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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八章 以寡擊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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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是熱鬧昇平的統萬城,走得人畜不留,靜似鬼域。夕陽在中天君臨無涯無際的草原,照得統萬有如一片發亮的白玉。
  三人在成真家先餵飽馬兒,把它們牽到街上,整理行裝,特地以皮囊盛上大量清水,以供馬兒在他們逃命時的給養,但又不能負荷過重,搜集回來的大批箭矢已是個沉重的負擔。如非他們有人馬如一的秘法,背著許多東西,三匹神駿絕跑不過頡利的金狼軍。
  跋鋒寒邊整理行囊,邊苦笑道:「有人說頡利方面有上萬人,有人說是三四萬,更有人說是十萬大軍,每個說法都不同,照我看仍該是那千來二千人,對嗎?」
  徐子陵把僅餘的百多顆鐵彈全放進外衣的口袋去,道:「他們見到的雖是千來人,卻誤以為是先頭部隊,所以推估主力該進萬人以上,那曉得頡利只得那麼多人追來。」
  寇仲提醒徐子陵道:「陵少勿要把五彩石當作鐵彈去限頡利的金狼軍。」
  徐子陵沒好氣道:「早貼身藏好哩!」
  跋鋒寒道:「我問的那幾個黑水兵,沒一個親眼看到頡利的人,通知他們的都是逃難的草原民族,聽說頡利沿途殺人放火,燒掉很多營帳,姦殺不少婦孺。」
  寇仲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血債血償,頡利他等著瞧吧!」
  徐子陵沉吟道:「少師你猜香玉山那小子會否在頡利身旁獻計呢,只有他才那麼明白我們,懂得用這種手段迫我們留下來作戰。」
  寇仲歎道:「這可能性非常高,香小子實是我們心腹之患。」
  三人同時心生警兆,朝對街瞧去。
  祝玉妍幽靈般從對街的房舍上躍落街心,來到三人之前,裡在連著斗篷的寬敞麻布外袍內,臉覆重紗,淡淡道:「你們要去送死嗎?」
  跋鋒寒微笑道:「我們不去送死,統萬的人就必死無疑,又或生不如死。」
  祝玉妍冷冷道:「廢話!你跋鋒寒原非是如此般的蠢貨,只是受這兩個傻小子的影響,做這種傻事。在大草原上,自古以來這些事每天都在發生,那輪得到你們逐個去管。」
  寇仲聳肩道:「其它的不用我們去管,但今次頡利是我們惹來的,我們可責無旁貸。」
  徐子陵道:「祝宗主有邪王的消息嗎?」
  祝玉妍沉默片刻,緩緩道:「我遍搜附近方圓百里之地。仍尋不著他的蹤影。」
  跋鋒寒淡淡道:「他昨晚在這裡,還累得我們沒一覺好睡。」
  祝玉妍失聲道:「什麼?」
  即使隔著兩層黑紗,三人仍感到她魔光潮盛的眼神。寇仲解述一遍,並道:「祝宗主之所以感應不到他,皆因舍利並不在他身上。」
  祝玉妍冷道:「他總要把舍利起出來帶走的。你們究竟是和我一起去追他,還是一意堅持尋死路。在大草原上,頡利是從來沒有對手的。」
  徐子陵歎道:「若我們僥倖不死,定會與宗主合作,除去石之軒。」
  祝玉妍冷笑道:「你知道哪裡找我嗎?」
  徐子陵道:「實不相瞞,我們亦懂得感應舍利的秘技,否則就不會直追至統萬來。」
  祝玉妍嬌軀微顫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只有魔門的人始能諳識此術。」
  寇仲哈哈笑道:「事實如此,我們何時說過誑語,時間無多,祝宗主請。」
  跋鋒寒把鞍子裝上馬背,道:「你老人家最好小心點,石之軒絕不會容我們四人有聯手對付他的機會。」
  祝玉妍柔聲道:「奴家正恨不得他肯出來決一死戰。」
  三人同時湧起異佯的感覺,祝玉妍從末以這種語調和他們說話。
  祝玉妍撮咀發出尖嘯,遠方蹄聲起,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在長街另一端疾如雲快似箭地馳來。這魔門的頂尖高手飄上馬背,嬌笑道:「你們雖是傻瓜,但卻是真正的好漢子。奴家佩服。」言罷策馬出城,迅速遠去。
  直至蹄聲消斂,寇仲苦笑道:「我們是否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徐子陵洒然笑道:「恐怕事後才可作出判斷。」
  三人大笑上馬,朝南門馳去。
  東北方天際火光燭天,熊熊烈焰,像火龍般隨風蔓延,令人瞧得腿顫心驚。
  三人在赫連堡北勒馬停下,寇仲皺眉道:「是什麼一回事?」
  跋鋒寒道:「燒的是黑水支流無定河西岸的密林,風把火焰送往河流和對岸,把水路交通截斷,更使從水路趕來的別族戰士沒有藏身之所,這是頡利慣玩的手段,既能誘敵惑敵,又有實質的作用。」
  徐子陵間道:「頡利會否在那裡?」
  跋鋒寒搖頭道:「放火燒林這種小事,頡利隨便派出十來人,可輕易辦到,何用他親自領軍,勞師動眾。」
  寇仲遙指南方處道:「那處亦起火頭。」
  跋鋒寒和徐子陵極目南望,大草原盡處果然有點紅光,只是在燦爛的月光星輝下,相形失色而已。
  跋鋒寒道:「那處該沒有似無定河旁般的密林,我們過去看看,我現在很想殺人。」
  三人策騎披星戴月地在大草原飛馳,直到無定河岸的林火變成左後方幾條竄動的紅線,在前方的沖天烈焰則清晰可見,把大量濃煙翻滾不休地送上高空,遮得那片天空星月無光。
  寇仲勒馬減速,叫道:「有敵人!」
  只見起火一方,數十騎全速奔來。徐子陵左手探人袋內,指縫夾起四顆鐵彈,對這種暗器功夫,他已臻收發由心的境界,手印加上螺旋勁,雙向回飛,均取敞人防無可防,避無可避。
  寇仲掣捏滅日弓,另一手往裝在鞍旁的箭筒取箭,要架箭上弦,跋鋒寒汀出阻止的手勢,道:「是回紇族的人。」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想到大明尊教。七八人朝他們衝過來,寇仲知機地收弓斂箭,表示友好。等看到奔來的三十多騎無不負傷流血,知他們曾經歷過激烈的戰鬥。領頭者個子高大,肩膀寬闊厚實,方形的臉盤長著寸許長的連寞鬍鬚,滿臉風塵血汗,濃眉下卻有下對與他高顴挺鼻不太相襯的修長漂亮的眼睛,身上的戰服枯滿血和草泥,可是他的眼神仍是那麼堅定和清醒冷靜,看樣子是二十五、六歲,令人想起神廟內護法的金剛力土。
  跋鋒寒虎軀一震,以突厥話喝過去:「來者是否回紇藥羅族時健侯斤之子,戰必身先,所向披靡的菩薩。」
  那人勒馬停立,在他們丈許前處停下,其從者紛紛停定,顯示出精湛的馬術。離他們至少仍有五、六里的火頭漸漸消斂,似近尾聲。
  那人目光灼灼地目視三人,忽然一震道:「跋鋒寒。」
  跋鋒寒欣然道:「正是跋鋒寒,我身旁兩位兄弟是來自中土的寇仲和徐子陵,不知菩薩兄曾否耳聞。」旋把兩人逐一介紹。
  菩薩仰天笑道:「大草原上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之名者,那弗得是英雄好漢。順便通知各位,我菩薩再非時健之子,時健遭奸邪所惑,把我逐出回紇族。」
  跋鋒寒一呆道:「竟有此事。」
  寇仲一震道:「是否和大明尊教有關?」
  菩薩想不到他能說突厥話,露出讚賞神色,奇道:「少師竟聽過大明尊妖教,且猜個正著。」別頭往起火處瞧去,歎道:「時間無多,不若我們找個地方,再喝酒談話。」
  跋鋒寒道:「那把火是否頡利的人放的?」
  菩薩雙目殺機暴現,狠狠道:「那是吐谷渾人的游營,我們趕到時,吐谷渾人男女老少七十多人全遭毒手,我們一口氣盡殲金狼軍五十餘人,到金狼軍一個千人隊朝我們迫來,才往這邊逃跑。」
  寇仲冷然道:「頡利的殘暴,天理難容。菩薩兄請繼續上路,我們要與頡利決一死戰。」
  菩薩與眾手下同告愕然,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憑他們三人之力,去對抗無敵於大草原的金狼軍的千軍萬馬,等似膛臂擋車,自尋死路。
  菩薩皺眉道:「三位不是說笑吧」
  徐子陵神情堅決的道:「我們非是只逞匹夫之勇,而是必須把頡利牽制於此無定河區,否則從統萬逃生的人,將遭吐谷揮人同一的命運。」
  菩薩肅然起敬,喝道:「好漢子!我菩薩今晚就交你們三位朋友,你們的事跡,將會千秋百世的被大草原的人歌頌。」
  接著與手下同施敬禮。動作劃一整齊,登時生出「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壯烈氣氛。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菩薩兄放心,我們必能保命去和你喝酒聊天。請吧!」
  三人屹喝聲中,在中分而開的戰土間穿過,朝只剩下火燼餘芒的火場趕去。
  美麗的大草原變成修羅屠場的劫後情景,十多個帳篷盡成灰燼,人骸獸屍散佈四處,令人不忍卒睹。遠處火把逐漸迫近,顯示金狼軍正朝這方向推進。
  跋鋒寒目注其中一個身首異處的金狼兵遺骸,歎道:「無論是侵略者或受害的人,死亡就是死亡,沒半點分別,這或者是老天爺唯一公平處。」
  寇仲的目光注在不住接近的敵人上,不解道:「頡利和他的人不用休息的嗎,就算人能捱得住,馬兒亦要累死。」
  跋鋒寒道:「這是頡利名震草原的戰略,每迫近戰場,就把戰士分作數組,輪番作戰。保持在全盛全攻的狀態下,令敵對者沒片刻休息的時間。此種戰術在平野之地功效卓著,配合他派出四處擾敵的小隊,所到之處,像蝗蟲般把一切吞噬蠶食。我雖是突厥人,對他這種殘暴的手段,亦引以為恥。」
  徐子陵道:「難怪菩薩如此痛恨突厥人。」
  跋鋒寒道:「直至處羅可汗襲擊和搶掠回紇的部落,回紇才不肯再當東突厥的走狗,在那時之前,突厥一直通過回紇控制北方廣闊的地區。」
  寇仲問道:「但我看菩薩卻是個好漢,回紇究竟在什麼地方?」
  跋鋒寒遙指西北方,答道:「回紇分為兩支,韋絕分佈於獨洛河北,另一支鳥護則在伊吾之西,大概在天山山脈東段北麓處,兩支合起來可戰之土達五萬之眾,是可左右大局的武裝力量。現在兩支均統一在時健侯斤之下,侯斤等若大汗。照我看菩薩之所以被時健放遂,極可能與菩薩反對頡利的立場有關。頡利得勢後,千方百計地與時健修好。」
  此時金狼軍來至曳許遠處,蹄聲隱傳,塵蔽星月。
  寇仲舒一口氣道:「果然只有數百人,頡利死性不改.千許二千人還要分成四組,我們該採什麼戰略?」
  跋鋒寒沉聲道:「最快意當然是迎頭痛後,不過面對三四百金狼軍,就算沒有高手助陣,寇爺自問應付得來嗎?」
  寇仲苦笑道:「我們親如兄弟你也來耍我,若我能以一擋百,就不用向你老哥虛心求教。」
  跋鋒寒掣出亡月弓,大笑道:「我們先來個長距離迎頭箭擊,然後再施且戰且逃之術,引得他們窮追不捨,到他們人疲馬倦,就以回馬槍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徐子陵道:「小弟有個健議,如可將他們誘至赫連堡,我們不是更可立於不敗之地?」
  寇仲取出滅日弓,哈哈笑道:「聯就封你作軍師,老跋為大將軍,如能宰掉頡利,大草原上誰敢不把我們當神佛般膜拜。」
  徐子陵左手握拓木弓,右手上箭,曬道:「去你的少帥國,鋒寒兄請看清楚來的是否金狼軍,勿要錯殺好人。」
  跋鋒寒功聚雙目,用勁把弓弦拉成滿月,柔聲道:「在大草原上,小弟從未認錯過敵人,子陵可以放心。」
  號角聲起,敵騎在不到半里外停住,重整隊形,排成陣勢。
  寇仲訝道:「他們想幹什麼?」
  跋鋒寒道:「他們猜到是我們,故不敢掉以輕心。」
  徐子陵道:「會否是等候其它人呢?」
  跋鋒寒搖頭道:「他們即將發動攻勢。頡利的金狼軍是全攻形的軍隊,充分發揮騎兵靈活的機動性,慣用的手段就是長途奔襲,出奇制勝,正面攻來的是攻中帶守的環形陣,真正的殺著是分由兩邊側翼攻至的衝鋒隊,教我們無法集中應付從單一方向衝來的攻勢。」
  寇仲咋舌道:「這種草原戰術確難以應付,既可以寡擊眾,以少勝多,何況現在對方人數百倍於我們。」
  跋鋒寒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道:「若沒有人馬如一之術,我們今晚必死無疑,現在則大勝可期。兄弟。他們來哩。」
  號角聲遍傳大地,蹄聲轟天而起,敵陣衝出百多騎,以環形的陣勢潮水般推進迫近,人人彎弓搭箭,蓄勢以待。敵人中鋒陣推迸千來步後,號角再起,餘下的二百餘騎分作兩組,從左石翼彎出,沿著弧形的推迸路線先往外繞,攻擊時將變成從左行兩側至乎後側殺至,縱使他們記擋著對方的中鋒軍,最終亦要變成陷於混戰的劣局。三組敵軍,不住調教速度,互相配合,戰術之精,教人歎為觀止。
  徐子陵道:「少帥終親身體驗到大草原騎射戰的威力。」
  跋鋒寒喝道:「射人先射馬,放箭!」
  箭矢在跋鋒寒和寇仲手上連珠發放,正面殺來的騎兵人仰馬翻,徐子陵的拓木弓射程較近,專尋漏網的敵人招呼,正面交鋒全線開展。
  中鋒隊改變戰術,在號角指揮下散開,迸攻速度絲毫不減。兩翼的敵人馳至左右兩方,兩片烏雲般往他們掩至。眨幾下眼的高速下,敵方中鋒軍近三十騎東倒西歪,可是餘下的八十多騎已越過他們的安全距離,還箭反擊。
  跋鋒寒大喝道:「走!」
  三人策馬掉頭,邊走邊以箭矢還擊。
  敵人保持三組的陣勢,銜尾窮追。
  寇仲突然叫道:「不妥!」
  兩人駭然下環目掃射,只見前方和左右草原邊際,全是火把的光芒,以此推測,敵人的兵力當在萬人以上。
  跋鋒寒色變道:「我們中伏哩!」
  徐子陵一箭穿破追兵胸膛,大喝道:「趁敵人合圍前,我們必須趕至赫連堡。」
  三人那顧得射殺追兵,全力展開人馬如一之術,朝或者可令他們有一線生機的赫連堡亡命逃去。
第九章 古堡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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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立在赫連堡最高的望台上,居高臨下瞧著敵人調兵遣將,完成合圍之勢。
  早先他們尚以為自己還有一線生機,現在卻知生機已絕,只餘戰至最後一口氣的機會。
  敵人的總兵力在三萬五千至四萬之間,如此實力,足可蕩平大草原,甚至縱橫中原而無人能阻。
  清一色的騎兵,在赫連堡所在的丘坡下示威似的進退有度,隨時準備殺上丘頂來。
  他們曾考慮突圍,可是去路全被封死,捨赫連堡外再無一處可延長他們殺人或被殺的時間。
  金狼旗在不遠處隨草原的晚風飄揚,頡利和一眾大將高踞馬上,對他們指點說話,不用說該在研究能最迅快殺死他們的戰略。
  敵人分成一隊隊的,再由不同組合的隊伍組成更大的作戰單位,遍佈所能見到的大草原每一個戰略點,形成一張籠罩赫連堡的天羅地網,鼎盛的軍容,足可令人喪膽。
  整個大草原給火光燃亮,只有屹立丘頂的赫連堡孤獨地藏在火把光外的暗黑中。
  跋鋒寒道:「東、西、北三坡陡峭多石,只有南坡最適合催策快馬來攻,我和少帥負責守南坡,其它的由子陵去應付。」
  寇仲歎道:「難怪頡利能稱雄大草原,調度兵馬之快之奇,確是小弟平生初見。我們頭痛完後,就輪到突利頭痛。坦白說,老跋你現在仍恨突利嗎?」
  跋鋒寒苦笑道:「我現在那還有閒心去恨在戰場以外的任何人,全心全力的盡我所能去削弱頡利進攻突利的兵力,不是更合划算。」
  徐子陵淡淡道:「寇仲,你的內心現在有沒有特別惦念任何人?」
  寇仲頹然道:「我第一個想到的竟是尚秀芳,然後才輪到致致,又想起楚楚,若小弟戰死於此,她們中誰會最傷心呢,我猜會是楚楚,這想法令我生出心碎的感覺。」
  跋鋒寒道:「我心中只想到殺人,聽到少帥這番發自肺腑的說話,忽然間使我捫心自問,我跋鋒寒是否因沉迷劍道,故錯失了人生除此之外所有的追尋機會。我究竟是強者還是弱者?因為我最害怕的就是碰上令人心碎的事。與你們的兄弟之情,是我從沒夢想過可以發生的。」
  寇仲哈哈笑道:「聽你的口氣,宰掉頡利後你大概會去找那什麼黛娃兒,對嗎?」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去你奶奶的,小弟這叫死到臨頭仍怕心碎。想歸想,卻沒有付諸行動的勇氣。唉!糟哩!我竟然真的很想在死前見她一面,為她因我而受到的傷害致以最深切的歉意。」
  寇仲大樂,朝徐子陵望去,見到他雙目射出無比深情,微仰俊臉,凝注往戰場上廣闊的星夜,不由一震道:「陵少在想誰?」
  徐子陵如夢初醒地把目光投往頡利、墩欲谷、趙德言言等人的方向,道:「來啦!」
  蹄聲轟天響起,東、南、西、北各奔出一隊百人隊,穿梭往來的繞丘疾走,看得人眼花繚亂,同時心生寒意。
  跋鋒寒道:「第一道菜該否先來個火燒大草原?」
  寇仲拔出井中月,高舉頭上,從容笑道:「能與頡利的金狼軍決一死戰,雖死何憾!第一道菜由小弟負責,只要我們能捱到天亮,已足可成為後代的神話傳奇。」
  徐子陵道:「敵人用車輪戰術,記著,第一把火該在我們力竭之前才放。」
  跋鋒寒道:「你們是客,第一道菜當由我負責。此事看似簡單卻不容易,尤其在此春濃濕重的時節,幸好我一向在這方面經驗豐富,準備充足,離開中土時買的靈巧火器仍妥善保存著。唉!希望它們有一半仍未失效,那已非常理想。」
  號角聲起,包圍網最接近的另五個百人隊同時下馬,取出刀斧,就那麼斧起刀落的清除小丘四周的長草矮樹,似像曉得他們準備燒草原的大計。
  三人瞧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應付。
  徐子陵道:「是香小子!」
  兩人目光投向頡利處,香玉山赫然現身敵陣內,跟頡利只隔著一個趙德言,於此可見他極得頡利的重視。
  寇仲恨得牙癢癢的道:「我就算死,也要拉這殺千刀的小子陪葬。」
  跋鋒寒臉色凝重的道:「現在只有敵人來放火燒我們,而我們卻難以牙還牙。刻下吹的是東北風,若他們放火燒東北兩坡,火焰雖不能直接威協我們,但濃煙順風捲至,敵人同時四方八面乘濃煙攻來,我們能捱上一盞熱茶的工夫,算很了不起。」
  三人眼睜睜看著四周空廣的草原被不住變成光禿之地,偏是毫無辦法。他們不懼濃煙,但視線被蔽下,肯定無法阻止敵人強攻突襲攻進堡內,馬兒更會首先遭殃。
  寇仲苦笑道:「我們該否殺入敵陣,設法多找些人陪我們上路?」
  徐子陵搖頭道:「此為下下之策,只有在赫連堡這獨特的環境裡,我們始能發揮以寡擊眾的優勢,最理想是敵人久攻不下,頡利等親自來攻,我們的死才更有價值。」
  跋鋒寒點頭道:「子陵說得對,待我下去以毛氈雜物堵塞封閉所有開向東北的小窗垛孔,防止煙屑滲入堡內,到敵人進攻時,我們同時放火燒其它兩坡,希望可藉此多捱一時片刻。」
  言罷從第三層望台翻身躍到第二層的城樓平台,再由殘破的石階鑽往底層。
  號角再起,把堡丘四周辟出寬達三十丈禿地的金狼軍回到馬上,四下退開,由另五個百人隊補上,整齊有序。
  金狼旗開始往他們推進,戰鼓擂鳴,繞丘而走的騎兵停下來,在各處丘坡下蓄勢待攻,氣氛愈趨緊張。
  寇仲收起井中月,向徐子陵笑道:「感到自豪嗎?堂堂突厥大汗,率領最精銳的金狼軍如臨大敵般來侍候我們區區三人,若死有精彩不精彩之分,今趟肯定是死得精彩。」
  徐子陵仰道望天,道:「我們非是必無活路,如只要再來一場像前晚的大雷雨,把所有火把淋熄,我們說不定可趁黑突圍。」
  寇仲歎道:「現在離天亮頂多三個時辰,天上卻只有幾片薄雲,即使不懂觀風觀雲之術,亦知無望有雨。待到太陽出來,我們僅餘的優勢將喪失殆盡,只剩捱揍的份兒。」接著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道:「只要能捱至天明,雖死何憾!」
  頡利和一眾將領移至南坡下勒馬立定,頡利發出一陣震天長笑,大草原上多達四萬的金狼軍同時叱喝和應,整個大草原也像搖晃顫抖,聲勢駭人。
  寇仲先一步以突厥話暴喝道:「有什麼好笑的,有種的你頡利就來和我寇仲單打獨鬥一場,讓你的手下看看你在不是以多欺少的情況下,是個如何窩囊相。」
  頡利左右同聲喝罵,群情洶湧。
  頡利打出手勢,截停罵戰,道:「少帥果是不怕死的硬漢,本汗最歡喜硬漢子,如你三人肯棄械投降,在本汗馬前跪地宣誓永遠效忠,本汗保證你們有享用不盡的美女財富和權力,不是勝過年紀輕輕就橫死這座破堡之內?」
  寇仲大笑道:「少說廢話,我們三兄弟豈是肯向人投降之輩。儘管放馬過來,讓我看看金狼軍是否名不虛傳。」
  頡利大怒道:「死到臨頭仍敢大言不慚,你們最好不要被生擒活捉,否則本汗會教你們生不如死,動手!」
  號角聲起。果然不出跋鋒寒所料,東北坡下的突厥戰士紛紛把火種投往草坡,再以火把燃著坡上的樹葉長草,火勢順坡往上蔓延,濃煙捲至。戰鼓聲響,南坡下蓄勢以待的多隊每組百人的騎兵,舞動大刀,彎弓搭箭的疾衝上來,聲勢駭人。
  徐子陵迅快的向寇仲道:「我去應付其它人,你什麼都不要理,只管死守南坡。」
  騰身而起,躍往從東北坡捲過來的濃煙去。
  濃煙直冒上來,像煙霞般圍繞赫連堡,再往上卷散。
  寇仲狂喝一聲,以最快的手法上弦放箭,抵達斜坡中的敵騎全在他箭程的範圍內,他狠下心腸,專尋馬兒下手,戰馬中箭滾下山坡,馬上威風凜凜的騎兵紛變滾坡葫蘆,累得後來的人馬紛紛墮跌,無法保持衝鋒的陣形與銳氣,亂成一片。
  翻下馬背而幸未受傷者欲徒步攻來,給寇仲一一以滅日弓無微不至的招呼侍候,雖只是一夫當關,因其居高臨下,箭程及遠之勢,硬是把敵騎阻截於斜坡中段之下。
  號角聲傳遍草原,另三起敵人紛紛下馬藉著煙霧迷漫,徒步往赫連堡衝上來,一時間,四方八面騎兵步軍,潮水般湧至。
  跋鋒寒從唯一的南門破口衝出,兩手揮動,點點火光劃破赫連堡旁的暗黑,往尚未起火的西南兩坡投去。待到多處火頭成功冒直,跋鋒寒掣出亡月弓,搶到西坡坡頂,以連珠勁發的箭矢,憑西坡陡峭崎嶇的可守之險,迫得敵人雷池難越,無法搶至還箭反擊的範圍。
  赫連堡山丘以南坡斜度最緩,坡道最長,北坡最短,亦最為陡峭,草樹雜在亂石之間燃燒,沒一時三刻難燒個清光,故敵人欲進不能,只可在火場外叫囂作態,暫難構成威脅。
  東坡的火勢則隨風燒過坡腰,數以百計的徒步戰士,緩緩迫近,只要再推近五十來步,寇仲進入他們的射程,那時寇仲將難堅守第三層的望樓。
  徐子陵由外呼吸轉為內呼吸,投進濃煙,足尖點在坡道的亂石上,幾個縱躍,迫近敵人,兩手探入外袋,借濃煙的掩護,鐵彈雙手疾射,敵人在被什麼擊中都摸不清楚的情況下,紛紛中彈倒跌,往下滾去,當他們盲目的向濃煙處還箭,徐子陵早躍到別的岩石去,不住的殺截攻擊,製造出敵人巨大的惶惑恐慌,一時間人人爭先恐後地往下撤退。
  徐子陵破煙而出,竟隨敵人的隊尾追殺,使潰不成軍的敵人,一時間更無力作出反擊,待到坡下的敵人以勁箭狂射住徐子陵,他才從容遁回山上,坡道上已伏屍處處。
  西南兩坡大火蔓延加劇,冒起的濃煙,往敵陣鋪天蓋地的掩去。
  頡利怕他們乘勢突圍,發出命令,進攻的部隊撤往草原,接著全軍往四外後撤,重整合圍之勢,靜待大火燒盡山丘上的草樹。
  整座赫連堡全陷進煙霧火屑內。
  事實上三人不是不想突圍、而是應付這第一波的攻勢,已令他們的元氣損耗極矩,根本沒有突圍之力,當山火消斂之際,他們的大難將會降臨。
  三人重新聚集在最高的望樓處四周儘是煙火,目難及遠。
  寇仲喘著氣道:「馬兒沒事吧?」
  跋鋒寒道:「我以沾水濕布包紮他們的口鼻,能漫入下層的煙屑又不多,該沒問題。」
  寇仲手掌按在徐子陵背心,又著跋鋒寒按上他的寬背,道:「我們試試可否學奪取和氏壁那趟般,迅速回氣,那說不定我們可借濃煙殺出重圍。」
  跋鋒寒搖頭道:「我的好兄弟,現在包圍我們的不是幾百人又或幾千人,而是幾萬人,衝出去根本全無機會,守在這裡還可多殺幾個來陪葬,何況我們沒有個許時辰,休想回復元氣。」
  寇仲道:「若我是頡利索性等到天亮始發動攻勢,以形勢言,那時我們絕難倖免。若頡利有這種耐性,我們功力盡復可期。」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假設我們能激起體內別走躡徑潛藏未用的力量,不是等若迅即回復元氣,又可多捱一些時刻,待煙火漸散,火勢轉弱,他們的喪鐘已在敲響。」
  寇仲皺眉道:「事急臨忙,哪來推敲揣摸的時間?」
  徐子陵道:「現成的有岳山從天竺僧學回來的換日大法,我將此法融合在手印中,只從未試過另行修練。」
  跋鋒寒生出希望,道:「既有偷天換日之能,何妨一試。」探手按在寇仲背心。
  徐子陵手作蓮花印,道:「換日大法與中土佛道二家有異,專練五氣、三脈、七輪。」
  一邊解釋,一邊真氣天然流轉地在體內運行,以身作教地跟與他建立密切關係的兩人作最精確的示範。
  「轟」!三人的氣脈輪同時迸發,所餘無幾的真氣會聚成流,向這從沒有天竺以外的人修成的異法進軍。若此時有敵攻來,他們將沒有絲毫旁顧及反抗之力。三人是迫不得已,不得不行此險著,剛才攻堡之戰不過是半盞熱茶的工夫、敵方死傷者卻超過百人之眾,慘烈至極點,但他們的元氣已是強弩之未。
  濃煙逐漸散去,在火把光和星光的映照下,赫連丘盡成焦土,滿佈焦屍,情景恐怖,仿如地獄冥府。
  號角和戰鼓聲搖天撼地的傳來,金狼軍又從四方八面向赫連堡推進。
  徐子陵雙手變化出無有窮盡的手印,沒有一個手印是蓄意而為,全循體內真氣的轉變,有諸內形於外的作出變化。三人體內的真氣由小泉小溪變成長江大河,於體內澎湃奔騰,衝開另一個系統的氣脈,釋出深藏未用的潛能,如能大功告成,這新系統會與舊的系統融混合一,雖未能使他們功力立即突飛猛進,卻似多開懇了大幅荒田,可向他們提供大量的元氣。
  對坡下的敵人,他們置之不理,全心全意投進換日大法帶來的突破去。
  敵人從容調動,準備發動新一輪的攻擊。
  徐子陵忽地發出一聲震懾草原的長嘯,捏不動根本印,打散在三人體內來回激盪的真氣。匯聚成河海的真氣,變成千川百流,竄往三人每一個氣大會。三大年青高手終於功行完滿,從一個整體回復至三個獨立的個體。」
  草原上空仍是星光燦爛,卻比前更深透莫測,更壯麗不可名狀。
  跋鋒寒感到脫胎換骨似的精氣神達至最巔峰的狀態,縱然畢玄親臨,亦自信有一戰之力,大喝過去道:「頡利小兒,夠膽就放馬過來。」
  頡利大怒道:「你想快些死,我就成全你們,進攻!」
  蓄勢久待的敵人,同聲發喊,往山丘頂的赫連堡殺上來。
  攻上南坡的是最快速的騎兵,其它向三坡攻來的是徒步的戰士。
  三人均知當敵人破入堡內,將是頡利和一眾特級高手加入戰事的時刻。
  徐子陵探手入袋,發覺兩個口袋的藏彈加起來不足二百顆,當鐵彈用盡時,將要與敵人近身肉搏的短兵相接,沉聲道:「我負責守南門,你們不要管我。」
  一個觔斗,躍離高台。
  寇仲和跋鋒寒來不及答話,滅日亡月兩弓同時發動,朝各坡殺來的敵人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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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義薄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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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丘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三人箭盡彈絕,再無法利用對他們最有利的黑暗天時與丘頂地利拒敵於堡外。
  敵箭飛蝗般射至,迫得跋鋒寒和寇仲退守第二層的城台,徐子陵則獨守南門,此是唯一入堡的通路,只要能緊守此關,敵人只有竄石攀牆攻上二層城台一途。
  堅固至鐵錘錘之不入的赫連堡,成了他們在鮮血流盡、氣力用竭前的保命符。
  赫連堡仿似蜜糖、迅速被金狼軍蜂般密麻麻的撲附,尋暇搜隙地展開前仆後繼的強攻。
  寶瓶氣發,兩名突厥戰士哪能擋御,身子往後拋擲,撞得其它撲上來的戰士人仰馬翻,但徐子陵因驟覺力竭,反手奪過敵刀,順勢一腳踢得敵人鮮血飛噴地跌出門外,刀光再閃,砍在一面鐵盾。螺旋勁發,那人打著轉橫跌往門外視線不及處。
  火把光照得赫連堡咖紅一片,沒有人能分得清楚火光血光之別。
  戰情慘烈至極點。
  忽地一掌擊至,帶起的勁風迫得眼前的其它突厥戰士落葉般散開,速度與時間角度均無懈可擊,迫得他只餘硬拚一法。
  徐子陵忘掉身上的大小創傷,心知若擋不住這雷霆萬鈞的一掌,南門勢將失守。深吸一口氣,凝聚換日大法激發出來的潛力,口吐真言,如平地乍起轟雷的喝一聲「著」,右掌和對方攻來的掌勁印個結實。
  「蓬」!
  徐子陵噴出一口鮮血,後挫半步,寶瓶氣與螺旋勁排山倒海而又高度集中的送出,來犯者同告噴血,往後跌退,現出墩欲谷清奇而充滿訝異和不肯相信此招硬拚結果的臉容。
  兩柄馬刀立時補上墩欲谷讓出來的空間上取下搠分攻徐子陵面門和胸腹間要害,攻勢凌厲,並非一般金狼戰士的身手攻架。
  徐子陵心中暗歎,曉得時間無多,再支持不了多久。
  他的一聲真言斷喝,把攻打土堡的所有喊殺聲全壓下去,震懾全場,亦使在二層樓上浴血苦戰的跋鋒寒和寇仲精神大振,至少曉得下面的徐子陵仍然健在,穩守南門。
  寇仲井中月追魂奪魄的黃芒縱橫於城樓之上,刀法全面展開,施盡渾身解數,以新領悟回來的護體奇勁,拼著捱刀流血,招招險中求勝,以命搏命,連殺十多人後,刀下竟無一合之將,殺得躍上來的金狼軍好手,不住頸斷骨折的倒跌往城牆外,屍體積迭在下方牆腳處。
  「噹」!
  強大的反震力,震得他手臂發麻,還是首次有人能擋得住他的井中月,且連消帶打,足點牆頭,翻騰往上,長馬刀貫頂而來,身法刀法渾如一體,招式精妙絕倫。強大無匹的刀氣,把寇仲緊鎖籠罩。
  同時間另一人升至牆頭,袖內射出菱槍,閃電般射向寇仲胸口。
  寇仲左掌掃往菱槍尖鋒,刀往上挑,大笑道:「大汗真客氣,送客也不用陪到地府去的。」
  使刀的當然是東突厥的大汗,草原的霸主頡利,菱槍的主人就是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第三位的趙德言,兩人早打定主意,要全力幹掉寇仲,才去對付在另一邊的跋鋒寒。
  十多名突厥高手此時現身牆頭,他們在戰場上唯一的任務是即使要犧牲性命,仍要保護頡利,不讓他有任何損傷,任何時刻都和頡利形影不離,只因頡利剛才盛怒下心切殺死寇仲,比他們搶先一步攻上牆台。
  「叮」!
  上挑的井中月現出精微至令人難以相信的變化,任頡利如何改變攻擊,仍給他挑中刀鋒,頡利渾體劇震,給寇仲挑得往上騰升,一時間再無法對寇仲構成威脅。一個站在實地,另一方虛懸空中,自然是後者吃虧。
  「蓬」!
  掌尖掃中菱鋒,硬把菱槍盪開,寇仲猛扭熊腰,井中月變向直棚而前,朝趙德言胸口戳去,若不能把趙德言迫落牆台,明年今晚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三槍兩刀,幾人左右往他攻來,不過仍慢一線。
  趙德言露出不屑之色,菱槍毒蛇般縮入右袖,左手疾劈,迎向刀鋒。
  寇仲心中叫妙,適才他從頡利處借得真氣,保證可教趙德言吃個大虧。他是不愁趙德言不中計,因趙德言仍以為寇仲是從前那個在長安的寇仲,怎會怕硬拚寇仲這一刀。
  「啪」!
  趙德言命中刀鋒,立時臉色大變。螺旋勁發,狂風怒濤般往趙德言卷打過去,連趙德言亦架他不住,往後翻騰,落往牆外,倘換了是次一級的好乎,保證未落至地上早噴血身亡。
  寇仲往後疾退,令敵人變成從前方攻來,大笑道:「鋒寒兄,輪到護階之戰哩!」
  聲音遠傳開去。
  整座赫連堡的設計,其作用均在防禦,牆堅如鐵不在話下,因防被敵人攻上第二層城樓的情況出現,所以這層分內外兩重防線,城牆上尚有方形的城樓,第三層的望台就以可容二十人的城樓頂為基石,雄據其上,城樓有東西兩個人口,城樓中心就是通往下層的石階,寇仲見勢不妙,慌忙通知跋鋒寒退守城樓,名為護階,實為保命。
  跋鋒寒的喝聲從空中傳來,以突厥話狂喝道:「頡利納命來!」
  寇仲跟跋鋒寒的默契,僅次於徐子陵,聞絃歌知雅意,把握到跋鋒寒的戰略,加速後退,穿過城樓西門,進城樓後轉身揮刀,迎向從東門蜂擁進來的金狼軍,毫不理會另一邊的敵人。
  城樓上空劍刃破風聲大作,勇若戰神的跋鋒寒貼著最高望台的基柱騰空掠起,斬玄劍化作長芒,朝正往下落的金袍禿頂的頡利全力攻去。
  在那方頡利的一眾近衛高手,人人大吃一驚,那還顧得追殺寇仲,紛紛拔身上衝,阻截跋鋒寒。
  頡利卻氣得差點吐血,此時他一口真氣已盡,又仍未從與寇體的硬拚回復過來,面對跋鋒寒這大有一去無回,以命博命的一劍,雖明知只要能拼著兩敗俱傷,阻他一阻,手下必可及時把他收拾,偏是卻不敢冒這個大險,伸足點往望樓柱身,改下墮為橫飛,往城牆外投去。
  跋鋒寒見計得逞,迫走頡利,哈哈笑道:「大汗怕哩!」
  倏地沉氣下墮,避過所有攻擊,落在城樓西門外,再退入城樓,斬玄劍左右翻飛,兩名攻來的金狼軍應劍濺血拋跌。
  趙德言重登城樓,施出看門本領「歸魂十八爪」最厲害的殺著「青龍嫉主」,雙手捲纏變化地往跋鋒寒攻去。
  跋鋒寒冷笑一聲,絲毫不理他爪法的精微變化,斬玄劍疾刺其面門,擺明要和趙德言來個同歸於盡。
  趙德言無奈變招,鏈子菱槍從兩袖射出,形成交叉之勢,勉強架著敵劍。
  「嗆」!
  趙德言硬被震退,其它人忙補上他的空檔,往跋鋒寒攻去。
  那邊的寇仲將攻入城樓的敵人盡趕出門外,守得穩如銅牆鐵壁,潑水難進。不過他心知肚明自己剛才真氣損耗極巨,刻下已到日落西山的境地,再難支持多久。
  頡利重新躍上城台,落在趙德言旁,正要說話,警號從堡外傳來,兩人駭然瞧去,只見大草原東北方烈焰沖天,濃煙像烏雲般朝他們捲過來,隱隱響起吶喊嘶殺的聲音,心想難道是突利來了。
  城台上擠滿金狼軍,正前仆後繼地衝擊把門的寇仲和跋鋒寒,卻仍是難越雷池半步,顯示出兩人驚人的韌力和意志。
  趙德言道:「先攘外再安內,這三個小子插翼難飛。」
  頡利猶豫片晌,始接納趙德言的提議,發出暫撤的命令。
  金狼軍撤返城下,徐子陵回到城台,三人相視苦笑。力戰之下,他們渾身是血,幾近虛脫,若頡利不理外敵繼續進攻,此刻他們說不定要飲恨伏屍。
  東北方起火處的煙霧掩蓋大片草原,金狼軍改變陣勢,雖仍把赫連堡重重包圍,卻調動固守東北方的軍隊,撤離火勢最盛的區域。
  由於春濃濕重,在火頭起處尚可以火器火油助威,卻難成蔓延之勢,所以頡利的對策合乎正理。
  跋鋒寒凝望東北方濃煙覆蓋的廣闊區域,喘息著道:「是誰這麼幫忙呢?」
  話猶未己,一隊人馬從濃煙處狂衝而出,突破陣腳未穩的一組金狼軍,勢如破竹地朝城堡殺過來。
  領頭者的長柄斧如毒龍翻捲,擋者披靡,赫然是被父親逐走的回族勇士菩薩,追隨他身後的手下增至七十多人,眾人拚命死戰,均是勇不可擋,人數相比下雖是少得可憐,但力量集中,又趁金狼軍匆忙調動的良機,藉著濃煙掩護,成功破開缺口,轉眼殺至東北坡下。
  三人精神大振,徐子陵負責檢拾地上的箭矢,交由寇仲和跋鋒寒以滅日、亡月兩弓射出,策應援軍。
  號角聲起,金狼軍力圖阻截,已遲了一步。
  菩薩一眾表現出精湛的馬術,就那麼策騎跑上崎嶇陡峭的斜坡,來到丘頂。
  寇仲大笑道:「菩薩兄竟沒攜酒來嗎?」
  菩薩就在馬背騰身而起,躍上城牆,再落在三人間,長笑道:「待殺盡金狼賊後,必會和三位痛飲達旦。」
  他的手下無不是身經百戰的好手,不用吩咐,各據要點,把追來的金狼軍射得退返坡下,再成對峙之勢。
  對菩薩義薄雲天的行為,三人均壯懷激烈,非常感激。
  跋鋒寒抓著菩薩厚實的肩頭道:「我跋鋒寒交了你這朋友,不!是兄弟。」
  菩薩把目光投往頡利金狼旗飄揚的方向,歎道:「坦白說,我對要來與你們一起送死,心內實經過一番掙扎,不過自己知自己事,若我任三位戰死此處,我菩薩雖能獨活,以後絕沒有快樂的日子過。」
  接著向頡利方大喝道:「頡利小兒,本人菩薩全不把你放在眼內,看你能奈得我何。」
  頡利怒喝道:「無知小兒,你要陪他們死,我就成全你。」
  東北火頭斂去,雖仍冒出少許煙霧,再不能構成威肋。
  菩薩的手下把馬兒帶進下層,人卻分佈丘頂,嚴陣以待。
  多了這批生力軍,寇仲三人鬥志更盛,以最快的手法撿起金狼軍射上來的箭矢,作好對敵人還以顏色的準備。
  號角聲中,金狼軍緩緩移動,部署第三輪大進攻。
  菩薩讚道:「我真不明白憑你們三人之力,如何能把頡利頂得這麼久。」
  徐子陵微笑道:「你很快會明白。」
  喊殺聲四起,金狼軍潮水般殺上來,並改變戰術,以清一式的盾刀手徒步從四面坡道殺上,擺明是要消耗他們的箭矢。
  跋鋒寒道:「我和寇仲守高台。」
  寇仲早拔身而上,大喝道:「不怕死的就來吧!」
  攻防戰全面展開。在滅日、亡月兩弓的懾人威力籠罩下,箭矢飛蝗般往攻上來的敵人射去,殺得敵人死傷纍纍,但他們的箭矢亦在迅速消耗。
  徐子陵在坡頂射出最後一支箭,碎盾貫胸地射得敵人倒拋下坡,大喝道:「退守城樓。」
  眾人忙撤入城樓,豈知金狼軍亦退回坡下。
  他們當然曉得頡利非是好心得讓他們稍作休息,只是要以生力軍換走傷倦的戰士,對他們發動另一輪猛攻。
  徐子陵獨守南門,其它人則布在城台上。
  寇仲和跋鋒寒躍回城台,但見赫連堡內外伏屍處處,情景慘烈,把戰爭的殘酷以最可怖的形態默默展示。
  菩薩豪氣干雲的喝道:「各位兄弟,能和名震天下的跋鋒寒、寇少帥和徐子陵戰死於赫連堡,尚有何憾。」這番話是以回族話說出,眾回族戰士轟然應暗,戰意昂揚。
  戰號驟起。
  集中在南方坡底的五個百人隊同聲吶喊,衝上斜坡。
  寇仲訝道:「明知來送死也沖得這麼快,真奇怪。」
  跋鋒寒哈哈笑道:「少帥不但視死如歸,更是視死亡戰爭如遊戲,佩服佩服。」
  倏忽間堡旁四周儘是突厥騎兵,箭矢暴雨般灑上來。
  眾人躲在厚牆後,靜待敵人躍攻上來的一刻。
         ※        ※         ※
  第一線曙光出現在大草原東北盡處,死傷慘重的金狼軍撤返平原。
  眾人卻全無勝利的感覺,因誰都曉得再難以捱過敵人下一輪攻勢。
  失去黑夜的掩護,他們會敗得更快更慘。
  包括寇仲三人在內,他們僅餘三十八人,其中尚有五人傷重至不能繼續作戰。
  各人都是疲憊不堪,大量的失血使他們近乎虛脫。
  金狼旗逐漸迫近,今次進攻將由頡利親自押陣,以最精銳的親兵了結這場持續整夜的慘烈攻防戰。
  徐子陵回到城台,苦笑道:「希望頡利肯身先士卒,帶頭衝上來,我們或可找他陪葬。」
  菩薩搖頭道:「這不是頡利的作風,他最大的敵人是突利,所以不會為我們冒生命之險。」
  跋鋒寒目光掠過大草原遠處,然後回到四周燒焦的山頭和遍地的屍骸,道:「敵方死者在五百以上,對頡利的兵力雖不能構成影響,但對金狼軍的銳氣肯定打擊甚大,若突利能及時趕來,說不定可狠勝一場,令頡利短期內不敢東犯。」
  寇仲笑道:「聽老跋的口氣,似對突利再無恨意。」
  接著沉聲道:「希望突利能力我們報仇雪恨。來啦!」
  眾人往南坡瞧去,只見金狼軍分作三隊,蓄勢待發。
  寇仲目光落在頡利陣營裡的香玉山身上,暴喝道:「香玉山,若我寇仲今趟保得不死,必取爾之命,以祭素姐之魂。」
  嗽欲谷喝回來道:「死到臨頭,仍敢口出狂言。」
  頡利正要下令,東北方忽然蹄聲驟起,自遠而近,只聽蹄音,來騎肯定數以千計。
  頡利一方無不色變。
第十一章 化敵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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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狼軍慌忙撤走,援軍隊形整齊的從東北馳來,於赫連堡南結陣,黑狼旗飄揚於初升的紅日下,顯示東突厥僅次干頡利的另一位霸王突利大駕親臨。
  抵達的是黑狼軍的先鋒隊二千餘騎,領軍將領體型樣貌均酷肖突利,卻較突利年輕,向赫連堡諸人遙致敬禮,卻沒揚聲打招呼,心神全放在不住遠離的金狼軍處,既防止他們突然反撲,更要從對方整軍的情況判斷是否有可乘之機。
  眾人絕處逢生,暗叫僥倖。
  菩薩道:「此將定是突利之弟結社率,據聞此人驍勇善戰,是突利的得力臂助。」
  蹄聲再起,突利的主力大軍出現在東北地平線,全速馳至,軍容鼎盛,兵力在一萬五千人間,人數雖比頡利少上一半,但已有一拼之力。
  跋鋒寒歎道:「今趟頡利勢危矣。」
  寇仲奇道:「頡利的兵力在突利一倍以上,你老哥何出此言。」
  徐子陵亦道:「雖說頡利因圍攻我們不果洩了銳氣,可是實力無損,金狼軍無不是身經百戰的精銳,正面交鋒,該是鹿死誰手,難以逆料。」
  菩薩卻不住點頭微笑,表示明白跋鋒寒為何有這判斷。
  跋鋒寒注視逐漸接近的大軍,沉聲道:「在大草原上,一個民族的衰落,代表另一個民族的崛興。自突厥大汗室點密興起,統領十大族酋,率兵十萬,擊敗柔然,建立一個比古代匈奴領域更遼闊、聲威更強大遊牧汗國,設牙帳於都斤山,草原諸族無不懾服,後雖分裂為東西兩個汗國,可是在大草原上仍是從無敵手。」
  菩薩接口道:「自頡利重用趙德言為國師,任其專擅國政,政令繁苛,人心解體,原本臣屬於東突厥的諸族均有叛意。現在頡利和突利失和,對有離心的諸族實是天大喜訊。所以只要突利能打幾場漂亮的硬仗,展示其有能與頡利抗衡的實力,勢爭取到這區域各族的大力支持,你說頡利險還是不險呢?」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而悟,以往突厥入侵,會夥同其它遊牧民族進犯,若能打破塞外各族這種團結一致的情況,中原就可得到喘息的機會。
  一隊人馬從大軍中衝出來,領頭者赫然是突利,直向赫連堡馳至。
  跋鋒寒往後稍移,寇仲和徐子陵不約而同往他靠去,左右把他抓個結實。
  寇仲道:「老哥可否看在我和子陵份上,把與突利的前仇舊恨一筆勾銷。」
  跋鋒寒苦笑道:「小弟現在雙腿發軟,想走亦有心無力,何用押犯般逮著我?」
  這對答是用漢語說的,菩薩瞧得不明所以,訝道:「發生什麼事。」
  徐子陵放開跋鋒寒,向奔上南坡的突利道:「麻煩可汗上來一聚,我們連走路也有問題。」
  突利大笑道:「你們的突厥話是否跟鋒寒兄學的?競說得差點比小弟的漢語更好。」
  寇仲聽突利對跋鋒寒稱兄道弟,放下心事,大喜道:「看你的樣子,像早曉得是我們在這裡。」
  菩薩大聲道:「菩薩拜見可汗!」與手下同致敬禮。
  突利躍離馬背,一個空翻,落到眾人之前,搶前一把抓著跋鋒寒肩頭,長笑道:「你是寇仲和徐子陵的兄弟,就是我突利的兄弟,其它的話均不用說。」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感激,突利不愧為曾與他們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跋鋒寒哈哈笑起來,反手抓著突利雙手,斷然道:「看來我不想和你做兄弟亦不成。」
  突利放開跋鋒寒,來到菩薩前,張臂道:「你可知我是如何感激你,若非你不顧生死的義助我這三位兄弟,我將會永遠失去他們,就算把頡利碎屍萬段,仍難消我心頭之恨。」
  一把將菩薩擁入懷內。
  菩薩一對虎目紅起來,顯然對突利的重視非常感動。
  寇仲和徐子陵暗忖難怪突利在家鄉這麼吃得開,確有其籠絡人心的一套。
  突利鄭重地對菩薩道:「無論時健那老傢伙如何激烈反對,我們幾兄弟定要助你重返回紇,取回你應得的東西。」
  追隨菩薩的眾兒郎全體下跪,有人更激動得痛哭流涕,全無可能的夢想,終有機會實現,事實上菩薩已到山窮水盡,早晚淪為馬賊的田地,可是突利此諾一出,登時變成另一回事。
  突利放開菩薩,搶過去擁著寇仲和徐子陵兩人,歎道:「你們終於來哩!幸好我一直布有探子在統萬,故曉得你們被困赫連堡,本以為再見不到你們,好在你們再創奇跡。此戰將會轟動大草原,你們的名字將在大草原永垂不衰。」
  跋鋒寒指著金狼軍在草原邊際仍清晰可見的塵頭,冷然道:「此戰只是個開始,頡利正在那邊等待我們。」
  突利和寇仲、徐子陵、菩薩來到跋鋒寒旁,目光投往那方向,五對眼睛同時亮起來。
  突利沉聲道:「頡利太不把我放在眼內,我們就以鐵般的事實證明給他看,使他知道這想法是錯得多麼歷害。」
  如非在特殊的情況下,頡利自然可輕而易舉的以優勢的兵力,擊退突利的黑狼軍。但如今金狼軍血戰整夜,人疲馬倦,既攻不入區區赫連堡,更要倉皇撤退,銳氣大洩,士氣低沉,跟來犯統萬前的氣勢如虹,相去何止千里,直有天壤雲泥之別。
  最令金狼軍氣餒的尚不止此,因為跋鋒寒、寇仲和徐子陵已在他們深心處,種下無敵的形象,誰不為他們的武功與箭術而膽喪。
  突利看準虛實,立即揮軍進擊,雙方略一接觸,金狼軍即呈不支,突利乘勢率軍銜尾窮追,不讓頡利有喘息回氣的機會。
  數次小規模的交戰,黑狼軍都佔盡優勢。
  經過三天的追逐,頡利沿無定河退往捕魚兒海東方丘陵起伏的奔狼原,始能穩住軍心,重新佈陣,備戰迎敵。
  突利在草原另一邊背靠著著名的怯綠連河東端的支流北岸丘陵結營立陣,準備跟頡利正面交戰。
  太陽西下時,突利、結社率、寇仲、徐子陵、跋鋒寒和菩薩五人來到前線,在最高的山丘上遠觀敵陣,研究明天交鋒的策略。
  兩里外處金狼軍分駐十多個山頭,火光點點,照得火紅一片,高起的金狼汗旗位於大後方,各處山頭的營寨眾星護月的把汗帳團團拱衛。
  寇仲歎道:「頡利小鬼確懂揀地方,若我是他,就借林木山丘的掩護,苦守不出,到我們洩氣時,才痛施反擊。」
  跋鋒寒微笑道:「不若今晚我們摸進去殺人放火,教他們睡難安寢,看看準先洩氣。」
  徐子陵道:「這只能是小騷擾,一個不好我們可能沒命回來。」
  突利同意道:「說到底形勢仍是有利我們,不必冒險。」
  寇仲斷然道:「今晚是我們唯一可制勝的機會,但不是放火燒幾個營帳,而是大規模的進攻。」
  包括徐子陵在內,眾皆愕然。
  經過這幾天的追逐,雙方都心力交瘁,無力交戰,理該多爭取歇息時間。
  寇仲哈哈笑道:「你們看,連你們都沒想到己軍會發動猛攻,敵人將更想不到,這才算是奇兵。」
  菩薩苦笑道:「我不是沒想過,只是認為沒有能力辦到。」
  寇仲正容道:「我並非說笑。若容頡利的人馬休息整夜,明天人人精神抖擻的,就輪到我們有難,所以必須先給他來個措手不及,現在敵人雖看似分守得無懈可擊,其實卻是力量分散,只要我們集中精銳,開始時佯作全線推進,然後再集中朝一點作突破,由我和陵少、老跋、菩薩兄領頭開路,目標則是頡利的汗帳,就好像兩人交鋒,力取對方要害,任他再多上幾倍人,仍要吃不完兜著走。」
  結社率一震道:「少帥的話不無道理。」
  突利道:「你認為什麼時候進攻最適合。」
  寇仲道:「就選在日出前兩個時辰,吃過晚膳後,你老哥就命參與突擊行動的三千個最精銳戰士提早睡覺,但千萬不要告訴他們會幹什麼,好令他們安心歇息,行動前才喚醒他們。」
  跋鋒寒道:「有三個時辰的熟睡,足可回復體力。」
  突利興奮的道:「其它人如何配合。」
  寇仲微笑道:「搖旗吶喊總辦得到吧!」
  結社率道:「如果頡利派出高手,先一步來襲營騷擾,我們會否從主動淪為被動。」
  跋鋒寒笑道:「這個可以放心,若來的是趙德言、墩欲谷,我們歡迎還來不及,至於次一級的好手,只交由我負責招呼就夠哩!」
  寇仲搖頭微笑道:「此法過於被動,非是上策。我們必須在突襲前這三個時辰,牽著頡利的鼻子走,不過他們有喘息或爭取主動的機會。」
  菩薩倒抽一口涼氣道:「少帥不是要派人在這三個時辰內輪番進行攻擊吧!」
  寇仲含笑搖頭,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突利等雖無一非才智高絕之士,仍摸不清他葫蘆內賣的是什麼藥。
  徐子陵心中一陣顫動,寇仲再非以前對兵法一無所知的吳下阿蒙,而是運籌帷幄,能致勝千里、擅能用兵的統帥。雖明知他終有一天會變成這樣的一個人,但此時親眼目睹,親耳聽到,仍激起他心湖內的波濤。
  寇仲仰望壯麗的星空,接著再把目光投往燈火通明,光耀十多座山頭的敵陣,及分隔敵我的,寬達兩里的奔狼原,沉聲道:「假若敵營所有火把忽然熄滅,可汗會有什麼反應。」
  突利一震道:「我當然會提高戒備,準備應付任何突變。」
  接著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我開始明白為何以李密的老謀深算並深精兵法,仍要喪師在你的手上,這確是最便宜省事的惑敵之計。」
  轉向結社率吩咐道:「你立即回營安排一切,依少帥的策划行事。」
  結社率答應一聲,回營地去也。
  寇仲道:「我們今趟的進攻分三個步驟,首先是分散挺進,佯造出全面進攻的情況,令敵人不得不分別固守各處山頭營寨。待進入對方強弓射程前,我們在兩翼的軍隊又擺出迂迴包圍的假姿態,威協對方左右側的營陣,使他們不能分身助守中軍。然後向中路突擊,以雷奔電掣之勢,直指金狼軍的心臟,這叫擒賊先擒王,只要搗毀金狼軍的心臟,任他四肢如何孔武有力,亦要立即崩潰。」
  望往徐子陵道:「陵少尚有什麼好提議?」
  徐子陵笑道:「我要找支長槍,才能陪你衝鋒陷陣。」
  突利奮然道:「就讓我們幾兄弟並肩衝鋒陷陣,把頡利的頭從他的頸項斬下來。」
  跋鋒寒皺眉道:「可汗最好留在後方主持大局,若可汗有什麼損傷,等若我們把心臟送上去給敵人掏掉。」
  菩薩也道:「可汗用不著親身犯險。」
  突利搖頭笑道:「只有我身先士卒,親身蹈險,才能令將上用命。這心理很微妙,有我臨場押陣,戰士會拼盡全力圖得獎賞,這就是為何我們與漢軍交戰時,士氣較勝的主因。」
  寇仲和徐子陵明白過來,此正是中土和塞外率師作戰者的分異處。
  漢人歷代皇帝,雖有所謂御駕親征,不過那都是名義上的,不像草原諸國的首領,如頡利突利之輩,既無一不是精通戰術,身經百戰的統帥,且名副其實的親臨第一線指揮作戰,其好處是當最高領袖或身任統帥者身在前線,一切調度,只須向自己負責,不用層層請示,致貽誤戰機,遇上任何突變,更可當機立斷,迅速作出對策,從實戰中不斷汲取經驗,改進革新。
  例如煬帝的御駕親征,他只是躲在大後方不明實況的頤指氣使,透過元帥和大小將領去指揮龐大的軍隊,等若滿身贅肉走動不靈的胖子,縱使體力龐大,對上靈動如猴的外族不吃虧才怪。
  寇仲不禁欣然道:「你這決定和分析對我獲益良多!」
  徐子陵道:「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我想充當探子,先去探路,看看頡利有否令手下多設些拌馬索、陷馬坑那類防禦措施。」
  突利笑道:「我們還是回帳休息吧!我們突厥人從來是重攻不重守,只會以攻為守,絕不會以守為攻的。頡利現在唯一會做的事,就是盡量爭取休息的時間,以應付他以為會在明天才發生的草原會戰。」
  寇仲道:「摸清楚路線和敵人的部署是有利無害的,可汗先和菩薩兄回帳向諸位大酋解說清楚我們的策略,使他及早作好準備。」
  突利皺眉道:「頡利會像我般放出獵鷹,從高空監視是否有外敵潛入,你們這樣摸去豈非會打草驚蛇。」
  跋鋒寒笑道:「放心吧!給個天頡利作膽亦不敢隨便把獵鷹放出來。」
  突利和菩薩不明所以,三人揚長下丘,借草原的長草疏林掩護,朝敵陣掠去。
  突利的營地的火於初更時倏地熄滅,此下發生在同一時間,本身已充滿詭異神秘的味兒。自然不出寇仲所料,緊張的氣氛立時籠罩金狼全軍,睡著的人都給喝令從帳內鑽出來,進入作戰的狀態,箭手則枕弓以待。
  燦爛迷人的星空下,三人藏身一株大樹的枝葉間,在敵陣不遠外默察敵人調動的情況。
  寇仲笑道:「你說他們會保持這種情況多久?」
  跋鋒寒肯定的道:「那要看頡利是否敢放出獵鷹。」
  徐子陵笑道:「箭神準備。」
  跋鋒寒反手從背上摘下亡月弓,道:「這一箭關係到我們的生榮死辱,絕不容錯失。」
  寇仲道:「若頡利放出多頭獵鷹,該射哪頭才好?」
  跋鋒寒搖頭道:「這種能作探子的通靈獵鷹非常罕有,千中無一,被我們射傷的獵鷹肯定尚未復元,他該只剩一頭。」
  徐子陵道:「來哩!」
  一個黑點從汗帳上方急衝上天,一個盤旋後,望他們直飛而來。
  寇仲望洋興歎似的苦笑道:「他娘的!竟飛得這麼高!」
  獵鷹在離地三百丈的高空疾飛,兩把神弓的射程加起來也沾不到它半根羽毛。
  三人眼睜睜瞧著它在上方滑翔而過。
  徐子陵道:「鷹兒懂否分辨人數?」
  給他一言驚醒,兩人卻暗罵自己是傻瓜。
  跋鋒寒苦笑道:「陵少永遠是我們中頭腦最清醒的人,我們一心想把它射下來,卻想不到讓它發現敵蹤能起更大的威脅作用。」
  寇仲提議道:「我們分三條路線回營,若鷹兒乖乖的逐一回報,就像有三支人馬要去襲營哩!」
  徐子陵和跋鋒寒大叫好計,付諸行動。
  繁星仍在深黑的夜空照亮大地,茫不知激烈殘酷的戰爭,正在它們眼底下醞釀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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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鑿穿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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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千計的火把同時亮起,照得黑狼軍延綿七、八座山頭的營地明如白晝,就像在個半時辰前熄滅般突然。
  頡利一方瞧得提心吊膽時,敵營那邊的平原以萬計的黑狼戰士齊聲吶喊道:「突利必勝,頡利必敗。」
  接著兩邊各亮起以百計的火把,由明到暗地照出黑狼大軍擺開橫直達兩里的戰陣,中軍則陷於火把光彩以外的暗黑中,充滿詭秘不可測度的味兒。只是火把明暗的變化,立收聲勢奪人的奇效。
  號角聲起,前排開始推進,隔開三五個馬位之後,輪到第二排出動,前兩排均為刀盾手,到第三排和第四排才是箭手,中軍的情況始終隱在暗黑中。
  突利、寇仲、跋鋒寒、徐子陵、菩薩五人居中軍之首,後方是五人一排三千名最強悍且休息充足的黑狼軍精銳。他們藉黑暗的掩護,不讓敵人看破他們的虛實,令對方摸不透他們的實力。
  突利喝道:「擊鼓」!
  戰鼓大鳴,全軍隨著戰鼓的節奏,昂揚而堅定地朝敵陣推進。
  菩薩笑道:「頡利定以為我們活得不耐煩,不睡覺的趕著去送死。」
  跋鋒寒掃視敵陣的形勢。
  起伏不平的山丘上再不見任何營帳,敵方的箭手均藏在山腳的疏林內,騎兵一組一組地佈於各處丘頂上,可以推見當箭手以密襲的箭失抵擋他們後,山丘上的騎兵將像潮水般衝下平原來,對他們展開無情的衝擊戰。
  戰略上確是無懈可擊。
  可惜頡利的對手再非突利,而是詭變百出,智比天高的寇仲。
  在寇仲巧妙的心理戰和疑兵計之下,使頡利對來犯者的部署捉摸不定,加上金狼軍本士氣低落,又是欠缺休息的疲兵,一旦接戰失利,勢難守穩陣腳。
  跋鋒寒點頭道:「若我們全線衝刺,確是等若自尋死路。」
  突利高舉托在肩上的伏鷹槍,露出充滿信心的笑意,欣然道:「自成為幽、燕兩地的可汗後,我尚是首次充滿信心的視頡利為必敗之將。」
  接著微一沉吟,向左旁的跋鋒寒道:「鋒寒會否抽空到幽都見芭黛兒一面,她自洛陽南返後,一直不肯與任何人接觸。」
  自赫連堡兩人捐棄前嫌,突利是首次對跋鋒寒提起芭黛兒,兩人當年的仇恨,正因跋鋒寒擄去芭黛兒而起,聽突利的語氣,他對芭黛兒仍是很關心的。
  跋鋒寒苫笑道:「我會去見她。」
  突利右旁的寇仲豎起拇指道:「這才是肯承擔的好漢子。」
  突利以漢語讚道:「少帥的突撅話愈說愈棒哩。」
  徐子陵手提突利給他的重型長鐵槍,策著萬里斑,心中忽然浮現師妃喧的影子,她會否也到域外來尋找石之軒呢?
  寇仲湊過來道:「那晚在赫連堡,陵少你在頡利迸攻前兩眼像是發光的凝想著什麼,是否想著某個美人兒,究竟是師妃喧還是石青璇?」
  徐子陵沒好氣道:「不要胡扯亂說好嗎。我當時心中無牽無掛,只想到人死後會否變成天上的星星,那時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情景。」
  寇仲呸道:「竟來騙自己的兄弟,那時我剛向你吐出心事,怎會不勾起你同類型的遐想?快從實招來,否則我絕不放過你,由今晚開始,以後早午晚必追問你一趟。」
  徐子陵投降道:「你這小子真煩,唉!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我當時竟憶起美人兒場主第一次試吃我們怪菜時的情景。」
  寇仲劇震道:「商秀詢!」
  敵陣的火把攸地熄滅。
  黑狼軍此時離敵陣前線不到三千步的距離,如若採取全面攻勢,在敵暗我明情形,肯定要吃大虧。
  突利不慌不忙,再推進千步後,一聲令下,全軍停止前迸。
  跋鋒寒沉聲喝道:「是時候啦。」
  突利發出命令,戰鼓震響,又急又密,充滿殺伐的意味。兩翼各二千精騎衝出,循迂迴的路線,繞擊敵人陣地左右外翼。
  突利一聲吶喊,帶頭衝出,菩薩、跋鋒寒居左,寇仲、徐子陵居右,後方是三千精銳,像一條巨龍從暗黑的深淵冒出來,全速殺往敵陣,直指頡利所在的心臟地帶。其它隊伍則繼續緩進,務要壓得敵人難以集中力量應付這支由三千精銳組成的巨龍鑿穿戰術。只要能衝擊破一道缺口,他們會如破塊的洪流,把任何擋路的東西衝毀淹沒。
  跋鋒寒和寇仲的亡月與滅日首先發箭,橫過草原,一絲不誤地貫穿兩名藏在丘腳疏林指揮箭手的將領胸膛,拉開戰爭的序幕。
  在星光底下,從兩人的眼力,其視野和白晝看物只有少許差別。
  兩翼的迸攻部隊只是佯作攻擊,純以箭矢牽制敵人兩側的軍隊。只有這支鑿穿軍才是出鞘攻敵的利刃。
  敵陣蹄音沓雜,轟傳各處山頭,號角長鳴,顯示頡利終察破他們出人意表的戰術,匆忙調動軍隊變陣迎戰,但已失卻先機。
  寇仲大喝道:「頡利小兒,我們討命來啦!」他帶著外地口音的突厥話,在金狼軍已是耳熟能詳,肯定無人不曉得殺過來的是他寇仲。
  箭矢像驟雨般從疏林內灑來,卻犯下嚴重的錯誤,全以鑿穿軍的龍頭作目標,卻給徐子陵、菩薩和突利以長槍盾牌一一擋格,多些來密些手,三人分處左右外檔和中間的位置,護體真氣般不但保住龍頭,還令寇仲和跋鋒寒得以放手連珠發射,每箭必中地,射得對方左僕右倒,士氣大挫。跟在後方的精銳只須舉盾護身,緊隨五人之後,等待殺入的一刻。
  在如此情況下,金狼軍熄滅所有照明的火把,實是棋差一著,騎兵是草原上最具機動性和靈活度的進攻兵種,六、七百步箭程只是幾下呼吸起落的短暫光景,兼之這條采鑿穿戰術的巨龍可迅速把敵人遠程打擊的範圍收窄,強勁的箭矢對它構不成任何威協。
  金狼軍身處前線者紛紛倒地,及見來的是在赫連堡大展神威的寇仲等人,神顫膽怯下竟然四散奔跑,毒龍陣就像鋒利的槍尖般刺迸丘坡下的疏林區去。
  暗黑的疏林裡喊殺震天,山頭上佈防的兩千金狼軍完全摸不清疏林內發生何事時,突利五人帶頭衝上斜坡,朝丘頂殺去。
  後隨的三千戰士仍大致保持完整的隊伍,位於中間的擔任發射手、排邊的則以盾牌擋箭,刀槍制敵。這正是寇仲想出來的鑿穿戰術的歷害處,不理你兵力如何雄厚,只集中力量狂攻一點,清除擋路的所有障礙,一往無前的直指敵陣心臟要害,把主動完全操控在手上,以快打慢,速戰速決。
  不過勝敗決於一線之差,若非金狼軍兵疲將倦,又倘頡利方早一步瞧破寇仲的戰術,集中力量以強碰強,那黑狼軍勢將一敗塗地。
  火把光再次燃亮,雖照清楚形勢,可是惡龍已深入腹地,使縱橫無敵的頡利再難挽回頹勢。
  在大後方的總指揮結社率曉得敵人已呈亂象,一聲令下,兩翼騎兵從佯攻變作實攻,全力衝擊敵陣。餘下的六千黑狼軍往前推迸,力壓敵人前線陣地,教他們無法分身攻擊破入敵陣中央的主攻大隊。
  突利的伏鷹槍、跋鋒寒的斬玄劍、菩薩的長柄巨斧、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的重鐵槍,對從丘頂迎擊的金狼兵展開絕不留情的殲滅戰,殺得對方屍橫山野,血染草石,勢如破竹地登上敵陣內部那座小山之巔。
  四方八面儘是朝他們攻來的金狼軍,膽氣稍差者保證可嚇至手足發軟,任人宰割。
  突利第一個從千軍萬馬中發現頡利的汗旗往另一山頭移動,截指大喝道:「追。」
  寇仲乘機大喝道:「頡利小兒,想逃到哪裡去!」
  聲傳全場,金狼軍的攻勢登時窒緩,紛朝移動的汗旗瞧去。
  跋鋒寒知道寇仲的攻心之計大奏奇效,狂喝道:「頡利納命來!」
  帶頭衝下山,直朝處於兩丘間的頡利主力軍殺去。
  黑狼軍硬在敵人的包圍中殺出條血路,全力以赴地摘取勝利的果實。
  前線喊殺震天,迸入短兵相接的肉搏戰階段。
  寇仲等無一不負傷浴血,跟來的三千精銳減至二千五百餘人,可見戰況的慘烈。不過人人都曉得勝利在望,士氣高漲至極點,勇不可擋。
  突利一槍挑得敵方大將翻跌馬背,忽然壓力大減,原來金狼軍紛紛往兩邊散逃,對向以悍不畏死震懾大草原的金狼軍來說,這是從末發生過的事。
  跋鋒寒眼中只有頡利在遠方金光閃閃的標誌,加速奔馳,變成領頭的前鋒,擋者披靡。
  殺下山坡之際,金狼軍全面崩潰,掉在山野的火把燃起數百處火頭,濃煙卷天,頡利的主力軍從主動優勢變成喪家之犬般四下逃亡。
  當突利成功攻上山頭,勝負已定。
  頡利雖僥倖逃迸黑暗的林野去,但再非大草原上從未嘗過敗績的無敵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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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誰能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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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狼軍以整天時間,處理死傷狼籍的戰場,收集金狼軍遺留下來的糧食、兵器、馬匹、營帳等豐富的戰利品。
  敵人的屍骸集中一處以柴火燒為灰燼,傷者則盡成俘虜。
  此戰突利方面陣亡者八百多人,頡利方面則近三千之眾,肯定是一場漂亮的勝仗,可惜因人瘦馬倦,無法再立即追擊敵人,未能乘勢擴大戰果。
  已方死者被集中到二十多個帳幕內,於黃昏時分舉行公祭,殺馬供於帳前,以奠亡靈,在突利的帶領下,繞營七圈,每次來到帳門時,以刀擊臂而哭,再把死者和陪葬的日用品衣物一起火化,然後收集骨灰,待將來回鄉安葬。
  把死者優恤處理停當後,全軍大事慶祝,簧火處處,戰士舞刀弄槍,把臂高歌跳舞,烤肉的香氣瀰漫整個營地,充滿勝利的氣氛。
  突利與一眾大酋將領和寇仲等巡視各營,與眾同樂,激勵士氣,才返回主帳,舉行最高層的慶功宴。
  此仗勝來不易,眾酋將更知全賴寇仲獻計出力,又佩服寇仲等於赫連堡力抗頡利大軍的壯舉,對他們敬若神明。
  酒過三巡後,突利肅容對被安排坐在他右方的寇仲舉杯道:「我和少帥生生世世均為兄弟,少帥將來爭逐中原,有需要兄弟的地方,我突利敢向草原高山立誓,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結社率等十多名酋將全體舉杯,眼神堅定地瞧著寇仲。
  寇仲慌忙舉杯,心中一陣激盪,這番話等若突利擺明捨李世民而傾向他的立場,突厥人最重信諾,這番話確是非同小可,影響著中土形勢的變化。
  徐子陵卻不知是悲是喜,寇仲現在北得突利,南得宋缺這兩大靠山全力支持,與李世民再非無一拚之力。兼且寇仲從奔狼原一戰中表現出來的戰爭智能,實是震懾人心,連徐子陵亦對這老朋友及拍檔兄弟泛起深不可測的感覺。師妃暄捧李世民為皇之願,再非像以前般容易實現。
  眾人轟然痛飲。
  突利轉向坐在寇仲身旁的菩薩敬酒,道:「待大局稍定後,我會派使者通知時健和貴族各大酋,要他們重新推選新的時健,春他們敢否不選你。」
  菩薩慌忙還敬道謝,滿臉喜容。
  在奔狼原之戰前,老時健有頡利在背後撐腰,根本不用買突利的帳,現在勢易時移,當然是另一回事。
  突利亦樂得把菩薩捧為回紇之主,回紇乃草原上除突厥外最強大的民族之一,多了這個盟友,突利更不用把頡利放在眼內。
  跋鋒寒正凝視被圍在中央閃耀不定的簧火,突利從羊腿割下一片燒得香噴噴的烤肉,遞給他道:「頡利有畢玄,我突利卻有你跋鋒寒,畢玄又何足懼哉。」
  眾將轟然叫好,舉杯相敬。
  跋鋒寒哺哺念出畢玄的名字,一對虎目亮起光芒,哈哈一笑道:「這杯就是為畢玄喝的。」
  一飲而盡。
  突利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豪氣干雲,充滿自信。
  徐子陵問道:「可汗認識馬吉嗎?」
  突利微一錯愕,不好意思的道:「當然認識。我還未有機會問你們為何到塞外來,是否與此人有關。」
  寇仲苦笑道:「我也弄不清楚與多少人有關,杜興是另一個有關係的混蛋,他還說和你是朋友。」
  突利向結社率道:「杜興是否和你有交情?」
  結社率老臉微紅道:「他不時送些禮物給我,為的是戰馬的買賣。」
  突利冷哼道:「若他敢開罪我的兄弟,我就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徐子陵暗付自己還是喜歡以前和他一齊共處患難的突利,此刻的突利有種凌駕於一切,隨時可決定別人生死的霸主氣派。
  跋鋒寒提議道:「少帥不若把今次遠道前來草原的來龍去脈,詳述一遍,很多事說不定迎刃而解。」
  其中一位酋將點頭道:「只要我們力所能及,必為少帥辦妥。」
  從這兩句話,可看出遊牧汗國與中土君臣制度的分別。在中士只有君主才能帶頭作主,但在突厥汗國,領袖由各部落的大酋頭推選出來,軍隊由各個部落組成,部落的酋頭都有管事權。至於頡利的大汗,則是通過像突利般的小汗去統治龐大的汗國。
  寇仲一邊喝酒吃肉,一邊娓娓道出事情始未,最後狠狠道:「馬吉肯定是個關鍵人物,找到他就可把狼盜挖出來,大小姐那八萬張羊皮亦有著落,然後我們再回頭去找杜興和許開山算帳。」
  跋鋒寒笑道:「找杜興和許開山算什麼帳?這兩個傢伙一扮丑角一裝好人,肯定可推個一乾二淨,難道你能一刀把他們殺掉嗎?江湖規矩就重一個『理』字。」
  寇仲頹然道:「你說得對,這兩個傢伙確是滑不留手,很難抓著他們的狐狸尾巴。」
  突利啞然失笑道:「有我突利在,你們大可放心。先不論其它,只要給我三個月時間,我可為你們籌措八萬張羊皮,先向大小姐交差,由這遣人送去給她。」
  跋鋒寒堅決的搖頭拒絕,道:「八萬張上等羊皮並非小數目,況且這樣得到羊皮,太欠樂趣,我要馬吉把羊皮嘔出來。」
  突利同意道:「我明白鋒寒的感受,馬吉算什麼東西?現在我要他跪下,他就永遠不敢站起來。」接著向眾將問道:「誰曉得馬吉刻下在什麼地方?」
  菩薩道:「我知道。」
  寇仲大喜追問。
  菩薩道:「我不曉得他此刻身在何方,卻知道他會到龍泉去參加拜紫亭的立國大典,同時和拜紫亭進行一樁大買賣。」
  突利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馬吉竟敢不把我放在眼內。」
  寇仲乘機問道:「拜紫亭的立國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結社率道:「那是高麗人和頡利的一個陰謀,好牽制契丹人,不讓他們插手理會我們和頡利間的糾纏。坦白說,契丹人暗助我們亦是不安好心,最好我們長期分裂,攻戰不休,那他們就可大肆擴展,增強實力。」
  徐子陵心中一動,從懷內掏出五彩石,道:「這是美艷夫人在統萬交給我們,托我們送往給拜紫亨的五彩石。」
  突利等無不動容,顯然知曉此石的來歷。
  菩薩震動的道:「這真是靺鞨人的鎮族之寶五彩石嗎?美艷夫人怎會把此異寶交給你們?」
  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你眼望我眼,心想此石不是從契丹人手上偷出來的嗎?為何會是靺鞨的鎮國之寶?
  突利把手伸過去道:「可否給我看看。」
  徐子陵毫不猶豫的把五彩石擺在突利掌心,後者拿石後以兩指捏起,送到眼前道:「在你們南北朝時代,勒鑾未分裂為七部,總名靺鞨,其主從波斯人手中得此異寶,遂以之飾大族長的冠帽,五彩石從此成為靺鞨領袖的象徵。後來契丹入侵,靺鞨滅亡,族人散逃各地,形成靺鞨七部,最強大的就是北面以黑水靺鞨和南部的栗末靺鞨,其它五部均弱不足道。五彩石從此落入契丹人手上,假設此石能被拜紫亨得到,等若你們中原人得到和氏寶壁,會令他聲勢大增,順理成章的藉機立國。」
  三人恍然大悟,同時暗叫不妙,因此物對突利是有害無利,但若就這麼把五彩石送給突利,他們怎向美艷夫人交待?這就叫江湖規矩。
  寇仲道:「此石會否是假的?」
  突利微微一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把五彩石交還徐子陵,搖頭歎道:「如此異寶,哪假得來,就算是假的亦沒關係,只要拜紫亭以假作真,亦已收效。」
  突利不愧東突厥最有實力的第二號人物,分析得一針見血。
  徐子陵苦笑瞧著手上的五彩石,道:「現在我們該怎辦?聽說契丹人會和室韋人聯手來搶奪此石。」
  結社率怒罵道:「美艷夫人這婊子真可惡,擺明是要離間我們和契丹人。」
  眾人點頭同意、若契丹人和寇仲等衝突,夾在中間的突利肯定是左右做人難。
  菩薩皺眉道:「美艷夫人一向與拜紫亭沒有交情聯繫,為何肯幫拜紫亨這個天大的忙?五彩石又怎會入她手中?」
  他的問題當然沒有人能回答。
  跋鋒寒大訝道:「菩薩兄對草原發生的事瞭若指掌啊。」
  菩薩微笑道:「這是我以前唯一能辦到的事。」
  突利洒然道:「就當我從沒見過五彩石。明天我先把菩薩兄送回國去,親口告訴時健他兒子輝煌的事跡,他老啦!又老又糊塗,早該讓位於他超卓的兒子。」
  眾人同感愕然,剛才他還說會遣人去向老時鍵說話。忽然又變作親自送菩薩回國奪位,教人摸不著頭腦。
  菩薩震動得發呆。
  跋鋒寒奇道:「可汗不用去追殺頡利嗎?」
  突利歎道:「看過五彩石後我又改變主意,若我遠征都斤山,際此東北方形勢瞬息萬變之際,回來時誰知是什麼一番光景了,我只好打消這誘人的念頭,先安內再攘外,只要菩薩兄重鎮回紇,我再不信頡利敢傾師東來。」
  寇仲同意道:「此確為明智之舉,且頡利受過教訓,再非這麼易被吃掉。」
  一把摟著突利肩膀,道:「老兄,我們又要分開哩!真捨不得你。」
  突利反手摟他的熊腰,道:「分分合合,人生就是如此,我真的很感激你們。」
  徐子陵一掌打在跋鋒寒肋下,道:「老跋不是要去見一個人嗎?」
  突利道:「你們走前要來幽都讓小弟稍盡地主之誼,說不定不用等到那時,在龍泉我們便可重聚一堂。」
  寇仲訝道:「你竟肯去參加拜紫亭的立國大典?」
  突利長笑道:「他夠膽立國,我就夠膽去,有什麼好怕的。」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突利擺明車馬,絕不會讓拜紫亭成為統一靳齦的霸主。其中更牽涉到黑水粟末兩部的的大軍,形勢逆轉,再無顧忌。
  此正是突利放棄追殺頡利的主因。
  從另一個角度看,頡利扶助拜紫亭的策略已收到效果,令突利動彈不得。
  跋鋒寒笑喝道:「今晚我們不醉無歸。」
  眾人大笑對飲。
  突利湊到寇仲耳旁用漢語道:「若在龍泉不能碰頭,記得到幽都找小弟,我有份禮物要親手交給你。」
  寇仲立時兩眼放光,試探道:「是否頭會飛的東西?」
  突利含笑點頭,又低聲道:「記得把老跋押來見芭黛兒,我真的不介意。」
  突利振臂以內功迫出說話,大喝道:「我的三位兄弟寇仲、跋鋒寒和徐子陵聯手,大草原上還有能奈何他們的人嗎?」
  全體黑狼軍轟然應道:「沒有!」
  聲音直透壯麗的星空,震得山野草原吃驚抖顫。
  三人同時想起「邪王」石之軒。
第四十卷

第一章 武尊畢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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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草原地勢高而平坦,地域廣闊,區內有以千計的大小湖泊,東起興安嶺,西至阿爾泰山,南抵陰山山脈,北達貝加爾湖和葉尼水河、額爾齊斯河上游一帶。
  東西較長,超過三千里,南北二干多里,就算以跑得最快的駿馬,日行百里的高速,而全不歇息的趕路,且無任何障礙阻隔,沒有一個月時間,休想橫渡這大草原。
  從肯持山至興安嶺,從斡難河到怯綠連河、陰山山脈的廣大地域,是由起伏不大的丘陵、平原、沙漠和山地組成。
  黃沙浩蕩的戈壁沙漠位於大草原南半部和西部地區,嚴重缺水,成為這片平原最令人望而生畏的不毛之地,氣候更是變化劇烈,春季多風,夏季北部多雨,南部乾旱炎熱。
  在這自然風光獨特的遼闊區域,最珍貴的東西一是草,二是水,乃生存的基本條件,缺一不可。每當一地的水、草耗盡,就是轉移草場,以解決飼養牲畜的問題,形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
  牲畜是生計,水草是基本條件,在大草原上的民族,是環繞這兩要素展開你爭我奪的爭霸戰。從匈奴開始,鮮卑、柔然和今天的突厥,此興彼繼地成為大草原的霸主,有些民族被兼併,與兼併者融合為一,有的則避難遠方,其變化之速,是寇仲和徐子陵這些中土漢人難以想像。
  在這情勢下,能存在的民族無不悍勇成風,祟尚武力,以保障水草牲畜,故高手輩出,能人無數。但像畢玄般威懾大地,則是從未在大草原出現過的罕有和不尋常的例子。但今天他終於有了挑戰者和夠資格的對手--跋鋒寒。
  赫連堡和奔狼原兩役,注定這兩代高手會有交鋒相對的一天。
  大草原最富饒的呼倫貝爾牧場,位於闊連海和捕魚兒海兩大湖泊間,現時是頡利的根據地,如若突利能成功侵佔此區,他將取頡利而代之,成為草原新一代的霸主領袖。
  遼闊富庶的呼倫貝爾草原,在三人蹄下擴展至地平線外的無限遠處,在這被譽為遊牧民族搖籃的美麗境域,大小湖泊像一面面明鏡般點綴其上,長短河流交織在綠草如茵的地面,野馬成群結隊的縱情馳騁,處處草浪花香,置身其中,仿如陷進一個作不完的美麗夢境裡。
  在這裡最兇猛的民族是自認為狼的突厥人,最惡的猛獸卻是真狼,聯群結隊的覓食,單是其嗥叫聲足可教人膽寒魄落。最大的兩個湖是呼倫湖和貝爾湖,由烏爾遜河連貫起來,從東面流入草原,河道的位置像遊牧民族居無定所般常起變化,致河水亦會不時變鹹或變淡,但卻漁產豐富。
  三人與突利的大軍分手後,故意繞道此區,一方面是要使監視五彩石或他們性命的人,摸不到他們的行蹤,更重要的原因,是讓寇仲和徐子陵兩個遠方來客,能觀賞大草原最動人的景色。
  寇仲指著遠處豎立在一個小湖旁的十多個營帳,營地旁馬羊成群,幾個牧人悠閒地放牧,問道:「這該屬那-族的帳幕?」
  跋鋒寒隨意地瞥兩眼,道:「凡以毛氈搭蓋的帳房,中央隆起,四周下垂,都是我們突厥的帳幕。少帥歡喜的話,我們今晚可在那裡借宿一宵,讓你體驗我族的風情。」
  徐子陵擔心地道:「這不是頡利的地頭嗎?人家怎會歡迎我們?」
  跋鋒寒啞然笑道:「在大草原上,每個放牧的小部落,如自成一個外界隔絕的族群,消息並不流通,有時整年都碰不到外人,遇上外人時會特別好客熱情,大家守望互助。所以我最痛恨馬賊,因為他們是這草原生活的卑鄙破壞者和掠奪者,殺馬賊更是我對自己少時曾當過馬賊的一個補贖。」
  寇仲欣然道:「不若我們過去看看有沒有殺馬賊的生意,接一兩樁來玩玩。」
  跋鋒寒搖頭道:「若你抱此心意,必失望而返,因為馬賊絕不敢到頡利的地頭犯事,而頡利則是草原上勢力最強的馬賊頭子,且能奪國滅族的馬賊。」
  寇仲凝望前方,道:「不知李世民是否正與金剛交戰,戰況如何?」
  徐子陵目光投往蔥綠的草地,道:「我現在懶得什麼都不想,只好靜下來看看天上的浮雲。小仲你是否意注意到一踏進這片草原後,千里夢和萬里斑都特別精神的。」
  跋鋒寒道:「所以有人稱呼倫貝爾為馬兒的故鄉,像你們回到揚州,小弟回到高昌城。我雖是突厥人,出生地卻是那裡。」
  寇仲尚是首次聽跋鋒寒說及出生地,興趣盎然道:「高昌!是否專產汗血寶馬的高昌,那是怎樣-個地方?」
  跋鋒寒嘴角露出-絲苦澀的表情,沉聲道:「高昌在大草原之西-個叫吐魯番的大盆谷內,夾在兩列山脈的支脈內,形成一個廣闊的平原,南面是荒涼的覺羅塔格山,北面則被博格達山的群峰封閉,白天非常酷熱,晚上則冷得要命,那是沙漠氣候。」
  寇仲道:「若能順路經過就好啦!說起順路,不知我們能否順道去幹掉南室韋的夫妻惡盜深末桓和木玲呢?好讓箭大師可了卻這一生憾事。」
  跋鋒寒一拍背上亡月弓,點頭道:「受人之物,當然要替人辦事。不過我們不必千辛萬苦的去尋深末桓,若我所料無差,他該會來找我們晦氣,因為他既為頡利的走狗爪牙,我們又有五彩石,他肯放過我們才是奇事。」
  突厥牧人的營地早給拋在大後方,太陽仍懸在地平之上,藍天白雲快要被迷人的星夜更替,在大草原上,大自然入夜的變化,讓人的感覺尤為強烈。
  徐子陵遙指前方地平遠處道:「那是什麼?」
  兩人奮目瞧去,寇仲皺眉道:「好像是一座營帳。」
  隨著三人催馬疾行,黑點擴大成一座孤零零獨豎平原的營帳。
  跋鋒寒道:「這是-座專供停屍的喪帳,否則不會在帳的四旁豎立祭旗,真奇怪!你們看到人嗎?」
  兩人茫然搖頭,大感不妥。
  看似很近,可是直到太陽沒在地平下,他們始到這座奇怪的營帳之前,帳內空無一人。
  三人跳下馬來,讓它們吃草歇息,壯闊的星空下草原杳無人跡。
  寇仲呆瞧著本該用來供死者火化葬禮的喪帳,道:「這東西真邪門,且偏豎在我們路經之處,大可能是衝著我們來的。」
  跋鋒寒的目光緩緩掃過草原,搜尋敵蹤,同意道:「尚是首次遇上這怪事。」
  徐子陵繞著營帳走一圈後,回到兩人身邊道:「奇怪是附近的草地並沒有給人踐踏過的痕跡,我們能辦到嗎?」
  跋鋒寒搖頭道:「沒可能不留下痕跡的。」跟著親察一遍,然後苦笑道:「我們遇上真正的高手哩!」
  寇仲倒抽一口涼道:「難道是石之軒?」
  夜空上明月斜掛,照得草原迷濛美,晚風徐起,夜涼如水,三人都有遍體生寒的感覺。
  不管對方是誰,單是露此一手,足把膽大包天的三人震懾。
  要知他們為赴龍泉趁渤海國開朝大典的熱鬧,一直馬不停蹄的在趕路,而對方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跟在他們後方,現在還超過他們,早一步在前方設置不祥喪帳,根本是沒有可能辦到的事。
  寇仲斷然道:「我敢肯定只是湊巧碰上。」
  話猶末已,一聲冷哼從後方馬兒吃草處轉過來,震得三人耳鼓嗡嗡作響。
  三人駭然大震,旋風般轉過身去。
  迷濛月色下,一人卓然傲立在三匹馬兒中間,一手負後,另一手溫柔地撫摸萬里斑項脊的鬃毛,神情悠閒自在,渾身卻散發著邪異莫名的懾人氣勢,彷彿是暗中統治大草原的神魔,忽然現身人間。
  他看上去只是三十許人,體魄完美,古銅色的皮膚閃爍著眩目的光澤,雙腿特長,使他雄偉的軀更有撐往星空之勢,披在身上的野麻外袍隨風拂揚,手掌寬厚闊大,似是蘊藏著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最使人心動魄的是他就像充滿暗湧的大海汪洋,動中帶靜,靜中含動,教人完全無法捉摸其動靜。
  烏黑的頭髮直往後結成髮髻,俊偉古俏的容顏有如青銅鑄出來無半點瑕疵的人像,只看-眼足可令人畢生難忘,心存驚悸。
  高挺筆直的鼻粱上嵌著一對充滿妖異魅力、冷峻而又神采飛揚的眼睛,卻不會透露心內情緒的變化和感受,使人感到他隨時可動手把任何人或物毀去,事後不會有絲毫內疚。
  那人悠然道:「好馬!最適合作陪葬之物。」
  跋鋒寒踏前一步、雙目閃起前所未見的光芒,大喝道:「來者是否畢玄?」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臉臉相覷,哪想得到會忽然遇上在大草原縱橫無故、盛名數十年長垂不衰的「武尊」畢玄。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畢玄擺明是因他們助突利擊敗頡利,含怒追來找他們晦氣,只看他敢孤身一人來找他們算帳的自信心魄,已令人心折,因他們三人絕非省油燈。
  畢玄收回執馬的手,悠然朝他們望來,眼神嚴峻深遂,精芒電閃,嘴角飄出一絲冷酷的笑意,以漢語淡淡道:「赫連堡和奔狼原兩役,令你們名震大草原,更今本人拋下一切,立即趕來,你們可說雖死無憾。」
  跋鋒寒仰天發出一聲長笑,冷笑道:「今天的大草原,早非你畢玄昔日的大草原,金狼軍剛吃第一場大敗仗,下一場敗仗就該輪到你老人家承受啦!」
  他因殺死畢玄寵愛的首徒,故兩人仇深似海。只有憑武力解決一途,即使沒有赫連奔狼兩役,亦難善罷。
  「鏘」!斬玄劍出鞘,遙指畢玄,凜冽的劍氣,催迫而去。
  畢玄卻不受絲毫影響,目光落向他的斬玄劍,好整以暇的道:「劍是好劍,只怕會有負斬玄之名。」
  語音才落,他像魔法變幻般移到劍鋒外半丈許處,右拳擊出。
  出乎三人料外,畢玄的一舉沒有絲毫拳風呼嘯之聲,亦不帶起半分勁氣,可是三人同時感到所有反攻路線全給拳勢封死。
  由於跋鋒寒踏前一步,使徐寇兩人居於左右兩側,自然形成一個三角陣,而畢玄這看似簡單的-拳,卻把三角陣的攻防能力完全癱瘓,只餘後撤一途。
  就在此時,三人都生出身不由主要向前撲跌過去的可怕感覺。
  忽然間,後撤變得再無可能。
  仍是沒有勁氣狂飆,整個空間卻灼熱沸騰,若如在黃沙浩瀚、乾旱炎熱、令人望之生畏的沙漠中赤身裸體曝曬多天,瀕臨渴死那乾澀缺水的駭人滋味。
  炎陽奇功,果是名不虛傳。
  畢玄此拳根本是避無可避,迫得首當其衝的跋鋒寒只有拚命-途,亦是他最不願發生的事。
  寇仲猛擊井中月,徐子陵手捏法印,卻都遲了一線。
  畢玄拳勢以驚人的高速推進,再生變化,熱度不住遞增升溫,無可測度,更無法掌握,但又像全無變化,返本復原地集千變萬化於不變之中,如此武功,盡奪天地之造化。
  跋鋒寒感到自己催出的劍,面對這更高層次的拳功,變成在班門弄斧般兒戲,別無選擇下,暴喝-聲,腳踩奇步,盡展所能,迎著畢玄似變非變的拳勢,斬玄劍劃出合乎天地至理妙至毫巔的弧度,全力迎擊畢玄不住擴大、至乎充塞宇宙的一拳去。
  畢玄的拳頭當然不會變大,只因其勢完全把他壓倒鉗制,影響到他的心靈,才生出這異象錯覺。
  就在拳劍交鋒前的剎那,畢玄往前衝刺的雄偉軀體在近乎不可能下,雙足輕撐,竟微升離地寸許,拳化為掌,變得從較高的角度痛拍劍鋒,跋鋒寒不及變招,眼睜睜望著畢玄這突生的變化,全無辦法,慘失一著。
  「蓬」!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驚,跋鋒寒的斬玄劍上下亂震,發出「嗡嗡」劍嗚,虎軀有若觸電,退回兩人中間去,口角溢出血絲。
  寇仲井中月閃電劈出,仿似抽刀斷水地迫得熱浪兩旁翻滾,直取畢玄胸口;徐子陵則寶瓶氣發,不敢有絲毫怠慢,硬把熱浪沖開一道缺口。
  兩大年青高手,傾盡全力往這位身居塞內外三大師之一的「武尊」畢玄攻去。
  畢玄左右晃動,雙目中精芒閃爍,若如天上的閃電發生存瞳仁深處,兩袖拂出,似攻非攻,卻正中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的寶瓶氣。
  「蓬!蓬!」
  兩人攻勢全被封擋,全身經脈灼熱起來,難受得如草原的野狼般對月仰嗥,感覺可怖至極點,難過至要吐血。
  畢玄哈哈一笑,往後退開。
  跋鋒寒張手攔著被迫回身後的兩人,雙目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凝視畢玄。
  畢玄在兩丈外悠然立定,冷酷的臉容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搖著頭,歎道:「自四十年前與寧道奇一戰後,從未有過如此痛快。跋鋒寒你能擋本人全力一擊,足可盛名永存。」
  跋鋒寒的臉色無比凝重,低聲向兩人耳語道:「這一場是我的,如我不幸戰死,就以此帳作我火葬之所,馬兒任它留在草原吧!」
  寇仲和徐子陵兩顆心直沉下去,以跋鋒寒的高傲自負,此番語出,再無商量餘地。問題是以畢玄露出的武功,縱使三人聯手,亦未必能穩操勝券,跋鋒寒決戰,豈有僥倖可言。這番話等若他臨終前的遺言。
  畢玄那種級數境界,已臻達完美無瑕,既不會出錯,更無可乘之機。
  對方雖在兩丈之外,但三人卻再感覺不到大草原的夜風,有如置身大沙漠的乾旱火焰中。可知畢玄正以炎陽大法鎖緊籠罩,想逃跑亦難辦到。
  誰想過世上有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功法,更不知如何可以化解抵擋,如何可對這武學的大宗師造成傷害。
  跋鋒寒脊肩一挺,穩如山嶽的朝畢玄踏出三步。
  寇仲和徐子陵只能頭皮發麻的跟著,忽然灼熱全消,夜風吹來,畢玄的炎陽氣全集中到跋鋒寒身上。
  炎陽大法像沙漠上空的烈日,初置其中並不怎樣,但卻是無處可避,最終可把你烘乾成一堆白骨。
  跋鋒寒握劍的手仍是那麼堅定,冷然喝道:「請賜教!」
  斬玄劍似往下沉,突斜指向上,忽然人隨劍走長虹,如脫弦強箭朝畢玄射去,充滿一往無還的意念。
  畢玄露出欣賞的神色,一個空翻,竟來到跋鋒寒頭上。
  跋鋒寒畢生期待的一戰,忽然變成眼前的現實。
第二章 偷天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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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鋒寒在出招前曾想遍畢玄所有應招的方法,包括對方凌空躍起,不過仍想漏一著,就是炎陽氣消失得一絲不剩。
  高手交戰,縱然蒙上雙目,仍可從對方勁氣的微妙變化把握對手的進退動靜,其感應的清晰更勝似黑夜怒濤中的明燈,使雙方曉得攻守的運變,不致稍有錯失。
  但畢玄竟能把真氣完全收斂,那種感覺比被他的炎陽氣壓制至動彈不得更難應付,雖明明看到對手有所動作,仍像從陽光烈照的天地墮進暗不見指的黑獄,頓覺一切無從捉摸,其驚駭與震懾感直可令人發狂。
  畢玄的右腳在上方迅速擴大,朝他似重似輕的踢來,其出神入化處,非是親眼目睹,絕不肯相信區區一腳,竟可臻如斯境界。
  寇仲和徐子陵忍不住緩緩移向戰圈,如跋鋒寒真吃上大虧,他們將會不顧一切的全力出手。他們並不知戰情的變化或跋鋒寒當前的感受,只知當跋鋒寒進攻之始,畢玄已開始騰起,顯然看破跋鋒寒進攻的路數。
  高下之別,不言可知。
  跋鋒寒驟覺無從變招,因為劍勢已出,改變只會使自己陣腳大亂,無以為繼。冷哼一聲,硬往左移,斬玄劍上挑,爆起漫天劍雨,往身在空中的畢玄下盤迎去。
  畢玄哈哈一笑,右腳原式不變地踩進劍雨去。
  平平無奇的一腳,顯出干錘百煉的功力,先穿破劍雨,然後腳跟不動只以腳尖掃擺,牛皮長靴毫釐無誤的命中劍鋒。
  跋鋒寒立感全身經脈發熱脹痛,竟生出無法運氣吐勁的駭人感覺,虎軀劇震,橫移之勢變成身不由已地往旁蹌跟跌退,失去重心,無法續施殺著。
  畢玄木椿似的筆直插往草地,兩袖先後拂出,仿如一雙追逐遊戲的蝴蝶,卻是氣勢懾人,不予跋鋒寒絲毫喘息的機會。
  際此生死關頭,跋鋒寒顯露出多年苦修的成果,改跌勢為大旋身,劍尖分別點中兩袖。
  「蓬!蓬!」連聲,跋鋒寒往外旋開。
  畢玄如影附形的追前,跋鋒寒忽又迴旋過來,斬玄劍全力展開,把畢玄捲進驚濤裂岸的劍勢中去。
  畢玄大笑道:「好劍!」進退自如的以雙袖從容應付。
  見跋鋒寒終能從劣勢中轉為有攻有守,寇仲和徐子陵終鬆一口氣。
  只有身在局內的跋鋒寒曉得自己命不久矣。皆因這形勢是畢玄的恩賜,一方面畢玄是想看看他的本領,更重要是畢玄不想寇仲和徐子陵察覺跋鋒寒的危險而介入阻止。
  跋鋒寒把召喚兩人援手的誘人想法完全排出腦海之外,心如止水的盡展所長,以命博命,希冀能創出奇跡。
  驀地跋鋒寒的斬玄劍破入畢玄的袖影中,眼看可命中這無可比擬的大宗師胸口要害,但對方的胸口忽然變成肩膊,長劍入肉一寸即給反震彈出。
  所有快速的動作如飛煙般散去。
  寇仲和徐子陵狂喝撲來時,畢玄一腳橫撐跋鋒寒的丹田要害,後者斷線風箏般離地拋飛,直挺挺的「砰」一聲掉在柔軟的草原上。
  畢玄古銅色的面上掠過一抹艷紅,迅速移離,大笑道:「兩位為他盡過帳葬之禮後,立即給我滾回中原去,否則休怪畢玄不懂憐才。」
  轉瞬間畢玄變成草原邊際的一個小點。
  兩人悲痛欲絕,撲到跋鋒寒旁,只見他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呼吸已絕,寇仲探他胸口,大叫道:「他心脈仍未盡斷,我們立即施救。」
  徐子陵將他扶起,長生氣源源不絕從他背後輸入。
  寇仲則抓起他雙手,與徐子陵的長生氣合流,在他體內運轉三周天後,熱淚泉湧道:「唉!我們應該救他,還是任他死去?他的真氣全被畢玄踢散,主經脈斷去七八,救回來恐怕只能是個終生癱瘓的廢人。」
  徐子陵也是淚濕衣襟,但神情堅定,沉聲道:「破而後立,敗而後成。老跋能否再次挑戰畢玄,就要看換日大法真否如傳說般那麼靈光。」
  太陽升離地平,照亮草原。
  跋鋒寒躺在帳內毛氈上,臉門重要穴位處插著寇仲那七支銀針,寇徐兩人早力竭身疲,只能喘息靜候施法的結果。
  經過整晚的試驗、推敲、努力,他們終於成功地令跋鋒寒活了下來,回復呼吸,又激發他三脈七輪的潛力,釋放出他殘餘的真氣;至於能否駁回他已斷折的數條主經脈,就要看跋鋒寒本身的功力和換日大法的神效了。
  對徐子陵來說,直至在赫連堡一戰借此法迅速讓三人回復功力,換日大法仍只是輔助性的,而非真的能借快速修練以達其脫胎換骨的目的。現在無法可施下,只好企望換日大法確有重生之效。
  跋鋒寒的呼吸急促起來,兩人大吃一驚,徐子陵按上他丹田氣海,寇仲則迅運銀針,盼望能把他救醒。
  跋鋒寒渾體一顫,睫毛不住顫震,困難地張開眼睛,眼神空洞渙散,直勾勾的瞪著帳頂,視如不見。
  兩人喜極狂叫道:「老跋!」
  跋鋒寒眼神逐漸凝聚,回復意識,困難地呼出一口氣,望望兩人,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又忽然想起曾發生過什麼事似的,聲音沙啞無力的道:「我還未死嗎?」
  寇仲發覺熱淚全不受控制滾滾瀉下,流過臉頰,滴在跋鋒寒胸膛上,搖頭道:「你當然未死,還會復元過來,再是一條好漢子。」
  跋鋒寒此時發覺臉插銀針,想移動身體卻動彈不得,歎道:「不要哭!我最怕見男人哭,這處是什麼地方,畢玄走了嗎?」
  徐子陵比較冷靜,雖亦淚水盈眶,仍強忍不讓淚珠滾出來,沉聲道:「仍是那個帳幕,畢玄雖佔了點便宜,亦付出代價,所以夾著尾巴溜掉了。」
  跋鋒寒苦笑道:「為何要救我呢?這樣生不如死的,做人有啥樂趣?你們不用騙我啦。」
  徐子陵擠出一絲笑容,道:「彼此兄弟,我們怎會哄你,你所以能呼吸說話,全賴換日大法的神奇功效,此法亦會使你功力盡復,甚至更勝從前。只要你依法修練,定可接回斷去的經脈。」
  寇仲幫口道:「中土從沒有一人能修成換日大法,因為要破後才能立,敗而後成。你老哥現在既破且敗,正是乘機練成大法的好時機。千萬不要放棄,否則連自盡都要央我們幫手。」
  跋鋒寒雙目射出希望的光輝,道:「怎麼練?」
  徐子陵道:「由現在開始,我們輪流把真氣送進你體內,而你則自負導引之責,憑意志振起生命潛藏的力量,我會把口訣念一遍給你老哥聽。」
  跋鋒寒道:「好吧!我們試一遍看看。」
  寇仲拿起井中月,道:「我到帳外把風。」
  黃昏時分,跋鋒寒沉沉睡去,臉門銀針被拔除。
  寇仲領馬兒去附近一條小河飲水回來,入帳坐到徐子陵旁,道:「情況如何?」
  徐子陵道:「要看今晚的發展,直至這刻,老跋一切都跟上了換日大法口訣所說的情況,激起了娘所說的人體內那自具自足的寶庫中所藏的潛能和生機。他五臟六腑的淤血已消散得有八、九成,問題是斷去的經脈能否接上。他現在非是睡覺。而是進入絕對鬆弛的休息狀態,無人無我,是真正的臥禪。」
  寇仲道:「他聽得到我們說話嗎?」
  徐子陵道:「應該聽不列的。因為他必須以自身的無上定力,全力催發體內激起的生機。其訣云:既從一念還從一念滅;生滅滅盡處,滅滅生機起。這叫念力,在這生死關頭,我和你只能負上護法之責,一切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假若……唉……」
  寇仲提心吊膽的道:「假若什麼呢?不要欲言又止好嗎?」
  徐子陵頹然道:「只有老天爺曉得換日大法能否在老跋這種生滅滅盡處生效,假若明早他接不回斷去的經脈,我們只好下手成全他,再找畢玄拚命。」
  寇仲道:「歌訣既有生滅滅盡處,滅滅生機起這句話,他一定可吉人天相的。唉!我的娘,你說得對,這些歌訣說不定只為念起來順口而作的,但願惟有今趟是例外。」
  徐子陵苦笑道:「多想無益。畢玄的厲害確遠超乎我們想像之外。到現在我始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胡亂說出來的。」
  寇仲道:「畢玄本打定主意來取我們三人的小命,殺我們半個不留。豈知我們比他想的要厲害,被老跋面臨生滅滅盡之前反擊受傷,才不能繼續對我兩個下殺手。你猜他傷癒後,會否再來追殺我們?」
  徐子陵道:「這個可能性很大,怎辦好呢?老跋現在絕不可移動,倘驚醒他是前功盡廢,復元無望。」
  寇仲伸手觸摸跋鋒寒躺臥的毛氈,這是他們從行囊中取出來的,道:「雖然辛苦些,但只要我們小心點,每人抓氈子兩角,不是可在完全不驚擾他的情況下將他運走嗎?」
  徐子陵皺眉道:「抬往那裡去?太遠的話我們會吃不消的。」
  寇仲道:「剛我帶馬兒去喝水的小河旁,有大樹林,那裡總比這個不祥的帳子安全些兒。然後我一把火將這勞什子喪帳燒掉,再騎馬兒四處製造踐踏草地的假象以惑敵,跑到遠處後才沿河回來。即使畢玄機靈過人,也要弄出個大頭佛來。」
  徐子陵道:「單是畢玄單人匹馬,我們尚可跟拚個一死。最怕來的還有趙德言、墩欲谷和以千百計的金狼軍。就依你的方法辦吧!」
  蹄聲轟鳴,三十多騎如飛馳來,到達燒成灰燼的喪帳處,紛紛下馬察看。
  一頭獵鷹從那群人處飛出,沖天而上,盤旋繞飛。
  藏身樹頂的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見到畢玄嗎?」
  在刻下的情況,畢玄成了他們的催命符大剋星,若給他尋到,跋鋒寒肯定完蛋。
  徐子陵搖頭道:「太遠哩,看不清楚。他終是宗師身份,說過的場面話不能不算數。照我看來的該是趙德言和香小賊,只有他們才不肯放過我們。」
  寇仲咬牙道:「讓我去引開他們。」
  當敵人找不到跋鋒寒的遺骸或骨灰,會猜到跋鋒寒重傷未死,只要循蹄跡追至河邊,再兵分兩路沿河搜索,終能找到他們,故寇仲有此提議。
  徐子陵搖頭道:「要死就死在一塊兒。最糟是你不識路,早晚會給他們追上,別忘記頭頂上有對鷹目注視著你。」
  寇仲別首一瞥在林木間空地臥禪的跋鋒寒和旁邊休息的馬兒,歎道:「好吧!縱死我也要找香小子陪葬的!我從未這麼痛恨和鄙視過一個人。」
  獵鷹忽然飛回來,兩三個急旋後,又望西飛去。
  寇仲和徐子陵大喜,獵鷹顯是發現那方有人,又會這麼巧的?
  果然敵人紛紛上馬,全速追著獵鷹,迅速渡河遠去。
  天漸明亮,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
  跋鋒寒張開眼睛,好片晌才回復清醒意識,道:「扶我坐起來。」
  兩人依言把他扶好,心兒霍霍急跳的聽他說話。
  跋鋒寒深吸一口氣,哈哈笑道:「我輸啦!」
  見兩人呆頭鳥瞧著他,欣然道:「不要誤會,我說的是輸給畢玄,卻沒有輸給換日大法。」
  兩人大喜高呼,歡欣若狂。
  跋鋒寒試著搖動雙臂,道:「我只是練成換日大法第一層的基本功,使斷經重接,但一段時間內絕不能妄動真氣,一切得順乎自然。照我看有七、八天光景,我該可功力盡復,說不定能更勝從前。你們千萬不可再以長生氣助我,否則我的功力會大打折扣。」
  兩人只懂點頭。
  跋鋒寒探手摟著兩人肩頭,道:「確是我的好兄弟,讓我站起來吧。」
  兩人把他扶起。
  跋鋒寒目光落在林外朝陽下閃閃生輝的嫩綠的草原,不勝唏噓的道:「只有死後重生,才知能看到大草原的美景是多麼幸福珍貴。哼!終有一天我要畢玄嘗到失敗的滋味。放開我,我跋鋒寒要憑自己的力量站穩。」
  兩人侍候他喝了幾口水,放開他,跋鋒寒搖晃兩下,終於立定,蒼白的面容苦笑道:「我恐怕沒法策馬。」
  寇仲笑道:「讓我們輪流扶你吧!」
  兩人不敢告訴他仍陷身險境,隨時會給趙德言等追上來。
  徐子陵只好道:「不若再休息一天,到日落後再趕路。」
  跋鋒寒愕然片刻,沉聲道:「是否有追兵?」
  寇仲知無法瞞他,否則就不用將他從帳幕移到這裡,遂把昨晚的事說了出來。
  跋鋒寒斷然道:「我們更須立即起程,憑人馬如一之術全速趕路,這是唯一撇掉追兵之法。」
  徐子陵突然大喝道:「停!」
  寇仲領著跋鋒寒的愛駒塔克拉馬干回頭奔來,見到面容蒼白如死的跋鋒寒不禁大吃一驚道:「什麼事?」
  跋鋒寒閉上眼睛,伏往徐子陵背上,道:「我的頭很暈。」
  徐子陵道:「沒什麼事的,只要休息一會就成。」
  寇仲下馬過來幫徐子陵把跋鋒寒扶下馬背,讓他躺在草地上休息。
  太陽已過中天,大草原雖不見敵蹤,但敵人卻可在任何一刻出現。
  幾頭野鷹在遠方一個小湖疏林上盤旋,教人更是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跋鋒寒閉上眼睛,竟酣然入睡。
  寇仲擔心道:「不是有什麼不妥吧!」
  徐子陵搭上他的腕脈,喜動於色的道:「不但不用擔心,還該歡呼喝采,換日大法已進入奪天地精華以固本體的第二階段。老跋不是受不住顛簸之苦,而是受陽光地氣的影響,自然而然要躺下作臥禪。我本沒信心他可功力盡復,現在有啦!」
  寇仲疑慮未釋的道:「這豈非等若吸收日月精華,有沒有這麼厲害?」
  徐子陵道:「不是吸收日月精華,而是吸取來自天地的先天真氣,就像我們的長生氣。」
  寇仲苦笑道:「希望他不會睡七日七夜,那時只有待人來宰我們的份兒。」
  徐子陵劇震道:「糟哩!」
  寇仲循他目光瞧去,只見昨夜敵人馳走的方向塵土大起,隱隱有人馬趕來。
第三章 草原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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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神看清,始知虛驚一場。
  這該是一隊從西方來出使的某國隊伍,由百多個披掛垂至齊膝鎖子甲,褲子塞在高筒靴子中,圓領上衣只遮一截手臂的騎土負責護送。令人注目的是戰士都戴頂部呈雞冠狀的頭盔,有護簷垂至耳際,護頸背,既是頭盔,更是沙漠區民族流行防風沙的風帽。隊中有十多頭駱駝,貨物就綁紮在雙峰所裝設的木架上,除此外還有五輛騾車,每輛車由四頭騾子拖拉,不緩不急地在他們之前經過,朝東北方推進。
  他們觀察馬隊,對方亦打量他們。
  寇仲低聲道:「不知是西方那一國的人?穿得這麼古怪。」
  暫失跋鋒寒這最佳嚮導的指點,他們是無從猜估。
  徐子陵道:「駱駝是沙漠的畜牲,他們的帽子又有防曬防沙的作用,應是來自沙漠區的人。」
  一聲叱喝,整隊停下來,橫亙前方達半里之長。
  領頭的一個年輕騎士筆直朝他們策騎馳至。那匹馬兒頭細頸粗,非常精壯。
  騎士身型強悍壯實,膚色黝黑,面容忠厚樸實,但一對眼非常精靈,該是智勇兼備之輩,腰掛馬刀,背負長弓,威風凜凜。
  兩人直覺感到對方沒有惡意,因對方只是孤身來會,更因對方舉起右掌,似是向他們打招呼問好,忙學對方般舉掌回禮。
  待馳至三人前方,騎士竟以漢語道:「漢人兄弟,你們要到哪裡去,是否有人受傷?」目光落在平躺草地上的跋鋒寒處。
  兩人哪想得到對方懂得漢語,大感愕然。且是首次在塞外被人喚作兄弟,更有受寵若驚之感。
  寇仲答道:「他確是身受重傷,須臥地休息。老兄你們是哪裡來的?」
  年輕騎士飛身上馬,走到兩人身前,俯首審視跋鋒寒,沉聲道:「是否被突厥人打傷的呢?他該是突厥人嗎?他應是內臟受傷。」
  徐子陵訝道:「他是我們的突厥兄弟,老兄你怎曉得他是被突厥人打傷的?」
  年輕騎士道:「我叫越克蓬,是吐魯番車師國王座下護駕將軍,昨晚有一群突厥人到我們營地查詢兩個漢人的行蹤,該是你們吧?」
  兩人你眼望我眼,始知昨晚趙德言等追兵誤追的對象是這來自車師國的使節團。
  越克蓬露出一個得意洋洋的笑容,道:「我回答他們好像聽到有蹄聲朝西去了,他們便朝那方追去,哈!」
  寇仲喜道:「多謝幫忙。」
  越克蓬冷哼道:「突厥人滿手血腥,橫行霸道,不騙他們騙誰。」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將軍為何能說一口這麼漂亮的漢語?」
  越克蓬欣然道:「在你們漢明帝統治中原的時期,貴朝大將班超領兵前來,驅走欺壓我們的匈奴,成立西域都護府;後來漢朝覆亡,屯駐的漢軍歸化我國,娶妻生子,我本身也有漢人血統,故對中土文化非常傾慕,自少學習漢語。」
  兩人心忖難怪他會稱他們為漢人兄弟,際此跋鋒寒受傷,前路茫茫的當兒,遇上有漢人血統的人,份外有他鄉遇故知的驚喜。
  越克蓬友善的道:「小弟今趟是奉王命送賀禮到東北的龍泉去,你們若走那方向,大可和我們一道上路,你們的突厥兄弟可在騾車內養傷。」
  寇仲大喜,旋又搖頭道:「我們開罪突厥人,若跟你們走在一道,會連累你們。將軍的好意心領啦!」
  越克蓬豎起拇指讚道:「很多人都說漢人無義狡猾,我看你們卻是好漢子。不用擔心,突厥人早認定你們不在我們隊中,只要三位肯屈就躲在蓬車之內,包保他們不會生疑。來吧!若給他們的獵鷹發現你們,將是大禍臨頭的時刻。」
  在密封的騾車內,兩人舒適的挨在布帛一類的貨物上,護著平躺中間的跋鋒寒,三匹馬兒緊隨騾車之後。
  寇仲歎道:「過去的一天一夜,肯定是我們一生中最惶惑失落的時間,現在終於過去了。」
  徐子陵淡淡道:「不要說得這麼早,老跋一天未復原,我們仍不會有好日子過。唉!我首次後悔接過美艷夫人的五採石,更怕牽累見義勇為的越克蓬兄弟。」
  寇仲苦笑道:「現在只有見一步行一步,總好過被畢玄幹掉我們。」
  另一名懂漢語的車師戰士,越克蓬的副將客專在車旁說道:「小心點!突厥人來哩!」
  寇仲的手摸上放在身旁的井中月,兩顆心提至咽喉。
  若給發現,他們只好盡力反擊,既不能舍下跋鋒寒,更不能任對方殺戳義助他們的車師戰士。
  蹄聲轟鳴,迅速迫近。
  墩欲谷的聲音以突厥話喝道:「有否碰上那兩個漢人?」
  越克蓬答道:「我們再沒有遇上任何人。」
  蹄聲遠去。
  兩人鬆弛下來,暗叫僥倖。
  到黃昏紮營休息,追兵沒再出現。
  安頓好仍酣睡不醒的跋鋒寒,兩人加入越克蓬一眾的野外晚宴,團團圍著篝火,在大草原清寒的晚風中,喝互相傳遞的葡萄美酒,寇仲大喝兩口後動容道:「這是我喝過最清醇美味的酒。」
  架在篝火上鐵窩內的羊肉湯,香氣傳遍營地。
  眾戰士好客熱情,把食物以大陶碗盛送到兩人手上。
  越克蓬道:「尚未請教兩位高姓大名。」
  寇仲不願騙他,坦然道:「我叫寇仲,他是徐子陵。」
  越克蓬顯是從未聽過他們的名字,欣然道:「原來是寇兄和徐兄,兩個都是好名字。」
  寇仲好奇問道:「若我想稱將軍為兄,越克蓬三字該以何字為姓?」
  越克蓬答道:「我的全名是越克蓬他古魯那,魯那是族名,他古是祖姓,越克蓬是小弟的名字。」
  寇仲哈哈笑道:「那我稱將軍為蓬兄如何?是否會冒犯呢?」
  越克蓬笑道:「蓬兄叫來很好聽啊!」
  徐子陵道:「今趟全仗蓬兄仗義幫忙,讓我們避過劫難,我兩兄弟永誌不忘。明早我們會自行上路,希望將來仍有見面的日子。」
  越克蓬愕然道:「你們的突厥兄弟仍昏迷不醒,為何不待他醒後再作打算?」
  寇仲明白徐子陵不想牽累越克蓬,道:「蓬兄放主,我們自己會想辦法。」
  越克蓬面色一沉,不悅道:「兩位是否不把我當作朋友?」
  徐子陵忙道:「蓬兄勿要誤會,你永遠是我們的兄弟。」
  越克蓬斷然道:「那就待進入契丹人的牧野,大家才分手吧!」黑實的面容忽露難色。
  寇仲苦笑道:「契丹人對我們不會比頡利的手下好。」
  越克蓬皺眉道:「你們究竟做過什麼事?」
  寇仲道:「蓬兄可知我們這位受傷的突厥兄弟,就是跋鋒寒?」
  越克蓬和懂漢語的客專同時動容,前者劇震道:「竟是馬賊剋星跋鋒寒,我真的看走眼,大草原誰能傷他?」
  寇仲歎道:「還不是畢玄那老傢伙。」
  越克蓬和客專立即色變。
  越克蓬倒抽一口涼氣,面上卻現出堅決的神情,道:「那此事我更不能不管,跋鋒寒曾為我們除去橫行吐魯番綠州的兩股馬賊,是我們的恩人。」
  客專插入問道:「畢玄一向手段凶殘,殺人不眨眼,跋鋒寒又是頡利恨之入骨的人,畢玄為何會留他一命?」
  寇仲坦然道:「不是畢玄手下留情,而是我們從畢玄手上把跋鋒寒的性命搶了回來。」
  越克蓬和客專瞠目以對,似是不能相信。
  寇仲笑道:「幸好只是畢玄孤身追來,否則我兩兄弟肯定沒命坐在這裡和各位喝葡萄酒。」
  越克蓬難以置信的道:「你們曾和畢玄交手?」
  寇仲道:「真正和他交手的是跋鋒寒,所以差點掉命,我們只和他過了兩招。畢玄走後,墩欲谷等人就趕來尋我們晦氣,我們為照顧老跋,只好跑跑逃逃。」
  越克蓬劇震道:「剛才那批突厥人,竟有墩欲谷在內?」
  寇仲解釋一番後,誠懇的道:「向你們問話的那個便是他,蓬兄有任務在身。不宜趟這渾水,蓬兄對我們的恩惠,我們非常感激。」
  越克蓬忽然打個哈哈,欣然道:「兩位在中土必是大大有名的人,所以能成跋鋒寒的朋友,且能迫退畢玄。實不相瞞,小弟今次到龍泉去參加粟末部的開國大典,是另懷目的,早存捨命之心,不若我們同舟共濟,衷誠合作,互惠互利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亦被勾起好奇心,暗忖朋友有事,當然該出手幫忙,何況是恩人,更是義不容辭。
  寇仲肯定的道:「蓬兄請直說無礙,只要老跋醒過來,天大的事我們也可想辦法。」
  越克蓬沉吟片晌,道:「你們聽說過伏難陀此人否?」
  徐子陵道:「是否煽動拜紫亭立國的『天竺狂僧』伏難陀?」
  越克蓬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正是此人,七年前此人到吐魯番傳教,舌戰摩尼教和景教兩教教主,辯才無礙,法理精深,深得各國君主讚許,並成立天竺教。那時他並不叫伏難陀,整個臉面給毛蓬蓬的鬍子掩蓋,自稱苦僧。那時誰都以為他是法行高深的聖僧,被他騙得貼貼服服,豈知……唉!」
  寇仲道:「蓬兄是否被騙者之一?」
  越克蓬道:「那時我年紀尚少,父母是景教徒,所以沒有被騙。可是各國王族無不奉他如神明,在他巧立名目下獻金獻寶,又著子女隨他修法,直到摩尼教和景教兩教教主忽然暴斃,才有人懷疑是他下的毒手,但已遲了一步,被他挾帶大批財寶逃個無影無蹤,更發覺大批有姿色女信徒被他借修法姦淫殺害。此事惹起軒然大波,先王更因曾把他竭誠推介而被眾人責難,憂憤而死,此仇此恨,我們車師國的人絕不會忘記。」
  徐子陵道:「吐魯番有多少國?」
  越克蓬答道:「共有八國,最強大的是我們車師前國,其它就是車師後國和山北六國。兩年前,我們有人到龍泉作買賣,湊巧碰上伏難陀,他雖剃掉鬍鬚,仍給一眼辨認了出來。」
  寇仲恍然道:「你們今趟是借送禮為名,其實卻是去找伏難陀算帳。照我看拜紫亭亦不會是什麼好人,十有八九與伏難陀狼狽為奸,騙你們的財富作開國之用。」
  徐子陵道:「這種淫僧人人得而誅之,何況是蓬兄的事,我們絕不會袖手旁觀。」
  越克蓬苦笑道:「問題是我們能否過得第一關,就是把賀禮送抵龍泉。因為契丹惡名最著的馬賊頭子呼延金得到契丹勢力最強的阿保甲全力支持,誓要截劫我們送往龍泉的賀禮。」
  寇仲道:「蓬兄繞道不經契丹,不是可把問題解決嗎?」
  越克蓬歎道:「不經契丹,就要經室韋,聽說室韋人因反對拜紫亭而和契丹人結盟。南室韋的深末桓,據傳比呼延金更難應付。」
  寇仲喜道:「那就不如繞室韋把深末桓引出賊巢,因為我們正要找他。」
  客專皺眉道:「我們不識那邊的路。」
  徐子陵不願因一已之私,影響別人的計劃,忙道:「沒問題,你們依照既定的路線走吧!」
  越克蓬不好意思的道:「小弟尚未請教兩位因何事到草原來?」
  寇仲頭痛的道:「本來只是要取回八萬張被某方劫去的羊皮,可是事情的發展卻錯綜複雜,蓬兄忽然問來,才真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困難。」
  越克蓬咋舌道:「八萬張羊皮,可非一個小數目,又是誰?」
  寇仲道:「正是由拜紫亭作中間人,向回紇人買的。」
  客專一震朝越克蓬瞧去,欲語還休。後者微一點頭,道:「同樣的事曾在我們身上發生過,約三年許前,我們向拜紫亭買過百車著名的響水稻,途中被人夜裡劫走!有幾個人僥倖逃生,其它慘遭殺害。一直以來我們只以為遇上馬賊,沒有懷疑到拜紫亭,看來並非如想像般簡單。」
  兩人聽得面面相覷,寇仲咬牙切齒道:「我們也沒懷疑過他,哼!若給我拿到證據,我要他的立國大典變成亡國喪禮。」
  越克蓬和客專只以為他說的是氣話,怎猜得到他與突利關係密切,確有傾覆栗末靺鞨的力量。
  越克蓬探出頭來,露出誓達目標的堅定神情,道:「由今晚開始,我們就是並肩作戰的兄弟,同生同死絕不離棄。」
  寇仲伸手和他緊握,道:「無論如何困難,我們定會為貴國向伏難陀討回公道。」
  徐子陵緊隨寇仲搭在兩人握扣的手上,道:「大草原上,是絕不容騙人的淫僧橫行的。」
  客專也加入這握手為誓的行列,四人均感壯懷激烈。
  遠方狼嗥聲傳來,提醒他們表面看似寧靜和平的美麗大草原,實是危機暗伏,前路艱難。
  兩人回到帳幕,跋鋒寒仍處於深眠的臥禪狀態。
  寇仲為他把脈後喜道:「我操他奶奶的熊,天竺雖產說法的淫僧、亦出產貨真價實的換日大法。老跋只餘兩道主脈未接上,真令人難以相信。」
  徐子陵欣悅道:「這兩天將是關鍵時刻,我們絕不容老跋受到任何外來的傷害。」
  寇仲道:「明天我們進入契丹的勢力範圍,更是不容有失。所以現在必須好好睡一覺。唉!我們多少晚沒睡啦?」
  徐子陵吹熄羊角風燈,道:「照你看,狼盜會否是拜紫亭的人,甚至那個段緒或叫什麼管平的,亦是為他斂財的走狗?」
  寇仲呼出一口氣道:「若你料個正著,那大明尊教該與拜紫亭一個鼻孔出氣。他娘的!我們就到龍泉鬧他個天翻地覆,教拜紫亭和那淫憎以後沒好日子過。」
  徐子陵苦笑道:「你好像忘掉另一個頭痛的問題,娘的國家高麗正全力為拜紫亭撐腰,我們這麼插手破壞,跟師姨的仇怨會愈結愈深。」
  寇仲想起在山海關芳蹤乍現、旋又斂跡的美人兒小師姨傅君嬙,捧頭歎道:「我們只能見步行步,唉!睡醒再說吧!」
  躺往葦席去。
  徐子陵臥於跋鋒寒另一邊,在帳內的黑暗裡瞪大眼睛,心湖浮現師妃暄的絕世玉容,思忖她刻下會否在大草原的另一角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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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捨身救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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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戰士一聲此喝,車隊應聲止步,挨坐在騾車內的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均知發生了不尋常的事。
  今早天剛亮起程,到現在只趕得個把時辰的路,若非遇上特別的事,不該停下來。他們不敢下車看個究竟,怕攔路的是墩欲谷-方的人。跋鋒寒行功正在最關鍵的階段,任何驚擾可能令他難競全功,所以兩人份外小心。
  不片刻越克蓬來到車尾,寇仲揭開蓬布,問道:「什麼事?」
  越克蓬臉色凝重的道:「前方以三根長木桿分別掛著三個剛斬下來的血淋淋的狼頭,那是契丹呼延金威懾大草原的標記『血狼印』,見狼頭者若不立刻把所有財貨留在狼桿旁,他們會把對方殺得一個不留。」
  寇仲皺眉道:「通常他們會在何時下手?」
  越克蓬道:「很難說。有時他們會立即動手,又或待你擔驚受怕多天後,忽然殺來。」
  徐子陵道:「蓬兄有何打算?」
  越克蓬道:「想不到甫進燕原,就給呼延金綴上,現有只好提高警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寇仲和徐子陵均心叫不妙,在草原上無險可守,又要照顧跋鋒寒和大批賀禮,只要對方來個千來二干人,四方八面的攻來,他們該怎辦才好?
  寇仲把心一橫,道:「我們到外面去駕御騾車,發現時好方便反擊。」
  車隊繼續上路,寇仲和徐子陵以三匹寶貝馬兒換掉騾子,坐到馬車御者的位置,駕車隨隊前進,經過三個高掛桿上猙獰可怖又可憐的狼頭,以兩人膽色仍有怵目驚心的不安感覺。
  徐子陵取了送予跋鋒寒的亡月弓,把所有箭矢隨身攜帶,作好戰鬥的準備。
  燕原仍是那麼嫩綠迷人,但車隊的氣氛已變成另一個樣子,這批從車師不遠千里到龍泉復仇的死士,人在高度戒備的狀態下,再無先前輕鬆寫意的神氣。
  燕河出現前方,蜿蜒而去,越克蓬命令車隊靠河而行,減去敵人從北方攻來的可能性。漫漫原野,除野生動物外,不見人蹤。這並不能稍安眾人之心,契丹的呼延金,室韋的深末桓和高麗的韓朝安,分別為大草原上惡名最著的三股馬賊,向以來去如風、神出鬼沒令人聞之喪膽,誰都不曉得他們會在何時何地突然出現。
  寇仲苦笑道:「想我兩兄弟會有這麼一天,竟像待屠的羔羊般提心吊膽的在等候大限的來臨。若可跟呼延金來場單打獨鬥,小弟折壽十年也心甘情願。」
  徐子陵遙望前方,沉聲道:「我們只能見步行步,這會是赫連堡後最艱難的-場硬仗,若真個抵擋不住,只有放棄財物,奪路逃走,待老跋醒來再找呼延金算帳。」
  經過無驚無險、但每人內心都是波濤洶湧的兩個時辰後,車隊再次停下。
  領先的越克蓬策騎奔到踞坐馬車上的兩人旁,道:「前方有密林阻道,我們是該提早紮營,還是趁尚有兩時辰的陽光繼續趕路?」
  前方一片密林沿河生長,地勢開始起伏不平,在這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的情況下,越克蓬對這片敵人能藏身的密林望而生畏,是可以理解的。
  寇仲斷然道:「敵人遲早要來,且早來好過遲來,若我是呼延金,必不會在今晚我們背河可倚、嚴陣以待的時候來襲。而我們則要枕戈待旦,沒覺好睡硬提一晚,到明早仍要面對現時進退兩難的困境。」
  越克蓬道:「說得有道理,我們索性避開這個林區,連夜通過丘陵地帶,說不定可把敵人擺脫。」
  徐子陵搖頭道:「呼延金應在密林內。」
  越克蓬一呆道:「徐兄怎能這麼肯定。」
  寇仲不想費舌解釋徐子陵有過人的靈覺,道:「因為那是最佳伏擊我們的地方,深悉此區的呼延金當然不會錯過。」
  越克蓬豪氣忽起,哈哈笑道:「來就來吧!我要教呼金曉得,我們車師人絕非好欺負的。」
  策馬沿隊而馳,以車師話下達命令,激勵手下士卒,當他回到隊首,車隊偏離燕河,繞道往前。
  寇仲向徐子陵道:「蓬兄確是個人才,心地又好,我們怎都要設法保住他的命。」
  徐子陵歎道:「你保住他的命亦沒用,假若人貨兩失,他怎樣回去向國王交待,還不如殉職戰死得光光榮榮。」
  寇仲皺眉道:「有什麼兩全其美之法,既可保住人,可不用損失財物?」
  徐子陵苦笑道:「希望來的只有數百人,我們就先來一個反撲,斬下呼延金的狗頭。」
  太陽降至西邊地平上,鋪紅綴綠的大草原蒙上一層淡紅的霞彩,和風吹拂,像一幅刺繡風景的帛卷,內中卻是危機四伏。
  一片無涯無際的寂靜瀰漫眼前廣闊的天地,左方綠林連天,前路丘陵波紋般起伏延長,零星的樹木點綴其間。
  兩人苦思不得善法時,蹄聲驟起,左方密林中衝出數之不盡、頭紮黑巾、身披戰甲的契丹馬賊,漫山遍野地從半里外殺來,喊殺震天。幸而這邊廂早有準備,立即結車為環形陣,戰士躲在車後,彎弓搭箭,護著另一邊的駱駝。
  忽然前方亦殺聲喧天,一隊馬賊從丘陵後現身,分作兩股,一股直攻隊頭,另一股繞擊右側,眾人立陷三面受敵的劣局。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我的娘!他們最少有三千人。」
  這一仗如何能打?
  即使寇仲和徐子陵能殺出重圍,跋鋒寒、越克蓬所有人都要完蛋。
  看敵人驚天動地的駭人攻勢,越克蓬等人人臉上血色退盡,他們面對的再不只是一股凶殘的馬賊,而是可傾國滅族的大軍。憑他們區區百數人的勢力,只能是螳臂擋車。
  契丹馬賊不住迫近。
  寇仲忽然大喝道:「蓬兄!立即撤退,龍泉再見。」
  一鞭擊出,三匹馬吃痛衝出車陣,斜斜衝往敵人兵力最薄弱的東北角去,正是從密林和丘陵衝來的敵人中間位置。
  當連徐子陵亦像越克蓬般以為寇仲不講義氣、自行落荒逃走時,寇仲大喝道:「陵少!五採石!」
  徐子陵醒悟過來,騰身而起翻上車頂,叫道:「你去把貨物扔掉!」
  寇仲道:「來不及啦!」兩手各抓起一筒箭,背在背上,朝前撲去,落在帶頭拉車的千里夢上,一手張弓另一手取箭,連珠般朝兩邊的敵人射去。
  徐子陵立在顛簸疾行的馬車上,穩如泰山的以兩指捏著五採石,高舉頭上,暗守不動根本印,以真言的方法大喝突厥話道:「寇仲、徐子陵在此,誰敢來奪我們的五採石!」
  寇仲此人急智生的妙計確是不愁呼延金不來。
  首先寇仲在中原曾大敗契丹另一大酋摩會的兒子窟哥,斬殺以百計的契丹人,與契丹族結下深仇。其次五採石乃契丹人從靺鞨人手上搶來保管多年,成為勝利榮辱的象徵,意義重大,絕不容重落靺鞨人手上。更何拜紫亭得石後將更能名正言順成為靺鞨諸族的君主。
  相比之下,吐魯番諸國的賀禮只是一件小事。
  所謂事有輕重緩急之分,呼延金並不曉得馬車有個不能移動的跋鋒寒,只知若讓兩人殺出重圍,落荒而去,再把他們截著將是難比登天。且白晝時間無多,黑夜即臨。
  果然敵陣中大喝之聲傳來,發出命令。兩人雖聽不懂契丹話,但只看敵騎全體掉轉馬頭往他們追來,便知已成功了一半,餘下的一半就是如何殺出重圍,再擺脫敵人。
  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無論干裡夢三匹良馬如何神駿,在急趕一天路後,兼拖著裝滿半車的布帛,怎都快不過在馬背上長大的契丹馬賊。
  可是兩人再無別的選擇。
  徐子陵一個翻滾,靈如猿猴般從車尾翻進車內,跋鋒寒正安然酣睡,茫不知兩人正面對生死關頭。
  徐子陵抓起一匹布,待要擲出車外以減輕馬兒負擔,忽然心中一動,兩手抖開長達兩丈的野麻布。
  馬車正逆風而行,兩丈長的麻布在車尾飄出,仿如馬車忽然長出一條大尾巴,被風拂得狂飛亂擺,「拂拂」作響。
  此時左方的敵騎潮水般湧來,徐子陵運勁放送,長布像一堵牆般橫掃草原,剛好把衝來的五騎連人帶馬罩個正著,立時人仰馬翻,累得後面的來騎紛紛失蹄,撞到一塊了。
  徐子陵生出希望,心忖這戰術豈非一舉兩得,既可卻敵又可減重,忙依法施馬,麻布戰術迅速開展。
  一邊控制馬車一邊殺敵的寇仲在前方也忙個不亦乎。
  雙方都在與時間競賽,看究竟是契丹馬賦能先一步合攏,截斷馬車的去路,還是馬車能在敵人合攏堵截前從缺口逃出去。
  假若寇伸手上的不是滅日弓,威力強勁,敵人肯定可以衝近,射殺三匹良馬,達到目的。
  寇仲哈哈一笑,馬車偏離左方的敵人,控著千里夢靠近本從丘陵區衝來,現變為由右前方斜斜殺至的隊尾兵力薄弱處衝去,勁箭不斷射出,狠下心不射人而射馬。戰馬紛紛傾翻倒跌,後面收勢不及的來騎紛紛被絆倒,連鎖反應下敵騎立時陣勢大亂,難以全速攔阻擊!
  轉眼間馬車突圍而出,所有敵人變成從後方追來。
  徐子陵大喝過來道:「你負責控車,只要車子不翻倒,我們便成功啦!」
  又一幅長麻布送出,熱能生巧,麻布纏上整排近十騎的敵人馬足,馬兒失蹄,鞍上人立往前拋跌,無一倖免。
  馬車衝上陵坡去,當越過丘頂,往下狂衝時,太陽終沒及地平下。
  馬車藏在丘陵山區深處一座密林內,總算暫時躲過追兵,卻未脫離險境。
  三匹馬兒口吐白沫,若再硬撐下去,必虛脫倒斃。
  部份敵人趕越他們,變得四面八方全是敵人,若非丘陵區森林廣闊,且在深夜,他們又故意采迂迴曲折的礎線,恐怕早被敵人跟著車輪的痕跡迫到這處來了。
  但到天亮時,他們將優勢盡失。
  火把的光影和馬嘶人聲在山丘另一邊遠去,兩人稍鬆一口氣,同時心知肚明,下一刻可能不會再有此好運。
  寇仲道:「假設你是呼延金,來到這裡只找到一輛空馬車和三匹馬兒,會怎麼想呢?」
  徐子陵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使的是疑兵惑敵之計,令呼延金以為他們棄下車馬逃去。搖頭道:「就算戰死,我絕不會舍下馬兒的。」
  寇仲道:「它們是三匹第一流的駿驥,呼延金會將它們據為已有,那我們就可待老跋醒來後,再把馬兒要回來,順便斬下呼延金的狗頭向大小姐交差。」
  人聲火光由遠而近,直衝他們所在的密林緩緩走來,今次看來應是避無可避。
  徐子陵歎道:「若呼延金老羞成怒,殺掉三匹馬兒洩憤,我們豈非後悔莫及。」
  寇仲摟他肩頭道:「陵少先答我一個問題,假如我們出手硬拚,有多少成勝算?」
  徐子陵沒好氣道:「當然是力戰身死的結果。」
  寇仲道:「這就是啦,我以寇仲之名作擔保,如呼延金手下毒手殺害我們的寶貝馬兒,我們就立即反擊,直至幹掉那呼延金為馬兒報仇後才逃走。無論成功失敗,總算對老跋有個交待,即使不幸戰死,由於呼延金並不曉得老跋的存在,他老哥說不定可逃過此劫,日後為我們雪此仇辱。」
  敵人已來到密林邊緣處。徐子陵終被打動,道:「好!就依你之言。」
  兩人付諸行動,揀得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以野麻布在近樹頂處匆匆紮起搖籃般的吊床,再以麻布作擔架,將跋鋒寒送上吊床,剛藏好身子,敵人叫嚷聲起,發現馬車。
  片刻後樹下周圍火光處處,數也數不清有多少個人。
  兩個瞧得頭皮發麻,若沒有跋鋒寒,他們突圍逃走是游刃有餘,力拼則必死無疑,頂多只能望找得呼延金陪葬。不過此人既能橫行大草原,做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仍未伏誅,本身當然是武技強橫,手下亦當有能人高手。
  叫嚷聲忽然收斂。
  十多騎急馳而至,至馬車停處而止。
  一陣尖銳難聽的聲音說了一番他們聽不懂的契丹話後,完全出乎兩人料外以漢語道:「梁公子!你說此事是奇怪,這三匹均為上等戰馬,這兩個小子為何舍下馬兒走呢?照我看有這三匹馬兒至少可多跑百來里路。」
  另兩人有點耳熟的年青男子聲音回答道:「他兩人中原多次被人圍攻,都是憑輕功逸走,我猜他們是怕留下蹄痕,故棄馬不用?呼延大帥以為如何?」
  呼延金咬牙切齒的道:「我操他們的十八代祖宗,任他們逃到天腳底亦要上去將他們碎屍萬段。」
  寇仲握上井中月刀柄,只要呼延金下令殺馬,立即撲下去和他拚個你死我活。
  那梁公子冷笑道:「在塞外他們人生路不熟,能逃到哪裡去?就算大帥肯放過他們,深末桓夫婦和別勒古納台亦絕不容他們把五採石送去給拜紫亭。更何況窟哥亦在廣徵勇士,務令他們不能活著回中原去。我們只須全速趕到草原區,任他們的腿如何快,在長途拚力下必要輸給馬腿。」
  寇仲虎軀微震,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是梁師都的犬子梁舜明。」
  徐子陵為之愕然。
  他們與梁舜明只有一面之緣,卻鬧得很不愉快。當時他們只是兩個初窺武道的無名小卒,在被杜伏威脅持的情況下,遇上梁舜明與盧陵沉家的人結伴同行。
  照道理梁師都是頡利的走狗,契丹則希望擴展勢力,梁舜明和呼延金沒道理會走在一道,然事實如此,其中該有他們不明白的因由。
  呼延金梟笑起來,充滿冷酷殘忍的意味,道:「好!我們就看這兩個狡猾膽怯的小子能逃多遠。」
  又道:「這三匹戰利品,就送公子一匹如何。」
  梁舜明連忙道謝。
  兩人鬆一口氣,曉得呼延金不會殺害馬兒洩憤。
  呼延金以契丹話發下連串命令,號角聲閃起,敵人迅速離開。
  兩人不約而同的朝躺在身旁吊床上的跋鋒寒關心的瞧去,同時狂喜。
  跋鋒寒兩眼張開,射出前所未見的異芒,嘴角逸出一絲冷酷而充滿殺機的笑意。
  換日大法,終能偷天換日般從死神手上把他搶救回來,且功力尤勝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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