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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二章 真情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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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正細味祝玉妍臨別贈言那一句「心上人」是意何所指,答案出現身旁,男裝打扮、神色平靜的師妃暄在他旁邊坐下,淡然自若的道:「你和祝玉妍又有什麼交易?」
  徐子陵心中一陣刺痛,師妃暄對他顯是誤解日深。就以這句看似平常的話,實帶幾分輕蔑鄙視,在以前更不會吐自她的香唇。
  他把心內的情緒隱藏起來,目光落在她靜若止水的玉容上,聳肩洒然道:「只是閒聊幾句吧。」
  師妃暄秀眸一黯,打量他道:「子陵兄語帶不忿,是否心中覺有不平之事?」
  徐子陵想不到她竟能窺破自已的心事,苦笑道:「有什麼語帶不忿的?事實上我們確和祝玉妍有單大交易,目標是殺死石之軒。」
  師妃暄輕輕淺歎道:「我們的關係因何變得如此惡劣?」
  徐子陵拿起放在桌子中間的茶杯,放在她前,為她斟滿一杯熱茶,道:「在我心中,師小姐永遠是我尊敬的人。」
  師妃暄秀眉輕蹙,露出一個「縱然尊敬又如何」的苦澀表情,這種神信罕得出現在她俏臉上,故而格外動人,舉茶淺嘗一口,柔聲道:「塞外給你們三人鬧得天翻地覆,途中遇上的人,總忍不住要提起你們。今趟來龍泉,不是要把五採石送給拜紫亭吧?」
  徐子陵心中湧起強烈的衝動!很想向她解釋自己並沒有違背與寇仲分道揚鑣,不會捲進寇仲爭霸大業的承諾,可是那等若暴露楊公寶藏的秘密,只好把來到唇邊的話硬嚥回去,道:「五採石確在我身上,不過仍未決定該如何處置,師小姐又怎會來到這裡?」
  師妃暄漫不經意的道:「周老歎從大明尊敬的人手上脫身,可惜金環真已給帶離山海關,幸好周老歎有一套追蹤他妻子的方法,直追到這裡來。我是今早才進城的。」
  徐子陵動容道:「竟又是大明尊教?他的什麼追蹤法竟能如此神乎其技?」
  師妃暄道:「周老歎夫妻一直和大明尊教關係密切。當年為逃避陰癸派的追殺,曾到回紇托庇於善母之下。回到中原後,苦無他法下只好向榮姣姣求助,故有金環真被擒一事。」
  徐子陵道:「你也曉到榮姣姣是大明尊教的人。」
  師妃暄道:「我是從周老歎口中聽來的,榮嬌嬌是五明子中的妙風明子,屬大明尊教領導層的人物。辟塵則是大明尊教在中原最親密的盟友,彼此狼狽為奸,攪風攪雨。」
  徐子陵道:「這麼說,大明尊教亦想染指邪帝舍利。大尊究竟是誰?」
  師妃暄道:「大尊身份神秘,恐怕只有大明尊教的領導層才曉得。善母莎芳現在的身份則為回統時健俟斤最寵愛的大妃,時健對她言聽計從。」
  徐子陵不禁為菩薩擔心起來,問道:「善母會否親自來此爭奪舍利呢?」
  師妃暄道:「這個可能性非常大。不過目前當務之急,是要從大明尊教手上把金環真救出來,這是我答應周老歎的事。」
  徐子陵低聲道:「可否讓我們助小姐一臂之力?」
  師妃暄迎上他的目光,深深看進他眸子深處,唇角逸出一絲輕柔的笑意,平靜的道:「徐子陵啊!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徐子陵苦笑道:「你大可當我是個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唉!舍利落到石之軒手上,我事實上內疚得要命,所以縱使是和祝玉妍合作,只要能殺死石之軒,奪回邪帝舍利,我亦顧不得那麼多。」
  師妃暄皺眉道:「若舍利落到祝玉妍手上又為何?」
  徐子陵道:「希望祝玉妍沒有騙我們。她說過只有與石之軒同歸於盡,始有殺死石之軒的可能。若這兩個魔門最頂尖的人同告完蛋,師小姐以後的日子是否會易過點。」
  師妃暄露出深思的神情,輕輕道:「你仍未肯老老實實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徐子陵愕然道:「什麼問題?」
  師妃暄盯著他道:「徐子陵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徐子陵啞口以對,迎著她深邃澄明的眼神,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好一會才艱澀的道:「師小姐為何想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師妃暄欺霜賽雪的雙頰微現紅霞,語調卻出奇平靜,緩緩道:「因為妃暄很想知道。」
  徐子陵抹過一陣強烈的渴望,假設能和這內外都純淨潔美、勝比天仙的美女並騎馳騁大草原,逐水草放牧,人生尚有何求?旋又想到此事絕不會發生,歎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不應由我口中說出來。同樣的問題,也恐怕沒人能回答。我和寇仲出身市井,性情粗野難馴。在很多事情上沒能節制,否則師小姐不會那麼氣惱我們。」
  師妃暄搖頭道:「確有一段時間我在生你的氣!可是剛才見到你,我的氣惱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否則怎肯出來與你見面。」
  徐子陵一呆道:「你真的不再生我的氣?」
  師妃暄歎道:「我現在只氣自己低估你和寇仲間的兄弟之情。有你助寇仲打天下,現在更有突利站到你們一方去,中土什麼時候才有太平安樂的日子?」
  徐子陵肅容道,「小姐可以放心,我絕不會介入寇仲的爭霸大業去。」
  師妃暄道:「這又如何?寇仲背後有宋缺鼎力支持,他就算在北方失利,雄據南方仍是游刃有餘。想不到大隋一統之局只能維持那麼短的一段時間,天下又重回南北對峙,互相攻戰之局。所以妃喧才想請問徐子陵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若真如我想像的那樣,是否該為這情況想點辦法?」
  徐子陵被她銳利的辭鋒迫得無法招架,若笑道:「待李世民坐上帝座,我們再討論此事如何?」
  師妃暄白他一眼道:「記著你曾說過這句話,妃暄尚有一事相詢。」
  徐子陵整個人輕鬆起來,皆因師妃暄現在對待他的神態,已回復舊觀,洒然道:「小姐請說出來。」
  師妃暄單刀直入的問道:「楊公寶藏究竟是什麼一回事?若你們不曉得庫內有庫,為何能把舍利偷出來?」
  寇仲感到三人雖劍未出鞘,可是氣勢早把他鎖牢,只要他有任何動作,就如要投往溫泉河水去,均會惹來三人全力聯擊,那可非說著玩的一回事。
  韓朝安是翟嬌指定要他殺的三個人之一,現在終於碰頭,他反要恐懼會被他幹掉,確是令人氣餒的一回事。
  因傅君綽的關係,他下意識地不把小師姨傅君嬙視為敵人,所以全無防備之心,以致陷此進退兩難之局。如若動手,傅君嬙肯定手下不留情,他卻無法對她施辣手。
  此仗勝敗,不用打可預知結局。
  聲稱用任何兵器亦能得心應手的金正宗,穿的是素白色的高麗武士服,不論頭巾、腰帶和馬靴無不素白,一身潔白,與攔在橋上的傅君嬙雙雙配對,令人感到高麗人不好華彩的民族風情。
  寇仲更留意掛在他腰間左右的兩把劍,一長一短,肯定不易施展,但若使得好,當是險奇兼備,非常難擋。
  當年與他交手,寇仲自問仍遜他一籌,幸好借風浪從大海脫身,此時看他精神氣度,顯然功力大見精進,縱使單對單,鹿死誰手,仍是未可逆料。
  韓朝安表面上對他最客氣,踏前一步,微笑道:「少帥不是和跋兄與徐兄同行嗎?為何現在只得少帥一人。」
  過橋的行人,見到橋上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的形勢,無不紛紛繞道,從附近左右的另兩道橋過河,亦有人駐足遠處看熱鬧。
  寇仲笑道:「韓兄若想見他們還不容易,只要隨小弟走幾步路就成。」
  傅君嬙嗔道:「仍然胡言亂語,現在給你兩條路走,是交出五採石,並廢去武功,另一條路就是濺血橋頭,伏屍此地。」
  寇仲抓頭道:「娘並沒有教過我如何自廢武功,小師姨你不若先密傳法訣,然後大家再作商量。」
  金正宗長笑道:「好膽色!少帥似乎並不把我們放在眼內。」
  寇仲苦笑道:「金兄說笑啦,你當我是傅采林或畢玄嗎?怎敢不把你們放在眼內,問題是我真不懂散功之法,身上更無五採石,看來只好領教三位的高麗絕學。」
  傅君嬙一聲嬌叱,長劍出鞘,朝他迎頭疾劈。
  韓朝安的雙短戟,金正宗的長短刃同時出路,朝他攻來。
  寇仲哈哈一笑,絲毫不理傅君嬙劈頭而來的一劍,更沒有拔出井中月,攸地前衝,硬要撞入傅君嬙的香懷去。
  傅君嬙大叫「無賴」,竟收劍後退。
  原來寇仲此一不成招式的招式,完全是針對她的奕劍術而設,靈感來自上趟在宇文化及宮內他不依章法出刀,反令傅君嬙無法發揮奕劍術的威力。
  他也是不得不使無賴,如若讓傅君嬙展開劍法,肯定可把他纏死,教他無法分心應付韓朝安和金正宗的聯手猛攻。
  在傅君嬙變招攻來前的少許空隙,寇仲一個旋身,羊皮外袍連著井中月脫下來,像一片白雲般往韓金兩人掃打,帶起的勁旋,若龍捲風暴的往他們襲去。
  如此凌厲奇招,兩人哪曾碰過。
  羊皮袍首先掃上韓朝安的雙戟,此人不愧能與深末桓、呼延金分為名鎮三方的馬盜頭子,左戟劃往羊皮袍,另一戟電刺而出,直取寇仲面門,心忖只要能擋住寇仲此擊,金正宗將可乘隙切入,一舉斃敵。
  豈知「噹」的一聲,左戟劃中的非是蓄滿氣勁的羊皮袍,而是藏在袍內連鞘的井中月,他的如意算盤立即打不響,硬給震得往後跌退,虎口發麻。
  袍尾拍打在他右手刺出的另一枝戟的尖鋒處,聲勢陡盛連環揮打的掃擊正要撲往寇仲的金正宗。
  金正宗哪想得到韓朝安竟擋不住寇仲的一掃,駭然下抽身猛退,狼狽非常。
  寇仲順手拔出井中月,反手劈後。
  「噹」!
  傅君嬙二度攻來的長劍像送上去給他砍劈般命中刀鋒。
  螺旋勁山洪暴發般湧過去。
  一個是氣勢如虹時全力發刀,另一方則是倉卒變招,故以傅君嬙的高明,亦被他這以奕劍對奕劍的小師侄,劈得後著不繼,觸電般慘被震退。
  寇仲沒趁此機會逃走,沒乘勝追擊,還刀鞘內,慢條斯理地穿回羊皮外袍,長笑道:「萬事好商量,我和小師姨只是一場誤會。與兩位大哥更無他娘的什麼深仇大恨,他奶奶的熊,有什麼好打呢?不若大家一齊吃響水稻去,不是勝過打生打死,弄出人命嗎?」
  傅君牆劍尖遙指寇仲,不住顫震,似是怕得發抖,只有首當其衝的寇仲感到那是一種玄奧的劍法,能把全身功力積聚創鋒,且取向變化無定,教他難以揣測。
  此劍若攻來,將是洞穿山河之勢,雙方更無緩衝餘地,必有一方落敗傷亡方休。
  這才是傅君牆的真功夫。
  寇仲心中叫苦,看在娘的份上,他怎能殺傷她的小師妹。
  韓朝安和金正宗重整陣腳,再度往他迫至,前者啞然失笑道:「少帥你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吧!這十多天我們一直恭候大駕,難得你終於現身,為的當然不是喝酒吃飯這類事兒。」
  驀地蹄聲驟響,一隊騎士如飛馳來,圍觀者立時四散奔避,亂成一片。
  帶頭的粟末靺鞨武士遙喝過來道:「少帥駕臨龍泉,大王有請立即入官相見。」
  徐子陵把心一橫,坦然道:「楊公寶藏不但是庫內有庫,且庫有真假正副之別,師小姐明鑒。」
  師妃暄玉容仍是靜若止水,像早知必是如此般,淡然自若的道:「為何到現在才肯說出來。」
  徐子陵環目掃視身處這陌生奇異的城市,熱鬧的市況,深思的道:「可能這裡離開中土太遠,遠至可令我感到在長安發生過的事,只是一個不真實的夢。又或因我感到小姐絕不會出賣我們,將此事轉告李世民。」
  師妃暄一對美目升起朦朧似溫柔月色、如水如霧的霞彩,輕搖嫁首,輕輕道:「妃暄當然不會說。唉!妃暄已盡力而為,爭天下的大漩渦內再沒有妃暄容身之所。此間事了後,妃暄會返回靜齋,除非有迫不得已的事,妃暄將不踏足人世。」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師妃暄一瞬不瞬的凝望他,柔聲道:「子陵肯否聽妃暄一個忠告。」
  徐子陵雖明知此事終有一天會發生,就是師妃暄返靜齋潛修天道,永不踏足凡塵,可是當面對這事實,仍無法控制心湖內翻天撼地的激烈情緒,生出永遠失去她的魂斷神傷。
  師妃暄垂首柔聲道:「知道嗎?徐子陵,妃暄真的很喜歡看到你真情流露的樣子。你這人有個缺點,是愛把事情藏在心底內無人可窺的深處,什麼都悶在裡面,既不肯說出來,更不肯去爭取。這就是妃暄對你的忠告。」
  徐子陵呆看著她,好半晌才長吁一口氣道:「妃暄不是在鼓勵小弟趁你尚未返回靜齋前,全力追求你吧?」
  師妃暄遽地霞生玉頰,有點狼狽地沒好氣的橫他一眼,似嗔非嗔,神態有那麼動人就那麼動人,秀眉輕蹙道:「你這人哩!怎會想到這方面去,我指的是你和石青璇之間的事。唉!真想不到會從你口中說出這種話來。」
  徐子陵像在雲端失足,重重一跤直墮凡塵,苦笑道:「第一趟真情流露,就受到口舌輕浮之責,似乎還是稍有保留為妙。」
  師妃暄回復「正常」,微笑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妃暄總算對子陵盡過朋友之道。你還是第一趟喚人作妃暄哩!」
  徐子陵忽然感到無比輕鬆,不知是因把埋藏心底的話傾情吐出,還是因為曉得師妃暄對他並非像她表面般無情。她最後一句更令他心湖微蕩。
  開懷一笑,油然道:「我不想去爭取,不敢流露真情是因為我不願強人所難。這是否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呢?」
  師妃暄香肩微聳,岔開去道:「子陵可知如若石之軒真能借舍利把破綻縫補,第一個要殺的人是誰?」
  徐子陵色變道:「誰?」
  師妃暄盯著他道:「子陵猜到答案,對嗎?」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駭然道:「難道是他的女兒?」
  師妃暄一字一字的沉聲道:「石青璇就是碧秀心的化身,石之軒唯一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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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蓄意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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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隨粟末武士朝五城馳去,從朱雀門入城,差點以為自己重返中土的長安,左右官署林立,若非往來的武士與唐軍有異,確會令人疑幻疑真。
  來到宮城人口的承天門處,一名四十來歲文官出門相迎,施禮後自我介紹道:「渤海國右丞客素別,恭迎少帥大駕。」
  寇仲跳下馬來回禮。
  客素別雖是文官裝束,但觀其體型氣度,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可肯定是一流的武功好手。此人五官端正,長相頗為不俗。
  客素別歉然道:「時間真不巧,大王頃聞秀芳大家抵達城外,不得不立即出城迎接,未能在此恭候少帥,故命下官向少帥致以深切歉意,可否另約時間見面?」
  寇仲心中一震,暗嚷尚秀芳終於來哩!此刻他哪還有心情責怪拜紫亭厚彼薄此,更何況在未把握到馬吉為拜紫亭籌措的那批弓矢所在前,他根本沒興趣與拜紫亭碰頭,忙道:「明天如何?」
  客素別欣然道:「大王早有吩咐,一切依少帥的意思辦,就明天酉時吧,大王會設宴為少帥洗塵。至於住宿,下官已為少帥安排妥當。」
  寇仲笑道:「小弟會準時入宮拜竭大王,住宿的問題不用勞煩客相。」再客氣兩句後,告辭離開。
  徐子陵呆瞧著師妃暄,腦海中想的卻是石青璇,心中湧起對她的憐惜。
  他從沒有設身處地去想像石青璇因父母情仇而受到的深刻創傷!直到此刻由師妃暄親口透露這個殘酷的可能性,不由暗下決定,縱死也要阻止此事的發生,那實是人倫的慘劇,他絕不容這動人的美女喪生在乃父的魔手下。
  師妃暄歎道:「妃暄曾要求青璇到靜齋小住,又或覓地避居。卻都為她拒絕,或者子陵可勸勸她。」
  徐子陵苦笑道:「她的個性很強,我說的話恐怕她聽不入耳。」
  師妃暄柔聲道:「子陵可知你是第一個獲邀到幽林小築探訪她的男子?」
  徐子陵湧起自苦自憐的情緒,頹然道:「她的邀請非是因男女之情,而是因為想解決手上《不死印卷》的問題,好一了百了,以後安心隱居。」
  師妃暄帶點俏皮的道:「你真能那麼肯定?女兒家的心事,你能有多少瞭解?可曾認真投入地思考過?」
  徐子陵有點不悅的瞪著她道:「妃暄似是對撮合我和石青璇不遺餘力的樣子,佛家不是有隨緣之說嗎?你自己心中想的又是什麼?」
  師妃暄俏臉抹過紅暈,秀眸仍是清澄如水,輕歎道:「都是妃暄不好,在不適當的時間提出令子陵生出誤會的忠告,子陵可以饒過妃暄失言嗎?」
  徐子陵衝口而出道:「不可以!」
  話出口才曉得自己膽敢對這位仙子說出這麼不敬的話,但已收不回來。
  是否因乍聞她即將遠離凡塵,又或因她軟語相求的動人神態?徐子陵自己也弄不清楚。
  師妃暄招架不住的露出女兒羞態,垂首避開他灼灼的目光,微嗔道:「子陵怎麼是這種人,對妃暄說出這無禮的話。」
  徐子陵想起她在長安穿上佛袍見他的無情樣子,心中竟湧起難以解釋至乎自己也吃一驚的快意,把心一橫,壓低聲音道:「小弟有個兩全其美的提議。」
  師妃暄回復平靜,迎上他的目光,戒備深嚴的道:「說來聽聽。」
  徐子陵洒然笑道:「不說啦!否則妃暄以後都不要見我。」
  師妃暄幽幽的白他一眼,道:「你若不肯說出來,我可能真的會不再見你。」
  徐子陵的心懷然而動,這兩句話顯是大有情意。
  他生出玩火的感覺。
  他在玩火,師妃暄何嘗不然?
  開始時只是一點星火,但當火勢擴展,將難以遏止,可把整個大草原燒成灰燼,摧毀-切人為的防禦。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在這裡,我們是否並肩作戰的戰友?」
  師妃暄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徐子陵差點要臨陣退縮,深吸一口氣後,續道:「妃暄返靜齋前,敢否一嘗純粹精神上的愛情滋味?」
  師兄喧出奇地沒有俏臉霞生,玉容靜如止水,不見任何波動的注視他好半晌,然後微笑道:「自古以來情關難過,子陵忍心讓妃暄陷身險地?」
  徐子陵開懷笑道:「我只是要為自己出一口氣而已!小姐不用過份著意。」
  師記喧狠狠的再白他一眼,香唇逸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輕柔的道:「我的問題是不忍心騙你,更硬不起心腸對你說無情的話,徐子陵你使妃暄進遲兩難哩!」
  徐子陵歉然道:「小姐肯說出這番話,在下非常感激。冒犯之處,請小姐見諒。唉!真情流露可非什麼好事,對嗎?」
  師妃暄淡談一笑,瞪他一眼道:「你雖口怪自己失言,且道歉求諒,事實上則心有不釋。不過妃暄卻沒有絲毫怪責之意,待人家回去想想好嗎?」
  徐子陵失聲道:「想什麼?」
  師妃暄若無其事的道:「當然是想想你徐公子的提議,難道還有別的事嗎?」
  寇仲返回四合院,徐子陵呆坐溫泉池旁,三匹馬兒被他從馬廄放出來,在圈內自由自在吃著草料。
  寇仲和三匹馬攬頭摟頸的親熱一番,才到徐子陵旁坐下,道:「你猜我碰到什麼人?」
  隨即解釋一番,奇道:「你在想什麼?神情這麼古怪,有和玉成說過話嗎?」
  徐子陵搖頭道:「沒有。不過我曉得玉成落腳的地方,是祝玉妍告訴我的。」接著說出跟祝玉妍的一番對話。
  寇仲一震道:「石之軒竟到龍泉來,豈非是蠢得自投羅網。」
  徐子陵像聽不到他的說話般,淡淡道:「我更見到師妃暄。」
  寇仲大感錯愕,湊近仔細審視他的神情,試探道:「她忍不住到這裡來找你,對嗎?」
  徐子陵沒好氣道:「她遇上從大明尊教的人手上脫身的周老歎,然後為拯救仍在大明尊教的人手上的金環真,直追到這裡來。」
  寇仲沉吟道:「她是否從小俊口中得悉那兩條屍是冒充的,那她該是在山海關找到老周,你有沒有問她在山海關誰是大明尊教的人?」
  徐子陵尷尬的道:「有機會再問她吧。」
  寇仲哈哈大笑,摟著他肩頭欣然道:「這不成問題,大家一場兄弟,我怎麼會怪你。哈!不要瞞我啦!你和師妃暄是否已私訂終身。哈!所以你的神情才這麼古怪。」
  徐子陵歎道:「私訂終身?你別拿我的事來說笑吧!她告訴我此番事了後,立即返回靜齋,以後不再出來,更不會干涉你爭霸天下的大事。」
  寇仲鬆手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仰望暗空,呼出一口氣道:「我是否真是個事事都悶在心底裡的人?」
  寇仲思索的道:「我倒沒有這感覺,或者因為你從不掩飾對我的不滿。」
  又興奮的一手搭著他肩頭,好奇問道:「為何忽然有這個想法,是否師仙子說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現在報想找個人來解悶。你有沒有聽的興趣?」
  寇仲拍胸保證道:「一世人兩兄弟,你不對我說對誰說。」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我想全力追求師妃暄,享受十來天肯定不會有結果的愛情滋味,又怕壞她清修,心內矛盾得要命。」
  寇仲聽得瞪目結舌。因他做夢也想不到徐子陵會這麼勇敢無畏,轟烈激昂。
  徐子陵懷疑的道:「我是否很傻?」
  寇仲扮出專家款兒,分析道:「師妃暄會接受嗎?若她嚴詞拒絕,對你打擊的嚴重會是難以估計,別忘記在感情上你是多麼脆弱。」
  徐子陵像個無助的孩子般茫然道:「她說會好好考慮。」
  寇仲失聲道:「什麼?你竟和她商談過,這種事不是只能做不能說的嗎?我奶奶的熊,她考慮什麼?」
  徐子陵哈哈笑道:「夠荒謬嗎?可是現在我真的很快樂,事實上我對她的要求很低,只希望她不怪責我或給臉色我看就行。不知是否因身在異域,以前在中土的種種壓抑顧忌,在這裡全失去約制效力,想幹點刺激有趣的事。我確有點失常,不過她似也不比我好到哪裡去。」
  寇仲大力拍他肩頭,道:「好小子!以前你是真人不露相,還要我為你的終生大事瞎擔心,怕你與我分開後偷偷溜去做和尚,誰知你竟是情關的闖將。照我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全力把仙子追上手,以後伉儷情深,有影皆雙的遊遍天涯海角,人生至此,尚有何憾?」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向你這眼中只有成果功利的人討教,等若問道於盲。閒話休提,目下當務之急,是先弄清楚玉成是什麼一回事?再看可否透過他找到金環真的下落,然後出手救人。」
  寇仲道:「這個當然,不過剛才的事我尚未說夠……」
  徐子陵打斷他道:「你還可以說出什麼有建設性的話來,省點工夫吧!」
  寇仲笑道:「我只是想對你表態支持,沒有結果的愛情,可能比有結果的愛情更動人。不信可看看石之軒和碧秀心,岳山和祝玉妖。哈!我和尚秀芳是否也可來個沒有結果的苦戀?」
  徐子陵笑罵道:「去你奶奶的熊,你若移情別戀,置宋玉致不顧,這非但不動人,更是忘情負義,勸你好自為之。」
  寇仲頹然道:「罵得好,我的情況確與你的分別很大。唉!我的心忽然很亂,這裡的情勢太複雜哩!不似在真長安那麼簡單,只要尋得楊公寶藏就大功告成。」
  徐子陵道:「也沒有什麼複雜的,首要的是為大小姐取回八萬張羊皮,助平遙商討得財貸,再幹掉石之軒,還有是幫越克蓬刺殺『天竺狂僧』伏難陀,更有是……我的娘,確是很複雜。」
  寇仲得意地道:「我說得有道理吧!至糟是敵我難分,只是美人兒小師姨就教我們頭痛,玉成更像被大明尊教的妖女迷魂似的。嘿,先放下別的不理,找到玉成問個清楚明白再說其他。」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若玉成真的背叛你,你會怎樣處置他?」
  寇仲抓頭道:「難道我可下手宰掉他嗎?只好勸他走遠點,不要讓我一時錯手打傷他。哈!不會的,玉成不是這種人,其中定有些我們猜不到的情況。」
  忽又跳起來搭著徐子陵肩頭,朝大門走去,歎道:「或者我太樂觀。首先人心難測,其次是女人的魔力,不論妖女聖女,均異曲同功。成語亦有什麼-笑傾城,眼前則有你這個好例子。」
  徐子陵笑罵聲中,兩人以四處閒逛的心情出門去也。
  小龍泉是寇仲和徐子陵到過最多橋的一座城市,沼澤環市,街巷適應,水、街、橋、屋巧妙的融為一體。且水是溫泉水,熱氣騰升,像為兩岸的景色披上一層迷離的薄紗,令人顛倒迷醉。
  兩人駕著術文供應的小舟,戴上竹笠,在蛛網般交織穿插於房舍樹木間的小河靈巧地滑行,一座又一座的石橋在頭頂上掠過,就像一個接一個的夢境。
  愈往城南劃去,行人漸少,感覺愈是寧靜。自抵有小長安美譽的龍泉上京後,他們尚是首次有機會感受這座位於大草原東北的奇異城市,更體會到拜紫亭爭霸草原的野心。
  寇仲負責搖櫓,向坐在艇中心的徐子陵道:「我應否去見尚秀芳?」
  徐子陵淡淡道:「最好不要去。」
  寇仲苦笑道:「不怕有失禮數嗎?」
  徐子陵歎道:「你是在自尋煩惱。在樂壽時為避開楚楚,沒覺好睡的連夜起程,現在又要自投羅網的去投降,算是哪碼子的一團事。」
  寇仲哈哈笑道:「我真的投降哩,不過是向你投降,不去就不去吧。」
  徐子陵話題-轉,道:「不知大明尊教是否曉得我們和玉成的關係?」
  寇仲-震道:「我倒沒想過這問題,不曉得才合情理,若明知我們的關係,仍讓玉成與我們有碰頭的機會,那就表示大明尊教的人有信心玉成不會重投我們的懷抱。我的娘,豈非玉成已成了他們的人?」
  徐子陵道:「記否師妃暄在山海關曾說過,大明尊教大尊和善母座下,尚有一個原子,可是祝玉妍卻沒提過有這麼一個人。」
  寇仲沉吟道:「除原子外,尚有五類魔,祝玉妍是真不曉得,還是蓄意隱瞞?」
  徐子陵分析道:「祝玉妍理該不會害我們,正如她所說,她最大的敵人是石之軒,沒有我們助她,她想和石之軒同歸於盡也不可能。而她對大明尊教由合作變為敵對,當是由於大明尊教勢力不斷膨脹,且其影響力直抵中土,故令她生出顧忌,怕終有一天會取代她陰癸派。在這種情況下,她絕沒有為大明尊教隱瞞的道理。」
  寇仲道:「誰是大明尊教的原子?」
  徐子陵道:「我們有一個可詢問的對象。」
  寇仲道:「師妃暄?」
  徐子陵道:「不是師妃暄,而是周老歎,他被安排住在城東一所民房內,我們處理好玉成的事後,立即去找他,然後才見越克蓬。」
  小艇經過一道石橋,轉過河彎,兩旁種滿榆樹,在水氣籠罩中濕潤蒼濃,令人精神一振,刻有「南泉橋」三字的石橋出現前方,橋左有座頗具規模的莊園,四周高牆環繞,翠綠的林木中隱見亭台樓閣,景致極美。
  小回園與繞莊而去的溫泉河只是-路之隔,莊門有個碼頭,泊著幾艘大小艇子,這段水路河面特別開闊,寬達三丈。
  一艘比他們的小艇大上一倍的艇子,正從碼頭開出,朝他們的方向駛過來。
  兩人銳目掃去、搖櫓操舟者是個回紇大漢,坐在艇上的赫然是段玉成和適才與他一道的水、火兩妖女。
  雙方小舟迅速接近。
  段玉成和兩女朝他們望過來。
  寇仲掀起竹笠,露出臉容,目光往三人掃去。
  段玉成明顯地軀體輕顫,卻沒有開腔呼喚,兩女的美目同時亮起來,為寇仲儀容所懾。
  寇仲把竹笠拉下,兩艇錯身而過,距離迅速拉遠。
  兩女仍不住回頭張望,段玉成卻像忽然變成岩石般,一動不動。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是龍是蛇,就要由玉成自己決定。」
  徐子陵點頭道:「若他仍未變質,該在南門留下暗記,設法與我們聯絡。」
  他們有一套暗通消息的完整手法,段玉成仍視他們為雙龍幫幫主。自該通過暗記與他們接觸。
  寇仲操控小艇駛往左方的水道,繞過小回園轉入往城東的河道,道:「找周老歎把茶談心如何?」
  徐子陵心忖說不定又會見到師妃暄,一顆心登時灼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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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愛情預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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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把艇子繫在岸旁一株榆樹處,登岸朝周老歎落腳的小平房走去。
  龍泉不但寬直的大街近似長安,里巷維妙維肖,石橋瓦屋鱗次櫛比,因水而成,但裝飾方面卻力求簡樸,以實用為主。
  抵達師妃暄所說的平房院門外,寇仲抵聲道:「你猜周老歎會以什麼態度對待我們這兩個救命恩人,是感激還是猜疑。所謂江山易改,品性難移。」
  徐子陵微笑道:「為了奪回邪帝舍利,你要他喚你作爹亦沒有問題。多想無益,不若想想該敲門求見,還是逾牆而入,給他一個驚喜。」
  寇仲細聽半晌,道:「屋內沒有任何聲息,看來周老歎已微服出巡.四處去感應舍利的所在。」
  徐子陵執起門環輕扣三下,果然全無反應.向寇仲打個眼色。看清楚里巷沒有其他人,兩人騰身翻進院牆內。
  一座以天井相連兩進的房舍,大門半敞,寧靜雅致。
  徐子陵揚聲道:「寇仲與徐子陵拜見周兄。」
  出乎兩人料外,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內進深處傳來,道:「原來是我老周的救命恩人,快進來。」
  寇仲哈哈笑道:「周老兄確是高明,我倆竟完全察覺不到屋內有人。」
  待要舉步入屋,只見徐子陵神色古怪,待要詢問,徐子陵探手搭上他肩背,迅速以指尖劃出一個「假」字。
  寇仲心中一震,旋又恍然。
  徐子陵曾以岳山的身份與周老歎見過面交過手,所以認得他的聲音,而對方卻不曉得此事,故想扮作周老歎來騙他們。如果徐子陵沒有聽錯,那周老歎肯定凶多吉少,又或已成階下之囚。
  這所平房是師妃暄透過本地一個漢商為周老歎安排的,而師妃暄慣於獨來獨往,並不在此落腳。所以如非徐子陵曾與周老歎碰過頭,兩人不中計才奇怪。
  「依叮」!
  兩扇門給人從內推開,假周老歎現身大門處,徐子陵立給嚇一跳。
  假周老歎和真周老歎在外表上有七、八分相像,同是臉寬頜勾,厚唇啄突,身形矮胖,雖穿僧衲而渾身邪氣。
  如果徐子陵是先見其人後聽其聲,由於跟真周老歎碰面相隔多時,說不定會被他瞞過,此刻因心有懷疑,細看之下,立即發覺假周老歎的鼻子較短,眼神有異。
  在徐子陵的銳目下,此人肯定沒有易容改裝,也該沒有戴上面具。雖說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但相似到這程度,眼前這假周老歎很大可能是真周老歎的孿生兄弟。
  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難道師妃暄也被蒙過。
  假周老歎笑道:「兩位大駕光臨,令老歎蓬蓽生輝,進來喝杯熱茶再說。」
  寇仲哈哈一笑,夷然不懼的領先踏進小廳堂,屋內佈置簡潔。除一組桌椅外,就只有幾件小傢俱,四壁空空如也,尚算幾明窗淨。
  兩人坐好後,周老歎在桌子另一邊坐下,道:「兩位來得正巧,我剛從外返,在這裡等候師姑娘。你們沒有依約定的手法敲門,我還以為是敵人尋上門來。」
  徐子陵道:「你約好師小姐嗎?」
  假周老歎雙目噴出仇恨的火焰,表情十足的道:「我只是在指定地方留下暗記,請她到來相見,因為我掌握到環真被囚禁的地方。」
  寇仲裝出大喜的樣子,問道:「嫂子囚在那裡?」
  假周老歎壓低聲音道:「就在城外西方-十里一條村落的莊園內,那是大明尊教的秘密巢穴。」
  徐子陵道:「何用待師小姐回來,我們立刻前去救人。」
  假周老歎搖頭道:「那莊園戒備森嚴,實力難以估計。最怕是他們寧願殺死環真,亦不讓她被我們救回來,所以該待入黑後才設法潛進去,那樣救她的機會會大得多。」
  寇仲皺眉道:「周兄是憑什麼曉得她在那莊園?」
  假周老歎對答如流的道:「環真有套功法。縱使在遙遠的距離,亦可與我生出感應。除非大明尊教的人將她弄昏,不過他們顯然要借助她偵察聖舍利的奇術,所以才教我能一直尋到龍泉來。」
  若非知道他是假貨,定被他騙得信以為真,現在則曉得他是在胡謅,世間根本沒有這種功法。
  徐子陵心中叫好,假消息對假,消息,大家兩不相欠,道:「跋鋒寒到城外追查深末桓夫妻的蹤影,要三天後才能回來。」
  假周老歎又道:「五採石是否仍在你們手上?」
  寇仲答道:「我們將五採石藏在城外秘處,有起事來可和拜紫亭討價還價。周兄心中對救回嫂子一事,究竟有什麼大計?」
  假周老歎道:「你們知否師小姐落腳的地方?」
  徐子陵搖頭苦笑道:「她對我們誤會太深,肯和我說幾句活已是給足面子,哪肯告訴我們她的住處。」
  假周老歎一對邪目閃過微僅可察的喜色,問道:「師姑娘為何又肯告訴你我在這裡?」
  兩人差點給他問得無言以對。徐子陵人急智生,答道:「師小姐仍末至如此不近人情。她知我們曾從榮姣姣手上救出嫂子,故允許我們與老兄你見個面。」
  寇仲不容他思索,問道:「你們不是在山海關中伏遭擒嗎?襲擊你們的是什麼人,為何師妃暄只能把你救出?」
  假周老歎神色俱厲地握緊拳頭,咬牙切齒道:「出手對付我們的是大明尊教的五類魔,他們先在我們不覺察下施毒,再出其不意的突然出手,我們在猝不及防下著了道兒。他們把我囚在山海關附近一處農莊內,只帶走環真,是要她因顧忌我的生死好為他們辦事。」
  接著冷哼一聲,狠狠道:「不過他仍是低估我,我周老歎豈是易與的人,不到一天就給我把毒迫出來,解開穴道,將看守我的嘍囉殺死,哼!」
  寇仲心叫聽夠啦,卻道:「我有個提議,周兄可否不把此事告訴師小姐,今晚我們約個地方,一起到莊園救人,好予師小姐一個驚喜?」
  假周老歎先露出為難神色,一對邪目轉幾轉後,點頭道:「只要能救出環真就成。」
  約好聚首的地點、時間,寇仲乘機問道:「除五類魔和五明子外,聽說大尊善母座下尚有個原子,周兄可曉得那是誰?」
  假周老歎皺眉道:「我們夫妻雖曾托庇於善母座下,卻沒有入大明尊教,所以對大明尊教較機密的事並不清楚。只曉得原子修的是大明尊教三大秘典中的《御盡萬法根源智經》。五明子是氣、風、力、水、火;五類魔是濃霧、熄火、惡風、毒水和暗氣。至於大尊和原子,是教內最神秘的人,教內的人從不跟外人談論。」
  寇仲長身而起,道:「今晚準時見。」
  告辭離開。
  兩人坐上小艇,寇仲迅速脫掉外袍,連井中月交到徐子陵手上,戴上面具,低聲道:「我去跟蹤假老歎,看他去聯絡什麼人,這叫將計就計。你去找你的仙子吧!看她考慮出什麼來。」
  不待徐子陵說出同意的話,登岸去也。
  徐子陵輕輕搖櫓,小舟滑行。
  他明白寇仲將計就計之意,此實為救出金環真和周老歎的一個良機。
  假老歎不遠千里的把師妃暄引到龍泉來,肯定不懷好意。在中土慈航靜齋乃白道武林景仰的聖地,要對付靜齋派出來的傳人師妃暄,確是談何容易,但在這遠離中原的小長安則是另一回事。
  師妃暄今天剛抵達,假老歎要等的本是她,好展開陰謀。卻那麼巧的兩人送上門來,假老歎自要改變計劃來相就,先設計幹掉他們,再從容對付師妃暄,所以假老歎現在通知同黨,作好準備。
  如若假老歎一方傾巢往那城外莊園設伏,他們將可乘虛而入,救出金環真和周老歎。
  關鍵處是先一步掌握得他們被囚禁的地方,寇仲因而必須從假老歎身上尋出線索。
  為找尋邪帝舍利,金環真夫婦或其中之一肯定在龍泉附近,如此寇仲有很大成功機會。
  艇子不住增速,轉過一個河灣後,一佛塔聳立在左方林木濃密處,那是小長安唯一的佛寺聖光寺。
  拜紫亭本人一向並不信佛。現在更可能改奉伏難陀的天竺邪教。可是因真長安多佛寺,小長安也得應應景兒。據師妃暄說聖光寺不但香火不盛,寺內僧侶更不足十人,主持聖光大師是拜紫亭從長安請來,是有德行的高僧。寺內僧侶均是隨他從長安來的徒弟。
  徐子陵離艇登岸,直抵寺門,入寺向遇上的第一個和尚說出暗語。
  和尚似沒興趣看他半眼的垂眉合什道:「施主請隨我來。」
  引路前行。
  徐子陵想不到能這麼順利見到師妃暄,一顆心立時提至咽喉,霍霍躍跳,那感覺實是難以形容。
  該對她採取什麼態度?
  她的考慮有結果嗎?
  這等若半個方外人的仙子如何處理自己對她的「冒犯」。
  忽然間,其他曾在他心中留下倩影的美女,都變得模糊起來,師妃暄的一顰一笑,進佔他整個心靈。
  假若真能在這充滿中土情調的異域名城,拋開一切地享受男女愛戀的動人滋味,與這仙子發生一段不會有結果的精神愛戀,以後再讓這段短暫而美麗的回憶隨他走遍天涯海角,那種甜蜜又悲哀的感覺,想想也可教人魂銷。
  和尚領他穿過月洞門,來到一座禪堂般的建築物外,道:「施主請進,方丈正恭候大駕。」
  四周林木參天,環境寧靜幽美,不遠處傳來起伏有致的禪唱經聲,以木魚青磐伴和。
  徐子陵愕然道:「我要見的是……」
  和尚面無表情的打斷他道:「小僧明白,施主見到方文自會明白。」
  說罷就那麼轉身離開。
  徐子陵心中湧起不妥當的感覺,頭皮一陣發麻,深吸一口氣,步進禪堂去。
  堂內對門的一端供著三寶佛,壇前燃起檀木,煙氣燎繞,香溢禪堂。
  一位高瘦老僧朝門而坐,眼觀鼻,鼻觀心,法相莊嚴,手持佛珠、口中吟吟有詞。似乎並不曉得有客來訪。在他面前有個蒲團,似為徐子陵而設。
  入寺拜佛,徐子陵脫掉靴子,叩首三拜,逕自走到蒲團學對方般盤膝坐下,沒有說話。
  聖光大師紋絲不動,那對埋在滿面皺紋裡的眼睛忽然上揚,像兩盞明燈般往他射來,道:「如何修行?」
  徐子陵心叫「來哩」,微笑道:「請大師指點。」
  聖光大師道:「大凡修行須是離念,明得三界無法,本來無物,方解修行。不見古來有一持戒僧,一生持戒,忽因夜行踏著一物作聲,疑是腹中有子無數的蛤蟆,驚悔不已!睡後夢見數百蛤蟆索命,大驚而起。到天曉觀之,乃一老茄耳。」
  徐子陵心中暗歎,知是聖光老僧要借此故事點化自已。
  對佛家來說三界本無實物,一切都是幻象。就像故事中持戒僧踏到的東西,究竟是蛤蟆?還是茄子?如說是蛤蟆,天亮時看到的是茄子。如是茄子,睡夢中又有蛤蟆來討索性命。只因心塵末脫,境由心生,致流轉三界,不能超脫。
  這則故事分明是針對自己對師妃暄的妄求而發,由此推測,師妃暄的考慮肯定沒有什麼好結果。
  師妃暄為何不把考慮後的決定直接告訴他,卻要通過聖光大師的口說出來?弄得他既狼狽又尷尬。
  若非要告訴她有關假老歎的事,說不定他會立刻拂袖離開。
  此刻只好苦笑道:「多謝大師點化,小子明白啦,請問小子可否見師小姐一面、小子有要事須上報。」
  聖光平靜的道:「妃暄剛離開龍泉,返回靜齋。」
  這兩句話像晴天霹雷,震得徐子陵全身發麻,腦際一片空白。
  聖光一瞬不瞬的靜觀他的反應。
  完了!一切都完了。
  所有渴望、期待、企盼剎那間灰飛煙滅,不留半點痕跡。
  他的心反平靜下來,灰燼般的死寂。
  徐子陵對生命一向無求,過的是隨遇而安的生活,如非有寇仲在旁催迫督促,他今天絕不會成為名震天下的高手。
  有所求必有所失。
  這是繼石青璇後對他最嚴重的感情打擊,他感到萬念俱灰,甚至不願問聖光大師為何師妃暄可置石之軒和金環真的事不顧,匆匆趕返靜齋。
  茫然間,他感到自己站起來,移到門旁拿起靴子。
  聖光道:「施主!」
  徐子陵生出極端荒謬的感覺.事情開始得荒謬,結束得更荒謬。
  一邊想著,一邊緩慢而專心的穿上靴子。
  就算不從佛家的角度去看。世上每一件事的本質,根本都是荒謬的。
  男女為何要愛得難分難解?人為何要自相殘殺?生命究竟有什麼目的?廣袤無邊的宇宙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真的明白!但又是真的不明白。大師請啦。」
  說罷離開,步下禪堂台階,目所見了無人跡,耳所聞再無敲經念佛的聲音。
  宏偉的寺院,成蔭的樹木,落在徐子陵眼內卻有種輝煌背後的荒蕪。
  他把本挽在手彎的羊皮抱洒然搭到肩上,忽然啞然失笑.搖頭歎-口氣,舉步前行。
  沒有師妃暄的生命正在命運的前方恭候他的大駕,他從沒想過師妃暄竟在他心中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失去她之後的天地,再沒有以前豐盛感人的色彩。即使先前向她提出愛情的要求,仍有點遊戲的成份,被拒絕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會像如今的痛苦失落。
  可是她實在太絕情,躲避瘟疫般逃回靜齋去。
  轉入主堂的路,徐子陵全身劇震、不能置信的朝左望去,一身男裝的師妃暄正安坐園內的小亭處,玉容靜若止水的凝望他。
  徐子陵失聲道:「你……」
  師妃暄微笑道:「這叫預演一次分離的情況,子陵兄仍有膽聞情關嗎?」
  徐子陵搖頭苦笑道:「小姐這招比得上畢玄的赤炎大法,小弟甘拜下風。」
  緩緩來到亭內.頹然坐下,再歎道:「太歷害哩!」
  師妃暄的俏臉既無風亦無浪,似在說著與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事般,輕描淡寫的道:「一旦有情,妃暄若要離開,必須這般無情。不論有情無情,都是同樣的不好受。所以妃暄說情關難過。」
  徐子陵渾身乏力的點頭道:「我投降啦!可否讓我把那提議收回來。」
  師妃暄微笑道:「徐子陵你是否男子漢大丈夫,話既出口,怎收得回來。」
  徐子陵一震朝她瞧去。
  師妃暄微聳香肩,道:「子陵兄是否看破周老歎只是個冒充的傢伙?」
  徐子陵鄂然道:「原來早給你看破。」
  師妃暄淡淡道:「我們很少可以靜下心來說話,大家談談好嗎?」
  徐子陵像對著她的色空劍般只有狼狽招架的份兒,苦笑道:「談些什麼才好?」
  師妃暄啞然失笑道:「真是笑話,你不是說過要全力追求妃暄嗎?連說什麼才好也要問人家,是否可笑。」
  徐子陵仰天笑道:「罵得好!小弟這叫自作自受,與人無尤。敢問小姐是否將小弟視為修行的一部分?」
  師妃暄無可無不可的道:「劍道就是天道;劍心通明的境界,就是圓覺清淨的境界。有什麼非是妃暄修劍的部份呢?子陵兄的話使人費解。」
  徐子陵的心倏地平靜下來,晉入井中月的境界,因為他曉得不振作應戰,肯定會在這愛情的戰場敗下陣來。
  對師妃暄來說,劍道不但是天道,亦是人道。
第五章 有緣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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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妃暄耐心解釋的道:「在山海關出事前,一直和我聯絡的都是金環真,我與周老歎從未碰面,我之所以能看破後來出現的周老歎有問題,純粹是一種直覺,感到他口不對心。妃暄入城後,在暗裡追蹤他。今早子陵兄曾在東市遇到妃暄,就因為周老歎正在子陵兄監視的那間羊皮店內與同黨碰頭。這個冒充的周老歎,是個不可輕視的人。」
  徐子陵見她沒再步步進迫,反感失望,卻仍就著她的話題思索道:「假老歎大有可能是真老歎的孿生兄弟,而周老歎夫婦因此對他沒有提防,致著他道兒。否則以他們兩夫妻的造詣,除非是五明子和五類魔全體出動,否則沒法把兩人一網成擒。」
  師妃暄訝道:「你見過真的周老歎嗎?」
  徐子陵解釋一遍,師妃暄恍然道:「難怪你能騙倒他,因為他不曉得你曾見過真的周老歎,這麼說他們已從周老歎夫婦口中迫問出所有的事,包括曾否見過你們這瑣細的事情。」
  接著微笑道:「子陵兄有何妙計?」
  徐子陵道:「成敗的關鍵,在乎能否在今晚再見假老歎前,尋得金環真夫婦被囚的地方。然後我們兵分兩路,一面去救人,另一方則全力出擊,務求一舉殲滅大明尊教的主力。」
  師妃暄瑤頭道:「寇仲的跟蹤是不會有結果的。今早假老歎離開羊皮店後,大明尊教的人方才抵達,可知他們聯絡的方法根本不須直接碰頭。他們如此小心,怎會將寇仲帶往金環真夫婦被囚的地方去?」
  徐子陵長身而起,洒然笑道:「事在人為。小姐可否在這裡等候我們的消息,所有事交由我們去處理。」
  師妃暄微一錯愕,顯是想不到他忽然離開,說走就走,暗感此為徐子陵對她的反擊,秀眉輕蹙道:「你好像成竹在胸的樣子,妃暄真的不明白為何你那麼有把握。」
  徐子陵莫測高深的微笑道:「世事無常,誰敢說自己真有把握,小弟只是盡力而為吧!」
  說畢飄然而去。
  徐子陵回到四合院,寇仲正和術文說話,術文領命而去。寇仲生氣道:「我恨不得把假老歎剖開來喂狼,他帶我在城內游花園,差點把我累死,然後又回到他的狗窩去。」
  徐子陵早知如此,坐到溫泉池旁,道:「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寇仲氣呼呼的在他旁坐下,怒道:「他奶奶的熊,有什麼好打算的,我決定大幹一場,假老歎肯定已以他的手法向同黨送出消息,老子我就給他來個意料不到的,布下天羅地網,將大明尊教的人一網成擒。再來個交換人質,以他娘的什麼五明子,五類魔交換文老歎夫婦。哈!說起來仍是他們佔便宜,為公平起見,我們該殺剩兩個才去作交換。」
  徐子陵道:「你是要找古納台兄弟幫忙吧?」
  寇仲理直氣壯的道:「不找他們找誰,誰叫他們是我們的兄弟。你不同意嗎?」
  徐子陵笑道:「我比你更貪心,我要同時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又救回金環真夫婦。」
  寇仲大感興趣,興奮道:「計將安出?」
  徐子陵道:「大明尊教為何要生擒金環真夫婦?」
  寇仲道:「當然是為邪帝舍利。」
  又道:「差點忘記告訴你,玉成並沒有在南門留下回應的暗記。」
  徐子陵見他臉色沉下去,道:「勿要這麼快下定論,他可能是分身乏術。」
  寇仲道:「最怕是今晚攻打莊園時,我們的人錯手把他幹掉。」
  徐子陵道:「你怎樣看杜興和許開山這對結拜兄弟。」
  寇仲並沒因徐子陵岔到別處去而有絲毫不耐煩,皺眉道:「聽你的口氣,似乎認為他們兩人該有些分別,對吧!」
  旋又點頭道:「我比較喜歡杜興,許開山則城府太深,會否他們並非狼狽為奸,而是杜興一直被許開山利用?」
  徐子陵道:「這是一個可能性,我想說的是大明尊教本無意去惹師妃暄這個勁敵。只因魚目混珠的把戲會我們湊巧看破,才將計就計的打出假老歎這張牌。」
  寇仲道:「這麼說,許開山豈非就是大明尊教的人?我敢肯定他若非大尊就是原子,因他的才智武功絕不在列瑕之下。」
  徐子陵道:「許開山是否大明尊教的人,今晚自有分曉。」
  寇仲愕然道:「為何會有分曉?」
  徐子陵道:「道理很簡單,當晚在山海關燕山酒莊的大門外,我曾向許開山說出金環真和周老歎的裝束樣貌,所以許開山該曉得我曾見過周老歎。」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哩!若假老歎曉得此事,可肯定我們已看破他是冒充的。」
  對寇仲和徐子陵這種高手來說,只要看過一眼,立可把對方的相貌特徵、舉止神氣精確掌握,不會弄錯。除非像假岳山般既有全無破綻的面具,又有令人疑幻疑真的換日大法,才可把祝玉妍等騙得貼貼服服。
  徐子陵道:「所以今晚很可能是我們將計就計,而對方卻計中有計。故此萬全之策,就是先把金環真夫婦救出,從他們身上瞭解大明尊教的實力,再集中我們所有的力量,向大明尊教施以雷霆萬鈞的致命一擊,菩薩肯定會對我們非常感激。」
  寇仲凝望他好片晌,訝道:「你很少對一件事這麼主動積極的,是否因為有仙子她老人家參與?」
  徐子陵沉聲道:「這是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要為志復他們三人找大明尊教的人償命。他們是因我們而死,不雪此恨,實難心安。回中土後,我們還要找辟塵、榮妖女和上官龍等人算賬。」
  寇仲雙目殺機大盛,道:「快說出找尋金環真夫婦的妙法。」
  徐子陵道:「此事必須央祝玉妍助我們。」
  寇仲恍然大悟,叫絕道:「縱使諸葛再世,孫武復生,也只能像你般的才智。我們立即去找祝玉妍。但怎樣找她呢?」
  徐子陵道:「由我去找她便成,你先去見越克蓬。然後到南門看玉成是否有回應,我們再在這裡集合,研究下-步的行動。」
  寇仲搖頭道:「趁有點時間,我該先到城外那莊園勘察形勢,假若根本就沒有村落更沒有莊園,我們可省點腳力,不用白走一趟。」
  徐子陵潛進祝玉妍留宿的客棧,來到東廂,在關上的窗門彈指三下。
  祝玉妍不論在中外武林,均屬沒有人敢惹的那個級數的高手,無論多麼自負的人,除非沒有別的選擇,否則不會觸怒她。縱使龍泉之主拜紫亭,明知這中原魔門第一大派的領袖在他的城內,仍要隻眼開隻眼閉、詐作不知道;又或登門拜見,攀攀交情。後一行動當然還要冒點吃閉門羹的風險。
  祝玉妍在房內的機會很大,因她必須施展能感應舍利的魔功,以探索石之軒的所在。
  果然祝玉妍的聲音傳出來道:「進來,房門是沒有上閂的。」
  徐子陵推門入房,祝玉妍盤膝坐在椅上,露出俏麗的玉容,正深深凝視著他,目光冰寒,像沒有絲毫正常人的感情。
  可是徐子陵卻曉得這無情的背後,實蘊藏被長期壓抑著的豐富感情,她要和石之軒同歸於盡,亦是因愛成恨。
  徐子陵關上門,施禮後坐到她左旁隔幾尺的椅子去,尚未有機會道出來意,祝玉妍冷冷道:「你覺得涫兒如何?」
  徐子陵心中浮起涫涫赤足的倩影,鮮明清楚至暗吃一驚的程度,淡談道:「涫小姐的領導下,陰癸派將可得享盛名。」
  涫涫的厲害,沒有人比他和寇仲更清楚。
  祝玉妍點頭道:「和你交談確不用說廢話,為什麼來找我?」
  徐子陵道:「晚輩是專誠來請祝宗主出手對付大明尊教。」
  祝玉妍淡然道:「我要對付的只有一個石之軒,沒有空亦沒有心情去另生枝節。」
  徐子陵微笑道:「假若師妃暄在龍泉有什麼不測,而湊巧祝宗主又在同一地方,究竟會有什麼後果?」
  祝玉妍皺眉道:「大明尊教竟敢冒開罪梵清惠之險?對付她的徒兒。」
  徐子陵尚是首次聽人說出慈航靜齋之主梵清惠的名字,更曉得祝玉妍看到問題的嚴重性,因為無論她如何否認,由於她與大明尊教一向密切的關係,肯定難以置身事外。
  徐子陵把大明尊教利用假老歎引師妃暄到龍泉來的事詳細道出。
  祝玉妍雙目厲芒大盛,冷哼道:「此事雖非衝著我而來,可是若師妃暄有什麼三長兩短,梵清惠肯定會出山大開殺戒。不過師妃暄豈是易與之輩,我仍犯不著為此另立強敵。」
  徐子陵訝道:「前輩難道看不破大明尊教不但要把爪伸進中原,還要取你們陰癸派的地位而代之嗎?否則哪敢插手到前輩和石之軒的事情去?現在我們一方人強馬壯,要多少人有多少人,甚至可利用這區最強大的勢力突利去重重打擊大明尊教或任何想幫助他們的人。如此良機祝宗主豈可失諸交臂。」
  祝玉妍輕歎道:「有些事,外人是很難明白的。若我和你們合作,掉過頭來對付塞外的同道,陰癸派勢將難保魔門之首的地位。」
  接著輕輕道:「可是我並不反對你們去對付大明尊教。」
  徐子陵道:「晚輩怎敢陷前輩於不義,晚輩來前,早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祝宗主既可幫我們一個大忙,更沒有人會因此懷疑宗主正與我們合作。」
  祝玉妍「噗哧」嬌笑,白他千嬌百媚的一眼,俏臉冰雪溶解,大地春回,低罵道:「死小鬼,竟想到這麼刁鑽的招數,是否要人家扮鬼扮馬,詐作尋到石之軒的所在?」
  徐子陵看得兩眼發呆,眼前的祝玉妍只像是涫涫的姊妹,充滿小女兒的動人情態。
  祝玉妍不待他說話,回復冷漠,平靜的道:「好吧!路線須精確設計。記著!你們須待他們把金環真或周老歎押回囚禁處後,隔一天才可動手救人。還有個唯一的條件,是你們要把大明尊教的人殺得一個不留,肯答應嗎?」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苦笑道:「我們盡量依宗主的意思辦吧!」
  寇仲探敵回城,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分,順道往南門個轉,仍不見段玉成任何暗記,一顆心不由直沉下去。
  他們運鹽北上的四名手下中,以段玉成天份最高,人又得好看,故極得寇仲看重,若他背叛雙龍幫改投大明教,會令他很傷心。
  思索間,來到熱鬧的朱雀大街。由於四月-日的立國大典只餘數天,四方來賀,又或別有目的和趁熱鬧的人數不住添加,充滿大慶典來臨前的節日氣氛,其興旺之況可以想見。
  現在離開假老歎的約會尚有三個時辰,時間尚早,寇仲暗付應否先去和越克蓬打個招呼,突然上方有人大喝下來道:「少帥別來無恙!」
  寇仲愕然望去,只見一座兩層高磚木建築物的二樓露台上,兩人正圍桌對飲,俯覽熱鬧的長街,好不自由寫意,正是北馬幫大龍頭許開山和「霸王」杜興。
  寇仲順眼一掃,發覺其下原來是所頗具規模的騾馬行,哈哈一笑,就那麼拔身而起,落往露台,安然坐下。
  許開山為他擺放酒杯,杜興則欣然為他斟酒,態度親切。
  杜興哈哈笑道:「少帥果然名不虛傳,赫連堡、奔狼原兩役,令少帥的大名傳遍大草原每個角落。今天我們剛入城,又聽到少帥在花林販賣呼延金那小子的戰馬的消息,哈哈!」
  許開山問道:「為何不見鋒寒兄和子陵兄?」
  寇仲舉杯道:「我們各忙各的,來!大家喝一杯。」
  三人轟然對飲,氣氛熱烈,不知情者會以為他們是肝膽相照的知交好友。
  杜興抹去沾在鬚髯角的酒漬,道:「少帥似乎追失了狼盜,對嗎?」
  寇仲微笑道:「我們非是追失狼盜,只是因為事情的複雜,遠過於我們原先的估計,怕欲速不達,故讓崔望多呼吸兩口氣。」
  杜興又為他斟滿一杯,豎起拇指表示讚賞道:「他奶奶的熊,我杜興最佩服的就是像少帥這種真正的英雄好漢,面對千軍萬馬一無所懼,以前小弟有什麼開罪之處,就以這杯酒作賠罪。她奶奶的!待會讓我杜興帶少帥到這裡最著名的京龍酒館趁熱鬧,那處專賣各方名酒,更是漂亮姐兒聚集的地方,沒到過京龍,就像沒有到過龍泉。」
  寇仲動容道:「竟有這麼一個好處所,定要見識見識,不過今晚不行。」
  許開山道:「那麼明晚如何?但必須請鋒寒兄和子陵兄一起去趁熱鬧,大家兄弟鬧-晚酒,還有什麼事能比這更痛快的。」
  寇仲道:「明晚該沒有問題,我見過拜紫亭那傢伙後,就來這裡找兩位。」
  杜興舉杯喝道:「飲!」
  三人又盡一杯。
  寇仲直到此刻仍分不清楚兩人是友是敵,按著酒杯阻止杜興斟酒,笑道:「第三杯留待明晚喝罷。」
  許開山欣然道:「少帥有什麼須我們兄弟幫手的地方,儘管吩咐下來,包保做得妥妥貼貼。小弟在這裡還不怎樣,杜大哥卻是無人不給足他面子的,辦起事來非常方便。」
  寇仲裝出對杜興刮目相看的模樣,道:「杜霸王與馬吉交情如何?」
  杜興不屑的道:「我杜興雖然出身幫會,現在更是北霸幫的龍頭,但做的是正行生意,有時朋友有命,不得不與馬賊或接贓的打打交道,心內卻最看不起這些沒有志氣的人。要在江湖上得人敬重,絕不能幹這些偷雞摸狗,傷天害理的勾當。」
  寇仲笑道:「那就成哩!我再不用對馬吉客氣。咦!」
  目光投往人頭湧湧,車馬爭道的大街。
  兩人依他目光望去,一所專賣樂器的店舖外,站著十多名突厥武士,人人精神抖擻,其中一人特別長得軒昂英偉,氣度過人,腰佩長刀,儼如鶴立雞群。
  杜興和許開山仍在猜那人是誰時,寇仲拔身而起,投往朱雀大街。
  那青年突厥高手眼神立即像箭般往寇仲射去。
  寇仲足踏實地,掀開外袍,露出名震中外的井中月、哈哈笑道:「這是否有緣千里能相會?竟能在此與可兄續長安的未了之緣。」
  途人紛紛避往兩旁,形勢大亂。
  可達志伸手攔著一眾手下,踏前一步,手握刀把,豪氣干雲的長笑道:「少帥既然這麼好興致,可某人自是樂於奉陪。」
  街上的人此刻全避往兩旁行人道去,擠得插針不入。車馬停塞下,兩人間可容十二匹馬並馳的空廣大街,此時再無任何障礙。
  街上雖有巡兵,可是兩人一是突厥頡利大汗寵愛的年青高手,一是名懾天下的少帥寇仲,突利的兄弟,誰敢干涉阻止。
  「鏘」!
  兩人同時拔出寶刀,大戰一觸即發。
第六章 當街獻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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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妃暄面窗而立,映入靜室內的斜陽照得她像一尊完全沒有瑕疵的雕像,其美態仙姿只有「超凡脫俗」四個字能形容其萬一。
  徐子陵來到她旁,心神不由被她有如山川靈動的美麗輪廓深深吸引,她一對美眸專注地觀看一雙正在窗外花園飛舞嬉逐的蝴蝶,似是完全不曉得徐子陵來到身旁。
  她仍作男裝打扮,臉色白如美玉,充滿青春的張力和生命力。
  只要她置身其地,凡間立變仙界。
  徐子陵暗怪自己不該打擾她寧和的獨處及清淨,卻又忍不住問道:「師小姐從這對蝶兒看出什麼妙諦和道理?」
  師妃暄淡淡道:「你想聽哪一個答案?真的還是假的。」
  徐子陵微笑道:「兩個都想得要命,更希望小姐賜告為何答案竟有真假之別。」
  師妃暄美眸閃動著深邃莫測的光芒,油然道:「真的答案是我並未試圖從蝶兒身上尋求什麼妙諦,因為它們本身的存在已是至理。」
  徐子陵朝飛舞花間的蝶兒瞧過去,點頭道:「我明白小姐的意思,當我不存任何成見,將萬念排出腦海外,-念不起的凝望那對蝶兒,心中確有掌握到某種玄妙至理的奇異感覺。假的答案又如何?」
  師妃暄平靜地柔聲道:「子陵兄確是具有意根的人,難怪能身兼佛道兩家之長。至於那假答案嘛,請恕妃暄賣個關子,暫時不能相告。子陵兄到這裡來找妃暄,該是有好消息賜告吧!」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小弟早就投降認輸,應是我來求小姐多加指點。」
  師妃暄輕歎道:「子陵兄可知妃喧為何能感覺到周老歎口不對心?」
  徐子陵訝道:「這類靈機一觸的神秘直覺,難道可蓄意而為?」
  師妃暄理所當然的道:「那就是劍心通明的境界。」
  徐子陵劇震道:「帥小姐竟已臻達《慈航劍典》上最高的境界『劍心通明』?」
  師妃暄終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美目深注的望向徐子陵,半邊臉龐陷進斜陽不及的昏暗中,明暗對比,使她本已無可比擬的美麗,更添上難以言達的秘境,香唇微啟的柔聲道:「妃暄的劍心通明尚有一個破綻,那個破綻就是你徐子陵。」
  徐子陵俊目神光大盛,一瞬不瞬的迎上師妃暄的目光,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小姐肯坦誠相告,徐子陵既感榮幸又是感激,難怪小姐有自古情關難過之語。我的愛情預習,是否已勉強過關?小弟能否在縫補小姐破綻一事上,稍盡點綿力。」
  師妃暄微笑道:「你這人很少這麼謙虛的。事實上你是個很高傲的人,尚幸是閒雲野鶴那種方式的高傲。」
  徐子陵苦笑道:「原來我一向的謙虛竟是不為人認同的,最糟自己並沒有反省自察的能力。」
  師妃暄含笑道:「你好像有很多時間的樣子,太陽下山啦!還有件事想告訴你:那個『踏茄踏蟆』的故事,是妃暄透過聖光大師說給你聽的。」
  「鏗鏘」之音不絕於耳,爆竹般響起,中間沒半點空隙。
  兩刀出鞘,就像兩道閃電交擊,互相揮刀猛攻,完全不拘泥招數,以快打快,刀來刀往,像在比拚氣力和速度,你攻我守,我守你攻,場面火瀑激烈,看得人忘掉呼吸,四周鬧哄哄的旁觀者倏地靜至鳴雀無聲,遠方傳來似像襯托的人聲馬嘶。
  只有高明如居高臨下觀戰的杜興、許開山之輩,才看出兩人的刀法均到了無招勝有招之境,化繁為簡,水銀瀉地的尋隙而入,且雙方勢均力敵,攻對方一刀後就要守對方一刀,誰都沒有本事快出半線連攻兩刀,每一刀都以命博命,其凶險激烈處,看得人全身發麻,手心冒汗。
  「噹!」
  兩把刀忽然粘在一起,寇仲哈哈笑道:「好刀法,難怪可兄能打遍長安無敵手。」
  可達志傲然笑道:「一天未能擊敗少帥,小弟怎敢誇言無敵手。」
  兩人同時勁氣疾發,「蓬」的一聲,各往後退。
  寇仲手上井中月黃芒大盛,刀鋒遙指可達志,心中湧起強大無匹的鬥志,暗忖此人的狂沙刀法確是厲害,今天若不趁機把他宰掉,異日必後患無窮。
  就在此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嬌叱道:「還不給我住手!」
  可達志亦打得興起,擺開架勢,未肯罷休。
  剛才雙方間的一輪狂攻,純是試探對方虛實,再拉開戰局時,拼的將是意志,心法、戰術和才智。
  際此大戰一觸即發的一刻,驟聆嬌叱傳來,可達志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寇仲卻虎軀-震,愕然瞧過去。
  不施脂粉,樸素自然,但仍是美得教人屏息;她穿著連斗篷的寬大外袍,玉容深藏在斗篷內,不但沒有減去她的吸引力,還增添一種神秘的味兒。
  伴在她旁的是個靺鞨的年青女武士,腰佩長劍,長得有可達志和寇仲那麼高,最有特色的是把秀髮結成兩條髮辮,先從左右角垂下,彎成半圓,再繞往後頸攏為一條,絞纏直拖至後脊樑處,艷色雖比不上俏立在她身旁的尚秀芳,卻另有一股活潑輕盈、充滿生命力的氣息,頗為誘人。
  她的臉龐在比例上是長了點兒,可是高佻勻稱的嬌軀,靈動俏媚、又亮又黑的美眸,卻掩蓋了她這缺點。
  不過此時她瞪著寇仲的目光充滿敵意,又隱帶好奇。
  「鏘」!
  寇仲和可達志不情願的還刀鞘內。
  街上的人紛紛猜到來者是尚秀芳,登時哄動起來。
  尚秀芳秀眉緊蹙,餘怒末消的道:「你們除憑武力解決一途外,再沒有其他方法嗎?」
  女武士打出手勢,一輛華麗的馬車徐徐駛至。
  寇仲哪想得到會在這情況下與尚秀芳碰頭,心中隱隱感到尚秀芳對可達志非是沒有好感,所以才把兩人一起責罵,登時心中有點不是滋味。
  可達志乾咳一聲,尷尬的望寇仲一眼,道:「我和少帥只是打個招呼鬧著玩,不是認真的。」
  寇仲首次對可達志生出欣賞之心,因可達志大可將事情推到他這開啟戰端的罪魁禍首身上,不由老臉微紅的朝尚秀芳一揖到地,道:「是我不對,驚擾秀芳大家,恕罪。」
  馬車馳到她身後,女武士為她拉開車門,尚秀芳揭開斗篷,烏黑柔軟的秀髮宛如清澗幽泉、傾瀉而流的秀瀑,自由寫意地垂散於香肩粉背。嫣然一笑,嬌媚橫生,看得在場以百計的人無不呼吸頓止,她以堪稱當今之世最動人的聲音語調,帶著微笑道:「算你們吧!明晚見。」
  寇仲給她這顯露絕世芳華的一手弄得差點靈魄出竅,正想過去和她多說兩句,驀地有人叫道:「秀芳大家請留步!」
  尚秀芳正欲登車,聞言別過嬌軀,循聲瞧去。
  一人排眾而出,手捧鐵盒,畢恭畢敬的朝她走過來。
  可達志和一眾突厥武士同聲喝止,把那人阻於人牆外。
  靺鞨女武士則移到尚秀芳旁,貼身保護。
  此君渾身邪氣,深具某種妖異的魅力,正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的烈瑕。
  烈瑕隔著攔路的可達志等嚷道:「不要誤會!我烈瑕是秀芳大家的忠實仰慕者,特來獻上《神奇秘譜》,諸秀芳大家笑納。小弟更是少帥的朋友,少帥可以保證小弟不會更不敢冒犯秀芳大家。」
  尚秀芳劇震道:「神奇秘譜?」
  寇仲當然不曉得《神奇秘譜》是什麼鬼東西,但看尚秀芳的神情,猜到該是愛好音樂者夢寐以求的瑰寶。以烈瑕的身份地位,在此刻出手的見面禮當不會差到哪裡去。
  這小子真有辦法,追求美女更有投其所好的一手,打開始就在對方心中種下深刻的印象,更把自己搬上台來,苦笑道:「烈兄該不致那麼愚蠢吧!」
  可達志顯然聽過烈瑕的大名,動容道:「原來是回紇的烈瑕,要送禮給秀芳大家,交給我可達志就行。」
  烈瑕臉上現出個受委屈的表情,帶點哀求的可憐語氣道:「可兄能否恩准小弟親手把秘譜呈上秀芳大家,順便為秘譜釋解兩句?」
  尚秀芳道:「請讓烈公子過來!」
  可達志無奈答應,忽然間,他感到自己和寇仲均淪為配角。
  烈瑕既歡天喜地,又是戰戰兢兢,唯恐唐突佳人的來到尚秀芳前,隔五步停下,竟單膝下跪,把鐵盒高舉過頭,朗聲道:「秘譜奉上,請秀芳大家笑納。」
  整段大街靜至落針可聞,卻沒有人有絲毫厭煩的神色,朱雀大街的交通完全癱瘓,人人爭相來看究竟發生什麼事。
  寇仲不忘回頭後望二樓露台上的杜興和許開山兩人,當然特別留意許開山對烈瑕的反應,卻見兩人均是目不轉睛的在飽餐尚秀芳的秀色,似是對烈瑕沒有半分趣。
  靺鞨女武士代尚秀芳取過烈瑕的鐵盒,打開送到秀芳眼前。
  只有尚秀芳和女武土,才可看到盒內所放的東西。
  尚秀芳冰肌玉骨,滑如凝脂,白似霜雪般的玉手從舉起的寬袖探出,就在盒內翻閱秘譜,臉上現出驚喜神色道:「這是龜茲卷,烈公於從什麼地方得來的呢?」
  烈瑕站起來,垂手恭立道:「秘譜共有十卷,龜茲卷外尚有高昌、車師、回紇、突厥、室韋、吐谷渾、黨項、契丹、鐵勒等九卷,囊括各地著名樂舞,乃五十年前有龜茲『樂舞之神』稱謂的呼哈兒窮一生精力搜集寫成。不過樂譜和評析均以龜茲譜樂的方法和文字寫的,幸好小弟曾對此下過一番工夫,只要秀芳大家不棄,小弟當言無不盡。」
  寇仲暗呼厲害,烈瑕可說命中尚秀芳要害,雖未必可憑此奪她芳心,至乎完成他一親香澤的妄想,但確朝這方向邁出一大步。
  果然尚秀芳像忘掉寇仲的存在般,喜孜孜的道:「我們登車詳談。」
  烈瑕大喜若狂,向寇仲道:「遲些找少帥喝酒聊天。」
  寇仲心中大罵,這小於已尾隨尚秀芳登上她的香車,靺鞨女武士當然貼身跟進。
  馬車開出,可達志與一眾突厥武士紛紛上馬。
  可達志策馬來到寇仲旁,目光先往上掃視杜興和許開山,苦笑道:「我也遲些找少帥喝酒聊天。」接著壓低聲音道:「我現在最渴想的是一刀宰掉烈瑕這混蛋。」
  兩人同時大笑,笑聲充滿無奈和苦澀。
  一刻前他們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此時卻生出同病相憐的感覺。
  徐子陵離開聖光寺,一群候鳥在城市上空飛過,朝僅餘幾絲霞彩沒入地平的夕陽飛去,這景像觸動到他深心內某種難以形容的情緒,既非喜悅,亦非哀愁。
  他長長吁出一口氣,為接觸到師妃暄深藏於內的另一面而心頭激動,但心境仍是那麼寧和靜謐。
  面對師妃暄時,每一刻都似在「驚心動魄」中渡過,扣人心弦,更從沒想過自己膽敢這樣去冒犯和唐突仙子,但其感覺卻能令他顛倒迷醉,難以自己。
  對師妃暄來說,男女之情只是她修行的部份,仙道途上的魔障;可是在他而言,則深具存在的意義,只有在身旁,他才能感覺到生命的真帝,感受到活著的意義。
  同時他深心中亦掌握到,若他不能超越俗世男女的愛戀,將永遠不能與師妃暄達至水乳交融的精神連繫。
  就像一個知道踏的是老茄子,另一方以為踩到的是蛤蟆。
  暗歎一口氣時,有人叫道:「徐兄!」
  徐子陵停步橋頭,微笑道:「蝶公子你好,想不到能在此見到你。」
  陰顯鶴來到他旁,冷然道:「許開山既在這裡,我當然要來。」
  徐子陵朝他望去,陰顯鶴冷漠如故,似乎這人世間再沒有令他動心的事物,包括許開山在內。
  問道:「陰兄準備刺殺許開山嗎?」
  陰顯鶴冷然不語,微微頓首。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陰兄可否幫小弟一個忙,暫緩刺殺的行動。」
  陰顯鶴皺眉道:「徐兄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
  徐子陵道:「陰兄可否由現在開始,暗中監視許開山,看他由此刻起至明日天亮,會幹什麼事?」
  陰顯鶴凝視他好半晌,緩緩點頭道:「徐兄著我這麼做,當有深意。」
  徐子陵微笑道:「我想知道他是否大明尊教的人。」
  陰顯鶴悄然道:「大明尊教?你們不是說過騷娘子和狼盜是他們指使的嗎?還要證實些什麼?」
  徐子陵正容道:「希望陰兄也像我們般,未得到確鑿證據前,不要妄事揣測。因為我們得到消息,狼盜大有可能是拜紫亭的人。」
  陰顯鶴失聲道:「拜紫亭!」
  徐子陵道:「所以小弟才敢請陰兄幫這個忙。」
  陰顯鶴點頭道:「我定不會有負徐兄所托。」
  問明聯絡地點後,陰顯鶴幽靈般消沒在華燈初上的城內暗黑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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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踏茄踏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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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四合院,寇仲正和不古納台研究戰略大計,把石子鋪排在溫池旁的草地上,說得興高采烈。
  徐子陵發覺很難投進他們的情緒去,因為他此刻心中正填滿動人的愛情滋味。
  師妃暄終親口承認他徐子陵是唯一令她鍾情的男子,她劍心通明的唯一破綻。
  對師妃暄,他一直感到自己配不上她。
  她是屬於仙界的,任何凡夫俗子都沒資格匹配這仙子。
  在這一刻,石青璇變得遙遠而模糊,那是另一個令他曾動真情的女子。
  寇仲笑道:「陵少回來得正好,與老跋少說一天突厥話,果然不進則退,再說起來不知多麼辛苦。」
  接著又唉聲歎氣道:「冤家路窄,我不但碰上杜興和許開山兩個傢伙,更同時見到可達志那小於在街上愣頭楞腦……唉!」
  徐子陵一震道:「你終與尚秀芳碰上面。」
  寇仲向不古納台打出請忍耐片刻的手勢,續向徐子陵苦笑道:「你不用再擔心我會和尚秀芳鬧出事來。我和可達志兩個眼睜睜的瞧著烈瑕來個橫刀奪愛,獻上他娘的什麼神奇秘譜。她奶奶的。來!先聽我們破大明尊教的妙計。」
  最後一句是用突厥話說的。
  不古納台像豬鬃刷子的鐵頭一擺,興奮道:「這座莊園最有利我們的是位在村落之外,只要我們在谷丘布下伏兵,可把整座莊園封鎖。待你們放出訊號,我們立以快馬進擊,把對方殺得一個不剩。」
  徐子陵問道:「你探過路嗎?莊園內住的是什麼人?」
  寇仲道:「光天白日下很難混進去看個究竟,為免打草驚蛇,我只在遠處山頭觀察,莊園雖大,人卻不多。」
  徐子陵轉向不古納台道:「搜索深末桓夫妻的事有沒有進展?」
  不古納台道:「他們該在城內。」
  徐子陵指向圍著代表莊園那塊石頭三面的小石子,道:「這是什麼?」
  寇仲道:「是不太高的山谷,不過山頭雜樹叢生,只-個入口。」
  不古納台解釋道:「莊園是在一座山谷內,非常隱蔽,是易守難攻的地方。」
  徐子陵皺眉道:「在這四面平野河湖的區域,這樣的形勢是否很特別?」
  寇仲動容道:「你的話有道理,若我是拜紫亭,絕不容外人霸佔這麼一個地方建立有軍事防禦能力的高牆深院。我的娘!差點給假老歎誆了。」
  不古納台點頭同意,道:「這麼說,莊園該是拜紫亭的,又或是與他關係密切的人。奇怪的是術文在龍泉打滾這麼久,仍不曉得莊園的存在。」
  寇仲狠狠道:「假老歎分明想來一招借刀殺人。不過這麼做,豈非自揭身份嗎?」
  徐子陵道:「這不單是借刀殺人,更是調虎離山,那樣他們可集中全力對付師妃暄,大明尊教的主事者比我們想像的更要卑鄙狡猾,用的全是煽風點火,挑撥離間的奸計,一副愈亂愈好的樣兒。最好是中原正道與魔門互相殘殺,他們趁機混水模魚,從中得利。」
  寇仲恨得牙癢癢的道:「該怎樣狠狠教訓他們一頓?」
  不古納台提議道:「不如我們來個夜襲小回園,進去殺人放火,給點顏色他們看。」
  徐子陵道:「在城內鬧事,後果難測。一切須待老跋回來再說,否則弄得天下大亂,要找深末桓夫婦將更為困難。」
  不古納台欣然道:「大哥著我要聽你們吩咐,你們怎麼說我就怎麼辦。」
  寇仲摟著他寬厚的肩頭笑道:「大家兄弟,有什麼誰聽誰的。今晚我們先把假老歎生搞活捉,你們的奇兵則按軍不動,等待我們進一步的好消息。」
  三人商議好行事細節,不古納台離開。
  寇仲笑道:「拜紫亭派出一個差點比你和我長得更高的女武士貼身保護尚秀芳,這女人美得來很特別,非常誘人,見過包你不會忘記。」
  徐子陵笑罵道:「又起色心啦!」
  寇仲搖頭晃腦的道:「食色性也,此乃人之常情。唉!快給我想條絕計,把烈瑕小子收拾掉。」
  他只是順口說說,並非認真,接著道,「老跋為何仍未回來?若他能在明晚見拜紫亭前有好消息,立可由古納台兄弟為我們劫掉他的財貨,明晚就和拜紫亭討價還價多麼精采。」
  見徐子陵沉吟不語,又道:「你跟我們的仙子有什麼新的發展?有沒有碰過她的香手兒。」
  徐子陵苦笑道:「真不該告訴你這方面的事,滿腦子髒東西。」
  寇仲猛叫撞天屈道:「碰手兒有什麼骯髒,除非你十多天沒有洗手。」
  徐子陵沒好氣道:「不和你胡扯,有否再到南門?」
  寇仲臉色一沉道:「我哪有空閒去?」
  徐子陵曉得他對段玉成生出不滿,懷疑他忘情負義,拉著他往大門走去,道:「我們趁尚有點時間。先到南門打個轉,然後去找越克蓬吃響水稻,來吧!」
  兩人一無所得的離開南門,段玉成仍沒有留下任何暗記。
  徐子陵見寇仲臉色不善,開解他道:「至少他沒有出賣我們,否則可和大明尊教的人合作布下陷阱暗害我們,又或做些提供假消息誘我們上釣諸如此類的勾當。」
  寇仲道:「這正是問題所在,假如他真的留下暗記,著我們到某處會面,我們怎曉得那不是陷阱。」
  徐子陵道:「到時才說吧。」
  兩人沿朱雀大街漫步,朝外賓館方向走去,花燈初上,大街明如白晝,人車爭道,熱鬧繁華,不時有人對他們行注目禮,指點說話,顯是曉得他們是誰。
  忽然一人攔著去路,施禮道:「少帥徐爺在上,敝主人請兩位移駕一聚。」
  此人穿的是漢服,說的漢語帶上濃重的異族口音,外貌亦不像粟末靺鞨人的精細靈巧,嚴格來說該是粗豪得有點賊眉賊眼。
  寇仲訝道:「貴主人是誰?」
  那人壓低聲音道:「敝主鐵弗由,此次相遇絕無惡意。」
  兩人聽得臉臉相覷。
  鐵弗由是靺鞨部裡另一支足可與拜紫亭分庭抗禮的勁旅黑水靺鞨的大酋,控制統萬,支持突利,曾在花林外連同深未桓和契丹昆直荒聯手伏擊他們,現在忽然客客氣氣的使人來請他們去見面,當然是有所圖謀。
  寇仲以眼色徵詢徐子陵的意見,見他微微頜首,遂道:「請引路!」
  那人領他們進入左方一間鐵器店,鋪子早已關門,兩名大漢為他們啟門,請他們直入內進。
  經過一個大天井,鐵弗由從後堂單獨一人出迎,這矮壯強橫的黑水大酋仍是羽冠綵衣,頗有王者之風,哈哈笑道:「小弟若有任何開罪之處,請兩位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他的漢語說得非常好,兩人知道塞外諸族的領袖或王族人物,均精曉漢語,已是見怪不怪。
  寇仲見他敢以單人匹馬表示誠意,心中暗讚,笑道:「那只是一場誤會,我們亦是受人所托,絕無任何意思支持老拜立國。」
  鐵弗由欣然道:「到裡面坐下再說。」
  內堂佈置簡單,在廳心的大圓桌坐下,自有下人送上羊奶茶,鐵弗由道:「兩位該未進晚膳吧!」
  徐子陵道:「大王不用客氣,我們尚要趕赴一個約會。」
  鐵弗由的手下全退到堂外,只剩他們三人。
  鐵弗由道:「如此讓小弟長話短說,兩位若肯把五採石送給小弟,小弟保證在一個月內將八萬張羊皮送往山海關讓兩位點收。」
  寇仲皺眉道:「大王可聽過懷壁之罪,若五採石為大王擁有,固能在靺鞨八部中聲威大振,卻曾成為外族的眾矢之的,因福得禍,大王考慮過這情況嗎?」
  鐵弗由微笑道:「我已和你們兄弟突利可汗達成協議,他會全力支持我得到五採石。」
  徐子陵歎道:「假若突利和頡利言歸於好,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況?」
  鐵弗由臉色微變道:「你們是否收到風聲,照道理,突利和頡利已成水火不容之局,沒有可能講和的。」
  寇仲坦然道:「我們沒有收到任何風聲消息,純是猜測。突利雖是好漢子,卻不得不考慮龐大族人的前景和利益。他跟頡利的內鬥,令草原東北風雲變色,各部蠢蠢欲動,拜紫亭的立國就是最明顯的例子,其中更有伊吾的美艷夫人和回紇的大明尊教在煽風點火,惟恐天下不亂。在如此倩勢下,若得畢玄出頭斡旋,你猜會有什麼後果?若屆時突利勸大王你將五採石歸還契丹的阿保甲,大王你將陷人進退兩難之局。不論是頡利或突利,均會不擇手段的阻止任何人憑五採石統一靺鞨八部。」
  寇仲非是虛言恫嚇,因他曾親眼目睹突利知道五採石-事後,立即放棄進攻頡利,可知他絕不容靺鞨八部一統的局面出現。
  鐵弗由呆了半晌,他終是才智過人的精明領袖,只因一統靺鞨的誘惑力太大,才利迷心竅,思慮不周,好片晌後沉聲道:「你們打算怎樣處置五採石?」
  寇仲道:「我要先問大王-句話,大王是否願見拜紫亭被滅族?」
  鐵弗由再呆上片刻,搖頭道:「那對我們靺鞨將會是非常嚴重的打擊,令我們更難抵抗突厥人的擴張,只能看著頡利的臉色行事。」
  寇仲欣然道:「這就成哩!坦白說,直到這刻,我們仍不知該如何處理五採石。拜紫亭與我們是敵非友,可是我們更不希望龍泉城的民眾在突厥鐵蹄下玉石俱焚,只好隨機應變,看看有什麼兩全其美之法。」
  鐵弗由雙目神光大盛,凝注寇仲,緩緩道:「兩位和跋鋒寒於赫連堡抗拒頡利金狼大軍於統萬城外,我還以為是因個人的榮耀,到現在始知兩位確是真正的英雄好漢,捨己為人,鐵弗由願交上你們兩位作朋友。」
  一拍胸膛道:「那八萬張羊皮就包在我鐵弗由身上。」
  徐子陵道:「大王是否須以贖金去換羊皮。」
  寇仲接著道:「是呼延金還是馬吉?」
  鐵弗由略作猶豫,眼珠一轉道:「我跟呼延金和馬吉都沒有交情,只是通過契丹的阿保甲去交涉,一切按規矩辦事。」
  兩人江湖經驗何等豐富、只一看他眉頭眼額就知他是在說謊,什麼「交了你們兩位朋友」全是使手段攀交情,其中沒有半點誠意。
  寇仲和徐子陵在中土固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在塞外又有突利和別勒古納台兄弟兩大勢力作靠山,本身更是頂尖兒的高手,既收拾不下他們自然要改為籠絡。
  寇仲不再迫他,其至不追問他為何與深末桓和阿保甲結成聯盟來伏擊他們,免他砌辭搪塞,道:「大王不須再插手此事,因為我們絕不依大草原賊髒交易的規矩去辦,劫去羊皮者不但要把貨嘔出來,還要殺人償命。」
  兩人告辭離開,回到人頭湧湧的朱雀大街。
  只看看眼前的情況,立即明白突利為何不容拜紫亭立國成功,更明白拜紫亭因何冒險立國。
  龍泉本身得天獨厚,氣候宜人,水土優越,只要立國成功,會營造出一個非常吸引人的氣氛環境,令各地想發財的人紛紛到這裡開業和從事交易,在這種情況下渤海國無論人口、收入和國力將不斷遞增,成為東北-股最大的勢力。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若我沒有猜錯,鐵弗由大有可能曉得深末桓夫妻躲在什麼地方。」
  徐子陵點頭同意,道:「韓朝安、呼延金和深末桓乃大草原三股最有實力的馬賊,所謂兔死狐悲,何況大家是同路人,你說他們會否互相包庇?」
  寇仲道:「這個可能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龍泉有多少地方?若沒有人包庇深末桓,他怎敢逃到這裡來。我早先猜的拜紫亭,現在想想韓朗安亦非沒有可能。」
  徐子陵道:「到哩!」
  一座接一座的外賓館,林立兩旁,均是高牆院落,每座佔地寬廣,足可容納百人以上的使節團。
  所有外賓館均中門大開,人出入入,非常熱鬧。
  兩人一座座的找過去,忽然眼角白影一閃,他們驚覺地望去,赫然見到美麗的小師姨傅君嬙和高麗王御前首席教座金正宗從左方的外賓館走出來,雙方碰個正著。
  傅君嬙今趟沒有以帽子掩蓋玉容,見到兩人立即杏目圓瞪,嬌斥道:「停下來!」
  兩人對視苦笑,無奈停步。
  金正宗打量徐子陵,沉聲道:「是否徐兄?」
  徐子陵微笑道:「正是小弟。」
  轉向傅君嬙道:「小師姨你好!」
  傅君嬙猛一跺足,嬌嗔道:「還要叫這叫那,誰是你的師姨,大師姊沒有你這兩個忘情負義的畜生兒子。」
  寇仲心忖白己正因不是忘情負義的人,才會開罪你這個娘的小師妹。笑道:「小師姨怎麼不認我們也好,不過俗語有云一日為娘,終生為娘,長幼有序,我們心中口上都要恭稱你作小師姨。」
  傅君嬙顯是拿他沒法,氣得俏臉煞白,更心知肚明憑她和金正宗沒法收拾兩人,跺足氣道:「現在本姑娘沒時間和你們瞎纏,遲些跟你們算賬。」
  金正宗笑道:「有機會定要向少帥再請教高明。」
  傅君嬙嬌哼一聲,拂袖去了,金正宗忙追在她身後。
  瞧著兩人沒進銜中的人流去,寇仲苦笑道:「誤會原來只會加深,不會消減。只希望師公不會如她所說的親到中原來,否則我們將要吃不完兜著走。我情願對上畢玄的『赤炎大法』,亦不願招架師公的『奕劍術』。」
  徐子陵大有同感,對著畢玄尚可拚命一搏,對娘的師傅難道以死相拼嗎?
  兩人待要離開,一把熟悉親切的聲音從賓館傳來,叫道:「原來真的是你們!」
  兩人愕然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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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完美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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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采依然的宋師道從外賓館步出,自有一股名門望族世家子弟的氣派,笑道:「他鄉遇故知的滋味確是無比動人。我兩個時辰前到達,君嬙在我面前罵足你們至少-個時辰,不過無論如何,宇文化及終於授首,君綽在天之靈該可安息。」
  來到兩人中間,摟緊兩人的肩頭,橫過車馬道,往斜對街的一間酒鋪走過去。
  寇仲苦笑道:「那是一場很冤枉的誤會。」
  徐子陵問道:「瑜姨呢?」
  宋師道道:「傅大師親自出手將她救醒,不過身體非常虛弱。據傅大師說,君瑜至少要休息到秋冬之際,才能完全復元。來龍泉前,我一直在平壤陪她,起始時對我很冷淡,我要走時她卻希望我多留點時間。」
  三人在店內角落的桌子坐下,喚來酒菜。
  寇仲抓頭道:「我有十多個問題等著想向你老人家請教,不知該先問哪個才對。」
  宋師道失笑道:「老人家這稱謂是我絕不肯接受的,只准叫宋兄,不准喚別的。」
  久別重逢,恍如隔世,三人非常歡喜。
  宋師道對愛情的專一深情,義送傅君瑜返高麗的高尚情操和人格,令得他們從心底湧出源源的敬意。
  徐子陵舉杯和宋師道對飲,輕描淡寫的試探道:「宋兄為何不應瑜姨之請,在平壤多留一會。」
  宋師道呆望空杯子,緩緩道:「她只視我為一個好的朋友,真正佔據她芳心的男子,是跋鋒寒而非我宋師道,何況我的心除你們的娘外再容不下其他人。」
  兩人聽得臉臉相覷,宋師道對傅君綽竟情癡至此,宋缺豈非要無後?
  寇仲道:「會否是你老哥看錯?瑜姨既肯出言留你,當然對你有點意思。唉!你這麼拒絕她,她或會很傷心,甚至掉眼淚。」
  徐子陵見他愈說愈露骨,只差在手上欠把媒人婆的大葵扇,在台下狠踢他一腳後道:「瑜姨和嬙姨均有種與娘非常酷肖的氣質,見到她們有點像見到娘復生的感覺。」
  宋師道點頭道:「那就是傅采林的氣質,他令我想起爹,只有他們那級數的高手,才能有那種蓋代宗師的氣概。」
  寇仲忘掉傅君瑜,精神大振的問道:「傅采林究竟是如何超卓的一個人物?當世三大宗師,我就只差未見過他。」
  宋師道駭然道:「你不是和寧道奇、畢玄交過手吧?」
  寇仲道:「勉強可這麼說,寧道奇單用一手來和我過招,畢玄則是重創跋鋒寒後在我們兩人聯手下知難而退。」
  轉向徐子陵道:「我有否誇大?」
  徐子陵搖頭表示沒有,向宋師道解釋道:「老跋沒事啦!宋兄不用擔心,他現在到城外辦事,這兩天該會回來。」
  宋師道道:「傅采林是個追求完美的人,任何與他有關的事都非常講究。收的三個徒弟人人美若天仙,蘭心慧質。『奕劍閣』座落平壤最美麗的地方,仿如人間仙境。他的奕劍法更完美得至乎可怕的地步,唉!」
  兩人齊聲道:「你和他交過手。」
  宋師道苦笑道:「我是『天刀』宋缺的兒子,他怎肯放過我。不過我總算是他愛徒的救命恩人,所以他只守不攻,那並沒有什麼分別,我情願他向我反擊,當你每一劍都給他封死,那種難過與無奈只有自己知道,不逾十招我便吐血受傷,休息十多天才復元,最慘是信心方面的打擊,那比身體的傷更深刻難忘。」
  兩人為之咋舌。
  宋師道得宋缺真傳,本身資質優越,傅采林竟純以守代攻令他吐血受傷,如此劍法實是駭人聽聞,不敢相信。
  寇仲道:「傅采林的劍法比之你爹如何?」
  宋師道搖頭道:「很難說!爹是擅攻不擅守,傅采林的守是完美無瑕,攻是怎樣我仍無緣得睹。」
  稍頓續道:「他很關心你和跋鋒寒,多次細問我關於你們的事。」
  寇仲道:「聽你老哥的語氣,你和師公該是頗為相得,對嗎?」
  宋師道微笑道:「幸好我是對生活非常考究和講求的人,故和他相處得份外投契。傅大師確是個非常特別的人,我不知如何去形容他,他的長相有點像女子,卻沒有脂粉氣,可能因他有副高大的骨架、一副仙風道骨的出塵之態。無論行住坐臥,尤其是手持奕劍,每個動作都是完美好看,不愧為天下三大宗師之一。」
  寇仲道:「假若小師姨的誤會不能解開,早晚有一天師公會找我們算帳,老兄可否為我們想想辨法?」
  宋師道欣然道:「這個當然沒有問題。君嬙是個可愛的女子,只是有些給傅大師寵壞,對我她仍算相當尊重,那場誤會的實情究竟是如何呢?」
  寇仲解釋一遍。
  宋師道聽得眉頭大皺,道:「我當然明白你們,恐怕君嬙卻很難接受,皆因她三師姊妹關係一向非常密切,而最關鍵的問題是君綽曾傳你們一晚師門心法,這對傅采林是大忌。高麗人無不痛恨們漢人、到現在傅采林仍不明白君綽為何對你們這麼好,事己至此,我惟盡力替你們斡旋化解。」
  寇仲道:「你有否見過韓朝安那傢伙?」
  宋師道點頭道:「他和我居於同一座賓館,還一起吃過飯,對我很客氣有禮。」
  寇仲喜道:「賓館這幾天有沒有多出些生面人?」
  他要問的是深末桓夫婦。
  宋師道搖頭道:「並不覺眼,你可否說得清楚點,唉!你好像忘記我是剛到步。」
  寇仲索性把來大草原的因由和所發生的事扼要說予他知道。當宋師道聽到師妃暄和祝玉妍同因石之軒而駕臨龍泉,驚訝得合不攏嘴。
  最後寇仲道:「有件事差點忘記告訴你,我到嶺南見過你爹他老人家,蒙他答應鼎力支持,更承諾若我能得天下,會把致致許我。」
  宋師道欣然道:「那真該恭喜你,那我遲些回嶺南該沒有問題。」
  徐子陵試探道:「宋二哥是否想返高麗多陪瑜姨一會?」
  宋師道微一錯愕,搖頭道:「我只是想在大草原四處逛逛,領略塞外民族的風土人情,然後回中土去陪伴君綽。爹的心願,只好由小仲去完成。」
  兩人暗叫不妙,卻又沒有辦法,此人用情之深,已達到情癡的地步。
  宋師道道:「深末桓夫妻的事,我會留意,若有消息,立即通知你們,其他還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
  寇仲不想把他牽扯進紛爭去,表示再沒有其他事,約好聯絡的方法,分手離開。
  經過連番轉折,時間不容他們去找越克蓬,忙趕返四合院,換上術文為他們準備的夜行衣,趕到城外。
  兩人借林木掩護,在荒山飛馳,肯定沒有人跟蹤,再繞半個大圈來到城南一處山頭,位置剛好在龍泉城和鏡泊湖中間,既可看到龍泉南門外著名的燈塔,又可看到馬吉在鏡泊湖畔燈火輝煌的營地。
  縱橫數十里的鏡泊湖像一面無邊無際的鏡子,反映著天上明月灑照的輕柔光色,馬吉營地旁多了兩艘船,雖遠比不上中土的巨舶大船,但因鏡泊湖連接附近河道,以之作撤退或運輸非常方便。
  兩人心中首次想到,那批弓矢大有可能從水道運來。
  師妃暄的聲音從後方叢林響起道:「你們早來哩!」
  兩人轉身望去,師妃暄盈盈俏立,一身夜行黑衣,緊裡她美好的身段,秀髮在頭上結髻,背掛色空劍,在夜風中衣抉飄飛,輕盈灑脫,在月色朦朧下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充盈女性的溫柔嬌美。
  他們即歎為觀止,大開眼界,又想起是首次和她並行動,心中湧起奇異的滋味。
  三人避入山頭密林裡,寇仲大口喘氣道:「我很緊張!」
  在密林的暗黑中,師妃暄訝道:「少帥身經百戰,什麼場面未見過,為何緊張。」
  寇仲歎道:「仙子穿上夜行裝的樣相不但是首次看到,以前更做夢都未夢及,所以很怕說錯話和做錯事,被妃暄你怪責。」
  師妃暄沒好氣的道:「少帥若非懂得說笑就是假作緊張。」
  轉問徐子陵道:「為何揀這條路線。」
  徐子陵站在她另一邊,嗅著她的芳香氣息,心境平靜寧和,解釋道:「是祝玉妍的提議,她指出金環真最有可能被藏在鏡泊湖某海灣的船上,不但可進退自如,更可成為一個活動的偵察站,擴大搜索的範圍。」
  寇仲讚道:「姜畢竟是老的辣,我是到站在這裡看見鏡泊湖,始想到這可能性。」
  師妃暄淡淡道:「她一心尋找石之軒,自然想得較周詳。」
  徐子陵問道:「假老歎方面有沒有動靜?」
  師妃暄道:「這正是我提問的原因,假老歎在暗記中約我於子時頭在鏡泊湖西北的鏡泊湖亭見面,說有重要消息相告。」
  寇仲悄然道:「那豈非和他約我們的時間相同,他一個人如何分身。陵少沒猜錯,肯定他們在施調虎離山之計,真正的目標是我們的師仙子。」
  師妃暄微嗔道:「妃暄並非什麼仙子,小心妃暄真的責怪你。」
  寇仲笑道:「小姐請息怒,我們今晚就讓假老歎空等一趟,找到金環真和她的真夫君就此了事。」
  徐子陵沉吟道:「不要低估大明尊教的人,只是烈瑕便大不簡單,假若我們沒有中計,他將生出驚覺,這對他們夫婦的事有害無利。」
  師妃暄同意道:「子陵兄說得對,我們照樣分頭赴約,看他們能使出什麼手段來。」
  寇仲失聲道:「太危險啦!」
  徐子陵道:「師小姐可由我暗中押陣,你仲少獨自赴約,我看是撲空居多,若真見到假老歎,就動手把他拿下必要時可以他來作交換俘擄。」
  寇仲點頭道:「這不失為正確的調兵遣將戰術,我只好作個小兵,哈!咦,來哩!」
  一道黑影從龍泉方向飛掠而至,三人定神一看,均看呆了。
  竟然是久未露面的石之軒。
  又會這麼巧的,他們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師妃暄低呼道:「不要妄動。」
  三人居高臨下瞧去,石之軒以迅逾奔馬的驚人高速像一陣風般在山下刮過,轉眼變成遠去的背影,朝鏡泊的方向投去,消沒在湖東北的密林帶。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我的老天爺,這是什麼一回事?」
  若非有師妃暄在旁,他至少會爆一句從杜興處借來的「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沉聲道:「至少證實祝玉妍感覺無誤,石之軒真的在龍泉。」
  師妃暄淡淡道:「他要殺人!」
  寇仲和徐子陵悄然以對,不明白師妃暄從何得出這樣一個推論。
  師妃暄平靜的道:「他把舍利藏在湖水深處的泥土內,那是水銀外另一個可使人感應不到舍利的方法。現在他去把舍利起出來,引出能感應舍利的祝玉妍,甚或金環真和周老歎,以絕後患,從此他將可安心吸取舍利的邪氣。」
  寇仲不解道:「祝玉妍一直追在他背後,他要對付祝玉妍,只要停下來稍待便成,何須等到這裡動手?」
  徐子陵道:「你這分析很有道理,但對石之軒卻不管用。他的人格分裂症極可能有週期性,每逢發作時,他的不死印法現出破綻。說不定離開統萬後,他分裂病發,迫於無奈攜舍利千里逃亡,此刻穩定下來,當然要反擊。」
  師妃暄訝道:「子陵兄的話非常透徹獨到。」
  徐子陵歎道:「因為我曾和另一個深情自責的石之軒接觸過,故感受特別深刻。」
  寇仲頭皮發麻道:「我已陣腳大亂,該怎辦才好。」
  師妃暄斷然道:「事有緩急輕重之別,我們暫且拋開金環真的事,全力助祝玉妍擊殺石之軒,去掉此人世間的大禍害。」
  徐子陵點頭道:「理應如此。」
  寇仲緊張的道:「祝玉妍駕到。」
  另一道黑影鬼魅般從龍泉飛奔而至,正是他們期待的祝玉妍。
  徐子陵閃出林外,隔遠向祝玉妍打出召喚的手勢,又退回林內去。
  祝玉妍先回頭一瞥,繼續前飛,繞個圈從另一邊登入林,來到他們旁,見到師妃暄,從容道:「原來是梵清惠教出來的徒弟,名師出高徒,佩服佩服。」
  師妃暄行晚輩之禮道:「妃暄謹代師尊向陰後請安問好。」
  若不曉得慈航靜齋與陰癸派的長期對立,數百年抗爭不斷,盡會以為師妃暄的師尊梵清惠與祝玉妍是多年深交。
  祝玉妍轉向兩人微帶不悅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寇仲道:「一刻鐘前我們剛見到石之軒從山腳下走過。」
  祝玉妍雙目立即異芒劇盛,縱使隔有重紗,兼林內黑漆一片,三人仍清楚看到。
  徐子陵將剛才的分析說一趟給她聽,最後道:「我們的猜測是否正確,很快揭曉。」
  師妃暄低聲道:「來哩!」
  三道人影如箭般追來,只看其身法,便知是一等一的高手。
  敵人毫不停留的朝鏡泊湖方向掠去,消沒在石之軒進入的密林帶內。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這三個傢伙武功非常高明,想不到大明尊教如此人材濟濟,隨便跑三個人出來都這般厲害。」
  祝玉妍沉聲道:「他們並非三個隨便跑出來的人,而是大明尊教暗系五類魔中的浪霧、熄火和惡風。哼!大明尊教真可惡,連我祝玉妍也敢算計。」
  徐子陵忍不住道:「今早宗主說及大明尊教時,為何沒有提起他們。」
  祝玉妍淡淡道:「大明尊教分明系和暗系兩大系統,明系以善母和五明子為首,專責宣揚宗教;暗系以原子和五類魔為尊,專責剷除異已,是教內的劊子手。我當時仍未和他們鬧翻,故不願洩露他們的事。子陵見諒。」
  三人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不可一世的「陰後」祝玉妍竟向人道歉。
  寇仲乘機問道:「祝宗主可知周老歎有個孿生兄弟?」
  祝玉妍點頭道:「五類魔其中一魔就是暗氣周老方,周老歎的孿生兄弟,所以當年善母庇護周老歎夫婦,我也難興問罪之師。」
  寇仲想再追問,祝玉妍打出阻他說話的手勢,默然片晌後道:「你們沒有猜錯,我感應到舍利哩!」
第九章 逍遙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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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玉妍冷然道:「金環真夫婦理應亦感應到舍利所在,因時間上的配合,大明尊教的人會誤以為我是感應到舍利追出城外,所以必不顧一切盡起高手全速迫來,以收漁人之利。我們就讓大明尊教的蠢材先打頭陣,三位有什麼意見?」
  寇仲道:「一切聽你老人家吩咐。」
  祝玉妍歎道:「唉!造化弄人,誰猜得到祝玉妍竟會和梵清惠的徒兒合作對付石之軒呢?」
  說罷掠出林外,在前引路。
  三人緊隨其後。
  寇仲和徐子陵並肩而馳,師妃暄稍墮後方。寇仲輕撞徐子陵一記,打個眼色,徐子陵微一頜首,表示感應到舍利所在。
  山野在四人腳下迅速倒退,不片刻穿過密林,來到鏡泊湖東北岸,馬吉營地的燈光在右方,湖水仿如一塊不規則的大鏡般在腳下延展。
  除馬吉的兩條船外,不見其他船隻。然而鏡泊湖河支流眾多,四岸雜樹叢生,把船隱於暗處容易方便。
  祝玉妍幽靈般立在林木暗黑裡,三人不敢打擾,靜在她身後。
  祝玉妍柔聲道:「石之軒在等我。」
  接著幽幽一歎,道:「我一生人只曾對兩個男人動真情,最後都要設法毀掉他們,命運總愛戲弄人?」
  寇仲首次感到她像普通人般,也有七情六慾,人的感情,憐意大生,道:「祝宗主身份特別,事事不得不以教派為重,故不能像普通女子般享受到一般的男女愛戀。」。
  視玉妍像變成一個多愁善感的小女子,輕輕道:「男女間的愛戀真能是一種享受嗎?」
  徐子陵道:「敢問曾令宗主動真情的男子,石之軒外尚有何人。」
  祝玉妍朝夜空望去,苦笑道:「我是否明知必死,所以忍不住真情流露。」
  聽到「真情流露」四字真言,徐子陵忍不住朝身旁的師妃暄瞧去,這仙子玉容平靜,秀眸閃爍著聖潔和智慧的采芒,卻不肯迎接他的目光。
  徐子陵立即生出失落的感覺!旋又把這種擾人的情緒排出腦域外。大戰當前,他必須在最顛峰的狀態下對付石之軒。
  祝玉妍聲音轉柔,道:「另一個是魯妙子,唉!他太高傲啦!」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可惜,若能在魯妙子死前告知他此事,魯妙子肯定會有一番奇異的感受。
  祝玉妍回復平靜,像述說與她無關的事般淡談道:「石之軒不死印法最厲害的地方,是任何進入他經脈內的真氣均會被他化解轉化盜用,妃暄曾讀過印卷,是否想到應付之法?」
  師妃暄道:「敝齋心法與石之軒魔功天性相剋,石之軒雖身兼佛門奇功,但只要妃暄把真氣集中和局限在劍鋒間,務求只傷他筋骨要穴,當對他有一定的威脅。」
  祝玉妍道:「這不失為一個方法,妃暄須小心他憑幻魔身法作出的反擊,令你難再堅持既定的戰術,你兩人又如何?」
  寇仲道:「我們曾和他兩度交手,曉得他的厲害,到時會隨機應變。宗主尚有什麼指示?」
  大敵當前,他們只有拋開以前所有恩怨,為除去石之軒衷誠合作。
  祝玉妍緩緩道:「我會利用石之軒急欲殺我的心態,先和他來個單打獨鬥,當我的天魔大法全面展開,會生出一個把他纏死的氣場,只要我把氣場逐漸收窄至某一範圍,便能與他同歸於盡,破掉他的不死印法。」
  師妃暄問道:「石之軒曉得陰後這與敵偕亡的秘技嗎?」
  祝玉妍凝望在月色下閃閃泛光的鏡泊湖,沉聲道:「若非他顧忌這招『玉石俱焚』,陰癸派早臣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寇仲一震道:「這麼說石之軒將不會容宗主把天魔大法展至『玉石俱焚』的地步。」
  他的震駭非是沒有理由,聽她語氣,曉得這位一向被其祟為魔門第一人的陰後,心底裡承認及不上石之軒,全賴這招「玉石俱焚」,教石之軒不敢妄動,勉強保住「邪道八大高手」首席的寶座。
  祝玉妍道:「所以我須你們從旁協助,當他力圖破毀我的氣場時,你們必須全力出手,令他應接不暇,此至關緊要。因為若他曉得我會與你們聯手,勢將遠遁;直至練成舍利的聖氣後,始敢出世,那時縱使天下三大宗師聯手,怕亦未必能置他於死地。」
  徐子陵道:「宗主施展天魔大法時,會否影響我們?」
  祝玉妍搖頭道:「天魔大法只會針對石之軒一人,不過當你們與他真氣交觸,他說不定可利用氣場對付你們,此正是不死印法最可怕的地方,根本不怕圍攻。」
  忽然把目光投往左方密林外的山頭,道:「大明尊教的人中計出動啦!」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心知肚明自己比之祝玉妍仍遜一籌。因為他們聽至祝玉妍此句說話,醒覺過來連忙運功察聽,才勉強接收到遠方傳來的衣訣破風聲。
  師妃暄仍是那恬靜無波的動人樣兒,無憂無喜,教他們猜想這或許就是劍心通明的境界。
  儼有君臨天下之威的石之軒負手卓立兩座山頭間廣闊的平野,出奇地衣衫不覺半點濕氣,背上掛著的卻是個曾經濕透的小皮袋,神色冷酷,似對從四方圍上來的敵人全不介懷,嘴角還露出一絲不屑和殘酷的笑意。
  祝玉妍和三人藏在石之軒左側山坡的密林處,隔遠觀戰。
  大明尊教來了三十二人,在五類魔的「濃霧」鳩令智、「熄火」闊羯、「惡風」羊漠的率領下,把「邪王」石之軒重重圍困,卻不立即動手。
  三魔的手下全是一流好手,以這樣的實力,確可把石之軒留下,可惜石之軒的不死印法配上幻魔身法,並不懼怕群戰。
  「濃霧」鳩令智瘦高長面,長相頗有點吊死鬼的味道,兩眼不時翻露眼白,武器是一根重鐵杖,看上去至少百斤以上。
  「熄火」闊羯中等身材,肩膊寬橫,容貌兇惡醜陋,獅子鼻頭紅點滿佈,用的是雙刀,腳步沉實,該是擅長攻堅的悍將。
  「惡風」羊漠在三魔中長得算最令人順眼,白淨面皮,眼睛似醒非醒,還有幾分文秀之氣,背上長劍仍未出鞘。
  只看外表,三魔年紀均在三、四十歲間,不過練氣之士均能把真實年齡隱藏。像石之軒和祝玉妍那個級數,橫看豎看都不應超過三十歲,事實上已是成名近一甲子的前輩高手。
  石之軒目光掃過三魔,皺眉道:「為何還不動手?」
  一陣嬌笑在寇仲等藏身的對面山頭響起,在七、八人的簇擁下,一位媚態橫生的半老徐娘從斜坡緩緩走下來,喘息細細的以漢語道:「石老哥不是剛和老相好碰過頭嗎?為何只剩得一人隻影形單?」
  石之軒冷笑道:「原來是『善母』莎芳法駕親臨,為何大尊沒有侍奉左右?」
  「善母」莎芳面如滿月,體形豐腴誘人,氣質高貴,穿錦靴,戴貂領,身穿紫金百鳳衫、杏黃金錢裙,頭結百寶花髻,長裙前據拂地,後裙拖拽尺餘,雙垂紅黃帶,奇怪的是仍予人飄逸靈巧的感覺。
  她手捧一枝銀光閃閃,長約兩尺像飾物多過像武器的銀棒,面上掛著迷人的笑容,似是情深款款的瞧著石之軒。
  在靜觀的祝玉妍道:「莎芳手上的銀棒叫『玉逍遙』,她的逍遙拆共有二十八式,但變化無窮,即使石之軒亦不敢小覷。想不到她竟會親自出馬,可知其對舍利的重視。」
  寇仲和徐子陵心忖莎芳愈厲害愈好,最好和石之軒來個兩敗俱傷,他們可趁手撿便宜。
  不過若祝玉妍不須和石之軒同歸於盡,那時舍利誰屬,會是另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
  「善母」莎芳的侍從由五男兩女組成,回紇戰士打扮,均備有弩弓勁箭,殺氣騰騰。
  莎芳儀態萬千的來到包圍圈外,包圍石之軒的戰士往兩旁讓開,使莎芳視線無阻的與石之軒對話。
  莎芳斂起笑容,肅容道:「莎芳謹代大尊向邪王請安,假如邪王肯割愛讓出聖舍利,我們大明尊教的寶典《婆布羅干》可任由邪王翻閱過目。」
  石之軒仍是那副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淡定模樣,冷然道:「廢話!我石之軒創的不死印法曠絕古今,倘若不信,就拿你善母從《婆布羅干》演化出來的『逍遙拆』試試看。」
  圍著石之軒的大明尊教眾多高手,沒有人哼半聲,顯然被石之軒的氣勢震懾。
  「善母」莎芳倏地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道:「邪王仍是豪氣如昔,唉!大家終屬同道,自相殘殺太沒意思啦!莎芳有一提議,只由我向邪王領教幾招,敢請邪王俯允。」
  寇仲等心中均暗讚莎芳高明,發覺形勢有變,祝玉妍並沒與石之軒對上,立即改變策略,改群戰圍攻為單打獨鬥,表面是冠冕堂皇,實質上卻是為自己和手下著想,既免得石之軒借去手下的真氣反過來對付她,又可令石之軒不能突圍逃走。
  不過她敢單挑石之軒,已是個非常有膽色的人。
  石之軒仰天長笑道:「善母若肯和我單對一場,石之軒求之不得,怎會拒絕。」
  「善母」莎芳媚笑道:「邪王快人快語,就以二十八拆為限,莎芳若仍不能破邪王的不死印法,以後將永不過問聖舍利的事。」
  石之軒淡淡道:「就此一言為定,可是善母你二十八拆施畢之前,絕不能退。」
  莎芳雙目殺氣大盛,冷哼道:「你有本事就在這二十八拆間取我莎芳的命吧!全部退到我這邊來!」
  最後一句是向她一眾手下說的,三魔等不哼半聲,乖乖聽命,全退至莎芳身後二丈許處,莎芳左右五男兩女,亦往後退開。
  氣氛立趨緊張。
  兩大魔道頂尖高手,隔遠對峙。
  莎芳身上的華服和飄帶,忽然無風自動的拂揚起來,嬌笑道:「邪王背上的是否聖舍利。」
  石之軒反手一拍背上囊袋,微笑道:「正是!殺了我石之軒,它就是你的。」
  那邊的祝玉妍沉聲道:「這是個沒有破綻的石之軒,就像遇上碧秀心前的石之軒。」
  徐子陵心想那在長安遇上的石之軒該算是有破綻的石之軒,因為只要提到石青璇的名字,足可對他生出影響,最後更分裂出另一種截然相反的人格。現在再對他施展這套,恐怕不會起任何作用。
  寇仲道:「我該很想石之軒成功宰掉莎芳,但事實上我卻頗為她擔心,這是否同情弱者的心態?」
  祝玉妍道:「莎芳並非弱者,石之軒用的是攻心之術,令莎芳不敢放盡,從此可看出石之軒對莎芳不無忌憚。」
  包括師妃暄在內,都聽得心中佩服。暗付祝玉妍不愧宗師級的人物,確是識見高明。
  莎芳倏地移前,由於拽地長裙掩蓋著她雙腳的動作,使她有點像不著地的幽靈,住石之軒飄過去。
  人影一閃,石之軒忽然已抵莎芳左側,一掌往她頸側切去。
  動作行雲流水,瀟灑好看。
  莎芳冷哼一聲,往外旋開,手上爆起點點銀光,迎向石之軒削來的一掌。
  兩大武學巨匠,終於正面交鋒。
  「蓬」!
  掌棒交擊,狂飆刮起草泥,以兩人為中心向外激濺,聲勢驚人至極點,雙方退開。
  感受最深的是徐子陵,因他多次與石之軒交手,深悉此君的厲害,莎芳能力擋此招而無絲毫狼狽之態,便知她至少勝過仍在長安時的他。
  師妃暄輕歎道:「我們今晚的行動失敗啦!」
  祝玉妍展出深思的神色,寇仲和徐子陵則愕然以對,尚未動手,師妃暄憑何預知結果。
  莎芳嬌笑傳過來道:「莎芳自創出二十八拆後,從沒對手能把二十八拆由頭看到尾,邪王會否是唯一的例外?」
  腳踩奇步,玉逍遙在她手上靈巧得令人難以相信的畫出無數眩人眼目的光影銀牌,落在寇仲等人眼中,卻看破她以迅疾無倫的詭異手法,從不同角度趁石之軒進擊前向他虛點十五下,發出十五道凌厲的勁氣,有些直接攻擊石之軒的要害,一些看似擊往空處,實際上卻對封死石之軒閃躲的變化。
  十五道勁氣,像十五支氣箭,把「邪王」石之軒完全籠罩在內。
  寇仲和徐子陵哪想得到莎芳的玉逍遙神乎其技至此,心忖若換過自己下場代替石之軒,必然非常狼狽。
  假若莎芳的真氣可以無有窮盡,永遠保持目前的強大,那天下將沒有人能擋得住她的逍遙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要支持至她真氣枯竭的一刻,肯定非常難捱。
  石之軒一聲長笑,身體在窄小的範圍內鬼魅般閃移!兩手化作漫天掌影,竟是以快對快,迎上莎芳的拆氣。
  一時勁氣轟鳴之音,連串響起,密集似長安太極宮燒的爆竹塔。
  「蓬」!
  兩人硬對一掌,二度分開。
  祝玉妍點頭道:「妃暄說得對,石之軒設法從莎芳身上盜取半分真氣,所以縱勝亦會損耗大量真元。在這種情況下,他今晚絕不肯冒險和我作生死決戰。」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暗讚師妃暄蘭心意質,眼力更是高明,在場中兩人交手的第一招,已看破石之軒就算能擊殺莎芳,勝來亦非常艱難辛苦,再無餘力應付祝玉妍,在這種情況下,只有遠揚一途。
  以他的幻魔身法,根本沒有人可以追上他,故師妃暄有今晚行動宣告失敗的結論。
  退開的莎芳一個旋身,像變成千手觀音般玉逍遙幻化出千百計虛虛實實的拆影,把她的軀體緊裡在光影之中,全力主動進擊。
  石之軒冷哼一聲,動作似乎緩慢下去,一拳擊出,偏偏毫不遜於莎芳驚人的高速,當莎芳透過玉逍遙刺出八道氣箭,他的拳頭剛好命中虛實幻影中的真主。
  「砰」!
  拳拆交擊。
  莎芳嬌軀劇震,往後飄退,顯是吃了暗虧。以三魔為首的一眾手下全瞧得目瞪口呆,莎芳明明至少有三道氣箭命中石之軒的要穴,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並施以最凌厲的反擊。
  祝玉妍等當然清楚看破石之軒雖不能盜用莎芳高度集中的拆氣,憑其不死印法在化解上仍是游刃有餘。
  石之軒一聲長笑,由守轉攻,倏地搶至莎芳身前,全力強攻,他不論拳擊指點,掌削肘撞,每一下動作都是清楚分明,似拙實巧,莎芳再無法射出拆氣,只能見招拆招,雖未露敗象,已應付得非常辛苦。
  不過在石之軒來說,這是非常耗力的打法。
  「噹」!
  石之軒指尖點正玉逍遙的尖端,莎芳顯是不敵石之軒的指勁,劇震後撤。
  出奇地石之軒沒有乘勝追擊,反手負在身後,傲然道:「善母仍要鬥下去嗎?」
  莎芳立定,雙目殺機大盛,狠狠盯著石之軒,一字一字的緩緩道:「不死印法確是名不虛傳,由此刻起,我大明尊教絕不再過問聖舍利,我們走!」
  石之軒一聲長嘯,倏地橫移,鬼魅般逸往十丈開外,再拔身而起,投往附近的密林區去,轉瞬走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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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蟲鳴蟬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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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藏在密林內,瞧著石之軒和善母率眾先後離開仍沒取任何行功。
  寇仲狠狠道:「假若我們追在莎芳身後,肯定可找到她藏身的船隻,金環真十有九成被囚船上。」
  祝玉妍談淡道:「那少帥為何不去跟蹤?」
  寇仲微笑道:「因為跟蹤她是下下之策。就算我們找到那艘船,除非立即動手硬闖上船,否則明天船兒起錨開航,躲到支流或某一隱蔽湖灣,我們的跟蹤只是白費功夫,還是不如以靜制動來得聰明點。」
  祝玉妍皺眉道:「以你少帥的作風,莎芳顯然又負上不輕的內傷。何以你會放過殺敵救人的良機?」
  寇仲歎道:「還不是為你老人家,若我們這麼跟在莎芳背後,莎芳猜不到我們間的關係才怪。」
  祝玉妍微一錯愕,沒再說話。
  師妃暄輕柔的道:「陰後有什麼打算?」
  祝玉妍仔細地打量她幾眼,點頭道:「妃暄有何提議?」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佩服祝玉妍的襟胸,並不因師妃暄是宿敵的徒弟或後輩的身份而恥於下問。
  師妃暄適才預見今晚行動沒有結果的先見之明,顯露出卓越的智慧,令祝玉妍低聲下氣向她求教。
  寇仲和徐子陵都愛聽師妃暄說話,愛看她動人的神態,更是全神貫注在她身上。
  師妃暄凝望石之軒消失的方向,輕輕道:「陰後沒有窮追石之軒,此事必大大出乎石之軒料外,教他疑神疑鬼,難以安心。」
  寇仲皺眉道:「有一點我真不明白,石之軒現在的頭等大事,該是吸取舍利的邪……澳!不!該是聖氣,成功後才回中原統一兩派六道,為何仍要冒險引陰後你出來,難道真不懼你那招『玉石俱焚』嗎?」
  祝玉妍唇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道:「這問題若在今晚見到石之軒前提出,我真的無法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但此刻卻可清楚的告訴你,石之軒在利用我。」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啦!石之軒正不斷的吸收舍利的聖氣,我的娘!」
  祝玉妍歎道:「石之軒利用我對他做成的壓力來鞭策自己,等若古人的臥薪嘗膽,那種身處險境,須作步步為營的感覺,可令他無暇分心想起傷心往事。」
  師妃暄道:「陰後對石之軒的分析非常透徹,若妃暄沒有料錯,石之軒明晚必然繼續向陰後挑釁,所以我們非是沒有第二趟聯手除他的機會。」
  寇仲笑道:「那我們現在應否回城好好睡一覺?」
  師妃暄責道:「少帥好像忘記假老歎的約會。」
  寇仲哂道:「假老歎如何能分身赴兩個不同地點卻同一時間的約會?且莎芳受傷,想對付師小姐亦有心無力,我們還是勿要白走兩趟明智些。」
  祝玉妍皺眉道:「你們在說什麼?」
  徐子陵解釋後,道:「祝宗主請先回城休息,就算明知白走一趟,我們也要赴約,免致令假老歎生疑。」
  祝玉妍略作猶豫,才斷然道:「看在你兩個小子處處為我著想份上,我再向你們透露一些不應傳往魔門外的訊息。辟塵曾親口告訴我,除大尊和原子深淺難測外,名義上大明尊教武功最強首推莎芳,可是五明子中的烈瑕和五類魔的『毒水』韋挪,兩人均親得大尊真傳,故該不在莎芳之下,若有這兩人出馬,配合其他人手,絕對不容小覷。」
  寇仲欣然道:「太有趣哩!」
  祝玉妍啞然失笑道:「我差些兒忘記替寇仲擔心只會是多餘無聊之舉,唉!你們好自為之吧。」
  說罷沒進林木深處,迅速遠去。
  寇仲和徐子陵自然地把目光投往師妃暄,兩副恭候命令聽從吩咐的樣子。
  師妃暄微嗔道:「為什麼只懂看著我,你們不是最愛自把自為的嗎?」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又來翻舊賬。」
  心中卻暗道我徐子陵正最愛看你這種女兒情態,只有當師妃暄顯露這類塵心,他會更強烈感覺到她是一個也有七情六慾的人。
  寇仲笑嘻嘻道:「妃暄愈來愈漂亮哩!」
  師妃暄顯然拿他沒法,淺歎道:「我們現在該否分頭行事?」
  徐子陵道:「祝玉妍說得對,我們不可輕敵大意。」
  寇仲道:「兩個約會的地點,只相隔十多里,只要你們略為遲到,我見不到人後可立即趕過來與你們會合。那時就算大明尊教傾巢而來,我們至少可自保突圍,只要能溜返城內便平安大吉。」
  師妃暄道:「他們定有方法教你留下的。」
  寇仲一拍井中月,微笑道:「那就要問問小弟背上的老拍檔,我會見機行事,隨機應變。」
  徐子陵道:「就這麼辦。」
  寇仲哈哈一笑,學祝玉妍般先沒入林木深處,再繞道赴約。
  當剩下徐子陵和師妃暄兩人時,氣氛立時生出微妙的變化,一片奇異的沉默。
  師妃暄似欲沖淡這種「無聲勝有聲」的氣氛,低聲道:「妃暄早前曾勘察鏡泊亭的形勢環境,這座石亭臨湖建築,一邊是湖水,另一邊是密林,頗為隱蔽。」
  徐子陵攤開手掌,遞到她身前,輕輕道:「小姐可否把石亭的位置畫出來,那我們可分路赴會。」
  師妃暄微一猶豫,探出纖美的玉手,以指尖在徐子陵手掌先畫出鏡泊湖形狀,再在北岸輕點幾下,道:「這是馬吉營地的位置。」然後再移往西北點一下,道:「鏡泊亭大約在這個位置上,地勢較高,並不難認。」說罷收起玉手。
  徐子陵仍呆望著自己攤開的手掌,心中湧起奇妙的滋味,更曉得自己將永遠忘不掉她指尖畫在掌上的動人感覺。
  這尚是他首次和師妃暄的「親密」接觸。
  師妃暄微嗔道:「弄清楚了嗎?」
  徐子陵終收起手掌,心忖假若此刻告訴她以後都不會洗手,她對自己這大膽的輕薄話會有什麼反應?這當然只能在心中想想聊以自慰,不會付諸行動。
  微笑道:「非常清楚,小姐的纖指就像色空劍般準確穩定。」
  師妃暄淡淡道:「你的手掌很特別,是否練長生氣後變成這樣?」
  徐子陵瀟灑地聳肩,輕描淡寫的道:「事實上我並不太清楚,好像是學曉印法後,一對手始生變化。橫豎仍有些時間,我們可否再好好閒聊幾句。」
  師妃暄輕歎道:「人家想不聽行嗎?」
  徐子陵聽得心中一蕩,又暗暗警告自己,絕不可把師妃暄視作一般俗世女子,這會令她看不起他徐子陵,點頭道:「當然可以,一切由小姐決定。」
  師妃暄回復平靜,淡然處之的道:「說吧!徐子陵。」
  徐子陵生出把她擁入懷內的衝動,嚇得忙把慾望硬壓下去,長長吁出一口氣道:「小姐此刻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師妃暄沉默片刻,柔聲道:「你聽到蟬蟲的和應呼叫聲嗎?」
  徐子陵略一錯愕,點頭道:「給你提醒後,我忽然發覺像在一個蟬鳴蟲叫的汪洋中,它們的聲音所組成的世界是既豐滿又充滿層次感,美麗得教人感動。最奇怪是此前我卻把它們完全忽略。」
  師妃暄欣然道:「不怕告訴你,妃暄真的很喜歡和你聊天,子陵兄對此有什麼體會?」
  徐子陵苦笑道:「體會太深哩!再來一趟分離預習,我可能會有招架的辦法。問題是愛情就像一個陷阱,掉進去後可能永遠沒有方法爬出來,去領略陷阱外別的動人事物。」
  師妃暄喜孜孜的道:「這個比喻真貼切,能否從陷阱跳出來,純看個人的決心和努力,更要瞧你是否把愛情視作人生的終極目標。在人世間所發生的一切,只是宇宙無常的其中部分。」
  徐子陵洒然笑道:「小姐若任得自己陷身愛情,再從陷身處走出來,是否能破而後立的臻達劍心通明的境界?」
  師妃暄唇角飄出一絲溫柔的笑意,白他一眼,似在說早曉得你會有此一問的動人樣兒,漫不經意的道:「子陵兄指的是否仍是純精神的男女愛戀?」
  徐子陵大感刺激,師妃暄這句話等若同時說出另一種有親密接觸的男歡女愛,那表示她至少曾想及與自己或許會發生這可能性。不過他真的沒有佔領她仙體的任何意圖,所以不會趁機進逼。微笑道:「當然如此,小姐有什麼好的提議?」
  師妃暄破天荒的「噗哧」嬌笑,道:「人家仍在考慮嘛?」
  說罷盈盈去了。
  寇仲來到龍泉城東門外著名的月池,這是個天然的溫泉,泉水從地底湧出,因池作半月形,故名月池。
  熱氣騰升,把湖旁的林木籠罩在水氣中,加上月色斜照,確有幾分可使人不寒而慄的鬼氣。
  寇仲並不相信鬼神,只欣賞到溫泉與月色合力營造出來如夢似幻的氣氛和美景。
  池水中間氣泡爭先恐後的冒出水面,呼魯呼魯在作響。月池寬廣只有兩丈許,溢出的池水形成熱泉澗,穿野過林的朝龍泉城方向流去。
  寇仲心忖找晚和徐子陵來這裡夜浸月池,必是非常快意。又胡思亂想假若陪他浸浴的是國色天香的尚秀芳該是如何醉人。忽感有異,定神看去,只見一團黑忽忽的物體,正在靠池邊的雜草處載浮載沉。
  寇仲心中大為驚懍,拔身而起,掠過池面,落到最接近物體的岸旁。
  看清楚點,更是心中發毛,赫然是具穿著衣衫的浮屍,衣服與今天見過的假老歎相同,由於臉向池底,故看不到臉目。
  寇仲怎都不能相信身為五類魔中的「暗氣」周老方這麼容易死去,心想難道這傢伙詐死來算計我,哈哈一笑道:「池水這麼熱,老兄你能捱多久呢?」
  同時耳聽八方,看看會否中計被敵人包圍。
  再待片刻,心知不妥,倏地伸手下探,抓著周老方的腰帶,把他提離水面。
  周老方滾倒岸旁草地,臉容向天,兩眼睜大,早氣絕多時。
  寇仲怎麼想都沒想過會有這情況出現,呆看著眼前再沒有半絲生命氣息的屍體,一時間亂了方寸。
  旋又深吸一口氣,回復冷靜,下手檢視他致死的原因,接著迅速離開。
  徐子陵發出暗號回應,寇仲心情立即轉佳,因為大明尊教比他們早先猜估的更要可怕,知道徐子陵「健在」,可敬的仙子當然亦該安然無恙。
  寇仲撲進林內,深進三丈許,拔身而起,落在一株老樹接近樹巍的橫析上,徐子陵正安然寫意的坐在橫桿間,寇仲就那麼蹲下,從這角度看去,鏡泊亭安穩的立在湖畔,四周蟲鳴蟬唱,一片月夜和諧寧謐的氣氛。
  亭內空無一人。
  徐子陵瞥他一眼、動容道:「你的平衡功夫大有進步,最難得是那種蹲在離地五丈多高只兒臂粗幼的橫幹上,竟像蹲在平地般舒適自然的感覺。」
  寇仲湊到他耳旁道:「你的仙子呢?」
  徐子陵苦笑道:「仙子從來不是我的,將來亦非我的,至於她為何沒有出現亭內,這該叫仙心難測,你問我,我去問誰?是否白走一趟?」
  寇仲歎道:「周老方變成一具浸在月池內的浮屍。他是被人在背心結結實實打了他奶奶的一掌,心脈盡碎即一命嗚呼,大羅神仙都難令他呼吸多一口氣。」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寇仲微笑道:「假若我們以為周老方是真老歎,我們會否怒火中燒,立即到那神秘莊園殺人放火。」
  徐子陵點頭道:「有道理!此計非常毒辣,既借我們的刀去殺人,更借別人的刀來殺我們。」
  寇仲苦惱道:「那神秘莊園的主人必非善男信女,誰可告訴我他是何方神聖。」
  徐子陵凝望著鏡泊亭道:「我敢以項上人頭打賭,假老歎很快會現身亭內。」
  寇仲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月池的浮屍是周老歎而非周老方。唉!周老方還算是人嗎?連孿生兄長都辣手殘害。雖然真老歎亦非什麼善長仁翁。」
  徐子陵道:「會否因莎芳承諾退出爭奪舍利,所以周老歎夫婦對他們再無利用的價值,索性毀去肉參,同時又可一舉兩得的騙我們去打場冤枉的仗?」
  寇仲道:「這麼說,大明尊教的人可能真不曉得你能分辨出周老方是假的老歎,照此推論,許開山當非是大明尊教的人。」
  徐子陵皺眉道:「仍是很難說,打第一次我在燕山酒莊大門見到許開山,就感到他屬『邪王』石之軒的級數。若他高明至故意不把此事告訴周老方,借此消除我們對他的懷疑,非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若他高明至此,實在太可怕。」
  徐子陵道:「你有否覺得莎芳是故意放棄爭奪舍利、以鬆懈石之軒和祝玉妍兩方面的防備之心。」
  寇仲一震,正要答話。
  徐子陵低呼道:「點子來哩!」
第十一章 意外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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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老方現身鏡泊亭,神情木然,頹然在亭內的石凳坐下,直勾勾的望往在月照下波光蕩漾的大湖。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這傢伙真懂裝神扮鬼。」
  兩人忽生警兆,朝後瞧去。
  師妃暄來到樹下,再無聲無息的像腳踏彩雲般升上橫干,就那麼盤膝坐在徐子陵旁,香肩只差寸許便碰上徐子陵的膊膀。
  徐子陵尚是首次與師妃暄處於這麼親近的距離,心中湧起無限的溫柔。
  師妃暄盯著周老方的背影,輕輕道:「他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
  徐子陵吁一口氣道:「他剛殺掉自己的孿生兄長,神態可能因此有異平常。」
  師妃暄輕顫道:「什麼?」
  徐子陵別頭往她瞧去,入目是她的靈秀和優美至無可比喻的輪廓線條,秀髮半掩著的小耳朵晶瑩潔白,更傳來健康的髮香,一時如屐仙境,自然地湊到她耳旁輕聲扼要解釋。
  師妃暄秀眉輕蹙,似是有點受不住這麼親密的接觸,但亦沒有避開的反應。
  那邊的寇仲訝道:「妃暄不準備下去見他嗎?聽聽他有什麼奸謀該是很有趣的事。」
  徐子陵夾在寇仲和師妃暄中間,左邊是寇仲說話的聲音,右邊是師妃暄傳來清新和充滿生命力的芳香氣息,心中生出奇妙的感覺,想到在經歷了多少事情後,他們三人才能這麼同棲一枝樹幹之上,並肩作戰。
  他和師妃暄的交往絕非順風順水,打開始他們就站在勢難兩立的敵對立場,最妙是直到此刻這情況仍未改變。
  和氏壁是他們初識的序幕,接著的事複雜至連他也感到難以盡述,概而言之,就像現在的真實情況般,他徐子陵是給夾在兩人中間處,左右做人難。
  一個是兄弟。
  另一個是值得自己祟慕尊敬踏足凡塵的仙子。
  我的娘!
  這筆確是難算的賬。
  師妃暄終於說話,淡談道:「這個是真的周老歎。」
  寇仲劇震道:「那麼死的就是周老方,這是沒有可能的,陵少怎麼看,你為何像沒半點反應似的。」
  徐子陵雙目亮起精芒,凝目亭內呆坐的周老歎背影,微笑道:「妃暄怎會看錯呢?我等凡人看不到的東西,當然瞞不過她。」
  寇仲一呆道:「我還是第一趟聽到你喚一個女兒家的名字,這種感覺真古怪。」
  師妃暄佯作不悅的微嗔道:「我要警告你們兩兄弟,請守點口舌規矩。」
  寇仲抗議道:「我要為我的好兄弟打抱不平,因為太不公平,為何我能喚你作妃暄,我的兄弟陵少卻不可以?」
  他們均以氣功收束聲音,聚音成線,故不虞周老歎聽到。
  師妃暄秀眉輕蹙,沒好氣的白寇促差些令他翻身墮地的一眼,道:「我並不是指這個,而是他自稱凡人的可惡,明白嗎?打抱不平的寇大俠。」
  寇仲還是首次有機會和師妃暄這麼朋友式的聊天,更明知這仙子胸襟廣闊,明辨是非,不會真的惱怪他言語無禮,登時生出魂為之銷的感覺,很想再進一步欣賞她的女兒神態,無聲無息的輕拍徐子陵的肩頭,欣然道:「你以後可享有我同等的特權啦!」
  師妃暄淡淡道:「我要下去和他說話。」
  寇仲裝作心中一寒,道:「這個會不會是周老歎的鬼魂呢?因死不瞑目,冤魂不息,所以到這裡來托我們為化報仇。唉!他肯定是沒有表情的苦臉鬼。」
  師妃暄終忍不住嫣然一笑,以一個完美無瑕,動人至極的翻騰,投往鏡泊亭去。
  周老歎紋風不動,沉聲道:「是否靜齋的師姑娘?」
  寇仲聽到他的聲音,悄然道:「果然是真老歎。我的娘!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師妃暄落在亭外,盈盈俏立,從容自若的道:「正是師妃暄,周前輩可否解釋為何會從老方變回老歎?」
  周老歎劇震轉身,大訝道:「原來姑娘早看破那畜生是冒充的。」
  遠處樹幹上的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真掃興!若他真是冤魂不息的厲鬼,多麼刺激有趣。」
  徐子陵為之氣結。
  師妃暄平靜的道:「前輩仍欠我一個解釋。」
  周老歎雙目凶光大盛,狠狠道:「我殺了那畜生,親手宰掉那畜生,他無論做什麼我周老歎都不會怪他,但竟敢勾引自己的親嫂,我卻絕不會放過他,這可惡的畜生。」
  徐子陵和寇仲聽得愕然以對,聽周老歎的口氣,他和金環真該非是大明尊教階下之囚。
  師妃暄顯然和他們想法相同,道:「你們是否打開始就在騙我?」
  周老歎雙目凶光轉為茫然之色,歎道:「我們是不得不和莎芳合作,只有他們才有能力和祝玉妍對抗。我和環真已成天邪宗最後的兩個人,不借助別的勢力,如何能把聖舍利從石之軒處搶回來,只有聖舍利才可重振天邪宗。」
  師妃暄不解道:「大明尊教不是要害你們夫婦嗎?為何仍要和他們合作。」
  周老歎狠狠道:「那全是辟塵在弄鬼。唉!無論希望如何渺茫,只要有一線機會,我周老歎絕不肯放過。」
  師妃暄談然自若的道:「我要走啦。」
  周老歎愕然道:「姑娘要走?我還有很多事要告訴你呢。」
  寇仲和徐子陵亦大惑不解,師妃暄好應繼續問下去,弄清楚整件事,例如為何周老歎忽然找兩具屍體來魚目混珠?無端瑞的會弄個周老方來頂替周老歎?大尊和原子是誰?諸如此類的問題。
  師妃暄輕描淡寫的道:「因為我再不信你們說的話。」
  說罷就那麼離開。
  寇仲和徐子陵由不明白改為心中叫妙,師妃暄一走了之,等若把周老歎這個燙手熱山芋交到他們手上。
  周老歎呆在亭內,雙目不住轉動,似在思索揣測師妃暄的說話和行動,方寸大亂。
  寇仲和徐子陵看得直搖頭,本性是不能改的,周老歎夫婦就是最好的例子。
  好一會後,破風聲起,久違了的金環真現身亭內,道:「她真的回城去了。」
  周老歎冷哼道:「這妮子太厲害,看穿我們要利用她。」
  金環真嬌笑道:「夫君大人啊!我早說騙不倒她,只有你才天真得以為自己能辦到。」
  說罷取出火熠燃點,然後送出訊號。
  寇仲和徐子陵精神大振,朝鏡泊湖迷濛的深遠瞧去。
  寇仲在徐子陵的耳旁道:「不論來的是什麼人,他奶奶的熊,我們就下去痛快一番,舒舒筋骨。」
  徐子陵點頭同意,周老歎要對付師妃暄,但因師妃暄沒有中計,他們當然再不用對這種恩將仇報的人客氣。
  一艘兩桅風帆,從左方一個湖灣駛出來,緩緩而至,船上烏燈黑火,在月色下船頭隱見人影幢幢。
  寇仲又道:「若見到烈瑕那小子,先幹掉他才輪到其他人。」
  大型風帆駛至,緩緩靠岸,四道人影從船上掠下、落在周老歎和金環真身前。
  暗裡窺視的寇仲和徐子陵立即日瞪口呆,來人竟非大明尊教的人,而是「魔帥」趙德言、礅欲谷、康鞘利和香玉山四人。
  怎想得到他們已抵龍泉,且和周老歎夫婦勾結起狼狽為奸。
  兩人更由此想到趙德言和天邪宗必是關係密切,否則不會既有尤鳥倦與他合作在前,現今周老歎夫婦又與他聯成一氣。
  趙德言皺眉道:「究竟發生什麼事,那小賤人沒有上當嗎?」
  周老歎頹然道:「她丟下一句不信我的話就那麼回城去,唉!」
  墩欲谷冷笑道:「只要她仍在龍泉,她休想能逃回中原去,那兩個小子有否中計?」
  周老歎道:「這個很難說,因為師妃暄竟曉得有周老方,假若她把此事告訴那兩個小子,恐怕他們不會中計。」
  香玉山點頭道:「計劃該已失敗。」
  暗裡的寇仲恨得牙癢起來,湊到徐子陵耳邊道:「我要幹掉他。」
  徐子陵搖頭道:「來日方長,這個險不值得冒。」
  只是趙德育和墩欲谷兩大高手,足教他們窮於應付,何況多出康鞘利、金環真和周老歎三個亦非易與的人。
  趙德言環目掃視,似在察看是否有人隱藏在附近,斷言道:「上船再說。」
  到風帆離岸遠去,寇仲捧頭道:「事情愈趨複雜,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沉聲道:「我一直不明白大明尊教的人為何敢引妃暄到草原來。因為妃暄若有不測,必會惹出寧道奇和慈航靜齋的人。現在明白啦!頡利要對付的是李世民,李世民一旦失去妃暄的支持,肯定再難斗很過有頡利支持的李建成和李元吉。」
  寇仲皺眉道:「可是莎芳若非有金環真助她,如何能找到石之軒?」
  徐子陵道:「這或只是一場誤會,大明尊教純因追在祝玉妍背後,誤打誤撞的碰上石之軒亦說不定。」
  寇仲苦笑道:「我想得頭痛起來,不如回家睡覺好嗎?」
  徐子陵道:「對不起!今晚你很可能沒空睡覺,看!」
  寇仲看去,只見馬吉營地旁其中一艘船揚帆開出,卻沒有任何燈火,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兒。
  寇仲歎道:「希望搬弓矢會比搬海監輕鬆點吧!」
  兩人以敢稱天下無雙的水底功夫,迎上駛過來馬吉方面的船,貼附船側,把頭探出水面,以他們的敏銳的感官,待到有人察看時才縮入水內,仍是從容輕易。
  寇仲低聲道:「他們可能不是去迎接運弓矢的船,否則不應以這種緩慢的速度行舟,只升起他娘的一張半帆。」
  風帆緩緩劃破湖面,朝鏡泊湖南岸方向開去。
  徐子陵道:「管她到哪裡去,當搭便宜船就成。」
  寇仲歎道:「這種便宜船不坐也罷。待會還要用兩條腿跑回龍泉,什麼便宜都補不回來,哈!愛情確是法力無邊,把你這小子的情聖本質全迫出來,而逗仙子的功力比我更要深厚,小弟可否跟你學點本領傍身。」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閉上你的鳥口,還說什麼一世人兩兄弟,竟來取笑我。」
  寇仲裝出正經樣子,道:「我是認真的,只是因代你開心代得太興奮,說話有點冒犯,陵少大人有大量,勿要與後學斤斤計較。哈!我從未想過師妃暄可以這麼誘人的。咦!」
  趙德言那艘風帆出現在前方岸邊密林的暗黑陰影裡,馬吉的船則筆直朝它駛去。
  兩人忙縮進水內,從外呼吸轉作內呼吸,貼附船底,除非有人浴到水裡,否則縱使畢玄在船上,仍難發覺他們的存在。
  馬吉的船緩緩靠岸,泊在趙德言那艘風帆後。
  兩人冒出水面,全神竊聽。
  馬吉的聲音響起,以突厥話向趙德言、礅欲谷和康鞘利逐一問好,然後道:「諸位終於來哩!我給那三個小子不知弄得多麼心煩。」
  墩欲谷道:「入艙坐下再說。」
  兩人忙從水底潛過去,改為貼附趙德言的座駕舟。
  兩人耳力何等靈銳,追著敵人的足音進入船艙,心中暗喜,能親耳竊聽敵人主帥的對答,還有什麼意外收穫能比這更令人感到珍貴。
  趙德言等人坐下後,康鞘利笑道:「那三個小子怎樣煩你?」
  馬吉歎道:「他們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竟曉得我有批弓矢要賣給拜紫亭,我用盡方法去瞞他們,不過這三個小子出名神通廣大,最怕是功虧一簣,最後仍給他們把弓矢截著。」
  趙德言沉聲道:「你有把這情況知會拜紫亭嗎?」
  馬吉道:「馬吉不敢冒這個險。」
  暗中偷聽的寇仲和徐子陵為之愕然,且糊塗起來,知會拜紫亭因何會是冒險?
  康鞘利談淡道:「馬吉你再不用為此煩惱,大汗有命立即取消這次弓矢的交易。」
  馬吉愕然道:「那我怎樣向拜紫亭交待?」
  墩欲谷哂道:「有什麼好交待的,你再拖他三天,然後秘密撤走,其他事都不用理。」
  趙德言接著道:「那三個小子再來迫你,就把他們要的八萬張羊皮設法歸還他們,金子由我們付。」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心中一震,猜到突利已和頡利言和,其中一個條件當然是突利著頡利把八萬張羊皮找回來。
  馬吉失聲道:「什麼?」
  趙德言有點不耐煩的道:「不要問為什麼。你照大汗的吩咐去做就沒錯,不是有困難吧?」
  馬吉道:「確有點小問題,首先是八萬張羊皮如今是在拜紫亭手上而非我馬吉的手上。其次是他們不但要羊皮,還要把拜紫亭私吞平遙商的一批貨取回來。最後是他們似乎不但要貨,更要我交出劫貨的人。唉!這三個小子實在欺人大甚。」
  趙德言陰惻惻的道:「終有一天我會教他們後悔做人,但卻非是今天。有本事他們就找拜紫亭和伏難陀算帳吧!哼!你只要辦妥八萬張羊皮,其他的事都和你沒有關係。」
  馬吉頹然道:「好吧!以拜紫亭的作風,這可能會是-個相當駭人的數目,說不定要我以弓矢作交易。唉!」
  墩欲谷笑道:「馬吉你不會那麼容易被人明吃吧!弓矢絕不能交到拜紫亭手上,否則你只好把頭顱送給大汗讓他作箭靶來練射術,明白嗎?」
  馬吉忙道:「明白!」
  趙德言道:「那批貨現在哪裡?」
  寇仲和徐子陵忙豎起耳朵,不敢錯失半句話。
  馬吉道:「明晚應抵小雀河和鏡泊流的交匯點,後晚可抵達此處。」
  墩欲谷道:「立即派人到小雀河把他們截停,再從陸路運走,不得有誤。」
  寇仲和徐子陵在水底互擊一掌,悄悄潛離,他們要立即趕去請別勒古納台兄弟出馬,先一步把弓矢搶到手上,那時他們要風可以得風,要雨可以有雨,拜紫亭和馬吉均會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上,生命將會變得更有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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