺念,且有怕被譏為恃強凌傷的顧忌,故會在戰局初展時留手。豈知少帥的井中八法最重氣勢,且在面對生死存亡的關口,一旦有機會放盡,縱使傷口不斷淌血迸裂,亦必能將可將軍迫上絕地,惟卻無法承受可將軍臨死前的反噬,致形成兩敗俱亡之局。」
  他的說話有條不紊,分析入微,兼之語調鏗鏘動聽,擲地有聲,充滿強大的感染力,又表現出能把兩人看通看透的眼力和才智,故人雖未至,說話已達先聲奪人的神效,包括寇仲和可達志兩個被評者在內,聽者無不動容。
  可達志雖被駁回所說的話,但因伏難陀這個天竺高僧非是指他武技不如寇仲,反在某一程度上暗捧他的品格,所以並不感難受。
  眾人朝大門望去,三個人現身入門處。
  居中是臉色凝重的拜紫亭,他右邊是個瘦高枯黑、高鼻深目的天竺人,身穿橙杏色的特寬白袍,舉止氣勢絕不遜於龍行虎步的拜紫亭。頭髮結髻以白紗重重包紮,令他的鼻樑顯得更為高挺,眼神更深邃難測。看上一時間很難確定他是俊是醜,年紀有多大?但自有一股使人生出崇慕的魅力,感到他是非凡之輩。
  在拜紫亭另一邊的赫然是大胖子「贓手」馬吉,臉上掛著似是發自真心的笑容,但認識他的人均曉得這只是偽裝出來的。
  廳內諸人紛紛施禮,迎接主人,把寇仲和可達志劍拔弩張的氣氛沖淡。
  尚秀芳此時從平台回到廳內,嬌聲嚦嚦地的向三人請安問好,她尚是首次與馬吉、韓朝安、伏難陀等見面,由拜紫亭逐一引介。
  烈瑕亦像寇仲、徐子陵和可達志三人般,特別留心伏難陀的一舉一動。而伏難陀則像變成一座石像般肅立在拜紫亭旁,只在介紹到他時頷首微笑作應,予人莫測高深之感。
  一番客套場面話後,拜紫亭轉向寇仲和徐子陵道:「兩位可否在宮內盤桓兩天,讓本王稍盡地主之誼?」
  眾人間絃歌知碓意,明白拜紫亭是向兩人提供療傷的安全地點。此話既出,寇仲和可達志之戰當然更無可能立即進行。
  寇仲微笑道:「大王不是想讓人隨便把我的名字倒轉來寫吧!」
  他今午見拜紫亭時,曾作過若不能於今晚斬殺令他受傷的刺客,可任人把寇仲兩字倒轉來寫的豪語。
  拜紫亭哈哈笑道:「少帥真豪氣,不過若本王看得不差,少帥以身誘敵之計,不成功便成仁。還望少帥三思,好好考慮本王的提議。」
  此時主人與賓客均圍攏於宴廳內筵席旁的近門處,對答說話。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心中暗罵,拜紫亭表面雖似對他們照顧有加,關懷備至,事實上卻是把寇仲傷勢嚴重的情況洩露出去,教刺客不要錯過趁寇仲受傷的機會,而事後拜紫亭則可推個一乾二淨,責寇仲好勝逞強。
  拜紫亭、伏難陀和馬吉三人聯袂遲來,大有可能是他們因突利、頡利修好之事曾舉行緊急會議,這解釋了為何拜紫亭跨門入廳時神色如此凝重,顯得滿懷心事。
  馬吉目光掃過傅君嬙三人,皮肉不動的笑道:「少帥因何事與可將軍發生爭執?可否讓馬吉不自量力的作個和事佬?」
  可達志聳肩道:「馬先生不用為此勞心費力。我和少帥的事從關中長安糾結到這裡,只有『一言難盡』四宇可以形容。」
  寇仲笑道:「可兄說得真貼切。」
  可達志雙目異芒劇盛,沉聲道:「少帥可否借一步說話?」
  眾人立即眉頭大皺,可達志顯然並不賣拜紫亭的賬,仍要和寇仲私下約定決戰的日期地點,實在有點過份。
  尚秀芳不悅道:「可將軍……」
  可達志恭敬的道:「秀芳大家請放心。我和少帥均消了氣頭,不會再作任何令秀芳大家生氣的事情!對嗎?少帥!」
  寇仲苦笑道:「我兩個知錯啦!秀芳大家大人大量,原諒則個。」
  烈瑕大笑道:「天下間,恐怕只有秀芳大家能令可兄和少帥相互認錯道歉,真令愚蒙感動。」
  寇仲見可達志垂下目光,知他怕被尚秀芳看到他對烈瑕的殺機,微笑道:「可兄!我們到外面看看月夜下的泉氣。」
  又向拜紫亭告個罪,神態從容地領路往平台走去。
  可達志負手昂然隨在他背後。
  徐子陵一直留意傅君嬙,見她緊盯寇仲的背影,秀眸的神色有點異樣,不像她平時看寇仲那樣憎厭中帶點鄙視的眼神,而是多了點東西,別的東西。
  馬吉忽然湊近拜紫亭,後者明白他有話要私下說,向諸人告個罪,與馬吉往門外走去。
  韓朝安與伏難陀是素識,遂引領傅君嬙和金正宗過去跟伏難陀寒暄。
  剩下徐子陵、尚秀芳、宗湘花和烈瑕四人,氣氛倏地在這奇異的兩男兩女組合中變得怪怪的。
  尚秀芳望向避開她目光的徐子陵,神情專注,眸神異采漣漣,動人至極。烈瑕固是看得目瞪口呆,身為女性的宗湘花亦受她吸引,將注意力從徐子陵移到她有傾國傾城之色的俏臉去。
  反是徐子陵似毫無所覺的只把目光投往已走到平台邊沿長欄處的寇可兩人,待到他們停步,才別回頭來,剛好迎上尚秀芳的目光。以他的修持,仍禁不住心頭一震。
  尚秀芳像早知徐子陵會有這樣的反應,嫣然一笑道:「秀芳雖和徐公子雖有過數面之緣,但尚是首次有機會說話聊天。徐公子的傷勢沒少帥那麼嚴重吧?」
  徐子陵心忖自己早和她臉對臉的說過話,只因當時是扮作岳山,所以她並不曉得。
  正要答話,烈瑕道:「徐兄的右手有點不像平時般自然,是否脅下受傷?」
  徐子陵心中暗懍,烈瑕看似在關心自己,其實是蓄意向自己顯露他高明的眼力,而他之所以如此「口不擇言」,惹起他徐子陵的警覺,皆因尚秀芳對自己饒有興趣的神態引起他的妒忌,這或者是烈瑕的一個弱點。
  徐子陵從容微笑,試著舉手道:「烈兄看得很準,這樣略微舉手也會令我感到非常痛楚。」
  宗湘花往徐子陵瞧來,客氣中仍保持一貫的冷淡,道:「我們宮內有很好的大夫,可為徐公子敷藥療傷。」
  徐子陵婉拒後,隨口岔開話題道:「烈兄的神秘禮物,是否仍要保密呢?」
  尚秀芳嬌笑道:「原來烈公子故作神秘的,竟是這管由高昌巧匠精製的天竹簫嘛?可否托徐公子為秀芳完成一個心願。」
  徐子陵瞧著尚秀芳從寬袖內掏出烈瑕送她的長錦盒,訝道:「秀芳大家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烈瑕和宗湘花均露出好奇神色,不曉得尚秀芳有什麼心願需徐子陵為她完成。
  可達志凝望熱霧繚鐃的溫泉湖,沉聲道:「我希望少帥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寇仲愕然道:「有什麼事令你老哥忽然低聲下氣的來求我,恐怕小弟難以消受。」
  可達志往他望來,銳目內再無絲毫敵意,歎道:「假設杜大哥真的如少帥所言般,我希望少帥能看在我份上,放他一馬。」
  寇仲大訝道:「這不像可兄的一貫作風,你大可站在你杜大哥的一邊,甚至掉轉槍頭來對付我們。」
  可達志搖頭道:「因為你不但是我尊敬的敵人,更是我欣賞的朋友。或許終有一天我們仍要以生死相搏,但卻絕不會在龍泉城中發生。唉!我剛才起始時是一時氣在心頭,才有言語冒犯,後來氣消意會,遂順勢裝模作樣的給拜紫亭等人看。」
  寇仲啞然失笑道:「好傢伙!」旋又皺眉道:「你是否亦有點懷疑杜興呢?」
  可達志沉聲道:「杜大哥這樣去找許開山,確令人生疑,不過我仍不相信他會出賣我。現在我的心很亂,少帥可教我該怎麼辦嗎?」
  寇仲斷然道:「看在你老哥的臉上,我們放過杜興又何妨,問題是現在佔得上風的是他們而非我們。你該比我們更清楚杜興的厲害,一個不好,我和陵少都要掉命,那來資格談放過誰。」
  可達志道:「你信任我嗎?」
  寇仲毫不猶豫的點頭,道:「絕對信任!」
  可達志雙目閃亮起來,點頭道:「好!我可達志以本人的聲譽作保證,絕不辜負寇兄的信任。今晚應作如何應變,請寇兄吩咐。」
  寇仲心中一陣感動,以前在長安,可達志給他的印象是強橫霸道,可是經過這幾天來的接觸,始看到他多情重義的一面。
  微一沉吟,道:「我們對敵人的構想是這樣的,韓朝安、深末桓和呼延金是一黨,你的杜大哥和許開山是另一黨,兩批人並沒有聯繫,卻有相同的目的,就是在我們傷癒前翦除我寇仲和子陵。剛才烈瑕故意陪我們走進宮的最後一段路,正是要令刺殺之舉只能在我們離宮後發生。而你杜大哥對我們的行動計劃都瞭若指掌,故可輕易從中取利。」
  可達志像被判刑的道:「真希望你猜錯。不過你若猜對,那杜大哥會詐作引路帶你們到深末桓的巢穴,而事實上那卻是杜大哥和許開山設下的死亡陷阱。唉!我真怕面對這可能性,因為我很可能控制不住自己,親手取杜大哥的命,我最恨就是被朋友欺騙出賣。」
  寇仲愕然道:「你剛才不是央我放他一馬嗎?」
  可達志頹然道:「我那想到這麼快可揭開謎底?還以為至少拖個一年半載,甚或永遠尋不到真相。」
  寇仲同情的道:「待我想想,說不定會想出個能兩全其美的方法,既可殺深未桓,又暫不須與老杜作正面交鋒。」
  可達志雙目電光亮閃,回復他那種從容自信的神態,冷然道:「方法只有一個。我們定下另一套聯絡的辦法,而深末桓又確是用飛雲弓射出他的箭,我可保證深末桓見不到明天的日出。」
  寇仲開懷笑道:「與你這小子合作,確省回不少唇舌氣力。我們尚有一個幫手,那亦是發現你杜大哥去與許開山大吵一場的同一個人,人稱『蝶公子』的陰顯鶴,乃中土東北出類拔萃的劍手,相當了得。」
  可達志訝道:「我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怪名字?」
  寇仲助他一臂之力道:「是否聽杜興說的?」
  可達志搖頭,旋又雙目射出奇怪的神色,道:「記起啦!宗湘花曾向秀芳大家提及這名字。」
  寇仲不由別頭望往燈火通明的大廳,目光落在宗湘花修長優美的健康背影,心湖浮現出陰顯鶴這孤傲不群的劍客。
  他和宗湘花究竟是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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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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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秀芳在宗湘花的幫助下打開錦盒子,一枝竹簫出現徐子陵眼前,縱使他對樂器沒有認識,也從其精美的造型與手工上,看出是簫中的精品,與中土流行的簫形制有異。
  尚秀芳又把錦盒合上,遞往徐子陵,正容道:「徐公子可否為秀芳把這管天竹簫送予青璇小姐,她是秀芳崇慕多年的人,只恨尚未有緣拜見。」
  烈瑕欣然道:「原來秀芳大家搜尋天竹簫的目的,背後有此意義。」
  徐子陵恭敬地接過錦盒,訝道:「秀芳大家怎曉得我認識青璇小姐?」
  尚秀芳瞟他一眼,抿嘴淺笑道:「今早秀芳因烈瑕公子慷慨贈送樂卷,往聖光寺酬謝神恩,忽得啟示嘛!」
  徐子陵心中恍然,明白尚秀芳今早到聖光廟是去見師妃暄,從她處曉得自己是有資格到巴蜀幽林小築探訪石青璇的人。
  唉!師妃暄擺明是想撮合他和石青璇,卻不知石青璇對男女間事已心如枯木,根本沒有絲毫興趣。自己多見她一趟,只是多心傷一次。
  又想起尚秀芳見過師妃暄後,回宮途中往訪寇仲,給這傢伙半強迫的親過嘴兒,當時是聽過便算。但現在面對這天生麗質的動人美女,親身體會她強大的誘惑力,對寇仲情不自禁的魯妄行為,不由生出體諒和「同情」。
  當日在成都解暉城堡的小褸內,石青璇在窗台處為他奏蕭的動人美景,重現腦海,那時他也有把石青璇擁入懷裡輕憐蜜愛的衝動,只是沒像寇仲對尚秀芳般付諸實行。
  尚秀芳秀眸閃閃的瞧著臉容忽晴忽黯的徐子陵,有點促狹意味的微笑道:「秀芳不是勾起徐公子的心事吧?那秀芳真是罪過哩!」
  徐子陵尷尬一笑,將錦盒收進袖內,心中激起強大鬥志,暗忖今晚定不能給人幹掉,否則如何為尚秀芳完成心願,肯定的點頭道:「秀芳大家請放心,此簫必會送到青璇小姐手上。」
  烈瑕卻不放過他,笑道:「徐兄尚未回答秀芳大家有關徐兄心事的問題。」
  徐子陵心中暗罵,開始明白為何寇仲和可達志均欲幹掉這小子,因為此人實在可惡,微笑道:「誰能沒有心事?只在肯否說出來吧!」
  尚秀芳幽幽一歎,目光投往仍在平台說話的兩人去,螓首輕點的柔聲道:「秀芳懂得駕馭樂器,你們曉得駕馭兵器;但我們恐怕永遠都學不曉如何去駕馭自己的心,那是無法可依的。」
  烈瑕微微一怔,露出深思的神色。
  此時拜紫亭偕馬吉回到廳內,登時把分作兩堆說話者的注意力扯回他身上去。
  拜紫亭先瞥仍在平台憑欄密斟的寇仲和可達志一眼,哈哈笑道:「尚有一位拜紫亭心儀已久的貴客大駕未臨,各位如不介意,我們再等一刻鐘才入席如何?亦可讓少帥和可將軍多點說話的時間。」
  尚秀芳欣然道:「大王說的貴客,是否指宋二公子?」
  徐子陵這才知道宋師道在被邀之列,不過此事順理成章,因拜紫亭一向崇慕中土文化,宋師道來自堅持漢室文化正統、南方最有權勢地位的門閥,自然是拜紫亭心儀的對象。但卻有點擔心,宋師道究竟被什麼事纏身而致遲到?
  拜紫亭轉向傅君嬙、韓朝安和金正宗三人道:「看三位與國師談得興高辨烈的樣子,所討論的必是引人入勝的話題,何不說出來讓大家分享?」
  傅君嬙欣然道:「國師論的是有關生死輪迴的問題,啟人深思,君嬙獲益匪淺。」
  尚秀芳興致熱烈的微笑道:「竟是有關這方面的事情,真要請國師多指點。」
  徐子陵暗中留意烈瑕,只見他望向伏難陀時殺機倏現,旋又斂去。
  伏難陀悅耳和充滿感染力的聲音再度在廳內響起,徐子陵終可親耳領教這來自天竺的魔僧如何辯才無礙,法理精湛。
  寇仲問道:「宗湘花說過什麼關於陰顯鶴的話?」
  可達志坦白道:「除非她們說的是烈瑕那王八蛋,否則我不會費神去傾聽。我依稀記得當時正離開宮門,秀芳大家見宗湘花特別留意道上的行人,遂問她看什麼,宗湘花就是在這情況下提起陰顯鶴三宇。」
  不過他對宗湘花與陰顯鶴的關係毫無興趣,隨即道:「只要你和子陵能自保不失,我那方面可安排得妥妥貼貼,既不讓深末桓知道我跟在他身後,又可令…唉!假設杜興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我會使他看不破我和你們另有大計。」
  寇仲沉吟道:「現在還有一個非常頭痛的問題,如弄不清楚,我和陵少極可能沒命和你去殺深末桓。」
  可達志皺眉道:「什麼事這般嚴重?」
  寇仲道:「就是崔望、許開山和拜紫亭這三個人的關係。」
  烈瑕待伏難陀說過兩句自謙的話後,從容道:「大王可否容愚蒙先請教國師一個問題。」
  徐子陵心叫來了,烈瑕終忍不住向伏難陀出招。若能在辯論中難倒這天竺狂僧,跟以真刀真槍地擊敗他沒多大分別。因為伏難陀最厲害的是他的辯才,而他正憑此成為能操縱靺鞨族的人物。
  拜紫亭深深的瞥烈瑕一眼,啞然失笑道:「有什麼是不容說的?大家在閒聊嘛!」
  烈瑕欣然道:「如此愚蒙不再客套。」
  轉向正凝視他的伏難陀,微笑道:「請問國師為何遠離天竺到大草原來?」
  伏難陀目光先移往徐子陵,微微一笑,再移往尚秀芳,深邃得像無底深淵的眸神精芒一閃,又回到烈瑕處,油然道:「我伏難陀一生所學,可以『生死之道』四字概括之。而談論生死之道最理想的地方,就是戰場。只有在那裡,每個人都是避無可避的面對生死,死亡可以在任何一刻發生,生存的感覺份外強烈!故這亦正是最適合說法的地方,捨此之外難道還有比生死之道更誘人的課題嗎?」
  可達志大訝道:「宮奇竟會是崔望?真教人難以猜想,我今早曾見過此人,相當精明厲害,武功方面收藏得很好,使人難測深淺,確有做狼盜之首的條件,你肯定沒看錯他的刺青嗎?」
  寇仲回頭一瞥,湊到他耳旁道:「老伏開始說法哩!我們要否返廳一聽妙諦?」
  可達志沒好氣道:「虧你還有這種閒心,伏難陀其身不正,說出來的只會是邪法。假設狼盜是拜紫亭一手培養的生財奇兵,與許開山又有什麼關係?」
  寇仲道:「今天我和陵少抓著三個有九成是狼盜的回紇漢,他們都自稱是烈瑕的手下,由此可知狼盜確屬大明尊教的人。我們想不通的地方,是大明尊教與伏難陀該是敵對的,為何宮奇卻會為拜紫亭辦事?此中定有我們不明白的地方。現在我們最害怕的,是拜紫亭在宴後派宮奇送我們離開,若我們拒絕,韓朝安定會生疑,徒添不測變數。」
  可達志吁出一口氣道:「我現在必須離開片刻,為今晚的事預作安排,同時設法查證宮奇是否長年不在龍泉。以少帥和陵少隨機應變的本領,今晚定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寇仲提醒道:「你離開時,記緊裝出怒氣衝天跟我談不攏的樣子。不!這樣太著跡,還是表面沒什麼事,但眼內卻暗含殺機似的。」
  可達志啞然失笑道:「放心吧!沒有人肯相信我們能像兄弟般合作的。」
  尚秀芳大感興趣的道:「秀芳尚是首次聽到戰場是最宜說法的地方,國師倒懂得選擇,現在中土四分五裂,兵荒馬亂,大草原各族更是沒有一天的安寧。只不知何謂生死之道?」
  伏難陀法相莊嚴,此刻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他,只能同意他是有道高人,而不會聯想到他是魔僧與淫賊。
  他露出傾神細聽尚秀芳說話的神色,頜首道:「生死是每一個人必須經歷的事,所以關乎到每一個人,無論帝王將相,賢愚不肖,都要面對這加諸他們身上無可逃避的命運。不過縱然事實如此,要我們去想像死亡,是近乎不可能的事。甚至生出錯覺,認為自己會是例外,不會死去,遂對終會來臨的死亡視如不見。我們若想掌握生死之道,首先要改變這可笑的想法。」
  徐子陵暗叫厲害,與四大聖僧相媲,伏難陀說法最能打動人心之處,是直接與每個人都有關係,平實近人又充滿震撼性。比起來,四大聖僧的禪機佛語雖充盈智慧,但與一般人的想法終較為疏遠,較為虛無縹緲,不合乎實際所需。
  此時可達志臉色陰沉的回到廳內,打斷伏難陀的法話,先來到徐子陵旁,壓低聲音道:「勸勸你的好兄弟吧!大汗對他已是非常寬容。」
  徐子陵還以為他和寇仲真的決裂,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聳肩作出個無能為力的表情,這比任何裝神弄鬼,更能令人入信。
  尤其韓朝安等必自作聰明的以為可達志之所以要和寇仲到平台說私話,是要勸寇仲歸附頡利,像劉武周、梁師都等人般作頡利的走狗。
  可達志再向拜紫亭告罪,道:「小將有急事處理,轉頭回來,大王不必等我。」
  說罷逕自離閣,連徐子陵也以為他是要把與寇仲談不攏的消息,囑手下送出去,其他人更不用說。
  可達志離開後,馬吉笑道:「該輪到我和少帥說幾句話哩!」
  說罷穿門往仍憑欄而立於平台處的寇仲走去。
  眾人注意力回到伏難陀身上。
  金正宗道:「國師看得很透徹,這是大多人對死亡所持的態度,不過我們是迫不得已,因為所有人都難逃一死,沒有人能改變這結局。與其為此恐懼擔憂,不如乾脆忘掉算了。」
  伏難陀從容一笑,低喧兩句沒有人聽懂的梵語,油然道:「我的生死之道,正是面對死亡之道。不僅要認識死亡的真面目,還要超越死亡,讓死亡變作一種提升,而非終結。」
  烈瑕淡淡道:「然則那和佛教的因果輪迴有何分別?」
  徐子陵也很想知道伏難陀的答案,假若伏難陀說不出他的天竺教與同是傳自天竺的佛教的分別,他的生死之道便沒啥出奇。
  馬吉來到寇仲旁,柔聲道:「少帥在想什麼?廳內正進行有關生死的討論。」
  寇仲環視湖岸四周的美境,淡淡道:「我在思索一些問題,吉爺又因何不留在廳內聽高人傳法。」
  馬吉歎道:「俗務纏身,那有閒情去聽令人困擾的生生死死?跋兄因何不出席今晚的宴會?」
  寇仲朝他望去,兩人毫不相讓的四目交鋒。
  馬吉微笑道:「少帥不用答這問題,那八萬張羊皮已有著落,少帥不用付半個子兒即可全數得回。至於平遙商那批貨,則有點困難,我仍在為少帥奔出力。」
  寇仲暗罵馬吉狡猾,他和拜紫亭的密切關係,恐怕頡利也給瞞著,要討回羊皮和平遙商那批貨,只要馬吉出得起贖金,加上有批弓矢可要脅拜紫亭,該是舉手之勞。但他偏說成這個樣子,正是「落地還錢」,希望寇仲放棄追究是誰劫去八萬張羊皮,不再為大小姐喪命的手下討回公道。
  寇仲皺眉道:「我想請教吉爺一個問題,就是拜紫亭究竟有什麼吸引力,竟可令吉爺心甘情願陪他殉城。」
  馬吉色變道:「少帥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寇仲洒然聳肩道:「因為直至這刻你仍在維護拜紫亭,雞蛋雖密仍可孵出小雞,何況殺人放火那麼大件事。假設突利因此不放過你,你認為頡利肯為你出頭嗎?」
  馬吉不悅道:「我怎樣維護拜紫亭?少帥莫要含血噴人。」
  寇仲轉過身來,輕鬆地挨在欄干處,淡淡笑道:「我知道些吉爺以為我不曉得事情的真相,這可說是吉爺你的最後的機會,可決定吉爺你是不得善終,還是安亨晚年。現在天下之爭,已演變成頡利、李世民和我寇仲之爭,並沒有人能逆料其結果。可是吉爺你卻一點把握不到這最新的形勢,只顧及眼前的利益。時機一去不復返,若被我今晚宰掉深末桓,明天我將再沒有興趣聽吉爺說任何話。」
  寇仲這番說話非常凌厲,擺明不接受馬吉的討好安撫,迫他決定立場。
  以馬吉的老謀深算,亦要招架不住,呼吸不受控制的微微急促起來,雙目卻精芒大盛,閃爍不停。
  伏難陀正容道:「任何一種宗教思想,在發展至某一程度,均會變成一種權威,不容任何人質疑。我國最古老的宗教是婆羅門教,建基於《吠陀經》和瑜伽修行。可是當婆羅門教變成一種不可質疑的權威,便出現了與她對立的沙門思潮,其中包括佛祖釋伽牟尼,耆那教的大雄符馱摩那,生活派的領袖末伽梨·俱捨羅,順世派的阿耆多·翅捨欽婆羅等開山立教的宗主。可惜他們並不能擺脫婆羅門教的陰影,例如同樣著重業報輪迴,又吸收其神祇。他們雖看到有改革的必要,但仍是換湯不換藥,使後世重蹈婆羅門崇拜多神,實行繁瑣祭祀的覆轍。」
  徐子陵湧起新鮮的感覺,他雖非佛的信徒,但總感到佛是高高在上上完全超越凡人的理解。現在他親耳聽到來自天竺的人,說及同為天竺人的佛祖的生平事跡,還作出批評,不由生出佛祖也是個人,或至少曾經是「人」的奇妙感覺。
  尚秀芳不同意道:「佛教禪宗請的是『頓悟』,不重經文和祭祀,國師的指責,似乎偏離事實。」
  徐子陵心中暗讚,尚秀芳並沒有因伏難陀的地位和權勢而退縮,還為自己的信念辯護。他曾接觸過禪宗四祖道信大師,對禪宗那種「直指人心,頓悟成佛」的超然灑脫、不滯於物、閒適自在的風流境界,大有好感。
  伏難陀不慌不忙的微笑道:「秀芳大家說得不錯。不過禪宗是中土化了的佛教,禪的梵語是『禪那』,意即『靜慮』,發展成中土人皆有佛性的『禪』,正代表中土的有識之士,看到從我國傳來的佛教的諸般戒條缺點。可惜禪宗尚差一著,就是將個人的『我』看得大重,但已比較重頌經,重崇神,重儀式高明得多。」
  尚秀芳蹙起秀眉,雖未能完全接受伏難陀的論點,亦找不到能駁斥他的說話。
  伏難陀沒有直接答烈瑕的問題,卻藉題發揮,指出佛教的不是處,使人更希望知道他本身的思想。
  拜紫亭負手立在伏難陀旁,沒有加入討論,只作壁上觀。
  徐子陵終忍不住道:「若不重我,還有何所倚重?重我正代表直指本心,放棄對諸天神佛的崇拜,遠離沉重的典籍和繁瑣的禮儀,無拘無束地深入探索每個人具備的佛性真如。」
  伏難陀長笑道:「『真如』兩宇說得最好,難得引起徐公子的興致,不知可有興趣聽我趁尚有少許時間,簡說『梵我如一』之法?」
  傅君嬙動容道:「大師請指點迷津!」
第三章 梵我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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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吉不眨眼的狠狠凝視寇仲,呼吸逐漸回復平常的慢、長、細,然後嘴角露出一絲帶點不屑的冷笑,淡淡道:「我馬吉在大草原混了這麼多年,從沒有人像少帥般以生死來威脅我馬吉,因為他們都明白我只是個做生意買賣的人。少帥若想要我的命,悉隨尊便,但若要我跪地求饒,卻是休想。」
  言罷轉身便去。
  寇仲心叫有種,更大感奇怪,馬吉在目前對他不利的情況下,為何仍要站在拜紫亭的一方,照道理若與他性命有關,馬吉該是那種可出賣父母的人。
  冷喝道:「吉爺留步。」
  馬吉立定離他七步許處,頭也不回的哂道:「還有什麼好談的?」
  寇仲注意到廳內的拜紫亭朝他們望來,柔聲道:「吉爺可知呼延金已打響退堂鼓,拿深末桓來和我說條件講和。」
  馬吉胖軀一顫,道:「深末桓和我馬吉有什麼關係?」
  寇仲知道自己擊中馬吉弱點,微笑道:「怎會沒有關係?若深末桓幹不掉我們,吉爺以後恐怕沒多少好日子過。這是何苦來由?」
  馬吉的胖軀出奇靈活地轉回來面向寇仲,哈哈笑道:「我從沒見過比少帥更狂妄自大的人,且是欺人太甚。要殺我馬吉的人,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但馬吉不是活得好好的。仍是那句話,我的命就在這裡,有本事就來拿吧!」
  寇仲失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以前你有頡利作後台,又與深末桓、呼延金、韓朝安、杜興等互相勾結,確沒多少人能奈你吉爺何。可惜現在形勢劇變,首先頡利再不需要深末桓這條走狗,因為深末桓已成頡利和室韋各族修好的最大障礙。呼延金的形勢更好不了多少,阿保甲第一個想除去的人正是他。至於杜興,吉爺你自己想想吧!」
  馬吉聽得臉色數變,忽明忽暗,顯示寇仲的話對他生出極大的衝擊和震撼。
  寇仲神態輕鬆的道:「至於你老哥嘛!處在立場曖昧,與拜紫亭更是糾纏不清,不識時務。明知頡利不惜一切的與突利修好,目的是要聯結大草原各族南侵中土,卻仍陽奉陰違,與拜紫亭眉來眼去。頡利不是著你無論如何要將八萬張羊皮還我的嗎?還要在老子面前耍手段弄花樣。是否真的活得不耐煩哩!」
  馬吉的臉色變得有那麼難看就那麼難看,肥唇顫震,欲言又止。
  寇仲終使出最後的殺手,說出曉得頡利命馬吉把八萬張羊皮還給他事。
  要知馬吉是咋晚才從趙德言處接到此一命令,而寇仲卻像早曉得此事般,肯定可使馬吉疑神疑鬼,弄不清楚寇仲現時與頡利的關係,甚至有被出賣的感覺,再沒有被頡利支持的安全感。
  來完硬的又來軟的,寇仲幾可肯定深末桓能與呼延金聯手來對付他,全賴馬吉在中間穿針引線,否則兩方沒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碰頭成事。唯一他不明白的地方,是馬吉為何明知頡利因要與突利修好暫時停止所有對付他寇仲的行動,而馬吉仍敢膽生毛般務要置他和徐子陵於死地。
  寇仲柔聲道:「我寇仲說過的話,答應過的事,從沒有不算數的。我也是因尊敬吉爺才這般大費唇舌,以後大家是朋友還是敵人,吉爺一言可決。」
  馬吉臉容逐漸回復冷靜,雙目芒光大盛,且露出其招牌式的虛偽笑容,平和的道:「少帥從來不是我的朋友,將來也不會是我的朋友。但我亦不願成為少帥的敵人,至於少帥怎麼想,我馬吉管不到。八萬張羊皮的事再與我無關,失陪啦!」
  就那麼轉身離開。
  伏難陀雙目閃耀著智慧的光芒,語調鏗鏘,字字有力,神態卻是從容不迫的道:「要明白何謂『我』,先要明白『我』的不同層次。最低的一層是物質,指我們的身體,稍高一層的是感官,心意又高於感官,智性高於心意,最高的層次是靈神,謂之五重識,『我』便是這五重識的總和結果,以上御下,以內御外,靈神是最高的層次,更是其核心。」
  尚秀芳一對美眸亮起來,點頭道:「秀芳尚是首次聽到有人能把『我』作出這麼透徹的分析。國師說的靈神,是否徐公子剛才說的佛性真如?」
  此時沉著臉的馬吉回到廳內,向拜紫亭道:「小人必須立即離開,請大王恕罪。」
  這麼一說,眾人無不知馬吉和寇仲談判破裂,撕破臉皮,再不用看對方面臉。
  拜紫亭目光先掃過徐子陵,再投往平台遠處的寇仲,然後回到馬吉身上,點頭道:「馬吉先生如此堅決,拜紫亭不敢挽留,讓我送先生一程。」
  馬吉斷然搖頭道:「不煩大王勞駕。」
  接著轉過肥軀,朝尚秀芳作揖歎道:「聽不到秀芳大家的仙曲,確是馬吉終生憾事。」
  言罷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
  眾人均感愕然,不明白寇仲和馬吉說過什麼話,令他不得不立即逃命似的離開龍泉。
  徐子陵則心中劇震,猜到馬吉違抗頡利的命令,已將那批弓矢送交拜紫亭,否則拜紫亭怎容他說走就走。
  跋鋒寒究竟到那裡去了?
  看著馬吉背影消失門外,廳內的氣氛異樣起來,寇仲神態悠閒的回到廳內,站到徐子陵和尚秀芳中間處,打個哈哈道:「國師不是正在說法嗎?小子正要恭聆教益。」
  伏難陀微笑道:「我們只在間聊吧!」
  傅君嬙冷笑道:「少帥得罪人多稱呼人少,尚未開席已有兩位賓客給少帥氣走。」
  寇仲施禮道:「傅大小姐教訓得好,不過事實上我是非常努力,處處為吉爺著想,豈知吉爺偉大至不怕任何犧牲,小弟遂拿他沒法。」
  烈瑕失笑道:「少帥說得真有趣。」
  尚秀芳不悅的瞥寇仲一眼,回到先前的話題道:「國師正在說關於『我』的真義,指出『我』是由五重識構成,由下至上依次是物質、感官、心意、智性和靈神,而以靈神為主宰的核心。」
  寇仲隨口道:「這意念挺新鮮的,但那靈神是否會因人而異,為何有些人的靈神偉大可敬,一些人卻卑鄙狡詐?」
  伏難陀淡然道:「靈神就像水般純粹潔淨,只是一旦從天而降,接觸地面,便變得混濁。靈神亦然,人的慾念會令靈神蒙上污垢。」
  寇仲心叫厲害,領教到伏難陀的辯材無礙,不怕問難。
  拜紫亭道:「大家入席再談。」
  宴會的熱烈氣氛雖蕩然無存,卻不能不虛應故事,眾人紛依指示入席。
  拜紫亭和伏難陀兩位主人家對坐大圓桌的南北兩方,寇仲和尚秀芳分坐拜紫亭左右,伏難陀兩邊是徐子陵和傅君檣,烈瑕是尚秀芳邀來的,有幸坐在尚秀芳之側,接著是金正宗,居於烈瑕和傅君嬙中間處,徐子陵另一邊是韓朝安。馬吉和宋師道的碗筷給宮娥收起,只剩下可達志那套碗筷虛位以待。宗湘花在寇仲右側相陪。
  侍從流水般奉上美酒和菜餚。
  酒過三巡,在拜紫亭表面的客氣慇勤招待下,氣氛復熾。
  烈瑕不知是否故意氣寇仲,不時和尚秀芳交頭接耳,更不知他說了些什麼連珠妙語,逗得尚秀芳花容錠放,非常受落,其萬種風情,只要是男人便會禁不住妒忌烈瑕。
  寇仲卻是有苦自已知,崇尚和平的尚秀芳肯定對他在龍泉的「所作所為」看不順眼,遂予烈瑕乘虛而入的機會。
  說了一番不著邊際的閒話後,傅君嬙忽然道:「可否請國師續說梵我如一之道?」
  眾人停止說話,注意力再集中在伏難陀身上。
  徐子陵特別留意拜紫亭,自他和伏難陀聯袂而來,拜紫亭從沒有附和伏難陀,後者說法時他總有點心不在焉,不似傳說中他對伏難陀的崇拜,更有點貌合神離,令人奇怪。
  伏難陀欣然道:「難得傅小姐感興趣,伏難陀怎敢敝帚自珍,首先我想解說清楚靈神是什麼一回事。」
  烈瑕笑道:「國師的漢語說得真好,是否在來大草原前,已說得這麼好的?」
  伏難陀微笑道:「烈公子猜個正著,我對中土語言文化的認識,來自一位移徙天竺的漢人。」
  烈瑕含笑點頭,沒再追問下去,但眾人均感到他對伏難陀的來歷,比席上其他人有更深的認識。
  伏難陀毫不在意的續道:「靈神雖是無影無形,形上難測,卻非感覺不到。事實上每天晚上我們均可感應到靈神的存在,當我們做夢,身體仍在床上,但『我』卻到了另外一些地方去,作某些千奇百怪的活動,從而曉得『我』和身體是有區別的。晚上我們忘記醒著時的『我』,日間我們卻忘記睡夢中的『我』。由此推知真正的『我』是超然於肉體之上,這就是靈神。」
  伏難陀說的道理與中土古代大聖哲的莊周說的「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可謂異曲同工,但伏難陀則說得更實在和易明。
  伏難陀續道:「我們的身體不住變化,從幼年至成年、老朽,可是這個『我』始終不變,因為靈神是超乎物質之上,超越我們物質感官的範疇,超越我們心智推考的極限,觸摸不到,量度不到。生死只是一種轉移,就像甦醒是睡覺的轉移,令人恐懼害怕的死亡,只是開放另一段生命,另一度空間,另一個天地的一道門。那不是終結,而是另一個機會,問題在於我們能否掌握梵我如一之道,也是生死之道。」
  寇仲訝道:「國師的法說得真動聽,更是令人深思。我自懂事以來,從沒想過這問題,還以為多想無益,就如杞人憂天。這什麼梵我如一似更像某種厲害的武功心法,不知國師練的功夫有什麼名堂?」
  眾人為之啼笑皆非,誰想得到他一番推崇的話後,忽然轉往摸伏難陀的底子。
  徐子陵則心中暗懍,曉得寇仲找不到他說話的破綻,故來一招言語的「擊奇」,插科打諢,看伏難陀的反應。
  撇開敵對的關係,伏難陀說的法確如生命黑暗怒海裡的明燈,教迷航的人看到本來睜目如盲的天地。
  伏難陀啞然失笑道:「我的武功心法無足論道之處,梵我如一更與武功無關,有點像貴國先哲董重舒說的『天人合一』,只是對天的理解不同。梵是梵天,是創造諸神和天地空三界的力量,神並非人,而是某種超然於物質但又能操控物質的力量,是創造、護持和破壞的力量。這思想源於我國的吠陀經,傳往波斯發展為大明尊教,烈公子為回紇大明尊教的五明子之首,對這段歷史該比本人更清楚。」
  尚秀芳是首次聽到烈瑕的明子身份,訝然朝他瞧去。
  烈瑕目露銳光,迎上伏難陀的眼神,微笑道:「國師此言差矣,我大明尊教源於波斯『祖尊』摩尼創的『二宗三際論』,講的是明暗對待的兩種終極力量,修持之法是通過這兩種敵對的力量,由明轉暗,從暗歸明,只有通過明暗的鬥爭,始能還原太初天地未開之際明暗各自獨立存在的平衡情況,與國師的梵天論並沒有雷同之處。」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眼色,開始明白烈瑕和伏難陀間是宗教思想的鬥爭,但也更添疑惑,為何大明尊教的狼盜崔望,會成為拜紫亭的手下。
  伏難陀不以為忤的微微一笑,顯示出極深的城府,淡然自若道:「純淨的雨水,落到不同的地方,會變化成不同的東西,卻無損雨水的本源。梵我如一指的是作為外在的、宇宙終極的梵天,與作為內在的,人的本質或靈神在本性上是同一的,所以只有通過對物質、心意、感官、智性的駕馭,我們才有機會直指真如,通過靈神與梵天結合。而駕馭靈神下四重識的修行方法,就是瑜迦修行,捨此再無他法。」
  寇仲和徐於陵表面雖不露聲色,事實上均感伏難陀說的話極有吸引力,因為他們練《長生訣》的過程,確如伏難陀說的梵我如一殊途同歸,只是沒像他所說般系統化而條理分明。兼之他們曉得換日大法,正是瑜迦修行的一種方式。由此推之,伏難陀極可能是石之軒那級數的高手。
  烈瑕正要說話,步履聲起。
  眾人朝大門瞧去,去而復返的可達志神情肅穆的昂然而入,手上捧著個木製長圓筒子。
  只看他神情,令人感到事不尋常,目光不由落到他手捧的木筒去。
  他筆直來到拜紫亭旁,奉上木筒道:「剛接到大汗和突利可汗送來的國書,著末將立刻送呈大王過目。」
  眾人同時動容,心叫不妙。
  拜紫亭臉色轉為陰沉凝重,雙手伸出接過,長身而起,沉聲道:「敢問可將軍,大汗聖駕是否已親臨龍泉?」
  可達志直視拜紫亭,緩緩道:「這封國書由敝國國師言帥親自送來,送書後立即離開,沒有透露其他詳情,大王明鑒。」
  拜紫亭在眾人注視下緩緩拔開來,取出卷子。
  伏難陀雙目立時精芒劇盛,顯示出強大的信心。
  拜紫亭露出一絲笑意,打開羊皮卷細看。
  廳內靜至落針可聞,人人屏息靜氣,各自從拜紫亭閱卷的表情試圖找出羊皮卷內容的蛛絲馬跡。
  在沉重至令人窒息的氣氛下,拜紫亭終讀畢這封看來十成有九是戰書的羊皮卷,緩緩捲攏,忽朝寇仲望去,沉聲道:「這封由大汗和突利可汗聯押的信,著我拜紫亭於後天日出前須把五採石親送出城南二十里處鏡泊平原,否則大汗和可汗的聯軍將會把龍泉夷為平地。」
  尚秀芳「啊」的一聲驚叫起來。
  寇仲和徐子陵均聽得頭皮發麻。
  五採石乃拜紫亭立國的象徵,後天日出時正是拜紫亭渤海國立國大典舉行的時刻,這封國書不啻是對拜紫亭的最後通牒,迫他放棄建立能統一靺鞨的渤海國。
  立國之事,已是如箭上弦,勢在必發,拜紫亭如向突厥屈服,以後休想再抬起頭來做人,遑論要稱王稱霸。
  更嚴重的是五辨石並不在拜紫亭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下意識的望往伏難陀,前者道:「大王勿要看我,我們今早剛被美艷那妮子將五採石討回去。」
  拜紫亭厲芒一閃,眼神移往伏難陀。
  傅君嬙、烈瑕等知情者亦把目光投向這辯才無礙的天竺魔僧,看他如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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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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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難陀仍是那從容不迫的神態,微笑道:「兩位可汗志不在五採石,而在大王。」
  轉向可達志道:「對嗎?」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心內對突利的不滿。
  大家本是兄弟,在決定這麼連串的重大決定,先是與頡利修好,現在又揮軍來殲滅後天立國的渤海國,竟對他們兩人一句話都久奉,累得兩人夾在其中,既不忍見泉城生靈塗炭,又隨時有被拜紫亭加害的危險。
  拜紫亭脊一挺,露出霸主不可一世的神態,仰天長笑,道:「既是如此,有請可將軍回報大汗,五採石並非在我拜紫亭手上,恐難如大汗所願。」
  可達志轟然應道:「好!末將會將大王之言一字不漏轉述與大汗。」
  轉向尚秀芳施禮道:「秀芳大家請立即收拾行裝,我們必須立即離開。」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心中叫糟,以尚秀芳憎厭戰爭暴力的性情,怎肯接納可達志的提議。
  果然尚秀芳幽幽一歎道:「今趟到龍泉來,是要為新成立的渤海國獻藝,未唱過那台歌舞,秀芳絕不離開。可將軍請自便。」
  可達志露出錯愕神色,他顯然不像寇仲和徐子陵般瞭解尚秀芳,目光掃過在她身旁面有得色的烈瑕,欲言又止,最後再施禮道:「末將必須立即大王的話回報大汗,稍後再回來聽候秀芳大家的差遣。」
  拜紫亭似乎一點不把突厥大軍壓境一事放在心上,漫不經意的道:「可將軍若要回來見秀芳大家,最好選在白天的時間,因為由今晚開始,龍泉將進行宵禁,即時生效。」
  宗湘花嬌叱一聲」領旨「,轉身便去。由此刻開始,龍泉將進入戰爭狀態!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劇震,拜紫亭突竟憑什麼不懼在大草原縱橫無敵的突厥狼軍。
  可達志亦露出疑惑神色,拜紫亭現在的行為,等若公然向頡利和突利的聯軍宣戰,他恃的是什麼?他深深看拜紫亭一眼,點頭道:「縱使未來要和大王對陣沙場,但末將對大王的勇氣仍非常佩服。」
  目光掠過寇仲和徐子陵,退至門前,施禮後昂然離開。
  寇仲糊塗起來,大家不是說好要對付深末桓嗎?但現在看可達志的樣兒,擺明是奉頡利之旨立即離城,這算什麼一碼子的事。
  徐子陵因不曉得兩人關係的最新發展,故沒有寇仲的疑惑,遂特別留心其他人的反應。
  伏難陀仍是一副沉著自然、秘不可測的神態。傅君嬙三人則表情各異,小師姨一對美眸閃閃生輝,似因突厥軍的壓境心情興奮。金正宗劍眉鎖起,神色凝重。韓朝安則嘴角隱孕冷笑,生出他胸有成竹的感覺。
  最出奇是烈瑕,面色忽晴忽暗,只目精芒爍動,看來比任何人更關心尚未成立的渤海國的存亡。
  尚秀芳螓首低垂,顯是愛好和平的芳心,已被以男人為主的殘酷戰爭現實傷透。
  寇仲和徐子陵各有心事時,尚秀芳盈盈起立,仍坐著的各人,包括伏難陀在內忙陪她站起來,可見這色藝雙絕的美女,在各人的心中均有崇高地位。
  拜紫亭收回望往門外的目光,投在尚秀芳身上,訝然道:「人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愁來明日當,天若塌下來就讓頭頂去擋,我們今晚何不來個不醉無歸?」
  尚透芳搖頭道:「秀芳忽然有些疲倦,想回房休息。」
  轉向伏難陀道:「國師所說戰場及說生死之道的最佳場所,現在秀芳終體會到個中妙諦,領教哩!」
  緩緩離座,烈瑕忙為她拉開椅子,柔聲道:「讓愚蒙陪秀芳大家走兩步吧!」
  尚秀芳目光一瞥寇仲,眼神內包含複雜無比的情緒,搖頭拒絕烈瑕的好意,淡淡道:「秀芳想獨自靜靜的走回去。」
  在眾人注視下,她輕移玉步,直抵大門,又回過頭來,面上現出令人心碎的傷感神色,語氣卻非常平靜,向寇仲道:「少帥明日若有空,可否入宮與秀芳見個面?」
  寇仲連忙答應,心忖只要仍能活命,明早定會來見蓮駕。
  尚秀芳施禮離去,自有侍衛婢女前後護持。
  宴不成宴。
  寇仲和徐子陵趁機告辭。
  拜紫亭在兩人拒絕他派馬車侍衛送回府後,道:「那就讓拜紫亭送兩位一程吧!」
  兩人大感愕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拜紫亭向傅君嬙等交待兩句,又請伏難陀代他招呼傅君嬙、烈瑕等人,揮退從衛,就那麼陪兩人朝宮門方向漫步。
  途經模擬長安太極宮的殿台樓閣仍是那麼優雅華美,但寇仲和徐子陵卻完全換了另一種心情,看到的是眼前一切美景將被人為的狂風暴雨摧毀的背後危機。
  拜紫亭走在寇仲之側,沉默好一會後,忽然道:「若兩位處在我拜紫亭的處境,會怎樣做?」
  寇仲歎道:「在此事上,我和子陵的答案肯定不一致,大王想聽哪一個意見?」
  拜紫亭啞然失笑道:「兩個意見我都想聽,少帥請先說你的吧!」
  蹄聲隱從宮城方向傳來,看來是女將宗湘花正調兵遣將,秉宵禁之旨加強城防,可以想像城內人心惶惶。
  明日城開,只要拜紫亭仍肯開放門禁,可以離開的均會離開避禍,剩下來的便是支持拜紫亭的人。
  寇仲淡淡道:「大王今趟是有備立國,戰場講的是軍情第一,若我是大王,如到此刻未曉得突厥聯軍的位置和軍力,我立即棄城逃生。只要青山尚在,自有燒不完的材料。」
  拜紫亭停下腳步,深深望寇仲一眼,道:「三天前,他們的大軍仍在花林西方三十里處,兵力在五萬人間,以黑狼軍為主,可是我現在真不知他們在哪裡,不過他們只要進入我的警界線,保證瞞不過我的耳目。」
  寇仲道:「幸好這是一座城而非平野曠地,否則他們的大軍可能來得比你回報的探子還快。我們在統萬便曾領教突厥人的戰術,抵達前無半點先兆,到曉得時,只剩下大半刻的工夫,當得上疾如風、勁如火的贊語。」
  徐子陵道:「假若突厥人押後攻城,另以全力封鎖所有通往龍泉的道路,截斷水陵交通,重重圍困,使龍泉變成一座孤城,大王以為可以撐得多久?」
  拜紫亭嘴角逸出一絲似是成竹在胸的笑意,道:「兩位對龍泉認識未深,故不知龍泉一向能自給自足,所以不怕圍城。我擔心的卻是突利和頡利近年為進軍你們中土,花了很多工夫研究攻城的戰術,而趙德言正是著名的攻城兵法家,有他主持大局,才真不易抵擋。」
  寇仲道:「大王有否想過以延遲立國來向突厥求和?」
  拜紫亭斷然搖頭道:「這是沒有可能的,沒有事情能改變我於後天正式立國的決定。」
  說罷領路續行,雙手負後,每一步都走得那麼穩定而有力。
  拜紫亭又哈哈笑道:「我一生人最研究古今戰役,無論大戰小戰、著名的或不著名的,都不肯放過。從中理出一個道理,就是沒有必勝的仗。戰場上有無窮盡的變數,例如我為何要選四月立國,因為四月是我們最多雨的季節,利守不利攻。」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有重新估計此人的必要,心想若像今天般下的那場傾盆大雨,肯定可把突厥聯軍的進攻癱瘓。
  寇仲道:「可是大王應沒想過頡利和突利會和好如初,聯手來攻打龍泉吧。」
  三人步出宮門,來到皇城區,只見一隊隊騎兵隊,沿著貫通宮門和皇城朱雀門的寬闊御道,開出朱雀門。
  儘管蹄聲震天,氣氛卻出奇的平靜,顯示出拜紫亭手下的兵士無不是訓練有素的勁旅,隊形完整,絲毫不因突厥軍壓境躁動不安,又或過分緊張。
  拜紫亭止步道:「不是沒有想過,所有可能性均被我們反覆考慮過,只沒想過兩位會到這裡來,我想請兩位幫一個忙,希望兩位勿要拒絕。」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來了」,前者道:「我們在洗耳恭聽。」
  忽然十多騎馳至,領頭的是宗湘花,宮奇亦是其中之一,全是將領級的甲冑軍服,隊形整齊,奔至離三人丈許處,勒馬收韁,各戰馬人立而起,仰天嘶鳴之際,宗湘花等諸將同時拔出腰刀,斜指天上明月的位置,齊聲呼叫,動作劃一好看。
  寇仲和徐子陵雖聽不懂他們的靺鞨話,但也可猜到必是為拜紫亭效死的誓言。
  氣氛熾烈。
  拜紫亭大聲回話。
  馬兒立定,眾將紛紛下馬,然後看也不看寇仲和徐子陵的魚貫進入宮城的大門,馬兒自有御衛牽走,顯然是準備與拜紫亭開軍事會議。
  寇仲最愛看的是宗湘花,此時卻不得不把注意力轉放在宮奇身上,見他雙目射出狂熱的光芒,同時想到若甫出朱雀門便遇襲,理該與宮奇無關,因他為開會議將無暇分身。
  子陵想的卻是若龍泉城的軍民均變成伏難陀的信徒,認為死亡只昃另一種提升而非終結,那將人人變成不畏死的勇士,可不是說笑的。
  拜紫亭的聲音傳入兩人耳中響起道:「頡利和突利不要輸掉這場仗,否則大草原的歷史將要改寫。」
  寇仲從沒想過橫掃大草原的突厥狼軍會敗在拜紫亭手上,但在此刻目睹靺鞨兵如虹的氣勢和激昂的士氣和拜紫亭的精明厲害、高瞻遠矚,首次想到這可能性的存在。
  拜紫亭把話題岔遠道:「少帥當日以獨霸山莊的殘兵傷卒,憑竟陵的城牆堅拒杜伏威的江淮雄師於城外,此役令少帥嶄露頭角,亦使杜伏威深感後浪推前浪,種下他日後臣服於李世民之果。」
  寇仲大訝道:「大王怎會對中土的事清楚得有如目睹?」
  拜紫亭又領兩人穿過王城,避過兵騎往來的御道,繞靠王城東的郎道朝朱雀門走去,邊走邊道:「每個月初一十五,我會接到從中土送回來有關最新形勢的報告,如少帥所言,軍情第一,對嗎?」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心忖拜紫亭正是頡利外另一個對中土存有野心的梟雄。若給他稱霸草原,會對中土造成更深遠的傷害!因為在大草原上,沒有人比他諳熟中土的政治文化。
  徐子陵道:「大王剛才不是有話要說嗎?」
  朱雀門在望。
  把門的二十多名御衛肅立致敬,齊呼靺鞨語,猜來若不是「我王萬歲」,就是「我王必勝」那類的話。
  兩人更在頭痛大小姐的八萬張羊皮和平遙商的財貨,於現今大戰即臨的情況下要一個連突厥狼軍也不害怕的人,把那些東西吐出來,只是癡人說夢。
  拜紫亭停下腳步,用神的打量兩人,微笑道:「明早少帥見過秀芳大家後,可否立即離開龍泉,本人將感激不盡。」
  他說得雖客氣,卻是下了逐客令,且暗示若非要給尚秀芳面子,會立即令他們離開。但兩人很難怪他,他們既是突利的兄弟,又是戰績彪炳、天兵神將似的人物,不把他們當場格殺可說已仁至義盡。
  寇仲苦笑道:「若我們明天仍活著,當會遵從大王的吩咐,只是秀芳大家她……」
  拜紫亭仰天長笑,豪情奮發,接著笑聲攸止,面容變得無比冷酷,一字一字緩道:「秀芳大家是本人最心儀的女子,就算龍泉給夷為平地,我亦可保證沒人能損她分毫,即使凶殘如頡利、突利,亦只會對她禮敬有加,少帥可以放心。請!」
  踏出王城外門的朱雀門,整條朱雀門,整修朱雀大街靜如鬼域,只有一隊緊追在他們身後馳出的騎兵隊遠去的背影和傳回的蹄音,與先前喧鬧震天、人來車往的情景,就像兩個完全沒有關係的人世。
  寇仲歎道:「我的反刺殺大計肯定泡湯,老子我以後更要被人喚作仲寇,在這種情況下,刺殺只是個笑話。」
  徐子陵點頭同意,像目下般的情況,刺客在全無掩護的情況下,如何進行刺殺?只會招來巡兵的干涉。
  另一隊騎兵從朱雀門馳出,轉入左方的大道,還向他們遙施敬禮。
  誰能預測離宮時是這番情景。
  徐子陵長長呼出一口氣,道:「拜紫亭絕不會讓我們活著離開龍泉。」
  寇仲一震道:「不會這麼嚴重吧!」
  徐子陵道:「今早他到四合院找我們時,已是心存殺機,現在更不會放虎歸山,因為說不定我們會助突利來攻打龍泉。戰爭從來不講仁義道德,不擇手段,他要殺我們,今晚是最好的機會。」
  寇仲不解道:「既是如此,剛才在宮內他為何不動手?」
  徐子陵道:「因為他仍未有十足把握可收拾突利,所以不願背上殺死我們的罪名,只要我們不是死在宮內,他大可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由深末桓等人背這黑鍋。」
  寇仲倒吸一口涼氣道:「可達志這小子走了,仙子又到城外去找祝王妍,四合院可能有大批高手等著我們去自投羅網,城門城牆均守衛森嚴,我們等若給困在一個大囚籠內,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
  徐子陵目光掃過街道兩旁屋宇瓦面,家家戶戶烏燈黑火,奇道:「為何不見陰顯鶴?」
  寇仲頭皮發麻道:「我首次感到生死再不由自己操縱,而是決定在別人手上,現在只要任何一方的敵人全力來犯,我們都捱不了多久。」
  又道:「我們應否立即逃往城外,有那麼遠就走那麼遠?」
  徐子陵斷然搖頭道:「今晚我們不但要保命,還要殺死深末桓和石之軒,受傷有受傷的打法,這可是閣下的豪言壯語。」
  寇仲深吸一口氣,雙目射出堅毅不屈的神色,道:「說得對,貪生怕死絕非應敵之道,不若我們先去找越克蓬,他或者是現在唯一能幫助我們的人。」
  徐子陵點頭同意,兩人邁開步子,先沿街疾行,然後轉入橫巷,轉瞬消沒在龍泉城深黑處。
第五章 天竺魔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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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其他外賓館不同處,是別的外賓館均是燈火通明,人影閃動,顯示各國來賀的使節,因拜紫亭突然頒令宵禁一事,生出反應,充滿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氛,獨是越克蓬車師王國的外賓館不見任何人或馬兒的活動聲息,且只有大堂隱隱透出昏暗的燈火,情景詭異得令人心生寒意。
  兩人伏在靠鄰另一座外賓館大堂頂高處,全神觀察目標賓館的動靜。
  寇仲目光巡視四方一遍,湊到徐子陵耳旁道:「仍有人跟蹤我們嗎?」
  徐子陵目光不移的投往車師王國外賓館唯一透出燈光的廳堂,答道:「起始時尚有些感覺,但捉迷藏似的兜轉一番後,該成功把跟蹤者撇下。」
  寇仲點頭道:「我也有這麼感覺。唉!真邪門,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寇仲腦海中浮現今天化身為宮奇的崔望守在賓館對街監視的情景,心中湧起極不舒服的感覺,暗忖難道越克蓬和百多名兄弟已全體遇害,又或被拜紫亭拘禁?道:「會否是個陷阱?」
  徐子陵道:「很難說,不過我卻感覺不到裡面有任何伏兵。」
  寇仲苦笑道:「我現在只想掉頭離開,你感覺該錯不到哪裡去。唉!下去看看如何?」
  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均為名震天下的高手,戰績彪炳,任何人想把兩人殺死,縱使他們負傷,亦必須利用環境、地利,布下絕局,始有成功可能。所以拜紫亭宵禁,弄得本是喧鬧繁華的朱雀大街空蕩無人,深末桓等的刺殺行動立告瓦解,故而寇仲才怕下面等待他們的是個陷阱。
  徐子陵道:「有一事相當奇怪,陰顯鶴不在宮門外等待我們,還可解釋作發現深末桓的人,跟蹤去也,可是杜興人多勢眾,做好做歹也該找個人聯絡我們,或引我們到另一個陷阱去,為何卻全無動靜?」
  寇仲抓頭道:「令人不解的事情實在太多,不過給你提醒,我忽然明白了一件難解的事,那亦使我們一子錯,全盤皆落索。」
  徐子陵訝道:「是什麼事這般嚴重?」
  寇仲歎道:「就是錯估馬吉和拜紫亭的關係,事實上管平那傢伙早清楚分明的供出來,只是我們沒放在心上。」
  徐子陵一震道:「說得對。」
  寇仲氣道:「馬吉根本投下重注在拜紫亭身下,所以當頡利迫他取消拜紫亭的弓矢交易,便立即通知拜紫亭,著他遣人詐作把弓矢搶走,故令古納台兄弟撲空。」
  他所謂的一子錯,正是指此,如古納台兄弟仍在附近,得他們之助,他們人強馬壯,什麼情況應付不了,何致現在般求救無門。
  寇仲續道:「所以我向馬吉點明曉得他與拜紫亭同流合污,立即嚇得這小子屁滾尿流的逃之夭夭,而拜紫亭沒有阻止,因為弓矢已到了他的手裡。他娘的,馬吉不是突厥人嗎?因何甘心為拜紫亭冒開罪頡利、突利之險?」
  徐子陵沉聲道:「因為馬吉認為拜紫亭會贏這場仗。」
  寇仲歎道:「橫想豎想,亦想不通拜紫亭憑什麼去擊敗頡利突利的聯軍。若頡利仍和突利纏戰不休,馬吉和拜紫亭大膽的行為尚可瞭解,可是現今兩汗言和,拜紫亭他們好該收手認錯了事。」
  徐子陵道:「關鍵處可能在伏難陀,他是個非常有魅力和說服力的人,感染得拜紫亭和他的手下均變成對死亡一無所懼的人,最難是拜紫亭深信梵天站在他們那一方。」
  寇仲搖頭道:「我比你更明白拜紫亭和馬吉這種人,他們必有所恃,才敢不把頡利、突利放在眼內。不過你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如能幹掉伏難陀,保證靺鞨大軍立即不戰自潰,那時豈到拜紫亭不屈服。」
  徐子陵苦笑道:「事情雖非常渺茫,但我真希望化解今趟屠城慘劇,若殺死伏難陀可達到這目的,我絕對會去做,也可為蓬兄完成他的心願。」
  寇仲默然片晌,口齒艱澀的道:「你是否認為我們車師國的兄弟已遭殺害?」
  徐子陵反問道:「你剛才為何想掉頭走,不是怕滿館伏屍的可怕情況嗎?」
  寇仲問道:「有否感應到邪帝舍利?」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緩緩搖頭。
  寇仲知他在擔心師妃暄,道:「那就成了。我們下去看個究竟,無論是遍地伏屍還是空無一人,都立即離城,找個地方藏起來,靜待石之軒出現。」
  寇仲和徐子陵年紀不大,卻是老江湖,不會先去碰隱現燈火的賓館大堂,取道從後院牆摸進去,由寇仲領頭探路,徐子陵留在原處居高臨下監視。如此若有伏兵,必瞞不過他超人的靈覺。
  看著寇仲沒入後院暗黑處,徐子陵靈台空廣澄澈,世上似無一物可以避開他的感應,忽然間他感覺到大堂內有一個人。
  那感覺很奇怪,似有似無。
  肯定是畢玄那級數的高手,且勝過此刻受傷的寇仲,因為他能清楚感應到寇仲的位置,而那人卻像與某種超自然的力量結為一體,故如幻似真。
  梵我如一。
  徐子陵心中一寒,井中月的境界立時冰消瓦解,對大堂那人再不生感應。而他驚惶的原因是寇仲正從後院摸往那神秘人所在大堂的途上,如若自己發出任何通知寇仲逃走的信號,給此神秘大敵察覺,立即全力對寇仲痛下殺手,他可肯定在自己趕往赴援前,負傷的寇仲必捱不到那刻致一命嗚呼。
  正如他是師妃暄「劍心通明」的破綻,寇仲的生死亦可破掉他的井中月。
  大堂內的敵人,絕對是畢玄那級數的高手,明明在那裡,可是失掉井中月狀態的徐子陵卻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就像那趟面對畢玄情況的重演。
  徐子陵別無選擇,長生氣迅速在體內運行一遍後,騰身而起,往大堂階前的廣場投去。
  寇仲此時搜遍後方院落各大小廳房,找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忽然發覺徐子陵離開隱蔽處,往大門內的廣場投去,知道不妙,忙往徐子陵落點搶去,因兩人必須並肩作戰,始有能力應付強敵。
  他心中湧起非常不祥的感覺,感到陷於完全的被動和落在下風。
  徐子陵足踏實地,寇仲趕到他身旁,交換個眼色,目光投往大堂敞開的正門。
  燈光倏滅。
  寇仲虎軀一震,直至此刻,他才曉得堂內有敵人。差點要拉徐子陵落荒而逃,這樣的敵人,實在太可怕。
  不過想到自己的傷勢不宜全速掠行,那只會使他們更難倖免,只好攝心神,把希望放在兩人聯手之術上,與敵決一死戰。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雙目射出一往無前的堅定神色,領頭踏上台階,來至大門處。
  月色從左方窗透入,溫柔色光籠罩半邊廳堂,另一邊則陷於黑暗中。
  一人負手背門而立,直有君臨天下、睥睨眾生的超然氣度。
  穿的仍是橙杏色的寬闊長袍,頭紮重紗,不是天竺來的「魔僧」伏難陀尚有何人?
  只憑他能在這裡恭候兩人大駕,已知此人對兩人的心意情況瞭若指掌。
  伏難陀緩緩轉過身來,枯黑瘦瞿的臉容露出一絲令人莫測高深的笑意,油然道:「大王請本人來為兩位說最後一台法事,你們的傷勢可瞞過任何人,怎瞞得過達至梵我如一的人,透過梵天,我不但可看清楚你們身體的狀況,更可看到你們心內的恐懼。」
  「鏘」!
  寇仲掣出井中月,仰天笑道:「到此刻仍要妖言惑眾,我敢肯定你今趟來殺我們,拜紫亭是絕不知情,你究竟把越克蓬和他的人如何處置?」
  伏難陀的枯槁容顏不透露分毫內心的秘密,從容對抗寇仲發出的刀氣,淡淡道:「你們若能殺死我伏難陀,再問這問題不遲。」
  徐子陵皺眉道:「找誰去問?」
  伏難陀微笑道:「若你們能把我殺死,龍泉立時軍心渙散,再無力抗拒突厥聯軍,那時你們要什麼,怎到拜紫亭不答應。」
  兩人暗呼厲害,伏難陀提醒兩人此一實情,是要迫兩人決一死戰,不作逃走的打算。否則兩人若分散逃命,必有一人可脫出他的魔掌。
  寇仲雙目殺機大盛,勉力摧發刀鋒透出殺氣,不過由於顧忌體內的傷勢,頂多只有平常五成的功力,連自己也曉得不能對伏難陀構成任何威脅。
  冷笑道:「國師可以開始說法哩!」
  伏難陀微一頷首,道:「修行之要,在於內觀,那就是所謂禪定或瑜珈,把自我的心作為觀察宇宙的支點和通路,脫離現實所有迷障,把自我放在絕沒有拘束的自在境界,實現真實的自我,臻達梵我如一的至境,始能捕捉自我的真相,把握到將所有問題解決的關鍵。」
  寇仲曬道:「你倒說得好聽,但假若在現實生活中姦淫劫奪,根本不算是個人,就算說得如何動聽亦是廢話。看刀!」
  他口說「看刀」,實際上全無動作,只是加重催發刀氣,把對方鎖牢。
  伏難陀像把他看通看透般,不被他言語所惑,繼續淡定的緩緩道:「在宇宙仍處於混沌的時代,沒有光暗,沒有虛無,更沒有實體,只有『獨一的彼』,那就是梵天,萬物發生的一個種子。若我們不認識梵天的存在,就像迷途不知返的遊子,永遠不曉得家鄉所在處。」
  兩人雖對他的人沒有好感,卻不得不承認他的「法」非常動聽和吸引人。
  寇仲感到鬥志正不斷被削弱,可是對方依然不露絲毫破綻,尤可懼者是這魔僧真的像與梵天合為一體,令一向悍勇的他,竟無法主動攻出第一刀。
  如此魔功,確已達畢玄、石之軒的驚人級數。
  縱使兩人沒有受傷,單對單恐怕也只有飲恨收場之局。
  徐子陵在這面對生死的時刻,心境逐漸平復下來,精神緩緩提升,微笑道:「國師的梵我如一該仍未臻大成,否則怎會給我察破人在廳內?」
  伏難陀面容仍無動靜,瞳孔卻變縮斂窄,顯示徐子陵的話命中他要害。他剛才本打定主意先攻擊寇仲,待徐子陵來援前把寇仲擊斃,以亂徐子陵的心,然後把他收拾。豈知徐子陵竟高明至看破他的圖謀,使他打不響如意算盤。
  寇仲立生感應。
  狂喝一聲,井中月化作黃芒,劃過雙方間兩丈許距離,照伏難陀面門擊去。
  徐子陵則朝伏難陀左側搶去,雙手法印變化,牽制伏難陀為寇仲助攻。
  伏難陀一動不動,似是對兩人的夾擊全不放在眼內。
  忽然間伏難陀全身袍服無風狂拂,整座廳堂立即陷進一個風暴裡,最奇怪是所有傢俱全不受影響,兩人卻像逆風艱苦前進,耳際狂風呼嘯,全身如被針戳般刺痛。
  如此魔功,確是駭人聽聞。
  井中月劈至。
  伏難陀像一塊木板般微往後仰,寇仲一刀登時劈空,心叫不妙時,伏難陀在背脊離地只餘尺許之際,忽然把身子扭側,一足柱地,身子回彈,另一足向寇仲小腹閃電踢來。
  寇仲因傷勢牽累,根本無力變招,更想不到伏難陀的瑜珈法厲害至此,完全超離人體結構的限制,刀勢已老下,避無可避,正要硬捱伏難陀可能令他送命的一腳,徐子陵橫移過來,硬撞肩頭將他送離險境,寶瓶印下封,力擋伏難陀的殺招。
  豈知伏難陀竟能在徐子陵封擋前不可能地疾縮回去,接著整個人彈起縮塌陷,雙膝屈曲貼胸,雙手抱膝,頭卻塞進兩膝間,活像人球。
  這般的防守招數,肯定尚有厲害後著,以徐子陵作戰經驗的豐富,應變的靈活,仍失去方寸,不知該選擇進擊還是後撤。
  伏難陀在徐子陵猶豫間「滾」至兩人上方處,接著四肢擴張,左右腳分向寇仲右耳側和徐子陵面門踢來。
  寇仲心知要糟,徐子陵寶瓶氣發而無功,必會引發他體內傷勢,兩人要擋伏難陀這兩腳並不困難,問題是必被伏難陀硬將兩人分隔,那時只要他全力攻打其中一人,憑他可怕的魔功和難以揣摸的招數,必可重創他們之一,餘下另一人亦只有待宰的份兒。
  寇仲把心一橫,閃電疾移,同時矮身避過伏難陀的左腳,井中月往伏難陀胯下刺去。
  徐子陵見狀急忙配合,暗捏內外縛印,表面是雙掌齊往伏難陀切去,只要能接觸到對方左腳,最理想是把伏難陀硬從空中扯下來,至不濟也能將他留在半空原處,讓寇仲能對他展開刀勢。
  哪想得到伏難陀冷哼一聲,高喧他們聽不懂的梵語,接著兩腳收起,變成盤膝凝坐半空,兩手往上虛抓,接著就那麼盤坐翻觔斗,落往廳堂的大門處。
  兩人駭然轉身。
  伏難陀從容自若的攔著大門出路,道:「『自我』以生氣為質,以生命為身,以光明為體,以空為性,以梵為本原,遍佈一切,貫通一切,其細小處如米黍,大處比天大,心空大,心萬有大。但在本性而言則毫無所異,皆因梵我不二。故死前之念最為關鍵,如能還梵歸一,發見真我,將是兩位最大的福份。」
  雖同是說梵我如一之法,可是在伏難陀顯出絕世魔功後說出來,兩人的感受大是不同。
  事實上兩人施盡渾身解數,仍沾不著伏難陀半點邊兒,早難受得要命,負傷的身體更是血氣翻騰,差點吐血。
  寇仲雙目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哈哈笑道:「原來你老哥尚未達到梵我不二的境界,難怪開口梵我如一,閉口梵我如一,分明是聊以自慰。」
  徐子陵勉強提氣,小心翼翼的不觸動創傷,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登時感到壓人的勁氣自伏難陀經三脈七輪透過小腹發出,形成令他們呼吸困難、似暴風般的氣罩,哈哈一笑,肩膊往寇仲撞去,喝道:「小腹!」
  寇仲一聲長嘯,人刀合一,得徐子陵送入真勁下,施出擊奇,朝伏難陀攻去。
  井中月在短短兩丈的距離下生出微妙玄奧的變化,把伏難陀完全籠罩在內。
  伏難陀一對眼亮起來,雙袖拂迎。
  生死勝敗,將決定在這一刀,若寇仲和徐子陵仍不能爭取主動,他們會陷於捱打的局面直至落敗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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