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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二章 無心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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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通過聯絡手法,在城南一所小宅與李靖見面,後者劈頭道:「你是否尚有另一個替身?」
  徐子陵答道:「那是侯希白扮的,否則怎瞞得過秦王,事非得已,李大哥為我們向秦王道歉。」
  兩人在無人的小廳堂坐下,李靖歎道:「扮得好好的,為何忽然留書出走,累得秦王硬著頭皮搶先向皇上稟報,奇怪皇上沒借此責怪秦王。」
  徐子陵道:「莫為是不能不消失的。其中原因異常複雜,而我們亦可少去一個給人抓著痛腳的破綻。」
  接著向李靖提出雲帥想見李世民的要求,並說明來龍去脈。
  李靖聽罷大喜道:「我們一直想聯西突厥以壓制東突厥頡利的凶焰,現在既有突利站到我們一方,若能再與西突厥締成聯盟,頡利今趟有禍難啦!」
  在懷裡掏出一張畫卷,攤在兩人間的茶几上,道:「你看!這就是終南山的捕獵場,後天皇上會偕秦王和齊王到這山區打獵,太子殿下則留守咸陽,我們會有七、八天時間在這裡盤桓。」
  徐子陵細察圖卷,指著其中一處道:「這是什麼地方?」
  李靖讚道:「子陵確有眼光,這是著名的鹿谷,由於長期有水源從終南山淌下,兼且四面高山擋去寒風,故冬季時牲畜都躲到谷裡去,是打獵的好地方。古時始皇嬴政冬獵都到這裡來。」
  徐子陵道:「這亦是著手伏擊的最佳處所,若能把谷口封閉,谷內將成困斗之局。」
  李靖點頭道:「若在盛夏之際,只要能截斷谷內外的聯繫,再向谷中發躲火箭,惹火燒林,谷內無論千軍萬馬,只能坐以待斃。但像現在般什麼都遭大雪覆蓋,便只有特製的火器才稍能發揮作用,或藉火油濺上樹幹緊附燃燒,不過雪遇火即溶時會把火淹熄,所以始終作用不大。」
  徐子陵道:「李大哥說個正著。他們的計劃正是要使用火器,不能燒林可改為燒營帳雜物。」
  李靖愕然。
  徐子陵肯定的道:「放火燒林,事倍功半,且火器有限,難以造成大的破壞。照我看楊文干是要利用谷裡四面高山阻擋的形勢,發放能噴發毒煙毒霧一類的歹毒火器。只要在上風處發放,毒煙會在谷內四處飄送,殺人於無可防禦,雖未必能盡殺谷內的人,卻可動搖軍心,製造恐慌,使他們易於得逞。」
  李靖變色道:「我們一時並沒有想及此點,此計果然非常毒辣。」
  徐子陵問道:「依往常的慣例,你們是否會在谷內紮營過夜?」
  李靖點頭道:「皇上會連續三天在鹿谷紮營狩獵,由於怕人多驚擾谷內的獵物,所以隨行的除一眾文武大臣外,就只有數百名近衛,確是下手的好機會。不過我們另外有一支約二千人的精銳部隊,扼守鹿谷入口處。」
  徐子陵冷哼道:「原來楊文干連李淵都想幹掉,若他的兵力在萬人上下,又出其不意,別忘記秦王身邊還有內奸,屆時在混亂之際,可用特別手法通知楊文干秦王的位置。縱然時在深夜,敵人也曉得攻擊的目標所在。」
  李靖不解道:「京兆聯的人馬一直在我們的嚴密監下,如若大批的調動人手,怎瞞得過我們。」
  徐子陵道:「你忘了香玉山嗎?這人最大的作用,就是全國滿佈由他香家開設的青樓賭館,可為秘密動員作出安排和掩飾。由於你們並沒在意他,甚至因先前不知道他的存在,以他的老練狡猾,自可安排人手,潛伏在長安外妥當之處,伺機行動。他們也算處心積慮。」
  李靖長長吁出一口氣,同意道:「子陵的思慮非常縝密,噴毒霧的火器不但可攻擊谷內外的軍隊,更可攻擊冬宮的守軍,如在黑夜發動,更是威力龐大,令整支冬獵軍陷於癱瘓,首尾難顧。不過現在既給我們事前獲曉,他們就注定慘敗的命運。」
  徐子陵提醒道:「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你們千萬勿要錯過。」
  李靖道:「秦王亦是這麼想。」頓了頓輕歎一口氣,道:「你們可知自己實在太過鋒芒畢露,對有君主大志的人來說,你們這類人,若不能夠用則必須殺之,否則異日定成大患。」
  徐子陵明白他是苦口婆心,一番好意,仍大感沒趣,苦笑道:「李大哥早警告過我們哩!」
  李靖難過的道:「可是我卻不能不說多一趟,昨晚秦王夜宴回府,特別把長孫無忌、尉遲敬德和杜如晦三人召去說話,卻沒有我的份兒,你大概可想像到是怎麼一回事。」
  徐子陵回憶起在洛陽與李世民決裂後,李世民夥同王世充要置他兩人於死地的景況,點頭道:「我明白。只希望他能堅守諾言,待我們離開長安再動手。」
  李靖保證道:「這個你們可以放心。秦王從來是一諾千金的人,尤其對你們兩人。不過由於他對你們顧忌日深,一旦發動,將是雷霆萬鈞之一擊,要你們永不得翻身,況且若要殺死小仲,此實乃千載一時的良機。」
  徐子陵心中湧起無比複雜的情緒。
  他當然明白李靖說話的含意。
  首先寇仲得寶後,他將會和寇仲分道揚鑣,再不參與他爭霸天下的大業。少去他徐子陵,寇仲等若少去一條手臂,力量將大幅削減。
  其次如寇仲運寶而歸,大批的兵器財寶,可不似鹽貨般可隨便棄下,那便變為敵人明顯的攻擊目標,務要令寇仲與寶偕亡。
  第三,關中乃李世民的地頭,兼之又可事先猜出寇仲的逃走路線,故任寇仲如何神通廣大亦勢將插翼難飛。
  他徐子陵該怎麼辦才好?
  是否要改變主意,直至送寇仲回彭城。可是李世民擊垮楊文干後,說不定立即登上太子寶座,那時必大舉東攻,而寇仲將成他最主要的目標,自己是否仍繼續留在這好兄弟的身邊跟他並肩作戰?
  想到這裡,徐子陵欲語無言。
  李靖低聲道:「好好的勸寇仲吧!現在少帥軍佔領的地方,表面看是繁榮興盛,又有江河湖海之利,實際上是脆弱不可守。一旦洛陽失陷,少帥軍會隨之倒下,絕無翻身機會。」
  徐子陵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李靖又道:「只要能查悉那批火器所在,我們可先發制人,同時完全掌握敵人的部署,那時報上皇上,局面可完全改變過來。」
  徐子陵心中煩得要命,起立告辭道:「我尚有要事待辦,大家隨時保持聯絡。雲帥的事,請大哥安排。」
  李靖明白他的心情,送他到門外,看著他沒入融融春雪中,才趕返天策府去。
         ※        ※         ※
  寇仲溜回房內,正猶豫該否找個藉口離開,常何喜氣洋洋的來到。寇仲最擅看人眉頭眼額,笑道:「常大人滿臉春風的樣子,今年必鴻運當頭,大吉大利。」
  常何含笑不語,好半晌才道:「怎及你運走桃花,新春第一天就登堂入室去見尚大家。」
  寇仲心中一動,故意道:「什麼登堂入室?難道尚秀芳親口告訴你嗎?」
  常何笑道:「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消息是從齊王府那邊傳來的,還說你老兄是第一個到秀芳大家香閨的男子,人人都羨慕到不得了呢。」
  寇仲奇道:「常大人的心情為何會這麼好,如此揶揄小弟;且除非是齊王派人到上林苑查探,否則怎知此事。」
  常何訝道:「聽你這麼說,事情可是真的啦!我還以為是那些人捉影捕聲,蓄意誇大。」接著露出恍然神色。
  寇仲見微知著,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對他這冒牌神醫,李元吉始終不能釋疑。遂於波斯寺事件後派人去尋他的蹤跡,幸好他與雲帥別後立即趕去見尚秀芳,故得沒有露出破綻。且又正值新春佳日,昨夜人人狂歡達旦,早上起來,誰都仍是糊里糊塗的,對他何時去何時離開,理該沒人留意。而齊王府的探子只是探得他到過上林苑,便可交差了事。否則李元吉早來尋他晦氣。
  常何怕他追問下去,岔開話題道:「我真的陞官哩!」
  寇仲喜道:「恭喜!恭喜!」
  常何志得意滿的道:「今早皇上公佈連串職位的陞遷調動,小弟榜上有名。由今天開始,小弟就是京城四大總指揮之一,屬皇上的近身將領,全拜老兄所賜。」
  寇仲謙讓道:「我只是順水推舟,若常大人不是一向得皇上寵信,今天怎能坐上這位置。」
  常何正要說話,二少爺沙成功匆匆趕至道:「莫先生,我找得你很苦哩!不是又要出外吧?」
  寇仲忙道:「我正想去找少爺,剛巧撞著常大人來找小人說話,二少爺不是有什麼急事吧?」
  沙成功向常何道:「兵部的白大人剛到,姐夫還不去招呼白大人?」
  常何明知沙成功使開自己,仍拿他沒法,只好告罪離開。
  沙成功坐下道:「莫先生今趟怎都要幫我一個忙。」
  寇仲耐著性子問:「可是喜兒的事?」
  沙成功道:「還不是因為她。唉!怎麼說才好呢?可達志是長安以玩弄女性致臭名遠播的突厥鬼。聽說還有女人被他拋棄後自盡呢,喜兒卻像不曉得的樣兒。」
  寇仲奇道:「既有此等事情,二少直接告訴喜兒便可以,何用我幫忙。」
  沙成功道:「剛才我去找喜兒,她和青青夫人到城外的佛光寺還神,而我又立即要出門,只好央先生代我向喜兒作個警告。」
  寇仲愕然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出門到哪裡去?」
  沙成功道:「爹吩咐下來我有什麼辦法?有批貨從洛陽運來,我是去負責點收。」
  寇仲道:「定是大批精良的兵器,對嗎?」
  沙成功心不在焉的答道:「若是兵器,就不用分開運送。先生定要答應為我向喜兒說清楚可達志的為人行事,她那麼尊敬你,該肯聽你的話。」
  寇仲心中一動,道:「喜兒的事包在我身上,究竟是什麼東西要分開運送?」
  沙成功見他答應,立時喜上眉稍,當然不敢令他這恩人不滿意,言無不盡的道:「先生知否爹不但是打造兵器的高手,更是北方最有名的火器製造家,這批貨原本是王世充訂造的,包括弓射火石榴箭,霹靂煙球和神火飛鴉三種厲害火器。若以之襲營伏擊,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神效。」
  寇仲精神大振,扮作興致盎然的問道:「這霹靂煙球和神火飛鴉的名稱聽起來確是威力驚人,究竟是什麼厲害的東西?」
  今回輪到沙成功要耐著性子去滿足他,解釋道:「霹靂煙球是用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十多種藥料搗碎混合造成的球體,臨敵時只要用炭火燒紅的烙錐透發火,拋往敵方,會散發大量硝酸,令敵人口鼻流血中毒,雖不致死,但在守城或居高臨下的情況下是可發揮很大的作用。」
  頓了頓續道:「至於神火飛鴉,則是用竹蔑編成的火器,外用綿紙封牢,內裝火藥,前後安上頭尾和紙制翅膀如烏鴉翔空。鴉身下斜裝四支起飛的火箭,點燃火箭後火鴉可飛行百多丈,到抵達目標時鴉內火藥爆發,乃襲營的最佳火器,且不易防禦。」
  寇仲讚道:「原來二少對火器這麼在行,如此厲害的一批東西,是否用來送給建成太子的?」
  沙成功道:「是賣是送,爹仍拿不定主意,此事萬勿對其他人說。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才告訴你。我們沙家對運送和收藏兵器有一套嚴密的保安方法,不會洩露給外人知曉。先生當然不算外人。」
  寇仲對此意外收穫非常滿意,拍拍他肩頭道:「二少放心,你不信我還信誰呢?」
  他終於猜到楊文干的女人虹夫人請徐子陵去對付的正是大少爺沙成就。但仍有一事不解,因為即使沙家就在賭桌上大輸一筆,憑沙家的財力也有能力支付,何須賠上火器。而且沙成就除好賭外亦稱得上穩重自持,理該曉得把這麼一批火器押給幫會人物,會是後果嚴重的一回事。欠債還錢,卻絕沒理由欠債還火器的。不過虹夫人倘有此計劃,自有她的如意算盤。
  沙成功的聲音傳入他的耳內道:「可達志的劣行,我打聽得一清二楚,現在先說一些給先生聽,好讓先生轉告喜兒。」
  寇仲的心神早飛到別處去,沙成功的話變成耳邊風,吹過便算。
         ※        ※         ※
  徐子陵的雍秦來到明堂窩外,排隊入場的人龍終於消失不見,但大門仍是人來人往,熱鬧若墟市。
  進入賭堂後,把賭桌圍得水洩不通的賭客喧鬧震天,有人歡騰呼叫,有人嗟歎悔恨,眾生之態,盡現其中。
  在此聚眾人旺的地方,徐子陵生出一種虛假的安全感。
  剛才告別李靖,一路走來北裡,他曾碰上多起武林人物,他們雖沒特別注意他,但他卻有心虛的感覺,絕不好受。
  今天由於街上的行人比平日要多上數倍,又多外地來趁熱鬧的人,所以他才不那麼礙眼。這段喜慶日子過後,他走在街上,不招懷疑才是怪事。
  所以在這兩三天內仍找不到楊公寶藏,只好勸寇仲放棄離開。
  踏入天皇廳,一名幫會人物迎上來道:「雍爺,這邊走。小人叫李真。」
  徐子陵隨他離開天皇廳,還以為是到另一個貴賓廳去,豈料他卻領著他往大門走去。
  徐子陵訝道:「李兄要帶小弟到哪裡去?」
  李真道:「今天賭場人多耳雜,虹夫人吩咐下來,要小人領雍爺去見她,雍爺請放心。」
  徐子陵心中湧起不妥當的感覺。
  以虹夫人的面子,若怕人多耳雜,大可在大仙堂的貴賓室見他,何以這麼麻煩。
  自己該怎辦才好。
  如若斷然拒絕,實於理不合,除非是自己心中有鬼。那時會更添楊文干一方的懷疑,務要弄清楚他的真正身份,那就更難瞞混過去。
  反過來想,假若自己真能過關,那他這雍秦就不用再提心吊膽的怕給揭破身份。
  照道理,楊文干一方對他只是略有疑心,皆因誰都以為他和寇仲對賭一竅不通。
  可是由於他和寇仲助侯希白偷去楊虛彥的半截《不死印卷》,寇仲又於今早正面與可達志等人交鋒,楊文幹才變得杯弓蛇影,務要核證每一個「疑人」的身份,始可安心。
  李真把徐子陵領至前院廣場的一輛馬車前,恭敬的道:「雍爺請登車。」
  徐子陵把心一橫,登上馬車。
  駕車的大漢待李真隨他登車後,馬鞭一揚開出大門。
  一陣鞭爆和小孩的歡呼聲在街上響起,似在為馬車的開行吶喊助威,再一次提醒徐子陵今天是大喜的新春佳節。
  徐子陵透窗望往街上鬧哄哄的人群,心中暗忖他和寇仲確為侯希白作出很大的犧牲,不過仍然是值得的。
第三章 連闖險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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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踏出房門,剛好撞著常何領著李元吉的手下將領宇文寶來找他,只好招呼兩人回小廳相敘,心中嘀咕與宇文寶只有上林苑夜宴的淺緣,宇文寶為何會特別來訪。
  喝過兩口熱茶後,宇文寶笑道:「齊王囑小弟來請教先生,秀勞大家患的是什麼病呢?」
  寇仲仍摸不清他這句話背後的意義。
  有兩個可能性:一是李元吉是尚秀芳的仰慕者,關心她一切的事情,看看有什麼可供他大獻慇勤的地方。
  另一個可能性就非常可慮,就是李元吉清楚把握到他見過李秀寧離宮後,至往上林苑之間有一段時間不知到哪裡去,而那正好是寇仲在波斯寺的一刻,所以派宇文寶時來試探。
  不過細想又不像是第二個可能性,因為宇文寶是比較真性子的粗漢,不太適宜幹這類探口風的任務。若果來的是梅殉,情況就會非常不妙。
  事實上寇仲和尚秀勞從沒談過治病的事,幸好寇仲從沙成功口中曉得尚秀芳一向患有偏頭痛症,故不致啞口無言,又或胡亂搪塞,硬著頭皮道:「秀芳小姐患的是偏頭痛症,不過經我施針後,大有起色。齊王對秀芳小姐確是非常關懷。」
  常何笑道:「目前長安上下,誰不對我們的尚才女關懷備至。」
  又向宇文寶道:「你們的消息確是靈通,昨晚秀芳大家邀約莫神醫的事,只有在座的幾個人聽到,照理他們都不會說出去的,仍瞞不過你們。」
  宇文寶歎道:「坦白告訴你們吧!今早我們向皇上賀年後,小弟陪齊王到上林苑求見秀芳大家,豈知她的嬸子擋駕說莫神醫正為秀芳大家施針治病,結果我們吃了個閉門羹,新年伊始,便要碰壁,意頭真個不好。」
  寇仲大叫僥倖,暗付原來如此,尚秀芳因為亡母忌辰,借他來擋駕下無心插柳的幫他一個天大的忙,自己剛才想當然的推想,完全不是那回事。
  假若李元吉深入調查,肯定可知尚秀芳只是借他來擋駕,當時他根本不在上林苑。不過李元吉沒理由會懷疑尚秀勞,所以寇仲安然又渡過這一難關。
  寇仲感到運氣似又降臨身上,立時精神大振。
  宇文寶皺眉道:「偏頭痛症?這可教人為難,莫神醫有什麼好提議,齊王打算送些補品靈藥一類的東西給秀芳大家,以示對她的關懷。」
  寇仲和常何恍然大悟,明白宇文寶專誠來訪的背後使命。
  今回輪到寇仲頭痛,對能治偏頭痛症的藥他一無所知,作提議只是個笑話。只好道:「宇文兄請齊王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待會我和常大人到藥店買得足夠份量的名貴藥材,再送往齊王府便成,這方法不是更理想嗎?」
  宇文寶大喜道:「有神醫親自全心全力挑選,當然最理想,齊王必會非常感激。」又壓低聲音道:「兩人不用為齊王節儉錢囊,為秀芳大家花多少錢都沒有問題。」
  寇仲心想的卻是如何去找救星,好知道該購什麼補品仙藥,而又不讓常何拆穿自己是冒牌貨。
  假設他有選擇的話,絕不讓常何跟在身旁,只恨今天是新春佳日,所有藥材鋪都關門大吉,沒有常何,買一粒蓮子都出問題。
  心中暗歎,他的好運似乎只限於大處,小處則仍不甚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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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踏下馬車,徐子陵立即感到有人埋伏在主宅的正門後,待他穿門而過時施襲。
  這是城南啟夏門旁曲池裡的一所私人宅院,門面講究,房舍華麗,若虹夫人住在這裡,頗切合她的身份。
  兩名大漢迎上來道:「夫人在正廳等雍爺。」
  徐子陵暗中觀察兩人,判斷出這兩人即使在京兆聯這種威霸一方的幫會中,亦可晉入高手之列,他們的身手明顯比平日追隨虹夫人的保鏢打手高出很多,不由倍添戒備之心。
  心念電轉下,他掌握到此刻的處境。他敢肯定楊文干已親來此處,看看他這個由虹夫人推薦的人是否可靠。由此可知,事情確是關係重大,且極有可能與整個對付李閥的大陰謀有關。否則際此緊張時刻,楊文幹哪有興趣來會他這個賭棍。
  伏在正門後左右兩旁的人,則是用來試探他是否徐子陵或寇仲喬扮的。現在誰不是因弄不清楚他們偽冒的身份致杯弓蛇影,所以遇上體型高挺的陌生人,都要以種種方法核實身份。
  想通這些關節,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點頭道:「請領路!」
  兩名大漢交換個眼色後,才領頭步上石階,往大門走去。
  徐子陵暗捏不動根本印,把所有雜念排出腦海外,靈台一片空明,以應付任何突變。
  因為若他判斷錯誤,敵人早肯定他是徐子陵,故借虹夫人佈局在這裡對付他,那他除全力突圍而走外,再沒有第-二條路。
  在這種情況下,他將要有截然不同的反應。
  憑他現在的武功,他有信心在敵人偷襲時,在剎那間判斷出對方是想試探他,還是認定他是徐子陵或寇仲而痛下殺著。
  兩名大漢倏地加速,跨過門檻即往兩旁散開,其中一人並高呼道:「雍爺到!」
  從徐子陵的角度瞧進去,虹夫人坐在對正大門另端的-組太師椅處,悠然朝他望來。
  李真在身後道:「雍爺請進!」
  殺氣從門內兩旁迫至。
  徐子陵反鬆一口氣,因為假如對方肯定他是寇仲或徐子陵,伏擊者必包括揚虛彥在其中。以楊虛彥的身手,怎會窩囊得沒出手已透出殺氣。
  他裝作毫不察覺的跨門而入。
  刀光連閃。兩把刀左右劈至,似是勁力十足,但徐子陵卻知道對方留有餘力。
  徐子陵臉上裝出驚駭欲絕的樣子,欲躲閃時,冰冷的刀鋒左右壓在他肩項處,令他動彈不得。
  兩個伏擊者的刀都鋒快準確,但若徐子陵全力反擊,保證他們要吃大虧。
  徐子陵乘勢把臉垂下,為怕給人發現他的臉色全無變化,驚呼道:「不要殺我!」
  兩刀移開。
  隨著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虹夫人盈盈起立道:「雍兄萬勿見怪,我只是想看看雍兄的武功高明至什麼程度。」
  徐子陵站直身體,悻悻然道:「說得好聽。還不是要施下馬威嗎?此事就此作罷,休想我雍秦再與你合作。」
  長笑聲從內廳方向傳來,楊文干昂然步出,道:「若小虹賠罪尚未足夠,就讓我楊文干再向雍兄賠罪。試探雍兄的事,實由我一手策劃,其中另有不得已的苦衷,請雍兄原諒。」
  接著向手下喝道:「你們出去!」
  徐子陵暗鬆一口氣,知道楊文干已對自己釋疑,那還不趁機下台,裝出小人物見到大人物那戰戰兢兢的神態,乾咳一聲道:「原來是楊聯主,嘿!鄙人……」
  楊文干來到他身前,微笑道:「雍兄若肯幫我這個忙,以後就是楊文干的朋友,雍兄的事就是我楊文幹的事。來!坐下喝口熱茶再說。」
         ※        ※         ※
  徐子陵回到秘巢,雷九指正為寇仲苦思李元吉準備贈與尚秀芳的禮物清單,遂在圓桌另一邊坐下,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我查出虹夫人擺天仙局要對付的人是誰啦!」
  徐子陵愕然道:「我剛見過楊文干,安排好今晚在明堂窩大仙廳的貴賓室開賭局,我仍不知對象是誰,你竟已曉得,這麼神通廣大。」
  寇仲解釋後,雷九指皺眉道:「此事不合常理,就算輸錢,也不用賠火器,更且沙大少怎向沙老爺子交待。」
  寇仲道:「適才出門時,我曾向管家沙福旁敲側擊,探聽到原來沙老爺子最不喜歡大兒子去賭,二兒子去嫖。所以兩人去賭去嫖時,都要瞞著沙老爺子。」
  徐子陵道:「沙家必有陰癸派的內奸。」
  寇仲點頭道:「我亦想到這問題,陰癸派看上沙家的原因,不但因他是洛陽首富,更因沙家是北方最大的兵器和火器製造商,誰不想招攬沙家到自己的一方。」
  徐子陵道:「當年馬許然和那艷婢毒害小進,肯定是陰癸派的陰謀,只是給我們湊巧破壞。可是沙家內該仍有陰癸派的人。」
  寇仲道:「我之給涫妖女輕易識破,亦因沙家有陰癸派的妖人,否則他們怎能曉得沙家有一批火器,從洛陽運抵關中。」
  雷九指道:「以陰癸派的神通廣大,何須轉轉折折的要通過天仙局從沙成就身上迫出火器,只要派人跟蹤沙二少便成。」
  寇仲道:「問題是誰在事前猜到沙家會派一向游手好閒的二少爺在新春日去接收火器?可知沙家對火器的運送非常保密,因為照正理這種事該由三少爺處理的。」
  徐子陵道:「今晚的天仙局怕要取消哩!」
  寇仲同意道:「肯定要取消。這批火器關係到整個陰謀的成功失敗,陰癸派的內奸定會嚴密監視府內每一個人的動向,沙二少這麼忽然離城,不成為跟蹤的目標才怪。」
  又苦惱的道:「我的腦筋仍不夠靈活,沒乘機打聽那批火器究竟藏在什麼地方。」
  徐子陵沉吟道:「此事可交由天策府去辦,只要盯緊香玉山,就有那批火器的著落。」
  寇仲唉道:「今晚我們仍找不到寶庫所在,明早我們就撤離長安。」
  徐子陵和雷九指為之愕然,想不到寇仲這麼有決斷。
  寇仲苦笑道:「我不能只為自己著想,現在我們看似無驚無險,只因敵人想待我們起出寶藏後再動手而已!」
  雷九指道:「還要對付安隆嗎?」
  寇仲斬釘截鐵的道:「早說過這是事在必行,就算我放棄天下,與魔門的鬥爭仍要繼續。何況安隆這傢伙令我一直看不順眼,宰掉他可使人耳目清淨。」
  雷九指把高占道那張樂泉館的簡圖再攤在桌面上。
  寇仲皺眉道:「澡堂在新春日仍開門做生意嗎?」
  雷九指道:「北裡的店舖是城內在春節仍不關門的唯一處所,因為青樓賭館不休業,所以連帶其他店舖都繼續營業。問子陵吧!北裡現在比平日興旺多哩!」
  寇仲欣然道:「那就注定安隆大禍臨頭。唉!有什麼方法可嫁禍給陰癸派?」
  徐子陵和雷九指沉吟無語。
  現今魔門三大巨頭,對付的雖是同一目標,但卻是為各別的利益努力。
  祝玉研是希望林士宏能在群雄中脫穎而出,一統天下。
  石之軒欲助楊虛彥復辟,而他則成為在背後操控的人。
  趙德言表面上為東突厥辦事,但底子裡可能只是借助突厥人的力量,令他自己坐上天下至尊的寶座。
  所以他們間充滿利益的衝突和矛盾,只要好好利用,加深他們的猜疑,寇仲等可從中取利。
  雷九指打破悶局,道:「照你們猜估,經過這幾天的事後,石之軒或趙德言會否猜破你們的身份?」
  這幾天的事,就是徐子陵扮莫為大戰可達志,事後寇仲扮作為他療傷一道離宮去助侯希白盜取印卷,最後是寇仲中計在波斯胡寺遇襲,其中過程,實有很多破綻。
  寇仲道:「我總算是有點運道。」順便把李元吉往訪尚秀芳,而尚秀勞借他來擋駕一事說與徐子陵知曉。然後道:「李元吉理該沒有生疑,且可肯定我不是寇仲。哈!加上莫為變回弓辰春,又留書出走,任何人縱有懷疑,亦給弄得失去方向,糊塗起來。」
  徐子陵亦道:「剛才楊文干亦試探過我,幸好給我預先識破,沒有露出破綻。現在我可算半個京兆聯的人,其他幫會該不會懷疑我。」
  雷九指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用擔心這方面的問題。」
  目光落在樂泉館的簡圖上,道:「除非待安隆離開時下手,又或跟蹤他回家,否則必會驚動其他人。」
  徐子陵向寇仲道:「好運道不會永遠在我們這一邊的,不若安隆交由我處理,你在同一時間故意在公眾場合現身,那就不會有人再對你生出懷疑。」
  寇仲皺眉道:「首先憑你陵少一個人,有把握殺死安隆嗎?其次若只是你一個人出手,石之軒仍可以懷疑我。」
  徐子陵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少帥儘管放心。」
  寇仲笑罵道:「好小子!竟然大賣關子。尚有件事差點忘記告訴你:剛才我回沙府,沈落雁在等我,堅持要今晚子時約你在永安渠西安裡外的渡頭見面。我出盡法寶為你力推搪,她卻不肯聽入耳去。」
  說罷作出個無奈的表情。
  徐子陵苦笑道:「確是個好消息,虧你還可以笑嘻嘻的說出來。」
  寇仲岔開道:「雲帥見李小子的事安排好了嗎?」
  徐子陵道:「該沒有問題,李大哥很快有消息傳回來,我要去對付安隆,此事就交由雷大哥負責。」
  寇仲道:「你什麼時候去殺安隆,我就什麼時候把李元吉獻慇勤的禮品送往齊王府。唉!真不知你葫蘆裡賣什麼藥,這麼神秘兮兮的。」
  眼光移往雷九指。
  雷九指表白道:「不要看我,我和你般一樣不曉得。」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寇仲你要記著你的諾言,若今晚尋不到寶藏,明天我們不但要撤離長安,你更要放棄爭霸天下的想法。解散少帥軍後,我們就一道去找宇文化骨算賬,然後再想其他的事。」
  雷九指忙道:「還有對付香貴的大計。」
  寇仲望望徐子陵,又瞧瞧雷九指,忽然啞然失笑道:「我有個預感,今晚我們定能在躍馬橋尋出寶藏的線索。否則就是天亡我寇仲,要我做不成皇帝。」
  徐子陵搖頭失笑,道:「過了今晚,我們將可清楚老天爺對你的心意。」
  言罷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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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掉包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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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悄悄離城,回來時換上岳山的裝束面貌,大搖大擺的返回客棧。
  坐下喝口熱茶,尤鳥倦穿窗而入,怨道:「這幾天你到哪裡去了?」
  徐子陵半眼都不望向他,只冷哼一聲。
  尤鳥倦在他旁坐下,低聲下氣的道:「我不是怪你老人家,只是這幾天長安形勢吃緊,又遍尋你老人家不著,心中有點急而已!」
  徐子陵淡淡道:「你可知石之軒想殺我。」
  尤鳥倦沒好氣道:「小弟早說過他要殺你,難道你老哥到這刻才信我沒說謊?」
  徐子陵心中好笑,事實上他想見尤鳥倦比尤鳥倦想見他尤甚。現在尤鳥倦自動獻身送上門當然最好,否則他也要通過秘密聯絡手法把他召來。
  徐子陵終正眼望向扮作一片忠心誠意的大奸鬼尤鳥倦,緩緩道:「我和石之軒交過手。」
  尤鳥倦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雙目射出濃重的殺機,語氣卻非常平靜,道:「他在躍馬橋截擊我,以為我『霸刀』岳山仍像當年敗於宋缺手下般窩囊。哼!事實證明他根本沒有殺我岳山的資格。」
  尤鳥倦期期艾艾的道:「你真和石之軒動過手?」
  只聽他的語氣,便知他對石之軒戒懼極探。
  徐子陵微笑道:「你什麼時候聽過我岳山會說謊的。石之軒這麼看得起我,我岳山定要作出回報。」
  尤鳥倦定下神來,道:「老哥的換日大法確愈來愈厲害,由蝠洞、成都到現在長安,一次比一次厲害。現在連邪王都奈何不了你。」
  徐子陵皺眉道:「少說廢話,你說我該否回敬石之軒?」
  尤鳥倦獰笑道:「有仇不報非君子。君子都要報仇,何況我尤鳥倦從來不是君子。只是我並不曉得石之軒藏在哪一個狗洞,恐怕安隆都不曉得。」
  徐子陵道:「沒關係!就先拿安隆來祭旗吧!」
  尤鳥倦愕然道:「這個!嘿!這個……」
  徐子陵淡淡道:「你走吧!我們的合作就此一刀兩斷。」
  尤鳥倦賠笑道:「你老要殺安隆就殺安隆吧!何須這麼大火氣。」
  徐子陵雙目精芒電閃,直瞧進尤鳥倦的凶睛去,道:「我並不是發脾氣,而是看穿你並非辦大事的人,畏首畏尾,怎能成事。現在形勢非常明顯,在魔門裡你變成勢孤力弱,假若不是趙德言看在你仍有利用價值,你早給石之軒或祝玉研宰掉,不過除非你有那麼遠走那麼遠,否則此事早晚都會發生。」
  尤鳥倦給他說得啞口無言,事實如此。否則他就不用來央求出名難相處的岳山合作,更要受盡他的鳥氣。
  徐子陵來完硬的,再來軟的,聲音轉柔,歎道:「你可知為何我肯幫你,假若你以為你的口才可說服我,又或我信任你的為人,就大錯特錯。」
  尤鳥倦尷尬的道:「難道有別的原因嗎?」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詭異的笑意,道:「因為我要栽培出另一個邪帝。」
  尤鳥倦一震,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
  徐子陵再歎一口氣道:「為練成換日大法,我把自己透支得很厲害。我快九十歲啦!時日無多。在我死前,只希望能不計勝敗與宋缺再拼一場。假若你能成為邪帝,可代我岳山向最痛恨的人討回點舊債。我岳山從來是有恩必還,有仇必報的。」
  尤鳥倦沉聲道:「岳老指的是否祝玉研?」
  徐子陵沉吟片響,斷言道:「現在一言可決,你是否肯不顧一切,不擇手段的奪得聖舍利?」
  尤鳥倦被他一番說話激起凶性,點頭道:「我尤鳥倦的處境全被老哥看通看透。我一是把聖舍利搶到手上,一是找個山洞永遠躲著不出來,再沒有第三個選擇。」
  接著輕輕道:「我非是怕石之軒,而是在現今的情況下,幹掉安隆有什麼好處?在那種情況下,趙德言會很難為我說話。」
  徐子陵從容道:「假設能把殺死安隆嫁禍給祝玉研,你認為是否划算?」
  尤鳥倦一對凶目立即亮起來,道:「這當然是另一回事。不過石之軒絕不易騙,只要他檢查傷勢,定能判斷是否祝玉研下的手。」
  徐子陵道:「我們不可令安隆永遠消失嗎?」
  尤鳥倦一拍額角,點頭道:「我真蠢!」
  接著興奮起來,道:「這種手段,沒有人比我更在行。假設能令祝玉研和石之軒鬼打鬼,對我們當然最有利,岳老哥你真厲害。」
  徐子陵道:「安胖子現在哪裡?」
  尤鳥倦眉飛色舞道:「此事更妙,安胖子躲的地方,只有祝玉研和趙德言兩方面的人曉得。石之軒絕不會懷疑趙德言,但卻不會信任祝玉研的。」
  徐子陵道:「他會否懷疑到你身上?」
  尤鳥倦道:「到長安後,我從沒有和安胖子接觸過,我所以知他藏在那裡,是憑自己的本事查出來的。」
  徐子陵道:「這就最好。有沒有那兩個小子的消息?」
  尤鳥倦道:「這兩個小子真的神通廣大,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長安,不過今早寇仲那小子險些中伏,幸好是可達志主持大局,故意放他一馬,才不致誤事。」
  徐子陵聽得心中一懍,假若可達志確是故意放人,而寇仲竟不能覺察看破,那對可達志必須重新作出估計。
  尤鳥倦苦惱的道:「真奇怪那兩個小子在等什麼,為何還不去起出寶藏。」
  徐子陵聽得大吃一驚,表面當然絲毫不顯露出來,沉聲問道:「你曉得他們的藏處嗎?」
  尤鳥倦道:「岳老哥肯這麼支持我,鳥倦不敢隱瞞。本門有套功法,只要邪帝舍利在百里之內,能生出感應。老哥自然會問,那小弟豈非可憑此法,探知寶藏所在。只恨魯妙子那奸鬼怎會那麼便宜我,不知做過什麼手腳,使我難憑此功法找到舍利所在。」
  徐子陵雖少去一個擔心,卻生出另一個擔心,皺眉道:「你的同門師弟妹中,還有誰懂得這功法,當日在邪帝廟,你們好像並不知青旋的黃晶球是假的。」
  尤鳥倦獰笑道:「晶球是真是假,哪瞞得過我。我的目標是誰,岳老哥該比任何人清楚。少只香爐少隻鬼,他們怎鬥得過我尤鳥倦。」
  徐子陵想起被點穴道躺在楊虛彥船上的金環真,暗付聽尤鳥倦的口氣,好像只他一個人懂得這套功法。不過事關重大,必須從尤鳥倦處證實。否則縱使起出寶藏,逃走時仍難避過給石之軒或楊虛彥攔途截劫的厄運,道:「是否只你一人有此能力?你定要清楚告訴我。」
  尤鳥倦苦笑道:「坦白說,連我也不敢肯定,不過丁九重給你老哥幹掉,周老歎和金環真則給小弟重創,生死未卜,我們該不用擔心他們。」
  徐子陵很想問他這套功法如何施展,又怕惹他起疑,只好把這渴望壓下去。
  尤鳥倦忽然問道:「岳老哥現在與李淵究竟是什麼關係?」
  徐子陵知他終忍不住,向自己提出這疑問,微笑道:「李淵是我用來對付石之軒的一隻厲害棋子,明白嗎?」
  尤鳥倦不敢追問,顯然亦對此不太介意。對他來說,最重要是得到邪帝舍利,其他的天塌下來仍沒有閒情去理會。
  徐子陵道:「徐我之外,是否尚有人曉得你懂這套功法?」
  尤鳥倦道:「這是本門的機密,絕不會洩露給任何人曉得。」
  徐子陵卻不是這麼想,以金環真為例,假若她自知沒有得到邪帝舍利的希望,由於對尤鳥倦恨之入骨,說不走會把尤鳥倦這本領透露與楊虛彥知道。那楊虛彥只要盯緊尤鳥倦,可循之尋得邪帝舍利。
  何況周老歎可能在附近,令形勢更是複雜。
  徐子陵道:「好了!其他事暫且擺到一旁,現在我們先研究如何對付安胖子。」
  尤鳥倦雙目射出興奮神色,點頭道:「安隆做夢都想不到有我們兩人在背後算計他,今次死定哩!」
         ※        ※         ※
  寇仲和常何購齊給李元吉贈與尚秀勞的禮品,寇仲隨便找個藉口,先回沙府,約好常何待會才到沙府找他,然後一起把禮品送往齊王府。
  返抵沙府,來賀年的賓客早散去,老爺子回房休息,沙府雖仍充滿節日喜慶的氣氛,但再不似先前那般鬧哄哄忙得人人頭昏腦脹的情景。
  大少爺沙成就和三少爺沙成德兩人在廳內說話,看樣子該在商量業務。
  寇仲和他們打個招呼後,逕自回房。
  在花園迴廊處遇上刻意為今天打扮過,明艷照人的五小姐沙芷菁。
  此妹見到寇仲,立時笑意盈盈的迎上來道:「刻下在長安裡,先生肯定是最受歡迎的人。鳳姊對你更是讚不絕口,說你不但醫術高明,人又風趣,且是個大好人哩!」
  寇仲謙虛道:「鳳姑娘真客氣。」
  沙芷菁目下對他的態度,與初見時確有天淵之別,湊近親切的道:「聽說尚秀芳更特別對先生垂青,令全城的男人都對你非常羨慕。」
  寇仲想不到一向保守莊重的沙芷菁會說出這種俏皮話,苦笑道:「可是一定沒有女孩子會羨慕秀芳小姐呢?」
  沙芷菁「噗嗤」失笑,掩嘴道:「先生的話真有趣,難怪鳳姐對先生有風趣的評語。不過任何人與先生相處多些時日,自然會發……嘿……發覺……唉……芷菁不懂說啦!」
  說到最後幾句,這美女竟霞生玉頰,連耳根都紅起來。
  寇仲卻瞧得膽顫心驚,暗付不是發覺他醜得可愛吧!
  沙芷菁無法掩飾失態,垂首避開他的目光,找個借口逃命的跑掉。
  寇仲糊里糊塗的回到居室,跨過門檻,立生感應,頹然坐下道:「出來吧,涫大姐今趟又有何指教。」
  赤足的涫涫像一朵雲般從房裡飄出來,來到他跟前單膝跪下,兩手按上他大腿,像妻子向丈夫問好般道:「官人辛苦哩!幸好你還有命回來見奴家。」
  寇仲不耐煩的道:「有什麼事快說,想睡一覺也不成。」
  涫涫媚笑道:「少帥少安毋躁,現在外間有人懷疑,你們根本不知寶庫所在,我們也在考慮應否取消合作。」
  寇仲冷哼道:「不信就拉倒,我寇仲什麼場面未見過。」
  涫涫柔聲道:「少帥可否多說一遍。」
  寇仲登時語塞,現在形勢比人強。涫涫只須放出消息,說莫神醫是寇仲扮的,他就要吃不完兜著走,根本沒資格逞強。
  尷尬下溜目四顧,只是不看涫涫那對有穿透力的美麗眼睛,當掠過像他這神醫般的冒牌井中月,順口道:「你什麼時候把刀子還我?」
  涫涫愕然道:「還什麼刀子?」
  寇仲虎軀一震,往涫涫瞧去,背後整條脊骨像給冰水澆下,寒氣透腦。
  涫涫雙目射出異樣神色,望往掛在牆上的假井中月。
  寇仲此時可百分百肯定把真井中月掉包的非是涫涫。
  究竟是誰?
  足音響起。
  涫涫一溜煙的飄回房內去,大少爺沙成就的聲音在房外響起,道:「莫先生!我可以進來聊兩句嗎?」
  寇仲無奈起立,開門把沙成就請進來。
  沙成就一屁股坐下,頹然道:「真掃興!約好的賭局說取消便取消。」
  寇仲心中一震,曉得他們所料不差,楊虛彥跟香玉山勾搭的火器終於有了著落。
         ※        ※         ※
  尤鳥倦去後,李淵微服而至,把十多個護駕高手留在外面,到房內向徐子陵拜年。
  坐好後,李淵道:「原來大哥這兩天不在長安,小弟還為大哥擔心。」
  徐子陵沉聲道:「形勢如何?」
  李淵冷笑道:「想對付我李淵,豈是那麼容易,現在我以靜制動,看看石之軒能有什麼作為?」
  徐子陵道:「你有否把此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兒子紀擯。」
  李淵搖頭道:「事關重大,我怎會洩漏風聲。不過我已有部署,足可應付任何突變。」
  徐子陵道:「這招叫引蛇出洞,最緊要一切事情如常進行,切勿打草驚蛇。」
  李淵沉吟道:「大哥若能查悉石之軒藏處,我可發動人手,一舉把他除掉,以絕後患。」
  徐子陵心中湧起一股衝動,差點把石之軒的秘密說出來。李淵手下的人中,可能沒一個能與四大聖僧相媲,但勝在人多勢眾,只要出其不意把無漏寺重重包圍,說不定連石之軒也不能憑「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脫身。
  不過可能在調動人馬時,石之軒早聞風而遁。
  又或在完成包圍網前,石之軒突圍而去。
  只好道:「我正在想辦法。」
  李淵道:「若不是仍不想公然與額利為敵,我第一個殺的就是趙德言。」
  徐子陵勸道:「千萬勿要輕舉妄動,現在最大問題是根本不曉得魔門有多少人混進你的大唐朝去,所以必須待他們自己暴露形跡,你才可把他們盡數揪出來,去除內患。」
  李淵道:「後天我要依慣例領群臣往終南山行宮春獰,大哥有沒有興趣同行。」
  徐子陵微笑道:「小刀你足可獨力應付任何突變,何須我在身旁。你可以放心的是我會牽制石之軒,教他難以插手你那方面的事。」
  李淵訝道:「看岳大哥成竹在胸的神態,是否仍有什麼事是小刀不知道的?」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有些事你不曉得更好。現在我要去殺一個人,除去此人,等若去掉石之軒的一條手臂,你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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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噩運齊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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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成就去後,寇仲入房一看,涫涫早從後窗離開。
  究竟是誰換掉他的井中月?
  此人定是因對他生出懷疑,所以趁他不在時,到他的居室查探,從井中月發現他是寇仲的線索。為了不想被其他人識破他是寇仲,所以悄悄李代桃僵的換掉井中月,令他後來避過梅洵的懷疑。
  寇仲為自己的百密一疏而困惱,不過當時自己根本沒有冒充神醫的打算,只因情勢的發展,令他身不由己的換上這身份,兼且甫進長安,為治張婕妤的病忙個地昏天暗,又要應付各色人等,一時大意下忘掉這會暴露身份的破綻,招致眼前的苦果。
  哪個「敵人」這麼「維護」他呢?
  不用說此君是希望他能無驚無險的進入寶庫,那捨涫涫之外,就數石之軒和趙德言的可能性同樣大。想到這裡,寇仲手尖腳尖冰冷起來。
  常何此時依約而來,與他一起送貨往齊王府。
  寇仲恨不得立即去警告徐子陵,叫他放棄刺殺安隆,卻深知現在根本沒法找到他。
  忽然間,寇仲曉得自己在與魔門三大巨頭的鬥爭上,處於絕對的下風,且發覺得太遲了。
         ※        ※         ※
  新一年第一個黃昏,長安城終安靜下來,街上只有零星的爆竹聲,雪愈下愈大,街上行人明顯減少。
  徐子陵把雪帽壓至眼簾,穿上厚綿袍。把領子翻起遮著下半截臉龐,不過只是他彎曲的鷹鼻,足可教有心人認出他是「霸刀」岳山。
  當他肯定沒有被人跟蹤,立即展開身法,在橫街小巷穿插疾行,若沒有特別留心,一般人只會以為他比別人跑快一點,事實上他只特別在轉彎抹角的地方加速,其速度要比常人快上十多倍。
  只一盞熱茶的工夫,他來到城西南的永陽裡,這處貨倉林立,只有少數民居。平日會是運貨送貨的人車絡繹於途,今天由於沒有人工作,反比平時更冷清。
  安隆是巴蜀最大的酒商,行銷地區以西南為主,仍有少量酒類供應北方的幾大都會,長安正是其中之一。
  安隆藏身處是裡內一個酒倉,此倉建在永陽裡中央處,有大小四座建築物,以高牆圍繞。安隆自知仇家遍地,揀這麼一個地方落腳棲身,敵人想找他已不容易;若是要打要溜,都是非常方便。
  雪花紛飛下,這倉庫區行人絕跡,幸好大部分貨倉烏燈黑火,要掩蔽行藏,亦非困難。
  徐子陵借牆壁的掩護,靠牆疾走,候地騰空而上,先踏足院牆,再往上飛躍,落在酒倉對面另一座倉庫頂上。
  早伏在屋脊的尤鳥倦見他來到,打手勢著他過去會合。
  徐子陵在他旁伏下,尤鳥倦探指道:「看到嗎?左邊那座貨倉有微弱的燈光透出,在半個時辰前,我親眼看著安隆進去,肯定只他一個人。奇怪!竟沒有看倉的護院或畜牲。」
  徐子陵心想難道安隆真的厄運難逃?以他一向的作風,怎都該有幾名手下伴著他。
  當然也會是尤鳥倦說謊,不過這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尤鳥倦對邪帝舍利不屑一顧。即使如此,尤鳥倦仍犯不著夥同安胖子來害他。
  尤鳥倦先前提議到這裡來殺安隆。他曾為此猶豫,可是想到安隆今天未必會去光顧澡堂,兼且此處不容易被閒人目擊,更易嫁禍祝玉研,自然在這裡進行刺殺較為理想;沉聲道:「安隆是否從街外回來?」
  尤鳥倦搖頭道:「他只是從一座建築物走往另一座去。」
  徐子陵一呆道:「不妥!」
  尤鳥倦乃老江湖,聞言道:「你是指這倉庫有秘道,安隆早從秘道離開?」
  徐子陵道:「大有可能。」他想起的是成都天羊宮的密室,以安隆的性格,怎都要防上祝玉研或趙德言一手。
  尤鳥倦陰側側笑道:「若有秘道,那就更理想。此亦合情合理,邪王是魔門最見不得光的人,若要來找安胖子,有條秘道會方便很多。」
  接著壓低嗓子道:「我索性入倉一看,岳老哥為我把風,假設安隆仍在倉內,我就逗他說話,岳老哥聽到我的笑聲,可立即進來動手。哈!安隆就算想破腦袋也猜不到我會殺他和敢來殺他。」
  說罷伸出舌頭舔舔嘴唇,一副以殺人為樂的猙獰模樣,縱使徐子陵現正和他並肩作戰,仍感毛骨悚然。
  徐子陵勉強收攝心神,點頭道:「我們一同去!」
  兩人斜掠而起,橫過長街,落在酒倉外的牆頭,然後騰空再上,降在目標酒倉的頂上,沒發出半點聲息。
  尤鳥倦雙目凶光閃閃,朝他打個手勢,沿屋脊往倉門的方向掠去,到盡端處往下躍落,消沒不見。
  徐少陵把耳朵貼在瓦面,任由涼楓諷的雪花飄在臉上。
  倉內沒有半點聲息,似連耗子都因寒冷的天氣取消所有的活動。
  好半晌後,仍沒有任何聲息。
  徐子陵大感不妥,尤鳥倦剛才明明表示要從大門進去,至少該有推門的聲音才對。
  只有雪花落在瓦面的聲音,永無休止的持續不斷。
  徐子陵駭然坐直虎軀,心中湧起強烈的不祥感覺。
         ※        ※         ※
  寇仲透過車窗,呆瞧著往後倒退的街景和愈下愈密的春雪。
  坐在他旁的常何奇道:「莫兄為何像滿懷心事的樣子?」
  寇仲衝口而出道:「我想離開這裡。」
  常何失聲道:「什麼?」
  寇仲醒覺過來,人急智生,歎道:「我這人一向不慣應酬,這幾天我不但人累,心也疲累。」
  常何諒解的道:「我明白。事實上我現在最大的夢想,就是痛痛快快睡一覺,不須限時限刻的起床公幹。這樣吧,我給你把東西送往齊王府,你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寇仲如獲皇恩大赦,忙道:「常大人真夠朋友,知道小弟的苦處,就讓小弟在這裡下車便成。」
         ※        ※         ※
  徐子陵翻下牆頭,落在酒倉的大門前,倉房前的空地鋪滿雪花,卻不見半個人影,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尤鳥倦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徐子陵首先想到這是尤鳥倦聯同安隆布下一個對付他的陷阱,旋又推翻這個想法。因為他剛才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倉內,並沒發覺有何較大聲響。但假若是尤鳥倦突遭暗算,那就只有猝然倒地的微音,會使人不易發覺,加上雪花灑下的響音,確可令他較易忽略。
  但若尤鳥倦猝然遇襲,以他應變之能,怎都該有時間呼叫求援。
  究竟是誰厲害得使尤鳥倦求救都來不及呢?
  徐子陵腦海中現出石之軒似是充滿感情,又若冷酷無情的清秀臉容。
  伸手推門。
  其中一扇倉門應手而開,闇弱的燈光從倉內透出。
  徐子陵把警覺提至最高,往內瞧去,從這個角度望進去,可看到寬廣的貨倉一端放滿竹籮。
  徐於陵再把門推開些許,大半個貨倉盡收眼底。
  入目的情景,以他一貫的冷靜,亦瞧得心膽俱寒,驚駭欲絕。
         ※        ※         ※
  寇仲有點漫無目的地一口氣趕回秘巢,心中根本不知道回來有何作用。
  徐子陵該去了進行刺殺安隆的大計,雷九指則負責安排雲帥與李世民見面,他回去秘巢只能獨自發呆,更易惹來胡想與不安。但他更不願回去沙府發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他如何豁達,亦很難學常何說的不管天塌下來的痛快睡上一覺。
  他跨牆人屋,立即吸引他注意的是四平八穩放在廳心圓桌上的一個錦盒子。
  寇仲心中劇顫,箭步移前,移到桌旁。
  剛才徐子陵先走,稍後他和雷九指一道離開,除非徐子陵或雷九指曾回來,否則這個精美的錦盒就出現得非常沒有道理。
  寇仲感到自己的心臟急速躍動,不安的情緒在無法控制下蔓延全身。
  他深吸一口氣,勉強冷靜下來,探手揭開盒蓋。
  裡面放著一套折疊整齊的外衣,衣上放著一張便條,上書「少帥笑納趙德言敬上」九個驚心動魄的宇,行筆雄渾有力。
  寇仲狂喝一聲,把外衣從盒內抽起,正是雷九指先前離開時穿的綿袍。
         ※        ※         ※
  在酒倉近大門處,騰空擺放一張方桌和三張椅子,桌面有盞油燈,昏暗的光芒只照亮以桌子為中心的狹窄空間,較遠的地方漸次消沒在黑暗裡。
  這情景本夠詭異,最駭人的是其中一張椅子上正坐著一個人,背對大門的方向。
  只一眼,徐子陵立即認出這人是剛失蹤的尤鳥倦。
  這窮凶極惡的人再沒半點生氣,頭顱不自然的側歪一旁,垂在左肩,兩手無力下垂。
  徐子陵反而冷靜下來,心感歉然!尤鳥倦的死怎都和他有點關係。
  他也是算差一著。
  先前他沒有深思金環真出現在楊虛彥船上的問題,實是很大的失著。
  他現在敢百分百肯定石之軒已從金環真身上,得到感應邪帝舍利的秘法,所以必須下毒手殺死尤鳥倦,那天下間可能只剩下金環真和她的情人師兄周老歎有此本領。
  金環真刻下正在楊虛彥手上,周老歎則生死未卜。
  只要寇仲和徐子陵成功起出寶藏,憑石之軒的蓋世魔功,加上這獨家本領,邪帝舍利可說是他邪王的囊中之物。
  極可能從尤鳥倦離開「魔帥」趙德言的秘居,到東來客棧找他,石之軒一直跟在尤鳥倦背後。石之軒肯忍手至此時才對付尤鳥倦,當然是為了他「岳山」。
  石之軒是趁他全神注意倉內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倉外擊斃尤鳥倦,再在他驚覺不妥,到前門查究的剎那光景,把尤鳥倦的屍身從另一入口送入倉內坐好,如此身手才智,大大出乎他意想之外。石之軒是否仍在倉內?
  徐子陵緩緩轉過身來。
  「邪王」石之軒負手立在兩丈外的雨雪中,白衣如雪。若去了頭髮,換上僧袍,誰都不能否認他的外貌像個得道的世外高僧。石之軒雙目閃耀著深透不可測的精芒,洞穿一切的注視他每一個動作,搖頭輕歎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一個『霸刀』岳山,竟會和下三檻的卑鄙之徒合作。可見你氣數已盡,再沒有與『天刀』宋缺決戰的資格和希望。」
  徐子陵心中暗歎,際此生死關頭,自己是否尚要強扮岳山下去。
  因為若是岳山,怎都不肯開溜。
  若是徐子陵,除了三十六著最上那一著外,還有什麼應付妙計。
  只剎那間他狠下決心,決意死戰。並不是要逞強鬥狠,而是自知勝不過他的幻魔身法,一旦落荒而逃,只會加速敗亡。
  仰天笑道:「我岳山只剩爛命一條,你有本事就來取吧!」
  人影一閃,石之軒現身左側近處,運肘撞至。
         ※        ※         ※
  假設事情可以從頭來過,寇仲絕不會疏忽趙德言。
  抵長安後,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每一刻他都要應付新出現的問題。
  他雖未正面和趙德言交過手,但由於趙德言並沒有顯出什麼驚人本領,行事又非常低調,所以寇仲因而沒有注意他,甚至對他有點輕視。
  不過只要用心一想,以東突厥的強大,頡利的雄材偉略,心狠手辣,亦要重用他這一個漢人為國師,趙德言豈會是易與之輩。
  撇開此點不談,只是趙德言在「邪道八大高手」排名僅次於祝玉研和石之軒之下,就該知此人的實力。
  把井中月掉包的人大有可能就是趙德言,那可以當作一個警告,只可惜寇仲誤以為是涫涫所為,疏忽過去。
  趙德言正因從開始看破他的身份,故一直以靜制動,只默默從旁虎視耽既,找尋他們的破綻和弱點。
  趙德言終於成功。
  以他和徐子陵的性格,無論犧牲什麼,也要換回雷九指的性命。
  為何選在這時間擄去雷九指?
  很可能與「莫為」的留書出走有關。那給人的感覺是他們即要進入寶庫,所以趙德言必須先下手為強,一把捏著他們的咽喉。
  趙德言會把雷九指藏在什麼地方?
  震撼過後,寇仲逐漸冷靜下來,沉思補救和反擊的方法,隱隱感到自己中途開溜不去齊王府,才可提早發現此事,或會是反敗為勝的關鍵。
  以趙德言的狡猾,自不會把雷九指收藏在外賓館中,不是說他伯他和徐子陵,而是犯不著在外賓館長駐重兵防守。
  寇仲腦海浮現出香玉山離開外賓館的情景,心中一動,想到趙德言若非得香玉山之助,絕想不到從他的佩刀去肯定他身份這一著。
  想到這裡,猛地起立。
  他要立即去找李靖,他應是寇仲能迅速救回雷九指的唯一希望。
  否則今趟長安之行,將會是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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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以弱制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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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展開從雲帥處領悟回來的挪閃之法,純憑真氣一起一伏的自然流轉,往右側斜退、側身,右掌輕飄飄的切在石之軒手肘處。
  對石之軒的不死印奇功,他已積累下豐富的應付經驗,曉得如若硬把真氣攻入對方經脈,部分會給化去,部分則被石之軒轉為己用,使他得立於不敗之地,所以掌勁蓄而不發,只用於防禦性質。
  「蓬」!
  石之軒的真氣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排山倒海般狂湧過來,擺明是要不留手的硬撼,務求速戰速決。
  徐子陵的真氣早臻收發由心的境界,從腳心湧泉穴提取真氣,送往丹田,化成一陰一陽兩股合二而一的螺旋氣勁,再經後背督脈送往右掌,與石之軒霸道無比的真氣作正面交鋒。
  就在兩勁交擊的剎那,詭異的事發生了。
  徐子陵的心神忽地變得精澄通透,兩方真氣相觸,就像把兩個本是獨立分隔的個體貫通。這感覺奇妙無比,出道至今,他尚是首次生出這怪異的感應。
  以往他要把真氣輸入別人的經脈去,始能查察對方氣脈的情況。可是今趟只是真氣的接觸,石之軒體內氣脈聚集和流動的情況,就像一張地圖般展現在他的腦際內。
  同時發覺即將來臨的大禍,因為他感應到石之軒的真正殺著,是聚在腳尖的一股陰柔勁氣。
  這念頭剛起,石之軒的左腳無聲無息的踢來。假若徐子陵不是生出這般靈異的感應,由於心神全被他詭異的身法和快速剛猛的肘撞牽制,說不定真會中招。
  天下間,恐怕只石之軒一人能同時分別使出剛勁猛烈和陰柔難測的兩股勁氣。
  「啪」!
  徐子陵左腳掃出,撞開石之軒本是必殺的一蹴。
  兩人候地錯開。
  若有人在旁觀看,只會看到兩人略一接觸,像沒什麼交過手又分開了,怎都想不到其中的情況竟是如此微妙驚險和轉折。
  石之軒露出愕然神色,顯是沒想到岳山高明至可滿灑自如地擋過他精心策劃的奇招,表面更不見任何狼狽的情狀。
  徐子陵卻是有苦自己知。
  只是石之軒肘撞攻來的剛猛勁氣,已使他氣血翻騰,經脈受震,頭暈身軟。幸好他錯有錯著,因怕他的不死印法而把真氣留守經脈內,否則如此硬拚,足可令他受傷吐血。
  縱使他早先決定死戰,此刻亦要改變主意,只是石之軒能如此分別使出兩股截然相反的真氣,殺傷力又是那麼龐大,他自問絕不能及。
  他和寇仲可以把陽熱陰寒兩種真氣合二為一,又或陰陽互換,但要如石之軒般運用得出神人化,仍是力有未逮。
  只從這方面看,石之軒已可穩操勝券。
  徐子陵足尖點地,橫過近四丈大雪紛飛的空間,來到兩幢酒倉的正中處,背後風聲響起。
  狂猛無恃的勁力像一座大山般朝他壓至。
  徐子陵心叫不妙,以前即使與祝玉研交手,也可以從對方勁氣的聚散,先一步測出對方的虛虛實實,和最後要攻擊的目標。
  惟是石之軒的攻擊,每一點都是那麼平均,令他根本不知對方要攻擊的是什麼地方。既不知其所攻,當然不知何所守。
  忽然間,徐子陵對不死印法豁然大悟,那其實是一種把真氣練至真正出神入化,隨心所欲的一種奇功。對自己的真氣如此,對別人的真氣亦如此。
  正因石之軒在動手過招時,不斷探索別人真氣的情況,撞上徐子陵的長生訣氣功亦有這種奇異特性,所以在石之軒察覺到徐子陵體內真氣的情況時,徐子陵反過來也察覺到他的情況。
  這正是石之軒不死印法的厲害處,使他能長立於不敗之地。
  假設徐子陵能不讓石之軒看通看透,而自己則反過來看穿對方虛實,雖仍未足夠擊敗石之軒,但對保命逃生,將大有幫助。
  想到這裡,徐子陵還不曉得該怎麼辦,暗捏不動根本印,左手衣袖往後拂打,同時騰掠而起,往前方暗黑的倉頂撲去。
  「轟」!
  勁氣互撞。
  當徐子陵再一次清楚石之軒真氣的虛實時,無可抗拒的勁氣反撞力把他帶得加速斜衝倉頂的勢子。
  徐子陵的經脈挫上加挫,幸好取得喘一口氣的寶貴空隙,腳尖點在瓦頂邊緣的剎那,他的長生罡氣運轉十八周天,化去大半傷勢,予他逃命的本錢。
  石之軒如影附形的追來,一指不帶任何風聲的勁氣戳出,疾點徐子陵背心要害。
  近二十年來,他尚是首次全力出手去殺一個人。
  徐子陵足尖生勁,一個倒翻,不但避過石之軒這陰損狠毒至極的一指,還變成落在石之軒後方,一拳往他轟至。
  以石之軒的陰沉,至此亦要大吃一驚,因為徐子陵以背向他,竟如有目睹的看到他的招式,並能如此連消帶打,運用得恰到好處。
  徐子陵眼前一花,石之軒在全無可能的情況下,改而往下急墮,在落地前轉身雙掌反擊。
  一剛一柔的兩股力道,排山倒海的攻至。
  徐子陵早試過被他以兩股截然不同的內勁,似要把身子撕裂的駭人滋味,哪敢硬櫻其鋒,哈哈一笑道:「石小兒技只此矣!」
  砰!拳勁不改的重撞在倉壁近頂處,徐子陵就借那反震之力,加速飛退,避過石之軒難擋的掌勁,疾如箭矢的往後面尤鳥倦坐屍的酒倉投去。
         ※        ※         ※
  在位於布政坊的將軍府內,李靖聽罷寇仲的敘述透出凝重的神色,道:「雷先生午後確來找過我,安排雲帥見秦王的事,雲帥亦依約秘密與秦王見過面,可知雷先生被擄的事,應是在過去個把時辰內發生。」
  換過另一張絡腮鬍子面具的寇仲沉聲道:「趁敵人陣腳未穩,我們必須立即把雷九指救回來。否則若讓敵人從他口中迫問出我們的事,對我們會更為不利。」
  在來見李靖途中,他想通很多事。事實上他們來長安起寶,是間接的幫了楊文干一個大忙。表面上楊文干調動京兆聯的人助李元吉追緝他兩人,暗底下卻是乘機調動人馬,陰謀斗倒李閥。
  而他們的潛入長安,同時引開李建成、李元吉兩大派系的注意力,令揚文干便於行事。
  楊虛彥以焚經散對付張婕妤,既可為董淑妮除去爭寵的勁敵,更可使李淵因愛妃的怪疾無心政務,予陰謀者有可乘之機。
  豈知寇仲誤打誤撞下治好張美人的病,徐子陵的岳山則提高李淵的警覺,而陰癸派失去那批由沈法興提供的火器,更使楊文干一方陣腳大亂。
  眼前形勢確是錯綜複雜,沒有一個當事人,包括寇仲在內,弄得清楚全盤經絡。
  像可達志近期不斷挑戰天策府的高手,亦可能是惑人耳目,轉移注意。
  李靖點頭道:「我們必須立即救回雷先生,問題是我們只有一個機會,換了我是趙德言,最安全的方法莫過於把雷先生運離長安,那我們就無計可施。」
  寇仲道:「所以我們立即行動,趙德言那邊全是突厥人,太過惹人注目。幹這種事,必須是有勢力的地頭蟲才可輕易辦到。而趙德言絕不會讓楊文干曉得此事。他唯一可倚賴,且順理成章的就是找香玉山幫忙,而香玉山當然會著或者該喚作香生春的池生春負責,那運走雷九指一事就非無跡可尋。」
  池生春就是六福賭館的大老闆,背後得李元吉的支持,只有他這種地方勢力,才可在現今緊張的形勢下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運走。
  李靖霍地起立,雙目閃閃生光道:「我們就博這一鋪。幸好早前和你們說話後,我一直嚴密地監視池生春和他手下的一舉一動,只要人是落在他們手上,池生春又急不及待的要把雷先生送離長安,我有十足把握將人救回來。」
  兩人推門而出,立即愕住。
  俏臉含嗔的紅拂女攔門而立,冷冷道:「為什麼你們兄弟的事,總要把我漏掉?」
         ※        ※         ※
  徐子陵退入酒倉,背後丈許就是尤鳥倦坐屍之處,體內真氣運行不殆,務求趁這短暫的時間把經脈的傷勢療愈,應付新一輪的攻擊。
  石之軒成竹在胸地負手悠然步進倉內,不經任何接觸,背後大門無風自動的掩上,把酒倉變成一個封閉的空間。
  在實質上這沒上閂的門當然不能成為障礙,但在心理上卻是一種侮辱,表示石之軒要把岳山關起來作甕中捉鱉。
  石之軒微微一笑道:「岳山你是愈老愈糊塗,以為練成『換日大法』就可天下無敵,竟敢到長安來和我作對。」
  徐子陵冷笑道:「安隆在哪裡,為何不喚他來幫手,只憑你石小兒恐伯尚未夠資格殺我。」
  石之軒失笑道:「人說岳山狂妄自大,現在聽你這麼說,始知傳言非虛。你自作聰明的避入倉內,怕的就是安隆從旁偷襲吧!你此舉確是笑話。」
  徐子陵正是要誘導他這麼去猜想,更以此作借口逃命。岳山雖是性情剛烈,狂傲不屈的性格,可是在敵眾我寡下,逃生保命乃人之常情。
  石之軒在官場和黑道打滾多年,當然不會那麼易被他騙倒。可是因他認定徐子陵是岳山,那徐子陵便可利用岳山的身份和特性,令石之軒難辨其真偽。
  徐子陵悶哼道:「廢話!若不是安隆從旁助你夾擊尤鳥倦,怎能一下子就把他收拾。」
  石之軒啞然失笑道:「你老人家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石之軒從不和死到臨頭的人計較。還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老兄,你和玉研相好時,有否發覺她已非完壁?」
  話剛完,雙掌齊推,發出截然不同的兩股驚人氣勁,攻向徐子陵。
  徐子陵根本不曉得真岳山聽到這陰損的話會有什麼反應,不過石之軒既說得出口,當然肯定岳山會因而情緒激動而露出破綻,予他可乘之機。
  只從這類卑鄙心計,可推知石之軒的為人。徐子陵裝作心神劇震,狂喝一聲,一拳擊出,實則暗運大金剛輪印,先守得己身穩若長安、洛陽那種堅城,拳出至一半時,轉化作寶瓶印,氣勁蓄而不發,在沒有真正接觸前,對方根本測不到他的虛實。
  這是對付石之軒其中一道最佳法門,如非徐子陵的長生真氣也具有同樣的奇異特性,恐怕至死仍不知石之軒真正虛實。
  石之軒果然眉頭輕皺,弄不清楚徐子陵的玄虛。
  尤令他不解的是徐子陵下踩奇步,乍看並沒有什麼意義,既非躲避,也沒有惑敵的作用。
  「唉」!徐子陵等到石之軒勁氣臨體,寶瓶印氣才像山洪暴發般,透拳擊出,迎上石之軒的掌風。
  寶瓶印氣的特色,是把一團高度集中的氣勁,離體發放,有如把一個真氣形成的球體往敵人隔空投去,避免直接交觸的情況。昔日『天君「席應,就因而吃了大虧,導致最後落敗身亡。刻下則是應付石之軒的最佳方法。寶瓶印氣等若先鋒隊伍,無論石之軒如何厲害,也要化解後才能直接攻擊徐子陵。而寶瓶印氣的高度集中和凝聚,縱使以石之軒之能亦一時難以轉化為己用,再以之反擊對方。
  石之軒臉露訝色,前推的雙掌改為向中間合攏,發出一陣勁氣爆破的異響,就那麼把寶瓶印氣化掉。徐子陵瞧得直冒寒氣。他從未想過有人能如此這般把寶瓶印氣化掉。不進反退,往橫移開。石之軒並沒有乘勢進攻,朝他瞧來,雙目熠熠生輝,訝道:「這是什麼功夫?」
  徐子陵陰側側笑道:「你以為我仍把小研放在心上,那就大錯特錯。」
  石之軒仰天長笑道:「好!秀心又如何呢?」
  徐子陵暗罵他狼心狗肺,淡然道:「你敢把這話向青璇說嗎?」
  石之軒渾身一震,雙目射出令人複雜難測的神色。
  徐子陵首次獲得主動進擊的千載良機,閃電移前,左掌似無意識地撮指為刀,戳向石之軒右肩旁空處。
  石之軒微一愕然,徐於陵變招改以掌沿削向他頸側,招數怪異至極點。
  這可是徐子陵臨時創出的招式,源於他對生死有無的奇異構想。
  由有至無,由無至有。
  錯非他把長生真氣練至收發由心,兼且身具八字真言印法的佛門絕學,絕創不出這前無古人的功夫來。
  練武者無不講求真假虛實,但卻從沒有人能進一步探索「有無之道」。
  徐子陵這一招先是勁力十足的刺往石之軒右方空處,與寇仲的「棋奕」異曲同功,是要看對方如何「還子」。
  石之軒以靜制動,視為虛招,他立即變招,從有到無,這改戳為削的一掌,竟不帶任何勁氣,石之軒怎能不為之大感奇怪。
  可是有寶瓶印氣的前車之鑒,石之軒自不肯冒險以身試法,任他劈中,以他的不死印法,亦沒有把握立即化解這種高度集中的真氣。
  當年他被四大聖僧圍剿,曾在嘉祥大師的一指頭彈下吃過大虧。
  石之軒冷哼一聲,展開幻魔身法,閃電錯往徐子陵左側,右手探出中指,疾戳徐子陵因進攻而露出的左脅下要害。
  徐子陵一個旋身,右手衣袖拂掃石之軒的指戳,石之軒似從聽到女兒石青璇之名的震盪回復過來,哈哈一笑,收指後退,底下一腳踢出,疾取對方小腿上五寸下五寸處,動作行雲流水,瀟灑自如,不愧是侯希白的師傅。
  徐子陵拋開一切顧忌,把新領悟回來的「有無」心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勁氣時有時無,有可變無,無可變有。
  石之軒在摸不透他的虛實下,被他連攻十多招後,始找到一個機會,迫徐子陵硬對一掌。
  徐子陵立即感到過半真氣被對方吸納轉化,大吃一驚,幸好在真氣相觸下,他感應到對方下一步進擊的手法,驀然往左閃開,堪堪避過石之軒必殺的一著。
  兩人終於分開,互相隔遠虎視。
  石之軒雙目殺機大盛,生出如牆如堵的龐大氣勢,遙遙鎖定徐子陵,教他不能逃遁。
  徐子陵背後就是砌積如山盛著酒罈的大竹籮。
  他首次感到石之軒終對他生出顧忌,決意藉此戰不惜一切的把他除去。
  並非說石之軒剛才不是全力出手,而是石之軒一直避免因殺他而使自己受傷的局面,所以遇上某些有可能令己身受損的情況,他寧願錯過機會,亦不肯冒險。
  但現在石之軒是拼著受傷,務要置他於死地。
  徐子陵現在已是強弩之末,剛才他拼盡全力爭取得搶攻的機會,可說用盡渾身解數,耗盡真元,更藉踏遍倉板尋得離倉秘道的位置,再不逃走,肯定屍橫此地。
  心神有了破綻的石之軒仍如此厲害,沒破綻的他更令人不敢想像。
  石之軒昂然盯緊徐子陵,點頭道:「好!數十年來,除寧道奇和宋缺堪作我對手外,現在終多出個『霸刀』岳山,你可安心去了。」
  石之軒終於表示出欽佩他的豪氣,不再貶低對手。
  「咿呀」一聲,倉門張開,安隆閃身而入,獰笑道:「石老大,我回來哩,岳老哥你好?」
  徐子陵心叫安隆你來得正好,往後猛撞,砌疊達兩文多高的竹籮立即像雪球般塌倒下來,往石之軒和安隆滾去。尤鳥倦的屍身首先當災,與竹籮滾作一團,場面混亂至極點,燭火熄滅,酒倉陷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黑裡。竹籮在徐子陵蓄意而為下,不斷塌倒滾擲,壇破酒溢的聲音連串響起,酒香四溢。徐子陵長笑道:「請恕老夫不奉陪啦!」
  破風聲往大門疾去。
  石之軒和安隆齊往攔截,等到發覺截到的只是徐子陵擲出的外袍時,已遲了一步。
  地板破碎聲響。
  當安隆燃起火焰,徐子陵早震破地道,安然離開。
  以石之軒之能,亦不敢貿然進地道。
第七章 路轉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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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李靖、紅拂女冒雪以快馬抄山路捷徑,棄馬後展開提縱之術,在短短個許時辰內趕近百里路,來到黃河另一支流浸水的上游處,往北十多里就是長安以北另一大城徑陽,這處則是徑陽城外一個小渡頭。
  錯非天策府線眼廣佈長安內外,李靖又不放過與池生春有關的任何行動,池生春肯定可把雷九指運走。
  李靖作出判斷,肯定池生春把雷九指運往徑陽,是基於三個原因。
  首先這艘來往徑陽和長安的客貨船,是由長安一個小幫派浸水幫經營,別人不曉得這小幫派跟池生春的關係,但天策府卻查出池生春不時在金錢上支持徑水幫,助它擴展勢力。
  其次是監視池生春的哨眼見到可達志的兩名得力手下,曾護送一輛馬車到池生春在北裡的華宅,馬車離開時,留在雪地上的軌跡明顯輕淺了。
  第三個原因,是這艘開往徑陽的運貨船把啟旋時間延遲近兩刻鐘,待池生春把一批報稱是絹帛的貨物送上船才開走,池生春的兩名手下還隨船押送。
  在一般的情況下,這種操作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在天策府全力追查火器下落之際,當然不會放過任何出入池府的貨物。
  寇仲凝望徑水下游,擔心的道:「會否剛巧錯過呢?」
  紅拂女對他出奇地親切,柔聲道:「不用擔心,我們早飛鴿傳書,通知徑陽我方的人,只要船抵徑陽,立即上船搜查。」
  李靖冷靜的道:「我們雖在船開航半個時辰才追來,不過走的是捷徑,船又是逆水而行,怎會追不上,伯就怕他們耍花樣,才來到這徑陽和長安間唯一的渡頭守候,防止他們在抵徑陽前把雷先生卸下船。」
  寇仲狠狠道:「趙德言真狡猾,懂得立即把人運走,幸好我心血來潮,沒往齊王府,返去看見那宇條和外袍,否則到今晚才曉得,就糟糕透頂。」
  紅拂女道:「假若今趟成功把人救回來,稍後趙德言來找你談判講條件才有趣哩!」
  寇仲愕然道:「我倒末想及這問題,嫂子真細心。」
  紅拂女得他讚賞,以微笑回報,道:「你在關切你的好朋友嘛?紅拂卻是旁觀者清。」
  李靖見兩人關係首次有改善跡像,大感欣慰,乘機說道:「你嫂子不知多麼關心你們,不時向我問起,只是我不敢說而已!」
  紅拂女微嗔道:「還好說,什麼都瞞著人家。」
  寇仲感受到紅拂女溫柔的一面,心生感歎,將來若要和這對兄嫂兵戎相見,會是什麼一番滋味?以前他雖曾想過這問題,但卻沒有詳加思慮。現在和李靖的關係和緩,兼且並肩作戰,感覺自然深刻多了。
  寇仲忽然喜道:「來哩!」
  李靖和紅拂女忙往下游瞧去,見到的仍只是一片漆黑和不斷灑下的雪花。
  寇仲低呼道:「聽!」
  蹄音從徑陽的方向傳來。
  寇仲道:「我們且躲進渡頭旁的樹林去,來的必是接貨的車輛,這一招真絕,若非李大哥知道這處有個渡頭,只是派人在徑陽守候,就會中敵人的狡計。」
         ※        ※         ※
  變回雍秦的徐子陵,回到秘巢,等候他的是高占道。
  寇仲在離城前,聯絡上他,再由他通知徐子陵。
  徐子陵聽得心兒直往下沉,像寇仲般立刻想到是香玉山在弄鬼。
  高占道解釋道:「寇爺說,若非香玉山與突厥鬼合作,趙德言怎能從他的寶刀推測出他的身份,所以他循這線索去追截雷爺,希望雷爺吉人天相,能與寇爺一起安全回來。」
  徐子陵心中苦笑。
  魔門三大巨頭,可謂各有奇謀法寶,如非三方面都想以靜制動,希望他們能起出寶藏,他們早吃不完兜著走。
  祝玉研是通過涫涫控制他們;石之軒則學曉秘法,能在邪帝舍利出土時測知其所在,雖是玄之又玄,但魔門詭功異術層出不窮,誰都不敢否定有此奇法;趙德言最直接,索性擄人勒索,不愁他們不屈服。趙德言的手段肯定是香玉山設計的,只有他才清楚他們這方面的弱點。
  目下他們可說是處於絕對的下風,無論如何計算,即使真的尋到寶藏,想攜寶安全離去,實屬妄想。
  轉向高占道問道:「你們的情況如何?」
  高占道答:「大部分人撤離長安,現在除我、奉義、小傑和十多名最得力的兄弟外,城內再沒其他人。徐爺放心,發生雷爺此事後,我們再重新部署,包保敵人尋不到我們。」
  徐子陵苦笑道:「你到這裡來等我,早暴露形跡。」
  高占道道:「我曾想過這問題,所以奉義和小傑此時都伏在外面,監視任何可疑的人,若有發現,待徐爺回來便抓起幾個還以顏色。」
  徐子陵點頭道:「除非他們曉得我們能把雷大哥搶回來,否則應不會有其他行動,唉!」,高占道安慰道:「徐爺不用憂心,寇爺有天策府的人幫手,應可救回雷爺。」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在這裡呆等不是辦法,我要去見一個人,你們千萬要小心,一錯不能再錯。我會暗中送你們一程,以肯定沒人跟躡你們。」
         ※        ※         ※
  客貨船終於開到,船速漸緩,最後泊在渡頭處。
  在寇仲三人虎視耽耽下,兩名大漢把一個長木箱找下船,送到馬車廂內。
  接應的四名壯漢,不待客貨船開走,便和隨船來的兩人,一行六眾,護著馬車離開。
  寇仲低聲道:「全部要活口,絕不可讓任何人脫身。」
  李靖和紅拂女點頭表示明白。
  三人退後出林,來到一道斜坡處,才往馬車駛上的泥道撲去。
  四野無人下,他們不用掩蔽行藏,務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把敵人收拾。
  瞬那間他們在鋪滿白雪的泥道飛馳,馬車則在百步許外急奔。
  隨後的兩騎聽到破風之聲,回頭瞧來,其中一人竟大叫道:「扯呼!」
  五騎立即四散落荒而逃,駕車的躍上一匹空馬,還踹了拉車的馬兒一腳重的,這才逸去。
  寇仲等心叫不妙,此時雖明知馬車上裝的是假貨,仍不得不先追上被馬兒扯得東歪西斜,沿路疾走的馬車,一任六人策馬作鳥獸散。
  寇仲首次怨恨自己沒有殺死香玉山,只有他才可想出如此陰損的毒計。
  今次他是一敗塗地,再難平反。
         ※        ※         ※
  徐子陵抵達玉鶴庵,道出來意,片刻後在上趟的待客室見到仍是一身男裝的師妃暄,看樣子她該是剛從外回來。
  徐子陵開門見山道:「小弟想請小姐把不死印法念一趟給我聽。」
  師妃暄用神注視他半響,柔聲道:「子陵是否受了內傷?」
  徐子陵苦笑道:「我這岳山又和石之軒交手,小姐法眼無差,看得很準。」
  師妃暄坦然道:「我是聽出來的,不過瞧你的眼神,子陵顯得心事重重,沒有平日的澄明清澈,了無桂礙。」
  徐子陵歎道:「雷大哥給趙德言和香玉山合謀擄走,寇仲刻下正全力進行拯救,我的心情會好到哪裡去?」
  師妃暄淡談道:「此事在什麼時候發生的?」
  徐子陵答道:「是在午後到黃昏的一段時間內。」
  師妃暄盈盈起立,仍是那種淡雅如仙悠閒冷靜的神態,輕輕道:「子陵請隨妃暄一行,說不定妃暄可助你把雷先生救回來。」
         ※        ※         ※
  開箱。
  果然是一箱錦鍛,貨真價實,童受無欺。
  除寇仲因戴著面具看不到神色,李靖和紅拂女的臉色變得有多麼難看就多麼難看。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希望忽然變成絕望,那心理的轉變過程,最是使人難受。
  寇仲兩手緊握箱邊,沉聲道:「池生春怎懂得耍這一招?」
  紅拂女驚訝的看寇仲一眼,想不到他被人擺弄得團團轉後,仍這麼冷靜沉著地問出這大有深意的問題。
  池生春這樣大玩手段,太出入意外,除非他肯定寇仲會追尋到這條線索上,才能早作預謀。
  李靖沉吟道:「他是想測試你和天策府的關係。」
  寇仲點頭道:「這或者是唯一的解釋。因為趙德言和香玉山一直弄不清楚天策府和我們的關係,究竟是被我們騙倒還是秘密合作,他們必須找得答案。而忽然間天策府派人密切監視池生春,更惹起香玉山的警覺,所以使出這一招來,既可向我示威,亦摸清楚我們的關係,一石二鳥,真虧香玉山那臭小子想出來。」
  若非紅拂女在場,他早大罵粗話。
  李靖歎道:「看來只好先回長安,-方面待趙德言來找你講條件再隨機應變,另一方面則盡人事瞧可否找到別的線索。」
  紅拂女插入道:「雷先生會否仍在船上。」
  李靖道:「若在的話,我方恭候在徑陽的人會有好消息傳給我們,小仲認為如何?」
  寇仲斷然道:「我不宜離長安太久,我們立即趕回去,小陵可能會有他的想法。」
         ※        ※         ※
  師妃暄領著徐子陵離城,在雪地全速飛馳。
  由於今天是元旦正日,城門會延至亥時末才關閉,方便附近城鄉的人出入。
  徐子陵尚是首次和師妃暄並肩作戰的去幹一件事,有這玉人在旁衣挾飄飛的疾馳,天地是無盡的黑夜和茫茫大雪,別行一番滋味。
  直到此刻,他仍末弄清楚師妃暄帶他到那裡去及她怎會認為可有把握救回雷九指,只隱隱想到該是師妃暄受他所托在追查火器的過程中,說不定誤中副車,發覺懷疑與擄劫雷九指有關的事。
  此亦頗合情理。
  換過他是趙德言,拿到雷九指這種重要人物,首要之務就是設法從他口中,迫問出楊公寶庫秘密。若把他運往外地。一來一回實費時失事。
  要雷九指出賣寇仲和徐子陵,當然非是易事,主事的必須是用刑的高手,懂得從心理肉體兩方面人手,摧毀雷九指的意志,才能成事。
  兩人攀山越林,趕了近大半個時辰路,來長安東南滋水西岸一個頗具規模的漁鎮,犬吠聲時有傳來,還間有一陣陣爆竹聲。
  師妃暄在一座可俯視全鎮的小丘頂止步,道:「今天妃暄依子陵之言,分別查探陰癸派和突厥方面的有關人等,於黃昏前看到天策府的杜淹,竟在市內登上可達志的馬車,最奇怪的是稍後下車的竟是可達志而非杜淹,於是妃暄決定跟蹤馬車去向,看杜淹會到哪裡去。」
  徐子陵道:「駕車的是什麼人?」
  師妃暄道:「妃暄先不談這個。可達志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他離開外賓館後,顯得小心翼翼,像怕給人跟蹤的樣子。到他抵達城南青龍裡的一所普通民房,離開時棄馬乘車,到近城門才把車轉交給杜淹和他兩名手下。我一直跟到這裡來,目睹他們在途中改乘漁舟,鬼鬼祟祟的把一箱東西借夜色掩護,送到村南那所房子去。我雖感事有蹊蹺,為了不打草驚蛇,故先返長安,正想去找你們商量,你便來了。」
  徐子陵道:「希望他們仍未把雷先生運走。」
  師妃暄微笑道:「我感到雷先生仍在屋內,不若進去看看,好證實妃暄的感覺是否靈光。」
  徐子陵壓下患得患失的緊張心情,笑道:「小姐請!」
         ※        ※         ※
  三人原路返長安,途中尋得早先棄下的健馬,冒雪飛馳。
  像來時般他們仍是默默趕路,心情卻有天淵之別。
  寇仲此刻想的再非楊公寶庫,而是香玉山這奸徒。
  從在街上認識他那刻開始,他和徐子陵注定交上噩運。
  此子城府至深,工於心計,騙人的本領更是到家,一個不防備,就為他所乘。
  寇仲下定決心,只要有機會,定要把他一刀殺掉,再不會因素姐或小陵仲而心軟。
  以楊虛彥和白清兒的作風,肯定不會告訴香玉山他們曾暗地上船的事。所以香玉山該仍不知他們曉得他香公子身在長安,且參與傾覆大唐的陰謀。
  他和徐子陵仍有抗爭的本錢。
         ※        ※         ※
  徐子陵和師妃暄分別由宅院東南方和西北方潛入,當他們在主宅積雪的瓦面會合時,已摸清對方的虛實。
  這所宅院規模不大,前中後三進建築物以兩個天井連起,屋內只有四名大漢把守,看模樣應是幫會人物,肯定沒有杜淹和他的手下在其中。
  師妃暄湊到徐子陵耳旁道:「雷先生應給收藏在地下秘室那種地方,所以聽不到任何聲息。妃暄去救人,子陵去揍人,如何?」
  徐子陵心情轉佳,聽她說得趣怪,點頭微笑道:「小姐想救人就得揍人。不若小姐給小弟在這把風,粗重的事由我一手包辦好了。」
  師妃暄白他一眼,微嗔道:「去吧!」
  徐子陵把差點被她勾去的魂魄收回來,猛提一口真氣,翻身躍落天井,想也不想的推門竄入前一進的大廳。
  廳內兩漢正在推牌九,賭得興高采烈,以為來的是自己人,其中一漢頭也不回的叫道:「老李你來看看,我這手牌多麼棒。」
  徐子陵笑道:「那定要讓我開開眼界。」
  兩漢聽出聲音不妥,愕然瞧來,眼前一花,徐子陵迫至桌前,兩人毫無招架之力的應指倒下。
  在墮地前徐子陵把他們扶著,免得發出聲音。
  徐子陵大搖大擺的穿房越捨,剛要進入中進,一漢推門往前廳走來,與他照臉相迎。
  那人算是反應敏捷,大駭下連忙拔刀,徐子陵右手探出,看似緩慢,但那人卻像陷身到噩夢中,怎都沒法避開,眼睜睜的給他一指點在眉心,昏死過去。
  徐子陵把他安頓在門旁,跨過門檻,師妃暄悄然卓立小廳內,微笑道:「妃暄也可分擔小部分粗重的工作,至於找尋秘室這類工巧精細的事,當然由你這魯大師的高徒全權負責。」
  徐子陵忽然感到與師妃暄的距離拉近了。不過只要想起她穿上尼服的樣子,哪敢妄想。欣然道:「學機關土木的是寇仲,我只是個建築欣賞者,既然小姐擺明要考較小弟,我這廖化只好充作先鋒。」
  負手往後進而去。
  心情不由拉緊。
  假若踏過全屋也找不到秘室,他該怎辦才好?
  唉!
  只好請師妃暄暫避往遠處,再由他下辣手迫出口供。
  他怎也沒法將這類人世間的醜惡事和這仙子般的美女連在一起。
第八章 七針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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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九指被徐子陵從後進的地下秘室救出,神識清醒,只是手足被粗牛筋綁在木製的型架上,頭頂還插著七支銀針給封閉了穴道,顯是精通穴脈的高手所為。
  見到徐子陵,雷九指當然喜出望外,欣悅若狂,卻苦於有口難言,連臉肌亦難表達心情,只能猛眨眼睛,意似有所指。
  徐子陵會意道:「你是否提醒我不要鹵莽的拔下你頭上的銀針。」
  雷九指眨一下眼睛。
  徐子陵道:「你眨一下眼,表示同意,眨兩下眼,就是不同意好哩!」
  雷九指果然再眨一下眼。
  徐於陵心中大為凜然,雷九指別的功夫不行,但因通曉醫道,對穴位經脈特別有心得,明知徐子陵的長生氣功能解開任何脈穴的封鎖,仍警告他勿要輕舉妄動,可知這七針下得極有學問。
  不過他卻毫不擔心,皆因上面有天下佛門正宗的傑出傳人師仙子,包醫奇難雜症,不用他為此操心。
  他忙把雷九指小心抱起,發覺他的身體僵硬如木石,連手腳都不能屈曲,頸項更蹬得直直的,使他首次感到事情確不尋常。
  師妃暄在地道口石階盡處接應他,神色凝重的道:「子陵先把那四人關在秘室內,我看過雷先生的情況,再跟你說。」
  雷九指此時始曉得師妃暄仙駕光臨,雙目立即露出生氣。顯是對師妃暄解救他的信心,要比徐子陵大得多。
  徐子陵把雷九指安放在內進一間臥房的床上,接著把四名大漢送入密室,就地取材以粗牛筋綁好。
  這該是個在急就章下完成的刑室,除一個綁人的木製刑架外,其他刑具一應欠奉。唯一優點就是即使有人慘嘶嚎叫,亦不虞聲傳戶外。不過對既不能動彈的雷九指來說,這點卻沒有作用。
  回到地面,關上密室的門蓋後,徐子陵來到房中,雷九指仍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七根寸許長的細針分別刺在頭項天柱、承靈、絡卻、腦空、風池、完骨、頭維七穴,針入盈寸,只露出銀光閃閃的針尾,令人看得觸目驚心。
  師妃暄輕輕道:「子陵聽過『五極刑』嗎?」
  徐子陵茫然搖頭。
  師妃暄道:「五極刑是指天下間最厲害的五種毒刑,這『七針制神』是其中之一,能令人不能言,不能寐,不能動彈,連肌肉也僵硬起來,偏偏神識清醒無比,其痛苦實不足為外人道。無論如何心志堅定的人,在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況下,亦要精神崩潰,為求一死,什麼都肯屈服。幸好我們及早救回雷先生,否則受針三十六個時辰後,救回也變成一個廢人。」
  徐子陵聽她口氣,知她懂得破解之法,暗鬆一口氣,皺眉道:「是誰施這麼惡毒的刑法。」
  師妃暄道:「我是從本齋的《慈航劍典》看到先賢寫下有關這五種刑法,才曉得此事。由於五極刑法與人體的奧秘有關,故施術者除懂得截脈點穴的功夫外,尚要通曉醫道。這個人絕不簡單。」
  接著微微一笑道:「妃暄在解術時絕不可分心,子陵請為妃暄護法。」
  徐子陵答應一聲,離開時依師紀喧指示為她關上房門。
  暗付敵人此招果然毒辣,否則即管他們救回雷九指,最終仍要屈服。
  猛地提氣縱身,升上屋頂,剛好見到一艘快艇,緩緩駛至,泊上宅外的小碼頭。
  徐子陵功聚雙目,凝神瞧去。
  首先吸引他的是一把黃色的傘子,艇上除操舟的漢子外,另有三個人,其中一人打著傘子遮擋風雪,看不見臉目。看到面貌的兩人赫然是「老朋友」康鞘利和「魔帥」趙德言。
  他之能認出趙德言,是因那天在躍馬橋大戰晃公錯,後者眼看墮進渠水,給他踢出鞋子相救,免去晃公錯當眾出乖露醜。
  當日只是晃眼之緣,但已印象深刻。
  徐子陵和魔門諸邪的交手過招,文比武比,可說經驗豐富。總覺得魔門上上下下,各色人等,無不帶著某種難以形容,但又頗為矚目的詭異邪秘的氣質。
  尤鳥倦那類窮凶極惡的不用說,即使英俊滿灑如侯希自,亦有幾分邪詭氣。
  唯一例外的是石之軒,他可以是邪氣迫人,但當他扮作無漏寺大德聖僧,則無論表裡內外,均透出一種出塵脫俗的凜然正氣,可騙倒任何人。
  趙德言最令人一見難忘的不是他高挺顧瘦的身形,晶瑩如玉的皮膚,又或帶點蒼白算得上好看的臉容,而是永遠瞇成一條縫,冷冰冰如刀刃的一對眼睛,賦予他冷酷無情,無論什麼事都敢亡命去幹,勇於冒險的性格。
  徐子陵頭皮發麻的瞧著快艇逐漸貼近碼頭,不明白為何在此等緊張關頭,自己的腦袋會轉動一些無關眼前痛癢的念頭。
  若師妃暄能抽身動手,縱使那打傘者是與趙德言同級的高手,徐子陵自問亦進可攻、退可守,頂多是逃之夭夭。
  可是此際師妃暄正全力施功去解破雷九指中的極刑,雷九指又暫時等同廢人,在這種情況下,怎招架得住對方。
  憑他徐子陵,要應付趙德言已非常吃力,多一個康鞘利他是必敗無疑,何況尚有打傘的神秘人。
  徐子陵直覺感到打傘者就是向雷九指施展『七針制神』極刑的人。
  不能力敵,便須智取。
  徐於陵從瓦面以最快的身法回到屋內,打開師妃暄與雷九指所在房間鄰室的房門,把床上被鋪翻開揭起,又掀起一片床板,然後一手抱綿被,一手拿床板,推門進入師妃暄的房間,把床板和綿被放在一角。
  師妃暄盤膝坐在床上,秀睜緊閉,左掌按在雷九指額中,另一手捏著其中一針。
  七針已去其五,尚餘兩根。
  大雪仍不斷飄下,碰上紙窗,發出微弱的沙沙聲,剛好把雷九指輕微的呼吸掩蓋,不過以趙德言這種高手,在近處留心聽下,必會發覺。
  徐子陵是沒有更佳辦法下行險一搏,捉的是對方的心理。
  敲門聲從外院門傳來。
  徐子陵不由湧起悔意,自己早該想到像雷九指這麼關鍵性的人質,趙德言必急於從他身上套取關於寇仲和徐子陵的任何重要情報,若能迫出寶藏所在,當然是最理想。
  衣挾飄響,敵人發覺有異下,逾牆而入。
  康鞘利的聲音在外進響起道:「不妥!人到哪裡去了?」
  一把不溫不火,陰柔悅耳的聲音道:「先下秘室瞧瞧,看人是否仍在那裡。」
  徐子陵分不清楚這聲音是屬於趙德言,還是那打傘的神秘人。但卻肯定自己先前的推想有失誤。
  他本以為這囚禁雷九指的處所是池生春的地方,看守的人是池生春的手下,但聽對方這麼說,這該是康鞘利安排的地方,否則就該說「找找秘室在哪裡」。
  果然三人的輕微足音移往中進,接著是秘室入口蓋子被揭開的聲音。
  康鞘利憤怒的道:「這裡沒有可能的……」說到最後聲音變得沉啞難辨,顯示康鞘利進入秘室,聲音受阻,徐子陵運足耳力,仍把握不到他的說話。
  可以想像康鞘利此時立即救醒手下,追問事情發生的經過。
  另一把聲音在秘室出口外冷靜的道:「言帥可以放心,本人的『七針制神』天下無人可解,他們把人救回去仍是要受制於我。」
  徐子陵尚是首次聽到這把聲音,無從識辨是哪個神聖。
  趙德言仍是不溫不火地淡淡道:「寇仲這小子高明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竟懂來個聲東擊西,暗裡卻把人救走。幸好我們早有預防的佈置,不致全軍盡墨。」
  康鞘利的聲音道:「四人都是被突襲下遭制服,有個連對方人影都看不到就給點倒,另兩人看到的該是扮成雍秦的徐子陵。」
  徐子陵放下心來,幸好對方不曉得師妃暄的存在。
  往師妃暄瞧去,後者正好把第六根針從雷九指頭頂的承靈穴拔出,俏臉抹過一陣艷紅,令她呈現出從未示人的另一種美態,亦顯出她真元損耗極巨,不宜立即與人動手。
  危機尚未渡過。
  趙德言道:「若那兩個小子莽撞的把針拔出,弄得雷九指經血散亂而亡,豈非白費工夫。」
  打傘者胸有成竹的道:「為防備這情況的出現,我在施術前警告過雷九指,他自會想方法示意他們不要這麼做去害死他。」
  徐子陵暗付難怪救回雷九指時,他會驚恐的亂眨眼睛。不過就算他沒有表示,見到這麼七根觸目驚心,深插奇穴的銀針,自己亦不會胡亂出手。
  足音漸近。聽到足音,知是康鞘利的手下。驚喝聲從鄰室響起。徐子陵的心直提至咽喉處,是吉是禍,就看這一刻。雷九指的呼吸聲忽然轉細,以徐子陵的距離,亦微僅可聞。師妃暄向他略點螓首,表示曉得正發生什麼事。徐子陵對她能控制雷九指的呼吸輕重,大開眼界。
  不片晌康鞘利在鄰房道:「好小於!竟拆下床板把人抬走。」
  趙德言哈哈笑道:「我趙德言很久沒遇上這般高明的對手,看來明早我要和寇仲碰個頭見上一面,看看他尚有什麼法寶?」
  康鞘利道:「他們該是從陸路離開,扛著這麼一個人,應走不得多遠,我們說不定能把他們在路上截到。」
  趙德言道:「他們仍是非常有用的棋子,我們必須對他們愛護有加,只要肯乖乖的獻上寶物,我們還該助他們一把。現在立即撤退。」
  徐子陵心叫謝天謝地,趙德言等全體迅速從水路原船離去。
  師妃暄把最後一根針從雷九指頭上拔下,稍坐片刻,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幸不辱命!」
  雷九指身體回復柔軟,沉沉睡去。
  徐子陵大喜,把雷九指托上寬肩,道:「我們必須立即趕回去,否則寇仲不知就裡下,可能會鬧出別的亂子。」
  師妃暄提議道:「不若把雷先生安頓在玉鶴庵,他至少要十天八天才能復原,妃暄可秘密安排將他送離關中。」
  徐子陵心中叫妙,事實上他正為把雷九指送到何處而頭痛,高占道能提供的地方絕非百分百安全。
  徐子陵表示感激後,兩人帶著雷九指,迅速離開。
         ※        ※         ※
  頹喪的寇仲和李靖夫婦馬不停蹄地趕回長安,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早在必經處恭候,還備有馬車。
  長孫無忌盯著寇仲的絡腮假臉,歎道:「雖明知是假的,仍不讓無忌瞧出任何破綻,確實教人驚服。」
  寇仲訝道:「你們為何對我們空手而回,絲毫不感奇怪,還有閒情注意其他事物。」
  尉遲敬德微笑道:「因為雷先生被子陵兄救回來,刻下正在安全處休息。」
  寇仲大喜過望,不大相信的怪叫道:「哈!竟有此事?」
  李靖夫婦亦不相信耳朵聽到的話。
  長孫無忌道:「此處不宜說話,少帥請登車。」
  寇仲愕然道:「到哪裡去?」
  尉遲敬德道:「秦王想和少帥見個面,子陵兄亦在那裡。」
  長孫無忌補充道:「莫神醫這麼無端端失蹤多個時辰,秦王已著人通知沙家,說邀請得神醫到秦王府作客,少帥到秦王府打個轉,更可釋人之疑。」
  寇仲雖不想見李世民,可是在這情況下再無其他選擇,只好甩蹬下馬,改乘馬車,在城門關上前重返險地長安,驅車直往皇宮內天策府去也。
         ※        ※         ※
  天策府密室內,除李世民、寇仲、徐子陵外,參與者尚有杜如晦、李靖、紅拂女、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
  寇仲聽罷徐子陵救回雷九指的曲折經過,苦思道:「這打傘的人究竟是誰?待雷老哥醒來後問他,或可水落石出。」
  杜如晦搖頭道:「此人既懂施展如此駭人聽聞的刑術,才智武功之高,當然不在話下。最使人忌憚的是他的謹慎小心,能預料到雷先生給救回的可能性。這樣的人,絕不會讓雷先生看到他的真面目,甚至聲音也可能是假的。」
  徐子陵道:「只要給我再聽到他說話,立可辨認出來。」
  眾人點頭同意,因那人和趙德言等交談,並不知有人在旁偷聽。
  尉遲敬德雙目殺氣大盛,沉聲道:「杜淹竟敢對秦王不忠不義,我要教他死無全屍。」
  李世民從容不迫的道:「杜淹區區一個兵曹,天策府重要點的事,都輪不到他與聞,而太子府卻每每曉得我們的重要秘密,所以內奸該有更高層的人物,我們切忌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徐子陵道:「秦王這麼和我們聯在一起,會否伯敵人借此來打擊秦王呢?」
  李世民笑道:「現時的形勢怪誕離奇,魔門諸邪為得到邪帝舍利,只會替我們干方百計的掩飾,反是少帥無端端到我這裡盤桓整個晚上,難向太子砌詞釋疑。」
  轉向徐子陵道:「我們是平輩論交,子陵兄稱我為世民兄比較順耳。」
  徐子陵苦笑回應,因他弄不清楚與李世民算是朋友還是敵人。
  李世民又道:「就算有人告密我也不放在心上。今天父皇找我秘密說話,告訴我『霸刀』岳山向他提出嚴重警告,楊文干和楊虛彥在魔門各大勢力支持下,正要為舊朝復辟,著我鄭重以待,若能找到證據,更可先一步擊垮楊文干,太子和齊王亦不能兔罪。」
  天策府諸將無不聽得喜動顏色,知道李淵對建成、元吉的引狼入室、胡作妄為,動了真火。難怪李世民少去顧慮。
  李靖道:「我們既知那批火器的下落,可循此線索,順籐摸瓜來個人贓並獲,教楊文干無可抵賴。」
  紅拂女道:「如能證明建成太子直接參與此事,將更是理想。」
  李世民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沒有答話,轉向寇仲道:「少帥會否打消起出寶藏的念頭呢?」
  寇仲苦笑道:「現時好像非是討論這問題的時候吧!」
  這是寇仲再一次拒絕李世民的「和議」。
  紅拂女露出不悅之色,卻給李靖打眼色阻止她說話。
  尉遲敬德和長孫無忌四眼殺機閃現。
  反是李世民沒什麼介意的笑道:「在起出寶藏前,我們仍是並肩作戰的好朋友,對嗎?」
  寇仲微笑道:「就算我們對陣沙場,底子裡仍是朋友,在此謹祝世民兄榮登太子之位,把突厥鬼和魔門奸邪逐出長安。」
第九章 擊掌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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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徐子陵坐馬車離宮,前者怕御者聽到他的說話,運功把聲音束聚低聲道:「如非魔門各懷鬼胎,楊文干就可從趙德言處知道你是徐子陵,莫一心是我,更會猜到火器的秘密可能被我們察破。比起來,石之軒在爭奪邪帝舍利上,正處於最不利的位置。」
  徐子陵歎道:「恰恰相反,他該是最有機會奪得邪帝舍利的人,為何你不問問我,有否幹掉安隆。」
  寇仲愕然道:「發生什麼事?」
  徐子陵湊到他耳旁道:「尤鳥倦橫死當場,岳山苦戰下僥倖逃生。」
  遂把事情扼要說出。
  寇仲咋舌道:「尤鳥倦是否吹牛皮,世間竟會有這麼厲害的邪術,能於百里之內感應到邪帝舍利的存在。」
  徐子陵道:「邪帝舍利本身正是詭秘莫名的東西,尤鳥倦騙我有什麼好處,我們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寇仲頭皮發麻,輕輕道:「照你估算,我們兩個加起來能否擊退石之軒。」
  徐於陵微笑道:「為何忽然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只要我們聯手合壁,我還想不到天下間有誰可獨力收拾我們。問題是石之軒若採取偷襲暗算這一類手段,又或有胖子安隆或楊虛彥牽制著我們其中之一,另一個必完蛋大吉。」
  寇仲道:「怎麼想個方法,先幹掉石之軒,那就天朗氣清,無風無雨。」
  徐子陵道:「根本沒有方法,在與石之軒交手時,我創出『有無』之法,忽有忽無,從無到有,從有到無,令他難以借用轉化和看破我的虛實才勉強似模似樣的多擋得幾招,不失岳山他老人家的威望。可是這始終非是破他『不死印法』的良方。」
  寇仲聽得頭大如斗,道:「什麼有有無無,你在說什麼?」
  徐於陵道:「有機會過兩招你就會明白,快到沙家哩!今晚如何行動?我要去見見占道等才安心,也須讓他們曉得最新的形勢。」
  寇仲道:「我先回沙家打個轉,丑時頭我們在躍馬橋底會合,那時你該和美人兒軍師幽會纏綿完畢啦!」
  徐子陵早忘掉沈落雁的約會,苦笑道:「真要去見她?」
  寇仲道:「你應酬她也好,敷衍她也好,女人使起性子來比男人更狠。不過你得小心點,不要給李世勃那小子捉姦在床,證據確鑿下,連我揚州雙龍另外的這條龍都要蒙羞。」
  徐子陵道:「虧你還有心情說笑,唉!不知如何,尤鳥倦雖死不足借,但我總對他這麼慘死仍感到歉疚。」
  寇仲雙目一黯,道:「謝顯庭和他的心上人可能亦死於石之軒手上,我們和魔門諸邪是勢不兩立。所以我們定要爭氣,令武功更上層樓,否則只會任人漁肉。」
  馬車停下,抵達抄家大門外。
  寇仲事實上還有千言萬語想向徐子陵傾吐,但礙於環境,只好拍拍他肩頭,無奈下車。
  馬車載著徐子陵迅速遠去。
  寇仲收拾心情,回到沙府,沙福在大廳旁迴廊處把他截著,神色古怪的道:「莫爺是否到秦王府去?」
  寇仲幫作驚訝的道:「有什麼問題?」
  沙福忙道:「我當然沒什麼問題,老爺子卻不太高興,莫爺難道不曉得太子府和秦王府是死對頭嗎?」
  寇仲聳肩道:「我從不管這類事。人家盛意拳拳,我難道要拒人於千里。今晚有什麼人找我。」
  沙福道:「齊王府和太子府都派人來找莫爺,老爺子不敢讓他們曉得你去見秦王,所以推說莫爺由於早一晚沒睡過,所以提早上床休息。」
  寇仲心中叫妙,道:「我真的很累,回房後切勿讓任何人來打擾我。」
  沙福忙道:「莫爺請先去見老爺,他想和你說話。」
  寇仲點頭,若無其事的道:「也好!該是時候向老爺道別了。」
  沙福失色道:「什麼?」
  寇仲搭著他肩頭,朝沙天南居住的內院走去,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京城的生活不大適合我,何況我命中注定要在三十歲前四處奔波濟世,來了此地這麼久,好該走啦!」
  沙福不解道:「三十歲前?莫爺今年貴庚?」
  寇仲差點啞口無言,始記起這醜面具予人感覺的年齡,至少有三十四、五,只好道:「我因闖南蕩北,飽歷風霜,樣子才這麼老,事實上我只有二十八歲,還要再勞碌兩年,才能過得了關。」
  沙福聽到與性命有關,還有什麼好說的。
  想到要走,寇仲整個人輕鬆起來。因經過這些日子來的日夕相處,他對沙家上上下下已生出感情。
  若能「公然撤走」,而不是被揭破身份致牽累抄家或老朋友常何,他會心安很多。
         ※        ※         ※
  徐子陵見過高占道等人,告訴他們救回雷九指的太好消息,眾人都深感欣慰,士氣大振。
  徐子陵道:「我們現時的形勢仍是險阻重重,非常微妙。假若今晚我和少帥仍找不到寶庫所在,明天我們將全體撤離長安。」
  高占道、牛奉義和查傑三人聽得你眼望我眼,難掩錯愕失望之情。他們兩年多前長途跋涉的從餘杭遠道來到長安,苦心經營,從一無所有掙扎奮鬥到今天在長安的身份地位,其中的得失起落,確是一言難盡。忽然間發覺以前所有事都是白做的,感覺如何,可想而知。
  徐子陵首次感受到寇仲的壓力。
  少帥之名,已轟傳天下。在這亂世之中,誰不願追隨明主,一統天下,創立不朽之業,名傳千古。
  寇仲雄材大略,胸懷廣闊,又有情有義,當然具備使人賣命追隨的過人魅力。但說到底每個人都會為自己打算,或被本身的情緒支配。
  下面追隨者的渴望和目標,亦會反過來支配統率他們的領袖。
  像徐子陵此刻,就首趟希望可真的找得寶庫,為的只是不想高占道三人失望。
  查傑道:「兩位爺兒定可尋得寶庫。」
  牛奉義道:「究竟有什麼線索,徐爺可否說出來,我們畢竟在這裡住了幾年,說不走可幫少帥和徐爺參詳,作出貢獻。」
  他還是第一次直接詢問寶庫的事。徐子陵知道若仍隱瞞不告,等若擺明對他們非是完全的信任。權衡輕重下,斷然道:「線索就是『躍馬橋』三個字,初時我們還以為是在躍馬橋底的河床上,現在卻想到秘密可能與橋身有關。」
  高占道等本以為他兩人是有寶庫的秘圖,可按圖索驥的尋出寶庫,聽得真相如此,均愕然無語。
  連徐子陵都對自己有些不解,這時他真希望能令三人相信他有多些把握線索,可找到寶庫,以安撫他們。
  想起在彭城的宣永、虛行之、陳長林、任媚媚、焦宏進及一眾手下,寇仲就算尋寶失敗,也很難說退便退,來個金盤洗手,而要顧及他們的安全與情緒。徐子陵從沒較深入的去考慮寇仲這方面的處境,此刻卻深深的體會著。
  徐子陵還有什麼話好說,此時只想盡快離開,比起面對三人,與沈落雁的約會忽然變成輕鬆許多的事。
         ※        ※         ※
  寇仲回到房間,耳內仍縈繞著沙老爺子和老夫人挽留他的說話,與及五小姐沙芷菁的眼神。
  去秦王府比起他的請辭,變得再微不足道。
  他亦語重心長的提醒沙天南,切勿捲入任何政治鬥爭的游渦,明哲保身之法是盡量保持中立,雖不易辦到,卻是最聰明的做法。
  寇仲油然步進房內,美女正在他床上作海棠春睡。
  他早猜到涫涫今晚不會放過他,毫不驚異的在床沿坐下,且毫無顧忌的在她高聳而充滿彈性的臀部輕拍一下,道:「天亮哩!娘子快起來。」
  涫涫一聲嬌吟,把嬌軀轉向另一邊,喘息細細的輕吟道:「不要吵!快寬衣脫鞋來睡覺吧!」
  寇仲訝道:「你不侍候我寬衣解帶,難道要我為你寬衣解帶嗎?」
  涫涫嗔道:「人家是第一次嘛,當然由你來侍候我。」
  寇仲吹一下口哨,輕鬆的站起來,脫掉外袍,隨手擲在椅上,笑道:「那為夫就不客氣啦!千萬不要待老子上床後,又推三搪四,累得我箭在弦上,欲發無靶!」
  涫涫嬌笑道:「懲多廢話,夠膽子的就上來吧!外強中乾的小子。」
  寇仲停止脫衣的行動,頹然道:「你愛說我什麼都好!今晚來又有什麼事?」
  涫涫大獲全勝,「噗嗤」一笑,又轉身向著他,以手支頰,雙目笑意盈盈的盯著他道:「誰這麼好心,給你把刀子換掉?」
  寇仲退到靠窗的太師椅,一屁股坐下,沒好氣的道:「可能是石之軒,可能是趙德言,甚至是寧道奇、李淵、李世民,教我怎樣答你這問題。」
  涫涫訝道:「看你的樣子神態,你竟似知道是誰幹的?」
  寇仲暗付涫涫太熟悉自己的言行性格,只看他眉頭眼額,輕易把他寇仲一覽無遺,絕非好事。
  皺眉道:「閒話休提。我已大概把握到你們布在沙家的奸細,涫大姐若不安排她自動消失,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他純是胡謅大氣,為沙家盡點心力。事實上他既沒法子更沒時間查出沙家那個是陰癸派的人。
  涫涫倏地坐直嬌軀,黛眉含煞的道:「你自身難保,竟敢來管我們的事。」
  寇仲雙目神光大盛,絲毫不讓的與她對視,冷然道:「我只是好心才提醒你。至於涫涫大姐想怎樣做,涫大姐有絕對自行決定的自由。」
  涫涫回復一向篤定清冷的漠然神態,輕歎一口氣道:「唉!你這人真是死到臨頭仍不知悔悟,究竟是誰把你的刀掉包?」
  寇仲不敢開罪她太厲害,賠她歎道:「最有可能的當然是石之軒,涫大姐以為是誰?」
  涫涫定神的凝視他片刻,道:「此事關係重大,為何你卻像不太在乎的樣子。」
  寇仲苦笑道:「一個知道何爭乎兩個知道,你們間有點競爭,我和子陵就可變得矜貴些,對嗎?」
  涫涫深邃的秀眸精光閃閃,語調平靜的道:「你根本沒有和我們合作的誠意。」
  寇仲隨口反問道:「貴派有誠意嗎?」
  涫涫想不到寇仲敢這麼頂撞她,微感愕然,秀眉輕蹙的道:「你今天受過什麼刺激,是否要一拍兩散?這樣對雙方都沒有好處。在我們的立場來說,既得不到聖舍利,只好不擇手段的把你們毀掉,勝過一無所得。」
  寇仲現在敢十拿九穩的肯定涫涫不會在這形勢下揭破他們行藏,理由非在邪帝舍利,更不是有憐才之意,而是怕節外生枝,破壞她們傾覆大唐的陰謀。
  比起爭天下霸權,邪帝舍利再非什麼一回事。
  找不到寶藏,魔門各系間的均衡將保持不變。
  微微一笑道:「我想通哩!假若形勢不妙,我就立即逃離長安,涫大姐該清楚我們別的不敢說,但逃命的本領卻不在石之軒之下。只要寶庫仍在那裡,我們總有起出寶藏的一天。」
  涫涫平靜無波,輕描淡寫的道:「你若一走之了,我會雞犬不留的盡殺沙天南全家,不留一個活口。」
  寇仲心中好笑,她若真有此打算,絕不敢宣之於口。
  在江湖上除非是亡命之徒,誰都不願於這種滅絕人性的行為,因怕惹起公憤。即使陰癸派亦要考慮本身的利害,若惹出寧道奇或四大聖僧那級數的高手出頭干預,祝玉研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要干就秘密去幹,事後不留半絲讓人可根查的線索。
  寇仲冷笑道:「那我和子陵就見一個陰癸派的人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看看有多少個可供應。」
  涫涫雙目殺氣大盛,沉聲道:「你是擺明要和我們對著幹?」
  寇仲哈哈笑道:「這只是你過度敏感,我仍是那幾句話,你信我的,就不要看管囚犯的盯著我,取得聖舍利,我又肯定你不會過橋抽板,聖舍利自然會交到你手上。」
  涫涫軟化下來,歎道:「最伯是你交到我們手上之前,早給石之軒搶走。」
  寇仲道:「這個更容易解決,我們起出寶藏後,把聖舍利仍留在那裡,由你涫大姐自行去領賞,不是皆大歡喜嗎?」
  涫涫搖頭道:「現在城內探子處處,你們想把寶藏運離長安只是妄想,這樣吧,我和你們一起進入寶庫,取得聖舍利後我再不管你們的事。」
  寇仲苦笑道:「你好像不明白現下是你信得過我們,我們卻信不過你。聖舍利送給我們也沒什麼用處。好吧!一人退一步,我們把寶庫內的東西搬到城內安全地點,再通知你去取寶。我們擊掌立誓,保證彼此不會食言。但由此刻開始,你再不可像吊靴鬼般到晚上就跟在我身後,神出鬼沒似的。」
  涫涫柔聲道:「你真的不用我們幫忙嗎?若有師尊和我為你們押陣,縱使石之軒下手強奪,亦不用懼怕。」
  寇仲道:「說得好。正因你們和石之軒同樣可怕,我才想出這兩全其美的折衷辦法,假使我們違約,帶著那麼多東西能逃得多遠?」
  涫涫道:「我可以作主答應少帥的提議。唯一條件是你必須告訴我何日何時進入寶庫,這要求不太過分吧!」
  寇仲點頭道:「很合情合理,可是我明天才能告訴你。」
  涫涫盯著他的醜臉好半晌,俏臉忽然綻開一個甜美迷人的笑容,道:「涫兒忽然感覺到你以前並沒有說謊,因為直至此時此刻,你寇少帥仍不曉得寶庫在哪裡,對嗎?」
  寇仲心中大為凜然,不是因涫涫看穿他的底牌,而是涫涫因何忽然得出這推論?
  自己剛才的話該沒有問題。所以涫涫定因曉得些連他都不知道有關寶庫的事,所以他才會在無知下洩露玄機,被涫涫掌握到實況。否則就算要明天才告訴她,亦不代表他不知道寶庫在哪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岔子。
  表面上當然不會顯示心中的激盪,只莫測高深的報以一笑,油然道:「你倒看得通透,因為實情確是如此。好啦!我今晚還有得忙的,是戰是和,一掌可決。」
  涫涫含笑豎起晶瑩潔白的玉掌,情深款款的道:「涫兒就和你寇仲擊掌為誓,違諾者會噩運臨身,不得好死。」
  寇仲舉掌印上去。
第十章 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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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停下。
  沈落雁駕小艇離開碼頭,載著徐子陵來到比躍馬橋規模較小的飛雲橋下,往南轉兩個河灣,就是躍馬橋。
  徐子陵有重歷當日身處洛陽的感覺,眼前一切都好像早曾發生過,但又似是非常陌生。
  沈落雁收起船槳,任由水流把艇子沖得輕輕撞往橋墩,曲起雙膝,玉手環抱,下額枕在兩膝間,明麗而帶點滄桑的眼神,在剛從烏雲後鑽出來的新月斜映下,饒有興趣的盯著徐子陵,卻沒有說話。
  徐子陵給她看得不好意思,但心底仍承認沈落雁這姿勢神態非常動人。微微一笑道:「沈軍師今晚約我來這裡,不知有何賜教。」
  沈落雁輕鬆的聳肩頭:「沒有什麼,只是想見見你吧!你今年多少歲?我該不會比你大多少,我猜只大你兩三歲,你今年該是二十二或二十三,過了生日才算大一歲。」
  徐子陵苦笑道:「沈小姐好像忘記為他人婦的身份,大家當朋友見個面沒問題,但若似如今般三更半夜的在橋底一艘小艇上碰頭,會惹起別人的誤會。」
  沈落雁輕笑道:「難道在福聚樓定張桌子在眾目睽睽下見你就沒有問題嗎?」
  徐子陵為之語塞。
  沈落雁收起笑容,壓低聲音道:「我即將告訴你的事非常重要,你要小心聽著。」
  徐子陵心中大懍,微微點頭。
  沈落雁沉聲道:「昨晚秦王深夜把世績召去,回來後,世績告訴我初二離開長安,原本的計劃是我們會隨秦王參加終南山春狩的。」
  不用她說下去,徐子陵猜到是什麼一回事。
  李世績因為率領李密余部,可說是唐室唯一在關東擁有重兵的將領。不用勞師動眾仍可輕易對寇仲的運寶團作出有效的攔截。在敵眾我寡下,兼之又受財貨寶物的牽累,任他和寇仲比「邪王」石之軒更厲害,都要徒呼奈何,任人漁肉。
  這一著最聰明處,是不會惹起李建成或李元吉方面的警覺。
  沈落雁道:「我初時還以為秦王準備進攻洛陽,但世績對此使命的內情竟半點都不肯洩漏我知道,使我更肯定他要對付的人是你們。」
  徐子陵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剛才李世民還與他稱兄道弟,骨子裡卻在佈局對付他們。不過他亦難責怪李世民,因他只在他們離開關中才發動,沒有違背約定。只是心內總感到不大舒服。
  徐子陵心不在焉的隨口問道:「為何今早你不直接告知寇仲?」
  沈落雁輕描淡寫的道:「因為想徐子陵曉得沈落雁為了他的安危,可把親夫出賣。」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沈落雁坐直嬌軀,掩嘴笑道:「只是騙你來玩玩吧!不要認真。無人敢說你和寇仲是蠢人,但我卻清楚你們非常糊塗,有時更會鑽進牛角尖。不知你們有否想過在運送寶藏方面玩什麼花樣呢?」
  徐子陵一點便明,虎軀輕震。
  自抵長安後,他們一直為尋找寶庫所在而煩惱,既沒空閒更欠心情去想這方面的問題。事實上運寶和尋寶同樣重要。如無周詳計劃,會進退失據,手足無措。
  高占道等或有計劃,但不外是如何把大批兵器寶物從水道偷偷運離開長安,卻非什麼巧妙花樣,在現今草木皆兵、風聲鶴映的情況下,他們的方法絕對行不通。
  以李世民的精明,肯定查出高占道等與他們的關係。沈落雁道:「兵家至道,不外虛者實之,實者虛之。你們實力薄弱,既不可與人對撼,就只有用疑兵之計。以你徐子陵的聰明才智,不用人家教你怎麼做吧?」
  徐子陵衷心的道:「多謝指點!」沈落雁又道:「今早龐玉藉故來向我們拜年,與世績閉門在書齋商議整個時辰,你可知龐玉在天策府是擔任什麼任務的,正是我以前為密公負責的事。」
  徐子陵記起早前在天策府獨不見龐玉,原來他像沈落雁般專責情報、查探、滲透一類的軍事任務,若和李世績配合,此處又是他的地頭,兼之他和寇仲身份暴露,明暗互調下,他和寇仲的運寶隊可能到被李世績重重圍困,始醒覺是什麼一回事。
  沈落雁露出凝重神色,低聲道:「我還收到一個小道消息,你想聽嗎?」
  徐子陵苦笑道:「已這麼多壞消息,何礙再多一個。」
  沈落雁道:「取得寶藏後,你是否會和寇仲分道揚鑣?」
  徐子陵心中一緊,無法再對沈落雁的所謂小道消息淡然處之,點頭道:「究竟是什麼事?」
  沈落雁道:「寧道奇應師妃暄之請,當你們分開後務要把寇仲迫得退出這場天下的紛爭。否則若讓寇仲安然回到彭梁,即使他沒有寶藏,天下的形勢亦將會改寫。在李世民的眼中,只寇仲可令他畏懼。」
  徐子陵變得手足冰冷,暗付連師妃暄竟也在算計自己。雖說寧道奇要對付的是寇仲,但在他來說,與對付他實在沒有分別。不論如何,寇仲是他比骨肉還親的兄弟。
  沈落雁雖看不到他的面色,仍可猜到面具掩蓋下的俊臉必是非常難看。
  徐子陵沉聲道:「寧道奇會下辣手嗎?」
  沈落雁幽幽一歎,道:「為讓李世民統一天下的目標實現,以慈航靜齋和寧道奇為首的佛道兩門,在必要時肯定會採取非常的手段。以寇仲今時今日的武功,誰有本領能生擒他?憑寧道奇的身份地位,又不屑與人聯手對付寇仲,在那種情況下,寇仲的危況可想而知。否則秀寧公主也不用借我的口來警告你們。秀寧公主是希望寇仲懸崖勒馬,放棄爭天下的想法。因那想法看來已變成令他致命的妄想。」
  徐子陵再沒心情耽在這裡,感激的道:「徐子陵不會忘記沈軍師的濃情厚意,今晚你這麼出來見我,不怕惹尊夫起疑嗎?」
  沈落雁垂下秦首,輕輕道:「應付這麼小的事,我沈落雁總有點手段。你要走了嗎?珍重!」
  徐子陵告別後,離艇登岸。
  忽然間他心中填滿怨憤與議憤,下定決心若找得寶藏,怎都要助寇仲把貨財運回彭梁,才會與寇仲分手。
  這不但因寇仲是他的兄弟,更是因同情弱者備受欺凌下生出的怒氣。
         ※        ※         ※
  徐子陵來到躍馬橋時,寇仲早把躍馬橋徹底搜查一遍,仍是一無所獲。憑他的眼力和比常人靈敏百倍的觸覺和感覺,幾敢肯定這道壯麗的石橋沒有任何玄虛。
  經過一場大雪的洗禮,長安再被厚厚一重新雪覆蓋,雖仍是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可是際此夜深時分,又在昨夜狂歡之後,這天下名城由燦爛歸於平靜。偶有爆竹之聲從里巷深處傳來,卻遠比不上除夕夜的盛況。
  四周寂廖無人,嚴寒的天氣,使巡城者也躲在崗哨關卡內去偷懶。
  寇仲藏在橋下暗影裡,搖頭苦笑道:「完蛋啦!明天我就返鄉下開食檔,爭天下再沒我寇仲的份兒。」
  這本是徐子陵最渴想聽到的話。可是此刻真的聽到由寇仲親口說出,心中卻湧起難言的滋味,就像在賭桌上一鋪輸掉手上所有籌碼,並慘被其對手投以幸災落禍的目光。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我們到一邊說話。」
  寇仲道:「來吧!」
  徐子陵隨寇仲離開橋底,縱身躍上福聚樓高高在上的瓦背處。這是躍馬橋一帶的最高點,除非有人像他們般躍上來,否則不會給人發覺,是最安全的地方。
  寇仲坐在屋脊,狠狠盯著斜下方橫跨永安大渠,貫通兩岸的宏偉石橋,雙目異光爍閃,顯然非常不服氣。
  徐子陵道:「這或者是你命不該絕,找到寶藏可能令你在劫難逃。」
  寇仲愕然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子心內暗歎,沒有把沈落雁的話說出來,目光落在橋上,道:「假若楊公寶庫的作用,是在必要時提供楊素大批財物兵器,以供他保命造反之用,那這個寶庫在開啟後,必須可輕易方便的把兵器運上地面。」
  寇仲點頭道:「說得對!假如把寶庫的東西送往地面都要三日三夜,楊素早給楊堅宰掉。」
  徐子陵冷靜地分析道:「兵器當然是給手下應用,所以出口必在可容納大批兵員的宅院裡,若出口在水安渠底又或朱雀大街,只會是個笑話。」
  寇仲雙目閃亮起來,目光越過重重鋪上白雪的瓦面,落在獨孤閥寄居長安的西寄園,再點頭道:「這麼可容數千人的院落並不多,躍馬橋附近雖多豪宅,卻以西寄園佔地最廣,有最好的藏兵條件,它比無漏寺還大上少許。」
  徐子陵深思道:「無漏寺顯然非是設置出口的好地方,除非寺內的和尚全是楊素的人,這當然是沒有可能的。但為何魯先生要興建這麼一座佛寺,有什麼作用?」
  寇仲一洗頹色,道:「我有個更大膽的想法,以魯大師的聰明才智,若只這麼設計一座地下寶庫,作用只是收藏大批財寶兵器,實在不似他一貫的作風。所以他才會特別傳我機關之學。坦白說,在一般的情況下,我哪有興趣去鑽研這類東西,他是要迫我去學習,免得他的絕學失傳。所以進入寶庫之法,必與機關之學有關係。」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所謂大膽的想法,竟是如此。」
  寇仲搖頭道:「這只是序言,我想說的:楊公寶庫可能是一座地下堡壘,進可攻退可守,我敢肯定必有多個出入口,在機關啟動前,所有出入口都封閉,所以任李家的人把長安翻轉,仍摸不到寶庫的影子。開關處就在躍馬橋,否則娘臨終前就不會點明是躍馬橋哩。」
  兩人目光同時落在石橋中間的六根望柱去,只有這六根望柱,頂部給雕成六個俯探橋外的石龍頭,畫龍點,睛般為石橋平添無限生氣。
  兩人交換個眼神,同時看到對方內心的想法。
  是龍是蛇,就要看這六個龍頭。
  徐子陵一震道:「我想到魯先生為何要起一座無漏寺啦!」
  寇仲道:「定是作通氣用的,必要時楊素可和手下到地庫避難,再從另外秘道逃走。我的娘,這裡離城牆只數百丈遠,其中一條地道出口說不定會在城外。」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凝望六根龍頭望柱,道:「怎麼樣?要不要試試看?」
  寇仲苦笑道:「我很害怕。」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害怕?你是否在說笑。」
  寇仲歎道:「我真的很害怕。既怕龍頭紋風不動,又怕龍頭機關發動時,長安的地底發出輒輒與轟隆轟隆的異響,令全城的人都曉得我找到楊公寶庫。」
  徐子陵差點捧腹狂笑,喘著氣道:「虧你還有心情說笑,要不要由我代你這機關學小學徒去檢驗?」
  寇仲露出一個充滿信心的笑容,道:「剛才我檢查時,發現六根龍頭望柱的結構與其他望柱有異,非是整根連著的,而是把圓柱嵌進中空的方柱內去。我當時已起疑,只沒想到與機關有關,才疏忽過去。記得魯大師在飛馬牧場的密室嗎?機關發動後,整座密室竟沉往地底。」
  徐子陵再吸一口氣,笑道:「兄弟來吧!看看是買大開大,還是買大開小。」
  兩人像兒時有重要行動前肩頭先互碰一下,這才翻下屋頂,借夜色的掩護往躍馬橋掠去。
  登上石橋,來到六根龍頭望柱間,兩人你眼望我眼,終由寇仲兩手摸上其中一根龍頭望柱。
  一團烏雲剛好從東南方飄至,把僅有的一點微弱月色掩蓋。
  報更的浙聲從遠處傳來。
  寇仲壓低聲音道:「在魯大師的機關學中,啟動機關共有十多種『鈕法』,最高明的鈕法是啟動前和啟動後看來沒有半點分別,希望這六個龍頭是這一種,否則六個龍頭各望一方就糟糕透頂。」
  徐子陵笑道:「你不知這世上有尊師重道這回事嗎?小心魯先生不保佑你。」
  寇仲微一用力,石龍紋風不動,再反覆用力,左扭右轉,龍頭仍沒有反應。
  徐子陵並不失望,低聲道:「這才合理。否則機關早給多手的人發現,魯先生亦不用傳你機關絕學,快動腦筋。」
  寇仲道:「我捨不得放開手,你可否到橋底看看,鈕有鈕鎖,理該在橋底下面非橋面。」
  徐子陵皺眉道:「我又沒學過土木機關,怎懂開鎖?」
  寇仲苦笑道:「我比你好不了多少,否則剛才就該發覺有鎖。你今天運氣比我好得多,小弟再受不起失敗的打擊。」
  一隊巡兵從西市的方向操過來,兩人忙翻下橋欄,以內功吸附在橋底下。
  十二名巡兵,闊步登橋,忽然停下。
  其中一人道:「這場大雪下得把人和鳥兒都冷得躲起來,否則今晚仍會很熱鬧。」
  其他人笑的罵的,議論紛紛,又說起昨晚宮內的盛典,顯然尚沉浸在昨夜的高漲情緒中。
  橋底的兩人正目不轉睛地瞧著望柱底部,功聚雙目下,隱見一圈淡淡的圓柱與橋身的接痕,若不是有目標的查察,必會當是石紋忽略過去。
  巡兵在他們熱切期待下,終於離開。
  寇仲興奮的道:「我的娘。打到啦!你來動手。」
  徐子陵騰出右手,運轉玄功,以拇指頂著圈痕的中心,用力上頂。
  「咋嚎」一聲,圓柱往上陷入,變成一個深若兩寸的凹位。
  寇仲劇震道:「成功啦!」
  徐子陵道:「這種鈕鎖不用懂機關學也能開,該還有五個鎖。」
  他話尚未完,寇仲滿橋底游動,以最快的速度尋到其他五個鈕鎖,照本宣科的啟動。
  兩人重回橋上。
  寇仲再捧著一個龍頭,口中唸唸有詞的試著用力,忽然龍頭給他拔起近兩寸。
  徐子陵大喜道:『』成功了!「寇仲緊張的道:「還未成,究竟該向左轉還是右扭?」
  徐子陵一呆道:「你問我,我去問誰,不會有分別吧?」
  寇仲道:「怎會沒有分別,扭錯了,說不定整座橋塌下去,我們都變成落水狗。」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左扭吧!」
  寇仲往左一扭,龍柱紋風不動。
  寇仲大喜道:「今次真的成啦!」
  往右運力,龍柱乖乖的轉了一個圈,到寇仲放手時,龍柱座落原位,果然與先前絲毫無異。
  寇仲大口喘氣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這句話,恐怕天下間只徐子陵一人明白他真正的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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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曙光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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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道:「有什麼感覺?」
  寇仲回味的道:「龍柱該是連接著鋼索軸輪一類的東西,你該感到扭動和震盪。」
  徐子陵環目四顧,難以相信的道:「假若這六個龍頭確可開啟遠在百丈以外某幢建築物內的秘道,這不但是巧奪天功,更絕對駭人聽聞,魯先生的本領真有鬼神莫測之機。」
  寇仲艱難地吸一口氣,道:「當我把其他五根龍柱都似先前般扭動一趟時,說不定西寄園內會現出一條秘密的入口,那豈非白白送個大禮給獨孤峰。」
  徐子陵道:「若事實如此,那將注定你寇少帥大走霉運。不過照我看以魯先生的行事作風,這種情況理該不會出現。傳言中和氏壁和楊公寶庫,二者得一者可得天下,應有其中的道理。和氏壁不用說,因為是秦始皇贏政沿用下來的國璽,楊公寶庫事實上是可用來推翻隋朝的地下基地,得天下雖誇大點,其能起的作用卻離此不遠。」
  寇仲點頭同意。
  和氏壁是國璽,乃皇權的象徵,兼以它「無價」的身價,其來歷又帶有濃重的傳奇色彩,誰敢懷疑只有真命天子才配得到它。
  楊公寶庫能令人得天下本來並沒有什麼道理,但只要想到楊素建造寶庫的時勢環境,天下是楊家的天下,長安是楊氏天下的京城,如有猛將精兵取出地下寶庫的兵器,猝然發難,確有機會攻入皇宮,殺掉當時的隋帝楊堅。楊公寶庫被傳為得天下的關鍵,極可能與此有關。
  一理通百理明,正因想通此點,寇仲和徐子陵始能在只曉得「躍馬橋」三宇真言的情況下,勘破楊公寶庫開啟的方法,寇仲猛一咬牙,故技重施於其餘五個龍頭,到最後一個時,重重吁出一口氣道:「我很緊張,可否給點鼓勵?」
  徐子陵道:「李世民已委派李世績,準備全力攔截你的運寶奇兵。」
  寇仲失聲道:「什麼?這算是什麼勞什子的鼓勵?」
  見徐子陵若無其事的瞧著他,只好歎道:「這可說是另一種形式的鼓勵。現在連我都相信李世民有資格當皇帝,若不夠陰險狠辣,做不到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倒不若回家哄孩兒安寢。」
  徐子陵道:「若還不夠,尚有奉贈。師紀喧請出寧道奇,務要令你永遠回不了彭城。」
  這激勵顯然更具威力,寇仲劇震道:「是否師妃暄親口告訴你呢?」
  徐於陵歎道:「我倒希望她親口對我說,可惜事實卻非如此,她的公私分明,令人心冷。」
  寇仲雙目射出堅決和充滿強大自信的、神光,緩緩托起龍頭,沉聲一宇一宇的緩緩道:「消息從何而來?」
  徐子陵望往石橋下的流水,輕輕道:「是你的初戀情人借沈落雁之口警告你,希望少帥能臨崖勒馬,免至悔之莫及。」
  寇仲搖頭啞笑,以行動作出答話,緩緩轉動龍頭。
  「卡嚓」龍頭座回原位。
  整座橋忽然輕輕顫動起來,好半晌才靜止,若非兩人全神貫注,即以他們的靈銳,亦可能會忽略過去。
  寇仲探頭往橋下看,道:「震盪該是從河床下傳上來。」
  話猶未已,橋底河面處現出奇異的波紋,顯示河床生出異樣的變化,還有氣泡冒出,卜卜作響。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沒可能的,我們曾查遍河底,若有入口,怎會錯過?」
  寇仲大喜道:「沒可能的事已是眼前鐵般的事實。我們決去看看,你難道對邪帝舍利沒半點好奇心嗎?」
  徐子陵細察流水,像有水流注入地底空間的情況,搖頭道:「若開啟秘道後,渠水會大量湧入庫內,把寶庫淹沒。那魯先生將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寇仲早脫掉衣服,露出內裡的水靠,笑道:「有道理,回來我會告訴你事情的真相。」
  寇仲爬返渠岸,來到躲在橋腳下暗黑裡的徐子陵旁坐下,豎起拇指道:「陵少真棒,比我這機關學的小師傅看得更準。河床下竟現出呈方狀的十多個圓孔,水就是流進那裡去,到水注滿下方的空間後,圓孔又給封閉,巧妙到教你不敢相信。魯大師肯定是利用水力,啟動某處的機關,把秘道開啟。」
  徐子陵道:「所以我們只是成功了一半,要找到秘道真正的入口,才有機會進去探險。唉!我真擔心你機關學不夠水平,若累得小弟困在地底,還要打牆敲壁喚人來救,會是自有歷史以來最荒謬的笑話。」
  寇仲顯是心情大佳,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我像魯大師般學究天人,還要看老天爺的心情。唉!我一刻都等不下去,不若到西寄園摸摸看。小弟現在最後侮的事,就是暫時為尤惡婆止了她的哮喘。」
  徐子陵道:「欲速則不達,現在你唯一應做的事,就是返沙府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扮神醫去侍候尤婆子。」
  寇仲無奈道:「那你到哪裡去?秘窩再不成其秘窩,那你豈非無家可歸?」
  徐子陵道:「我會到高占道處,安撫他們的心,更預防他們成為敵人的目標。」
  寇仲依依不捨的狠狠盯了橋底的渠面幾眼後,道:「明天我會找到秘道的真正入口,晚上則帶酒到寶庫內和你痛飲祝捷。」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心忖祝捷實言之過早,因為煩惱才剛正開始。
         ※        ※         ※
  寇仲晨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想到獨狐閥的西寄園,連忙爬起床,梳洗更衣,正要趁沙天南等尚未起來偷偷溜出沙府,卻給五小姐芷菁在外院廣場截著。她在幾名護院侍候下試騎一匹非常神駿的灰馬兒,卻不見陳來滿和毛世昌兩大護院頭子,可能是陪同二少沙成功去查收火器。沙芷菁見到寇仲,欣然叫道:「莫先生,我這匹馬如何?」
  寇仲首次見她換上武士服,雖仍英氣不足,但嫵媚有餘,明艷照人,衝口而出的道:「馬好人更好。」
  見到沙芷菁聞言後俏臉泛紅,才記起自己丑神醫的身份,暗罵糊塗。
  沙芷菁似模似樣的在護院拉定馬頭下,甩蹬下馬,含羞來到他身前,狠狠白他一眼道:「原來莫先生除醫道高明外,還精於調侃人家。莫先生即將遠行,長安會有很多人非常失望。」
  寇仲避過她的目光,望往經過一天綿密大雪後的晴空,道:「遲則一年,快則半載,我會回長安探望老爺和小姐。」
  沙芷菁微嗔道:「剛過年就走,不可以多留一段時間嗎?芷菁尚未有機會向先生請教醫道上的問題,人家是你的小徒兒嘛。」
  最後一句充滿撤嬌的味兒,尚是首次出現在沙芷菁口上。
  寇仲倒沒懷疑沙芷菁像獨狐鳳看上他這丑神醫,岔開道:「這匹馬兒棒極了,哪裡來的?」
  沙芷菁輕移玉步,來到馬旁,愛憐地伸出纖手撫摸馬頭,構成一幅動人的駿馬美女圖。甜甜一笑道:「這突厥馬,我給它改了個名字叫『小飛』,是可大哥送的。」
  寇仲失聲道:「什麼?」
  沙芷菁愕然道:「有問題嗎?」
  寇仲差點捧頭叫痛,暗付難道可達志垂涎沙芷菁的美色?再想到二少爺沙成功會不惜一切,不揮手段的破壞可達志對沙芷菁的任何野心,才稍感安心。口上道:「沒有問題,只是想不到五小姐認識可達志而已。」
  沙芷菁道:「是董貴妃介紹我們認識的,可大哥英雄了得,刀法厲害,來中原前早打遍突厥無對手。」
  寇仲心付這些不準確的情報定是董淑妮為可達志向沙芷菁吹噓,否則無論可達志如何狂妄,也不敢說自己勝過名列天下三大宗師的「武尊」畢玄。
  董淑妮對沙芷菁有什麼居心?
  他自顧不暇,既沒時間更沒閒心去理這種「閒事」,但不理又心內不安,矛盾非常。
  這種上等戰馬,價比干金,這個顯是重禮。
  大少爺沙成就此時從宅內追出來道:「莫先生要出門嗎?」
  寇仲見到沙家上下人人對自己的離去這麼緊張,心中不無感觸,點頭道:「我要去替獨孤老夫人治喘症,有什麼事回來再說。」
  沙芷菁喜道:「我尚未向老夫人拜年,芷菁和先生一道去吧!」
  寇仲再暗叫頭痛,幸好沙成就出言道:「芷菁忘了今天要陪娘親到東大寺上香還神嗎?」
  沙芷菁嘟長嘴兒,向寇仲歉然道:「芷菁不能陪先生去啦!」
  寇仲心中叫好,以路程不遠婉拒沙成就提供馬車的建議,步出沙家的大門。
  街上仍是過年的氣氛,鞭爆不絕。
  蹄聲從後傳來。
  寇仲不用回頭看也猜到是什麼人,果然在數名突厥騎士簇擁下,可達志來到他旁,微笑道:「祝莫先生萬事如意,一年好過一年。」
  寇仲別頭仰望正高踞馬上,傍著他策騎緩行的突厥年青高手,裝出苦笑道:「可兄你好,不過小弟的情況卻是乏善足陳,可兄有什麼好的賜教。」
  可達志見他的神情,肯定雷九指仍受困於『七針制神』的極刑,好整以暇的道:「神醫的苦況只是暫時的事,我們突厥人有句話,就是風雪後的草長得特別壯,先生可有時間隨達志去見一個人?」
  寇仲忽然皺起眉頭,故作不解的道:「你們突厥有否『助人為樂』這類諺語,白白培養出一個魔門的超級高手,於你們有何好處?」
  可達志從容一笑道:「我最欣賞像先生般坦白的人,先生可以放心,我們自有分寸。」
  寇仲聳肩道:「我算盡過提醒朋友的責任,可兄請領路。」
  可達志一聲令下,讓出匹空馬來,供寇仲代步。
  眾騎掉轉馬頭,朝外賓館的方向緩步馳去。
  寇仲與可達志並騎而行,笑道:「若有人問起小弟,為何會與可兄一道往外賓館去,小弟該怎樣回答?」
  可達志哈哈笑道:「說起這方面的本領,可某人實是望塵莫及。但為了口徑一致,先生當然是說到外賓館,為一個叫顏撤德的人治病,他昨天才病倒,此事太子殿下亦有耳聞。」
  寇仲暗叫厲害,趙德言心思的細密,絕不能低估。
  自己就是大事聰明,小處糊塗,故有寶刀露底的破綻。
  可達志往他瞧來,道:「先生仍未謝我?」
  寇仲愕然道:「可兄弟做過什麼有益小弟的事?」
  可達志油然道:「昨天若非可某人領頭,先生可能永遠離不開波斯聖廟!」
  寇仲心想你要認第一我認第二又如何,誰高誰低,將來總要見個真章。微笑道:「可兄承讓,小弟當然感激,不過小弟慣了把對人的感激藏在心內,引致可兄誤會。」
  可達志弄不清楚寇仲是真的感激還是在嘲弄他,沒有再說下去。
  寇仲奇兵突出的道:「可兄是否每遇到漂亮的女孩子都愛送贈貴國的名駒?」
  可達志微一錯楞,雙目精芒閃閃的朝他瞧來沉聲道:「可某人有句話奉贈先生,就是『閒事莫理』,勿說可某人沒有預作聲明。」
  寇仲啞然失笑道:「可兄好像尚未弄清楚我是什麼人,最後一句話,可兄能否在此事上給小弟一點薄面。」
  可達志望往馬頭前方,目光落在長街盡處,里門在望,默然片晌,搖頭道:「先生不是也不清楚我可達志是什麼樣人嗎?可達志要幹什麼就幹什麼,從不會因旁人的干涉受到左右。」
  兩人目光交擊,均看出對方眼內一閃即逝的濃重殺機。
         ※        ※         ※
  徐子陵來到玉鶴庵,沒有見到師妃暄,反鬆一口氣。
  自曉得師妃暄請寧道奇出手對付寇仲,要令他永遠回不了彭梁,他的心就非常不舒服,雖明知師妃暄在這方面的立場從未改變過,他仍難以釋然。還隱有被出賣的感覺。
  寇仲若在沙場公開決戰中被李世民擊敗殺死,他當然會為此失落傷情!但絕不會對李世民作出報復。寇仲自決定爭天下做皇帝,就該想到這可能是其中一種結局。
  可是師妃暄因掌握他兩人的準確情報,借此方法佈局對付寇仲,他感到很難諒解她。
  此事已造成他和師妃暄間一道無可彌補的裂縫。
  雷九指躺在一間靜室潔淨的床上,臉色蒼白,精神尚算可以。
  他坐到床沿旁,道:「雷大哥好點嗎?」
  雷九指苦笑道:「我是死過翻生。昨天的經驗太可怕,世間竟有此等刑術,使你全身經脈亢奮,偏又不能動半個指頭,只有眨眼的動作可勉強辦到。坦白說,若非你們把我救回來,為求一死,說不走我真會屈服。」
  徐子陵道:「是誰下手呢?」
  雷九指搖頭道:「那人施術時,把我雙眼蒙著,什麼都看不見。此人施針運力的方法都很高明,是第一流的高手。」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我們尋到寶藏的線索哩。」
  雷九指大喜道:「真的?」
  徐子陵扼要解釋後,道:「雖仍未尋得入口,已非像以前般的茫無頭緒。」
  雷九指指示徐子陵把他扶起來坐好,沉吟道:「既由水力發動,可能和水有關,你們可特別留心水並那類地方。照我猜,進入寶庫的過程會遇上危險的機關,非是人力能夠抗拒。只有在到達寶庫的機關室,才能開啟其他的安全通道,我太清楚魯師的性格。」
  徐子陵點頭道:「魯先生最歡喜利用大自然的種種力量,這在他的建築學可見端倪。雷大哥的提議非常有用。」
  雷九指道:「師姑娘剛才來看過我,今次全賴她仗義出手,否則我會牽累你們。」
  徐子陵心中暗歎,道:「我今趟來是要把你接走,然後立即將你送往安全地方,讓雷大哥可以好好休息。」
  雷九指愕然道:「不是由師姑娘送我出關外嗎?」
  徐子陵心中再歎,搖頭道:「我們既有能力辦到,何用勞煩外人。雷大哥復元後,我會來和你會合,共同努力把香家剷除,今次害你的罪魁禍首,正是香玉山。」
  雷九指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然後無力的閉上眼睛,以微不可聞的聲音道:「沒有這個仇,我也不會放過香貴父子。你們小心點,我離開後,若感到力有未逮,就勿要勉強去做。告訴寇仲,以他的魄力幹勁,雄材偉略,沒有楊公寶庫亦必能成事的。」
  徐予陵望往窗外寧靜的庭園,心想這正是師妃暄害怕會發生的事。尤其現在寇仲得『天刀』宋缺全力支持,一老一少兩個人加起來,天下誰不震懼。
  忽然間,他體諒到師妃暄的無奈和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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