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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四章 愛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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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燒烤狼肉的香氣,惹來五、六頭被主人遺棄的狗兒,饞涎欲滴的在一旁等待徐寇的垂憐。當他們進入這舉村這離的村落時,它們對徐子陵和寇仲並不友善,直至他們在村屋間的空地燃起篝火烤狼,眾犬的態度才從張牙舞爪變得溫馴起來。
  這頭惡狼也是自招其禍,竟夥同其他餓狼襲擊兩人,被寇仲一掌拍死,驅散狼群。
  在來此途上,難民潮一波一波的往黃河方向湧去,看得而人心酸難過,偏又毫無改變他們苦況的能力和辦法。
  徐子陵以寇仲的井中月割下狼肉,分給狗兒,讓它們大快朵頤,吃得不亦樂乎。此時寇仲提著兩壇米酒來到他旁坐下,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找到兩壇私釀的米酒,吃起來痛快得多。」
  徐子陵目光掃過吃飽後臥在四方休息的狗兒,歎道:「它們也是戰爭的受害者。」接過寇仲逸來的米酒。
  寇仲拔起壇塞,痛喝兩口後,喘著氣道:「好酒!」
  徐於陵道:「我們把狼肉留下,你道它們可吃得多少天?」
  寇仲目光落在被狗兒吃掉四分一的狼餐,道:「該可多捱兩天吧?唉!給你說得我心中難過,我們改吃隨身攜帶的乾糧吧!狼肉全送給它們好了。這群狗兒就像我們兩兄弟般,不會因爭食而打鬥,真難得。」
  徐子陵道:「若只是一大塊肉,它們說不定會事吃,讓我把狼肉割開平均分配,好減少它們的磨擦。」
  寇仲露出保思的神色,瞧著徐子陵刀起刀落為狗兒作安排,心中湧起深刻難言的感覺,把酒遞給徐子陵道:「你這招對人來說並不管用,否則李世民就不會攻打宇文化及,突厥人也不用覷覦中原這塊大肥肉。」
  徐子陵痛飲兩口,道:「因為人的思想複雜得多,其慾望更是層出不窮,永無滿足。即使世外高人,亦不過因別有懷抱理想,非代表他們一無所求,不作他想。」
  寇仲道:「陵少又如何?」
  徐子陵坐下苦笑這:「現在我最渴望的,就是避開眼前所見的苦難,不用去想狗兒將來的命運。無論狗兒遇上的是宇文化骨的敗軍又或逃難的饑民,都注定不能活命。不過縱使我的人能避開,心卻避不開。」
  寇仲似乎有話要說,卻沒有說出來。掏出楊公卿為他們準備的乾糧,遞給徐子陵。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餓!」
  忽地雙目精芒一閃。
  寇仲同時生出警覺,兩眉上揚,沉聲道:「何方高人大駕光臨,請現身相見。」
  一陣長笑聲在材後的林木問響起,只聽有人道:「寇兄徐兄果然名不虛傳,小弟一向自詡精於潛藏匿隱之術,仍瞞不過兩位。」
  眾犬此時才頸毛聳豎,喉嚨「胡胡」作響,徐子陵連忙喝止,一人悠然從林木間走出來,予人勇猛堅韌的栗悍感覺,膚色黝黑,容貌樸實,若不是雙目電芒爍閃,顯示出高明的功力,就與道地的農民無異。
  不知因他悠閒的姿態,還是徐子陵的喝止有效,眾犬停止咆哮,斂止戒備的狀態。其中兩隻趨前嗅他,來人露出微笑,探手輕摸它們的頭,欣然道:「都是又乖又馴的狗兒,給遺棄在這裡太可憐哩!」
  他的表情說話均有種發自真心的味道,使兩人對他生出好感。
  寇仲道:「兄台坐下再說。」
  那人在篝火另一邊盤膝坐下,道:「小弟張金樹,乃燕王高開道座下的衝鋒小卒。」
  寇仲和徐子陵恩不到會在此處遇上高開道的人,均感愕然。更從此人的談吐風度上同定此君非是小卒而是權臣大將。
  高開道是滄州陽信人,在北疆與「鷹揚雙將」劉武周和梁師都齊名,武功高強。隋末時聚眾起義,先後攻取北平、漁陽等郡,白立為燕王,建都漁陽。由於北連突厥,所以寶建德聲勢雖遠勝於他,仍不敢對他輕言用兵。
  張金樹接過寇仲遞給他的米酒,「咕嘟咕嘟」的大喝幾口,放下酒罈歎道:「不知是否因是少帥請喝的酒,飲來特別夠味道。」
  寇仲笑道:「好酒就是好酒。」見他仍不忘撫摸坐到他旁的狗兒,點頭道:「張兄很愛惜狗兒啊!」
  張金樹目注狗兒,射出愛憐神色,道:「小弟白少就對牲畜深有喜愛,樂與它們交朋友,所以見到兩位為狗兒費盡心思,心中感動,忍不住走出來和兩位說話。」
  徐子陵道:「張兄確是潛蹤隱跡的高明人物。」
  寇仲卻道:「聽張兄口氣,本不願與我們交談見面,不知何解呢?」
  張金樹道:「我正在武陽作客,聞風而至只是想一窺兩位過人的風采,本無意捲入兩位與宇文家的爭端去,可是見到兩位如此善侍狗兒,曉得遇上同道中人,那還有什麼顧忌。」
  寇仲哈哈笑道:「來!喝酒。」
  三人輪番痛飲,暢快異常。
  張金樹舉袖拭去肩邊酒漬,目注竄閃不停的火焰,道,「兩位今趟平白幫了宇文士及一個大忙。」
  寇仲忙問其故。
  張金樹道:「宇文士及正動腦筋看如何能體面的投降唐室,兩位卻於此關鍵時刻大駕光臨,宇文士及當然是求之不得。」
  徐子陵聽地說話有趣,笑問道:「什麼是有體面的投降?」
  張金樹道:「體面的厚薄,由投降後得官的高低而定。」
  兩人恍然而悟。
  寇仲皺眉道:「想不到宇文士及會出賣家族!這麼一來,魏國西面的防線勢將全面失守,宇文化及只有逃回許城等死一途。」
  張金樹壓低聲音道:「宇文士及不僅沒有出賣家族,還是為家族作出最佳的抉擇。」
  兩人仞聽得一頭霧水,旋又醒悟過來。
  張金樹確有非凡的洞察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現今宇文化及的魏國四面受敵,絕無幸理,與其整個家族隨魏朝覆亡,不若由其中身份特別的宇文士及向唐室投誠,那宇文閥仍可繼續風光下去。
  在眼前的情勢下,宇文士及肯定可以向李世民換回優厚的投降條件。首先他乃煬帝的女婿,與李家有親戚關係,其次是唐室急於在竇建德大軍南下前攻取魏地,宇文士及拱手讓出武陽這西線最重要的大城,自然受到歡迎,最後加上寇仲和徐子陵這另一份大禮,更是姣婦遇上色鬼,一談便攏。
  至於宇文化及,則注定戰死的命運,皆因身負弒煬帝奪位的包袱,絕不容於李淵這類起兵時打正捍衛隋室旗號的隋朝大將。且李家一向與宇文閥明爭暗鬥,嫌隙甚深,宇文士及因是駙馬爺才能置身事外,投降亦較易為李家接受。
  宇文士及的降唐,該是取得宇文傷、宇文化及暗中同意的。
  寇仲沉吟道:「請恕小弟交淺言保,張兄令次到武陽來,是否有特別的任務?」
  張金樹愛憐地瞧著迷醉在他的輕撫下的狗兒,淡淡道:「小弟是奉燕王之命,到來看看唐軍的形勢。」
  寇仲聽得差點抓頭,皆因弄不清楚他這話的含意,可是因事情牽涉到高開道的策略,只好按捺下好奇心,不再追問。
  徐子陵想起一事,順口問道:「塞外的形勢如何?聽說頡利和突利大興干戈,張兄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張金樹道:「雙方確打了幾場硬仗,突利還佔點上風,怛主動卻在頡利手上,因為突利實力上始終差頡利一大截,無力擴大戰果。照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頡利會請出畢玄擺平此事,平息內哄分裂。唉!我們剛夾在中間,深切體會到什麼是叫左右做人難。」
  寇仲皺眉道:「燕玉難道不曉得突厥人對我們有虎狼之心?」
  張金樹歎道:「曉得又如何?邊塞四支部隊,不論是劉武周、郭子和、梁師都又或我們燕軍,首要是求存。若開罪突厥人,被他們大舉來犯,突厥精騎的鐵蹄踐踏下,城市會變成廢墟,農村將化成荒地,誰敢冒這個險。」
  寇仲道:「突厥軍這麼厲害?」
  張金樹道:「突厥人在馬背上長大,他們的驍勇善戰是與生俱來的,又遠比我們漢人團結,作戰時的聯手配合如有神助,來去如風,一千人的兵力足可抵我們漢軍萬人之眾,若非北疆有高山長城阻擋,中原恐無半寸安樂的士地。」
  徐子陵道:「剛才張兄說若頡利收伏不了突利,會請出畢玄說服突利雙方和好,張兄認為突利肯否接受?」
  張金樹道:「怎到突利不接受?東突厥東有高句麗和契丹,西有薛延陀和回紇,近年都是聲勢大盛,假如頡利和突利苦戰不休,首先遭殃的將是力量比頡利薄弱的突利,迫於形勢下,突利只有見好就收一途。」
  寇仲乘機問道:「今趟宋金剛偕突厥人進侵太原,張兄對勝負有何看法?」
  張金樹斷然道:「如正面交鋒,即使李世民也要吃敗仗。」
  徐子陵和寇仲聽得臉臉相覷。
  張金樹微笑道:「兩位勿要怪小弟說得武斷,這確是由衷之言。不過戰爭千變萬化,並非一兩場交戰可決定最終的戰果。宋李之戰將是對李世民最大的考驗,希望他可以過關,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兩人聽得啞口無言,更不明白張金樹內心的想法,照道理他不該希望李世民獲勝的,怛聽他口氣又似非如此。
  張金樹壓低聲音道:「不知是否因大家都是愛護狗兒的人,所以小弟對兩位有一見如故的感覺,這寸不怕坦言直告,北疆諸雄中,除梁師都外,被突厥利用者誰非懾於其淫威,更曉得若突厥大軍真的南下,中土將是生靈塗炭,大禍臨頭,沒有人能倖免。小弟今趟奉命來作旁觀者,正是要對唐軍的實力作出判斷。」
  寇仲心中一檁,暗估到高開道有降唐之意,關鍵在於李世民能否擊退突厥人借劉武周和宋金剛的間接入侵。
  高開道這種心態代表部份勢力較次的割據群雄的心態,就是在大唐軍兵臨城下,趁有資格講條件前先一步投誠。
  徐子陵奇道:「為何只有梁師都希望突厥入侵,劉武周和宋金剛竟不被算在內?」
  張金樹道:「在北疆緒豪中,以梁師都與突厥人關係最密切,兼且梁師都有突厥人血統,他早把自己視為突厥人而非漢人。」
  頓了頓續這:「至於劉宋兩人,若有選擇,會侍唐軍攻打洛陽時才發動攻擊,好助收漁人之利。」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表面簡單的事,內裡原來如此複雜。頡利困知悉楊文干密謀叛亂的事,故不理劉宋兩人意願策動他們南犯太原,豈知楊文干給李世民輕鬆得像吹一口氣般蕩平了,李閥沒損半根毫毛,反令李世民聲勢擴大,壓下太子妃嬪黨的凶焰。
  頡利本打算親率大軍人侵,卻給突利牽制著動彈不得,只好由爪牙出張金樹歎一口氣道:「與突厥人為鄰的日子絕不好過,頡利苛索無道。今天絲綢絹帛,明天錢財美女,誰應付得了?」
  徐子陵沉聲道:「一天不能清剿突厥人,我們休想有安樂的日子過。」
  寇仲問道:「張兄的燕國鄰近高麗,對他們的事該較清楚,不知『奕劍大師』傅采林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張金樹皺眉道:「傅采林在高麗人心中已是神而非人,充滿神秘的色彩,據小弟零零碎碎得口來的資料,他是個愛講求完美的人,到晚年才收下三位女弟子,都是貌美如花,以幼徒傅君嬙最出色,亦最得他寵愛。」
  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娘除傅君瑜外,尚有位小師妹。
  寇仲道:「有個叫金正宗的人,武功高強,張兄有否耳聞?」
  張金樹道:「金正宗是高麗王的御前首席武教習,專責訓練御南,聽少帥的口氣,似和他交過手,對嗎?」
  寇仲點頭道:「確和他過了幾招,勝負未分,大家齊齊船破墮海。」
  張金樹道:「高麗與契丹為對抗頡利,結成聯盟,契丹人在沒有後顧之憂下,不時喬裝馬賊,侵擾邊疆,對邊塞的百姓造成嚴重的傷害和破壞,他們不但要錢更要擄人,若非顧忌突厥,恐怕早大舉入侵。」
  寇仲對此已有深刻體會,心想若給自己統一中原,必揮軍北征,直搗突厥和契丹的老巢,條件是必須國富民強,否則只會重蹈煬帝的覆轍。倘能收服突厥和契丹,便可與高麗人講和平共處之道,看在娘的份上,怎都不能對高麗用兵。
  張金樹又道:「看兩位老兄的悠閒姿態,似乎一點不把宇文士及勾結李世民等來對付你們的事擺在心上,可是兩位早有對付計劃?」
  徐子陵笑道:「我們別的不行,逃跑卻有點心得,故從不怕被人算計。今日得會張兄,令眼界開闊,乃人生快事,不知張兄下一個行程,是否以太原為目的地?」
  張金樹拍腿讚歎道:「徐兄確把小弟看通看透。」
  長身而起,環視四周狗兒,道:「這幾頭狗兒令小弟與兩位結成知交,把它們留在這裡實於心不忍,幸好小弟在這裡尚有點辦法,可把它們從水道運往敝處。」
  兩人大喜,忙站起來道謝,事實上中人亦正為此惆悵。
  只從這點,巳使兩人打心底願交上這樣一位朋友。
  際此兵慌馬亂之時,張金樹仍肯為狗兒背上麻煩,可見這人的愛心。
  張金樹又壓低聲音道:「兩位要往許城找宇文化及算賬一事日現已轟傳四方,兄弟僅在此況兩位旗開得勝,了結心事。」
  說罷竟脫下外衣,把狼肉包裡,道別後洒然煩著群狗去了。
  兩人看得胸懷大慰,自行分頭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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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美麗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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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和寇仲避過武陽,直趨元城,豈知宇文化及的敗軍亦采同一撤退路線,且沿途大肆擄掠,燒殺搶奪,元城、莘縣、武水等三座位於許城之北的城池和附近鄉村的百姓紛紛逃往大河或避人山區,不幸天降大雪,使逃難者不少凍死途上,屍骸滿野,令人不忍卒睹。
  遇上燒村奪糧的散兵游勇,兩人毫不留情,出手殲滅,搜得的財寶,盡濟難民,希望他們能在魏境外得到美好的生活,所以抵達許城外時,兩人都不名一文。
  寇仲不脫「神醫」本色,取出沙芷菁的九針,在徐子陵協助下,以長生氣為冷病受傷的難民治病。
  大雪暫時舒緩魏軍的困境,令唐軍無法銜尾窮追。不過任誰都曉得宇文化及大勢已去,否則怎會縱容自己的部隊,任得他們荼毒地方城鄉,顯是人心離散,再不受軍紀約束,重演當年隋兵令人髮指的暴行。
  照兩人觀察,魏軍在敗返許城途上,不斷有人離隊逃竄搶掠,能隨宇文化及返回許城者,恐怕只剩下宇文化及的子弟親兵。
  兩人來到一座山的之上,俯視座落東方的魏京許城,途上所見的城池,以此城最具規模,城高牆厚,兼有護城河,雖達比不上洛陽、長安那種大城池,仍有一定的防禦功能。
  通往許城的官道上不時有魏軍往返,卻再不見逃走的難民,當然更不會有商旅遊人。
  天上烏雲密佈,似在醞釀另一場大雪,兩人在一處草叢藏身,靜候黑夜的來臨。
  寇仲雙目凝注許城,沉聲這:「入城後我們立即找老侯,只要摸清宇文化骨所在,覷準機會,全力擊殺,然後我們找個地方喝酒慶祝。」
  徐子陵搖頭歎道:「我真不明白宇文化骨腦袋內想的是什麼東西?以前殺死煬帝后,率兵返北方時已是沿途搶掠,弄得自己聲名狼藉,不得人心,現在更變本加厲,究竟是他的性格使然,還是有別的原因?」
  寇仲想起沿途所見的淒涼慘況,頹然道:「宇文化骨直接繼承了楊廣的軍隊,亦直接統承了舊隋軍暴戾驕橫、殘民以自肥的風氣。假若宇文化骨輿李密之戰是勝方,他或可惜此聲勢整頓軍隊,偏偏老天爺與他對著來幹,不給他這個機會。李密之戰後再有攻打我們梁都的大敗仗,宇文化骨根本沒有翻身的機會。」
  又道:「你看吧!這樣的城不要說比不上長安、洛陽,連梁都也將它比下去,既失人心又欠地利,你看他能守多少天?」
  徐子陵歎口氣。
  寇仲訝道:「你在想什麼?」
  徐子陵苫笑道:「你曾想過宇文化骨會有這麼的一天嗎?」
  寇仲給他勾起感觸,點頭這:「你說得對,無論是他當年追殺我們和娘,又或後來作反弒殺煬帝,都是氣焰沖天,不可一世的模樣,恐怕他自己也沒想過有這麼窮途末路的日子。雖說為娘報仇事在必行,亦總覺有點不是滋味。」
  兩人英雄了得,慣於與強權和惡勢力周旋,這麼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情況,尚是首次用上。若非傅君卓之仇不能不報,說不定會掉頭就走。
  徐子陵雙目閃過銳芒,沉聲道:「宇文化骨壞事做盡,今天是惡貫滿盈,死不足惜!別忘記言老大亦因他而死,揚州尚有不知多少人給他害了。殺了他,魏國冰消瓦解,說不定可免去百姓受戰爭之苦。唉!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寇仲只要想想樹倒攔縣散,亂軍四處流竄搶掠的可怕情況,當然明白徐子陵的心情。
  忽然一隊魏軍從城門開出,約二百之眾,只看裝扮,便知準備作長途之行,朝西馳去。
  寇仲道:「他們定是往西采查唐軍的動靜。」
  徐子陵這:「認得他嗎?」
  寇仲定神一看,道:「原來由宇文智及領隊,我們要否來個攔路突襲,好預作通知,獵羊的獅豹已大駕光臨。」
  徐子陵哂道:「你有把握在曠野之地,應付二百人組成的騎隊?」
  寇仲苦笑道:「那就放過他們吧!」
  徐子陵「咦」的一聲,只見宇文智及的隊伍忽然偏離官道,繞過他們的小丘,從另一邊往北奔馳。
  寇仲一震道:「宇文化骨派宇文智及向寶建德投降哩!否則何不由北門出城,正是要掩人耳目。」
  徐子陵同意點頭。
  李淵身為舊隋大將,初人長安還擁立舊隋宗室,打正討伐宇文化及的旗號,在情在理都難接受宇文化及的歸順。可是竇建德卻沒有這心理的障礙,此乃宇文化及唯一生路。
  徐子陵沉聲道:「我們必須在竇建德大軍南下前,先一步宰掉宇文化骨。」
  天色逐漸暗沉下來,點點雪花,開始從天上降下。
  兩人正要行動,驀地四、五個漢子趁城門仍是敞開,吊橋未被拉上之際,狂奔出來,城樓的守兵眾箭齊發,逃走者未過吊橋,早給射成刺蝟般的慘狀,看得兩人眶眥欲裂,偏又援救無從。
  接差有守兵衝出,就把屍身拋進護城河,然後若無其事的返困城裡,起橋閉門。
  寇仲沉聲道:「我們討債去!」
  許城一片蕭條,十室九空,店舖關閉,僅餘的居民亦躲在屋內,街上不但行人絕跡,巡兵也沒多少個,沒有人清理街上的積雪,橫街窄巷更是鳥燈黑火,部份民居商舖都有被搶掠過的遺痕。
  兩人逾牆而入,來到一所民房頂上,觀察形勢。
  寇仲環目四顧,低聲道:「魏縣一役,宇文化骨的部隊肯定折損嚴重,致沒有足夠人力守衛京城,否則我們只是人城就要大費周章。」
  徐子陵的目光落在穿過城心、婉蜒曲折的河道上,房屋橋樑依著寬約三丈許的河道築在兩岸,在雪粉飄飛中只有幾點燈火,死氣沉沉。暗忖在太平興盛的日子裡,此城當自有其風姿特色。現在則只似個臨危的重病者,苟延殘喘至最後一口氣。輕歎道:「根本是士氣不振,毫無鬥志,肯留下與宇文化骨共生死的,只是宇文一族的子弟兵。」
  寇仲道:「陵少請在這裡稍息片刻,小弟即去即回。」
  迅即翻下瓦面,消沒在長街的暗黑裡。
  這旁遍植松樹,在雨雪下配上靜似鬼域的長街,說不出的淒慘荒涼,掛在松枝上的雪團,彷彿被松針刺穿似的,活像整群爬到樹上去的白刺蝟。
  徐子陵不由回想當日與師妃暄在雪地上並肩飛馳,趕往拯救雷九指的動人情景,更憶起在石之軒搶去邪帝舍利後,她對兩人說出充滿決絕意味的話,然後不顧而去。
  他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氣,卻揮下去縈迴腦海的深刻回憶。
  在這改朝換代,辜雄競起爭霸的戰爭年代,天下再無樂土,充斥著殺人與被殺,有人掙扎求存,有人擴張侵略,陰謀詭計,血腥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不要說好友可以反目,甚至父子兄弟亦因利益要置至親於死地。面對這座孤城的荒寒未日景象,他忽然感到所有名利權勢都沒有絲毫意義,沒有任何價值。
  腦海裡浮現跋鋒寒所描述的塞外千里無人草原似海的美景,暗忖只有到那裡去,才可忘情於草原大漠中。
  可是這種逃避的心態是否過於消極,旋又想到留下來又可幹什麼?難道助寇仲去打天下?這豈非又置身於爭逐屠殺之中!只有到與中原消息隔絕的外域,始能避開一切。包括與他恩怨難分的師妃暄。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隱隱感到自己的達赴他方,除避世外,尚含有對師妃暄報復的複雜矛盾心情。
  驀地心生警兆,朝城牆方向瞧去時,一道女子的身影鬼魅般從牆頭掠下,身法迅捷近乎那般級數,體型姿態亦優雅至完美無瑕,轉瞬沒入遠方暗黑中。
  徐子陵雖看不見對方面貌,卻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覺,但肯定白己從沒見過她,心中驚疑不定。
  片刻後寇仲回到他旁,興奮道:「找到小侯留下的暗記哩!」
  徐子陵把剛才所見說出來。
  寇仲訝道:「誰家姑娘功夫如此了得?這處空城一座,有什麼熱鬧可趁的呢?」
  徐子陵苦笑這:「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位姑娘與我們似有微妙的關係。」
  寇仲皺眉道:「不祥?」
  徐子陵聳肩道:「這純是感覺,沒有什麼道理可言,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們最好莫與她碰頭。」
  寇仲道:「讓小弟略作分析,陵少之所以生出不祥感覺,皆因她的身手出奇地高明,且因她極可能是衝著宇文化骨而來,所以渾身殺氣騰騰,令你老哥生出不祥的感覺,對嗎?」
  徐子陵搖頭道:「她沒有半絲凶騰的味道,動作更美如行雲流水,悅人眼目。唉!可是她的姿態身法,卻總有點似曾相識的味兒,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
  寇仲陪他苦恩,喃喃道:「既是為宇文化骨而來,她的身法你又感到熟悉,會是誰?」
  兩人同時劇震,臉臉相覷。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不會這麼巧吧!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徐子陵道:「肯定是她,不過她比娘更要高明。」
  兩人想到的正是傅君卓的小師妹,「奕劍大師」傳采林的關門弟子傅君嬙,只有她才符合這條件。
  若非不久前張金樹說及她,他們怎都猜不到是她。
  傅君嬙也像他們般,要趁宇文化骨滅亡前尋宇文化骨的晦氣。
  徐子陵扼腕歎道:「早點想起是她就好啦!現在卻是失諸交臂。」
  寇仲苦笑道:「別忘記你不祥的感覺,高麗人對我們漢人不會有好感的。何況更誤會是我們把娘累死,現在還多一條盜去寶藏的罪名。」
  徐子陵道:「最怕她逞一時之勇,硬闖皇宮,碰上宇文傷便大大不妙,宇文化骨亦非易與角色。」
  寇仲道:「多想無益,入宮找到我們的侯公子再說。」
  宇文化及的皇宮,規模只有洛陽宮城四份之一,是由前隋的總管府擴建而成,特別把外牆加厚增高,設置哨樓。
  寇仲和徐子陵先依指示,在宮城後的一株樹旁起出埋下的魏宮形勢圖,展卷一看,左右赫然是兩條龍,其一威猛騰撲,另一道遙雲端,好不自在的情景,繪得栩栩加生。
  寇仲啞然笑道:「好小子,畫得我像要吃人的樣子,待會定要尋他晦氣,看看他的不死印法練出什麼東西來。」
  徐子陵哂道:「你這叫作賊心虛,為何不認為騰雲駕霧那條龍才是自己呢?」
  寇仲苦笑道:「這既是作賊心虛,更叫有自知之明,我自幼便是有野心的人,終日慫恿你去投靠義軍,又迫你去偷學武功,聆聽白老夫子教人讀聖賢書,今天更捲進爭霸天下的鬥爭去,有啥資格作一條逍遙遊戲的舒適龍。」
  兩人躲在樹影的暗黑裡,功聚雙目,研究魏宮的形勢和侯希白的所在。
  魏軍的兵力顯是嚴重不足,即使以宮城重地,外圍守衛只是虛應故事,在兩人眼中等若毫不設防。
  寇仲和徐子陵逾牆人宮,仍不敢輕疏大意,因為侯希白在圖內標示出宮內十多個暗哨的位置,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發現。
  片刻後兩人潛到侯希白住宿的北苑小築,精緻的兩層小褸隱隱傳出人聲。
  他們越過一片柳樹林,來到屋後,定神竊聽,剛聽得侯希白的聲音道:「再有一天工夫,就可完成哩!」
  女子的聲音「嗯」了一聲,卻沒有說話,接著是離去的輕巧足音。
  能這麼順利的找到侯希白,兩人均感興奮,侍女子和侍從由正門離開,忙穿窗進入廳內去。
  廳堂東壁被一幅從天花垂下的帛畫完全遮蓋,繪有以一真人大小比例的女子為主的彩畫,女子衣飾華貴,皺摺紋樣無不精巧細緻,迎風而立,背景是生機勃勃的春夏郊野,點綴以鹿、羊、兔、烏等溫馴的動物。
  美人圖完成得七七八八,勾勒出面形,獨欠眼耳口鼻的輪廓,留下面部奇怪的空白。在侯希白的生花妙筆下,圖中美女盡展輕盈優美的體態風姿,雖未能得睹她的面目,已感到是位非常動人的美女。
  侯希白此時送走那衛夫人,跨人廳內,驟見兩人,大喜道:「兩位終於到哩!」
  寇仲指著帛畫奇道:「你是否要留到最後才畫她的樣貌?若稍有失誤差錯,豈非前功盡廢。」
  侯希白來到兩人中間,歎道:「寇老兄你有所不知,小弟有個很壞的習慣,作畫必須一氣呵成,始能得其神韻,可是一旦掌握得其神韻。便像一鼓作氣般再而衰三而竭?難以繼續下去,所以令趟採取先形後神的策略,做好繁重瑣碎的工夫,最後才摘取神韻,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徐子陵道:「侯兄的美人彩畫又是一絕,不過我仍是比較歡喜你的水墨寫意美女像,似你的美人扇上的肖像那樣子。」
  侯希白壓低聲音道:「這可能是掛在墓穴內的陪葬品,當然要色彩艷麗,極盡奢華。」
  兩人聽得面面相覷。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宇文化骨要自殺嗎?」
  侯希白這:「我只是瞎猜,唉!那衛夫人……那衛夫人確是我見猶憐,難怪宇文化及對她如此眷戀愛惜。不瞞兩位,對著她作畫時,我曾起過有那麼遠躲那麼遠的念頭,只因不想見到當宇文化及給你們宰掉時她痛不欲生的淒慘景況。」
  徐子陵體諒的道:「真難為侯兄,無端端給捲進我們和宇文化骨的恩怨中,侯兄若要遠離此地,我們絕不會怪你。」
  侯希白苦笑道:「此是老毛病,見不得女兒受難,兩位放心,我侯希白出身花間派,殺人算什麼一回事。人常有希奇古怪的念頭,只罕有付諸實行,我更曾試過拿起名貴易碎的古朝陶皿時。生出把它擲成粉碎的衝動,幸好純是在腦海中想想,還為這種瘋狂的念頭顫慄。」
  寇仲拍腿道:「說得好,少年時在街上見到美女,我也有摸她一把的念頭,只因感到後果嚴重,才不敢動手。與希白的想打碎寶皿如出一轍,還以為自己是大壞蛋,原來是人之常情,能抑制始算正常。」
  侯希白同意道:「暴君就是這麼來的,皆因不怕任何後果,更沒有人制止他,最後遂變成像楊廣那般的狂人。」
  徐子陵道:「宇文化骨在那裡?」
  侯希白答道:「他前天從魏縣敗返許城,我尚未有見他的機會。」
  寇仲道:「宮內似乎沒多少人,妃嬪宮蛾到那裡去呢?」
  侯希白道:「照我探聽回來的消息,宇文閥的上下人等,大部份移往武陽,瞧來駐守武陽的宇文士及會投降唐室。」
  寇仲道:「你猜個正著,宇文傷那老傢伙有否隨著保命團趕往武陽?」
  侯希白道:「宇文傷該不在這裡,此人武功在四大閥主中僅次於『天刀』宋缺之下,遇上他時兩位大哥須小心一點。」
  寇仲舒一口氣道:「宇文化骨肯定是惡貫滿盈,現在魏宮既乏高手,有如一座下設防的空屋,我們今晚就把他幹掉,與他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侯希白待要說話,忽然宮內另一邊傳來鑼鼓鐘鳴,接著人聲鼎佛,更有人高呼「有刺客」。
  寇仲一震道:「娘的厲害小師妹來哩!」
第六章 魏宮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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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雨雪紛飛,燈火黯淡的魏皇宮內,一道人影仿似充滿無窮無盡的爆炸性力量,在瓦頂廊道間忽然閃掠如鬼魅,忽然對追截的魏軍狂攻猛擊,劍勢凌厲,招法出人意表,魏軍雖佔盡地利和人多勢眾,一時間竟無法搶得合圍之勢,任那人縱橫宮殿亭閣園林之間,所到處,總有人中劍倒地受傷。
  藉著雪光映照,此時看出來人赫然是個妙齡女郎,手底雖非常狠辣,可是她的舉手投足,均充滿力學的美感,典雅好看。最令人駭異者是她的進退移變,落點總是敵人追截的弱點破綻處,有加弈棋,每步落子,均教敵手意想不到,把敵人牽著鼻子來走。
  她的武技肯定已臻達師妃暄倌綰那般級數,縱使在生死決戰中,仍透出一股閑雅自若,瀟灑輕盈,使人賞心悅目的味兒。
  「噹!噹!」
  兩枝向她攻去的長槍給她以長劍盪開,接著一個旋身,移入兩敵之間,左手掌尖先後掃中敵人面門,兩敵同聲慘呼,滾下瓦脊,掉往地面。
  在敵人兵器臨身前,她人鳥般沖天而起,連續三個翻騰,落在魏宮的主殿上,三名魏方高手緊躡其後,尚未站穩,竟給她反撲回來,重創其一,迫得其他兩人倒竄回地上。
  箭如雨發,從地面和鄰近的瓦頂朝她立身處勁射而去。
  那女郎騰挪門躍,輕輕鬆鬆的避過,最後卓立瓦背,掣起護身劍芒,箭矢無一漏網的被她擊落。
  雖說魏軍人手不足,士氣消沉,不過從那女郎的身法、劍術戰略,無不是高明至駭人聽聞的境界。
  箭矢稍歇,駐守皇宮的三百魏軍把高出附近其他建築物逾丈的主殿凌霄殿重重圍困,不過目睹她駭人的身手,誰都沒把握把她留下。失去士兵的魏軍,更沒人肯搶上凌宵殿頂冒險。
  那女郎俏立在大雪紛飛的殿脊處,有如天仙下凡,懾人動人之極。
  躲在外圍遠處的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都看呆了眼,給她的花容風采所震撼。此女年紀在十八、二十許間,生得嬌嫩若盛放的牡丹芍葯,烏黑如雲似瀑的秀髮長垂至後背心,自由寫意的隨著動作在風雪中飄揚拂舞,瀟灑之極。身型更是美高挑,風姿綽約。秀麗如彎月的長睫毛下修長明朗的美目靈光閃爍,更美得教人扉息,柔和的眼窩把她的眼睛襯托得明媚亮澤,秀挺筆直的鼻子下兩片櫻唇豐潤鮮紅,時盈笑意令她更顯眉目如畫,目帶點孩童的嬌稚。
  握劍的手膚色嫩白,手指修長,清秀美麗,若單獨去餚,該似是一雙精於弄琴操箏的纖手,誰都想不到揮起劍來如此狠辣老到。
  「住手!」
  正猶豫該否搶上殿頂冒險的一眾魏軍中的好手正恨不得有這句話,忙散往鄰近樓殿較低的瓦面。
  徐子陵和寇仲而人交換個眼色,心中湧起無法抑止的仇恨,因這正是宇文化及的聲音。
  當年把傅君倬埋葬後,對宇文化及的仇恨亦深深埋在他兩人內心的至深處。只因其時人小力弱,報仇變成妄想奢望,故不得不把這衝動以理智抑制下去,但殺死宇文化及以償還傅君綽在風華正茂的年華香消玉殞的血債那仇恨之人,卻從沒有一刻不在他們心中燃燒著。
  現在他們分別成為能與三大宗師擷抗,年青一代中最出類拔萃的武學高手,如肯拚死力戰,即使在眼前的形勢下,他們仍有八成把握可擊殺宇文化縱然付出生命作代價,他們亦永不言悔。
  到這一刻,他們才真正體會到傅君卓在他們心中的地位,那是沒有任何東西能替代的:亦由此可推知他們對宇文化及的恨意之探,即管傾盡長江黃河之水,亦不能沖淨。
  傅君悼為他們付出生命,他們也願為她作出同樣的回報。
  只要能殺死宇文化及。
  當他們露出一意出手的神態,首先大吃一驚的是侯希白,劇震道:「兩位老哥是在開玩笑吧!這裡的魏兵足有數百人,且有不少高手,我們殺得多少個呢?說不定尚有個宇文傷。」
  寇仲探手摟上侯希白的肩頭,用力一緊,微笑道:「老子起始時雖看不順眼你這小子,但現在真的很喜歡你。哈,不要誤會或興奮,因為這只是朋友式的歡喜。老白!不如我們約定在某處青樓碰頭,待我們斬下宇文化骨的臭頭後,再去與你會合如何?」侯希白尚未及回答,一把清越嬌柔的聲音在漫天風雪的魏宮殿上空響起道:「發言者何人?」雖字正腔圓,仍微帶外國口音,形成一股充滿異國情調的軟柔風格。
  侯希白一時忘記回答寇仲,現出心神皆醉的模樣,搖頭晃腦的讚歎道:「聽其聲知其人,這是位才貌雙全的異族佳人。」
  寇仲放開摟他肩頭的手,向另一邊伏在樹叢後的徐子陵若笑道:「我肯定這傻子不會走,勸也是白勸。」
  徐子陵聳肩道:「由他吧!只要他懂四、五成不死印法,該不會有負《不死印法》的盛名。」
  宇文化及的聲音,從內園後宮的遠方傳來,並沒有蓄意提高聲線,仍是字字清晰,氣脈悠長,如在每一個人耳邊訴說,可見他的冰玄勁已練至登峰登造極的境界。道:「本人乃大魏之君宇文化及,姑娘硬闖我皇宮,是否欺我大魏無人耶。」
  他雖說得冠冕堂皇,但有心人都聽出他梟雄氣短,無有昔日叛隋弒帝時的迫人氣焰。
  身穿緊身夜行勁裝,盡展嬌軀美麗線條的高麗美女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道:「我是高麗『奕劍大師』傅采林的弟子傅君嬙,今趟來是要討回大師姐傅君綽的一段血債,宇文化及你敢否依足你們中原的江湖規矩,與我單打獨鬥一場。」
  寇仲和徐子陵均聽得熱血上湧,有如驟然碰上從未謀面卻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宇文化及沉默下去,整座魏宮靜至落針可聞,等待他的答覆。
  外則兵敗,內則刺客臨門,屋漏更兼逢夜雨,在這狂風苦雪的深夜,魏宮被未日的氣氛重重籠罩。
  宇文化及的聲音再次遙傳過來,歎道:「姑娘走罷!換了令師親臨,我宇文化及定必奉陪。
  寇仲三人聽得面面相視,一向霸道專橫的宇文化及難道在國破家亡面前突然轉性,竟肯在傅君嬙殺傷這麼多魏軍後,仍放走敵人。他如何向手下交待?
  傅君嬙冷笑道:「就順帶向你說一聲,我師尊已決定南下中土,找陰癸派之主『陰後』祝玉妍算一筆舊賬,更會輿『散真人』寧道奇會面,領教他的『散手八撲』,我傅君檣只是師尊的先鋒小卒,就以你宇文化及的頭顱為師尊開路祭旗,以壯他老人家行色。」
  寇仲等三人心中無不掀起滔天巨浪,傅采林乃名震天下三大宗師之一,若真的南來,加上漢族和高麗族間的許多仇恨,必會翻起干戈風雲,令多事的中原更添風波。
  更從而推知高麗人立心推波助瀾,火上添油,使已被突厥虎視耽耽的中原更添亂勢。
  宇文化及發出一陣長笑,道:「姑娘既要自尋死路,我宇文化及尚有何話可說……」
  寇仲和徐子陵於此時從藏身處長身而起,前者大喝道:「且慢!今晚來尋你宇文化及晦氣的,尚有我們兩兄弟。」
  後方的侯希白頓生出非常奇異的感覺,在他眼中,兩人氣勢陡然間攀升至莫可測度的巔峰境界,每一個縱躍挪閃,以避開疾射而來的十多枝勁箭,都透出龐大的自信,只有這種絕對的自信,才能令他們浪費最少的氣力,恰到好處的避過箭雨。
  侯希白登時受到感染,亮出從不不身的美人摺扇,倏地橫移,避開內把迎面刺來的長矛,落在長廊旁的草地上,扇子斜揮,盪開橫腰斬來的一刀,借去三成敵勁,在丹田內化為己用,美人扇再張時,隨著他玄奧的步法,扇邊剛好割在另一名擊空的敵人頸側處。
  敵人應扇拋跌,告別塵世。
  他一出手就用上剛有小成的不死印法,因為只有此法,才有希望令他保住性命奉陪至兩人殺死宇文化及的一刻。
  侯希白從沒想過自己肯為朋友付出生命,但他現在正那麼義無反顧的做著。四個人是絕沒可能敵過以百計的武林高手且銳卒如雲的宇文閥子弟親兵團的。
  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在一道長廊處與敵人展開慘烈的遭遇戰,無盡的魏軍由前方和兩側潮水般湧過來。倘能走畢長廊往右轉去,就是凌霄主殿所在處。
  寇仲發出他第一刀,硬把敵劍斬斷,再劈中敵人胸口,來襲者應刀墮地,恐怕到了陰曹仍摸不清自己是如何死的。
  徐子陵深切體會到戰爭的殘酷。
  平時江湖間的打鬥招式在這裡全派不上用場,只能採用最原始、最直接、最簡單而最見效的方法去殺人和避免被殺。
  那是一種看誰傷得更重的死亡遊戲。
  沒有人能避免受傷的!徐子陵想到這裡,心中一動,一個旋身,竟嵌進敵陣去,身上最少中了兩刀一矛,但都給他的護體真氣彈開,大喝道:「少帥!什麼水是不會臭的?」
  說話時,擊出兩拳一腳,三名敵人立即中招倒地。徐子陵的聲音剛傳到,寇仲大笑道:「當然是滾動的流水,就像希白公子的不死印法。」
  侯希白的聲音從遠處傳回來這:「內則周天之造化,外則斗柄之循環,不死在其中矣。兩位老哥,我們應否設法重歸於一呢?」
  通往主殿的要道塞滿前仆後繼殺過來的魏軍,把原本聚在一起的三位年青高手沖得各自為戰,兵器從四方八面襲至,使他們沒有十分喘息調息的餘暇,每一刻時間都要應付多件襲到的兵器,能閃躲活動的空間不住收窄,敵人雖剛吃過大敗仗,士氣低落,但平時的嚴格訓練和豐富的作戰經驗,就在眼前這關係生死存亡的時刻,展露無遺,組成血肉的長城,奮不顧身的對三人狂攻猛擊。
  三人因各有絕技,故在甫接之下佔盡上風,不過這股氣勢並不能持久,一旦真氣的回復緩於真氣的消耗,他們的真元在這種情況下會迅速損耗,而負傷流血,更會加快這真元損耗的過程。
  所以侯希白有此提議。
  聚則力強,分則力散。
  徐子陵一掌掃出,撥開敵人的大斧,同時送出螺旋真勁,震得那人中門大開,遂一腳蹴出,閃電般命中斧手胸口,此腳勁力十足,那人仆地倒跌,撞倒後方另三名魏軍。
  大腿和肩胛一陣火辣,是給敵人兵器擊中,雖給護體真氣反震滑開,由於正全力集中對付斧手,仍是人肉半寸,肌膚受創。
  這樣纏戰下去終非辦法,終要力竭血盡而亡。
  徐子陵大喝道:「左方瓦面。」
  側撞而出,硬生生把兩名魏軍撞得變作滾地葫蘆。
  巨廊左側是三丈許寬的草地花圃,此時鋪上厚軟的白雪,接連的是另一的人。
  仄這就是戰爭的本質和真臉目。
  背後一陣火辣,刺中他的是長矛,怛尚未有機會戳破他的肌膚,已給他護體真氣的反震之力,震得滑下肩胛,只能劃破他的衣服。這並非說寇仲到達刀槍不入的境界,那要看持矛的是誰,像這個矛手就夠不上傷他的資格。
  寇仲的井中月在只吸一口氣的高速下共劈出十三刀,刀勢凌厲無匹,但覺體內真氣生生不息,無有窮盡,十三名敵人竟無一倖免,立斃刀下。
  不過他心中並無快意,若可選擇,他絕不會殺第一次碰面,且並無仇怨座建築物,我方好手不斷從瓦面躍下,加入圍攻他們的戰陣,情況慘烈至極點,死傷纍纍,鮮血濺得雪地斑駁震心,生命似再不值半個子兒。
  寇仲的井中月旋飛一匝,刀光爍閃,黃芒耀目,殺得四周敵人心寒膽落,一僕一跌。他此際亦多處負傷,連運勁制止淌血的空間也欠奉,猛喝一聲,人隨刀走,往侯希白的方向殺去,所到處擋者披靡,竟無人是一合之將。
  侯希白立即壓力大減,拚著捱劍,美人摺扇開闔間而敵應扇倒地,拔身而起,脫出重圍,翻騰至寇仲上方。
  寇仲長刀劃出,迫開敵人,拔身而上,一手抓著侯希白的腰帶,勢子已竭的侯希白給他帶得再往上升,朝徐子陵的所在投去。
  徐子陵見兩人凌空而至,知道生死關鍵,就看此時,不理往他身上招呼的兵器,騰身而上,蓄意施為下,攻來的兵刃只能劃破衣服,多添數道血痕。在此埋身血戰的情況下,這是脫身必須付出的代價。
  三人在空中會合,徐子陵這生力軍兩手分抓兩人背心衣服,帶得他們改燮落點,同往左旁樓房的瓦頂上方疾掠而去。
  十多名守在瓦面的敵人正嚴陣以侍,其中一敵長刀生出點點刀芒,迎著他們罩來,刀勢的凌厲,乃開戰以來敵人最有威脅的攻擊,三人知是遇上敵方的高手。
  徐子陵大喝一聲,凌空換勢,兩手送出真勁,寇仲和侯希白連忙借勢騰升,避過刀擊,投往敵人後方瓦面。
  徐子陵卻往地面落下,一旦冉陷身敵人的重圍,就算以他的武功,亦休想能像剛才般輕易脫身,因為已變成孤軍苦戰之局。
  他拇指按出,正中敵人刀鋒,那人發覺對手拇指生出黏縭貼之力,駭然下猛把刀回收,始知中計。
  徐子陵就借那麼一點黏力,翻越敵人,使寇仲和侯希白安然落在屋脊處。同時看清楚整個形勢。
第七章 眾叛親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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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化及仍負手立在原處,身後高高矮矮的站著八名護駕高手,看樣子應是宇文閥的內圍精銳人物。
  傅君嬙仍采游戰之術,飛馳於殿頂廊林之間,牽制了大批敵人,殺得伏屍處處,死狀千奇百怪,連樹上也掛有敵屍。可見戰情之慘烈,不過她剛才對宇文化及的進擊,顯是無功而還。
  這亮麗美女身上亦多處負傷,情況並不樂觀。
  透過號角,宇文化及親自指揮手下對四人展開圍堵和攔擊。
  三人掠上殿頂,在瓦面相聚,立即出現另一局面,當四下的敵人瘋狂來攻,三人亦往外迎戰,自然而然的形成一個三角戰陣,由於沒有後顧之憂,三人遂得放手狂攻前方殺至的敵人,殺得敵人屍橫遍瓦,血肉濺射,鮮血染紅了積雪的殿頂,包括從他們新舊傷口淌出的鮮血。
  「噹!」
  寇仲一刀疾劈,殿頂積雪本就滑不留腳,攻來者雖是敵方中的好手,武功高強,勉強擋住寇仲一刀,但腳底卻不聽話,就那麼滑下瓦坡去,掉往地上。
  忽然間,瓦頂再無敵人,只遺下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跡和幾十具擱在屋脊瓦沿的屍體。號角聲起,已趨散亂的敵人依令重新在主殿和字文化及立身的殿堂前的廣場間佈防,人數大減至百來人。
  廣場寬達四十丈,要殺宇文化及必須先硬闖此關。
  宇文化及確是老謀深算,見勢不妙,立即改變策略,寬敞開揚的廣場對有組織訓練的魏軍白然大大有利。
  雪花紛飛下,傅君嬙與追擊她者激戰的兵刃交擊聲從宇文化及立身殿堂的後方看不見處遙傳過來,顯示她亦暫時未能直接威脅這邊的宇文化及。
  火把在廣場中熊熊燃起,照得廣場明如白晝,更添淒風苦雪下魏皇宮的肅殺意況。
  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卓立瓦背,遙觀宇文化及指揮若定,心叫不妙。
  宇文化及擺明是采拖延的戰略,好待把駐守外城牆的魏軍抽調回來,只要來上兩三千人,他們休想能夠脫身。
  三人亦有苦自己知,殺到此處,單是剛才衝上主殿頂的激戰,使他們身上多添十多個傷口,雖是皮肉之傷,仍對他們的戰力大有影響,真元的虛耗慚趨加速,故不得不調息回氣,一時不能再發動第二輪猛攻。
  而更不利的情況,是在殺傷敵方近七十個高手後,銳氣漸消,打從心底泛起殺人後的惻隱與勞累,大幅削弱他們的鬥志,假若戰爭仍在繼續下去。
  為求保命他們反沒暇生出這種感受。此刻血戰稍停,身心疲憊下,若非熾烈的仇恨在支持下,恐怕早突圍逃走,放棄殺戮。
  忽然一道人影落到宇文化及旁,低聲說話,宇文化及立即色變,吩咐幾句後,報告者立即離開。
  寇仲心中一動,喝過去道:「宇文化及,是否唐軍已兵臨城下,無法抽調人手回來保你的狗命?」
  佈陣廣場的魏軍立時一陣騷亂,顯是被寇仲這番話擾動軍心。
  宇文化及發出一串隱含荒涼味道的笑聲,暴喝道:「就算我宇文化及要死,定會拉你們作陪葬,放箭!」
  魏軍前排的二十多名箭手彎弓搭箭,弦聲急響,漫空箭矢穿破雨雪,朝他們射來。
  寇忡搶前,井巾月化作萬道黃芒,一個人擋格射來勁箭,如非箭矢集中從前方射來,以寇仲之能亦無法如此威風八面。
  後面的侯希白低聲道:「我們繞道攻去,他們的陣勢將不攻自破。」
  徐子陵凝視隔著廣場另一殿堂頂上的宇文化及,不放過他任何微細的表情,沉聲道:「他正希望我們這般做,那他就可抽身向外城牆溜去。」
  侯希白雙目亮起來道:「我有一將計就計之法,若我所料不差,宇文化及必會與衛夫人一併離開,子陵明白我的意恩嗎?」
  寇仲退到他兩人間,低聲道:「搏得過!」
  就在第二輪箭矢臨身前,三人翻下殿頂,往敵陣撲去。
  他們就像投進水面的石塊,立即激起戰爭的浪花。
  前排的箭手往兩邊散開。後面搶上十多名盾斧手,左盾右斧,在另二十名槍矛手助攻下,以雷霆萬鈞之勢往三人鉗形般攻至。
  三人至此更深切體會到戰陣的威力,這些巨斧每個重量不下百斤,鋒光爍閃,若給劈中,任他們護體真氣如何厲害,由於是正面硬撼,絕不只肌膚之傷。而他們的長盾卻把頸、胸、腹和下陰要害周密保護,令他們更能把力量集中在攻敵上。
  配合的槍矛手攻勢更使他們殺傷力倍增,一長一短,無論近搏遠攻,佔盡優勢。
  寇仲當先搶出,人隨刀走,刀化黃芒,像一道激電般斜刺入敵陣中央處,發出「噹」的一聲巨響,聲震全宮,似為宇文閥的敗亡敲響喪鐘。
  鐵盾四分五裂,敵人大斧甩手,往後拋跌,兩名在他左右的矛手發覺失去盾牌的屏護時,尚未及時舉矛反擊,寇仲的井中月劃中他們頸側,立斃當埸。
  這凌厲得令人難以相信的刀法,今敵人立即心膽俱寒,自問設身處地,亦只有慘遭擊殺的收場。
  寇仲井中月再展千百道光芒,迫退攻來的槍、矛和刀斧,長笑道:「我知來的是誰啦!竇建德是也!對嗎?皇上!」
  敵陣又一陣騷亂,既給寇仲的正面強攻震懾,又因寇仲的說話影響,竟齊齊後退。寇仲亦往後疾退,回到徐子陵和侯希白間。
  「鏘!」
  井中月回到鞘內,寇仲雙目射出兩道電芒,遙盯隔著廣場戰陣的殿頂上的字文化及。徐子陵冷喝道:「宇文化及你算那碼子的人物,與其待竇建德殺,不若來碰碰機會能否殺死我們,尚能趁機逃走,但只懂驅使手下來為你送死,確令人齒冷。」
  侯希白同為才智高絕之輩,立時明白兩人在展開心理戰術,力圖擾亂宇文化及手下的軍心,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有多少人能真正置生死於度外。
  只要這裡有一半人被受影響,他們便不但有可能殺死宇文化及,更能在事後從容逃生。
  不要看剛才寇仲一下子就在敵陣破開一個缺口,好像毫不費力似的,事實上寇仲付出很大代價,就是大量的真元損耗。在現時的情況下,要他照本宣科的多來三幾次,保證他累得要躺下來。
  既不能力勝,當然要智取。
  想到這裡,侯希白張開美人扇,瀟灑地為左右的寇仲和徐子陵煽涼,此動作於這苦雪淒夜是絕對不協調的,可是侯希白卻做得那麼自然閑雅,沒有絲毫造作。歎道:「只有一個理由可解釋皇上不親自出手。就是竇建德正兵臨城下,皇上既可以從魏縣退回來,自然亦可從許城避往別的地方去,所以只要待手下纏死我們,皇上就會乘機開溜。」
  這番話更是厲害,有力地點醒眾魏軍莫要做宇文化及的替死鬼。
  寇仲暴喝道:「魏國就在剛才覆亡,你們還不逃命?」
  聲音在魏宮的上空迴盪。
  雪粉落在廣場中眾魏軍的身上,人人呆若木雞,鴉雀無聲。
  寇仲的聲音過去後。仍在他們每一個人的心中激盪。
  宇文化及雙目厲芒劇盛,動了真怒,「呸」的一聲喝道:「竟敢妖言惑眾,亂我軍心。有我宇文化及在的一天,大魏就沒有亡。」
  徐子陵針鋒相對的道:「皇上為何稱自『我』而不稱『朕』,是否不敢再厚顏稱孤道寡呢?」
  宇文化及差點語塞。
  在目下有份量的各方霸主間,以他的稱帝最為勉強,原因是自弒煬帝后,一直吃敗仗,能生存的呼吸空間,每日都在萎縮中,梁都一戰竟被兩個他以前不屑一顧的毛頭小子弄得鎩羽而歸,且賠上宇文成都和宇文無敵兩條命,導至與親叔宇文傷反目,後者率眾離開,誓要找寇仲和徐子陵算賬,令他實力進一步削弱,眼下已到了日落西山,苟延殘喘的地步,那還有顏面稱皇稱帝。
  他愣了一愣,勉力擠出一絲自信的笑容,泠哼道:「本人沒閒情再和你們說廢話,上!」
  寇仲叱喝一聲,如若平地起個焦雷,登時鎮住正不知該動手還是逃命的魏軍。
  連宇文化及亦覺得不妙,知道軍心已給對方動搖,故不立即執行自己發出的命令。
  寇仲微笑道:「諸位請聽小弟一言,竇建德兵臨城下一事肯定千真萬確,所以你們的守城兄弟才無法分身來援。我和……」
  字文化及見勢不妙,狂喝一聲道:「休要受他蠱惑,縱有敵人來攻,我們也可先幹掉他們才去應敵,殺!」
  手下眾親兵你眼望我眼,卻再無人動於。自魏縣被唐軍所破,眾兵士氣已低沉至極點,現更由宇文化及親口間接證實竇軍來攻,僅餘下許城的魏國在兩面受敵的情況下,其結局路人皆見,再沒有任何希望。
  位於戰陣前列的戰士人人目睹寇仲剛才一舉擊斃己方三人的威勢,誰敢先攖其鋒?
  火把獵獵作響,雪花飄下,百多人組成的戰陣,沒了氣般呆在難堪的沉默中。
  傅君嬙與魏軍的追逐打鬥聲,仍不斷從宇文化及立身殿堂後的遠處間歇的傳過來。
  「誰敢違背皇上的命令?」
  宇文化身旁的高丁,其中之一厲喝道。
  前排的魏軍終於動了,緩慢的往三人推進,神色既不情願又是無可奈何。此時只要有一個人帶頭開小差。保證整個戰陣立時一窩蜂般散去,偏是沒有這樣的一個引子。
  就在這戰雲再起的關鍵時刻。
  「咚!咚!咚……」
  密集有力的戰鼓聲,在城北方向震天響起,直敲進每一個人的心坎底裡去。
  剛移動的魏軍立即停下。人人面面相覷。
  鼓聲隱去。
  「咚!咚!咚!」
  戰鼓聲再起,今趟來自城東遠處。
  寇仲振臂大喝道:「還不快溜,你們的父母妻兒正在家中等著你們哩!」
  徐子陵亦喝道:「大魏再沒有了,我們和字文化及間的事,只依江湖規矩解決。」
  不知誰先帶頭,當西方鼓聲震鳴之際,廣場上這屬最後一支忠於宇文化及的親兵團,終一哄而散,走得乾乾淨淨。
  再沒有打鬥聲音傳來,奇怪的是不見博君嬙現身。
  三人無暇理會,字文化及率八名親衛高手從瓦頂躍下,雙目凶芒電射,顯見他動了真火,再不理其他好歹,務要殺死三人。
  待宇文化及迫近至三丈的距離,寇仲笑道:「尚有一事差點忘記告訴你,適才在城外見到令弟宇文智及領著二百多人先往西走,然後繞道往北,還以為他是要代你向竇建德講和投降,現在始知他是要出賣你。」
  宇文化及終於色變,體會到當年煬帝眾叛親離的滋味,大喝道:「休再說廢話,這裡每個人都肯為我宇文化及拋頭灑血。」
  八大親衛高手同聲叱喝,整齊如一,決意死戰。
  寇仲和徐子陵自傅君卓死後,一直等待這機會,那還壓抑得下心中的滔天仇恨,同時搶出,同以宇文化及為首的敵方攻去。
  侯希白張開摺扇,並不隨兩人加入戰圈,反往敵陣後方繞去,從後夾攻,做成更大的威脅。
  宇文化及放開一切顧慮,身上龍袍寸寸碎裂,露出裡面的黑色勁服和瘦挺威武的體型,兩手箕張,腳踏玄步,排眾而出,一無所懼的朝兩人迎去,獰笑道:「就看你們有否討命的資格?」
  「蓬!蓬!」
  三人像三道電光般交擊在一起,宇文化及軀體劇震,雖封擋住兩人攻勢,卻承受不起兩人聯手無可抗禦的勁力。若非兩人真元耗損,只此接觸肯定可令宇文化及吐血受傷,現在卻只能震得宇文化及蹌踉跌退。
  八大親衛分出四人,往寇仲和徐子陵攻去,阻止他們乘勢進擊,另四人攻向候希白,以免陷腹背受敵的劣勢。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懍,試出宇文化及的冰玄勁不愧宇文閥的鎮閥絕活,即使兩人聯手,殺他亦要費一番工夫。
  攻來的四人無一不是真正的好手,其中使槍的中年留須大漢更是招數凌厲,功力深厚,一槍疾刺寇仲。帶起的勁冽風聲,足可令人膽寒,另一人運劍橫斬寇仲腰脅,亦是劍出如風,快如電閃,與中年槍手配合得天衣無縫。
  寇仲心知肚明這是決定成敗的關鍵,若不能在宇文化及回氣之前,收抬這兩名高手,不但會失去殺死宇文化及的機會,他們三人極可能反成敗亡的一方。
  攻向徐子陵的兩人一使鉤一用刀,年紀均在三十許間,太陽穴高高鼓起,功架步法無懈可擊,勁道十足。
  徐子陵打的主意與寇仲無異,明白掌握時機的重要性,竟一個翻騰,來到兩敵上方。左右兩手同時施出寶瓶印,化繁為簡的硬撼敵人。
  寇仲左手切出,強擋橫斬而來的利劍,右手健腕一抖,井巾月化作黃芒,疾挑敵槍。宇文化及仍留不住勢子竹後跌退之際,侯希白且戰且走,以游鬥之術,把四名追擊他的高手引得遠離戰圈。
  復仇之鬥,終於拉開戰幔。
第八章 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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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噹!」
  井中月挑中敵槍,那人非常了得,長槍只盪開少許,豈知寇仲的井中月就趁剎那的空隙稍一回勢就奔雷掣電般疾劈進去,直取對手面門,刀法迅快精妙得令人難以置信。
  長鬚漢魂飛魄散下長槍撤手,拚命後閃,直退至丈許開外,胸口才現出一道血痕,接著仰跌雪地上。
  宇文化及悲吼一聲。往寇仲撲去,喝道:「我取他性命!」與死去的長鬚漢聯攻的劍手剛硬被寇仲以手刀震開,聞言改往援助進攻徐子陵的同夥。
  「蓬蓬」兩聲,兩敵吃不住寶瓶印高度集中的氣勁,鉤刀盪開,人往外跌,眼耳口鼻同時滲出鮮血。
  徐子陵與寇仲心意相通,均明白在眼前的形勢下,絕不容留手的餘地,必須以雷霆萬鈞之勢。務求在幾個照面下清理字文化及的護駕高手,趁敵方心神散亂下全力出手。如讓對方再站穩陣腳,勝負之數實難逆料。
  來援的劍手使同夥延長敗亡的時間,因徐子陵須放過乘勝追擊的機會,先要把他解決。
  一個觔斗,徐子陵腳踏雪地,再一個旋身,以毫釐態之差避過敵劍,來到敵人左側劍勢難及處,橫肘撞向敵人肋下去。
  刀手和鉤手又再攻來。
  劍手竟沖天而上,不但避過他的肘撞。長劍還從上疾刺而來,不愧宇文化及的親衛高手。
  徐子陵暗捏不動根本印,剎那間完全掌握到敵兵及體的時間、速度和位置,一拳沖天而上,硬撼敵劍。
  那邊的寇仲卻陷於捱打的局面,非因宇文化及武功比他高明,而是剛析斧碎盾和擊斃長鬚漢先後消耗他大量的真元,尚未回復過來就給被手下的死亡激起凶性的宇文化及狂攻猛擊,一時間只有仗著精妙的刀法支持。好待宇文化及的銳氣消減,再伺機反擊。
  寇仲晉入井中月的武道至境,有如熊熊燃燒的戰場上一點永不溶解的冰雪,無論形勢如何凶險。死神如何接近。他仍以冰冷自若的心境去應付化解。
  宇文化及恨不得在下一招就可置寇仲於死地,故每一招都是全力出手。
  且覷準寇仲弱點,迫他不住硬拚,務令他沒有回氣的機會。無論寇仲如何閃躍躲避,他或近身搏擊。又或隔空施勁。不予寇仲任何喘息的時間。
  寇仲則沉著應戰,且戰且退,移往離開另兩個戰場,亦即廣場間靠主殿的一方,每一刀擊出,他都把精氣神完全貫注其中。以全心全靈去應付這死敵驚濤駭浪式的強攻。卸氣借勁之法對冰玄勁完全不起作用。皆因若讓冰玄勁進入經脈內,絕對無益有害。
  雙方的戰鬥愈趨激烈。沒有片刻緩衝的空隙,彼此見招拆招,以快打快,凶險凌厲至極點。
  只一口熱茶的工夫,掌刀交觸近三十招,井中月忽然劈往宇文化及左側前空處,正是寇仲井中月八大奇招的「棋奕」。
  以宇文化及的身經百戰,見慣場面,心中亦湧起無比怪異的感覺。
  寇仲此刀有惑敵的作用,他亦看破是虛招,可是寇忡這一刀劈下處竟生出一個把他籠罩的渦漩和力場。牽制得他無法漠視。那就像大海中的漩渦,在漩渦旁的魚兒都給牽扯進去。
  以宇文化及的見多識廣,尚是首次碰上如此奇異駭人的刀法,自然而然往橫移離刀勢所及的範圍,攻勢終緩了一線。
  這一刀可說是迫出來的,當日對上寧道奇,此招被對方舉手間輕易破解,使寇仲事後心生不忿,苦思下想出以螺旋勁配合施展的辦法,終在此刻派上用煬。至此「棋奕」一招始告大成,讓他爭取到反敗為勝的契機。
  一聲輕「咦」,從側旁某處傳來,寇仲不用看也知是傅君嬙躲在暗處觀戰,見自己此招深得「奕劍術」的神髓,故失聲驚歎。
  此時不容多想,否則機會一閃即逝,忙往後退開,井中月遙指宇文化及,變化叢生。由「棋奕」改為「不攻」。
  宇文化及首次生出寒意。感到寇仲雖不斷拉遠與自己的距離,而其遙制自己的刀氣刀勢,竟是不住增強,完全不合乎常理。無從抽身下,宇文化及一聲厲叱,騰空飛撲,凌空吐出兩股冰玄拳勁,照頭照面向寇仲攻去。
  寇仲心內無驚無喜,一刀劈出,劈入兩股拳勁中央處,帶起另一個真氣的渦漩,竟硬把兩股拳勁溶渾化解,發出勁氣交接的激響,精妙玄異。
  「蓬!」
  寇仲借勢從後門飄進主殿內,朝後翻騰,躍上大殿北端的台階,落足點正是宇文化及面向大殿的龍座。
  刀鋒剛在他鼻端前分毫之外劃過。侯希白摺扇張開。先往對方面門扇去,惑其眼目,殺招卻是底下的一腳,正中敵人下陰。按住後胛劇痛,給另一個敵人長劍刺中。
  侯希白卸開敵劍,使對方不能傷他筋骨,前方敵人已應腳拋飛,發出臨死前驚心動魄的慘嘶。
  侯希白雖忖出代價。肩胛傷口深入盈寸。鮮血四濺,心兒卻安定下來。
  圍攻他的四名高手,如若單打獨鬥,無人是他十合之將,但因合作慣了,聯手的威力遠超四人加起來的總和,殺得他差點支持不下去。猶幸花間派絕技層出不窮,配上魔門最厲害功法之一的不死印,苦心經營下,終成功除去其中一名敵手。
  侯希白聽風辨位,向左旋蕩,美人扇由開變合,看似隨手打出。卻精確無倫的掃在攻來的長槍鋒尖處,不死印先汲取敵人勁力,剎那間反輸回去,槍手硬是給他震得踉蹌側跌。
  侯希白哈哈一笑,展開美人扇法,殺得早心寒膽裂的三名敵人左支右絀,再無還手之力。
  「叮!」
  長劍寸寸碎折。
  完全出乎使劍高手意料之外,長劍是全力下插往徐子陵的天靈穴,遇上的卻非徐子陵名震天下的赤手而是他從袖內探出的一對短護臂,這招袖裡乾坤要比杜伏威名列奇功絕藝榜上的成名絕活更上一層樓,護臂一端黏上劍鋒,完全化掉對方劍內貫注的真氣。接著另一手的護臂閃電橫掃在劍鋒上。
  硬把沒有真氣保護的敵劍擊碎。
  敵人魂飛魄散,給徐子陵再送出的另一股力道帶得往高處拋滾,還是徐子陵手下留情,否則必然立即嗚呼哀哉,不保小命。
  徐子陵護臂建功後回到袖內,以內外獅子印應付左右攻來使鉤和使刀兩大高手狂風暴雨般的攻勢。這兩個宇文化及的親衛高手武功高於其他各人,僅次於被寇仲斬殺的長鬚漢之下,但要勝徐子陵仍未夠級數,給他一一擋格,只要待他們銳氣過後,立可制敵取勝。
  寇仲就在龍椅的窄小空間移動,一步不讓的硬擋宇文化及全力以赴的凌厲攻勢,長笑道:「這張龍椅有點眼熟,是合就是老煬被殺前在江都坐的那一張?」
  宇文化及冷哼一聲,並不答他,心底暗叫不妙,只喘幾口氣的時閒,此子功力立即大幅增強,像換了另一個人似的。
  寇仲「唰唰唰」連劈三刀,每刀都是妙至毫巔,再次把宇文化及迫開,搖頭歎道:
  「化骨你為何如此不智,此乃不祥之物,你竟還千里迢迢的從江都抬到這裡來,令自己步上老煬的後塵,太蠢哩!」
  「蓬!」
  忽然出拳,迎上宇文化及的拳頭,兩人毫無花假的硬拚一招。
  冰玄勁氣給寇仲的螺旋真勁迫得往四外激濺,一時勁氣橫空。
  寇仲被宇文化及震得往後仰晃,似要墮離龍椅。
  宇文化及大喜,矮身采手,抓往寇仲下陰。
  寇仲哈哈一笑,真勁從腳底送出,龍椅四足立斷,井中月黃芒迸射。疾挑宇文化及陰險毒辣的一抓。
  宇文化及那想得到他不但能硬拚他積四十年功力的冰玄勁,還令他看不破的施出誘敵之計,改變高低位置下。變成自己把手往對方刀鋒送過去,駭然下抽身急退。
  寇仲雙目電芒激閃,厲喝一聲,井中月化作長虹,人刀合一的施出井中月八法中的「擊奇」,反客為主的往宇文化及攻去。
  宇文化及正退下龍座的台階,驀感寇仲的刀氣把自己完全氛鎖籠罩。避無可避下只好全力格擋。
  「轟!」
  宇文化及應刀蹌踉退落台階。兩人嘴角同時滲出鮮血,戰況慘烈。
  看著宇文化及往殿心退去,寇仲卓立台階最上的一級,井中月遙指死敵,另一手拭去嘴角血漬。心中豈無感慨。
  想起自己由當年不配跟宇文化及提鞋的小子,到今天成為直接導致宇文化及敗亡的人物。其中經歷的曲折,變化的多姿多采,就他本人亦難以逐一描述。
  宇文化及終退至殿心,距寇仲達四十步之遙,可是寇仲的刀氣仍隱照把他鎖緊,如此內功刀法,已臻駭人聽聞之境。心中湧起絕望的感覺,曉得自己銳氣已竭,心志被奪,兼受內傷。雖仍有一戰之力,卻肯定沒有勝望。
  長歎道:「罷了罷了!想不到我宇文化及英雄一世,最後竟失手在兩個小混混手上。」
  舉掌就往天靈蓋拍去。寇仲那想他有此一著,大吃一驚下收刀往大仇人衝去,連他自己亦不嘵得能幹什麼。
  宇文化及一聲長笑,在擺脫寇仲的刀氣下,騰身而起,撞破殿頂。橫空而去。一聲嬌叱。躲在一旁的傅君嬙凌空截擊,兩人在空中擦身而過。
  傅君嬙給他的冰玄勁震得從空中墮下。宇文化及左臂亦給她寶劍刺個正著,傷上加傷,往後宮方向投去。
  寇仲來到主殿頂時,侯希白仍給敵人纏善,徐子陵則成功擊倒敵人,忙喝逍:「小陵快來!」領先往宇文化及遠遁的背影追去。
  兩人從瓦面躍下,來到一座位於後宮的庭院的月洞門前,均心中訝異,不明白宇文化及為何不有那麼遠逃那麼遠,竟只躲進後宮這庭院去。
  進入月洞門後是個小庭園,雪花紛飛下,一片雪白寧和,使人怎都沒法把眼前景物與血腥暴力聯想在一起。
  三進的樓房中門大開,燈火通明。
  雖摸不清內裡玄虛,但兩人武功蓋世,又在仇恨火焰的催谷下,那管得道麼多,並肩入屋。
  十多名宮娥太監軟倒地上,瑟縮一角,臉無人色。
  徐子陵看得心中不忍。柔聲道:「不關你們的事,我們絕不會傷害你們,走吧!」
  說罷追在寇仲身後,直入內堂。
  面色慘白的宇文化及呆坐在西窗旁的椅子上,雙手緊擁伏在他身上,身穿妃嬪麗服的一名女子,再無其他人。
  兩人面面相覷,怎想得到會是這麼一番情景。
  英雌氣短的宇文化及,像是另一個人似的,心神全放在懷中女子身上,似茫不知死敵臨門而至。
  寇仲一振手上井中月,喝道:「是漢子的就站起來一戰,我兩兄弟可保證不傷無辜。」宇文化及露出慘笑。把手移到女子香肩處,似要把她推開,女子緩緩起立,別轉嬌軀。面向兩人,身上沾滿宇文化及臂膀淌下的鮮血。
  寇忡和徐子陵虎軀劇震,同時失聲道:「貞嫂!」
  竟是當年在揚州,不時以萊肉包子救濟他們,在南門開膳食檔口賣包子老馮的妾侍貞嫂。煬帝入城,把老馮徵召入宮,而老馮後來因開罪煬帝被處決,貞嫂則不知所蹤。那想得到今天竟成為宇文化及臨死亦不忘一見的愛妃。
  在華服襯托下,貞嫂更是姿容秀美。氣質高貴。
  她玉容出奇的平靜,柔聲道:「小陵、小仲,你們終於來哩!」
  寇仲和徐子陵頭皮發麻,完全失去方寸。
  在他們的生命中,與他們關係最密切的三個女人,就是貞嫂、傅君綽和素素,後兩者均香消玉殞,而貞嫂竟變成他們恨不得食其肉煎其皮的大仇家宇文化及的愛妃,他們該怎麼辦。
  風聲驟響。
  兩人駭然後望,傅君嬙終於轉至,俏面含煞的提劍而來,目光落在呆坐椅上,半邊身被血染紅的宇文化及,奇道:「你兩人為何不取他狗命?」
  他們不知從何說起。被她質詢得啞口無言。以前兩人無論遇上什麼場面,總有方法解決應付,獨是眼前死結,卻令他們一籌不展。
  「衛夫人!」
  侯希白現身在傅君嬙後方,失聲呼叫。
  他的呼喚像一把鐵錘般痛敲在兩人心坎上,原來貞嫂就是宇文化及最寵愛的衛夫人,宇文化及還特別邀候希白來為她造像。讓她的花容能永遠的留在畫帛處,其中充盈著至死不渝,繾綣纏綿的悲壯滋味。
  傅君嬙停在兩人身後。回頭先瞥侯希白一眼,像首次看到貞嫂般對她打量起來。
  恍如忽然衰老十多年的宇文化及從椅子站起,右手溫柔地按上貞嫂香肩,深情的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唉!我本不該回來看你的。」
  接著望向寇仲和徐子陵,冷然道:「我們的事到外面解決。」
  戰鼓聲再起,今趟非是在某處傳來,而是集中在城北的一方不斷迫近。
  貞嫂堅定地搖頭,張開一對纖手,平靜的搖頭道:「不!要死我也要和皇上一塊兒死,小仲小陵,你們可以成全我們嗎?」
  以這種語氣說出這番話,比任何呼天搶地更要今聞者心酸震撼,何況寇仲和徐子陵對她有崇高的敬意和感激之情。
  傅君嬙終發覺到兩人和宇文化及這妃嬪關係大不尋常,玉容一沉,輕描淡寫的道:「她是誰?」
  戰鼓聲不住接近增強,壓得人心頭煩躁,以亳不含糊的形式,喻示大魏的國運,正往盡頭靠近。
  寇仲苦笑道:「她可算是我們另一個娘。」
  徐子陵頹然點頭,忽然間他對宇文化及再硬不起報仇雪恨的心腸,這個一手令大隋覆滅、曾叱吒風雲的人物,和很多人一樣,在狠辣無情的形像下竟有其溫柔多情的一面,只因他和寇仲從未接觸過,故從不認識這樣的宇文化及。
  現在他已家破人亡,眾叛親離,下場悲慘,他們此時難道還要當著貞嫂眼前置之死地嗎?
  傅君嬙冷冷道:「你們既下不了手,就讓我來成全他們吧!」
  劍光疾閃,從兩人間穿出,朝貞嫂後的宇文化及面門射去。
第九章 難解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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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大吃一驚,閃身護著貞嫂和大仇人宇文化及,井中月疾挑傳君嬙寶劍,叫道:「嬙姨請聽小侄一言。」
  傅君嬙玉臉微紅,啐道:「誰是你的嬙姨,滾開!」
  蠻腰輕扭,寶劍生出精奧至包括全無欣賞心情的宇文化及在內都大為驚歎的變化,以毫釐之差避過寇仲的井中月,接著嬌軀像陀螺般立定轉動,長劍迥繞,疾刺寇仲臉門,毫不留情,狠辣至極點。
  寇仲不敢冒犯她,縛手縛腳下,只好見招擋招,把井中月攻勢收回,橫刀格架。
  傳君嬙竟大嗔道:「那有這麼差勁的招數,滾!」神態嬌美無倫,充滿天真爛漫的少女味兒。
  一腳飛出,毫不避嫌的朝寇仲下陰踢去。
  她右旁的徐子陵,後方的侯希白均為她動人的情態怦然心動。但只有徐子陵明白她對寇仲的怨懟。
  奕劍術專請料敵機先,先決的條件是要掌握敵手武技的高下,摸清對方的底子,從而作出判斷。她對寇仲的評價顯然非常高,豈知寇仲因不敢冒犯她,使不出平時五成功夫,令她的奕劍術困「料敵失誤」大失預算,無法展開,等若下錯一子。
  「蓬!」
  寇仲左掌下壓,封著傳君嬙不念姨侄之情的一腳。怛她的內勁卻分八重湧來,寇仲拚盡全力才不致被她震得撞到後面貞嫂的嬌軀去。駭然對這比他還小上一兩歲的姨姨叫道:「嬙姨把九玄大法練至第八重啦!厲害啊!」
  傅君嬙亦想不到寇仲能硬擋她全力一腳,竟發出一陣輕笑,道:「這一掌還像點樣子,看!我要割下你瘋言亂語的舌頭來。」
  先往後退,旋又旋捲回來,寶劍化作萬千芒虹,雨點般往寇仲吹打過去,奇幻凌厲。
  侯希白竟取出隨身攜帶的筆墨,張開美人扇,就在畫有和尚秀芳那一面疾寫起來,可見傳君嬙美態對他震撼之大。
  貞嫂忽然轉身,把宇文化及摟個結實,對她來說,宇文化及是這世上唯一全心全意愛她疼她的男人。
  宇文化及肝腸寸斷的把他的衛夫人擁人懷裡,以他的自負和長期處於權勢峰巔的身份地位,那曾想過有連自己的女人亦無力保護的一天。
  也不知是否前生的冤孽,宇文化及第一眼見到衛貞貞,便不能自己。以前他也曾為別的女人心動,怛得到手後總可棄之如敝屐,只有這次是情根深種,與往昔任何一次都不同。
  戰鼓聲倏地停下,像開始時那麼突然。
  徐子陵卻無暇理會,但對眼前的難題仍是束手無策,怎樣才可使傅君檣明白他們正處於左右兩難的境地?
  寇仲知道若再留手,不要說保護貞嫂和宇文化及,自己恐怕亦要小命難保,因為造位比他年青的嬙姨實在太厲害,招招奪命。暗歎一口氣,肩脊一挺,變得威猛無匹,井中月斬瓜切菜的連續劈出,每一刀都把傅君嬙的長劍準確無誤的震開,像是預先曉得傅君嬙寶劍的招式變化似的。
  竟是以奕劍術對奕劍術。
  傳君嬙驀地退開,劍回鞘內,俏目緊盯寇仲,道:「我打不過你。」
  眾皆愕然。
  寇仲忙還刀入鞘,躬身道:「嬙姨大人有大量,恕小侄不敬之罪,唉!請容小侄解釋內中情由。」
  傳君嬙俏面霜寒,冷得像外面的雪雨,語氣卻非常平靜,道:「不用解釋,師尊南來時,自會找你們說話。」
  再往後退,來到侯希白旁,仍有聞心探頭一看,神態嬌憨的道:「好小子,竟在繪畫奴家,是否想討打?」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這位美人兒姨姨一時狠辣冷靜,一忽兒天真爛漫,教人糊塗得難以捉摸。可惜兩人已失去欣賞的心情,暗忖這個誤會後果嚴重,偏無法補救。
  侯希白受寵若驚的尷尬道:「我是死性不改,確是該打!」
  傅君嬙嬌笑道:「見你尚算畫得不錯,你那顆頭就暫時在脖子上多留一會吧!」
  續往後掠,消沒在內堂大門外。
  寇仲頹然向徐子陵怪道:「你為何不幫手說話?」
  徐子陵苦笑道:「我可以說什麼呢?」
  寇仲以苦笑日報。
  宇文化及的聲音響起道:「兩位眷念與貞貞的舊情誼,我宇文化及非常感激。」
  寇仲聽他語氣異乎尋常,一震轉身,訝道:「你曉得我們和貞嫂的交往嗎?」
  宇文化及緊擁著貞嫂,神色平靜答道:「我知道貞貞所有的事,怎會不曉得你們和貞貞的關係。本人有個最後的心願,希望你們能看在貞貞份上,成全我們,讓我和貞貞能共埋於一穴。」
  三人同時大吃一驚,知道不妙,往兩人撲去。
  宇文化及往後坐入椅內,雙手仍緊抱貞嫂,鮮血同時由眼耳口鼻流出,竟是自碎經脈而亡。
  密集的足音在堂外響起。
  寇仲和徐子陵更駭然發覺貞嫂早毒發身亡,登時手足冰冷,腦袋內頓感一片空白,茫然不知身在何處,眼前的慘事是如此殘酷而不能改移!
  侯希白探手摟上兩人肩頭,淒然道:「這或者是把他們此生不渝的愛情延續下去的唯一方法。」
  貞嫂的面容仍是那麼平靜詳和,似在訴說死亡對她是最好的歸宿。
  劉黑闥雄壯的聲音在大門響起道:「恭喜兩位老弟得報大仇。」
  寇仲和徐子陵四目相投,想哭卻哭不出來,心中對宇文化及再無絲毫恨意,無論是愛是恨,一切都該在此時此地結束。
  寇仲和徐子陵駕著載上宇文化及和貞嫂棺木的密封馬車,從東門出城,劉黑闥親自護送一程。
  許城換上大夏的旗幟,城外曠野軍營廣佈,燈火處處,陣容鼎盛,充盈著戰勝者的氣氛。
  此時離宇文化及和貞嫂自盡只有個把時辰,天尚未亮,雪雨仍是漫無休止的從黑壓壓的夜空灑下,兩人的感覺仍是麻木空白。
  由於宇文化及乃弒殺煬帝楊廣元兇,雖然身死,他的首級依然有很大的利用價值。若非提出要求保他全屍秘密安葬的是寇仲和徐子陵,劉黑闥怎肯答應。所以宇文化及因貞嫂的關係,死後總算有點運道。
  劉黑闥此時馳至兩人之旁,道:「我就在這裡待兩位老弟回來喝解穢酒如何?」
  兩人答應一聲,逕自駕著靈車,往前方被白雪覆蓋的山野馳去。
  寇仲別頭瞥負責操韁的徐子陵一眼,見他直勾勾的呆看前方被雨雪模糊了的原野,歎道:「命運實在難以測度,誰猜得到貞嫂竟成為我們大仇家的愛妃,弄至今天這田地。」
  徐子陵朝他望來,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沉聲道:「貞嫂是早萌死志,就在她轉身擁抱宇文化及時,把暗藏的毒丸服下,可當時只有宇文化及曉得。唉!瞧著心愛的女人死在自己懷裡.究竟是什麼滋味?」
  寇仲心如刀割,說不出話來。
  蹄聲響起,從後追上。
  寇仲回頭看去,竟是剛才宣稱有事,未能隨行的侯希白。
  侯希白策騎來到馬車旁,欣然道:「成哩!」
  兩人腦袋的靈活度大減,捉摸不到他的意思,寇仲愕然道:「成什麼東西?」
  侯希白道:「我終完成那幅帛畫,帶來作他兩人陪葬之物。」
  寇仲馬鞭揚起,輕輕打在馬屁股上,拉曳靈車的四匹健馬立即加速,朝白雪茫茫的天地深處馳去。
  許城南門大道旁一間空置多時的酒肆內,劉黑闥、侯希白、寇仲和徐子陵圍桌進酒。
  太陽剛沒在西山下,安葬宇文化及和貞嫂的喪事,用盡他們一個白天的時間。
  酒過三巡,劉黑闥低聲向寇仲和徐子陵兩人道:「入土為安,誰也難免一死,只看誰先走一步?假若死後有另一個世界,異日我們不是也可以在那裡聚首嗎?到時或會發覺生前所有恩恩怨怨,只是一大籮的笑話。」
  侯希白「颼」的一聲張開美人扇,已畫有、尚秀芳、傅君嬙的一面向著三人,另一手擊台讚道:「最後那兩句說得真好!可見劉帥不但是個胸懷廣闊豁達的人,更是視死如歸的好漢。」
  寇仲瞥侯希白的摺扇一眼,捧頭道:「這三個女人任何一個都可令我患上頭痛症,三個聚在一起更他老爺子的不得了。」
  劉黑闔和侯希白正努力開解他們,忽然發覺寇仲如此「正常」。似是毫無悲慼之情,為之臉臉相覷。
  徐子陵淡然自若的舉杯道:「我們確中了毒,幸好有解藥在此,就讓我們四兄弟多服一劑解藥。」
  眾人轟然歡呼中,把四杯解穢酒喝個一滴不盡。
  劉黑闥豎起拇指讚這:「好!不愧我的好兄弟,提得起,放得下。那我們不如閒話少說,直入正題如何?」
  寇仲一拍額頭道:「幸好你提醒我,我差點忘掉自己是王世充的特使,奉他的臭命來巴結劉大哥你的老闆。」
  劉黑闥啞然失笑道:「哈!老闆,不過竇爺會歡喜這個稱謂,因為是由名震天下的寇少帥奉贈的。」
  一把豪雄沉厚的聲音在街上傳進來道:「黑闥說得一點沒錯,只要是少帥奉贈之物,我竇建德無不欣然領受。」
  四人慌忙起立迎近。
  竇建德昂然而入,一行人風塵僕僕,顯是長途跋涉的趕來。隨從依他吩咐守在鋪外,竇建德跨過門檻,目光掃過三人,最後落在寇仲身上,長笑道:「見面勝似聞名,寇兄弟果是人中之龍,幸會幸會。」
  寇仲連忙謙讓。
  劉黑闥引見過徐子陵和侯希白後,五人杯來杯往的喝掉半罈酒,竇建德微笑道:「唐軍知我們攻佔許城,開始從魏縣撤軍,我們應否乘勢追擊呢?」
  寇仲心中一震,唐軍撤走,魏地將盡入竇建德手上,令他聲勢更盛,且與唐軍再無緩衝之地,大戰一觸即發。
  劉黑闥沉吟道:「李神通還不放在黑闔眼內,李世績卻是當代名將,只看他在李密入關投降,仍能力抗王世充,便知是個人材。他今趟聞風而退,固是懾於我軍威勢,亦不無誘敵之意。愚見以為目下當務之急,是先鞏固戰果,向舊魏子民宣揚我軍仁愛之風,待萬眾歸心,我們才揮兵西進,剷除李世績的瓦崗首部。」
  侯希白不由聽得打從心內讚賞。
  竇建德道:「現在宋金剛先後攻克晉州、龍門兩大重鎮,李元吉、裴寂棄并州敗逃,太原告急,若我們不趁此機會擊潰李世績的山東軍,待李世民穩住太原,我們將坐失良機,少帥以為如何?」
  寇仲正喝酒喝得昏天昏地,酒入愁腸,滿懷感觸,只是不表現出來。聞言勉強打起精神,訝道:「李元吉竟這麼快敗陣,是否李世民在拖他的後腿?」
  竇建德手摸酒盂,定神瞧著寇仲道:「有裴寂做監軍,李世民焉敢作怪。」
  裴寂是李淵關係最深的親信大臣,李淵特別派他隨軍。正是要作李世民和李元吉間緩衝的人。
  寇仲朝徐子陵瞧去,見他心不在焉的默然聽著,曉得貞嫂的自盡,對他造成永不磨滅的打擊,強壓下心中的傷痛,道:「在李世民擊敗宋金剛前,竇公你必須擊潰李世績的山東軍,否則李世民乘勢玫打洛陽,李世績可輕易把竇公隔斷在大河之北,眼巴己的瞧著李世民鯨吞洛陽。」
  寶建德望進杯內的酒去,露出深思的神色,教人對他生出莫測高深的感覺。
  侯希白微笑道:「聽少帥的口氣,宋金剛是必敗無疑。」
  寇仲想岔開徐子陵的注意,把話題向他拋過去道:「陵少有什麼意見?」
  徐子陵苦笑道:「各位請不要見怪,我並沒有留神你們的對話,寇仲這一招擺明是耍我。」
  劉黑闥心中暗歎,他當然明白徐子陵是個怎樣的人,打圓場的把話題向他重複一次。
  竇建德饒有興趣的道:「這確是個有趣的討論。」
  徐子陵佩服的道:「我同意寇仲的看法,宋金剛和李世民均為精通兵法的戰爭高手,兩人本是不相上下,分別在宋金剛只是一頭視突厥為主人的狗,不得人心,而李世民必能洞悉和利用他這弱點,令他全軍覆沒。」
  「砰!」
  竇建德擊桌讚道:「好一句不得人心!現在連我也深信不疑宋金剛絕非李世民的對手。既是如此,我們要作好西攻唐軍的準備,立即揮軍迫李世績決戰。」
  劉黑闥雙目異光暴盛,舉杯道:「黑闥敬竇爺一杯,祝我軍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兩人轟然痛飲。
  徐於陵卻是心中暗歎,竇建德的一句話,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因戰爭而流離失所,甚至陳屍道旁。
  困貞嫂的死亡,寇仲的雄心壯志一時大打折扣,尚未回復過來,呆看意氣昂揚的竇建德和劉黑闥,欲語無言。
  竇建德又輪流與寇仲等對飲,道:「三位行止如何?」
  寇仲曉得這名震一方的霸主是要看自己有否跟從他的意思,答道:「我和小陵想去探望翟大小姐。希白要到那裡去?」
  侯希白道:「我去找雷老哥,看他康復的情況。」
  劉黑闥道:「想不到我們兄弟匆匆一聚,又要分開,不過已是痛快至極,我敬三位一盂,祝你們一路平安,很快大家又會碰頭飲酒。」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感激,曉得劉黑闥暗示他們須立即離開,連忙舉杯回應。
  雪粉又從夜空往大地灑下來。
第十章 客串保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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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蒼茫下,兩人遠離許城達百里之遙,雨雪仍下個不休,他們抵達一座小山之頂,山野河流在下方延展至無限的遠處。
  寇仲酒意上湧,歎道:「人世間的恩恩怨怨是否真如劉大哥所言,只是一大籮的笑話?」
  徐子陵苦笑道:「假如你真可把香玉山或魔門諸邪當作朋友或笑話,你不但不用再去爭天下,更可出家做和尚。不過照我看就算空門中人,仍未能對人世漠不關心,否則師妃暄就不用和我們反目。」
  寇仲頹然坐下,點頭道:「還是你清醒點,只要想起香玉山,我心中立生殺機。即使人生只是一場春夢,但這夢境太真實啦!一天未破醒,我們仍要身不由己的被支配。」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喟然道:「我們是因眼看著貞嫂自盡的刺激,才會生出對生命的內省,試想想在當時仇恨高燒下,我們一心一意就是要殺死宇文化及,那會想到其他。由此可以推想一段時間之後,我們會回復正常,再無暇去想生命是否只是一埸春夢。」
  寇仲歎道:「可是我現在確有萬念俱灰的感覺,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只想去看看大小姐和小陵仲,更不願於此與你分道揚鑣,各自上路。」
  徐子陵道:「問題是你老哥背上肩負無數的責任和別人的期待,你不但是宋缺的欽選女婿,更是他的功業繼承人。寇少帥又是少帥軍的領袖,彭梁的軍民都等著你回去領導和保護他們。」
  寇仲一呆道:「你好像是首次鼓勵我去爭天下。」
  徐子陵道:「可以這麼說。一旦李世民出漏子,又或李建成得勢,突厥的大軍便會南下,那時就要靠你少帥軍力挽狂瀾。這是寧道奇放你一馬的真正原因。」
  寇仲沉吟道:「如果大獲全勝的是李世民,竇建德、王世充全被擊跨,你對我會有什麼忠告?」
  徐子陵目注地平盡處的茫茫向雪,輕輕道:「那時我將難以知道。」
  寇仲劇震道:「你想到那裡去?」
  徐了陵雙目射出斬之不斷的傷感神色,搖頭苦笑道:「我的好兄弟要去爭天下,中原還有什麼值得小弟留戀之處?」
  寇仲愕然道:「我以為你要到塞外去只是隨便說說,雷老哥不是要靠你去對付香家嗎?唉!至少你該到巴蜀見見石青璇,這麼形單隻影的到寒外流浪,實教兄弟心傷。」
  徐子陵洒然笑道:「事實上我非常享受孤單的感覺,只有遠離人世,我才可以更接近大自然,感受生命的存在和意義,香玉山現在已找到最強橫的靠山,將來假若李世民坍台,我必回到你身邊,與你並肩作戰,把突厥趕回老家,這是承諾。」
  寇仲雙目閃亮起來,哈大笑道:「我聽到啦,這是對我最大的鼓勵。我絕不會讓李小子攻陷洛陽,照你看竇建德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清楚。他的行事總透著點莫測高深的味道,若沒有李世民,唐軍絕非他的對手。」
  寇仲忽然叫這:「糟哩!」
  徐子陵摸不著頭腦的道:「糟什麼?」
  寇仲苦笑道:「剛才竟忘記向劉老哥或小白借幾兩銀子,現在我們兩兄弟身無分文,如何捱到樂壽找大小姐?」
  徐子陵笑道:「把你的井中月變賣不就成?只要有賭本,我可多變幾兩銀出來給你花用。」
  寇仲長身而起,下意識地拂掃身上的雪漬,啞然失笑道:「若要變賣,我們尚各有一顆夜明珠,你捨得嗎?那可是無可替代的紀念品,每趟拿在手上把玩,就像重歷長安城內裝神扮鬼那段難忘的日子。」
  徐子陵聳肩道:「那就邊行邊想辦法吧!我們年輕力壯,做苦工大概可賺幾個子兒。」
  寇仲豪情奮起,道:「從無到有,從有到無,自離開揚州後,我們是首次被打回原形,重新做窮鬼。就讓我們這對窮鬼兄弟,再闖江湖,以天為被,以地為臥席。哈!有了!我們為何想不到去獵兩頭猝鹿來換賭本?」
  徐子陵悲傷稍減,叫聲「好主意」,往山下掠去。
  寇仲連忙跟隨其後,兩人迅速去遠。
  歷亭在永濟渠南岸,是竇建德的屬土,為水陸交匯的大城鎮,由此往樂壽,可坐船沿永濟渠北上,到另一城鎮東光登岸,往西兩天快馬,可抵目的地。另一個方法是渡過永濟渠,西行至漳水,乘船亦是兩天可抵樂壽。
  不過無論選擇那個方法,在實行上都有困難,皆因兩人身無分文,在這紛亂的時代,少個子兒也寸步難行。
  他們晝夜不停的急趕三天路,仍沒有半粒米飯下過肚,若非他們功力深厚,早凍僵途上,午後時份來到城門外,見到設於城外的幾個食檔茶寮擠滿商旅途人,更感飢腸轆轆,份外難捱。
  徐子陵一把扯著寇仲,道:「除非你想打進城去,否則我們就於此止步。」
  寇仲這才記起入城必須繳稅,笑道:「我們既是他們老闖的小兄弟,寇仲和徐子陵兩個朵兒又那麼響,索性就向城門的兵大哥要求見駐守這裡的文官武將,同他們亮出朵兒,借點盤川,醫飽肚子,不是什麼都迎刃而解嗎?」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你即不跟隨竇建德打天下,卻要受他的恩惠,這算什麼英雄好漢?」
  寇仲拍額道:「我是餓得糊塗,受過他的恩,將來怎好意思和他爭大下,唉!那些饅頭真香。」
  徐子陵別頭一看,最接近他們的食檔正在蒸包子,熱氣騰升,香氣四溢,不由想起當年貞嫂常義贈菜肉包的情景,歷歷如在眼前,蓄意壓下去的傷情,湧上心頭。
  檔主見兩人目不轉睛的盯著蒸籠。還以為生意來了,嚷道:「一文錢一個,趁熱吃最松香美味。」
  寇仲拍拍空空如也的腰囊,苦笑道:「要不要請人做粗活,我們不要工錢,只要饅頭。」
  檔主露出鄙夷之色,不耐煩的道:「這裡不請人,到別處去!」
  寇仲、不以為忤,哈哈一笑。洒然聳肩,朝徐子陵道:「看來,是要餓著肚子上路,不若潛進河裡捉兩尾鮮魚,憑我兩兄弟的身手,該只是舉手之勞?」
  檔主再不理他們,侍候棚內的幾桌客人去了。
  徐子陵心忖這不失為一個解決飢腸的辦法,欣然道:「去吧!」
  正要離開,有人叫道:「兩位仁兄請留步。」
  兩人愕然回頭,喚他的人是棚內其中一個食客,獨據一桌,是個臉孔圓嘟嘟的中年胖漢,一看便覺是個做生意的人。
  胖子起立笑這:「四海之內皆兄弟,就讓我管平作個小東道如何?」
  徐子陵感激的道:「好意心領,怎可要管老闆破費。」
  管平欣然堅執道:「兩位仁兄怎都要賞管平些許薄面,千萬不要客氣,請入座。」
  寇仲向徐子陵打個眼色,示意他不要錯失機會,領頭朝管平的桌子走去,徐子陵拿他沒法,只好隨他入席。
  管平喚來麥粥饅頭,供兩人大快朵頤,忽然壓低聲音道:「兩位是否會家子?」
  寇仲一邊把饅頭塞進口裡,一邊豎起拇指讚道:「管老闆真有眼光,我們都懂兩下子。」
  管平欣然道:「我別的不行,但監人之術卻頗有點心得。雖對兩位姓名來歷一無所知,可是只看兩位龍行虎步的風雄姿,直已心折。最難得是兩位並不恃強橫行,寧願挨餓仍不偷不搶,實乃真正的英雄好漢。」
  徐子陵怕寇仲又給他亂起些什麼小晶、小暄、小璇一類的名字,忙自我介紹道:「我叫傅傑,他叫傅雄。來自餘杭,想到樂壽探望親戚。」
  管平歎道:「實不相瞞,現在我的小命危如累卵,隨時會給惡人害死,兩位如肯相助、我願以黃金二兩酬謝兩位。」
  寇仲一對大眼立時閃亮,道:「誰人竟敢隨意傷人害命,難道不懼王法?」
  管平愕然道:「王法?」旋即苦笑道:「官府在遠,拳頭在近,兼且群雄各自割據稱王,在這裡犯事,逃往別處便可逍遙法外。坦白說,若在平遙,誰敢動我半根毫毛,但來到這裡人地生疏,唉!」
  徐子陵同情心大起,問道:「管老闆乃精明的生意人,為何會陷身這種局面?」
  管平壓低聲音道:「皆因信錯了人。今次我隨大伙到山海關做生意,請得大道社的人作保鏢,本來一切妥當,豈知途中始發覺大道社的人與我的仇家暗中勾結,一時令我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寇仲不解道:「既然生命受到威脅,何不一走了之。」
  管平慘然道:「問題是我隨伙附運的五百匹上等綢緞,有一半是行家托付的實物,如若一走了之,自己損失慘重固不在話下,回去還要賠個傾家蕩產,且信譽受損,以後勢將雞再做生意。」
  寇仲皺眉道:「山海關不是遠在邊塞的不毛之地?管老闆有信心能把這麼大批絲綢賣掉?」
  管平解釋道:「在北疆最吃得開的就是北霸幫,北霸幫的大龍頭『霸王』杜興在長城兩邊都是同樣吃得開,無論契丹人、突厥人,高麗人多少給他一點臉子。故能把從山海關出口運往塞外諸夷的生意壟斷,以前是抽佣了事,近年則自己大做買賣勾當。我這批綢緞是他派人來訂購的,還付了一成訂金。只要我把貨運到山海關,便可收取議定的黃金貨值。」
  寇仲大訝道:「北疆竟有如此厲害人物,突厥人為何要賣他的帳。」
  管平道:「一來因他武功高強,被譽為北疆第一高手,更因他有突厥人和契丹人的血統。所以突厥人或契丹人那不視他為外人。」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個眼色,暗感不妙,這「霸王」社興極可能是突厥入侵中原的一隻厲害棋子等若以前鐵勒人培養的任少名。
  寇仲道:「你們請作保鏢的大道社又是什麼路數?」
  管平愕然道:「你們行走江湖的人,竟未聽過山西最大的幫會大道社嗎?自大隋亡後,天下紛亂,盜賊四起,道路不靖,大道社於是在各省市遍設鏢局,收費雖然昂貴,卻是物有所值。據我所知他們只曾失過三趟鏢,事後都能追回部份物資,更把劫鏢者趕盡殺絕。」
  徐子陵皺眉道:「鏢局最重商譽,若他們監守自盜,以後誰敢信任他們?」
  管平苦笑道:「在一般情理言確是如此,故今趟若非我親耳聽到,絕不肯相信。」
  寇仲奇道:「這樣的事,管老闆怎會親耳聽到?」
  管平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們的兩條大船泊在這裡的碼頭後,我循例到船艙檢看貨物,忽然聽到負責今趟護鏢的大道社副社主『夜叉』馮跋和手下孟得功、蘇運三人在艙門處說話的聲音,內中提到收取了存義公的百兩黃金,要在抵達山海關前把我害死,吞掉我的綢貨。我嚇得躲起來,到他們離開才敢潛逃出來,連忙離船,來到這裡,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卻有幸碰上你們。」
  徐子陵問道:「存義公是什麼人?名字這麼古怪的?」
  管平道:「存義公是山西最大的布行,與我的蔚盛長和賣顏料的日昇行並稱山西三大商號。存義公一直想兼營綢緞,我們曾因此和存義公鬧得很不愉快。」
  寇仲道:「你們的貨船何時繼續上路?同行的尚有什麼人?」
  管平道:「明早才起行,一起附運的尚有山西另外十多間商號的貨物,包括存義公和日昇行在內。每個商號都派出代表多人隨貨北上,負賁交收的事務。附運的全是北霸幫訂的貨。」
  寇仲歎道:「管老闆你中計哩!」
  管平愕然道:「中計?」
  寇仲道:「這叫『出口術』,馮跋等人根本曉得你在艙內點貨,所以故意在艙門附近說話,好讓你聽個一清二楚,嚇得逃之夭夭。我敢包保不關存義公的事,若你就這麼趕回平遙向存義公興問罪之師,就正中大道社的下懷。事後大道社更可推個一乾二淨,還諉過於你身上。而管老闆你則完了,以後再不用干綢緞生意啦。」
  管平聽來半信半疑,忽明忽暗,臉色變得更為難看,想得呆起來,喃喃道:「我和大道社社主丘其朋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為何竟要害我?」
  接著探手抓緊寇仲的手,顫聲道:「兩位好漢定要助我,我決定立即退出團伙,取回實物,再另想辦法運往山海關。」
  徐子陵道:「我們助你取回貨物只是舉手之勞,不過禍根尚未消除,因為摸不清大道社為何要針對貴行下手。」
  寇仲問道:「下一站你們會到什麼地方去。」
  管平道:「我們正是要到貴親所在的樂壽去,因尚有一批貨物會在那裡附運,唉!該怎辦好呢?」
  寇仲心忖又會這麼巧的,笑道:「從這裡到樂壽尚有幾天路程,我兩兄弟就暫作你的私人保鏢,到樂壽後再說。」
  管平反猶豫起來,道:「這裡是竇建德的地頭,加上有你們壯我聲勢,我尚或有機會把貨物取回來,諒大道社亦不敢當著其他商號的人公然害我並強佔我的貨物,可是一旦離開歷亭,大道社人多勢眾,情況又有不同,倘若連累兩位,我管平於心難安。」
  寇仲拍拍吃飽的肚子,長身而起道:「管老闆放心,不要看我們窮得發霉的樣子,事實上我們是能應付任何場面的高手。出來江湖行走亦是本著替大行道的心。來!讓我們先到船上好好睡他娘的一覺,只要你不離我們左右,保證到什麼地方那像在平遙般沒人能動你半稂毫毛。」
  又一拍背上井中月,笑道:「要蠻來嗎?先得問問我另一個兄弟肯不肯。」
  管平疑信半參,又不好意思表示懷疑寇仲的能力,為難至極點。
  徐子陵扯著他站起來,湊到他耳旁低聲道:「管老闆,該付賬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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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欲捨難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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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在黃昏時份上船,大道社包括馮跋在內的幾個頭兒均到城內尋樂子去了。管平此時只好硬著頭皮,擺出大老闆的派頭,認寇仲和徐子陵為趕來會合的表侄,不理大道杜的人反對,逕自帶兩人入房。
  寇仲見房內有兩張床,問道:「誰人和你同房?」
  管平道:「每個商號都獲分配一閒房,我本來有個護院同行,可惜他離開平遙不久就病倒,得返平這就醫,我只好孤身上路,現在回想當時情況,我那夥計該是被人下毒,否則懂武功的人怎會部麼易病倒。」
  寇仲點頭同意,向徐子陵笑道:「我們又要擠在一起睡覺啦!」
  徐子陵踢掉靴子,毫不客氣往床上躺下去,睏倦欲死的道:「馮跋快回來,你去應付他,勿要吵醒我。」
  管平驚魂未定的道:「你怎知馮跋快回來呢?」
  寇仲扯著管平在靠窗的椅子坐下,伸個懶腰道:「馮跋的手下見到管老闆忽然帶兩個壯漢上船,當然會立即入城通知馮跋回來。」
  瞥徐子陵一眼後,笑道:「好傢伙!要睡即睡,果然是睡覺的高手。」
  徐子陵慢、長、細的呼吸聲輕輕響起,似有若無。
  管平心驚瞻顫的道:「待會馮跋回來,真不用喚醒他嗎?多個人幫手總好過少個人吧!」
  寇仲打個呵欠,道:「我肯去和馮跋說話,已不知多麼給他面子。若非怕管老闆將來難做人,我肯定會把大道社的人全擲進永濟渠去,自行駕舟北上。」
  管平忍不住道:「坦白說,我也見過江湖上不少名家高手,但像兩位般完全不把敵人放在眼內的,尚是首次遇上。如非見兩位成竹在胸、思慮縝密,真要懷疑你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之犢?」
  寇仲隔幾一拍他肩頭,笑道:「我最歡喜坦白的人,咦!來哩!大道社的人碓有點效率。」
  管平愕然道:「有人敲門嗎?為何我聽不到的。」
  寇仲道:「馮跋剛上船,管老闆當然聽不到。」
  管平半信半疑,正想說話,十多個人的足音在艙廊入口處響起,直迫而來。
  「砰!砰!」
  沙啞的聲音在門外道:「馮跋求見,管先生請出來說兩句話。」
  寇仲哈哈笑道:「二當家你好,本人傅雄,是管老闆的遠房疏堂表侄。」接著輕踢管平一腳。
  管平乾咳一聲,道:「二當家有什麼話要說,就和我的遠房……嘿!表侄說吧!他說的就等若我管平說的。」
  馮跋隔門陰惻惻的道:「管老闆要知道和我說話是要講資格的,這趟鏢由我大道社負責,依規矩絕不容任何陌生外人中途加入,管先生竟然不加理會,是否別有居心。」
  寇仲啞然笑道:「誰真的別有居心,馮老哥你該比誰都清楚。」
  馮跋默然片晌,語氣忽然變得沉著平靜,淡淡道:「有膽色!傅兄請到船樓來說話。」
  足音遠去。
  寇仲再伸個懶腰,長身而起,羨慕的瞥一眼深酣夢榔的徐子陵,道:「早點解決,早點睡覺。無論發生什麼事,管老闆千萬別離開小傑之旁。」
  寇仲拉開房門,只見廊道通往船面的一截兩邊站了近十名武裝大漢,人人目光不善的打量寇仲,殺氣騰騰。
  寇仲目光一掃,眼神到處,眾漢紛紛被懾,眼睛垂下或移開視線,皆因寇仲的眼神銳利如箭,如有實質,瞧得大道杜諸人無不心悸意亂,不能堅持。
  寇仲哈哈一笑,跨過門檻,關上房門,穿過林立兩旁的敵人,往船面方向悠然步去,自然而然有股迫人的氣勢,教人魄為之奪,不敢輕舉妾動。
  在風燈照射下,近二十名大這社的人聚在船尾舵樓處,為首的中年大漢,身子扎實,中等身材,招風耳獅子旱,容貌醜陋,雙目凶光閃閃,一瞬不瞬的盯著寇仲,背上一對長約四尺的鐵叉交叉的從左右兩肩露出叉尖,頗有點高手的強橫氣勢。
  能坐上大道杜副杜主之位,當然有些斤兩,換了是一般江湖好手,見到如此聲勢,不立即打退堂鼓才怪。
  寇仲只覺有趣,剛踏上船面,人影一閃,守在艙門左邊的大漢肩往他撞來。
  寇仲暗忖這種手段老子盡有得出賣,乃江湖慣用的手法,借此秤秤對方斤兩。為施下馬威,移動的速度倏培,敵漢登時撞在空處,在他身後往另一方蹌踉錯撞,碰在守著艙門右邊的大漢身上,狼狽不堪。
  馮跋一方人眾齊露出驚愕神色,因為他們竟看不到寇仲如何增速閃避,感覺非常怪異。
  寇仲好整以暇的來到馮跋前丈許處立定,原本在艙內的敵人擁出艙面,封死寇仲後路。
  馮跋迎上寇仲精芒電閃的雙目,心中一寒,本有千言萬語,忽然說不出半句話來。
  寇仲深明見好就收的道理,他當然不會害怕大道社,可是如若與大道社結下解不開的仇怨,對管平這種正當商人,將是後患無窮。所以必須軟硬兼施,把問題解決。
  艙內隱隱傳來人聲,是其他商號的人出來看個究竟,卻給大道社的人攔寇仲迫近兩步,侍到馮跋兩旁手下全把手按到兵器上方才止步,露出他招牌式有若燦爛陽光的笑容,從容自若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冤家則宜解不宜結,大家都是出來混飯吃的,二當家乃明白事理的人,該不用小弟教你老人家怎麼做吧?」
  馮跋兩旁大漢同聲怒叱,幸好馮跋攔住,沉聲道:「兄台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寇仲啞然失笑道:「當然是管老闆的親戚線。」
  說罷肩脊一挺,登時生出一股令人膽顫心寒的氣勢,包括馮跋在內,無不下意識的後移半步。
  寇仲洒然道:「規矩是人訂出來的,亦會因形勢而改變,否則就是食古不化,因循荀且。我們蔚盛長的馬先生因病不能成行,中途退出,所以表嬸命我兩人日夜兼程趕上來隨侍表叔,此事天公地道,合乎情理。不過最後決定權當然在二當家手上,如不獲接納,我們蔚盛長立即退出團伙,那時二當家可不要怪我們不識分寸,只知討回公道。」
  他的說話暗示如一旦反臉,將會把馮跋的奸謀公諸其他商號成員,令大道杜聲名掃地。大家都是聰明人,管平沒理由冒開罪大道社的嚴重後果,指控和誣蔑大道社的。
  馮跋面色再變,悶哼道:「你敢威脅我大道社?」
  寇仲裝作謙恭的答道:「二當家萬勿誤會,小弟只是依江湖規矩行事。」
  馮跋旁的大漢雙目凶光迸射,陰惻惻的道:「你依的是那門子江湖規矩?」
  寇仲皺眉道:「這位老哥是……」
  大漢傲然道:「本人是大道社『左手劍』孟得功。」
  寇仲欣然道:「既有『左手劍』,必有『右手劍』,對吧?」
  他這句充滿戲謔的話,立時激起馮跋一方人馬的怒火,個個躍躍欲試,反是馮跋不敢輕舉妄動,約束手下。
  馮跋另一邊的大漢道:「本人就是『右手劍』蘇運。」
  寇仲說了幾句言不由衷的江湖人相見時什麼「久仰」一類的廢話後,回應孟得功剛才的話道:「我所依的江湖規矩就是你敬小弟一尺,小弟敬你老哥一丈,明白嗎?諸位大哥要對付的是來劫鏢的人,而非小弟,倘若我們一旦動手,任何一方若有死傷均非好事,對吧?」
  馮跋面色陰晴不定,顯是猶豫難決。
  敵人處處透出莫測高深的味道,令他難知其深淺,且來人又精於江湖門道,辭鋒佔盡上風。
  就在此僵持不下之際,一老一少兩人從艙口步出。
  老的一個年紀在五十上下,神態隨和自若,既下畏縮,也不盛氣凌人,白然而然透出一股大商家的身份,中等身材,頭髮稀疏,他開口便打圓場的道:「老夫剛和管兄談過,他兩位表侄亦非外人,二當家可否給老夫點面子,破例讓兩位小哥兒中途加入?」
  年青的一位頗有公子哥兒的味這,年紀和寇仲相若,只比寇仲矮少許,也是身材高大,衣音講究,作文士打扮,額角寬廣,目光銳利,長得一表人材。接著道:「這位傅兄一面正氣,二當家請……」
  馮跋愀然不悅的打斷他道:「既然存義公和日昇行都認為沒有問題,我馮跋還有什麼話好說,若將來真從他兩人身上出漏子,我大道社絕不負責。」
  言罷領著手下拂袖入艙。
  寇仲這才曉得兩人分別代表存義公和日昇行兩大商號,此時更肯定存義公沒有和大道社暗中勾結,連忙向兩人道謝。
  管平出來介紹寇仲與兩人認識,老的是日昇行大老闆的親弟羅意,年青的是存義公老闆的長子歐良材。
  客氣話說過後,寇仲同房在徐子陵旁倒頭大睡,不管天塌下來的好好休息回氣。
  只有在夢鄉裡,他們才能暫別這充滿傷心事和煩惱的人間世。
  大尚未亮,貨船起錙開航。
  睡得天昏地暗的寇仲和徐子陵同時醒來,另一床的管平仍是鼾聲如雷,熟睡如死。
  寇仲爬起來坐在床沿,反手拍拍徐子陵道:「輕鬆的就你做,粗活則由我幹,你這兄弟對我真好。」
  徐子陵坐到他旁,呆望窗外永濟渠西岸的雪景,沉聲道:「咋晚我夢見娘。」
  寇仲衝口問道:「娘好嗎?」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曉得,她在前面走著,我追在她身後喚她,她沒理睬我,亦沒有回頭。」
  寇仲道:「她或者在怪我們沒親手殺宇文化及!唉!就算事情重新發生一遍,我們仍只是那個選擇。真奇怪。我對宇文化及似再沒有仇恨,事實上他和你我並沒有分別,同樣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亦像我們般有時會做些蠢事。」
  徐子陵苦笑道:「蠢事?究竟現在我做的是蠢事,還是少帥爺做的是蠢事?」
  寇仲歎道:「仍是那一句,輕鬆的你去做,粗活全是我的。你說誰蠢一點?但現在若我說放棄事天下,你大概會勸我三思吧?」
  徐子陵哂道:「說得可憐兮兮的,不過假若異日我和你並肩與突厥入侵的大軍決戰,會是很痛快的一件事。突厥的魔爪巳伸進中原來,其他外族亦虎視眺眺,否則我們娘的師傅就不會到中原來找寧道奇,真令人頭痛。由於娘的關係,我們除避開他外,尚有什麼辦法?」
  寇仲痛苦的道:「最怕是避無可避,所以最佳的方法,就是自強不息,就像天之行道,不斷邁進。天啊!有什麼方法可令我們在短時間內功力突飛猛進,進步至連寧道奇、況玉妍、石之軒都不怕?」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到時,會第一個通知你。」
  寇仲搖頭道:「這辦法只有不怕干粗活的人才想得到。」
  徐子陵皺眉道:「說來聽聽。」
  寇仲雙目明亮起來,壓低聲音這:「當然是老跋的武道修行,又或你陵少的以戰養戰。還記得那高開這的手下張金樹說得突厥人的馬戰多麼厲害嗎?耳聞不如日見,橫豎你陵少要到塞外去,我就送君一程,順道去跟頡利學點東西。」
  徐子陵默然片晌,頹然道:「在昨夜的夢境中,我回到揚州我們廢園裡的破屋,貞嫂竟在那裡為我們收拾打掃,還罵我們的屋內亂七八糟。出門後就見到娘在路上踽踽走著。唉!你明白嗎?我現在對什麼事都心灰意冷提不起興趣。」
  寇仲苦笑道:「好吧!那就到樂壽後我們分手吧!唉!怎會變成這樣的。」
  仰身躺回床上,以充滿苦澀味道的話氣輕輕道:「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有點恨你。」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你不是恨我,而是迫我,不過武道修行和以戰養戰是兩回事,前者是苦修,後者則是應敵的手段。所以跋鋒寒才要離開我們,隻影形單的進行孤獨的旅程,一個人去應付所有艱難的事,一個人去思索和內省所遇的事。我們的以戰善戰還不夠多嗎?現在該是修行的時候哩!」
  寇仲駭然半起來,道:「照你這麼說,我豈非沒法修行,在眼前的情況下,我是沒可能獨自一個人的。」
  管平仍在大扯鼻鼾,為他們的低聲私語提供最佳的掩護。
  徐子陵探手搭著他的寬肩,搖頭道:「孤獨是一種心境,我們一天不分開,一天不能成為像寧道奇般那種獨當一面的高手,以你仲少的資質才智,該明白我的意思。」
  寇仲頹然道:「好吧!但你要流浪多久,才肯回來探我或為我收屍呢?」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說得那麼可憐兮兮。我實在不曉得什麼時候回來?或者有一天,我忽然心中一動,便會回來。」
  寇仲百般感觸的苦笑道:「我兩兄弟自懂事以來一直拍擋秤不離鉈的闖蕩,忽然就要分手,怎不教人惆悵不捨。」
  徐子陵不悅道:「你怎能以『忽然』來形容這件事,我們不是約好取得寶藏後,你去打你的天下,我則去過我夢想中的生活嗎?」
  寇仲盡最後的努力道:「可是如今形勢有變,李世民隨時坍台,突厥則入侵在即,你陵少好該因應形勢作出改變,先陪小弟看清楚情況,始決定去留。」
  徐子陵苦笑道:「好傢伙,白己言而無信,還說得振振有辭。」
  寇仲歎道:「我這叫不屈不撓,絕處求生,坦白說,縱使以前我被迫答應放你走,總覺得那只是空口白話的說說而已,而不會真的發生。到現在分開一事迫在眉睫,當然又是另一回事。」
  稍頓後道:「送你一程亦遭拒絕,還算什麼兄弟?」
  徐子陵苦笑道:「你等若有家室的人,整棚的人在彭梁待你回去,你更應作好準備,未來的一年將決定你少帥軍的存亡,你怎能置家室於不顧?」
  寇仲聽了竟露出興奮神色,欣然道:「這個你倒不用擔心,準備工夫自有虛行之,宣永等給小弟辦妥,李世民要收拾宋金剛至少要一年半載的時間,我現在完全自由自在,適宜到外地旅行。」
  徐子陵尚未有機會回應,船速陡增。
  兩人你眼望我眼,均曉得發生不尋常的事情。
第十二章 奸人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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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艘輕型風帆從後追來,速度遠勝大道社的兩艘吃水較深的貨船,雙方距離不住收窄。
  寇仲和徐子陵鑽出船艙,來意不善的風帆迫至五十丈內,每船載有七、八名武裝大漢,人數遠比不上大道杜兩船合起來的百多名人數,不過只要看對方來勢洶洶、有恃無恐,便知來人不把大道社放在眼內。
  馮跋在孟得功、蘇運等十多人簇擁下,立在船尾,神色凝重的緊盯著不斷接近的風帆。其他人均手執弓箭兵器,分佈船上各處,進入隨時開戰的狀態,嚴陣以侍。
  晨光照耀下的永濟渠,一時殺氣騰騰,形勢緊張得像繃緊的弓弦,一觸即發。
  把守艙門的兩名大道社鏢師因見識過寇仲的手段,不敢攔阻兩人,卻把其他商號的人勸阻留在艙內。
  寇仲和徐子陵來到馮跋等人身後,馮跋揚聲喝過去道:「來者可是黃河幫的朋友,小弟大道社馮跋,敝杜大當家的其朋一向和貴幫副幫主『生諸葛』吳三思吳先生有交情,有什麼事,貴幫只要一句話,馮某自會登門請罪。」
  寇仲和徐子陵當然聽過黃河幫的威名,乃黃河水域最大的幫會,名列天下八幫十會的第一幫,聲勢尤在海沙幫、巨鯤幫和大江會之上。
  他兩人雖不祀這類幫會放在心上,亦知事情大不簡單。
  要知這種大幫大會,絕不會幹攔途截劫的盜賊勾當,且最注重江湖上的人脈關係,一切依足江湖規矩,只有如此才能吃得開和財源滾進。
  來船同時減速,保持在三丈許的距離,此時可清楚看到雙方的容貌表敵船中間的風帆一名二十七八歲許的壯漢排眾而出,卓立船頭,抱拳道:「原來今趟鏢貨是由二當家親自押運,那就更好說話。本人『紅櫻槍』奚介,乃敝幫主『大鵬』陶光祖座下左鋒將,今次要來煩擾二當家,是情非得已,請二當家見諒。」
  馮跋聽得眉頭大皺,訝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何況我們一向和貴幫有交情,有什麼事,奚兄請直言無礙。」
  直到此刻,寇仲和徐子陵仍抱著看熱鬧的輕鬆心情,心忖必要時才出手,保證可殺得黃河幫的人夾著尾巴走。
  長相粗豪的奚介叫一聲「好」後,道:「此事實難一言盡述,二當家若真當我們是朋友,就請把敝幫死敵美艷夫人的手下段褚交山來,兄弟掉頭就走。」
  馮跋下意識地回頭,瞥了寇仲和徐子陵各一眼,才向奚介道:「我們船上並沒有姓段名褚的人,不知他長得是何模樣。」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不知好氣還是好笑,曉得馮跋懷疑他們其中之一是段褚。不過美艷夫人的名字還是首次聽到,充滿香艷誘人的味兒,不禁大感興趣。
  奚介道:「我們也是只聞其名而未見過其人,消息來自敝幫一個可絕對信任的線眼,肯定此人會混進貴杜的鏢隊內,陰謀不軌,如能把此人拔掉。對貴杜實有利無害。」
  馮跋哈哈笑道:「誰是美艷夫人的手下我不曉得,但疑人卻有兩個,奚兄可否移駕到船上來分辨。攔住他們!」
  後一句卻是向眾手下說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暗叫不好時,早給團團圍著,他們本可不顧而去,甚至帶走管平,但蔚盛長一舉開罪兩大幫社,後果卻是嚴重至極點,船上托連的五百疋綢緞是另一個頭痛的問題。
  馮跋更可肆無忌憚地進行他的「奸謀」。
  最大問題是兩人確心中有鬼,冒充管平的遠房表侄,一旦對質下必然無所遁形。這可不是以武力能解決的事。
  風聲響起,奚介由五名手下陪伴,躍登貨船,來到馮跋身旁。
  假公濟私的馮跋戟指而人暴喝道:「就是這兩個自稱傅雄傅傑來歷不明的人,硬要在中途加入,嫌疑最大。」
  奚介雙目精光門閃,用神打量兩人。
  寇仲迎上他的眼神苦笑道:「奚老兒找的那個段褚是什麼年紀,假若誤把馮京作馬涼,只會白便宜奚老哥的仇家。」
  奚介冷笑道:「休要賣口乖,我黃河幫一向恩怨分明,絕不會錯怪好人。」轉向馮跋道:「他們既是來歷不明,二當家怎會容他們在船上。」
  馮跋道:「他們是這趟鏢隊其中一個客人臨時招攪口來的,還說是什麼遠房親戚。哼!我才不信。」
  奚介皺眉道:「可否把貴客請出來說話。」
  馮跋點頭答應,自有手下應命入艙找管平。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一時想不到什麼應付辦法。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最壞的情況就是動武,這只會令誤會加深,害慘管平,盡量後的努力友善的道:「奚兄究竟何時得到消息,曉得鏢團有奚兄的仇家混進來,因為我們是昨晚才登船的,此事二當家和船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作證。」
  奚介冷然道:「不怕告訴你,我們收到的消息乃我幫一位兄弟臨死前說的,只有一句話,就是段褚混在大道杜這個鏢團內。」
  寇仲愕然道:「誰人下毒手害死奚兄的幫中兄弟?是在什麼地方發生的呢?」
  奚介聲色俱厲的喝道:「不要和我稱兄這弟,任你們舌燦蓮花,今天亦休想善罷。」
  此時臉色青白的管平給押送到船山來,顫聲道:「發生什麼事?」
  寇仲忙提醒他道:「表叔莫要慌張,只要把我們的關係照實……」
  馮跋厲喝打斷道:「住口!」
  奚介雙目凶芒劇盛,瞪著管平道:「本人黃河幫奚介,管先生若有一字謊言,我奚介絕不會放過你。現在你從實招來,這兩個人究竟是否你的親戚?」
  管平嚇得差點軟倒地上,結結巴巴的這:「大爺饒命,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瞠目結舌,他們一心一意來助管平,而管平竟在這關鍵時刻把他們出賣。而他表現出來的窩囊相,亦大出他們意料之外,與早前認識的管下像是兩個不同的人似的,心中暗叫不妥。
  馮跋大為得意,臉含冷笑。
  奚介雙日更明亮了,叱道:「什麼不知道,給我說清楚些。」
  管平顫聲道:「我是在城外碰上他們的,他們說要賺些盤川,唉!我見他們好眉好貌,又身強力壯,似乎會兩下子,於是……」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失聲道:「什麼?」
  管平躲到奚介身後,大嚷道:「你兩人騙得我好苦,想累死我這正經的生意人嗎?」
  「鏗鏘」之聲不絕加縷,包括奚介和馮跋在內,人人掣出兵器。
  奚介一擺紅櫻槍,大喝道:「你們還有什麼話好說。」
  寇仲反而平靜下來,搖頭苦笑道:「還有某麼話好說的。請了!後會有期。」
  就在眾人一擁而上之際,兩人拔身沖天直上,不理他們叱喝震天,凌空換氣,往西岸投去。
  兩人頹然在遠離永濟渠的一座雪林內坐下,四目交投,同時捧腹大笑。
  笑得嗆出淚水。
  寇仲喘著氣道:「枉我們一向自負聰明才智,竟給個騙棍累得我們雞毛鴨血,差些兒永不超生。」
  徐子陵挨後靠著結霜的松樹樹身,歎道:「好傢伙,說得七情上面,感動了我們這兩個傻子來給他背黑鍋。他娘的,我敢說什麼大道社要殺人吞貨,是由他生編白造出來的。除非大道社打算以後退出江湖,否則那會蠢得自己去打爛自己的飯缽,鏢行講的就是信用,為何我們偏深信不疑。」
  寇仲思索道:「可是馮跋確像心中有鬼的樣子。」
  徐子陵大力一拍他膝頭,微笑道:「管平肯定是我們所遇過的騙子中最高明的,騙得我們暈頭轉向,連他究竟是蔚盛民的老闆還是受雇的這度一個問題,都忘記去問。事實上我們對他真是一無所知。這是否叫輕敵呢?」
  寇仲苦笑道:「我們從沒將他當過敵人,何來輕敵?唉!偏偏這正是最棋差一著的輕敵。他娘的!這口氣我定不肯嚥下去硬忍的。照你看,管平會否正是奚介找的什麼美艷夫人的手下那個段褚呢?美艷夫人,好一個香噴噴色香味俱全的名字,聽聽巳引死人。」
  徐子陵大笑道:「窮心未盡,色心又起,別忘詛我們的財政並沒有半個子兒的改善,仍是不名一文,幸好總算填飽肚子,可多捱幾天。到樂壽後我們再去找管平算賬,那是大小姐的地頭,我們做起事來亦輕鬆方便點。」
  寇仲開懷笑道:「我們今趟真是陰溝裡翻船,被人家窺見我們最大的弱點,就是行俠仗義的性格。」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不要說笑了,起程如何?」
  寇仲打出要說話的手勢,沉吟道:「鏢貨本身會否有問題?我是指杜興訂貨的事,貨根本不是杜興訂的。」
  徐子陵點頭道:「這是個巧妙佈置的騙局,團內有個騙了隨行,不知如何地這秘密給黃河幫曉得,而騙於亦知走漏風聲,於是找來兩個傻小子作替死鬼,管平啊!你厲害得教人難以相信。」
  寇仲道:「他會否知道我和你是寇仲和徐子陵呢?今早在艙房內說話時,他可能只在裝睡。唉!愈想愈不服氣,我們就以騙對騙,和美艷大人玩一鋪。」
  兩人兩手相握,齊聲喝道:「以騙對騙。」
  他們英雄了得,不屑憑武力對付段褚,故想出這別出心栽而公平的報復方法。
  在江湖上,最受憎厭鄙視的正是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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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命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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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壽位於沱水和漳水兩河之間,乃北疆著名山城,控制著廣大地區與兩河及永濟渠上游的交通,地理位置頗為重要,緊扼通往漁陽和山海關的陸路官道。城牆四周連環,堅固雄偉,以磚石嚴實包砌,再以箭樓甕城加強防衛的能力,又把溪水引進,內則為河道,外則成護河,附近山巒起伏,其氣勢確非一般築在平原上的城廓可比。雖只有洛陽、長安那種大都會一半的規模,卻白有其恢宏壯大的氣勢,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亂山環繞,山川夾流,崎嘔險阻,實乃邊方用武之地。
  城中更是廛裡繁盛,房舍鱗次櫛比,樓合相望。雨人抵達樂壽,剛好是二月初二,天氣解寒,雪溶後城裡城外樹木蔥籠,一片大地春回的美景。
  隨著夏國的聲勢日強,樂壽商業發達,成為北疆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心,寶建德又於兩河一渠建造子城和堡壘,以道路與樂壽相連,自成一個貫通河渠的交通體系,益增其戰略和經濟上的重要性。
  城內最主要的是貫通四道城門的南北大街和東西大街,核心處就是夏宮所在的內城,其他較次街道依這十字軸心井然分佈。
  寇仲和徐子陵躲在一批農民隊伍的貨物中裡,避過繳稅,偷進城內。再依劉黑闔的指示,來到城北一所巨宅前,只見門衛森嚴,不時有江湖人物出入,門庭熱鬧,顯見翟嬌在樂壽非常吃得開。
  兩人懷著興奮的心情,來到外院門處,把門的其中一名大漢,見到他們大喜欲呼,寇仲曉得對方見過他們,慌忙制止他喚出他們名字,道:「我們今趟行蹤保密,大小姐在嗎?」
  大漢吩咐其他人幾句,立即領他們進入宅院,邊行邊道:「大小姐行動不便,小人頓兩位爺兒直接到內堂兒她,唉!兩位大爺能在這時候來真好。我們所有兄弟都非常景仰兩位大爺。」
  徐子陵和寇仲吃了一驚,前者關心問道:「大小姐為何行動不便?發生什麼事?」
  大漢完全把他們當作自己人,壓低聲音沉痛的道:「大小姐在邊塞遇伏受了腿傷,又折損大批兄弟,所以心情極壞,唉!幸好兩位大爺駕到,可以為我們討回公道。」
  寇仲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誰人如此斗瞻?屠爺呢?」
  大漢慘然道:「屠爺為救小姐,受傷更重,其他的就由大小姐親自告訴兩位大爺。」
  寇仲和徐子陵大為檁然,要知屠叔方乃當年翟讓麾下的首席高手,武功高強,兩人的點穴截脈手法就是從他處學來,令兩人受用無窮。若他也落得身負重傷,那敵人的實力碓是不可輕海。且翟嬌的手下全是瓦崗軍舊部的精銳親兵,非一般烏聚的幫會可比,這麼慘吃大虧,敵人的厲害可想而知。
  寇仲忽然有點尷尬的問道:「楚楚姑娘沒事吧?」
  徐於陵這才記起翟嬌的貼身美婢楚楚,當年在縈陽大龍頭府內與楚楚等年青婢女擲雪球為樂的情景,登時重現腦海。
  大漢答道:「楚大姐幸好因要照顧凌仲少爺,沒有隨行。」
  三人此時來到內堂的石階前,翟嬌憤怒的聲音從堂內傳出叱道:「沒用的傢伙,這麼一點小事也辦得一塌糊塗,給我滾。」
  寇仲和徐子陵聽她無論中氣、火氣仍是那麼盛,反放下心來,湧起久別重遇的歡悅,忙加快步伐,登上入門的長階。
  五名漢子垂頭喪氣的走出大門,與三人撞個正著,見到寇仲和徐子陵,五人中有三人認出他們,無不露出驚喜神色,其中一人高呼道:「大小姐!是寇爺和徐爺來哩!」
  翟嬌的聲音暴喝出來道:「什麼寇爺徐爺,是否那兩個小子來了。」
  眾漢見翟嬌對這兩位名震天下的高手如此不客氣,又尷尬又興奮。
  兩人那還按捺得下關心思念之情,同時搶進堂內,眾漢急急追隨,鬧哄哄一片,氣氛熱烈。
  翟嬌半躺在一張臥椅上,右腳包得似豬蹄,堂內充滿藥酒的氣味,而翟嬌臉上更有種失血後的蒼白,人仍算精神,背後立著四名壯漢,不失其派頭氣勢。
  見到真是兩人來訪,大喝道:「你兩個傢伙滾到那裡去,到今天才懂得來見我,信否我著人打斷你們的狗腿。」
  寇仲一揖到地,恭敬的道:「大小姐罵得對,我這兩個傢伙探望來遲,請大小姐恕罪。」
  徐子陵趨前道:「大小姐的腳傷……」
  翟嬌長眼一瞪,打斷他道:「放心吧!我翟嬌豈是那麼容易死得去的。」
  寇仲問道:「屠公傷勢如何?」
  翟嬌道:「他當然也死不去。你兩個小子來得正好,我要你們去為我殺三個人。」
  接著目光掃過在兩人身後賠笑的大漢,怒道:「你們站在那裡嬉皮笑臉的想討打嗎?給我滾出去,以為他們來了你們便可白吃飯嗎?沒這麼便宜的事,滾。」
  眾人慌忙退出堂外。
  翟嬌又對身後四衛喝道:「你們也滾,有我這兩個兄弟在,誰還敢來行刺我。」
  到內堂只剩下三人時,翟嬌開恩賜兩人在她左右坐下。
  寇仲問道:「大小姐要我們為你殺那三個人?」
  翟嬌沉吟片晌,語氣轉柔,道:「聽說你們丟失了楊公寶藏,為什麼這般沒用?」
  寇仲不敢騙她,壓低聲音解釋清楚。
  翟嬌顯是為他們高興,點頭道:「這就算了吧!小仲你最緊要爭爭氣氣的,勿要讓舊隋的貪官得到天下。」
  兩人在翟嬌前只有點頭的份兒,由於素素和小凌仲的關係,他們早視翟嬌為親人。
  翟嬌忽然兩眼微紅,咬牙切齒的狠狠道:「我今趟輸得真慘,死去十五個多年來追隨我的兄弟,又失去一批貨,還要賠錢。」
  今次連徐子陵亦動火,沉聲道:「究竟是誰幹的?我們定會替大小姐討回公道。」
  翟嬌再發脾氣,怒道:「這世上有何公道可言!誰的拳頭硬誰就可橫行作惡,第一個要殺的就是『霸王』杜興,我要你們把北霸幫連根拔掉,否則怎出得我這口烏氣。」接著罵出大串說慣粗話的他們仍聽得會臉紅的粗話。
  他們從翟嬌口中,始證實杜興確有其人,非是管平胡謅出來的。
  寇仲道:「是否杜興的人伏擊大小姐?」
  翟嬌不悅這:「草原上那麼黑,我怎曉得突襲我們的是什麼人?不過若非杜興,就是契丹的馬賊頭呼延金,還有是來白高麗的韓朝安,不出這三者之一,我要你們拿這三個狼狽為奸的人的首級回來見我。」
  寇仲雖曉得事情不易辦,仍拍胸道:「此事包在你兩個好兄弟我們身上,大小姐失去的那批貨,我們定迫他們嘔出來。」
  翟嬌毫不客氣的道:「那就要快點上路,那批上等羊皮我是從回紇購回來的,至少可為我賺幾千兩黃金。現在不但沒有貨交給人,更要賠錢,氣死我哩!」
  徐子陵道:「我們明早立即起程,今晚尚有機會從長計議,我們想先去看看屠公和小陵仲。」翟嬌點頭道:「我也要為你們安排北上的事宜,晚膳時冉坐到一起說屠叔方身上多處負傷,但差點要他命的是扣在肩胛的一掌,重創他的五臟六腑,害得他要長臥榻上休息。見到兩人於此時刻駕臨,自是老懷安慰,放下心事。他最清楚翟嬌的性格,若非腿傷不良於行,早領人重返邊塞尋找敵人算賬。」
  事有緩急輕重之分,寇仲和徐子陵雖急於見小陵仲這個他們的心肝寶貝,仍得先為屠叔方療傷,當下寇仲取出「神針」,在徐子陵輔助下,用大半個時辰為屠叔方療治受傷的經脈,打通淤塞的氣竅。
  他們的長生真氣確是非同小可,治效神速,一番工大,屠叔方立大見起色,著兩人把他扶得挨坐床頭,道:「今次遇襲,我們實是損失慘重,大傷元氣,且對我們的生意影響深遠,最慘是不敢讓人知道,但紙終包不住火,到瞞無可瞞時,我們義勝隆辛苦建立起來的聲譽,將大受打擊。」
  寇仲安慰道:「屠公放心,我們怎都會設法把那批羊皮奪回來,唉!希望那些賊子尚未把貨賣掉。」
  屠筲方訝道:「大小姐沒告訴你們,社興向我們開出價錢,要我們拿五千兩黃金去把八萬張羊皮贖回來嗎?坦白說,縱使過程平安順利,我們頂多只能賺二千丙黃金上下,現在若再付贖金,前前後後至少要白賠近萬兩黃金,實非我們所能負擔。」
  這等若楊公寶庫內藏金十分一之數,確是筆大數目。
  徐子陵憤然道:「這是欺人大甚。」
  寇仲道:「羊皮既在杜興手上,當然是他派人劫走的。現在更來敲詐贖金,還有天理嗎?」
  屠叔方道:「是否杜興所劫,仍是難下定論。表面上杜興和我們義勝隆一向關係不錯,而每逢遇上賊劫失貨,杜興都充當中間人和事老的角色,從中抽佣取利,不過五千兩確是獅子大張口,大小姐為此有兩天氣得睡不著。」
  寇仲道:「杜興知否大小姐和我們的關係?」
  屠叔方沉吟道:「這個很難說。」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神,隱隱感到事情非想像中般簡單,極有可能是針對他兩人的一個行動。
  徐子陵道:「杜興背後是否有突厥人在撐腰?」
  屠叔方點頭道:「突厥人和契丹人都在背後撐杜興的腰。不過杜興和契丹的呼延金關係較為密切,在山海關一帶,亦以契丹人的力量因較集中而比突厥更強大,尤其突利和頡利正內爭不休,契丹人遂恃勢橫行,任何想做塞外生意的人都要看他們的面色行事。」
  寇仲想起被自己打得棄甲拽兵,狼狽逃返契丹的窟哥王子,心中大感不安,翟嬌極可能是被自己所連累。故為翟嬌討回公道一事,更是義不容辭。
  徐子陵沉聲道:「這可能是香王山針對我們的行動,亦只有他那麼清楚我們與大小姐的關係。」
  屠叔方一震道:「香玉山!我倒沒想過是他從中弄鬼,他……他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
  寇仲把香玉山成為趙德言的弟子,以及突厥人和契丹人與他們的恩怨扼要地解釋一適。
  屠叔方道:「看來你們的猜測不無道理,回想當時的情況,敵人實有生搶大小姐之心,幸好給我和一眾兄弟拚死把她救出來,借夜色落荒逃走。現在他們要求贖金,正是一計不成又出一計,看死我們付不出來,只好向你們求援。」
  寇仲咬牙切齒道:「好小子,我不來對付你,你卻來算計我,我寇仲不殺你就誓不為人。」
  屠叔方道:「既明知是陷阱,你們絕不可踩進去。」
  徐子陵微笑道:「剛剛相反,現在就算前面是刀山油鑊,我們也要硬闖。」
  寇仲笑道:「屠公放心,用兵伐謀,我們絕不會只逞匹大之勇,何況突利是我們肝膽相照,曾同生共死的戰友。」
  屠叔方喜道:「若突利肯站在你們一方,當然是另一回事。」
  兩人暗忖就算沒有突利這外援,此事依然不能不管。
  屠叔方露出疲態,兩人不敢擾他休息,又想去見小陵仲,告辭而出。
  奉翟嬌之命專門侍候他們的是個叫任俊的後生小子,人相當精靈,是翟嬌的心腹愛將。見兩人出來,知機的道:「小的立即領寇爺和徐爺去見陵仲少爺。」
  寇仲探手搭著他肩頭道:「你聽過美艷夫人造名字沒有?」
  任俊受寵若驚,不迭點頭道:「當然聽過。在北疆她可說艷名遠播,吸引了大批圍繞裙邊的不貳之臣。不過真正見過她的人絕不多,因她行蹤飄忽,居無定所。」
  三人穿過茫園,朝後院走去。
  徐子陵問道:「她是否漢人?」
  任俊道:「聽說她是伊吾族的人,武功非常高明,兩位爺兒不是和她有什麼過節吧。」
  寇仲停步道:「現在還沒有,遲些卻很難說。我想小俊替我們辦一件事。」
  任俊欣然道:「寇爺請吩咐。」
  徐子陵道:「你是否熟悉平遙的情況?」
  任俊恭謹答道:「凡做生意貿易的人都知道平遙,那是太原最富庶的城市,平遙人既有魄力又勇於冒險,生意做得很大。」
  寇仲道:「平遙三大商號,其中蔚盛長的老闆是否姓管的呢?」
  任俊道:「蔚盛長的人老闆該是李姓,據聞還與李淵有親戚關係。」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中了那傢伙的奸計。」
  徐子陵洒然道:「來日方長,橫豎我們要到山海關去,就看看他管平尚有什麼法寶。」
  寇仲微笑道:「不再拒絕與小弟同行了嗎?」
  徐於陵啞然失笑道:「寇仲何時只得這麼心胸狹窄,斤斤計較。」
  寇仲歎道:「被自己兄弟傷害的滋味都不知多麼難受,有機會當然要報一箭之仇。」
  夾在中間的任俊聽得一頭霧水,但仍感到兩人間深厚的兄弟情意。
  寇仲大力一拍任俊肩頭,指著前面林木環繞的建築物道:「小陵仲是否在裡面?」
  任俊點頭應是,寇仲道:「你不用陪我們進去,我要你去查一件事,大道社由二當家馮跋帶頭,押一批平遙商家的鏢貨途徑樂壽,小俊看看他們什麼時候抵達,樂壽那個商號有貨附運,資料愈詳細愈好,我們在這裡等你的好消息。」
  任俊見能為兩人出力辦事,大感光榮,領命去了。
  寇仲探手摟上徐子陵肩頭,微笑道:「這是命運,你不想和我一起去見識關外的風光也不行。」
  徐子陵苦笑道:「我認命啦!」
  兩人對視而笑,舉足往前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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