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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五章 廷宴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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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身處局內,分坐不同席位的寇仲和徐子陵始設身處地的體會到御前比試的關係重大。
  李世民憑的是蓋世軍功,李建成憑的卻是正式皇位繼承人的身份。兼之得李元吉靠攏相助,形成互有短長的實力爭持。
  在兩大派系的角力中,最重要一環是爭取敵對或中立的人投向自己的一方,而先決條件就是顯示自己的一方佔在上風。
  可是有李淵瞧著.兩方人馬總不能來個公開火並,於是只有通過這種御前比武的方式,以表現實力。
  天策府一方連輸多場,不過仍只在平日較小辨模的御宴上發生,事後雖被太子黨一方渲染傳播,損害雖然嚴重仍不是決定性的。
  但今夜一眾大臣與外賓聚首一堂,假若天策府一方再度敗北,後果實不堪想像。
  難怪李世民如此緊張,事前親自點將。
  在李建成口中,似乎任何人都可挑戰可達志,事實上只是天策府有資格和敢於出戰。
  果然李世民哈哈一笑,長身而起,向李淵稟告道:「王兒天策府新聘得客卿莫為,劍術超群,請父皇允准與可都尉作對比試。」
  殿內泰半人根本不知莫為是何人,見應戰的不是頭號高手李靖,無不露出興致索然的神色,更有人猜測是李世民輸不起這一場。所以才不讓李靖下場。
  大殿靜至鴉雀無聲。
  站在殿中的可達志容色平靜,一派高深莫測的從容姿態。
  李淵顯然沒想到李世民會派個名不見經傳的客卿出來應付如此重要的賽事,立時眉頭大皺,此時只見他左旁的張婕妤湊到他耳旁,說了幾句話。
  李世民、徐子陵和寇仲同叫不妙時,李淵開龍口道:「莫為若非天策府的最佳人選,王兒最好另擇人出戰,今晚可非尋常宮廷宴會。」
  徐子陵往李建成瞧去,只見他臉露得色,至此深切體會到太子黨和妃嬪黨聯合起來左右李淵的威力。
  連寇仲也感到他如與李世民掉轉位置,亦會同樣進退兩難。假若他承認徐子陵是最佳人選.其他天策府的高手當然不是滋味。徐子陵一旦敗北,等若天策府再無一人是可達志的對手。
  豈知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孩兒行事,一向講求兵法。孫子虛實篇有云:『故形兵之極,至於無形;無形,則深間不能窺,智者不能謀。因形而措勝於眾,眾不能知。人皆知吾所以勝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勝之形,故其戰勝不復,而應形於無窮。』請父皇欽准莫為應戰。」
  這段孫武的兵法,大意是說作戰方式不應拘於一格,必須靈活萬變,讓別人看不出半點形跡。既無形跡,對方自是無法看破自己的虛實,縱使智者亦想不出針對己軍的辦法,甚至不明白因何被擊敗。所以最高明的戰略,就是對應形勢變化無方。絕不讓對方看破虛實。
  李世民雖沒正面回答李淵的問題,卻暗示莫為正是令人看不破的一著奇兵。深合兵法之旨。
  比對下,人人都猜到李建成會派可達志下場。便是有跡可尋。
  李建成立時臉色微變.隱泛怒容,李世民這番話正命中他最致命的弱點,就是欠缺軍功。而李世民則是現身說教,提醒殿內諸人他乃天下無雙的統帥。
  當然,假若徐子陵不堪一擊的慘敗,李世民的什麼虛虛實實之言只會成為笑柄。可是在這刻.李世民不但避過把天策府其他高手貶低的危機,更爭回主動。顯示出泱泱大度的統帥風範。
  寇仲聽得心悅誠服。心中暗讚,更感到李世民與乃兄的鬥爭,已達表面化的情況。
  徐子陵卻有更深一層的想法,適才長孫無忌明的暗的示意要他揀取穩守的策略.很可能是李世民的授意。李世民正是要激得可達志求勝心切,反發揮不出狂沙刀法的最大威力。說到底這並非生死決戰,只要他能硬頂一輪,李淵可下令停止比武。
  全殿之人屏息靜氣,等著李淵的決定。
  李淵沉吟片晌。終點頭道:「好:就如王兒所請。」
  在尉遲敬德等示意下,徐子陵昴然起立,移到可達志旁,下跪叩首施禮。
  李淵這時方記起曾見過此人,向他詢問岳山的事,登時憐意大生,慈顏悅色的道:「原來是莫卿,莫卿雖謹記這只是比武試招,有朕親自監督,鐘聲一響,不論任何情況,均須立即停手退開。莫卿只要有出色表現,不論勝敗,足可令你名揚關中,朕亦會酌材起用,莫卿平身。」
  經李淵這番特別「關照」的話,徐子陵身價立時不同。
  寇仲則暗叫厲害,若李世民決定要徐子陵出戰時。連李淵與徐子陵這關係亦計算在內.那李世民心思的精巧細密。必須重新估計。
  徐子陵卓然起立。
  可達志朝他瞧來,從容微笑,沒有絲毫劍拔弩張的味道。
  徐子陵大為懍然,知道可達忘年紀雖大不了自己多少,但修養卻到達爐火純清的境界,故臨場時絲毫不受外界影響,李世民激將的說話顯然對他不起任何作用。
  這確是個非凡的對手。
  可達志還抱拳為禮,道:「莫兄請不吝賜教。」
  徐子陵回禮。
  由於依例除值勤的衛士將領外,誰都不准攜帶兵器進來,故兩人須等待侍衛送來兵器。大殿內眾人竊竊私語.嗡嗡聲四起,話題當然離不開猜測誰勝誰負。
  常何收回審視徐子陵的目光,同溫彥博旁的莫賀兒道:「次切大人對可都尉該比我們熟悉,比之跋鋒寒,誰的贏面較高。」次切是莫賀兒的官銜。
  假如常何問的是有關徐子陵與可達志的勝負問題.誰都不會生出興趣,皆因早斷定徐子陵必敗無疑,當然寇仲是唯一的例外。因他抱的是完全相反的信念。
  但常何問的是與新一代最頂尖兒的兩大年青高手寇仲和徐子陵齊名的突厥高手跋鋒寒,則無人不生出好奇之心,希望能從剛由東突厥來的莫賀兒口中聽得一點端倪。
  寇仲尤其關心老朋友的近況,豎起耳朵傾聽。
  莫賀兒微一錯愕,笑道:「常大人這問題確難倒小弟,跋鋒寒自入中原避難後,一直銷聲匿跡.據傳有商旅在回紇聽到關於他的事情,就是連續擊敗當地最著名的三位高手,又斬殺數名肆虐當地的馬賊首領。這消息傳回突厥,轟動全國。」
  寇仲心中欣慰,知道跋鋒寒正作挑戰畢玄前的熱身武道修行。
  溫彥博道:「這麼說,次切對可達志和跋鋒寒誰高誰低,仍不願遽下定論。」
  莫賀兒點頭道:「跋鋒寒能擊敗『飛鷹』曲傲,當然非是等閒之輩,但本人始終未曾目睹他的驚天手段,不宜作出評論。但他在年青一輩中肯定是可達志的最大勁敵。」
  眾人均感他說話中肯.點頭同意。
  莫賀兒的眼光像其他人般不受控制的落在尚秀芳的絕世玉容處。在寇仲的醜臉相映下,更顯嬌艷欲滴,我見猶憐道:「這種宴會比武,在我們處是家常閒事,還動輒流血收場,秀芳姑娘會否不習慣呢?」
  尚秀芳淺歎道:「到長安後,不習慣也變成習慣哩!」接著向寇仲抿嘴嬌笑道:「有莫神醫在,有人受傷亦不怕,對嗎?」
  寇仲心中一動,正要說話.劉政會笑道:「兵器到!」大殿再度肅靜下來。
  兩名衛士分別把刀劍送給可達志和徐子陵,萬眾期待下,李閥傳統的「廷比」終於開始。
  徐子陵和可達志接過兵器,同時向李淵致敬。然後往左右分開。
  可達志左手握鞘平舉前方,背著徐子陵把狂沙刀從鞘內拔出.發出一下先聲奪人,震懾全場的鳴響。
  兩足微分,配合他挺拔如松柏的雄偉身形,確有不動如山,淵亭嶽峙的氣勢。登時惹起一陣喝聲,更添其威風。
  狂沙刀在大殿通明的燈火映照下,寒芒爍動流轉,仿似具有靈性生命的巽物神器。
  徐子陵也不由心叫好刀。緩緩把劍從鞘內抽出來。
  殿內懂得兵器的人都瞧得直搖頭,因徐子陵這把只是普通的精鋼劍,比起可達志的狂沙刀實是差遠了。
  天策府一方的人也看得心中愕然,料不到他用的竟是這麼平凡的劍刃,恐怕擋不了可達志多少刀,便會硬給劈崩劈斷。
  徐子陵卻絲毫不理別人對他長劍發出的歎息聲,把劍鞘交給侍衛後,掉劍細看,又以指尖掃抹劍鋒,當移至尖鋒盡處,嘴角飄出一絲笑意,從容道:「可兄請賜教。」
  可達志仍背向徐子陵,仰天笑道:「莫兄隨便出招,小弟從不怕人從背後進襲。」
  這番話不但豪氣干雲.且隱含羞辱徐子陵的意味,擺出不把對手看在眼內的傲慢。
  可是徐子陵卻絕不作如此想,這東突厥的年青高手從拔刀的一刻開始,巳向自己發動攻勢,他如若因此動氣,會跌入他布下的陷阱中。
  殿內眾人,由大唐皇帝李淵到侍衛宮娥,無不感到那種風雨即臨,高手對仗千鈞繫於一髮的緊迫形勢。人人屏止呼吸,全神觀看。
  「叮!」
  徐子陵以指尖彈在劍鋒處,發出深淵龍吟般的鳴響,凝而不散。接著腰脊一挺,整個人像突然長高了般,變得軒昂瀟灑,自有其睥睨天下的氣概。
  絕不比可達志有絲毫遜色。
  變化來得既突然神奇,又出人料外.充滿強烈的戲劇性。
  可達志首當其衝,生出感應,只覺對方強大無匹的氣勢壓背而來,若再背向敵人。會立即被迫往下風。
  一聲長嘯,可達志左鞘右刀.龍捲風般往徐子陵旋轉過去。
  全場只寇仲一人曉得徐子陵借彈劍之音暗施真言印法,破去可達志莫測高深的起手招數。
  座上高明者如李淵父子、晃公錯、李神通之輩.只看出徐子陵催發劍氣,迫得可達志「變招」應付,而不能真正把握其中玄妙處。但巳對徐子陵這莫為觀感大。
  徐子陵從大金剛輪印,變為不動根本印,靈台空明清澈.雙目神光內斂,心如井中明月,無有遺漏的瞧著可達志住自已攻來。
  每一個旋身,都帶起一陣充滿節奏感和勁力的呼嘯聲,左鞘右刀,交又織出鋒芒雷射,攻守兼備的罩網。奇異的勁氣,以可達志為中心像沙漠刮起的狂暴風沙般,隨著可達志的迫近,以雷霆萬鈞之勢往徐子陵襲去。
  不論是否懂得武功.無不感到可達志已化為一個可怕的風暴核心,大有擋者披靡的威力。
  曾與可達志交過手的天策府諸將,又或曾目睹可達志先前出手的人,尚是首次見到可達志刀鞘並用,以這麼奇異的身法展開攻勢。至此才知可達志一直隱藏起實力。而徐子陵能迫得可達志全力出手,實是非常了得。
  最厲害處是可達志的每個旋轉速度都有微妙的差異,教人難以預先掌握他攻勢襲體的精確時間。
  可達志的狂沙刀法,分為「旋、吹、滾、卷、破」五訣,刻下使出的正是「旋沙」訣,像沙漠裡的旋風般變幻莫測,使敵手無法捉摸。
  面對可達志進攻的徐子陵立時生出乾旱渴熱的駭人感覺.大殿似被對方轉化成一望無際的風沙,如此功法,換過其他人.確會生出望風沙而潰敗的氣餒失落感。
  徐子陵嘴角再飄出另一絲笑意。忽然往橫晃錯,當人人以為他要躲避時,又電射往前,長劍疾挑。
  「叮」長劍像一道閃電般迅疾無倫的射進可達志的刀網去,在肉眼難看得清楚的高速下,刀劍交擊。
  接著徐子陵一個旋身,撮掌為刀,狠狠劈在可達志掃過來的刀刃處。
  兩人同時旋開,當距離拉遠至兩丈許時,像約好般倏地止旋穩立,正面對峙。
  全殿爆起轟天喝采聲。
  兩人目光交擊。似是全聽不到喝采聲,更像根本沒有人在觀戰,彼此的眼中只有對手。寇仲看得熱血沸騰,恨不得下場把徐子陵替換,如此厲害的對手,到哪裡才找得到。
  可達志隨手拋開刀鞘,任它掉往一旁地上,接著往前虎撲,狂沙刀依循一道彎旋的弧線軌跡,往徐子陵斬去。
  徐子陵暗捏印法,漫不經意的一劍掃出,全無花巧變化。
  就在刀鞘觸地鳴響的剎那,可達志的狂沙刀同時被徐子陵長劍掃個正著。其迅疾可想而知。
  刀劍交擊,兩人同時虎軀劇震。
  可達志一聲長嘯.刀法一變.幻出流沙滾動般的刀浪,重重往徐子陵攻去,正是狂沙五訣中的「滾沙訣」旁觀諸人無不看得呼吸頓止,透不過氣來。
  兩人變為近身搏鬥,雙方均是全力出手,不但動輒分出勝負,且會判別生死。
  徐子陵到此刻方真正領技到可達志的驚天功力,有如置身在狂濤怒颼之中,刀浪滾滾而來,無有窮盡。
  不過他早預佔到可達志本領非凡。否則怎能與跋鋒寒齊名東突厥。
  反之可達志因先前在上林苑交手留下的印象,從沒料到對手能絲毫不讓的接住自已全力的出招。
  徐子陵的以攻對攻,以堅攻堅,強大得有如洛陽,長安那種具最嚴格軍事佈置的堅固大城,任對方如何摧動狂風沙般的滾沙刀法,亦不能動搖其分毫。
  最令可達志駭然的是徐子陵的劍法表面充滿輕靈飄逸的味道,實則劍劍重逾千鈞,外虛內實,且劍法幻變無方,有若天馬行空,招招匠心獨運,去留無跡。如此劍法,他仍是首次遇上。
  眾人看得連喝采打氣都忘掉。
  「叮」徐子陵挑中刀鋒。
  可達志的刀再「滾」不下去.惟有避開,再度回復隔遠對峙之局。
  喝采聲震殿響起。
  李世民和天策府一方的人這才鬆一口氣,慶幸徐子陵擋過可達志這輪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寇仲亦鬆一口氣,因看出徐子陵實已稍落下風,非因技不如人。只因他不慣用劍。
  眾人目光不由望往李淵,看他會否借此停戰之機,中止比武。
  可達志捧刀而立,在李淵作出決定前,長笑道:「痛快痛快,想不到莫兄高明至此,請莫兄再接三刀,然後小弟向莫兄敬酒賠罪。」
  這麼一說,連李淵也不好意思下令停賽。
  徐子陵翻騰的氣血,到這刻平復下來,心知接著來的三刀必定非同小可,微微一笑道:「可兄請刀下留情,讓小弟就算輸也不至輸得太難看。」
  誰都知道徐子陵這番只是謙虛之詞,故不會當真,更為他的氣度心折。
  可達志微感錯愕,有點尷尬的道:「莫兄說笑啦:小弟剛才施展的分別是『旋沙』和『滾沙』兩種刀訣,接著來的就是『卷沙』刀法,請莫兄指點。」
  說畢雙目奇光大盛,刀收往後,全身衣袂拂揚.氣勢狂猛至極點。
  最奇異的是週遭的空氣像停止了流動,空寂得像沒有半滴風的茫茫大漠,空氣還灼熱起來。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全神戒備。
第六章 藉傷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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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似像靜止下來,包括不分晝夜的時光流逝,就像全無生機的乾旱沙漠。
  空氣的灼熱度卻不斷提升。
  如此氣勢,真是駭人聽聞至乎極點。
  可達志忽然背脊微弓,雙目神光更盛,眼看出手在即,忽有人揚聲道:「達志以往數次廷比,用的只限『次沙訣法』,今趟卻數訣並用,讓我們大開眼界,是否有特別的原因?」
  李建成、李元吉和所有太子黨、妃嬪黨那方面的人,無不心中大罵,發言者擺明是幫徐子陵扮的莫為。
  無論千軍萬馬的沙場決勝,又或高手間互爭雄長,均講求一鼓作氣。可達志蓄勢待發,若給打斷,氣勢受挫後,再發招當然會受到影響。
  眾人循聲瞧去,發言者赫然是坐於右方首席,李淵寵信的大臣封德彝。
  李世民一方的人無不大訝,封德彝一向與李建成關係密切,被視為太子黨的中堅人物,為何會這樣明助天策府的一方。
  徐子陵亦百思不得其解,無論封德彝對自己多麼看重和有好感,亦該不會冒著開罪太子黨和妃嬪黨之險,為他助力。
  不過這並非生死決戰,只是廷前的切磋較量,誰都不能怪責封德彝。
  李淵這督戰者微笑不語,旁人更不敢異議。
  可達志從容一笑,仍保持強勁的氣勢壓力,雙目不瞬的緊盯徐子陵,沉聲答道:「有莫兄這麼難得的對手,達志怎敢敝帚自珍,當然要全力出手。」
  李建成等立時心中叫絕,可達志這番話表面謙虛,骨子裡卻是傲氣迫人,暗指以往天策府的高手,尚未夠資格迫得他使出全力。
  假若他今趟能擊敗徐子陵,那誰都感到天策府再無能與他擷抗的對手。
  徐子陵淡淡道:「多謝可兄抬舉,請賜招。」
  可達志舌綻春雷,暴喝一聲,收到身後的狂沙刀變魔法般出現在前方,以極玄奧奇異的手法,身隨刀走,往徐子陵擊去。
  寇仲首次為徐子陵擔心,並對可達志生出莫測其高深的感覺。
  令他對可達志重新評價的原因,是可達志雖分心回答封德彝的說話,氣勢不但能持不變,且有增無減,既顯現出他強大的鬥志和堅毅不移的精神,更展示出他深不見底的功力。寇仲自問亦未必能達此境界。
  徐子陵首當其衝,更清楚感受到對手的壓力。
  他差點要棄下手中長劍,以擅長的印法來擋他這預先張揚的三刀。
  他當然不能這麼做,只好把雜念全排出腦海外,暗捏不動根本法,提為全身功力,以應付對手以卷沙訣使出來的凌厲刀法。
  狂沙刀在虛空畫出一道充滿旋捲味道、波浪般起伏的軌跡,變化無窮的朝徐子陵「卷」過來。
  雖是一刀,卻由十多重連綿的波卷組成,每個波卷、時間和攻擊的角度都有精微的轉變,送出卷卷刀勁,匯為成能被牆裂壁的凌厲刀氣,威力無濤。
  徐子陵也憔得眉頭大皺,適才他能在可達志的滾沙刀訣下力保不失,賴的全是卸勁借氣的手法,可是可達志明顯是針對他這「強項」而發的一刀,根本是卸無可卸、借無可借,硬迫他強拚的高明手段。
  最頭痛的是可達志早在蓄勢待發之際,藉氣機把他鎖定,若采早前的先躲後攻之法,只會避得一刀,避不過第二刀,在氣機牽引下被對方乘勢一舉擊破。
  至此才知盛名之下無虛士,可達志確屬跋鋒寒、楊虛彥、侯希白那一級數的年輕高手。
  徐子陵低叱一聲,電掣飄前,長劍先在外彎,再向可達志迎去。
  「噹」!
  刀劍像兩道閃電交擊在一起。
  長劍應刀斷折。
  殿內過半人失聲驚呼。
  李靖舉手往擺在桌上的小銅鐘擊去,但已來不及阻止即將發生的流血慘事。
  可達志的狂沙刀在劈斷長劍後,兜頭照面的往徐子陵胸口劈去。
  眼看收不回這大有一往無前的一刀,徐子陵扣掉斷劍,大拇指卻奇跡般按在刀鋒處。
  「噹」!
  停戰的鐘鳴響。
  徐子陵應刀飄飛,斷線風箏的落往丈許開外,落地時似微見蹌踉,始能立定。
  可達志收刀後退,雙目射出奇異的光芒,一眨不眨的瞧著徐子陵,而在眼神中掩不住帶上一絲駭異神色。
  殿內諸人這才舒一口氣。
  即使李建成亦不願見到自己的手下猛將在這種佳節當前的場合,鬧出流血死亡的情況。
  大殿仍是鴉雀無聲,靜待李淵的判定。
  李淵親自鼓掌讚好,立即惹來全殿附和,喝采不絕。
  李淵長笑道:「好!好!兩位卿家的比試確是精采絕倫,令人歎為觀止。」
  可達志和徐子陵下跪謝恩。
  李淵環視全場,拈鬚微笑欣然道:「可卿固是刀法蓋世,莫卿亦為劍術超凡,只可惜劍是凡鐵,非戰之罪。朕就判令作平手論,誰有異議?」
  當然沒有人取反對大唐皇帝兼李閥之主作出的判斷。
  李淵又道:「就由秦王賞贈可卿十兩黃金,皇太子則賜贈莫卿寶劍一把。」
  徐子陵和可達志同時謝恩。
  殿內諸人喝叫好。
  這可說是李淵的一次嘗試,希望能平息兩子間的紛爭。
  寇仲湊到尚秀芳耳旁道:「明天見!」
  接著長身而起,在群眾矚目下,來到殿心兩人中間處。
  李淵訝然朝他瞧去,寇仲叩稟道:「假若小人醫眼無誤,莫為宗兄因劍折而受到內傷,必須立覓靜地,由小人親自施針,否則後患無窮,皇上明察。」
  李淵關切的目光落到徐子陵身上,後者合作無間的道:「神醫看得很準。」
  殿內諸人同聲讚歎,這麼隔遠一看,便洞悉徐子陵受了內瘍,不是醫術如神如寇仲者,誰能辦得到?
  有活華佗之稱的韋正興差點要躲往桌子下面去。
  李建成一方的人則啼笑皆非。寇仲此舉等若間接指出徐子陵扮的莫為實是大輸家,增添了可達志的聲威。但若治好這個武功差不了可達志多少的敵人,卻才真個後患無窮。不過醫者父母心,兼之一向予人糊塗印象的寇仲似又不明白長安派系鬥爭的形勢,連李建成也不忍真的怪他多事。
  李世民長身而起道:「有勞莫神醫妙手回音,照顧莫老師。請父皇賜准。」
  徐子陵、寇仲心和肚明李世民終看穿兩人的身份,謝恩後慌忙離開。
         ※        ※         ※
  長安城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鞭炮聲此落彼繼,響個不絕。
  兩人離開皇宮,均有龍回大海、猛虎歸林的輕鬆感覺。
  擠進大街的人流裡,更感受到除夕夜的熱鬧氣氛。最大的兩個花燈年宵夜市,分別在東西兩市內舉行,街上大部分人均以兩市為目的地。少男少女聯群結隊的盡興遊逛,令兩人回信起在揚州過年的情景。
  寇仲笑道:「我們兩兄弟終可大搖大擺的在長安街上並肩漫步,世事之難以逆料,莫過於此。」
  徐子陵微笑道:「趁離與侯公子約定會見面的時間尚有半個時辰,莫神醫可有興趣欣賞一下本地名勝。」
  寇仲知他必非只是觀光那麼簡單,欣然道:「小人怎取不從?」
  徐子陵領著他朝躍馬橋的方向走去,「砰砰」群中,不和誰把煙火對上半空,爆開連串艷麗的彩芒圖案,幻麗如夢。
  寇仲歎道:「自隨娘離開揚州後,我們像從沒有過過年似的,所以今晚的感覺特別強烈。」
  徐子陵笑道:「是否想起你的致致?」
  寇仲頹然道:「又給你看穿。小弟上趟受相思折磨,是在中秋月圓之夜,令我拋開一切往嶺南找她,不知是否佳節會特別惹人思念的呢?」
  徐子陵給勾起在該節於成都碰上石青璇的動人情景,不由亦歎一口氣。
  寇仲探手搭上他寬敞的肩頭,低聲道:「你又想起誰哩?」
  徐子陵岔開話題,道:「每個人的過去只是個沉重的包袱,不提為妙。可達志這小子的狂沙刀法確有一手,你有沒有勝他的把握7。」
  壁仲沉吟半晌,道:「非常難說,適才他和你對上時,因為非要分出生死,故仍留有餘力,假如真的全力出手,更不易應付。」
  躍馬橋在望,街上聚滿放煙花燃爆竹的少男少女,氣氛熱烈。
  寇仲又道:「若有機會和他狠拚一場,必是人生快事。」
  徐子陵突然敦步,道:「到啦!。」
  寇仲環目掃視,發覺正位處一座寺院大門外。此寺規模不大,但顯是香火鼎盛,此時中門大開,來許願祈福的人往來不絕,望進去人頭洶湧,煙火瀰漫。
  寇仲一震道:「這就是無漏寺,建於開皇八年,難道與寶庫有關嗎?」
  徐子陵拉著他擠入寺門,道:「我是從寺院巧妙的結構佈局,感覺到此寺極可能出自魯大師的設計,若小弟法眼無誤,楊公寶庫的入口就該在寺內某處。」
  寇仲精神大振,旋又歎道:「只恨現在寸步難行,明晚我們再來探路踩場。」
  徐子陵也同意在眼前的情況下,絕無可能尋找地道,笑道:「不會再說我不夠兄弟吧!」
  寇仲賠笑道:「小弟怎敢。」
  此際兩人來到大雄寶殿的白石台階下,梵頌之音從殿內傳來,應是正進行法事。
  寇仲道:「要不要到殿內感受一下建築的內部結構,憑你陵少的慧眼看看是否真的是魯大師的風格。」
  徐子陵笑道:「小弟正有此意。」
  辛苦一番,兩人才能擠近殿門,同時往殿內瞧去,只見一群和尚,背著他們面向佛壇,正在敲磬念佛。
  主持法事的該是此寺的方丈,面對眾僧,雙手合什,眼觀鼻、鼻觀心的領頭誦經,一派有道高僧的模樣。
  徐子陵忽然虎軀一顫,拉著寇仲回頭便走。
  寇仲大訝道:「什麼事?」
  徐子陵低聲道:「那主持是」邪王」石之軒。」
  寇仲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肯定的道:「那主持就是石之軒,他雖黏上鬍鬚,但化了灰我也認得他。」
  寇仲大喜道:「你的銳目定錯不到哪裡去。且這亦是順理成章的事,石之軒不是曾拜於四大聖僧其中兩人的座下,偷學佛法絕藝嗎?扮高僧等若做回他的本行。哈!我們今回是行運到腳指尖,若非舉行法事,我們哪有機會見得到他。」
  兩人終擠出寺門,朝躍馬橋走去,更感受到佳節舉城歡騰的氣氛。行人雖是你碰我撞,但誰都不會因此抱怨發怒。
  寇仲續道:「老石倒想得周到,只要來做閉關修行,又或說是雲遊四海,便可出去大干殺人放火,傷天害理的勾當。」
  「彭!彭!彭!」
  一群小孩把燃點的爆竹投從橋下的永安渠,爆起愈多水花,愈能惹起歡呼和喝采聲。
  罷巧有人離開為得密不透風的橋欄,兩人取而代之,憑欄而立。
  寇仲隨徐子陵的目光望往天上的半闕明月,道:「你在想什麼?」
  徐子陵輕歎道:「我在計算我們聯手突襲,能否取石之軒的老命。」
  寇仲雙目閃過濃烈的殺機,旋又為眉道:「你比我更有資格作出判斷,他的不死印法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坦白道:「我仍摸不清他的底子,大概而言:那是一種生和死的轉換,被攻時可化死為生,攻入時則可生為死,使敵手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自己則永立於不敗之地。昨晚我雖施盡渾身法寶,但他仍像個沒事人似的,可以想見他的厲害。」
  寇仲道:「照你估計,若我們要殺死石之軒,侯希白會怎樣反應?。」
  徐子陵道:「這個非常難猜,首先我們須決定是否要與石之軒來個大解決,其餘的遲一步才想。」
  寇仲苦笑道:「假設寶庫入口真在無漏寺內,我們不想辦法解決他也不成。」
  徐子陵道:「若這是我們的決定,那今晚我們絕不宜對付楊虛彥,免致打草驚蛇。」
  寇仲點頭同意。
  要知直至這刻,曉得他們已抵長安的除涫涫外,其他都是不會露他們秘密的人,但如他們出手對付楊虛彥,石之軒定會生出警覺,甚至會推測出高占道等與他們有關係。
  寇仲道:「侯小子那一關又如何?」
  徐子凌道:「讓我和他說,大家既是朋友,不該有任何隱瞞。看看他的反應,我們再作決定。」
  寇仲用力一拍他肩頭,斷然道:「就這麼決定。我們這就去找侯小子。」
  兩人正要離開,香風襲至,一把甜美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道:「請問兩位仁兄,無漏寺內究竟有什麼吸引力,令你們在百忙中也要抽空一遊?」
  寇仲和徐子陵不用回頭亦知來者何人,不由心中叫苦。
  柔軟動人的女體,緊擠入兩人中不足容人的空間來。
第七章 縛手縛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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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風迎面吹來,帶著煙花火屑的氣味:吹起絕色美女涫涫的秀髮,拂在兩人的假臉上。
  寇仲苦笑道:「涫大姐確是神通廣大,你不是一直跟在我兩叔侄身後吧?」
  涫涫「噗哧」嬌笑道:「兩叔侄,直虧得你們有這麼大的膽子,一個叫莫為,一個叫莫一心,看看李家的人何時把你們關進大牢去。」
  徐子陵把注意力從她香軟嬌柔的胴體收回來,淡淡道:「今趟又要弄什麼把戲。」
  涫涫美眸往他飄來,微嗔道:「不見人家這麼久,客氣點好嗎?先回答人家的問題再說。」
  寇仲道:「剛才我們到寺內參神拜佛是求轉個好運,現在登橋憑欄則是等運到,夠清楚明白嗎?」
  涫涫指著空中爆開的一朵煙花,道:「看,多麼美麗!」徐子陵和寇仲臉臉相覷,又莫奈她何,更是心中叫苦。若給她這麼糾纏不休,今晚如何去進行大計。
  涫涫忽又凝望河水,清麗脫俗的玉容露出思索的神色,悠然道:「自從傳出消息,說你兩人會到關中尋寶,李建成派人遍查長安所有與楊素有關的大小建築共二十八座,差點把房舍也翻轉過來,仍找不到任何寶庫的痕跡,這才放棄。假若寶庫就在無漏寺內,那真是出人料外。少帥不是說過今晚是最佳的尋寶吉日嗎?」
  寇仲給他說得差點啞口無言,再現苦澀的笑容道:「皇宮內誰是涫大姐的奸細探子,宮中的事似乎沒有大姐是不知道的。」
  涫涫半邊嬌軀挨往徐子陵,揍到他耳旁柔聲道:「還是子陵老實點。子陵啊!勸勸你的好兄弟吧,沒有我的合作,你們得到寶藏亦只會是白便宜石之軒。」
  徐子陵忍受著她親暱的挨擦,道:「誰敢不與你合作?問題是今晚我們另有要事,尋寶只好留待另一天。」
  寇仲把心一橫,沉聲道:「我寇仲說過的話從沒有不算數的。總之我們找得寶藏,必有你的一份,但假若你這麼攪渾,最多是一拍兩散,大家學李閥的府兵制般就此解甲歸田,各行各路。」
  涫涫挨入他懷裡,仰首失笑道:「少帥息怒。人家只不過想幫忙你嘛。還以為你會感激呢。不過你的威嚇恐怕難起什麼作用。少帥有這麼多兄弟在長安,想解甲歸田也沒有那麼容易吧?」
  寇仲給她命中弱點,苦歎道:「幸得涫大姐提醒,不然我定會把這點忘記。小弟可以保證尋著寶庫時。必會用大紅花轎來抬你去分贓。」
  涫涫佔盡上風。站直嬌軀,明眸閃閃生光。神態回復一向的篤定冷靜,輕輕道:「這還差不多,說得也好聽,只是好聽的話通常並不實在,我要清楚知道你們的計劃。這可是最後一個機會,讓你們表達合作的誠意。」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感拿她無法。
  徐子陵正容道:「我們根本沒有計劃,你不信也沒法子。」
  涫涫平靜的道:「那就讓涫涫曉得目前的情況吧:這要求並不過份。」
  寇仲湊到她的小耳旁,先作怪的吹一口氣進去,才道:「實情就是我兩兄弟仍在摸索寶庫入口所在。假若你能提供李建成曾查過那二十八座建築的名單,對我們的工作會有一定的幫助。咦,為什麼你的小臉蛋紅得這麼厲害?」
  霞生玉頰的涫涫狠狠白他一眼,道:「我想殺人時臉孔就會轉紅。你們若不是在騙我,就是根本不曉得寶庫在那裡。小妹正在想:究竟該與你們繼續合作,還是揭破你們的身份,好讓恨你們入骨的李元吉挽回失去的顏臉。」
  徐子陵微笑道:「不要唬嚇我們,只要尚有一絲可能性,貴派絕不肯放棄取得邪帝舍利的機會,那亦是擊敗石之軒唯一的方法。」
  寇仲接口道:「我們不若在別的事情上合作,例如聯手殺死石之軒,只要你查得他藏身之處,我們可助你把他幹掉。」
  徐子陵知他在試探涫涫。看她是否曉得無漏寺的主持就是石之軒。
  涫涫搖頭道:「縱使知道他所在,我們也沒法把他殺死,否則當年他早命喪於四僧手下。除非有辦法令他作決死戰,不然憑他的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就算祝師和寧道奇聯手,亦留不住他。」
  兩人聽得心中駭然,難怪正邪兩道對石之軒如此忌憚,這實在是個根本無法擊敗的蓋世魔君。在另一方面,亦看出涫涫至少在這個階段,有與他們合作的誠意,否則不會說得這麼坦白。
  寇仲道:「撇開石之軒不說,但他手下的人是不懂不死印法吧:至少我們可找幾個來祭旗,削弱老石的力量。」
  涫涫歎道:「我們和石之軒之間現在正維持著某一種微妙平衡,雙方互有顧忌。一旦破壞平衡,後果將不堪想像,所以至少在得到聖舍利前,我們不想輕舉妄動。」
  徐子陵道:「你們不用出手,一切由我們包辨。只要你提供準確的情報。我們自會把事情辦妥。」
  涫涫沉聲道:「你們想殺誰?」
  寇仲試探道:「楊虛彥如何?」
  涫涫道:「楊虛彥得石之軒幻魔身法真傳,想殺他難之又難。你們不若把目標定得實際點,安隆會是個很好的選擇,失去他對石之軒會是個很嚴重的打擊。他更是楊虛彥和石之軒問的聯繫,亦是石之軒唯一信任的人。」
  徐子陵道:「安隆藏在什麼地方。」
  涫涫道:「安胖子是頭老狐狸,不過要找他仍是有跡可尋,此事包在奴家身上。好啦,今晚你們有什麼打算?」
  徐子陵和寇仲打個眼色,寇仲斷然道:「我們想試試楊虛彥是否真個殺不死的?」
  涫涫皺眉道:「楊虛度今晚根本不在城內,你們怎去殺他?」
  徐子陵和寇仲為之愕然,同時又半信半疑。涫涫憑什麼能如此清楚以行藏詭秘稱著於世的影子刺客的行蹤去向?
  涫涫微笑道:「我只是湊巧曉得他今晚的行蹤。他離開長安是為去接他另一個情人榮姣姣,明白嗎?」
  寇仲乘機問道:「榮姣姣和你們是什麼關係?」
  涫涫道:「這個請恕小涫不能邊露,橫豎你們今晚閒著無事,我倒有個提議,讓你們考慮。」
  寇仲只希望她不跟著他們,無奈的道:「你有什麼好的介紹?」
  涫涫雙日殺機一閃,從懷內掏出畫卷,語氣平靜的道:「這是突厥使臣居住的外賓館圖卷,若我們所料不差,趙德言該藏身館內,如能把他殺死,對石之軒將會做成最嚴重的打擊。趙德言當然非是易與之輩,突厥人中又不乏一流高手,你們自己考慮一下吧!」寇仲接過畫卷,涫涫嬌笑道:「若給奴家發現你們今晚偷偷去尋寶,我定要教你們吃不完兜著走,清楚嗎?」
  再一陣嬌笑,就那麼赤著腳幽靈般沒入橋西端處興高采烈慶祝除夕的人流去。
  寇仲和徐子陵相視苦笑,無言以對。
         ※        ※         ※
  同興杜的秘密巢穴內,高占道聽到楊虛彥不在城內的消息,問道:「現在該怎麼辦?」
  徐子陵向正沉吟的侯希白道:「侯兄認為涫妖女的話是否可信。」
  侯希白歎一口氣,有點意興索然的道:「在得到聖舍利前,她的話可以信足至九成,皆因若我們被假情報所誤,對她們是有害無利。」
  寇仲斷然向高占道道:「取消今晚的年夜飯,來的既非楊虛彥,別的刺客連給我們宰殺的資格也欠奉。」
  牛奉義領命去了。
  徐子陵道:「另一個頭痛的問題,就是涫妖女巳探悉我們和同興杜的關係,占道可有應付的方法?」
  高占道胸有成竹的道:「這個容易,這些年來,我們曾針對種種可能出現的情況,反覆推敲出各種應變的方法。只要兩位當家點頭,整個同興杜立可銷聲潛跡,不讓敵人找到半點影子。」
  寇仲大喜道:「這就成哩:但現在尚未是時候,否則只教妖婦妖女們生出警覺。」
  雷九指道:「聽希白剛才的語氣,陰癸派並不會因得到聖舍利而滿足,對嗎?」
  侯希白冷哼道:「這個我可作萬二分的肯定。陰癸派之所以能成魔門勢力最龐大的教派,全靠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祝玉妍更是絕情無義的人,若她們肯和別人分享成果,太陽會改由西邊升起來。」
  寇仲同意道:「我也不對她們存任何幻想,但她們的確神通廣大,像神仙般無所不知。唐宮內究竟誰是她們的人呢?這人的身份地位絕不會低。」
  雷九指道:「這問題該由你自己來答,誰比你更熟悉宮內的情況。」
  寇仲沉吟片晌。道:「宮內勢力最大的不出張婕妤、尹德妃兩女,但究竟誰是妖女,我實在瞧不出頭緒。」
  侯希白點頭道:「我們若因張婕妤中了焚經散而認定她不是妖女。會是非常不智。」
  雷九指道:「有機會可設法試探,誰肯為莫神醫你掩飾,誰的嫌疑最大。不過行事可要特別小心,否則弄巧成拙。反暴露身份。」
  寇仲向一直沒有作聲的查傑道:「你是否看上喜兒姑娘?」
  沒有人想到他忽然岔到這話題去,還是開門見山,查傑立時非常狼狽,尷尬的道:「屬下……唉……屬下……」
  寇仲笑道:「這裡全是自己人,有那句就說那句,我是關心你的終身大事。」
  查傑臉孔全脹紅了,垂頭道:「仲爺明察,小傑絕不會因私而誤公。」雷九指倚老賣老的笑道:「那即是對喜兒情深一片哩!」寇仲問道:「那喜兒對你又如何?」
  查傑苦惱的道:「她對我比對其他人好。可是……唉,我也不懂怎樣說才好。」
  寇仲微笑道:「這個沒問題,我會為你給她來個愛情把脈,查個一清二楚。」
  侯希白一頭霧水的道:「請恕在下愚魯,仲少你是否想插手此事呢?」
  寇仲昂然道:「小傑是我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當然要為他盡心力。」
  查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不過仍未明白這種事他能幫上什麼忙。
  寇仲又道:「我們今晚該各自回家睡覺,還是聽涫妖女的話去尋趙德言的晦氣?」
  侯希白道:「只是趙德言一個已可教我們頭痛,何況尚有其他突厥高手,子陵以為如何?」
  徐子陵道:「眼前頭等大事,該是先把不死印卷從楊虛彥身上搶回來。」
  侯希白目射出感激的神色,旋又頹然道:「我們恐怕很難辦到,有時我真想把手上的半截印卷毀去,讓楊虛彥永無可能得到完整的印卷。」
  徐子陵道:「想搶回另半截印卷當然難比登天。但想得窺全豹卻非絕無可能。師妃暄是曾遍閱印卷的人,只要……」
  侯希白斬釘截鐵的道:「限於敝門規矩,我絕不能從外人處學得不死印法。」
  寇仲豎起拇指讚道:「有志氣,辦法總會有的,例如我們倘能買通榮妖女,要她誆得他脫衣登榻,他沒可能把不死印卷掛在頸上來幹那事兒吧!」徐子陵心中一動,聞言道:「長安有沒有澡堂溫泉浴室那種堂子?」
  寇仲拍腿道:「果然厲害,連這都給你想到。」
  高占道、查傑和雷九指都聽得一頭霧水時,侯希白「啊」一聲叫起來,臉露喜色,道:「我差點忘了,安胖子最愛在溫水內練氣功。既舒服又特別有利他那家的內功修為。」
  最後這點寇徐兩人並不曉得。心想原來如此。
  查傑道:「長安共有大小淨堂百餘所,最著名的三所是東市的清風泉、西市的凝翠堂和北裡的樂泉館,用的都是溫泉水。」
  高占道道:「只要我曉得安胖子的模樣,查出他到那所澡堂該非常容易。」
  徐子陵和寇仲的目光同時落在侯希白身上。
  侯希白道:「要把他描畫出來只是舉筆之勞,問題是我們如何從他處去對付楊虛彥呢?」
  寇仲向徐子陵使個眼色,徐子陵會意,道:「有幾句話。我想單獨和侯兄說。」
  寇仲起立道:「我們這些閒人避席片刻吧!」侯希白微笑道:「少帥請留下。」
  寇仲受寵若驚的重新坐好,到雷九指等難開,小廳剩下他們三人,爆竹煙花和喧嘩歡笑聲,仍不住從街外傳來。
  徐子陵有點難以啟齒的。默然片晌,才道:「據涫妖女所言,令師最厲害的除不死印法外,尚有幻魔身法,所以無論敵手如何人多勢強,仍能突圍而走,對嗎?」
  侯希白點頭道:「正是如此,涫涫沒有騙你們。這兩項功法,都是石師自創的,兩者間還有很密切的關係。」
  寇仲沉聲道:「侯兄懂幻魔身法嗎?」
  侯希白搖頭道:「這是石師的看家本領之一。除非我能勝過楊虛彥,否則石師不會把這種秘技傳給我。」
  徐子陵和寇仲聽得臉臉相覷,之所以會提到幻魔身法。原意只是件開場白,好弄清楚侯希白對乃師石之軒真正的心意,豈知卻問出另一件事來。
  侯希白見兩人神色古怪,心中湧起不祥的感覺,愕然道:「有什麼問題?」
  寇仲道:「不知涫妖女是否胡言亂語,她說楊虛彥已得令師幻魔身法的真傅。想擊敗他容易,殺他卻是難之又難。」
  侯希白虎軀劇震,臉上血色盡退,失聲道:「什麼?」
  旋又搖頭道:「不會吧?唉,真的很難說。」
  徐子陵瞭解的道:「侯兄定因當日在四川爭奪印卷時,楊虛彥沒有施展幻魔身法,而認為他尚未得到令師傳此秘技。但也有可能是他蓄意隱瞞,所以一時難下判斷。撇開這事不說。假設侯兄當日不是遇上我,是否根本不知印卷的存在呢?」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啦!」侯希白茫然往他瞧來,苦笑道:「說吧,我現在亂成一片,極須有人指點迷津。」
  寇仲道:「石之軒想害死自己的女兒。」
  連徐子陵也失聲道:「什麼?」
  寇仲道:「我這叫旁觀者清,石之軒或者沒有親自下令殺害女兒,卻把印卷所在透露與安隆,其他的事便由得他兩人去做。唉,虎毒不食兒,石之軒太狠心啦!」侯希白點頭道:「石師確是心如鐵石的人,唉!」徐子陵和寇仲只能呆看著他。
  侯希白俊臉陰晴不定,好一會才頹然道:「太不公平啦,石師擺明是褊袒楊虛彥,還要讓他來宰掉我。」
  徐子陵道:「這是因為楊虛彥生性與他相近,且利用價值大得多。」
  寇仲不解道:「若我是石之軒,絕不會浪費侯兄這等人才。為何不命候兄去和楊虛度合作,反要借楊虛彥的手來殺你?」
  侯希白道:「這是我們的傳統,外人很難理解和明白的。石師的原意是培肓我出來專門對付慈航靜齋的傳人。不過我卻有負所托,或者因為這個原因。他決定把我放棄。」
  徐子陵道:「侯兄以後有什麼打算?」
  侯希白勉力振起精神,道:「幸好有兩位支持小弟,否則我侯希白定會一蹶不振,只能有多麼遠逃多麼遠。」
  寇仲喜道:「果然是好漢一個,現在是否改變主意,央師妃暄念不死印法你聽聽。」
  侯希白回復一貫的灑脫,啞然失笑道:「根深蒂固的思想,怎會一下子改變過來,按敝門法規,在現今的情況下,無論我或楊虛彥,只可把不死印卷二合為一,才能從中學習印法。」
  徐子陵道:「假若令師像私傳幻魔身法般違規傳了楊虛彥不死印法,侯兄豈非很吃虧?」
  侯希白道:「子陵有此想法,皆因不明白我魔門的規矩。石師把秘法記於卷內,是為『立法卷』,好讓我們去爭奪,更受到咒誓的約束,不得另以其他途徑傳授於任何人。除非他不立法卷,才可不在此限。」
  寇仲斷然道:「好吧:我寇仲亦立誓無論以任何手段,也要把楊虛彥身上那半截印卷搶回來給侯兄。」
  徐子陵微笑道:「我們對印卷是志在必得,楊虛彥何嘗不如是。只要好好利用這雙邊的關係,又有安胖子作誘餌引子,說不定真可辦到。」
  寇仲正容道:「根據貴門的規矩,師傅要殺門徒,徒弟該怎麼反應?」
  侯希白嘴角飄出一絲冰寒的笑意,淡淡道:「當然是全力反抗,難道坐以待斃嗎?」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了。今晚如此美景良辰,我們又閒著無事,不若按圖索驥的到外賓館踩踩盤子,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穫。」
  徐子陵和侯希白欣然答應。
第八章 幸中副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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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賓館位於皇城西的市政裡內,與皇城只隔開一道安化大街,共有十所,每所均有獨立院落,大小建築物十多座,佔地廣闊。
  由於最近下過幾場大雪,屋頂堆上厚達數寸的積雪,樹木更結滿冰串,對高來高去的夜行踩盤者已是非常不利,今晚更另外多出一道難題。就是整個裡坊內的官邸華宅,無不張燈結綵,熱鬧喧天,映得處處明如白晝,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去,只是癡心妄想。
  經雷九指的妙手易容成為三個粗鄙江湖漢的徐子陵、寇仲、侯希白繞著東突厥人居住的外賓館走足兩個圈,仍找不到偷進賓館的方法。幸好街上全是趁熱鬧的人,他們亦不虞惹人懷疑。
  最後三人在賓館兩旁其中一座瑞獸石雕的底座處挨坐下來,相視苦笑。
  大儺戲的鼓樂聲陣陣從皇宮方面傳來,此時是亥時中,離元旦只有半個時辰,街上放煙花、燃爆竹、趁熱鬧的人人情緒高張,迎接新一年的到來。部份人開始往大儺舞驅鬼下河的必經之路湧去,好沾染些吉祥氣,以求得來年的平安。
  寇仲把賓館圖則取出,攤開道:「若我們從後院跨牆而入,可借東北角的園林作掩護,但出園後將寸步難行,除非我們想大幹一場。」
  徐子陵搖頭道:「這是下下之策,大幹一場,對我們有害無益。」
  侯希白道:「但若要殺死趙德言。這確是個難得的機會。至少我們知道可達志、康鞘利和其他有身份地位的突厥人,都去了皇宮參宴。」
  寇仲苦笑道:「這叫聰明人出口笨人出手。涫妖女現在是牽著我們的鼻子走。」
  侯希白提議道:「不若我們再到後院門去,若找不到機會,就各自回家睡覺。」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同意,於是又繞回後院,這條里巷只有大街的二成的寬度,遠及不上大街的熱鬧,有的只是疏落路經的人。
  忽然後院門張開少許,一個把帽子壓蓋至眉眼處的人鬼鬼祟祟的閃身而出,擠進人流去。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劇震。
  侯希白盯著那人的背影,問道:「是誰?」
  寇仲雙目湧起濃烈的殺機,沉聲道:「香玉山!」
         ※        ※         ※
  三人在永安渠的東岸,瞧著小艇把香玉山送往停在河心的一艘大型風帆,此時河渠泊滿大小船隻過千艘,全都是張燈結綵,映得河水閃閃生輝,大增潛上敵船的困難。
  寇仲皺眉道:「究竟這是誰的船?香玉山到長安來幹什麼?」
  兩人當然沒有答案,徐子陵目光掃過岸旁趁熱鬧的人,道:「無論如何冒險。我也要刺探香玉山去見的是什麼人。只要給我接近船底,我有辦法聽到香玉山說的每一句話。」
  侯希白咋舌道:「子陵這探子真厲害,不過只要你浮上水面換氣,很容易會被岸旁的人瞧見。」
  寇仲的目光在河渠上下遊巡逡,最後落在泊於岸旁的一排小艇上,道:「只要我們偷一艘小艇,可解決往返上落的問題。」
  又伸手搭上侯希白肩頭,微笑道:「若香小賊不是和人說足三天二夜,我和陵少都不用到水面換氣的,去吧!」
         ※        ※         ※
  徐子凌從小艇滑入水中,迅速貼著渠底潛游過近七丈的距離,來到目標大船的底部,水蛭般貼附上去。
  為怕弄濕衣衫,他身上僅穿內褂。河水雖是冰寒澈骨,但他內功深厚,不畏寒冷。
  當他把耳朵貼在船身,運功收聽,整座大船的空間和不同部份的音源,立時活現在他腦海之內。
  在眨眼的高速中,他追蹤到從船艙部份傳來香玉山可恨的聲音。只聽他道:「此事尚須從長計議,若給李世民有任何反撲的機會,會前功盡廢。」
  徐子陵聽得心中愕然,香玉山為何會捲進對付李世民的陰謀中?
  一個女聲輕柔的道:「香公子啊,現在那還有時間從長計議呢?一切均準備就緒,只要我們照計劃行事,保證李世民難逃大限。」
  徐子陵依稀把到這聲音是認識的人。一時卻想不起是誰,心中苦惱時。另一把陌生低沉的男音道:「香兄在擔心什麼?」
  香玉山微作沉吟,歎道:「不知如何我總有點心緒不寧,但真正因的是何事,我卻說不出來。」
  女子笑道:「香公子是否因寇仲和徐子陵那兩個小子而不安哩!」男子冷哼道:「香兄這擔心是否過份了點?」
  女子柔聲道:「這兩個小子確最擅長搗蛋。不過長安可不同洛陽,他們為尋找寶藏自顧不暇,都還有能力去管閒事。」
  徐子陵心中一震,終猜到說話者正是身份曖昧的榮姣姣,而那男子自然就是像石之軒般神秘鬼祟的「影子劍客」楊虛彥。
  涫涫為何要撒謊?楊虛彥和榮姣姣根本是在城內而非城外。若非誤打誤撞的跟上香玉山,便會給她騙倒。
  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三人間是什麼關係。當年在巴陵楊虛彥曾行刺香玉山,還全賴自己和寇仲為他消災解難,該是敵而非友。
  香玉山歎道:「問題在我比你們更明白他們,我敢肯定他們刻下正在長安。可是他們究竟躲在那裡?正在幹什麼?我們卻連他們的影子都摸不著。」
  榮姣姣恨恨道:「若摸到他們的影子,他們早被碎屍萬段。長安定有幫助他們的人,否則不能躲得那麼隱密。」
  徐子陵心中大訝,若榮姣姣是祝玉妍的徒弟之一,怎會不曉得他們的事。但聽她的語氣,確是發自肺腑。難道涫涫蓄意瞞她,又或她和陰癸派的關係另有微炒。
  楊虛彥沉聲道:「對這兩個小子,我們當然不會掉以輕心,但亦不必過份憂慮。李元吉正全力搜索他們,只要他們稍露行藏,保證不能生離長安。香兄便可去掉這兩個心腹之患。」
  徐子陵暗忖假若楊虛產這番話發自真心,那他可能並不知寶庫內存在著魔門巽寶邪帝舍利。
  此亦合情合理,以石之軒的作風,當不會讓徒弟曉得此事。
  香玉山忽然道:「那批火器到了沒有?」
  徐子陵心中一震,隱約中像把握到某些事,一時卻不能具體的說出來。
  榮姣姣道:「最遲初四我們可把火器交到你手上,有問題嗎?」
  香玉山斷然道:「初四收到當然沒有問題,卻不能遲過這一天,否則我們會退出整個計劃。」
  楊虛彥道:「這個我們明白,大家以後保持緊密聯絡。」
  徐子陵離開船底,朝寇仲和侯希白的小艇潛游過去。
  徐子陵爬上停在兩艘大船間陰暗處的小艇,笑道:「侯兄的運道相當不錯,那半截不死印捲至少有半截到了你的口袋裡。」
  寇仲愕然道:「楊虛彥竟在船上。」
  徐子陵一邊運功揮發水氣,點頭道:「榮妖女也在船上,最妙是船上除他們外只有十來人,聽呼吸只是武功一般的好手或不懂武功的,不足為患。」
  寇仲把小艇撐到可遠眺榮姣姣那艘大船的位置,看到香玉山正乘艇回岸。
  此時兩岸遊人大減,很多人都趕著去看大儺舞趕鬼落河的表演。
  侯希白興奮的道:「楊虛彥仍在船上。」
  寇仲瞧著徐子陵穿上衣服,微笑道:「孤男寡女在船上,又是久別相逢。楊虛彥更性好漁色,際此佳節良宵,兩人會幹什麼?」
  徐子陵欣然道:「去聽聽不是最清楚嗎?」
  侯希白道:「且慢!這可能是我唯一搶回印卷的千載良機,是否須周詳計劃呢?」
  寇仲道:「子陵怎麼說?」
  徐子陵道:「我只有四字直言,就是『攻其無備』。楊虛彥做夢都沒想到會給我們把握到他的行蹤,船上亦沒有什麼防守。只要我們能成功潛到船上,進可攻退可守,隨機應變,根本不用計劃。」
  寇仲笑道:「大概是這樣子,但我卻有個更精采的提議。」
  侯希白興致盎然的問道:「什麼提議?」
  寇仲忍著笑得意洋洋的道:「楊虛彥一向自命來無蹤、去無跡,今趟我們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無影無跡之法把半截印卷盜走,兩位意下如何?」
  徐子陵笑道:「上船再說吧!」
  寇仲催舟而行,藉著附近船隻的掩護,往目標大船潛去。
  徐子陵和侯希白提高警覺。監視敵船,只要有人在船上向他們瞧來,絕躲不過他們的眼睛。
  侯希白壓低聲有道:「船上燈火通明,若我們爬上船去,會很易被發覺的。」
  寇仲笑道:「侯公子太少干偷雞摸狗的事,我和陵少卻是這方面的大行家。你看到那些艙窗嗎?每個窗都是一個入口,明白嗎?」
  說話間,小艇繞了個大彎,船頭對正敵船的船尾,從這方向駛過去,除非對方有人站在船尾處,否則休想能發現他們。
  徐子陵忽然自言自語的歎道:「為何我們竟像沒想過要殺死香玉山,甚或沒起過跟蹤他好看他在什麼地方落腳的念頭。」
  寇仲一震道:「給你提醒,此事果然古怪。唉,我雖恨不得把他剁為肉醬,但坦白說事實上很怕面對這問題,始終他是小陵仲的爹。怎辦才好呢?」
  侯希白插口道:「只要搗破他香家傷天害理販賣人口的勾當,令香玉山身敗名裂,不是比殺了他更令他痛苦難過嗎?」
  寇仲收起雙漿,純以內功催般滑行。無聲無息的橫過十多丈的河面,來到敵船背岸的一邊,另一邊則泊有另一艘大船,故不虞岸上的人看見他們的舉動。
  侯希白取出三個黑布頭罩,低聲道:「這是雷老哥早前為我們準備的,想不到又可派上用場。」
  徐子陵伸掌貼在大船船身,運功吸附,把小艇穩定下來。
  橡楊虛彥那種高手,只要小艇輕撞船體一下,會立生警覺。
  寇仲接過頭罩,把耳朵貼往船身,聽了片晌,眉頭大皺道:「怎麼竟沒有那小子和榮妖女的聲音?」
  徐子陵亦施出偷聽之術,雖偶有人聲走音,不過都與楊虛彥和榮姣姣無關。奇道:「這事不合情理,他們就算不談情說愛,至少會就香玉山的事情商量討論。」
  侯希白低聲道:「我想到一個可能性。」
  兩人牢盯著他,讓他續下去。
  侯希白道:「老君廟自立派以來,一直為男女分流,無論那種流派,都精擅陰陽相調採補之道,謂之『陽流』和『陰流』。陰流中有種叫『玄牝奼女術』,來自老子《道德經》的『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調天地根』之語。此功法必須男女合修,練時呼吸斷絕,只以內氣往來。在這種情況下,當然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寇仲喜道:「這邪功是否脫清光來練的?」
  侯希白苦笑道:「我只是聽石師說過,其中細節卻不甚瞭然。」
  徐子陵道:「這麼說榮妖女本身應是老君廟的人,她之所以成為祝玉妍的徒弟,只是兩派的一種交易,等如兩國互以姻親修好的情況。」
  寇仲道:「老石還有沒有說過別的呢?」
  侯希白道:「石師只從理論去解釋」玄牝奼女法」的特質,他說「玄者妙也,牝者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是神氣之根,虛無之谷,須在身中求之,不可於他」。」
  寇仲凝神想了半晌,道:「既同男女」受」和「生」有關,指的可能是男女交合。唉:多想無益,摸上船看看。」
  徐子陵道:「這艘小艇怎辦?」
  寇仲道:「對不起它的主人也要做一次。把它沉掉了事。」徐子陵雙腳運力。送出陰勁,踏足處立時陷下去。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的功力大有精進,難怪連晃公錯都要在你手上吃虧。」
  寇仲再把耳朵貼往船體,忽然往上騰升,當侯希白往他望去時,他使出手法打開一扇艙窗,鑽了進去,動作敏捷靈活得似如鬼魅。
  水開始從船板破裂處湧入來。
  寇仲從艙窗探頭出來,打出「安全」的手勢。
  徐子陵道:「侯兄先行。」
  侯希白貼壁游上,鑽進房內與寇仲會合。
  寇仲把探往門外的頭縮回來,把門關上,向來到身邊的侯希白低聲道:「此船主艙分三層,底艙是放貨物和離物,上兩層是宿房,艙廳在中間那層,我們這最高的一層佈置華麗。楊小子和榮妖女定在這一層某一間房裡。看結構應以艙廊盡頭的艙房最大,你的不死印卷該在那裡。」
  侯希白訝道:「你不過比我快了少許上來,為何這麼快可查得這許多事。」
  寇仲道:「這就是坐船多的好處,來來去去都不外幾種格局。」
  此時有人在門外走過,聽來該是小婢丫環那類人物,其中一人歎道:「良宵佳節,只能困在船上看別人熱鬧,若在洛陽,今晚才好玩哩!」另一婢答道:「給人聽到會有你的好看。還是去看看謝叔有否弄好參湯吧?然後再到船面去看煙花。」
  足音遠去。
  徐子陵來到他兩人身後,皺眉道:「若他們在練什麼『奼女大法』沒理由著人弄參湯的。」
  寇仲默默計算,忽然拉開房門,閃身而出。
  侯希白嚇了一跳時,徐子陵拍他一下,隨寇仲掠出房門。
  侯希白別無選擇,只好隨他們闖出房門,忽然間,他感到今晚能否成事,全要看他們的偷雞摸狗之術,是否確如寇仲所吹噓的那麼高明。
第九章 妙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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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頭戴黑布罩,只露出一對眼睛,幽靈般來到主艙的廊道時,足音在甲板上響起,在艙門外傳進來,迅快迫近。
  寇仲此時掠過左右各兩道房門,離尾端的房間只有七、八步的距離,想退返原房已來不及,無奈下推開最接近他左邊的一扇房門,閃身而入,打定主意無論房內住的是天王老子,又或仙佛聖僧,也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對方弄出任何聲音前,把房內的人制服。
  侯希白和徐子陵先後閃入房內,後者順手掩門,外邊的艙門剛被推開。
  房內一片黑漆,房窗緊閉。
  寇仲立在床頭,床上隱見有人擁被而眠,兩人想當然的以為是他們入房前已給寇仲制服。
  徐子陵和侯希白移往房門兩側,若有任何人進來,先要闖過他們的聯手突襲。
  足音在門外經過,停在尾房外,一把蒼老的聲音道:「少爺:安爺來了!」好半晌後,楊虛彥的聲音從房內傳出道:「請他在艙廳喝口參茶,我立即過來。」
  老者領命去了。
  徐子陵和侯希白交換個眼色,心中大訝。本以為這是榮姣姣的座駕舟,現在看來應屬於楊虛彥的才對。否則老者就該向榮妖女請示。
  寇仲來到徐子陵旁,三人凝神細聽。果然是一陣穿衣服的蟋蟀聲,均大感有趣,因為一直以來,楊虛彥以來無蹤去無跡稱著江湖,人人聞「影子刺客」之名而色變,今趟卻給三人誤打誤撞下綴上,還窺伺一旁,對他有所圖謀,想想也要大叫過癮。
  接著是榮妖女的聲音道:「真是掃興,遲不來早不來,偏在這個要命的時間來。」
  楊虛彥沉聲道:「沒有緊要的事,安胖子不會來找我,得去看看他有什麼話要說。」
  房門推開,兩人出房後左轉,從旋梯拾級而下,往艙廳去了。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床上有個女人,給人餵了迷藥一類的東西,正昏迷不醒,你去看看。」
  徐子陵大感愕然,移到床旁。
  寇仲和侯希白來到他兩旁,見徐子陵看得虎軀一震,低呼道:「這不是金環真嗎?」
  尤鳥倦、丁九重、周老歎和金環真同為「邪帝」向雨田的徒弟,為爭那帝舍利反目內哄。當日在蝠洞迷宮,石青璇把四人誘人洞內,再以簫音催動蝙蝠襲擊四人,丁九重被徐子陵所殺,金環真和周老歎先後披尤烏倦以卑鄙手段偷襲重創,落荒而逃,想不到此刻金環真竟出現在楊虛彥的船上。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樣,教人感歎。
  金環真正是其中一個懂得使用邪帝舍利的人,地出現在這裡,代表著楊虛彥可能已得悉此法。
  寇仲低聲道:「要不要把她移走?」
  徐子陵搖頭道:「這種那人死不足惜,我們不要節外生枝,你和小侯到他們的房間踩探,我負責偷聽他們說話。」
  寇仲一聲得令,與侯希白閃出門外,徐子陵則撲伏地上,貼耳偷聽。
  安隆的聲音從艙廳的方向傳上來道:「雲帥來了長安。」
  徐子陵在全無準備下收到這麼好的一個消息,知道雲帥逃過石之軒的毒手尚在人間,不禁大喜過望。
  寇仲和侯希白先後閃進楊虛彥和榮姣姣的豪華艙房,無論大床小几,裝飾設置,均極盡請究。
  兩人二話不說,展開遂分遂寸的搜查,到肯定楊虛彥沒有把印卷留在房內。又聚在一起商量。
  寇仲道:「此房一目瞭然,只有榻底可以藏人,就由我躲在下面。只要你們能在適當時間把他引開,我就動手偷東西。」
  侯希白搖頭道:「太接近啦:楊虛彥必能生出感應。」
  寇仲蠻有信心的道:「我不但可長時間閉氣,還可以運功把毛孔封閉,不會發出熱量,包保他一無所覺。」
  侯希白搖頭道:「除非你能把生機斷絕,否則只是心跳的聲音,已會惹起楊虛彥的警覺,此計絕行不通。」
  寇仲苦笑道:「都是你想得周到,不過除此法外,尚有什麼辦法?」
  侯希白道:「我們回到剛才的房內再說,現在我們既把握到楊虛彥的虛實,實力又穩勝於他。必要時就動手強搶。」
  寇仲皺眉道:「正因我們佔上風,才要搶得來漂漂亮亮的,事後更要他疑神疑鬼。弄不清楚是誰搶了他的東西,這才叫『上兵伐謀』。哈,隔鄰是什麼地方?」
  侯希白道:「該是另兩間艙房。記得我們進來前左右各有一道門呢?」
  寇仲迅速移至左右壁,貼耳細聽,伸手道:「有沒有匕首一類的利器?」
  侯希白掏出美人扇,道:「這傢伙可當匕首般用,你是否要在壁上開個洞?」
  寇仲笑道:「果然話頭醒尾,我們就在牆角開個老鼠洞,到時就由老子表現隔空取物的本領,把印卷手到拿來。」
  侯希白雙目亮起來,道:「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就索性在左右兩壁各開三個洞,到時可看情況從那個洞出手。不過你真可以只憑內勁取得兩丈外的東西嗎?」
  寇仲道:「只是騙你,不過只要有布帶那一類東西,等若把我的手延長。來吧,快動手,切口要整齊,以便補壁。我則負責戳出窺視的眼孔。」
  兩人分頭行動,不片刻完成任務,此時徐子陵來到,道:「安隆走哩!」楊虛彥和榮姣姣進入房內,茫然不知大敵正伺伏兩旁,覷機發動。
  左邊的房間寇仲和徐子陵席地坐在漆黑的艙房內,閉氣斂功靜待。寇仲還以手捂著用手指刺穿的洞口,以免因光度不同,令場虛彥生出警覺。
  這小窺洞開在隔壁一張小几底下,非常隱秘。
  兩人你眼望我眼的,不敢說話。
  接著是一陣親熱擁抱的聲音,兩人顯是打得火熱,不肯浪費任何光陰。
  榮姣姣喘著氣道:「淑妮肚內的孩子是你的嗎?」
  楊虛彥道:「這個當然,虧李淵一向自以為是花叢老手,竟看不破淑妮已非完璧。」
  榮姣姣笑道:「你該怎麼多謝奴家。若非我傳她秘法,怎瞞得過李淵。」
  楊虛彥邪笑道:「謝你這小淫婦只有一個方法。」
  按著是寬衣解帶的聲音。
  寇仲向徐子陵眨眨眼睛,移開手掌,伏身睜眼去看。
  徐子陵腦海中不由浮起榮姣姣美麗誘人的身段,風情萬種的玉容,也大感香艷刺激。
  寇仲邊看邊打出手勢,表示兩人正互相為對方寬衣,還丟到在地上。
  徐子陵可想見另一邊的侯希白,亦正作壁後觀。
  兩人倒在榻上的聲首響起。
  寇仲坐直身體,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成功啦!」移到正中牆腳的方洞處,貼掌運勁,無聲無息的把破壁吸起移開。
  徐子陵俯頭瞧去,赫然見到被油布重重包裡的不死印卷,連著衣物棄在艙板上。離地洞只丈半許的距離。
  「砰砰蓬蓬!」子時終到,皇宮燃起兩座鞭爆塔,迎接新一年的來臨,響聲傳遍城內。
  寇仲心中叫妙。手上以撕下布條編成的繩子靈蛇投在內勁驅動下,探出洞外,往目標延去。
         ※        ※         ※
  寇仲在喜氣洋洋的鞭爆聲中,一覺醒來,窗外正下著毛毛春雪。
  想起昨夜侯希白把兩截印卷合而為一的喜悅表情,心中大感欣慰。
  現在他們雖然奈何不了石之軒,卻可從其他方面予這可怕的大敵各種影想和深遠的打擊。
  下一個就是「四川胖賈」安隆。
  只要殺死此人,石之軒將斷去各方面的聯繫。
  寇仲從床上彈起來,梳洗更衣後,隨手把被人偷龍轉鳳的假井中月取下來,抽出一截呆看半晌,歎一口氣。
  對井中月他雖有著深厚的感情,但又心情矛盾,始終那是仇人蕭銑贈他之物。拿在手上總有點不自在的感覺。
  唉!索性不問涫涫,就讓井中月無疾而終。憑他現在的功力,什麼刀來到他手上也可變成神兵利器。來到大廳,喜慶滿堂,沙家上下大小全聚在那裡互相恭賀,大說好意頭的話。
  寇仲的駕到更惹起全堂起哄,人人爭相向他恭喜。
  接過老爺子特大的紅封包後,常何扯著他到一旁坐下說話道:「太子殿下對你昨晚的做法非常欣賞,此著確是高明,這麼一來誰都曉得輸的是那天策府的莫為,他的傷好了沒有?」寇仲倒沒想過此點,記起尚秀芳的約會,道:「我只是想醫人吧,他的傷經小弟施針後巳沒有什麼大礙,十來天當可復原。」
  大少爺沙成功來道:「我們到明堂窩玩幾手,應應春節。」
  常何道:「待會我還要和莫兄去向太子拜年,晚一點才成。」
  又同寇仲問道:「莫兄愛入賭館嗎?」
  寇仲一邊心中叫苦,邊應道:「只是閒來賭兩手鬆馳一下而已,既然要去太子府拜年,不如早些去,我還要到上村苑為尚小姐治病,是昨晚約好的。」
  「有客到!」三人暫停說話,往大門瞧去。
  只見嬌俏可人的獨孤鳳巧笑情合的走進來,美目環視一下全廳,當目當落在寇仲身上時,忽然明亮起來,還展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這才朝座坐在北端主位的沙老爺子和沙夫人走去。
  寇仲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覺,一向愛看俊男的獨孤鳳,難道竟看上自己這個醜陋的神醫?
         ※        ※         ※
  徐子陵和雷九指在崇賢裡的落腳處悠閒的喝茶賞雪,心中一片平和。
  雷九指道:「照你這麼說,你們偷去陰癸派那批火器,定令她們陣腳大亂,須馬上從其他地方補充火器。不過時間急迫,卻到什麼地方找呢?」
  徐子陵呷一口熱茶。道:「恐怕要涫涫有說才曉得。但現在巳可肯定他們的陰謀會在初四後發動,目標就是李世民。」
  雷九指沉吟道:「若能趁他們發動偷襲的混亂時刻。我們乘機把寶藏運走。將更萬無一失。」
  徐子陵苦笑道:「問題是我們現時連寶藏的影子都沾不著半點邊見。假若寶藏的入口真在無漏寺內。情況就更糟糕。坦白說,就算我和寇仲聯手,恐怕仍勝不過石之軒。他的不死印法根本不懼你人多。」
  雷九指道:「定要想個什麼辦法把他引開。」
  銅環叩門聲響。
  兩人臉臉相覷,誰會在新春節的清晨來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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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情孽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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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正要和常何入宮拜年,獨孤鳳從後趕來,同常何賠個罪,把寇仲請到一旁說話,道:「莫先生果然醫道如神,由昨天到現在,嬤嬤不知多麼酣適,睡覺也沒喘氣。她說三十年來從未試過像昨晚的一覺睡至天明,所以特別叫鳳兒來請先生枉駕,好讓他能當面謝你。」
  至知道無漏寺的可能性更大,寇仲對獨孤鳳的嫌疑府第興趣相應下降。喑忖若治好尤楚紅的哮喘病,這老惡婦不知變得如何厲害,乾咳一聲道:「鳳姑娘勿要客氣,小人今天實在太忙。過兩天有空,定會登門拜訪老夫人和鳳姑娘。」
  獨孤鳳諒解的道:「莫先生現在肯定是長安最忙的人。噓:昨晚莫失生真神氣,昂首闊步的走出來證明那叫莫為的傢伙其實輸了,對方還不敢不承認。你還大方為他療傷,爹和哥他們都很讚賞你。」
  寇仲有點招架不了她祟慕的目光,心想好的不靈醜的靈,若她真看上自己這「醜漢」,就麻煩透頂。尷尬的道:「我倒沒想過要指證莫為那傢伙是輸家,只憑心中的感覺來行事。嘿,我要趕往皇宮去,過兩天才給老夫人拜年。」
  獨孤鳳甜笑道:「我剛從皇宮回來,昨晚我、淑妮和你們的五小姐鬧了個通宵。今日是元旦賀朝,皇上在大極殿的龍座上,接受文武大臣、王公貴戚入內朝賀。宮內管弦齊奏。喜樂大作,就算舊朝楊廣做皇帝時,也不外如是。」
  幸好此時常何回來催駕。獨孤鳳才依依不捨的放人。
  寇仲鬆一口氣,坐上常何為他準備的馬車。
  常何笑道:「她看來對你有點意思哩!」寇仲苦笑道:「她只是看上我的醫術,無論家世、身份、才貌,小弟那配得她起。」
  常何正容道:「這我可不同意,現在只要你老哥肯點頭。保證御醫一職會落到你身上。這可是正二品的大官,與劉政會、溫彥博等同級,一統天下後全國的大夫都是你屬下。」
  寇仲道:「我這人天生不愛做官,有什麼比自由自在更寫意。正為如此,所以這女高門大族出身的貴女,小弟實無福消受。」
  常何笑道:「尚秀芳又如何?我和政會都感到她對你與別不同。」
  寇仲失笑道:「此事更不可說笑,她是天上的仙女,我這凡人怎敢妄想。」
  蹄音響起,一騎從後追來。
  常何和寇仲愕然往後望去。
         ※        ※         ※
  來找他們的是侯希白,徐子陵和雷九指才知自己是大驚小敝。
  侯希白滿臉春風的先向他們拜年,坐下道:「麻煩子陵扮回莫為,今日我剛到秦王府拜年,回程途中就給胡小仙抓個正著,還迫我立即隨她回明堂拜見『大仙』胡佛,幸虧小弟應付女人算是頗有一手,但仍要費盡口舌才脫得身,事後還要向卜傑等解釋一番。」
  徐子陵輕鬆寫意的感覺立即一掃而空,問清楚情況後道:「你的不死印法練得如何?」
  侯希白精神大振的道:「石師果是不世奇材,竟能創出這般博大精深的功法。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我怎練得出成績來。現在我是囫圇吞棗的把全卷強記。然後把印卷燒成灰燼,好讓楊虛彥永遠得不著它。」
  雷九指歎道:「那你昨晚肯定沒睡過。」
  侯希白洒然道:「睡少一晚半晚,算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正容道:「侯兄可小心點,我們昨晚雖偷得乾淨俐落。但肯定楊虛彥會猜到我們身上。且令師的反應頗難預料,若他決定毀掉侯兄,侯兄的處境將非常危險。」
  侯希白苦笑道:「我早想過這後果,卻是別無選擇,所以才要杷印卷毀去,除非石師不顧師門規矩,否則縱使小弟性命不保,楊虛彥仍失去了學不死印法的資格。」
  雷九指忍不住問道:「令師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使希白臉容轉黯,好半晌才搖頭道:「我實在弄不清楚,自少我就是個孤兒。由石師的一個僕人養大,石師每隔一段時間就來看我,傳我各種技藝武功。有時他像個慈愛體貼得無微不至的慈父,有時卻像個冷酷無情的陌生人。我不知該怎樣去形容他才貼切。」
  徐子陵斷然道:「侯兄不若立即離開關中。」
  侯希白一震道:「你肯定他會殺我。」
  雷九指不解道:「只要石之軒看不穿小侯假扮莫為的身份,他仍該是安全的。」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旁觀者清,沒有人比石之軒更清楚侯兄的底細。莫為來自巴蜀,兼又武技高強,終會惹起他的懷疑。昨晚皇宮一戰。於我們實有害無利。」
  侯希白色變道:「現在我、子陵和少帥三人的命運已緊連在一起,只要有一人給看破。另兩人將會受牽連。」
  徐子陵微笑道:「所以我才要你一走了之,既可避免胡小仙的糾纏,又可令我們少去一個露出破綻的弱點。侯兄更可以潛心修練不死印法,可說一舉三得。」
  侯希白沉吟半晌,俊容忽明忽喑,好一會才道:「子陵是否準備妥和石師作正面的衝突。」
  徐子陵歎道:「侯兄果然是明白人,為免侯兄左右為難,兼有其他方面的考慮,侯兄實應立即離開,此乃上上之策。」
  侯希白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你們不惜一切的助我取得不死印卷,我卻一走了之,若你們有什麼事,我侯希白以後必會寢食難安。」
  雷九指道:「我倒同意子陵的提議,這對兩方面均有好處。至於他們兩人,你更不用擔心,什麼場面情況他們不曾應付過。」
  徐子陵不容他多想,道:「侯兄立即回去,修書一封,大致說明自己是弓辰春而非莫為,因被胡小仙識破身份,兼昨晚一戰受了內傷,故不辭而別等諸如此類的說話。舞文弄墨,你當然比我在行。」
  侯希白苦笑道:「小弟從未想過會結下有過命交情的朋友,今天卻交到三位。好吧,就如子陵所言。」
  徐子陵微笑道:「這一著必大出石之軒和涫妖女等意料之外,我們亦扳回一點上風。由現在開始我們要把主動權握在手裡,否則定是飲恨長安的終局。」
  侯希白探手和他相握,雙目射出深刻的感情,道:「保重!」
         ※        ※         ※
  常何定神一看,低呼道:「是秀寧公主的人。」
  寇仲暗叫不炒,那人策馬來到車旁,施禮後道:「秀寧公主今早上朝賀歲後。忽感不適,有勞莫先生入宮診理。」
  寇仲心知肚明是什麼一回事,自己錯在昨晚太露形跡,這麼大搖大擺的站在殿心與徐子陵同時亮相,熟悉自己的李秀寧當然可一眼看破。
  只好對常何苦笑道:「入宮後我們只好分道揚鑣,更麻煩你向太子殿下替我賠個罪,我看過秀寧公主後,還要去見尚秀芳呢?」
         ※        ※         ※
  徐子陵的雍秦重臨東大寺旁的上鶴庵,報上來意後給領到佈置清淡簡樸的迎客堂。他生性淡薄,酷愛自然。客堂除几椅外就只四面空壁,反令他有舒泰閒適的寧和感覺。
  在寧靜的心境裡,他腦海中淨現出目下長安的形勢。
  尤鳥倦確沒向他撒謊,祝玉妍、趙德言和石之軒聯手進行一個倒垮李世民的大陰謀,只要他們計劃成功,如日中天的大唐國將四分五裂,由盛轉衰。
  若他猜得不錯,這陰謀的核心人物該是楊文干,楊虛彥和香玉山三人。
  密謀在李淵到終南山腳仁智宮舉行一年一度的田獵時,把李世民及他的手下一舉殲滅,再控制李淵,迫他遜位與李建成。那時只要能架空李建成。大唐國便要落入楊文干和楊虛彥手上,等若隋室楊姓餘孽重新復辟。
  李世民和他手下一眾天策府戰將親兵,乃身經百戰的不敗雄師,黑甲鐵騎,更是名懾天下。戰場可不比江湖上的打鬥仇殺,請求的是群體的力量,通過細組、訓練、兵法、戰陣、策略、揩揮表現出來,不存僥倖。
  若正面硬撼,楊文干一方就算人數多上數倍,也難以得逞。一旦讓李世民方面動員大唐軍,十個京兆聯亦吃不完兜著走。所以楊文干只能覷其無備,以雷霆萬鈞之勢,攻李世民一個措手不及。
  香玉山之所以參與其事,最重要他是連李世民都不曉得的外人,故能在天策府的監視網外行事。假若陰癸派那批在江南製造的精良火器落入他手上,在某一特定環境下,確能發揮難以想像的殺傷力。
  至此豁然而通,為何屬沈法興的海沙幫肯供應火器與白清兒,皆因李世民已成其他割據群雄的頭號大敵。香家由明轉暗,似是為怕他和寇仲。事實上卻暗中勾結魔門諸派,一方面繼續為蕭銑辦事,另一方面則對付他們兩個。他現在可肯定一旦知道寶藏所在,祝玉妍會傾盡全力把他們殺死,以獨吞寶藏,再利用寶藏內的財物兵器,助林士宏取得天下。
  徐子陵有個感覺,就是石之軒早看穿侯希白的身份,甚至經過昨晚之事後,寇仲亦露出底兒,只是他沒有告訴楊虛彥。憑石之軒的實力,覷準時機,肯定可把邪帝舍利從他們手上搶去。現今的形勢對他和寇仲非常不利,一舉一動,全在環伺群敵的監視下,而他們對楊公寶庫仍全無頭緒,所以須從被動爭回主動,否則會處於一直挨打的劣勢。
  想到這裡,不由歎一口氣。窗外細雪紛飛,平添新年度開始的一份莫名的惆悵。
  師妃暄輕柔的聲音響起道:「新年開始,萬象更新。一年之計在於春,子陵有什麼新的大計呢?」
  徐子陵向入門處瞧去,立時呆了起來。
         ※        ※         ※
  李秀寧所居的公主府「宜雨軒」位於西苑東,利用原本的自然環境建成一組園林院落,雅致清幽,與皇宮其他殿院相比,多出一份清新的氣息。
  主建築設在南端,北部疊湖設石山,其上有曲折小橋,人工湖來至廳堂處,轉化為曲曲溪流,點綴以奇石。水流繞軒西側流入軒南的扇形湖,造成湖水泊岸的蕩漾效果,頗有原野意境,把水和建築物的關係處理得異常出色,顯是出於高手構思。
  不知是否這兩天腦海中轉動的儘是各類型建築的圖像,寇仲很自然地欣賞景物的關係和從而衍生的效果,津津入味。
  步過小橋,穿過主軒,寇仲直入內院,登堂入室的到達李秀寧閒人免進的香閨,心中百感交集。
  這些年來,他雖蓄意把愛念轉移往宋玉致身上。但對李秀寧這位令他首次傾心愛慕的美女,仍是不能忘情。平時只是壓制下去,見著她立即舊情翻湧,難以自已。
  李秀寧坐在臥室外進小廳堂一張臥椅上,見他進來。示意免去俗禮,命其他宮娥小婢離開。
  寇仲傻兮兮的在她旁坐下,李秀寧歎道:「唉,真拿你這人沒法。教人家怎辦才好?」
  寇仲當然明白她心情的矛盾。
  他寇仲已成李家的大敵,到長安更是圖謀或能顛覆唐室的寶藏。李秀寧要告發他既不忍,為他隱瞞又對父兄有愧。左右為難處,可以想像。
  她頭梳雙螺髻,額前戴著珊瑚製成的精巧箍兒,身穿高領、湖水綠色透暗黃花紋的連身羅裙,外披御寒綿袍。華麗的衣飾不失其清麗脫俗的氣質,看得寇仲怦然心動,又自卑更自苦。
  李秀寧美目往他瞧來,道:「為何不說話。」
  寇仲苦笑道:「公主不用為難,我們和令兄世民達成協議,我們助他渡過難關。他則不理會我們在長安的行動。當我真能把寶藏運走。他才會尋我晦氣,這麼說公主會否心中好過點。」
  李秀寧訝道:「什麼難關?」
  此時婢子的聲音在門外道:「啟稟寧公主,准駙馬爺到。」
  寇仲虎軀劇震,失聲道:「准駙馬爺?」
         ※        ※         ※
  徐子陵是首次見到師妃暄回復女兒身的裝扮,更是首次見到她穿上灰白的出家人粗布麻衣。
  如雲的秀髮瀑布般隨意地瀉落肩膊後背,絕世玉容恬淡無波,樸素的布袍反襯得她麗質天生,完美無瑕。
  徐子陵心中一陣酸楚,肝腸欲斷。
  師妃暄以這打扮模樣來見他。正是向他展示自己是個出家人絕不會涉足男女情事。
  他忽然感到與她的交往,有如春夢秋雲,最終只能在思念中追憶,不堪回首。
  心中忽然湧起衝動,若現在一走了之永遠都不再見她,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她會難過嗎?又或後悔?
  這衝動雖只能在腦海的幻想中出現,但想想已能為因此而來的痛苦得到報復快感,更可稍稍補償他遭這般對待的失意。
  徐子陵忍受著貫襲心頭的諸般感覺,然後猛吸一口氣,把所有胡思亂想排出腦海之外,心頭回復止水的平靜。
  就在這一刻,他暗下不移的決心,再不會對師妃姐暄有任何憧憬和妄念。
  對方的反應,很可能是因自己改名「雍秦」而來。雷九指今趟是害得他慘了。但亦令他由此更明白師妃暄的心意。
  師妃暄在他旁坐下,清冽的春風從靜和沉靜的院落透窗輕輕吹進來,帶進雨雪的氣味。青藍的天空像是消失了,只能看到白茫茫的春雪永無休止的飄降而下,這世上仿似再不存在其他事物,只有兩顆心在跳動。
  徐子陵目光投在靴尖處,平靜的道:「魔門三大巨頭祝玉妍、石之軒和趙德言確聯合起來,密謀行刺秦王。」
  師妃暄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淡淡道:「聽說子陵昨天曾來找妃暄,並碰上秦王,談過一會。」
  徐子陵點頭道:「這或者是老天爺的安排,令他能渡過此劫。」
  師妃暄皺眉道:「秦王為提防建成、元吉有不軌行為,一直非常小心,縱使偷襲,亦未必能奏效。宋金剛曾作嘗試,結果仍是無功而返。」
  徐子陵道:「今次的計劃會更加周祥。聽說會用到大批火器,若再有適當時機配合,兼之秦王的注意力又只集中在長林軍的動靜上。說不定會陰溝翻船。」
  師妃暄秀眉緊蹙起來,訝道:「李淵一向對兵器火器等管制很嚴,除非出於強搶,否則那來大批火器?」
  徐子陵道:「所以只要我們查到這批火器所在,可把整個陰謀揭破及摧毀。且由於此舉與楊文干、楊虛彥及和突厥人都有牽纏。李建成在不能卸責下,秦王或能因此名正言順成為太子。」
  師妃暄美目亮起來,微笑道:「子陵可否說得詳細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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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誤陷敵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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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紹旋風般衝進來,寇仲知機退往一旁,心中委屈卑苦之情,確是如在寒天飲雪水,只有飲者才曉得其中的滋味。
  李秀寧沒有猜到柴紹忽然闖到,體會到寇仲心中的感受,皺眉道:「你不是往天策府見秦王嗎?」
  柴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的道:「聽到公王貴體染恙,柴紹……」
  李秀寧怕他識穿寇仲,打斷他的話向寇仲道:「莫先生是大忙人,秀寧不敢浪費先生寶貴的時間。人來,給我送莫先生回去。」
  柴紹俊目往寇仲射來,道:「讓我送莫先生吧!」
  寇仲忙道:「駙馬爺勿要客氣,寧公主的病起因在過份焦慮,兼又旅途奔波,染了點風寒。駙馬爺只要開解公主心中鬱結,自會不藥而癒。」
  寇仲思想何等敏捷,猜到柴紹請纓送他是為私下探問李秀寧的病情,這方面他和李秀寧沒有對過口供,倘事後柴紹拿來比對李秀寧的答話,肯定露出馬腳。所以特別在李秀寧面前說出病況,不至露出破綻。
  柴紹當然曉得李秀寧正為三位兄長的鬥爭心煩。故寇仲這隨手拈來的病因絕對無懈可擊。
  寇仲雖不歡喜柴紹的架子,但卻知柴紹對李秀寧的錘愛,確是發乎真心。
  柴紹熱情的道:「讓柴紹送先生到宮門吧!」寇仲只好答應。
  事實他該感謝柴紹中斷他和李秀寧的說話,因為他不想看到她不開心的樣兒。但另一痛苦的收穫就是李淵已正式為兩人定下名份。他寇仲可以心死了。
  今天會是他非常忙碌的一天。
  昨晚他和徐子陵因應最新的形勢作好部署,今日會分頭進行,然後再聯手出擊。
  見尚秀芳之前,他還要先找一個人,若此人肯與他們合作,勢將勝券大增。
         ※        ※         ※
  師妃暄聽罷沉吟不語,美目閃耀智慧的光芒。
  徐子陵忽然問道:「師小姐會否出手對付敵人呢?」
  師妃暄訝道:「子陵為何問得這麼古怪?」
  徐子陵把因師妃暄絕情的暗示而生的打擊創傷深深埋藏,回復一貫的從容瀟灑。他對師姐暄從來沒超過野心妄念,但雙方間一直保持著某種若即若離的微妙關係,不過師妃暄的行動卻把這美妙難言的關係一手搗破。
  他微笑道:「師小姐除了曾因和氏璧刺過小弟幾劍,就只有跟涫涫動手比拚過,小弟才有此問。」
  師妃暄莞爾道:「學劍就是用來降魔衛道,怎會不和人動手?妃暄只因背後有師門撐腰,江湖同道都給足妃暄面子,所以才沒有動輒大興干戈的情況。最微妙處是魔門和妃暄所代表的一方,存在著不成文的默契,就是涫涫才是妃暄的對手。假若有人破壞這種平衡,將會惹起佛道兩門和魔門的軒然大波。」
  徐子陵道:「這麼說,師小姐是不宜出手對付魔門的人哩?」
  師妃暄秀眸深深的凝望著他,道:「你們想對付誰?」
  徐子陵若無其事的道:「石之軒!」以師妃暄的修養。亦嬌軀微顫。道:「你曉得他在那裡嗎?」
  徐子陵道:「我可以說出來,但小姐必須為我們保守秘密。」
  師妃暄緊盯著他,輕搖螓首道:「為何你兩人總可能人之所不能,妃暄動用手上所有籌碼,對石之軒的行蹤仍是全無頭緒,你們卻像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我出來。」
  徐子陵道:「這或者是天意,無漏寺的主持就是石之軒的化身。」
  師妃暄愕然道:「竟有此事,無漏寺主持大智聖僧乃著名有德行的人,大都份時間都閉關修行,罕與外人接觸。唉,這確是隱蔽行藏的妙法。你們是怎樣查出來的?」
  徐子陵解釋後,師妃暄才知他扮岳山時曾和石之軒交過手,不解道:「你兩人在知道石之軒的實力後,仍有信心去對付他嗎?」
  徐子陵淡淡道:「這事遲早都會發生,問題是由那一方主動出手,我本想邀小姐參與。但聽小姐剛才的話,顯然並不適宜。」
  師妃暄玉容回復平靜,望往窗外密密的雪點,柔聲道:「道窮則變,變則通。佛家請清淨無為,魔門則專走極端,石之軒把兩種有若南轅北轍的思想哲論,合而為一衍成不死印法,死生交換互替。無論敵手如何高強,他總能把對方的力量全部或部份的轉化為自己的力量,利己損人,故似能立於不敗之地。直到今天,我們雖殫思竭慮,仍末尋得有效克制他的方法。希望你們能再創奇跡,為民除害。」
  徐子陵心忖自已和寇仲也從過去的戰鬥經驗悟得借力卸勁的功法。只是和石之桿相比之下變得微不足道而已。問道:「石之軒曾因貴齋碧秀心前輩而生出破綻,究竟是什麼破綻,你們又為何能夠知道。」
  師妃暄正容道:「我要說的是一向秘而不宣的事,『散真人』寧道奇曾先後三次與石之軒交手,早前兩次都是兩敗俱傷。但最後一次交手發生在石之軒與秀心師叔相好後,石之軒卻落荒敗逃,回去後就寫下不死印卷,間接害死秀心師叔。石之軒自此銷聲匿跡,到現在才再現魔蹤。」
  徐子陵恍然道:「原來如此,那你們是推測出來的。」
  師妃暄歎道:「我非是想長石之軒的志氣,你們對付石之軒之舉,必須三思而行。石之軒脾性古怪,一旦激起魔性,會不顧一切置你們於死地。」
  徐子陵冷哼道:「彼此,彼此!只要他是人,就有被殺死的可能性。我現在還要去見秦王,師小姐可否負責查探那批火器的來龍去脈,對陰癸派的事,小姐該比秦王更有辦法。」
  師妃暄歎一口氣,秀眸射出徐子陵難以明白又看得悴然心動的深刻感情,點頭道:「這事交由我辦,子陵要小心些哩!」
         ※        ※         ※
  波斯胡寺位於朱雀大街之西,清明渠東的崇德裡內,由於其形相獨特,隔還可見到胡寺菇狀的大圓塔尖頂聳峙在附近民房之上。
  崇德裡的佈局亦與其他裡坊不同,以縱橫道路形成方格網絡的格局不變,但在貫通東西、南北兩里門的兩條主幹街道的交叉處卻開設圓形廣場,波斯胡寺就還立於廣場之北,成為整個裡坊的焦點,也增添長安的國際色彩。
  寇仲冒著飄飛的雨雪。披上滿臉絡腮鬍子的面具,把特製的錦袍反過另一面來穿,直闖波斯寺。
  昨晚徐子陵偷聽安隆和楊虛彥的密話,得到很多珍貴的消息。
  其中之一就是關於雲帥。
  這西突厥的國師高手,雜在一群胡商中,混入長安,之後不知所蹤。由於雲帥已成石之軒的死敵,所以安隆大為緊張,更怕雲帥來尋他晦氣,所以立即通知石之軒。石之軒則教安隆去找楊虛彥,著他利用李建成的力量把雲帥除掉。
  際此風雲險惡之秋,邪帝舍利當然比雲帥的生死更為重要,石之軒不願出面是可以理解的。
  便場上滿是嬉玩的兒童,雨雪並不能減低他們的興致,鞭爆響個不絕。人人穿上新衣,碰面只說吉祥的話,一片新年佳節喜氣洋洋的氣氛。
  胡寺中門大開。不斷有高鼻深目,一看便如是胡人的到寺內作禮拜。
  到達石階下,寇仲心叫一聲「老天爺保佑」,先脫掉假面具,才登階入寺堂。
  寺堂入門處是個迎客間,擺滿靴鞋。入寺拜神者均須赤足,寇仲正要入鄉隨俗,一名胡人迎上來道:「這位仁兄。是否第一趟來?」
  他的漢語字正腔圓,當是長期在此定居。
  寇仲目光掃進堂內,只見四列共十二根大圓柱分左右撐起殿堂高聳的空間,正在裡面伏地膜拜的近百名波斯胡人在對比下變得異常渺小。
  寇仲把心一橫,扯著他到一邊低聲道:「我確是第一趟來,為的是要找一位朋友,我和他在南陽失散後,失去聯絡。」
  那人露出提防戒備的神色:道:「你的朋友高姓大名?」
  寇仲把聲音壓得更低,道:「他是你的族人,又是西突厥的國師。」
  那人猛地一震,雙日精光大盛,往他瞧來。
  寇仲反鬆一口氣,如他如此反應。皆因是曉得雲帥的事,微笑道:「麻煩你告訴雲國師,就說寇仲有急事見他好了!」他是不能不報出身份,更沒充裕時間用別法尋他,只好來個開門見山式的求見。
  若這注押錯,無論什麼情況,只要他能脫身,仍可搖身一變成為丑神醫,誰也揪不著他半點漏子。
  那人猶豫片晌,終點頭道「你在這裡稍等一會,千萬不要亂走。」言罷入殿去了。
         ※        ※         ※
  徐子陵先與李靖碰頭,再在他安排下入宮見李世民。
  在密室中,李世民和李靖聽罷徐子陵的說話,都露出凝重的神色。
  徐子陵道:「在一般的情況下。魔門這三大巨頭絕不會攜手合作,可見世民兄令他們萬分戒懼,怕一旦讓你得到天下,魔門將永無天日,沉淪不起:對他們來說,天下是愈亂愈好。」
  李世民點頭道:「我是佛道兩門支持的人,他們當然不願見我得勢。」
  又沉吟道:「照子陵看,我兩位兄長是否有參與這行動?」
  徐子陵搖頭道:「該沒有直接的關係,會否暗中支持則很難說。楊文干始終是他們的人,他們怎都脫不掉包庇叛黨的責任。」
  李靖沉聲道:「我才不信太子殿下對此事一無所知。」
  轉向徐子陵道:「香玉山這小賊自動送上門來,我們要教他來得去不得。」
  徐子陵道:「此事尚須從長計議,我和寇仲都認為一刀把他幹掉是太便宜他。對這種幹盡傷天害理勾當的邪惡家族。我們定要把他們連根拔起,使他們難再作惡。」
  李世民欣然道:「理該如此。」
  旋即道:「莫神醫是否寇仲。」
  徐子陵苦笑道:「終瞞不過秦王。」
  李世民笑道:「連這都看不出,我李世民要栽到家啦,寇仲確是好漢子,王兄雖迫他來陷害我,想他誣指我下毒害張婕妤,他仍不肯就範。請告訴他我李世民非常感激。」
  徐子陵愕然道:「秦王竟連此事都曉得。」
  李世民淡淡道:「他們在我天策府內布有內奸,我李世民當然懂得回敬。唉!想不到關外是戰場,關內則是另一個戰場。軍情第一,誰都不能怪誰。」
  李靖道:「既知道叛賊準備在終南山春獵時發動攻擊,我們該如何應付。」
  李世民道:「什麼事也不要做,以免打草驚蛇,我們只須全力找出那批火器,再來個人贓並獲,便可奏請父皇發兵,把叛逆一併剷除。」
  徐子陵心中佩服,這確是上上之策。
  李世民忽又露出傷感的神色,歎道:「與子陵和仲少的合作,確是人生快事。你們對我是有恩有義,想到他日此情難再,豈能無憾。」
  徐子陵道:「世事的發展。往往出人意表,秦王最緊要理好迫在眼前的事,其他的,明天再想吧!」
         ※        ※         ※
  那人回到寇仲身邊,低聲道:「少帥請隨我來。」
  寇仲隨他從一側繞往殿堂後的院落,那人墮後少許,道:「這兩天不時有陌生人來探頭探腦,所以我們特別小心。幸好師爺吩咐過,只會見少帥和徐爺兩人,否則我怎敢為你通傳。」
  寇仲心中暗讚雲帥英明神武,問道:「老兄高姓大名。」
  那人答道:「我的名字很長,簡單些叫我他拿吧,師爺是我的主子。」
  再穿過一道長廊,他拿領他到一間充滿異國情調,地板鋪上一塊波斯地氈的小廳堂坐下,道:「師爺立即會來,我還要到外面打點!」寇仲連忙道謝。
  他臨去時順手掩門,寇仲環日一看,這小廳堂除人來的門外,竟沒有半扇窗子,卻沒有不通氣的感覺,原來在離地兩丈許處開有一至三個透氣孔。
  無論四壁和天花,都非常堅固。即使以寇仲的功力。也自問沒法破壁而出,頗有點進入囚室的感受。
  忽然他心中生出很不妥當的感覺,照道理雲帥不該在這種若給人守著門口,便插翼難飛的地方見他。
  要知東突厥憑著與李建成的關係,在長安勢力極大,雲帥與他和徐子陵處境相同,一個不小心,就要吃不完兜著走,另一疑點更從心中升起,照道理安隆昨天才去通知楊虛彥,而他拿卻說這兩天都有人來探頭探腦,實於理不合。
  寇仲想到這裡,清醒過來,從座位彈起,往門口撲去。
  從空中落下著地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寇仲大叫中計,雙拳齊出,猛擊門上。
  木扇往外激濺四射。寇仲如飛掠出,正好落在敵人重圍之內。
第十二章 胡寺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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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下,寇仲以空手硬檔可達志迎面劈來的三刀。
  雙方都知道,若可達志被迫退開,寇仲將趁敵方陣腳未穩之際,便會突圍。在今天萬民同慶,街上人車爭路相互拜年之際,寇仲只要溜到衝上,憑他高明的身法,要撇下追蹤者實是易如反掌,何況他在逃亡這一門功夫。經驗之豐,只徐子陵一人可堪比擬。
  但假如寇仲給迫返廳內,立成困獸之鬥,待長林軍的好手大批趕至,任他寇仲英雄蓋世,武功了得,勢將插翼難飛。
  寇仲心中慶幸醒覺得早,否則到敵人重重布妥包圍後,再蜂湧而入,他尚以為雲師大駕光臨時,就返魂乏術。
  同時心中又大罵自己愚笨。
  楊虛彥絕非好惹的人,失去印卷自是怒火中燒。更會猜到寇仲和徐子陵偷聽到他和安隆的說話。遂知會李建成,布下陷阱待他今早前來上釣。
  寇仲撮指成刀。當作井中月般朝前疾劈,一時勁氣橫空,可達志雖一刀比一刀刁鑽,一刀比一刀強勁,仍不能迫退他半步。
  寇仲終於正而對上這與跋鋒寒齊名的高手,領教到他的厲害。
  空中充滿細砂的旋勁,像風沙般向他狂吹猛打。而他的螺旋勁,在要攻入對方經脈前早給他貫注刀上的真氣化去。
  寇仲不能通越雷池半步,可達志亦無法把他迫回廳內。
  長廊在左右延展開去。左邊是通往波斯胡寺的後門,右邊是通到正廟大殿的來路。有蓋的長廊外是側園,草樹鋪滿白雪,雪花仍不斷飄下。
  只要能搶出長廊,越過三丈許的側園,就是胡寺高達三丈的外院牆。那代表著決定寇仲生死的界線。
  可達志等顯是來得非常匆忙,他與寇仲正面火並之際,爾文煥、喬公山、衛家青和十多名長林軍中的突厥及漢人高手才從外院牆躍下。扇形般從可達志身後圍上來。
  與可達志先後腳到達的是令寇仲非常顧忌的長林軍中堅人物薛萬徹,還有李建成另一名心腹手下馮立本。
  薛萬徹的兵器是根齊眉銅棍,馮立本用劍,兩人分由兩側撲來。務要把寇仲迫回廳內。
  可以想像這只是圍剿他的先頭都隊,大批長林軍的精銳,正全速趕來,能否立即突圍,將決定他未來的命運。
  薛萬徹的銅棍化成漫天芒影,鋪天蓋地的從左方攻來,看似雜亂無章,但其中隱見章法,達到化繁為簡的大家境界,對他構成僅次於可達志之下的威脅。
  馮立本雖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明顯遜於可達志和薛萬徹。可是在寇仲難以兼顧的情況下,他疾刺寇仲右脅變化叢生,隨時能改變攻擊角度的一劍,亦令寇仲非常頭痛。
  出奇地見不到楊虛彥,若再加上他,寇仲再生出多一雙手也要應忖不及。
  寇仲暴喝一聲,大笑道:「好刀法!」底下一腳飛出,竟似對薛萬徹的銅棍和馮立本的劍毫不理會。
  高手相爭,知敵為要。
  所謂人的名兒,樹的影子。
  可達志雖是心高氣傲。不把長安漢人高手放在眼內,但遇上名震天下如寇仲者,當然不敢怠慢。估計他只有騰空而上,直至離地足有二丈多高的長廊後,才有希望避過這三方面來的攻擊,然後將是完全處於挨揍的劣境,直至受傷被擒。另一方法就是迫返小廳內,再把門死守,以拖延時間。
  可達志自問換轉為寇仲。亦惟此二途可選。所以狂沙刀變劈為搠,直搗寇仲胸口,同時催發狂沙勁,狂沙刀像突然延長,芒光透鋒而出,凌厲至極點,擺明是欺寇仲只能以空手擋格。
  那知寇仲竟一腳踢出,一副同歸於盡的格局,假如刀勢不變,可達志擊中寇仲胸口之時,下陰也要給對方踢中,大家一起歸西。
  可達志巳佔在上風,豈有與他同告完蛋,往後稍移,拖刀削往寇仲腳尖。威勢絲毫不減,仍是擋著寇仲前闖之路,一攻一守,出色得無懈可擊。
  在這眨眼功夫間,喬公山、爾文煥、「劍郎君」衛家青等一眾較突出的長林軍好手共十七個人,正從外牆一方掠來,半月形的把離寺之路完全封住。
  寇仲哈哈一笑,大有一往無回的一腳忽然收回,改向馮立本身側踢去,取的是對方小腿上三寸下三寸的緊要部位。對方若給他踢中。雖不會掉命,但保證以後再不能用兩條腿來走路。
  可達志三人大吃一驚,始知寇仲確是名不虛傳。
  要知可達志之所以要變招,是曉得寇仲這一腳乃全力踢出,就像一個人向前拚命疾衝,一時間絕對難以停下。豈知寇仲有急換勁氣的獨家本領,不但把前踢改為側蹴,還如行丟流水般改攻另一敵手,他們怎不大感意外。
  馮立本肯定自己的劍再稍為前刺便可洞穿寇仲右脅,但對方陷身絕局下出此奇招。他怎捨得賠上一條有用的健全腿子,忙化攻為守。學可達志般運劍下削。
  可達志眼力最高明,心叫不妙。狂喝一聲,運刀橫削,已是遲了一步。
  薛萬徹收掉百千棍影,化為一棍,往寇仲斜挑,忽然棍鋒前現出寇仲的掌心,不由心中大喜,暗忖你若匆匆以肉隼硬擋我這雷霆萬鈞的一擊,縱能暫時過關,但必被完全牽制,再無餘力去應忖可達志的刀。馮立本的劍。
  棍掌相交。
  薛萬徹立即催勁,同時大吃一驚。
  他不但感覺不到絲毫反震之力,竟似擊在凌空之處,寇仲以等同他棍速的驚人高速往後收掌,而他的真氣卻如一瀉不可收拾的洪流般被他以奇異的手法吸納過去。
  那感覺就像棍往一個內陷的勁力場投去。
  薛萬徹發夢也未想過寇仲會以這種至高明的怪巽手法化去他必殺的一棍,當機立斷,立即收棍。
  寇仲哈哈一笑,往側拋飛,肩頭硬撞向右方馮立本的胸口,剛好避過可達志削來的一刀。
  表面看。誰都以為寇仲是擋不住薛萬徹這凌厲的一棍。
  只有可達志和薛萬徹看出情況的不妙。
  馮立本由於處身角度關係,亦誤以為寇仲捱不起薛萬徹的一擊,才向他撲來,變下削為上挑,劃向寇仲撞來的肩側。
  寇仲一個旋身,百忙中先往可達志虛劈一掌。阻止他變招殺來,另一手閃電劈出,正中馮立本劍鋒。
  掌劍相交。
  「喀哧」一聲,長劍寸寸碎裂,馮立本噴血拋跌。
  寇仲施盡渾身解數,先後愚敵,終借得薛萬徹部份功力,再挑選敵方最弱的一環,一舉破敵,攻出一個逃生的缺口。
  寇仲再一聲長笑,貼牆沿廊從仰地受傷的馮立本上方掠起,流星般向正殿投去。
  可達志狂喝一聲,箭般追前。
  寇仲剛離開長廊,一個聲首從上傳下來,叫道:「隨我來!」寇仲定睛一看,赫然是雲帥,那敢遲疑,追在他背後,翻上寺頂,隨雲帥亡命逃去。
         ※        ※         ※
  徐子陵回到雷九指的巢穴,後者正和高占道在說話。
  高占道見到徐子陵,道:「幸不辱命。憑著侯爺寫的肖像,查到」四川胖賈」安隆,每天黃昏時份都去光顧北裡的樂泉哺澡堂。」
  徐子陵道:「他是否單身去光顧澡堂?」
  高占道道:「是的!」
  接著從懷裡掏出一卷粗略的澡堂形勢圖,攤開在桌面道:「樂泉館有四個大池,十二個小池,安隆多光顧大池,不知是否因他歡喜熱鬧。他出手闊綽,在那裡的夥計和干推拿的都視他為貴客。」
  雷九括皺眉道:「占道打聽得這麼詳細,會否打草驚蛇?」
  高占道微笑道:「雷爺放心,我們是這裡的地頭蛇,絕不會漏出半點尾巴。」
  雷九指道:「子陵打算怎樣對付他。」
  徐子陵道:「安隆乃」邪道八大高手」中的厲害人物,若蓄意逃走。要殺他頗不容易。幸好澡堂是個固定的環境,只要我們計劃周詳,又覷準時機,一上場就全力出手,務要把他殺死,成功的機會很大。」
  高占道道:「陵爺準備何時動手?」
  徐子陵道:「事不宜遲,我們今晚就動手,少了安隆這得力的幫手,石之軒定要陣腳大亂,我們才有可乘之機。」
  按著向高占道道:「由現在起,占道你立即著所有兄弟依計劃化整為零,全體銷聲匿跡,靜候下一步的指令。」
  高占道道:「我這就回去安排,事實上我們早躲藏起來,陵爺若有此意,我更會把大部份人撤出長安,又或藏身船上,可攻可守。」
  又道:「安隆的事,需否我們策應?」
  徐子陵搖頭道:「人多反誤事,安隆由我和少帥去處理。」
  高占道去後,雷九指道:「剛才楊文干的女人派人到店中傳話,著你今晚到明堂窩見她。」
  徐子陵皺眉道:「這虹夫人真麻煩,我那有空去敷衍她?」
  雷九指訝道:「她背後肯定有楊文干在指示。際此風頭火勢的時候。事情更不簡單,你沒興趣查探個究竟嗎?」
  徐子陵心中同意,虹夫人該不會是僱用他去騙錢那麼簡單,不過他也確沒有心情在賭桌上騙人。
  雷九指歎道:「好吧,不要理她好啦!」
  徐子陵欣然道:「這才是嘛!」
  雷九指道:「趁著佳節當頭。我們又財力雄厚,令天依然到六福賭館發財,看看池生春是否耐得住性子不出來干涉。」
  徐子陵苦笑道:「最怕惹出香玉山,他對我這麼熟悉,說不定可看穿我的偽裝。」
  雷九括笑道:「陵爺可以放心,正因他對你太熟悉,自以為曉得你不懂賭術,所以更猜不到你就是徐子陵。」
  徐子陵心知在這事上拗不過他,只好屈服,道:「雷老爺有命,小弟怎敢不從。」
  雷九指雙目立時亮起來,道:「今天我們要改變策略,狠狠嬴他一大筆,你亦可以此為藉口,不赴虹夫人之約。你是職業賭徒,既已嬴得盆滿缽滿,自應收下離場,對吧?」
  徐子陵無奈的道:「對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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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情難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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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渠西的一座小院落裡。雲帥招呼寇仲在廳堂坐下,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是貴國流行的至理明言。只要細心想想,該知道我不會讓長安的族人曉得我身在此處。不過安隆亦算非常本事,連我化身作為東來貿易的大食客商,亦瞞不過他。」
  寇仲苦笑搖頭,道:「我是低估了楊虛彥,真奇怪,照道理他沒有理由不來的。」
  雲師道:「有其麼理由他非來不可?」
  寇仲道:「因為我昨晚偷去他非常重要的一樣東西,可能令他永還不能窺得他師傅石之軒的不死印法。」
  雲帥一呆道:「楊虛彥竟是石之軒的徒弟?」
  寇仲略作解釋後,道:「楊虛彥恨不得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此計又是他想出來的,你說他是否該來呢?」
  雲帥微笑道:「他的確來了,還伏在廟項高處準備偷襲少帥,只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便給我從背後偷襲。不過他的身手確敏捷過人。當時我有十分把握可制他於死,但仍給他避過。此人確是少帥的勁敵。」
  寇仲暗叫僥倖,道:「國師是否忍不住要到自己的寺廟拜神,怎會這麼巧碰上的。」
  雲帥歎道:「人離鄉久了,就易生出感觸。見到長安舉城慶祝新春,我也勾起鄉思,自然而然就到寺院附近徘徊,見到大批人馬聲勢洶洶的殺到,才知是你出事。」
  寇仲再次道謝,順帶問起分手後的情況。
  雲帥雙日射出濃烈的殺氣,語氣卻異常平靜,輕描淡寫的道:「自石之軒突施偷襲,我曉得自己是他的目標。更知你們攔不住他,所以功力稍復後,我躍上道旁一棵大樹上。躲在那裡,任得馬車離開。」
  寇仲呆了一呆。欲言又止。
  雲帥淡淡道:「事非得已,我能留得性命,才有機會為他們報仇。」
  寇仲還有什麼話可以說的,只能期望謝顯庭兩人吉人天相。一是石之軒追不上他們的馬車,又或不屑殺死他們。
  寇仲很想探詢他和朱粲的關係,卻感不宜啟齒,改口問道:「國師為何要到長安來?」
  雲帥沉吟片刻,道:「我來是要看中原的形勢,我們西突厥和東突厥連年交戰,雖說互有勝負,事實上我們正處於下風。貴國若能從亂歸治,天下一統。首要之務當然是要對付頡利,那我們目標既同,當然有合作的可能性。」
  寇仲苦笑道:「國師到長安來,顯然認定唐室最有機會統一天下,對哩?」
  雲帥歎道:「我本來也這麼想。但一看長安派系紛繁,秦王府和太子府勢不兩立,以至坐失東攻洛陽的良機,任由王世充收拾李密的殘餘,禁不住為李家擔心。若給頡利的魔爪乘機長進來,中原危矣。」
  寇仲欣然道:「既知道國師潛來長安的原因。說不定我們可再成戰友,應付大敵。」
  雲帥皺眉道:「你是否指石之軒。」
  寇仲道:「不但指石之軒,還有祝玉妍和趙德言,這三人正攜手合作,進行一個對付秦王李世民的陰謀。」
  雲帥大訝道:「李世民不亦是你的敵人嗎?少帥何不坐山觀虎鬥,並趁機取走楊公寶庫內的兵器財物。」
  寇仲歎道:「此事一言難盡。暫時我與李世民是夥伴的關係,若給頡利打進來,誰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雲帥定神瞧他一會後,啞然夫笑道:「我雖然仍不太瞭解你,你的行事作風更不對我的脾氣,但出奇地我卻很欣賞你。合作之事可從長計議,少帥可否先安排我見秦王一面…」
  寇仲欣然道:「這等小事都辦不到,還怎談合作,我現在立刻去辦,黃昏前可給國師一個肯定的回覆。」
  心中想到實不宜久留,還要迅速去見尚秀芳。
         ※        ※         ※
  北裡平時是人多熱鬧,今天更擠得水洩不通,每個賭場都有人在大門控制人流,出一個才放一個人的,一任大排長龍。
  連雷九指這個視賭場如家的人亦要望門興歎而卻步。
  徐子陵反高興起來,扯著雷九指回頭就走,笑道:「人人爭著來發財。事實上發財的只是賭館的場主館主,我們不若四處逛逛,然後再到福聚樓看看雪粉飄飛下躍馬橋的美景。」
  雷九指道:「這幾天所有果館酒家都停止營業,只有青樓賭場仍然開門做生意,沒地方去的人都擠到這些處所來。故其門如市。」
  徐子陵領著他沿永安渠南行,輕鬆的道:「勿要再舌燦蓮花著我到賭場門口冒雪輪候,寺院該是開放吧?」
  雷九指愕然道:「你想到無漏寺嗎?不怕惹起石之軒的警覺?」
  徐子陵道:「石之軒乃閉關清修的聖僧,那有空閒四處人盯人的巡逡搜索,何況寺院內必然人山人海。我們趁亂入寺,幸運的或可發現寶藏入口,我們更能就著即將發生的事作出配合安排。」
  雷九指大訝道:「我還以為你是希望小仲找不到寶藏,死心塌地的不再去爭天下,為何忽然變得如此熱心。」
  徐子陵淺歎道:「假設在盡力下找不到寶庫,我才可勸他罷手。何況我曾答應過他會全力尋寶。答應的事該盡力去做,」
  無漏寺出現前方,果然是人來人往,雨雪絲毫不影響拜神祈福者的熱情。
  雷九指道:「來參神拜佛的多是上年紀的善信。不知是否人愈接近死亡,愈希望死後還存在另一天地。把生命延續下去。」
  徐子陵想不到雷九指忽然而來這麼一番深具哲理的說話回應道:「人會隨著自身的經驗見聞隨歲月加深對生命的體會。像寇仲便說他以前從不相信有命中注定這回事,但經歷種種情事後,隱然感到所有事情都有一對命運之手作作出安排,遂漸生出另一番看法。」
  雷九指笑道:「子陵相信命運嗎?」
  徐子陵仰首任由雪粉飄降臉上,道:「我不知道。」
  不由浮現起今早師妃暄的尼衣,心中一陣酸楚。
  命運究竟會作出怎樣的安排?
         ※        ※         ※
  尚秀芳的臨時居停位於上林苑西的一座獨立四合院內,寇仲匆匆而來。在引領下於西廂見到這以色藝名播天下的天女。
  伊人正對琴安坐,調較絲絃,面對窗外園中融融密密漫空飄舞的雪粉。
  廂廳內點燃爐火,溫暖如春。
  不知是否下人都到衝上趁熱鬧,除兩名侍婢外,不見有其他人。
  小婢關門後離開,閣院寂靜無聲,一片寧洽。只有鞭炮聲偶然從遠方傳來,似在提醒他們今天是元旦的大好日子,但卻屬於另一世界發生的事物。
  尚秀芳柔聲道:「到秀芳身旁坐下好嗎?」
  寇仲搬起一張椅子,到她身側稍後處乖乖坐下。
  「叮叮咚咚!」「仙翁」之音連串響起。
  尚秀芳一邊調音,一邊隨意彈出段段音符,雖是即興之作,但無不旋律優美。突然這才女把本是斷斷續續的音符,像句子串連成文章的化作美麗的樂譜,充滿傷感枯澀但又令人耽溺陶醉的曲調,似在溫柔地挖掘著每個人心內至深處的感情。
  寇仲嗅著她迷人的芬香,看著她雪白如蔥的指尖在七條琴弦上按、捺、、撥,一時心神皆醉。
  罷才於波斯胡寺險死還生的惡鬥,就若發生在另一輪迴,遙不可觸且被淡忘了的事。
  一曲既罷,寇仲仍是茫然不能自已。
  尚秀芳凝望著窗外的雪景,柔聲道:「你終於來啦!」寇仲心中湧起莫以名之的感覺,雖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像她的琴音般,訴說了千言萬語,內中蘊含著無盡的失落、驚喜、期待、企盼。
  寇仲乾咳一聲,瞧著她側臉優美起伏的輪廓線條,晶瑩如玉、白裡透紅的嬌嫩臉肌,閃閃生輝、深邃不可測的秀眸,有點不知說什麼才好的道:「秀芳小姐今天該很忙才對,為何卻一個人在這裡彈琴自娛?」
  尚秀芳悠然道:「秀芳是謝絕一切訪客,因為為今天正是亡母的忌辰。」寇仲聽得大為錯愕,既是如此。為何獨要囑自己今天來見她。
  尚秀芳別頭往他瞧來,淡淡道:「除了爭霸天下外,究竟還有沒有別的事物令少帥動心?」
  寇仲想起宋玉致,心裡暗自警惕。苦笑道:「小姐可試問秦王同一問題。恐怕答案如出一轍,任何人一旦給捲進這漩渦裡,不單難以脫身,更遑論追求其他事物。」
  尚秀芳「噗哧」嬌笑道:「說謊!」她的神態表情,透出一種少女純真坦白的嬌羞味兒,看得寇仲怦然心動尷尬的道:「小姐真厲害,竟然連謊話都給你聽破。」
  尚秀芳興致盎然的道:「有你給人家說話解悶真好,換過別人,必千方百言解釋圓謊。唔,你這張臉孔也不錯哩!」寇仲愕然道:「這是第一次有人讚我的假臉孔。」
  不由想起獨孤鳳對他「另眼相看」的神態,心忖這又是另一句謊話。
  今趟尚秀芳倒沒識破,回望窗外景致。淡然道:「少帥是否害怕見到秀芳。」寇仲不忍再騙她,坦然道:「天下誰家男子不想親近小姐,寇仲只因分身不暇,那趟在洛陽才失約而已吧,請小姐恕罪。」
  尚秀芳搖頭道:「我不是單獨指那件事,而是就整體的事說。女兒家的感覺非常厲害,又不會像男兒般總以為每個女子都對他有意。在一些細微的表情和反應中,男兒很易洩露出心中的秘密。」
  寇仲欲辯無從,苦笑道:「小弟想不相信也不行。只見過幾次面,又沒有深談,可是小姐對我的認識瞭解,像比小弟自己更為清楚似的。」
  尚秀芳美眸再往他飄來,這側眸一瞥確是媚態橫生,風情萬種,最厲害是她雙眸中有勾魂攝隗的魅力,瞧得寇仲心中劇蕩,差點被她把魂魄勾去。
  他是見慣美女的人,但比起尚秀芳,都失缺了那種媚在骨子裡的動人風情。只有淡雅如仙的師妃暄,足可與地分庭抗禮。但後者當然不會用尚秀芳那便迷死人的眼神去瞧人。
  尚秀芳甜甜一笑,柔情似水的道:「少帥明白嗎?」
  寇仲一呆道:「明白什麼?」
  尚秀芳低首頸底道:「呆子!」
  「叮叮咚咚!」這動人美女的纖長柔美手在琴弦撫動,彈奏出一段輕鬆愉快的調子,就算最愚蠢的魯男子亦知她因有寇仲在旁相陪而欣悅。
  寇仲頭皮發麻的恍然而悟。
  罷才尚秀芳說過可從男兒的表情神態,捕捉對方心意。現在自己對她的「獻媚」竟懵然不知,自該給她看作呆子。唉!怎辦才好?他的初戀對象是李秀寧,認識宋玉致後,遂漸把愛意轉移到她身上,可是眼前的美女又是如此惹人憐愛,傷她的心實是非常殘酷的事。雖說男人三妻四妾乃等閒事,可是自己卻從沒有廣納妻妾的念頭,覺得只能把愛集中在一位女子身上。濫情實非他負擔得起。而且他矢志要一統天下,根本沒有閒情去顧及男女之私,牽腸掛肚是個最難捱的思想包袱。
  尚秀芳停止撫琴,餘音仍縈繞不去。這美女微微一笑,輕輕道:「少帥心內想些什麼呢?」
  寇仲苦澀的笑道:「秀芳小姐這回看不透嗎?」
  尚秀芳柔聲道:「英雄俊傑總是別有懷抱,今天請得少師大駕光臨,秀芳非常感激。」
  寇仲怕她繼續說下去,岔開話題道:「那晚李建成請客,你好像尚未看破我是寇仲,為何忽然又會知道。」
  秀芳道:「離別時你瞥我那一眼,洩漏出你的身份,所以人家說,秘密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
  寇仲歎道:「現在我真有點害怕你哩!」尚秀芳朝他瞧來,美眸深注的道:「不用害怕,秀芳已很清楚少帥的心意。」
  寇仲心中一熱,脫口而出道:「不!」話出口才知後悔。
         ※        ※         ※
  徐子陵和雷九指在擠滿人潮的寺院來回走了十多次,踏遍每一個角落。
  仍對可能存在的入口毫無頭緒。
  趁寺內僧人都忙著招待善信,他們潛入他們的居室搜索,結果仍是一無所獲。
  兩人在後園龜池旁的心亭坐下。
  雷九指道:「我們連藏經閣都偷偷去看過,肯定沒有任何入口。現在只剩下長年關閉的方丈堂,要不要冒險一試。」
  徐子陵搖頭道:「太危險啦:石之軒有五成機會在裡面坐關,留待今晚再說。」
  雷九指一震道:「你們真的準備今晚動手嗎:石之軒絕不好惹。」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走吧,見到寇仲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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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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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在侯希白的秘巢見到寇仲,後者神色複雜,雙眉緊蹙。
  寇仲勉強提起精神,問道:「雷大哥呢?」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道:「他去查探楊文干和虹夫人的事,你發生什麼事?」
  寇仲道:「發生的事可多著哩!我到波斯寺找雲帥,豈知卻墮進楊虛彥精心布下的陷阱,幸好他想不到我這麼容易上當,大家都在措手不及下,讓我佔上便宜,還聯絡到雲帥。」
  再一番解釋後,道:「雲帥想見李世民,我答應在今天黃昏前給他一個答案,你可否作出安排。」
  徐子陵道:「這個沒有問題,既然沒有洩露身份,為何你卻像鬥敗公雞的可憐樣兒。」
  寇仲歎道:「我現在方知選擇是要付出代價的,當你只能作出一個選擇,那種感覺實在不好受,唉!」
  徐子陵聽得一頭霧水,不解道:「你在說什麼?」
  寇仲苦笑道:「我確是胡言亂語,且是辭不達意。因為問題不在作出選擇上,而是人乃充滿感情的生物,會受感情的困擾,更會受不住誘惑。」
  徐子陵明白過來,皺眉道:「你和尚秀芳間發生什麼事?」
  寇仲道:「暫時仍未算有什麼事,只是留下一條尾巴。問題是她擺明對我有點意思,我卻不忍拒絕。坦白說,她的確非常迷人。」
  徐子陵記起昨晚紅拂女說過尚秀芳「心有所屬」的事。暗忖難道尚才女的「長相思,長相憶」就是為寇仲寫的?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寇仲。他是個把事業放在第一位的人。和他有關係的四個美女,對李秀寧是一見鍾情,結果亦最淒慘!將來還大有可能變為敵人。
  對宋玉致則是始於七分功利,三分愛慕,然後漸生情愫。
  至於與他有肉體關係的雲玉真和董淑妮,後者純是在血氣方剛和滿帶刺激的環境下的逢場作戲,有欲無愛。
  對雲玉真則複雜多了。
  在寇仲來說,雲玉真在寇仲尚未發跡前是個高高在上的形象,能把她佔有在他心理上代表著榮登高一階層的崇高地位,那是種微妙的心理。
  現在他對宋玉致的感情非常穩定,但仍因尚秀芳的垂青而把時不定,猶疑困苦,可見尚秀芳對他的誘惑有多大。
  這種男女間事即使身為兄弟的他,亦感難以相助。
  寇仲見他發怔呆想,奇道:「為何你不罵我意志薄弱?」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罵你有什麼用?我著你不要捲入爭天下的煩惱去,你肯聽嗎?」
  寇仲抗議道:「兩件事怎可混為一談。唉!暫時不要想這種種令人煩惱的事,今天有什麼好節目?」
  徐子陵把情況扼要說出來,道:「我認為首要對付的人是石之軒,硬碰硬我們佔不上多大便宜。但對付他的衝鋒卒子『胖賈』安隆,仍有可能辦到。」
  寇仲道:「殺安隆乃勢在必行的事,必須計劃周詳,一擊便中,否則很難有另一個機會。你曾和石之軒交手,照你估計,雲帥的輕功能否克制石之軒的『幻魔身法』?」
  徐子陵皺眉道:「這個非常難下判斷,若雲帥與石之軒鬥快趕往某一目的地,說不定雲帥可以得勝。但若論閃躲挪移,石之軒肯定可勝上一籌,加上他的不死印奇功,我們確留不下他。」
  寇仲雙目亮起來,道:「若在平原曠野之地,我們豈非很有機會殺他。」
  徐子陵沒好氣道:「首先你要破他的不死印法。我們三個合起來比之四大聖僧如何?你自己說吧!」
  寇仲頹然道:「難道真沒法子把他殺掉嗎?問題是寶庫入口極可能在無漏寺的方丈室內,那我們只好碰運氣,希望摸進去時他剛好不在寺內。」
  徐子陵道:「為隱蔽行藏,除非必要,否則石之軒該不會離寺。」
  寇仲大感頭痛,苦笑道:「我們的好運道似乎已成過去,以前就算對寶庫茫無頭緒,總是有個希望。但現在唯一的線索,卻是石之軒的老巢虎穴。唉!我忽然感到很疲倦!娘當日如能說清楚,該有多好。」
  徐子陵仰望屋樑,苦思道:「躍馬橋?為何娘只提躍馬橋?若寶庫在無漏寺內,她大可說是長安的無漏寺,那已足夠。」
  寇仲劇震道:「有道理!我們這叫『捉錯用神』,問題究竟出在什麼地方?」
  徐子陵雙目精芒大盛,往他瞧來,兩人目光相觸,同時一顫。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我們真蠢!只懂在橋底游來游去,卻沒對躍馬橋作徹底的搜查。」
  徐子陵道:「最重要的一點是,假若入口真在無漏寺的方丈室內,連娘都進不去。」
  寇仲點頭同意,又不解道:「可是為何無漏寺卻帶有魯大師的建築風格?」
  徐子陵歎道:「或者是我看錯吧!不!我該不會看錯的。特別是斗拱出挑的形式,肯定是魯大師的手跡。他曾在建築的遺卷中繪圖說明,紋樣裝飾更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寇仲精神大振,道:「多想無益,宰掉安隆後,我們趁黑去探橋,逐磚逐石的去搜索,其他的事無謂費神多想。」
  徐子陵沉吟道:「我們的希求是否太多?你才剛暴露身份,以李元吉好勝喜功的性格,必千方百計要把我們找出來,我們卻仍要明目張膽的去殺安隆。」
  寇仲道:「這叫險中求勝,在四面受敵下,我們如不能掌握主動,就只有引頸待割的份兒,現在最上之策,莫過於令石之軒認定安隆是被陰癸派的人所害,有什麼方法可以騙倒石之軒這大奸人?」
  徐子陵苦笑道:「除非你懂天魔大法,動手時又沒給人看到,否則如何嫁禍東吳?」
  此時雷九指回來,道:「有消息啦,楊文干真狡猾。」
  兩人聽得大喜,忙斟茶遞水,侍候他坐下。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你還記得歷雄嗎?」
  徐子陵點頭道:「他是京兆聯的副聯主,曾領手下來搶興昌隆的鹽貨,被我打傷。」
  雷九指道:「弘農幫的人一直暗中注視他的動靜,終偵察到有一批不知從那裡運來的鹽貨,送到弘農由廣盛行的顧天璋收下,再運入關中來。」
  便盛行正是與昌隆的死對頭。
  寇仲問道:「這批鹽貨有什麼問題?」
  雷九指道:「當然是假鹽貨,裡面藏的全是箭矢,該是弓和矢分開來運。」
  徐子陵道:「弘農幫的人怎會起疑?」
  雷九指道:「皆因顧天璋親到弘農主持交收,弘農幫才猜到有問題。」
  寇仲道:「這批貨給送到關中什麼地方去?」
  雷九指道:「入關後便失去影跡,因始終不是地頭,在弘農神通廣大的弘農幫,到了關中便要靠其他友好幫會,為怕打草驚蛇,所以陳式不敢請其他人幫手。」
  陳式是弘農幫的幫主。
  雷九指補充道:「發現這批鹽貨有問題,過程頗為轉折,為對付香家,弘農幫從不鬆懈對巴陵幫的監視,卻由此意外發現幾個與蕭銑一向關係密切的幫會,都派人沿途打點照顧這批鹽貨,才查出鹽貨實是箭矢。」
  寇仲道:「此事愈來愈好玩哩!沈法興把火器送交陰癸派,再由陰癸派運入關中;蕭銑則供應了矢予楊文干,香玉山還親自出馬,助楊文干作反。假若火器不是落在我們手上,李世民又懵然不知,說不定楊文干真能避過天策府的耳目,一舉幹掉李小子。」
  徐子陵道:「這叫一計不成再來另一計。背後的主持者該是石之軒,他本打算夥同宋金剛及突厥人,在李世民從洛陽返關中途上把他殺死,卻失敗了。李世民當然因而提高警戒,不得已下,石之軒只好安排一個大規模的偷襲。若照此推想,李建成和李元吉該給蒙在鼓裡,並不知情。」
  雷九指道:「但假若真能殺掉李世民,李建成會將錯就錯與楊文干合作,還可迫李淵遜位,自己登上龍座。李世民已去,誰敢反對。」
  寇仲笑道:「可惜卻給我們搞亂了局,今次楊文干注定要慘淡收場。」
  雷九指道:「不要得意得太早,剛才李元吉召見本地所有幫會的頭領,說你們兩人已潛入長安,命他們發動人手,務要把你們找出來。定是因昨晚楊虛彥失去印卷一事,致令李元吉生出警覺。」
  寇仲把真正原因說出後,冷哼道:「只要他不懷疑到本神醫身上,休想能找到我,反而陵少的雍秦會比較危險。」
  雷九指拍案道:「還是想差一著,子陵若變回莫為,那就天衣無縫。」
  徐子陵笑道:「仲少之所以能把人騙倒,皆因沒有人認為他懂醫術,至於小弟,更沒有人會把賭徒的身份與我或寇仲連繫在一起。尤其香玉山,更曉得我們對賭一竅不通。唉!看來也要去和虹夫人湊湊興啦。有她掩護,更可避人耳目。」又笑道:「別忘了我不但是弓辰春,更是名震天下的『霸刀』岳山。」
  寇仲總結道:「眼前有兩件最緊迫的事,首先當然是尋出寶庫藏處,其次就是殺死安隆。辦妥這兩件事,我們可定大計,早點離開這危機四伏的險地。」
  雷九指道:「安隆那方面由我去踩場,小仲最好回沙府,你現在交遊廣闊,有人來向你拜年你卻神秘失跡,那可不太好哩!」
  轉向徐子陵道:「你今天怎都要去見見虹夫人,看她有什麼安排。形勢危急,我要在你們的假臉和真臉接口處再作些手腳,必要時說不定能起作用。」
  弄妥後,三人分頭行事。
         ※        ※         ※
  寇仲剛踏入沙家,沙福迎上來道:「李夫人在東廳等你。」
  寇仲愕然道:「誰個李夫人?」
  沙福道:「是李世績將軍的夫人。」
  寇仲這才知道是沈落雁來找他,暗呼頭痛,口上卻道:「她來找我幹嗎?我可不認識她哩!找我治病亦不該選在新春這一天吧!」
  沙福陪笑道:「這個小人也不曉得。五小姐正陪她閒聊,聽說李世績乃當今的大紅人,手掌兵權,莫爺怎都要給他的夫人一點面子。」
  到得東廳門外,沙福道:「今天來拜年的人真多,小人還要到外面打點。莫爺有空就去見二少爺,他說有事情要找你。」
  寇仲答應一聲,跨入東廳,陪著心不在焉的沈落雁的沙芷菁介紹兩人認識後,笑道:「李夫人今天是專誠向先生拜年,還有些醫道的問題想向先生請教。」
  接著找個藉口離開,剩下兩人時,寇仲苦笑道:「李夫人可知這麼摸上門來找小弟,是非常危險的事。」
  沈落雁淡淡道:「你扮得這麼出色,誰會懷疑你。你們的能力總出人意表,落雁早見怪不怪。」
  寇仲清楚她任性而行的作風,歎道:「李夫人有什麼指教?」
  沈落雁望往窗外仍綿絮般斷續下個不休的細雪,透出疲累的神色,容顏帶著點從未在她身上出現過的憔悴和失落。寇仲想起她以前隨李密南征北討,叱吒風雲的情景,比對起現在甘於為人婦,放棄所有官職權位,還有什麼話可說出來安慰她。
  沈落雁意興闌珊的輕歎一口氣,柔聲道:「子陵到那裡去?是否故意避開我?」
  寇仲大吃一驚,在這樣的形勢下,已為人婦的沈落雁對徐子陵餘情未了的糾纏,後果實不堪設想。
  沈落雁玉容轉冷,道:「剛才天策府傳出消息:子陵以弓辰春的名義留書不辭而別,此事立即鬧上皇上處,本以為秦王必受重責,豈知皇上卻沒怪罪下來,算是不了了之。」
  寇仲心想李淵正神應付魔門三大巨頭的圍攻,那有興趣去理這等閒事。
  沈落雁別過臉朝他瞧來,微嗔道:「為何能言善辯的少帥忽然變成個啞巴?」
  寇仲確是搜索枯腸,也找不到應付她的話,一時啞口無言。
  沈落雁「噗哧」嬌笑,往昔談笑用兵,巾幗不讓鬚眉的氣概似又重現於她身上,斜兜寇仲嬌媚的一眼,道:「不若落雁轉到少帥旗下當個馬前小卒,又或在旁搖旗吶喊,看著少帥縱棋戰陣,一統天下。」
  寇仲心中一陣感概,雖明知沈落雁是在說笑,其中卻不無三分認真。作為李密多年軍師,沈落雁對李密一直忠心不二,視他為能統一天下的真主。
  一旦這本是堅定不移的信念被殘酷的事實像泡沫般弄破,其中的失意頹唐可想而知。
  對於寇仲這擊敗李密的大敵,沈落雁已由恨轉敬,改換另一種心態。
  直到此刻,寇仲仍不知說什麼才好。
  沈落雁旋又歎一口氣,眸光移往窗外,幽幽的道:「坦白告訴你,當兵敗的一刻,我真的不肯相信,前一刻這世界還是燦爛美好,下一刻變成完全另一個樣子。一切的一切,都有截然不同的意義。過去和將來,變得全無價值!當時只覺四肢乏力,心亂如麻,沒經過那苦況,誰都不曉得箇中滋味。完了!一切都完了。」
  寇仲心忖假若自己面對沈落雁那種一敗塗地的情景,會否有同樣的感受?
  沈落雁美目蒙上一片薄霧,淒迷困惑,以前的精明,現在卻被迷惘替代。
  寇仲感到眼前相對的再不是活色生香的俏軍師,而是失去生命力徒具美麗外表的軀殼。
  沈落雁輕垂螓道,□角飄出一絲苦澀的表情,低聲道:「我不斷提醒自己:要振作堅強:卻又知大勢已去,從沒敗過的密公在慘敗後竟會表現得如此不濟,進退失據,坐失平反的良機。萬念俱灰下,我只好嫁給世績,你明白嗎?這番話奴家對子陵都沒說過,卻忍不住向你傾吐,少帥奇怪嗎?」
  寇仲拙劣的道:「因為我們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嘛。」
  沈落雁毫不掩飾的冷哼道:「朋友?你是我的剋星才對。罷了!一切都成過去。我想再見子陵一面,你可以作安排嗎?」
  寇仲苦笑道:「小弟剛暴露行跡,差點給李元吉宰掉,現在鬧得全城沸騰,沈大姐可否待長安事了後,才跟子陵聚首?」
  沈落雁眼中彩芒一閃,道:「你當我不知此事嗎?少帥確是厲害,一向自視比天還高的可達志竟眼睜睜的讓少帥你突圍逃走,不損半根亮毛,此事立即轟傳全城。直到此刻,長安城的人始體會到少帥的名不虛傳。」
  寇仲出自真心的道:「這只是僥倖,似這般遭遇希望再沒有下一趟。」
  沈落雁聳肩道:「我仍堅持要見子陵,少帥怎麼說?」
  寇仲苦惱的道:「別忘記你是李夫人,這麼去見子陵,對任何人都沒好處。」
  沈落雁狠狠道:「我不管!告訴子陵今晚子時,我會在永安渠西安裡外的渡頭等他。」
  言罷不理寇仲的反應,向廳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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