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一章 冤家路窄

--------------------------------------------------------------------------------



  寇仲回到沙家大宅,避過仍是賓客滿堂的大廳,卻在後院給三少爺沙成功截住,問道:「莫兄到哪裡去了?找你真辛苦。」
  寇仲看他眼肚浮腫,目布紅絲,知他昨晚走是到青樓通宵狂歡,竟然這麼「早」來找他,必不會有好帶摯。先發制人道:「我才真的是苦。到長安後忙個天昏地黑,三少在睡覺時,小人卻要摸黑入宮,等貴妃娘娘醒來為她治病,剛才又去為工部尚書劉大人的愛兒診症,唉!看來我該是天生勞碌命。眼下我可是非好好歇上一覺不可呢。」
  沙成功一呆道:「但莫兄怎也要幫我一趟,唉!因為我已答應了人家。」
  寇仲雖不歡喜他,卻也沒有什麼惡感,苦笑道:「是否尚美人兒呢?」
  沙成功老臉一紅,囁懦道:「尚未有機會見到秀芳小姐,今趟是要請老哥你為風雅閣的老闆娘看病。」
  寇仲愕然道:「風稚閣是什麼地方?」
  沙成功道:「風雅閣是上林苑之外最有名的青樓。由青青夫人一手創設和主持,她的腸胃不時鬧毛病,看來只莫兄才有本領根除她的頑疾。莫兄怎都要幫我這一趟。」
  寇仲笑道:「三少是否對青青夫人有意思呢?」
  沙成功搭著他肩頭半推著他往後院門走去,陪笑道:「莫兄果然是明白人,不過我想的卻是她的標緻女兒喜兒小姐,她雖及不上青青夫人的萬種風情,但亦非常迷人,莫兄見過便知我沒有虛言。」
  一輛馬車恭候在後院門側的廣場處,那御者見兩人來到,忙拉開車門。
  寇仲停步,深覺不解道:「以三少的身份地位,為何會退而求其次?」
  沙成功湊到他耳旁道:「首先我還是初來甫到,摸不清長安的情況,其次是聽說齊王正瘋狂追求青青夫人,弄得現在誰都不敢碰她。哈!上車再說吧!」
  徐子陵踏入掛著「同興社「招牌的鋪子,揚聲道:「誰是老闆,我有批貨要運往餘杭,有沒有得商量呢?」
  高占道雄驅一震,舍下客人,讓其他伙汁招呼,過來道:「餘杭山長水遠,老兄付得起錢嗎?』』徐子陵微笑道:「找個地方坐下再談吧!」
  高占道眼中射出熾熱的光芒,因他認出徐於陵的聲音,忙道:「老兄請隨我來。」
  兩人再不說話,朝內進走去,穿過天井,到了內院的偏廳,高占道把門關上。
  塗子陵揭下面具,高占道雙目湧出喜悅的熱淚,往下跪倒,給徐子陵一把扶住。
  高占道沙啞著聲音激動的道:「不見多時,寇爺和徐爺已成了天下景仰的超凡人物,我高占道和一眾兄弟能侍奉兩位大爺,實是我們的榮耀屍塗子陵大感受不了,苦笑道:「是否有人景仰我們還是次要之事,但想登我們於死地的走為數不少,坐下再說。」
  坐定後,高占道問道:「寇爺呢?」
  徐子陵答道:「他也來了,但一時不能分身,才沒有和我一道來找你們。」
  高占道搖頭歎道:「兩位爺兒要來長安的事,早傳得街知巷聞,而誰都認為你們難以踏入長安半步。豈知兩位爺兒神通廣大至此,來了都沒半個人曉得。哈!楊文干、李元吉之流怎會是兩位爺兒的對手?」。
  徐子陵道:「我們有點小運道而已!其他兄弟狀況如何?」
  高占道道:「幸好寇爺和徐爺來了,可以為我們作主,眼前我們正遇上很麻煩的事。」
  徐子陵愕然道:「什麼事?」
  高占道道:「此事說來話長,玉成他們呢?」
  徐子陵心中一陣抽痛,頹然道:「此事也是說來話長,是我兩個害了他們。」
  想起此事,心中不由湧起對陰癸派強烈的仇恨。除了血債血償外,再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
  來到風雅閣,使人的感受就像回到家中。
  這所與別不同的青樓,無論佈局裝飾,都像一般書香世家的宅舍,沒有半點唯恐不夠富麗堂皇的媚俗之氣。大體上這風雅閣是以四座四合院落組成,以戾廊分隔,從各合院的廂房望往中庭,都見到花過一番心思的園林亭榭、小橋流水的美景。論佔地面積,只有上林苑的四分之一,但勝在有脫盡繁囂、似家居親切的感受、尤受文人雅士的喜愛。難怪能與斜對街那歷史悠久,財雄勢大的上林苑分庭抗禮。
  馬車在側門外停下,沙成功扯著絕不情願的寇仲敲門人內,啟門的小婢道:「真虧沙公子請得莫先生大駕光臨,青青夫人在東院恭候多時呢!」
  寇仲見這小婢頗為嬌俏,心想有婢如此,其主可以想見。
  沙成功因別有居心,對這小婢著力巴結,但那小婢見寇仲貌醜,卻有點不願多看他半眼的樣子。接過沙成功暗中塞到她手心內的賞銀,一邊領路,一邊與沙成功打情罵俏,沙成功最見不得漂亮女人,立時把寇仲忘掉,湊在小婢的耳旁絮絮不休的打關係,穿廊過捨的朝東院走去。
  由於時間尚早,離營業足有三個時辰,院內只有幾個婢僕在打掃清理,一片寧靜。
  寇仲跟在兩人身後負手而行,樂得悠悠閒閒的欣賞大雪後的園林美景,心中卻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似在什麼地方曾見過相近的佈置設局,可是一時卻總沒法想起來。他亦不以為意,因類似的感覺非是首次,就像在夢中留下來的記憶殘段,明明是初到貴境,卻有舊地重遊之感。
  到了東院的西廂房,俏婢再向抄成功拋個媚眼,道:「兩位大爺請在這裡稍候,小婢去通知夫人。」
  小婢輕敲房門,另一婢女把門拉開,讓她進去,沙成功探出怪手,迅快的在那俏婢的豐臀捏了一記,俏婢嗔怪的瞪他一眼,才沒入門後。
  寇仲看得暗自搖頭,沙成功退往他身旁,湊在他耳側遣:「莫兄是否第一次踏足這種煙花之地?」
  寇仲裝蒜道:「當然是第一次,我正是初見世面,再說我怎麼花費得起。」
  說時用足耳力,聽到房內那小婢道:「沙公子帶同那治好張娘娘的莫大夫來了。晤!莫大夫的樣子真不敢恭維,又醜又俗。」
  青青夫人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道:「只要能治好我的病,管他是什麼樣子。巨貪俊愛俏是我們最犯忌的!好看的男人多是沒有好本心,我是過來人,對此知道得最清楚。」
  寇仲心中猛震,肯定這青青夫人的聲音曾在哪裡聽過,但儘管搜索枯腸仍想不到對方是誰。
  沙成功又在他耳邊道:「只要莫兄洽好夫人的病,小弟會安排莫兄在這脂粉叢中享盡風流,一切花費包在小弟身上,莫兄不用擔心。」
  寇仲心神不屬,根本沒聽清楚他說什麼,否則必會在心中大罵沙成功的「色誘」下流手段。
  「咿呀」!
  門開,兩個俏婢再現眼前,躬身請他兩位進內。
  寇仲心兒忐忑下,跨過門檻,進入廂房內。房內分內外兩進,以縷空雕花,分列左右的兩排屏風分隔,變成一大一小兩個相連的廳堂,內進的空間比外進大上近倍。
  青青夫人坐在內進的左端,被屏鳳阻隔,要繞過屏風,才能得睹她的芳容。
  終於步過屏風,一位華眼麗人正抬頭朝寇仲瞧來,目光相觸下,寇仲立時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任他怎麼猜怎麼想,仍估不到會在這裡見到她。
  沙成功等發覺寇仲神色有異,訝然往他望去。
  高占道露出悲憤的神色,好一會才平復點,道:「這麼說,玉成極可能尚未遇害,但為何他不到關中來尋我們?」
  徐子陵不願再思索有關段玉成的事,岔開道:「剛才占道說遇上天大的麻煩,究竟是什麼事?」
  高占道沉聲道:「這要由關中的地方幫會的形勢說起,以長安論,最大的兩幫兩派分別是京兆聯、長安幫和隴西派、關中劍派。由於天策府和太子東宮的明爭暗鬥,地方幫派亦因而分作兩大陣營,變成京兆聯與隴西派並為一方,聽命於建成太子;長安幫則與關中劍派結盟,靠到李世民的一邊。兩大陣營隨著夭策府與東宮鬥爭益烈,愈趨勢如水火,終於波及我們這些做生意的小幫會。」
  徐子陵訝道:「你們是屬於哪個幫會的?」
  高占道做然道:「自三年前奉兩位幫主之命到長安來佈置經營,到今天我們已在長安混出點名堂,這條街干水運生意的都唯我們同興社馬首是瞻。遇到一般小麻煩軟的不行來硬的,大多數事我們都能應付;否則就請長安幫的仇老大為我們出面擺平。故一向與京兆聯和隴西派亦相安無事,但到五天前仇老大被突厥高手可達志在蓄意挑釁下動手打傷,京兆聯的楊文干便掀人四處挑長安幫的地盤,累得一向倚靠長安幫的小幫會人人自危,不知楊文干會怎樣對會我們。」
  徐子陵皺眉道:「李世民難道坐視不理嗎?」
  高占道歎道:「秦王刻下是自身難保,李淵不但偏袒建成,左右妃嬪又不斷在他旁挑撥離間李淵跟李世民的關係,聽說就在昨天,夭策府的學士杜如晦遇上尹德妃父親尹祖文,一語不合之下竟給尹祖文使人打傷,斷了個指頭,而尹祖文還要女兒尹德妃在李淵面前惡人先告狀的誣告秦王喊使左右毆打其父,李淵竟信以為真,不肯聽秦王的解釋下還痛責秦王。徐爺說吧!在這種情勢下,李世民哪還有能力去理會地方幫會的利益衝突。」
  尹祖文就是在背後為明堂窩撐腰的人,可見太子黨和貴妃黨在互相支援下,壓得李世民動彈不得,只能坐看敵人勢力不住擴大。只有徐子陵知道楊丈幹好景不長,因為李淵已曉得楊文干與石之軒的關係。
  假若他和寇仲放手對付楊文干,李淵亦絕不會方涉。
  問道:「眼前你們最迫切的問題是什麼?」
  高占道道:「楊文干用的是借刀殺人之計,以長安另一惡名昭著的幫會作爪牙,硬迫我們歸附。今早我們接到通知,限我們三天內回復,我們正為此頭痛屍塗子陵微笑道:「此事不難解決,其他手足情況如何?」
  高占道欣然道:「一直以來聽到兩位爺兒鬧得翻天覆地的事跡,眾兄弟都非常振奮,日夕勤練寇爺和徐爺親傳的神龍八擊,否則也擋不住關中的風風雨雨。奉義和小傑剛出外探聽其他幫會的口風,兩位幫主駕到長安一事,就只我們三個人曉得。」
  旋又歎道:「不過小傑血氣方剛,戀上風雅閣的紅阿姑喜兒,弄得茶飯不思,真怕他誤了正事。」
  徐子陵笑道:「這種事在所難免,很快他會醒覺過來。現在先要弄清楚渭水盟的虛實和其與京兆聯的關係,才可酌情處理。」
  高占道大喜道:「有徐爺出頭主持,這種事當然可以迎刃而解。」
  徐子陵心道若由他出頭只會是自取滅亡,但由岳山或莫為出頭,將會是另一回事。
  寇仲見到的美人兒,赫然是多年前在新安郡碰上的紅妓青青。
  當日他和徐子陵為躲避老爹杜伏威,躲進一所青樓避難,而青青則借他們掩護與情郎私奔,後來發覺那情郎目的只在騙財騙色,得寇仲和徐子陵仗義救了她和婢女喜兒,免遭不幸。不過當時青青並不領情,還惡言相向,以至雙方在不愉快的氣氛下分遣揚鏡。想不到青青主婢竟到了這裡,還有聲有色的經營出一間聲價不凡的青樓。世事之難以逆料,此亦一例。
  青青見他呆瞪自己,誤會道:「這位該是莫先生吧!莫先生為何這麼瞧著妾身,是否妾身的頑病難以醫治?」寇仲回復過來,千咳一聲道:「青青夫人的腸胃病是否起於四、五年前?」
  青青又驚又喜,愕然道:「先生果然醫術如神,只看一眼立知妾身的病況。莫先生與沙公請坐,奉茶!」
  寇仲心中感歎,暗忖我當然知道,當年遇上她時,這美女健康快樂,現在則愁眉深鎖,顯是因當年被人欺騙以致鬱結難解,身體亦因而出了毛病。只聽她適才隨口道出對俊俏男人的看法,便知她對舊事仍耿耿於懷。
  沙成功接過香茗,為寇仲吹噓道:「我都說莫先生是名副其實的神醫,連張娘娘的怪疾也給他治好,有什麼病會是他治不來的?」
  寇仲不想再聽他的話和看他的嘴臉,道:「三少如不介意,小人想單獨為夫人把脈看病。」
  沙成功大感沒趣,偏又毫無辦法,只得和兩婢退到外進。
  寇仲坐到青青身旁,三指搭上青青的香腕,勾起往日的情景,歎道:「夫人此症來自心情鬱結,致影響情緒和食慾,心病還須心藥醫,夫人有什麼事看不透呢?」
  青青被觸及心事,苦笑道:「先生看得真準,難道我這病真沒得醫嗎?」。
  寇仲首次感到自己真的變為神醫,語重心長的道:「憑小人的針術,或可解夫人一時之困,可是病源不除,遲早會再度復發,難以根治。」
  青青幽幽歎道:「先生盡力而為吧!就算根治不好我的病,妾身只會怪自己,不會怪莫先生。」
  寇仲衝口而出道:「過去的事當作煙消雲散算了,夫人何須仍耿耿於懷?」
  青青嬌軀一顫道:「先生曉得妾身以前的事嗎?」
  寇仲心中叫糟,始知自己一時忘情,洩露口風。
--------------------------------------------------------------------------------
第十二章 幫派之爭

--------------------------------------------------------------------------------



  徐子陵把雷九指為他編造的身份說與高占道遣:「我現在是山東的行腳商,專營綢緞生意,在西市有間和我素有交易的綢緞莊,尚有落腳的處所。我用的名字叫雍秦,不但武功高強,且精通賭術,擅使的兵器是一對刻有『雍秦』兩字的精鋼護臂。」
  高占道歎道:「徐爺設想得真周到。不過有起事來,徐爺絕不可使出真功夫,因為像兩位爺兒的身手,天下屈指可數,一露真功夫,事實上會惹人生疑。不知寇爺現在的身份又是什麼?」
  徐子陵湊到他耳旁低聲道:「當然也像我有假身份有副假的臉孔,但你暫時還是不要讓其他兄弟知道我們已來了長安。今晚你和奉義、小傑他們在這裡等待我們,我會和少帥來與你們商量大計。」高占道精神大振道:「終等到這麼一天!真希望明天可以離開長安。」
  徐子陵訝道:「你難道對長安沒絲毫好感嗎廣高占道嗤之以鼻道:「大唐皇帝的寶座早晚會落在李建成手上,這種地方有什麼捨不得的。」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記起李世民曾說過恐怕李建成會是另一個楊廣的坪語,深切體會到被楊廣暴政害得家破人亡的高占道對暴君的厭惡,正要說話,外鋪傳來嘈吵的混亂聲音。
  兩人愕然互望。
  高占道霍地立起,雙目精光暴現,顯示出大有長進的功力,沉聲道:「麻煩來哩!」
  寇仲忙作補救道:「小人雖不知在夫人身上發生過什麼事,但憑小人的經驗,夫人這種鬱結病症該是因男女之情憬而來,可推想夫人該有一段傷心往事。未知小人有否猜錯?」
  青青呆望他的醜臉好半響,幽幽輕歎,雙目射出回憶神情,茫然道:「莫先生只說對一半,妾身是因做過一件忘恩負義的事,所以心內愧疚,只惜此事錯恨難返,可能因為此事,才患上先生所斷出的鬱結症。」
  寇仲一呆道:「夫人曾把這事告訴別人嗎?」
  青青慘笑道:「告訴別人有什麼用?只是每當妾身憶起此事,心情難再舒暢,又總是忘不掉。莫先生教妾身該怎麼辦呢?」
  寇仲放開三指,取出銅盒,笑道:「夫人若信任小人的話,請把事情說出來,小人可立誓為夫人保守秘密,說不定小人還可開解夫人,並替夫人根治病毒。」
  青青呆瞧著他打開銅盒,取出一根灸針,道:「妾身有個奇怪的感覺,先生像熟知妾身往事似的,我們以前曾否見過面呢?」
  寇仲拈針的手輕顫一下,著她坐直嬌軀,準確落針在她肩後的心俞穴處,此是心臟血氣轉輸出入之地,在脊骨第五椎下。寇仲雖不通醫理,仍知「心病」應從「心穴」入手,故下手挑選這個穴位。
  真氣隨針輸入。
  青青「卿」一聲叫起來,神態動人。
  寇仲柔聲道:「我在等著聽哩!」
  青青搖頭道:「妾身真的不想說,那會令妾身很痛苦的屍寇仲一來心切救人,更因好奇,忍不住道:「那就讓小人猜猜看,是否有人仗義幫了夫人的忙,甚至救過夫人性命,而夫人卻毫不領情?」
  青青劇震道:「你怎能一猜便中?」
  寇仲明白過來。原來青青確因當年對他和徐子陵在救她後惡言相向的事,一直內疚至今。微笑道:「小人只是順著夫人的口氣和病情去猜度吧!夫人請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醒來後一切都會成為過去。小人敢擔保夫人的愧疚是完全不必要的,因為你的恩人根本沒有把事情放在心上;說不定你還會再與恩人重逢,彼此親切暢敘呢?」
  青青緩緩閉上美目,像個無助的小孩般道:「真的嗎?」
  寇仲內氣輸入,青青軟倒椅內,沉沉睡去。
  進來鬧事的是十多名大漢,人人手持木棍,見人就打,鋪門外另有十多人押陣,由渭水盟的盟主符敵親自率領,尚有京兆聯派來的史成山和高越兩高手助拳。
  在鋪堂照料的有三位雙龍幫的手足,以君子不吃眼前虧,寡不敵眾下,往內退卻。
  高占道和徐子陵與在後鋪的十多名兄弟擁進前鋪時,鋪內沒有一件東西是完整的,連桌椅都不放過,全部砸個稀巴爛。
  眾惡漢正往外退走,附近店舖的同行聞聲而至,但只在遠處圍觀,敢怒而不敢言。
  高占道喝止正要衝出鋪外動手的兄弟,低聲向徐子陵道:「是硬還是軟!」
  徐子陵大感頭痛,道:「先看他們有什麼話說。」
  高占道微一點頭,與徐子陵走出店外,厲喝道:「符老大這是什麼意思?令早才傳來口訊,著我們同興社要依你們的規矩納款金辦事,不到幾個時辰就來亂砸東西,一副趕盡殺絕的樣子。』』符敵斜眼一瞥塗子陵的黃臉漢,冷笑:「不幹事的閒人先給老子滾開。」
  徐子陵見他如此霸道,無名火起,表面卻毫不動氣,微笑道:「小弟雍秦,乃高社主的拜把兄弟,這樣算不算是閒人呢?」
  符敵旁的高越獰笑道:「小子找死!」
  說話的是他,動手的卻是京兆聯隨來的另一高手史成山,這矮橫惡漢拔出佩刀,箭步搶前,照頭往徐子陵猛劈過去,一出手就是奪命招數,圍觀的水運業同行全體嘩然。徐子陵踏步迎上,在萬眾驚愕下,傚法老爹杜伏威的袖裡乾坤,暗藏護臂的一袖往劈來的大刀渾去,「叮」的一聲,史成山渾身劇震,大刀盪開,人也被震得退後三步。
  符敵等人露出駭愕神色時,徐子陵兩支護臂從內探出,疾攻對方雙目。
  史成山早被他震得血氣翻騰,五臟六腑像倒轉過來般,慌忙運刀格架。
  豈知徐子陵真正殺著是下面無聲無息飛出的一腳,腳尖點在史成山腹部氣海穴處,史成山慘嚎一聲,應腳倒飛,跌入符敵陣內,又撞倒另兩人,三人變作滾地葫蘆,狼狽不堪。
  符敵等駭然失色,雙龍幫的兄弟和圍觀者則高聲喝采,聲震長街。
  徐子陵退回高占道旁,從容自若道:「找死的該是這姓史的,以後他都不用再和人動手。」
  符敵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高占道你這是敬酒不喝喝罰酒,可敢與我符敵獨鬥一場?」
  高占道哈哈笑:「符老大的言詞既矛盾又可笑,你一上場便教我喝罰酒,哪有敬酒可言。更可笑是不講江湖規矩,擺明以大壓小的姿態,道理說不過人即訴諸武力。憑你這種行為,怎能令人心服。」
  圍觀的同行又一陣震耳欲聾的掌音和來聲,符敵的霸道已激起公憤。
  徐子陵戟指符敵身旁正雙眼亂轉的高越喝道:「高越你給雍某滾出來,看你有什麼資格說雍某想找死。」
  眾人更是采聲雷動,為徐子陵打氣。
  高越氣得臉色陣紅陣白,偏又心中虛怯。江湖上這種指名道姓的挑戰,明知不敵亦退讓不得,只好拔出背上長劍,跨步出陣,擺開架勢道:「雍秦你最好秤秤自己的斤兩,看在關中敢與我們京兆聯為敵的,會有什麼好結果!」
  徐子陵冷然道:「聽你的口氣,關中當家的究竟是姓楊的還是姓李的呢?」
  此話一出,整條街近干人登時鴉雀無聲,都在看高越怎麼回答。。
  高越才知自己說錯話,老羞成怒,喝道:「小子納命來!」
  猛地衝前,長劍灑出三朵劍花,往徐子陵刺去。
  徐子陵健腕一沉,護臂從袖內閃電擊出,「鏘」的一聲,把對方長劍掃開,下面作勢要踢,嚇得高越慌忙後退,一副杯弓蛇影的神態,登時惹起震耳哄笑。
  符敵的臉色非常難看,怎想得到橫裡殺個雍秦出來,立威變成自取其辱,確是始料不及。
  徐子陵瞧著退往丈外的高越,搖頭歎息道:「高兄滾到這麼遠,雍某怎樣向你納命?」
  高越氣得差點吐血,再要搶前,符敵大喝道:「且慢!」
  高越早對徐子陵心生忌憚,樂得下台,止步道:「符老大有什麼話說?」
  徐子陵洒然笑道:「說什麼話都沒有用,既然明知不會有好結果,大家索性扯破面皮對著來幹。符老大不是要單打獨鬥嗎?有種的就以一場分勝負,輸的一方以後就滾出長安,再不要在這裡混攪。」
  圍觀者爆出來聲附和,氣氛熱烈,群情洶湧。
  符敵背後的頭號大將石布持槍搶出,為老大解圍喝道:「臭小子!過得我石布這關再說吧。」
  一人提刀從圍觀的人堆中排眾而出,大笑道:「殺雞焉用牛刀,就讓我查傑來侍候你這口出狂言的傢伙。」
  原來是查傑回來了。
  牛奉義亦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到徐子陵另一邊。
  在這區誰人不認識查傑,人人高聲為他吶喊助威。符敵方的三十多人立時反變得勢孤力弱,陷於遭人人喊打的劣局。
  只看查傑的氣度步法,便知他的功力大有精進。
  牛奉義在徐子陵身旁激動的道:「兩位幫主終於來啦!」
  石布和查傑兩人相隔十步,互相虎視。
  接著兩人同聲暴喝,向對方發動攻勢。石布長槍疾朝查傑胸口挑去,極是兇猛,勁道十足。只看這一槍,此人的功夫尤在京兆聯的高越和史成山兩人之上。
  豈知查傑刀隨意發,使出徐子陵和寇仲傳授的「神龍八擊」第一擊「氣勢如虹」,揮刀挑掃,輕輕鬆鬆的盪開對方長槍,笑道:「石兄千萬不可存心相讓,否則被小弟誤傷就不值得啦!…眾人見查傑刀法這麼高明,又是一陣打氣喝采。
  查傑得勢不饒人,趁石布空門大開,羞怒交集的當兒,伏腰欺身,長刀接著施展第二擊「直搗黃龍」,長刀角度變化,直取石布小腹,殺得石布往後跌退,失去先機。
  符敵一方紛紛退讓,騰出空間供兩人動手周旋。
  石布狂喝一聲,槍法一轉,招招都是兩敗俱傷的拚命招數,力圖平反。
  查傑沉著應戰,反攻為守,表面看石布似反擊成功,但徐子陵等卻知石布的氣力正飛快消逝,已成強弩之未。
  果然查傑覷準石布槍勢稍竭,閃身撞人對方槍影內,倏又退開,快得看也看不清楚,石布肩頭濺血,長槍掉地並蹌跟跌退。
  查傑還刀入鞘,退到高占道旁,曬道:「符老大若不親自出手,、渭水盟以後再不用在長安混下去啦。」
  符敵臉色鐵青的瞧著已方人馬把石布扶著。高占遣微笑道:「接下來這一場就由我高占道陪符老大玩玩,不過願賭眼輸,誰輸了就立刻離開長安,符老大有這膽量嗎?』』符敵勢成騎虎,喝適:「拿棍來!」
  高占返向徐子陵露出一個充滿信心的笑意,低聲道:「出手啦!」言罷大步踏出。
  這海盜出身的漢子仍是當年的模樣,長髮披肩,滿面鬍鬚,背上又掛著兩把各長五尺的短纓槍,難得是神態更內斂沉凝,威霸化為充滿張力的氣勢,隨便一站,立時把心虛氣怯的符敵比下去。
  經過三年的修練,高占道已像查傑般,一躍而成能獨當一面的高手,難怪能在長安闖出名堂來,更成為京兆聯的眼中釘。
  符敵狂喝一聲,長棍猛劈,這一棍純屬試探,符敵再不敢輕視對手。
  高占道踏前半步,雙短槍從背後移到前方,仍保留交叉的架式,把長棍格個正著,持槍的一對修長粗壯的手穩定有力,不晃半下,立時惹起此起彼落的喝采。
  「噹!」
  符敵的長棍給震得彈高,高占道雙槍分開,閃電前刺,迫得符敵往後退避,落在被動之勢。
  他本想以雷霆萬鈞的全力一棍,在內力上壓倒對方,豈知高占道功力之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立即吃了個啞巴虧。
  高占道正要乘勢追擊,一聲大喝傳來道:「給本官住手!」
  徐子陵愕然瞧去,只見身穿官服的爾文煥領著十多名長林軍,衝破圍觀的如堵人牆,排眾而出,一面煞氣,心中暗叫不妙。
  沙成功乘機留在在風雅閣討好本為青青婢女的喜兒,寇仲則托詞疲倦自行回家,事實上卻溜去躍馬橋看形勢,那明天去工部查看屋字資料時也好先有個大概印象。
  他離開北裡往西行,算好抵達永安渠東岸,可沿渠南行,不用多走冤枉路。
  與青青和喜兒的重逢,心中不無感慨。
  在他的腦海中,她們從沒佔過什麼位署,所以連她們的名字都忘掉。可是今天異地相逢,心中卻湧起溫馨親切的感覺。她們代表著未成名前一段苦樂參半的回憶,亦勾起他對往事的追憶。
  忽然驚醒過來,定神望去,永安渠對岸處人頭湧湧,鬧哄哄一片,不知發生什麼事。
  寇仲好奇心大起,連忙走過跨渠大橋,往人最多處擠進去。
  就在此時,爾文煥官威十足的聲音傳來道:「當街武鬥,有違法紀,有關人等,全部帶署,敢抗令者,格殺勿論。」
  寇仲躍起一看,首先人目的是徐子陵的臘黃臉孔,接著是高占道等人,暗叫乖乖不得了,但一時間亦想不到化解的辦法。
第十三章 驚天陰謀

--------------------------------------------------------------------------------



  高占道恭敬的向爾文煥道:「大人明察,小人是同興社的老闆,一向奉公守法,經營水運生意,頗得同行抬舉,出任這一帶水運業的社長。不知如何今天忽有惡人登門,把我鋪內所有東西砸爛,還要出手傷人,小人這受害者只因自衛而出手,此事人人目睹,可作見證屍此番話剛完,圍觀的人一齊起哄,均指斥以符敵為首的渭水盟一方欺人太甚,橫行霸渲。
  爾義煥見群情洶湧,臉色微變,若鬧成民變,傳到李淵耳內,又有李世民大做文章,恐怕連李建成亦罩壓不住。不過他在官場打滾多年,什麼處事手段不曉得,待群眾靜下來後,喝追:「是非曲直,本官自會查個一清二楚,嚴懲犯事的人。你們兩方做頭頭的,須隨本官返署解釋經過。」
  眾人又是一陣起哄。
  誰都知渭水盟和京兆聯有太子建成在背後撐腰,高占道這樣給他押往官署,等若送羊入虎口,有命回來才怪。
  高占道臉色一變,朝徐子陵瞧去,請他指示。
  徐子陵則心內為難,原則上他是絕不能讓高占遣這麼隨爾文煥到官署去,可是如若公然反抗,高占道等還用在長安混嗎?低聲向高占道道:「人證!」
  高占道醒悟過來,向爾文煥道:「就算小人和符敵隨大人回署,可是各說一套,仍是難辨誰是誰非。大人若要查清楚這件事,何不當場向附近店舖問明經過……」爾文煥喝斷他怒道:「如何查案,須你來教導本官嗎?有誰人想為你作證,就到官署來吧!人來!」
  眾兵衛同聲應命,也頗有威勢。
  本想挺身作證者立即噤聲,誰都知到官署去不會是好事。
  符敵一方人人臉露得色,一副看你高占道怎樣收場的幸災樂禍的表情。
  「且慢!」
  包括爾丈煥在內,眾皆愕然。
  寇仲扮的莫神醫排眾而出,笑嘻嘻道:「爾將軍你好!幸好小人剛好路過,把整件事看個一清二楚。可免得爾將軍浪費精神,就由小人隨爾將軍返公署作見證好了。」
  爾文煥立時頭大如斗,他今趟能「及時出現」,解去符敵之困,乃預先早作安排,以官威配合幫會實力,務求一舉弄垮同興社。豈知竟橫裡殺出個神醫莫一心,登時令他的如意算盤難以打響。
  寇忡可非任他欺壓的平民,而是當今炙手可熱的紅人,可直接向李淵說話還會得到李淵好感和信任。
  爾文煥忙換過另一張臉孔,恭敬道:「原來是莫神醫駕到,這等小事,怎須勞煩莫神醫?」
  高占道、牛奉義和查傑仍未能認出這仗義勇為的人是寇仲,一來因多年末見,更因此刻的寇仲無論聲音姿態都活脫脫是另一個人。
  徐子陵心中叫妙,自抵長安後,寇仲要見他們都是在偷偷摸摸的情況下,可是經此一事,寇仲將可公然和他們建立「關係」,旁人只會認為他們是經此事而結成朋友的。
  寇仲親熱的挨到爾文煥旁,笑道:「維護法紀不但是爾將軍的責任,也是每個人的責任,如此正義才可伸張。小人決定為此事作證,這群為非作歹的人惡得太過份啦!」
  爾文煥差點捧頭叫痛,這類牽涉到城內治安的事件,根本在他長林軍職權範圍之外。他原本的打算是把高占道押回長林軍總部,關他十天半月,待大局已定才放他出來。可是寇仲這麼一插手,勢須把高占道送往城衛所,一切須依規矩秉公辦理。有寇仲這神醫作證人,誰敢不給面子憑著證供來處理?若罪證成立,符敵給送往刑部,那時將連李建成也偏袒不了。
  不過他也是滿肚子壞水,兩眼一轉笑道:「既有莫神醫指證,末將還有什麼懷疑呢?更不用勞煩神醫來回奔波,若累壞先生,未將怎向皇上和太子殿下交待。人來,只給我把符敵等人押回衙署。」
  歡聲雷動中,符敵等垂頭喪氣的隨爾文煥離開。
  徐子陵順勢邀請莫神醫到內院小坐,以示謝忱,到內院的偏廳坐下,徐子陵才向高占道三人揭開寇仲的身份,彼此自有一番久別後重逢的敘話。
  寇仲把目前的處境扼要解釋後,徐子陵道:「楊文乾透過渭水盟來控制關中的幫會,只是更重要行動的一個先兆。現在我們公然挫折他們的威風,雖然痛快,也成了他們的眼中釘。楊文干由主動變成被動,以後不得不以雷霆萬鈞的手法對付我們,否則威何以立?我們若無應付良法,必會後悔莫及。」
  高占遣三人點頭同意。
  符敵只是楊文干的先鋒小卒,若論實力,有楊虛彥、李建成、李元吉在後面撐腰的京兆聯確是不可小覷。
  寇仲問徐子陵道:「照你看,楊文於是否正與建成、元吉等密謀刺殺秦王呢?」
  高占道等無不動容。
  徐子陵道:「我和你結論相同,楊文干的如意算盤該是先除去李世民,然後再對付李閥其他人。此事必有突厥人牽涉其中,『魔帥,趙德言亦因此事而來。」
  寇仲拍腿道:「若我們能好好利用這個形勢,說不定可左右逢源,既能提走寶藏,更可令李閥因派系之爭致元氣大傷,難以東侵。」
  徐子陵搖頭道:「這並非派系之爭,而是突厥人入侵的驚天陰謀。一個不好,可能會重漬魏晉蓖北朝訖夷入侵之局,請問少帥你於心何忍?」
  寇忡抓頭道:「給陵少你說得我糊塗起來啦,那我們難道要助李小子去對付我們尊貴的太於殿下嗎?最怕是李小子不但不領情,還會學洛陽那趟幫王世充對付我們,再害多我們一次。」
  塗子陵不悅道:「這乃大是大非,我才不信你真的糊塗至此!我們漢人自己關起門來打架總仍是自家人的事,但若給突厥的魔爪伸入關中,那天下勢將大亂,你真會不明白嗎?」
  高占道三人見兩人言語衝撞,不敢插口,更不敢表示意見。
  寇仲苦笑道:「大是大非我總說不過你,一場兄弟,我當然要尊重你的意見。」
  轉向高占道等岔開話題道:「這麼多年哩!有沒有些兄弟在此娶妻生子,落地生根呢?」
  牛奉義答道:「我們眾兄弟無不受過戰爭之苦,一日天下末定,我們都不敢成家立室。所以娶妻生子的兄弟非是沒有,但為數極少,發生這情況的兄弟都已被勸離開我幫,斷絕所有關係,免得有事時被拖累妻小。」
  徐子陵讚道:「你們處理得很好。」
  寇仲欣然迢:「這祥會易辦很多,由此刻開始,我們立即化整為零,散往各處暫避風頭,免成敵人攻擊的目標。生意是否可交給同業代理?」
  查傑道:「該沒有問題。」
  寇仲道:「我和陵少負責摸清楚楊文幹那方面的形勢。你們則要設法保存實力。只要你們想想來對付你們的極可能有楊虛彥在其中,那不用我教你們也知該如何小心哩!」
  高占道等一齊倒抽一口涼氣,不住點頭答應。
  高占道沉吟道:「後天就是新春佳日,就算沒有楊文千的事,明晚我也要暫時歇業,待初三後才啟市營業,所以趁機關門五、六天,誰都不會在意,更猜不到我們提高了警覺。」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往年近晚你們會否聚在一起吃團年飯?」
  牛奉義苦笑:「這是我們的慣例,早在酒樓訂下十多席酒筵,預備慶祝春節,現在只好取消。」
  徐子陵道:「是哪間酒樓?」
  查傑道:「福聚樓輪不到我們,不過北裡的長安樓也不錯,只是景觀及不上福聚樓。」
  寇仲喜道:「這團年飯不能不吃,敵人若要鬧事,這就是最好的機會。」
  徐子陵微笑道:「剛才占道和小傑分別露了一手,顯示出高手的功力,所以對方若要在這種情況下一擊得手,事後則安然離去,做得乾淨利落,捨楊虛彥外,楊文干方面尚有何人呢?」
  寇仲點頭道:「侯公子會很歡喜聽到這個消息。」
  徐子陵道:「此事尚需從詳計議,若再給楊虛彥脫身,我們將吃斤完兜著走,故不容有失。」
  寇仲向高占道等道:「你們先去通知眾兄弟,由此刻到明晚團年,盡量避免露面。」
  高占道等領命去了。
  寇仲轉向徐子陵道:「你真要幫李小子嗎?」。
  徐子陵歎道:「我非是不肯為你設想,而是大義當前,怎都不能容魔門和突厥人聯手荼毒天下!寇少帥英雄了得,若要爭天下,將來就堂堂正正的和李世民對仗沙場,決勝爭雄。」
  寇仲微笑道:「若論英雄了得,我寇仲怎及得上陵少。我完全同意你的話,只是如何著手進行,卻非是易事。」。
  徐子陵默然片晌,沉聲道:「你是否因我一意堅持,才同意幫李世民呢?」。
  寇仲哈哈笑道:「陵少太小看我寇仲哩!我是真的認為你說得對,才答應幫忙的。來吧!先說你有什麼好主意?」
  徐子陵道:「我要警告李世民。」
  寇仲失聲道:「什麼?」
  變回岳山的徐子陵大搖大擺的返回東來客棧,店主夥計都對他泰若神明,恭敬得不得了。還主動安排他遷入店內北苑最大最豪華的連廳上房,惟恐開罪他這大唐皇帝的老朋友。
  坐在廳內的太師椅裡,徐子陵閉目養神,把這幾天來的事思索一片,以計劃將來的行動。
  他和寇仲現在就像走過橫跨高崖的殘舊索橋,一下失足,就會摔往深淵,跌個粉身碎骨,故在任何情況都不可以出漏子。
  忽然心生警兆,徐子陵冷喝道:「誰?」
  一人穿窗而入,行雲流水的坐入與他相隔一幾的太師椅去,笑道:「岳霸別來無恙!」
  徐子陵睜開眼睛,從容道:「原來是『倒行逆施』尤鳥倦。你到長安來,未知有何貴幹?」
  尤鳥倦臉上每道皺紋都在發亮放光,壓低聲音邪笑道:「重出江湖的岳霸果是不同凡響,先搏殺席應於成都,今天又狠挫晃老怪於躍馬橋上,風頭之勁,天下無人能及。」
  徐子陵裝出不耐煩的樣子,皺眉道:「我岳山豈是愛被吹捧的人,你若再說廢話,勿要怪岳某人下逐客令。」
  尤鳥倦忙陪笑道:「岳霸的火氣仍是這麼大,閒話休提,小弟今趟來是要請岳霸幫一個忙。」
  徐子陵訝道:「我為何要幫你?」
  尤鳥倦湊近少許,壓低聲音道:「因為石老邪要殺你。」
  徐子陵淡淡道:「他若要殺我,你尤鳥倦能幫得上什麼忙呢?」
  尤鳥倦好整以暇的道:「小弟現在詐作與安胖子同流合污,進行與趙德言合作的一項陰謀,對付的正是你的老朋友李淵。假設岳霸肯答應幫小弟這個忙,我尤鳥倦可立下魔門咒誓,完全站到你這一方來。」
  徐子陵微笑道:「這交易聽來對我並沒有什麼大好處。你究竟想我怎樣幫你?」
  尤鳥倦雙目邪光劇盛,一字一字的道:「小弟想請你老人家助我去奪得聖舍利,此物對我是生死攸關,對你卻是毫無用處。假如你不幫找,它勢將落入石老邪手上,當石老邪集邪王邪帝於一身後,他第一個不放過的人就是你,然後才輪到祝玉研和寧道奇。」
  徐子陵很想問他為何石之軒第一個要殺的是自己,但當然不敢真的問出口,否則尤鳥倦不懷疑他是假冒的岳山才怪。
  徐子陵冷然道:「聖舍利藏在哪裡?」
  尤鳥倦沉聲道:「就在楊公寶藏之內。』』徐子陵心中劇震。
  尤鳥倦應是一直不知邪帝舍利在楊公寶庫內,這消息當然不會是從『四川胖賈』安隆處聽得,祝玉研更不肯告訴他這宿敵,那麼他究竟是從何而知呢?徐子陵凝起岳山的心法,雙目射出冷酷的光芒,別頭迎上尤鳥倦興奮狂熱的眼神,道:「我從末聽過有此一說,你是從誰得悉此事?」
  尤鳥倦道:「請恕小弟賣個關子,岳霸你一言可決,是否肯和我尤鳥倦合作。」
  徐子陵不答反問道:「你知楊公寶藏在哪裡嗎?」
  尤鳥倦獰笑道:「若我曉得,就不用來求你。但曉得寶藏的兩個臭小子,刻下該已在長安,石老邪正在旁虎視耽眈,等待他們去尋丟時好坐享其成。為人為已,岳霸你也該幫我這個忙。」
  徐子陵心中再震,暗忖自己和寇仲實在低估了石之軒的心計和手段。
  寇仲回到沙府,沙福正指揮下人,為宏偉的府第張燈結綵,迎接新春。
  他這時的身份地位自不可與昔同日而語,人人對他執禮恭敬,慇勤親切。
  沙福放下手上的工作,領他直進內廳見沙天南夫婦。
  沙天南詳細問過他為張婕妤治病的事後,欣然道:「這兩天來求診的人絡繹不絕,老夫都以一心只為娘娘診病為由推掉,不過春節過後,一心怎都要應酬一下老夫的朋友。」
  寇仲唯唯諾諾的應允,稍坐半刻,告罪離開,才踏出廳內,給五小姐沙芷箐的貼身俏婢截著,道:「小姐有請先生。」
  寇仲乏辭推搪,只好隨她往沙芷箐的南園雅捨走去。
  抵達門外,只聽有把嬌滴滴的女子聲音傳出來道:「那個寇仲最愛扮鬼扮怪,不過無論他扮作什麼樣子,只要我看上一眼,定可把他認出來。」
  寇仲聽得魂飛魄散,大叫不妙。
第三十二卷

第一章 異地逢故

--------------------------------------------------------------------------------



    徐子陵點頭道:「難怪尤兄要央我出手助陣,因為必須有足夠的實力,方能混水摸魚,從中得利。不過依我看除非你能清楚把握那兩個小子起出寶藏的時間、地點,否則只會白白錯過,他們得手後你仍是茫然不知。」
  尤鳥倦胸有成竹的道:「這方面由小弟去操心,只要岳老哥你肯點頭,我有十足把握讓石之軒栽個大勒鬥。」
  徐子陵曉得自己若不點頭,休想這個魔門窮凶極惡的邪人肯再透露任何
  消息。他說的話雖然不盡不實,但總會透露出背後真相的一些蛛絲馬跡。斷然道:「好吧!就此一言為定,我亦不須你立誓。不過假如若被岳某人發覺你尤鳥倦有不老實的地方,休怪我辣手無情,翻臉不認人。」
  尤鳥倦大喜道:「岳老哥放心,這種互利互惠的事,我尤鳥倦怎會蠢的自行毀掉,何況以後大家還可作個朋友嘛!」
  徐子陵趁機問道:「你最好先把計劃和盤托出,看看本人該如何配合。」
  尤鳥倦壓低聲音,身子微靠過來,肅容道:「石之軒要殺你岳老哥的事,絕非我尤鳥倦虛言恫嚇。若老哥你知道石之軒、祝妖婦和趙德言這三個現下魔門最頂尖的人物,正首次破天荒聯合起來要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便絕不奇怪老哥你為何會成為要被清除的目標人物之一,因為老哥你已威脅到他們的成敗。」
  徐子陵首次相信尤鳥倦為奪得邪帝舍利,有跟他合作的誠意。
  他和寇仲早先從楊文干的行動,推測到石之軒正與趙德言合作,密謀顛覆大唐王朝;只沒想到與石之軒勢成水火的祝玉妍竟會加入這聯盟,三方面各有其龐大的力量,合起來確非同小可。何況現實大唐王室派系鬥爭激烈,更與敵人可乘之機。
  至此徐子陵故作愕然道:「竟有此事?」
  尤鳥倦道:「他們第一個目標,是要殺死李淵次子李世民,除去此人,唐室將成沒牙缺爪的老虎。不過這只是他們表面的目標,事實上他們三人各懷鬼胎,按理都在圖謀寶庫內的聖舍利,只是誰都不掛上口邊罷了!」
  徐子陵皺眉道:「你是從什麼地方知道這些事的,安胖子該不肯告訴你吧!」
  尤鳥倦得意的道:「告訴我的是趙德言那奸鬼。他自問武功及不上邪王或祝妖婦當然要找高手助拳。老趙口中雖說不覬覦聖舍利,寧願它落到我手上,也不想見他給石邪王或祝妖婦取得;但我尤鳥倦豈是這麼易受欺騙的人,老趙是看中我懂得提取聖舍利內蘊神功的法門,才蓄意籠絡我而已!一旦得到聖舍利,他就會調轉槍頭來對付我呢。」
  徐子陵訝道:「我岳山從來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你不怕我也向老趙般對待你嗎?」
  尤鳥倦好整以暇的道:「先不說你老哥一向言出九鼎,從不做違諾的事。最重要是你的換日大法走的是天竺佛宗的路子,若望圖汲取聖舍利的神功,會立即走火入魔,大羅金仙都救你不得。」
  徐子陵冷哼道:「坦白說,我對你們的聖舍利根本全無興趣,唯一有興趣的事,就是取石之軒的狗命,這無情無義的瘋子究竟躲在那裡?」
  直到此刻,他才想通岳山非殺石之軒不可的理由,關鍵人物是石清璇的生母碧秀心,他乃岳山的紅顏知己,石之軒卻以卑鄙的手段害死她,以岳山剛暴的性格,不天涯海角的去尋石之軒算帳才是奇事。從岳山的遺卷裡對碧秀心的描述,他也不由得對這前代秀外慧中的美女傾佩,而對石之軒的卑鄙憎恨亦油然而生,這心態的產生連他也毫不自覺。今晨他對李淵說要對付石之軒,雙方都感到理所當然無庸置疑。但徐子凌仍沒深刻的思索出為何定要殺死石之軒,到現在尤鳥倦指出他和石之軒勢不兩立的情況,他始豁然想通兩人間實有傾盡三江兩河之水也清洗不去的深仇。
  尤鳥倦道:「天下間恐怕只有安胖子才知石之軒身處何方,安胖子現在成了石之軒的傳聲筒;石之軒與老趙和祝妖婦之間的交易,亦全由他代表進行談判,恐怕要到聖舍利出世,這傢伙始會現身搶奪,那時就要看你岳大哥的本領。」
  徐子陵雙目故意露出凶厲的殺氣,緩緩問出最想知道的問題:「寇、徐兩小子是否正身在長安?」
  尤鳥倦坦然道:「憑兩人精通易容改裝之道,又奸猾更勝狡狐,故此各方面的人仍未敢肯定他們是北上還是已潛來長安。最可笑是大家都對此避而不談,就算明知他們人在那裡,一日他們未去碰楊公寶藏,還要想盡辦法為他們掩飾。」
  徐子陵放下心來,問道:「若是如此,我們在他們起出寶藏前,應盡?考跎俳?觸,只需約定通訊手法,有事時可立即找到對方便成。」
  尤鳥倦點頭同意,商量好聯絡的方法,店伙興奮的在門外嚷道:「岳公大爺,尚秀芳小姐登門造訪。」
  尤鳥倦愕然道:「原來是那丫頭,她和明月確像是同一個模子倒出來似的,不阻岳老哥啦!」
  言罷穿窗而出。
  徐子陵應了店伙一聲,頭皮發麻的等著尚秀芳的來臨。
  寇仲牽著俏婢的衣袖,半強迫地把她扯到門階下的一叢小樹後方。俏婢誤以為他獸性大發,駭得花容失色,正要呼叫,寇仲及時道:「姊姊勿要誤會,我只是想知道誰和五小姐在內裡說話。」
  俏婢驚魂甫定,見到他近在眼前的醜陋臉孔,強壓下厭惡的情緒,訝道:「相隔這麼遠,莫先生竟能聽到小姐在廳內和董貴妃說話的聲音嗎?」
  寇仲當然化了灰亦可認出曾和他有一夕之緣,在洛陽跟長安的政治交易中的被李淵納為妃嬪的董淑妮的聲音,這麼明知故問,只是暫施緩兵之計。
  再壓低聲音道:「我練過幾天拳腳,耳朵因此比常人靈敏些,董貴妃不是要來找我治病吧?」
  俏婢挪開少許,皺眉道:「董貴妃在洛陽時是小姐的閨中密友,這趟是特來探望五小姐。她們談了幾句,小姐就吩咐我看看莫先生是否回來,並請莫先生前去見面,其他事情小婢就不曉得啦!」
  寇仲心中叫糟,董淑妮擺明是奉楊虛彥之命來察看自己是否寇仲化身。
  設身處地,假若他是楊虛彥,也會作同樣的事。就像李世民懷疑「莫為」是他們其中之一的化身那樣。
  所謂醜婦終須見翁姑,避得一時避不得一世,心念電轉下,把心一橫道:「姊姊在這裡等我片刻,我到茅廁方便,回來才進去見董貴妃和小姐。」
  俏婢不知是否想到他這醜陋的人如廁時的醜惡形態,臉上露出噁心的神色,別轉俏臉道:「莫先生快去快回,唉!」
  寇仲千叮萬囑道:「姊姊千萬別自己先進去,否則董貴妃就曾知我到什麼地方去哩!」
  俏婢差點要頓足發嗔,沒好氣的道:「別再沒口的叫姊姊,小婢叫小寧,莫先生請快快方便吧!」
  寇仲暗裡叫聲謝天謝地,匆匆去了。
  徐子陵聽著尚秀芳在店主、婢僕等陪伴下,蹬在迴廊發出的足音,心中委決難下。
  尚秀芳顯然跟真岳山有某種特別的恩怨關係,否則以尚秀芳一向的作風,絕不會這樣上門來見岳山。一個不好,自己會被她揭破身份,那就前功盡廢。老實說,找不到楊公寶藏實在沒什麼大不了,可是讓石之軒等傾覆李閥,引致突厥入侵,卻可不是說笑的。可是一溜了之,則非是岳山的性格,唯有硬撐下去,賭賭老天爺的心意。
  尚秀芳嬌柔中隱帶點滄桑的動人聲音在十丈許外的遊廊響起道:「你們在這裡等我,沒有我的吩咐,不要過來。」
  婢僕應諾後,輕盈的足音由遠而近。
  徐子陵沉聲道:「尚小姐因何事要來找岳某人呢?」聲音悠悠傳去。
  尚秀芳沒有回答,直抵門前,輕輕的把門推開,步進廳內。
  兩人打個照臉。
  尚秀芳帶著一頂長及香肩、只露出半張臉龐的御寒風帽,份外強調出她絕世風華與起伏優美的輪廓線條。身下的長裙由多褶裙幅組成,每褶一色,輕描淡繪,淡雅高貴,有種說不出得輕盈瀟灑、秀逸多姿。外披白毛裘,亦顯得她弱不禁風、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風韻。
  雖有一半是假裝的,但徐子陵確是瞿然動容,那薄如蟬翼跟他的俊臉貼合無縫的面具細緻的呈現出一個震驚的表情,渾身劇顫的脫口道:「明月!」
  尚秀芳微微一愕,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的神色,用神打量他,搖頭道:「你真是『霸刀』岳山嗎?不,這是沒有可能的,岳山早在多年前去世了。」
  徐子陵整條脊骨像給浸在冰水裡,生出頹喪失敗的感覺,他和寇仲的尋寶和抗魔大計,難道就這麼報銷嗎?
  「啪啪」!
  寇仲運起臨急悟出來的「偷天換日縮骨大法」,忍受著無限痛苦,硬以內功改變骨骼和肌肉本來的形狀,只要在體態上製造出一點兒不同,就可瞞過董淑妮這狡猾的丫頭。
  自練習長生訣的氣功,他和徐子陵對自己的身體愈能控制自如,但如此以內氣硬改變外型,仍是第一次的嘗試。
  片刻後,寇仲抹去額角痛出來的冷汗,感到自己不但矮了寸許,最妙是多出個大肚腩,配合他的醜臉,更是惡行惡相。
  幸好沙家諸女,包括五小姐芷菁在內,眼光多不會停留在他的身上,就算他變形,亦不會覺察。
  安慰自己後,寇仲拍拍肚皮,朝俏婢小寧走回去。
  在瞬那之間,徐子陵從絕望的谷底走出來,看到一絲的曙光。
  聽尚秀芳的口氣,再看她難以置信的神態,顯然尚秀芳並非十成十肯定岳山已死,所以她才要親自來見他一面。由此推知,她該只是收到岳山的?姥叮允慮槿雜?轉圜的餘地。
  當時知道岳山逝世的,就只有碧秀心和石清璇,所以尚秀芳應是從石清璇得到這消息。
  心念電轉下,徐子陵歎道:「你是明月的女兒吧,唉!」
  尚秀芳以一個優美的姿態,緩緩揭開風帽,露出風華絕代的秀麗玉容,秀眸不瞬的盯著他道:「你究竟是誰?」
  徐子陵豁了出去,行險一搏道:「難怪秀芳有此誤會,當年是老夫故意叫秀心傳出的死訊,往事如煙,實在不堪回首!」最後兩句,是他根本沒有話說,才迫出來的話。
  尚秀芳嬌軀劇顫,愕然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徐子陵個人輕鬆起來,知道押中這一注。不過危險尚未完全安渡,因為他對岳山與尚秀芳之母明月的事一無所知;只要說錯扮句話,會立即露出底子。在岳山的遺卷中,從沒有提過明月這個女人。但經過李淵一役,他大約把握到岳山的作風,當他對一個人愛恨難分時,便不願在遺卷中提起這個人。以此類推,對尚秀芳的娘,岳山該是恩怨交纏,令他不願再去回憶。
  岳山死去近十年,尚秀芳當時該只是十來歲的年紀。所以碧秀心傳出岳山死訊的對象該是她的娘明月,想到這裡,徐子陵長身而起,移到窗前,常常吁出一口氣,負手道:「明月好嗎?」
  尚秀芳低聲答道:「娘在五年前過世啦!」
  不知是否過份投入岳山這身份,萬般感受齊襲心頭。
  無論在愛情或事業上,岳山可說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自妻女被「天君」席應所殺後,岳山專志刀道,練成震驚天下的刀法,被譽為天下無雙的霸刀,而最後卻敗於「天刀」宋缺手下,一世英名盡付東流。
  再毀家和慘敗這段生命歷程內,他曾戀上多位美女,但都沒有什麼好結果,李淵和他的恩怨,說不定都是因女人而來的。跟祝玉妍的「夫妻」之情,更是一筆糊塗帳。
  徐子陵悲歎一聲,黯然道:「罷了!罷了!明月已去,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秀芳回去吧!你長得太像你的娘哩!」
  尚秀芳雙目熱淚泉湧,顫聲道:「秀芳只想告訴岳公公一件事,娘在知道公公假傳的死訊時,說了一句話,岳公公想知道嗎?」
  徐子陵細意推想,若計算時間,岳山慘敗歸隱是四十年前的事,尚秀芳的娘那時可能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否則怎有尚秀芳這麼年輕的女兒,故該是東溟夫人的年紀。由此推測,岳山跟明月當是有另一種關係,而非男女之情,尚秀芳喚他作「岳公公」,更證實這種關係。
  沈聲道:「她說過什麼呢?」
  尚秀芳低聲道:「她說很後悔沒有聽岳公公的話,辜負岳公公的好意。」
  言罷這美女掩臉後退,逃跑似的匆匆走了。
  徐子陵再長長吁出一口氣,差點要揭開面具抹掉內裡的冷汗,這樣的考驗尚會陸續而來,下趟他是否仍能順利過關呢?
  寇仲跨出門檻,兩對美目立時朝他射來,反應各異。
  出落的更明艷照人的董淑妮目光先落在他的醜臉上,接著移往他那微凸的肚腩,順勢落到他因肌肉筋骨收緊而顯得外彎、令他再矮上寸許的兩腿上,雙目閃過厭惡的神色,不願多睹的垂下目光。
  沙芷菁從來沒用心看他的樣貌體態,雖然他此刻多出很多缺點,她仍沒發覺有異,神色如昔的笑道:「莫先生來哩!這位是芷菁的好妹子,現更是皇上的貴人董貴妃,聞得先生大名,特央芷菁請先生來讓她拜識。」
  寇仲一揖到地,以他難聽的假嗓音道:「原來是貴妃娘娘,請受小人拜見。」
  董淑妮目光再在他身上巡視一遍,露出失望和意興索然的神態,淡淡道:「這裡非皇宮內苑,莫先生不用多禮。」
  寇仲心叫幸得過關,撐著因運功而弄至渾身酸痛難當的身體,以不自然的姿態坐到兩女下方遠處,接過婢女奉上的香茗,一副恭聆教誨的模樣。這時換到董淑妮恨不得他這個醜陋神醫快些滾蛋。
  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時,沙福飛奔而來道:「太子殿下到,請莫爺立即出見。」
  寇仲心中大訝,李建成為什麼事來找他呢?
   
第二章 齊王回京

--------------------------------------------------------------------------------



  陪李建成來的是薛萬徹和馮立本,三人借東廂跟寇仲密話。沙家的人均不在被邀之列。
  寇仲對薛萬徹這個人特別顧忌,皆因看穿他無論才智、武功,在李建成的太子系集團中,均屬上上之選。李建成閒話兩句後,轉入正題道:「聽德妃所言,莫先生立志以醫道濟世,要奉家叔之命遊歷天下,所以無意在我大唐為官,可有此事?」
  只從他這麼快便從尹德妃處獲得這消息,便知他和尹德妃過從之密。當然也可能是由常何稟告他知曉的,但這可能性卻不大,皆因牽涉到寇仲曾力捧他一事。
  薛萬徹和馮立本目光閃閃的凝視寇仲,看他如何回答。
  寇仲當然知他語出有因,看自己是否為可被收買的人,而不惜勞師動眾如此迫切的摸到沙家找他傾談,該有迫在眉睫的事情須得自己的合作。假若他一句話說得不合常情,李建成不懷疑他才奇怪。
  寇仲歎道:「殿下明鑒,男兒出來闖蕩,誰不想建立一番功業。只因家叔精於相人之術,確言小人這十年大運中凶險重重,必須孤身走南竄北的漂泊無定,始能化解,才有要小人四處行醫的訓示。」
  李建成釋然道:「原來莫先生有此苦衷,這就易辦。本殿下先贈先生一筆盤纏作路費,異日先生倦勤回來,那時本殿下該已一統天下,包保先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寇仲扮作雙目放光的樣子,瞧著馮立本把重甸甸的一個袋子放在他身旁几上。
  李建成微笑道:「這裡是二百兩黃金,小小心意,請先生笑納。」
  寇仲渾身一震,伏地拜謝道:「多謝殿下賞賜。」
  重新坐好後,寇仲感到馮正本和薛萬徹都少去三分戒備,神情比較輕鬆。
  李建成道:「現在大家是自己人,本殿下也不妨直說白話,假設皇上詢問起張婕妤的病因,本殿下希望先生能說實話,就說娘娘怪病的起因,確如先生昨晚在上林苑對本殿下所說的,是中了寒熱交侵的緩性劇毒。」
  寇仲暗叫厲害,自己如不識相,自動合作入局,包保不得善終收場,換過是其他人,在這種威逼利誘下,誰敢不乖乖的屈服。
  垂頭道:「這個當然,小人懂得怎樣向皇上回奏的!」
  李建成三人無不露出喜色。
  薛萬徹輕描淡寫的道:「莫先生須得謹記,此事萬勿主動向皇上提出,需待皇上垂詢,始欲語還休的道出詳情。在醫藥上先生是大行家,自比我們這些門外漢更懂得怎樣說得天衣無縫。」
  寇仲心中暗驚,日上答道:「這個包在小人身上,小人會仔細擬好一番說詞,待皇上垂詢時和盤托上。」
  李建成見他這麼識相,大喜道:「莫先生果然沒有辜負本殿下對你的期望,不知莫先生會在長安逗留多久?」
  寇仲心忖待老子起出寶藏,你跪地央我留下亦不會答應。表面則謙恭地答道:「該還有二十來天,因家叔指示,在一個地方不能停留超過一個月的時間。」
  李建成長身而起,道:「先生既然尚有一段時間留在長安,本殿下就挑兩名年經漂亮的宮女來為先生侍寢,保證先生滿意。」
  寇仲大吃一驚,暗想這麼一來老子的一舉一動,豈非全在你李建成耳目的監視下?忙跳起來道:「殿下好意,小人只能心領。因家叔有言,噩運一日未過,絕不可接近女色。」
  李建成愕然道:「竟然有此奇怪禁忌,令叔確是非常之人。哈!如此就待先生雲遊歸來,本殿下再為先生安排吧。」
  寇仲把三人面送到大門,看著他們策騎在親衛簇擁下離開,正要溜出去與徐子陵見面,撞著二少爺沙成功回來,給他抓個正著,硬要拉回屋內說話,只好大歎倒霉。
  在大堂一角坐下,沙成功欣然道:「莫兄確是醫道如神,青夫人被你施針後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以的,疾痛全消,歡喜得不得了,千叮萬囑小弟怎都要請莫兄今晚到風雅閣吃一頓便飯,讓她當面道謝。所以小弟曾說過,外表並不重要,最緊要是有沒有真本領。不過青夫人你卻千萬碰不得。嘻!風雅閣除青夫人和喜兒小姐以外美女俯拾皆是,今晚包保莫兄艷福齊天。」
  寇仲心想我到長安來為的是要爭霸天下,豈有閒情陪你去嫖妓。露出為難的神情搖頭歎道:「我是天生的辛苦命,待會你姐夫常何大爺會來找我,不知又要為哪位皇親國戚治病,青夫人那邊的艷福,只好麻煩二少爺一個人去獨享。哈!看我要弄劑補藥給二少你補補身子。」
  這番話半真半假,沙成功顯然對常何不無顧忌,只好苦著臉道:「沒有問題,但老哥可否盡量抽身來打個轉呢?否則小弟很難向喜兒交待。」
  此時下人來報,常何駕到。
  寇仲心中好笑,更怕沙成功和常何「對質」,拍拍他肩頭道:「小人看著辦吧!」
  匆匆出迎常何而去。
  黃昏。
  徐子陵變回黃臉漢的雍秦,與雷九指在侯希白的小院碰頭,正準備出外用膳,接者再往賭場,適巧侯希白偷空來到。這並非巧合,而是每天某幾個時辰,雷九指都會到這裡來守候,看看候希白留下的消息,又或要見面。
  侯希白劈頭道:「李元吉和楊文干回來哩!」
  徐子陵和雷九指臉臉相覷,這或者表示兩人放棄在關外截擊他們而改在長安動手,又或猜到他們已潛入長安,那更自然要趕快回來對付。
  侯希白道:「此事相當奇怪,據消息說子陵和少帥曾現身關內長安附近另一大城渭南,還與當地京兆聯的人碰上,打傷幾個人,所以李元吉等才聞訊趕回來的。」
  雷九指訝道:「這些消息希白是從什麼地方聽回來?」
  侯希白答道:「是秦王府的人告訴我的。剛才我再見秦王,他問我若與可達志動手過招,有多少分勝算。我想起可由子陵代包,遂說有五成把握,秦王聽後非常高興,送我十兩黃金,剛好是李建成贈金的雙倍。」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李世民該是對李建成忍無可忍了。」
  徐子陵點頭道:「該是如此,所謂佛也有火!李建成最大的失著是引入突厥人,令李世民感覺到自己正身處險境,事實上關中的派系鬥爭,其成敗已演變至東突厥能否大舉入侵的關頭。」
  侯希白道:「照我看李世民非常頭痛,在戰場上他雖是戰無不勝的統帥,但回到長安,面對的卻是另一種的鬥爭手段,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極。且李建成終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又與李淵的寵妃結黨,兼之有魔門和突厥人在背後撐腰,李世民可說完全陷於挨打的劣勢,我實在想不到有什麼方法可幫他的。」
  雷九指不解道:「李世民在大唐軍中極具威望,只要一聲令下,豈非可把李建成打個落花流水,連李淵也無可奈何。」
  侯希白搖頭道:「唐室行的是府兵制,打完仗回家,府兵歸田,與尋常百姓無異。如果中央要徵調府兵,發下軍符到地方州縣,由州縣的刺史與折衝都衛共同驗明軍符無誤,始能發兵。訓練則於每年冬季各在地方進行。試想李世民若要起兵遣返,首先須從李淵手上取得軍符,其次這麼大舉動員,怎會不驚動李建成,可能府兵未至,天策府便給搗成碎泥。」
  徐子陵開始明白楊文干的作用,像這種雄霸一方的大幫會龍頭老大,不須軍符,即可發動大批人手來對付任何人。而以可達志為首的突厥高手,更可在這種形勢下舉足輕重。
  侯希白又道:「李世民曾多次請求李淵讓他發兵進攻正虎視耽耽太原的劉武周和宋金剛,都被太子和妃繽黨進言破壞,正是怕李世民見形勢不妙,在外擁兵自立,甚至掉轉槍頭來攻打長安。」
  雷九指恍然道:「難怪李世民這麼看重你這個外人,假若你能狠挫可達志的威風,至少可殺殺李建成的氣焰。環顧天策府,雖是高手如雲,可是連長孫無忌都在可達志手上吃了虧,單打獨鬥下,確無能與可達志擷抗的人。」
  侯希白苦笑道:「所以秦王著我明晚隨他到皇宮參加年夜宴,這趟要看子陵的功夫啦!」
  徐子陵愕然道:「明晚!唉!我剛想告訴你一個對付楊虛彥的計劃,不巧的也正是要在明晚進行。」
  接著把楊虛彥可能於明晚於同興社吃年夜飯時刺殺高占道的事詳細道出。
  侯希白聽得眉頭大皺時,雷九指笑道:「放心吧!楊虛彥與唐室關係密切,這種場合怎敢不出席,假設他真的要從事刺殺行動,也只會在事前成事後,又或托詞離開。只要我們部署得當,仍有機會把他幹掉。」
  侯希白雙日放光,道:「這趟絕不可讓他溜掉,否則子陵和少帥的身份將會光。」
  徐子陵笑道:「就算他明知我們身份,又或臨陣時成功溜掉,亦絕不會把事情張揚出去,只是我們的處境更危險而已。」
  兩人不解的瞪著他。
  徐子陵進一步解釋道:「道理很簡單,皆因他的師傅,也是侯兄的師傅石之軒,正苦待我們去把楊公寶藏起出來,其他的事在他看來都是次要的。」
  雷九指拍腿喜道:「這就更能令我們可放手而為,再無任何顧忌。」
  侯希白道:「今回該輪到小弟把這兩天扮作莫為所發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說給子陵聽吧!」
  寇仲把常何反拉出大門,煞有介事的低聲道:「出門再說。」
  常何著同來的四名手下讓出一騎予寇仲,兩人並騎馳出沙家新宅,朝躍馬橋的方向走去。
  寇仲裝出一臉苦惱的神色,「痛不欲生」的道:「小人給二少爺纏得差點沒命,幸好有你常大人來解圍,否則都不知如何脫身。」
  常何笑道:「成功是否要先生去為艷名遠播的青青夫人治病呢?」
  寇仲道:「治病沒有問題,最怕他要我去和青樓的美人兒喝酒應酬,酒能亂性,色更厲害。小人練的是童子功,若給破掉,那就三十多年心血盡付東流。」
  常何露出同情的神色,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寇仲打蛇隨棍上的道:「常大人可否幫小人一個忙?」
  常何顯露出義氣男兒的本色,拍胸道:「莫兄有什麼事儘管說出來,小弟力所能及,必為你辦妥。」
  寇仲壓低聲音道:「這兩天我日夜不停的為人治病,累得差點沒命,回家後又給二少纏死。嘿!你也知我有時是要獨自一人靜靜地休息。我可否在躲起來時,就推說應你之請去給人看病。」
  常何欣然道:「這個沒有問題,不過皇上命我通知你,明晚宮內的年夜宴,莫兄定要出席,屆時小弟會來接莫兄入宮。」
  寇仲剛才一番說詞,無非為找藉口不留在沙府吃團年飯,好去應付楊虛彥的行刺,此時為之啞口無言,心叫糟糕。
  常何又道:「莫兄已成長安最受歡迎的人,不但皇上和太子殿下看重你,連今早才回來的齊王也要請你今晚到風雅閣相敘,這個小弟可不敢代你推卻。」
  寇仲心中叫苦,兜兜轉轉後,仍是要赴齊王元吉的晚宴,頹然道:「我明天不是大清早就要入宮為娘娘診病嗎?」
  常何道:「齊王當然曉得,故莫兄只要到他的宴會轉轉便成。」
  寇仲作最後努力,歎道:「常兄好像忘記我練的是童子功,最怕色誘。」
  常何道:「這個包在我身上,我會暗中通知齊王,請他安排妥當,包保沒有人色誘你老兄。」
  寇仲苦笑道:「齊王的宴會往什麼時候舉行?若還有點時間,我就回家好好先睡一覺,恢復些精神,這叫養生之道。」
  常何往西沉的太陽瞥上一眼,道:「尚有個許時辰,莫兄遲到也不打緊,小弟會為莫兄說話的!」
  寇仲一聲告罪,勒轉馬頭,飛也似的溜掉。
第三章 面對挑戰

--------------------------------------------------------------------------------



  寇仲把馬兒交給沙家府僕看管,接著到侯希白的密巢找徐子陵,此時侯希白剛離開,徐子陵和雷九指正在研究賭術,準備待會再往明堂窩大殺四方。
  寇仲劈頭向兩人道:「李元吉回來了!」
  徐子陵早知此事,當然不會因此驚異,點頭道:「因為有人製造我們入關的假象,李元吉當然要趕回來。寇仲愕然道:「你竟然知道的比我詳細。」
  雷九指為他斟茶,把侯希白的話轉述與他。
  寇仲摸著茶杯底,沉吟片刻,皺眉道:「製造假象的人究竟是想害我們還是幫我們?」
  假若他們尚未入關,而楊文干的情報網因為誤以為他們已經入關以致懈怠下來,當然有利於他們前進關中;如若他們以在關內,因替身曾在關外現身,自然會使人更不懷疑他們此刻的身份。不過當人人都曉得他們到了長安,會提高警覺,大大加重壓力。」
  徐子陵沉聲道:「不要輕估敵人,製造假象者肯定是深悉我們性情與作風的人。」
  雷九指一呆道:「子陵為何有此推論?」
  寇仲挨往椅背去,伸個懶腰道:「陵少之言有理,若我猜的不錯,這定是妖女的手段,她甚至曉得莫神醫就是我寇仲,故意用此法向我們增加壓力,迫我們及早去把楊公寶藏起出來。」
  雷九指色變道:「為何不是石之軒或趙德言,而是妖女呢?」
  徐子陵同意寇仲的看法道:「因為她最熟悉我們,甚至熟悉我們長生訣氣功的底細。別人會因寇仲精通醫術而不懷疑他是寇仲,可是只要曉得神醫莫為的治病方式,會立即看穿識寇仲喬扮的。」
  雷九指憂心忡忡道:「此事非常不妙,我們該如何應付?」
  寇仲笑道:「放心吧!陰癸派絕不會把這珍貴的秘密傳開去,皆因她們要獨吞邪帝舍利,故還要努力為我們護航,這假象正是一種手段。」
  接著苦惱的道:「明晚宮內舉行年夜宴,李淵指定要我參加,這事真令我頭痛。」
  徐子陵淡淡道:「我和你有同樣的煩惱,幸好楊虛彥亦要赴這夜宴盛事,只要我們定好應變之法,該可應付得來。」把侯希白的情況順帶說出來。
  寇仲忽然雙目發光,道:「最佳的尋寶時刻,肯定是在明晚無疑,因為所有人都集中在皇宮內,事後飲飽食醉,更沒閒情四處巡邏看看有沒有人暗中尋寶,陵少以為如何?」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你查到寶藏在那裡了嗎?」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明早為張美人兒把脈問安後,小弟已得工部尚書大人劉政會允許,到工部的宗卷室查閱躍馬橋附近建築的資料,只要找到年份吻合又或由楊素親自督建的屋宇,等若找到寶藏的入口,這重任包在小弟身上好啦!」
  雷九指逐漸習慣他的作風,語重心長的道:「由魯師設計的密庫,絕不會這麼容易被看破的。」
  寇仲轉向徐子陵道:「今晚李元吉會在風雅閣請我吃飯,你可知道風雅閣的漂亮老闆娘,同時也是李元吉心儀的美女是誰呢?」
  徐子陵愕然道:「是哪一位?」
  寇仲湊過去,神秘兮兮的道:「就是曾經對我們恩將仇報的青青姑娘。」徐子陵茫然道:「誰是青青?」
  寇仲早猜到他這般的反應,笑吟吟解釋清楚,歎道:「這證明她是個有良心的人,才會事後內疚於心。」
  徐子陵記起高占道的話,道:「真巧,查傑跟你沙家的二少般,都是拜倒於喜兒裙下的追求者,希望他只是一時之興,勿要沉迷。」
  寇仲倒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從懷內掏出李建成贈送的金子,放在桌面,笑道:「這是我參加的一份賭本,贏了可要算我一份。」
  雷九指立時雙目放光,長身而起,把金子納入懷內,哈哈笑道:「兄弟們!出動的時候到啦!莫要辜負大好時光。」
  寇仲道:「且慢!趁尚有點時間,雷老哥最好過兩招醫理給我防身,好教不用給人問的啞口無言。」
  雷九指欣然道:「論吹牛皮,本人肯定是高手的高手,憑少帥的資質,我包保可在一個時辰內教曉你。」
  寇仲失笑道:「我不是想跟你學吹牛皮,而是想真正學些醫學上的竅門理論,不用給人問起來時乏言應付。」
  雷九指兩眼一翻,道:「這有分別嗎?」
  徐子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寇仲瞪他一眼道:「虧你笑得這麼痛快,我始終覺得今晚李元吉是宴無好宴,非只是為感謝治好青青的病那麼簡單。換過是你,今早才從外地長途跋涉地趕回來,晚上便要不辭辛勞的宴請只為情人診病的大夫,這是哪門子的道理?還要三催四請,特別差常何來要老子去赴宴。」
  雷九指沉吟道:「聽說南海派的掌門人梅洵不但武技強橫,且智計絕倫,定是他生出疑惑,所以佈局來試探你的真偽。」
  徐子陵道:「幸好你和沙家早有前緣,若是在沙家來長安途上才突然橫裡殺出來,他們不肯定你是冒充的貨色才怪。目下只能是真假難辨,疑惑叢生。」
  兩人禁不住為寇仲擔憂起來,李元吉等人與李建成情況不同,皆因他們是四處追捕、搜索寇仲和徐子陵二人,任何來歷不明的人亦會被他們懷疑。
  否則以李元吉的身份、地位那會親試探。
  徐子陵皺眉道:「醫學理論繁比天上群星,你這麼急就章的去硬學,遇上懂醫理的人,不錯漏百出才是奇事。」
  雷九指拍腿道:「有啦!醫學理論雖歷代層出不窮,但追源流,仍以皇帝內經為圭臬,莫出其右。湊巧老哥我曾對皇帝內經下過一番苦功,就選其中論及四氣、陰陽、五臟、經脈、氣血等條目的精要,盡傳與你,到時少帥臨場發揮,說不定可以關。」
  徐子陵擔心的道:「若對方問及用藥的實際問題,他怎麼應付的來。」
  寇仲苦笑道:「怕不得那麼多啦!到時只好隨機應變,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雷九指道:「這個也不成問題,我順道把神農本草經的歌訣說幾首你聽,到時只講大概,不談細則,除非對方是精通醫道的高手,否則休想察破。」
  寇仲作揖道:「師父請賜教,小徒正洗耳恭聽。」
  這晚的北裡特別熱鬧,徐子陵的「雍秦」和雷九指扮的山東行腳商「溫寬」,隨便找間飯館填飽肚子,來到明堂窩門外。
  徐子陵不解道:「說到底我們針對的是香家,為何不直接到他們開的六福賭館,狠狠贏他們一把,我賭起來亦可心狠手辣點。」
  雷九指胸有成竹的道:「這正是關鍵所在。要知明堂窩和六福賭館各有各的後台,雖是死對頭,卻都奈何對方不得。依江湖規矩井水不可犯河水,就算『大仙』胡佛有信心勝過自己的賭術勝過『神仙手』池生春,亦不能到六福去踢場。但有你這外來的高手就是另一回事。老弟乃聰明人,該明白我的我的話吧!」
  徐子陵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雷九指為何要他在賭國闖出名堂來,當他成為能在賭桌上與「大仙」胡佛爭雄決勝的對手,將成為六福賭館拉攏的對象,利用他來打擊對手,這確是混進香家的奇謀妙計,真虧雷九指想得出來。
  皺眉道:「為何你以前說及這方面的事,都是語焉不詳,早點說出來,讓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鬥志也會高昂點兒。」
  蹄音響起,七、八騎迎面馳來,其中一人赫然是爾文煥,見到徐子陵這黃臉漢,登時雙目發亮,湊到策騎旁行的可達志說了兩句話,可達志一對眼睛精光大盛,朝徐子陵瞧來。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可達志,但也向寇仲般一眼把他認出來,心叫不妙,避開他的眼神,扯著雷九指進入明堂窩去。
  雷九指感覺到不妥當,問道:「什麼事?」
  徐子陵解釋兩句後,道:「溫兄仍未答小弟剛才的問題。」
  雷九指下意識的瞥一眼入門處,道:「我不清楚向你說明,是不想你有得失之心。賭博這玩意最邪門,愈想贏,輸的機會愈大。嘿!他們沒有跟進來。」
  徐子陵道:「以長林軍的橫行霸道,肯定不會放過我,讓寇仲來解決他吧!」
  雷九指愕然道:「這與寇仲有什麼關係?」
  兩人步入主大堂,擠身在眾多賭客間,卻完全沒有安全的感覺。
  徐子陵道:「由於明晚我可能要代莫為出戰可達志,所以今晚絕不宜與可達志動手。麻煩雷老哥到風雅閣設法通知寇仲,著他這神醫詐作約了我們到這裡賭錢,我將可必過此劫。只要我留在賭場裡,可達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所以時間該來得及。」
  雷九指喜道:「我去後你到地皇堂賭番攤,贏夠一千收手。千萬要待我們來到才可離開。」
  一股腦兒把懷內所有銀兩金錠全塞給他後,匆匆去了。
  徐子陵心中苦笑,暗忖這趟只能自食其力,孤軍作戰。
  寇仲策騎進入風雅閣,甩蹬下馬,尚未道明自己是齊王李元吉的客人,常何已迎上來,扯著他到一旁,道:「齊王在等你,由我陪你進去吧!」
  寇仲道:「怎好意思呢?要常兄親自出來接我。」
  常何挽著他衣袖,沿林間小徑朝東院走去,風雅閣四座院落全部燈火通明,不時傳來笙歌管弦和喧笑的聲音,氣氛熱鬧,跟早前寇仲來為青青治病的情景相比,像分屬二個不同的天地。
  常何低聲道:「齊王似乎很著意莫兄的出身來歷,剛才不住向成功探問,其實他問我便成,為何卻如此轉折?」
  寇仲心內對常何好感大增,他是當自己是好朋友,才肯早一步來警告自己。
  聳肩道:「小人身家清白,並不怕人知道。」
  常何停下來道:「此事異常複雜,我很難向莫兄解釋清楚。簡單的說,就是目前長安正處風聲鶴唳,因為懷疑有兩個響噹噹的厲害人物,已潛來長安有所圖謀,而齊王正是負責捉拿這兩個人的統帥。他們懷疑莫兄,亦非沒有道理,原因在他們不曉得莫兄乃我岳父大人的素識。剛才從成功口中釋清疑慮,該沒有問題啦!」
  寇仲很想問他沙成功究竟說過些什麼話,但當然不敢問出口,只道:「是什麼人這麼厲害?」
  常何道:「此事莫兄還是不知為妙,小弟特別出來迎接寇兄的另一個原因,是今晚出席的人中,有『活華陀』韋正興在內。」
  寇仲脊骨立時直冒寒氣,失聲道:「什麼?」
  常何諒解的道:「我知莫兄不想見到他,這人對莫兄既妒且忌,一副同行如敵國的樣子,我也不歡喜他。若事先知道齊王請他來,我就索性給莫兄推掉齊王今晚的宴會。」
  寇仲正猶豫該否掉頭走時,常何道:「進去吧!萬事有皇上和太子殿下為莫兄撐腰,韋正興怎都不敢太過份的。」
  寇仲暗歎一口氣,像赴刑場的死囚般,給常何「押」進東院去。
  莊家從銅罐中抓出一大把銅碼子,一下子灑在桌上,在圍著賭桌的數十賭徒尚未看清楚前,以薄鐵做的圓罩子一把蓋上,唱道:「諸位官人請下注,押一門中一門一賠三,押兩門中一門一賠一,看定下注。」
  唯一沒有看的是徐子陵,他是用耳去聽,他聽了五鋪,到這一輪才下注,把百兩通寶的籌碼押在二門上。
  對普通人來說,銅碼子灑注桌面的聲音只是連串密集的脆響,但落在徐子陵的靈耳內的猜準籌數。可分辨數目的聲音組成,在他心無二用的專注聆聽下,剛才五鋪中他曾三次聽出了分別,地皇廳比昨晚更熱鬧,賭氛熾烈。
  眾客紛紛下注。
  大局已定,莊家左手一把掀起蓋子,右手運作「扒攤」,熟練的把碼子四個一組的分開來,數十顆攤子轉瞬變成七、八堆,剩下的正好是二數。
  有人雀躍歡呼,有人歎息失望,亦有人羨慕徐子陵下的百兩重注。
  莊家呆一呆,深深盯徐子陵一眼,才以一賠三的賠率按九成派彩陪給徐子陵。這是賭場的規矩,以賭注的一成作抽頭,錢先取走作計。
  香氣襲來。
  徐子陵不用看亦可憑這熟悉的香氣,曉得是楊文干的小妾來到身旁。
  虹夫人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這位官人,奴家下一鋪可隨你下注嗎?」
  徐子陵歎一口氣,朝她瞧去。
  寇仲跨過門檻,踏入東院最大的廳堂,立時成為廳內各人目光的眾矢之的。
  齊王李元吉銳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個轉,帶點自持身份的傲慢只以手勢向他打招呼,坐著笑道:「莫先生之名,如雷貫耳,賜坐!」
  坐在李元吉另一邊的青青容光煥發,盈盈起立,報以感激的笑容,並向他施禮問好。
  寇仲盡力不在神態上露出任何破綻,環目一掃,除韋正興和沙成功外,陪席的尚有南海派掌門風度翩翩的梅洵,李元吉的大將秦武通,身手可與「天策府」像長孫無忌、尉遲敬德等媲美的丘天覺,曾被他擊傷的隴西派高手「柳葉刀」刁昂。
  不認識的還有位造貌岸然,神情倨傲的老者和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漢。
  一番場面客氣話後,李元吉逐一為寇仲介紹席上各人,那老者竟然是隴西派一派之主金大椿刁昂的師傅。
  官服漢子則是李元吉另一心腹將領職銜「護軍」的宇文寶。
  以這般實力。一旦拆穿寇仲的身份,任他三頭六臂,也休想能從容突圍逃生。想通這點,寇仲豁了出去,決意全力與韋正興周旋到底。
  酒過三巡。李元吉哈哈笑道:「今晚我們把酒盡歡,千萬不要因本王在座而講求禮節。一切隨便。」
  佳餚美點流水般奉到席上來。
  久違的喜兒此時入廳撫琴唱曲,沙成功當然聽得如癡如醉,不能自己。
  長大了的喜兒確出落得如花似玉,不比艷光四射的青青遜色,難怪有這麼多裙下之臣,查傑亦對她情不自禁。
  一曲既罷,李元吉邀喜兒入席。坐在梅洵之旁。沙成功雖恨得牙癢癢的,卻無可奈何。
  照寇仲所見,論身家沙成功可能比座上大多數人富有,可是一來是初來甫到,二來本身欠缺權位身份,所以席上諸人表面雖對他客氣有禮,其實沒有人看得起這二世祖。換過沙天南當然是另一回事。
  李元吉欣然道:「不見才個許月,喜兒無論琴技曲藝均大有進步,餘韻繞樑,我們敬她一杯。」
  眾人轟然對飲。
  李元吉接著向隴西派派主金大椿打個眼色,金大椿微微一笑,向寇仲*潰骸柑*說莫先生不但醫道如神,且精通武功,不知先生家傳之學,屬於南方哪個流派?」
  青青訝道:「莫先生竟來自南方嗎?從口音真聽不出來。」
  寇仲心道若不改變口音,只憑耳朵便可聽出他是來自揚州。先向青青微笑點頭,後者嬌軀微顫,似是認出他的眼神。嚇得寇仲魂飛魄散,忙把目光移往金大椿,苦笑道:「小人的武功全由家叔所傳,他教我什麼我練什麼,好像正式的名堂是『混元童子功』,至於是什麼流派,恐怕要問他才曉得。」
  梅洵鷹隼般的眼神利箭的投到他臉上,務要把他看通看透,語調卻平和無波的淡淡道:「令叔身兼醫術武學兩者之長,該是南方家傳戶曉的人物,可能是在下孤陋寡聞,竟從未聽過令叔這號人物。此事非常奇怪。」
  常何微笑道:「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中原武林臥虎藏龍,莫先生的叔叔正是那種不慕名利的高人異士,梅掌門未聽過,該是平常不過的事吧!」
  這番反駁的話頗不客氣,聽得齊王元吉亦眉頭略皺,不過常何在皇宮舉足輕重,更得李淵和李建成寵信。連李元吉自己也不願開罪他。
  梅洵卻絲毫不以為忤,含笑點點頭道:「常大人所言甚是。」
  寇仲見常何這麼不怕冒得罪李元吉之險,為他出頭,更肯定常何是有義氣的人。
  豪情忽起,拋開一切顧慮,洒然笑道:「家叔常說人怕出名豬伯壯,又說練武功是用來救人的。請求以武入醫,故能另僻蹊徑,創出與別不同的路子。」
  韋正興乾咳一聲,道:「說起醫學,韋某有一事請教莫先生。」
  寇仲硬著頭皮道:「韋先生請賜教。」
  他最怕的事情,終於發生。
第四章 險露破綻

--------------------------------------------------------------------------------



  在近處看,虹夫人明眸皓齒,不但沒有半分殘花敗柳的感覺,還青春煥發迫人而來。
  徐子陵到現在仍弄不清楚她看上自己什麼?但八成該離不開他的賭術,禮貌地點頭微笑,瀟灑自然的略聳肩頭,表示不會介意。
  碼子再給蓋上,由於給虹夫人分了心神,他聽不出這鋪碼子的數目,卻仍毫不介懷把連本帶賠的四百兩籌碼全押在三門上。
  虹夫人訝然瞧他一眼,並沒有跟他下注。
  徐子陵首次感到虹夫人大不簡單,她剛才分明是故意擾亂他的注意力,教他不能用神聆聽。而他仍押下重注,正是要她看不破自己的虛實。
  他忽然感到另一對眼睛正在左旁的人叢內向他灼灼注視,他隨意望去,赫然碰上一對熟悉的美麗睜子。
  攤開。
  眾人無不露出傾聽的神色,靜待兩大醫道高手過招較量。
  李元吉和梅洵表面上雖神態輕鬆。事實上無不全神貫注,以應付任何突變。
  他們曾多次領教到寇仲和徐子陵的通天手段,所以寇仲扮的神醫雖只有少許嫌疑,仍不敢輕忽,務要證實他的真偽。
  現今長安的外來人中,最受矚目的三個人分別是「霸刀」岳山、莫為和神醫莫一心。誰都不懷疑岳山會是冒充的,莫為則由李世民查清楚確是來自巴蜀的新晉武林高手,只有這神醫尚未有人真正起過他的底,而李元吉甫返長安,先要弄清楚這點,才可定下以後防範對付寇仲和徐子陵的策略。
  今趟李元吉無功而返,大失面子,故不肯錯過任何機會。
  假若寇仲非是得李淵恩寵和感激的人,以李元吉橫行霸道的作風,早把他抓起來看看是否經過易容改裝,目下則只能以旁敲側擊的方法,看看他是否真神醫。
  寇仲心內十五十六時,韋正興從容道:「觀先生治人之法,以施針為主,用藥為輔。像為沙二少尊翁和青夫人治病均純以針治,只在為張娘娘診治才涉及用藥,所以韋某想請教先生有關用針的訣竅。」
  寇仲暗付老小子你倒查探清楚,即管放馬過來吧!
  笑道:「小人正洗耳恭聆。」
  韋正興道:「古書有云:善用針者,從陰引陽,從陽引陰,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裡,以觀過與不及之理,見微得過,用之不殆。不知這番道理,如何用於針灸之術上呢?」
  寇仲表面雖含微笑,事實上連這番話的真正意思亦弄不清楚,只知他問的是關於什麼陰陽、左右、表裡等等空泛的醫理。
  不獨他聽得一塌糊塗,在座者對這麼專門的醫學用語,只能是一知半解,甚或不知所云。
  幸好吹牛皮乃寇仲的看家本領,眉頭一皺,話上心頭,侃侃而言道:「醫理不但要活學,最緊要是活用。所謂左右表裡虛實,說到底仍不過份陰分陽,而陰陽本為一體。分開來則孤陰不長,獨陽不生。我們醫家用針的上者下取,下者高取,又或以左治右,以右治左,無非是針對陰陽相輔相乘的道理。不知小人愚見,能否解先生的疑惑?」
  韋正興為之愕然,他要求的標準答案。是用針最緊要追求中和之道,只要寇仲如此作答,他可窮追猛打,細問施針法理,看看寇仲是否有真材實料。豈知寇仲以武學入醫道,說出一番令人難辨真偽的道理,再加插幾句內經素問的針法,使他一時乏言問難。
  元吉等見狀都以為寇仲的醫理比韋正興更高明,登時懷疑大減,輕鬆起來。
  常何對元吉找韋正興來挑戰寇仲,早心中不滿。舉杯道:「莫神醫說得真精采,我們敬他一杯。今晚的醫學討論至此為止,下去只談風月。」
  常何乃李淵的愛將,李建成亦對他籠絡有加,元吉不能不給他面子,只好舉杯附和。沙成功見寇仲對答如流,感到大有光采,作第三個舉杯的人。
  眾人只好舉杯飲勝。
  青青當然站在寇仲這一邊,放下空杯時,挨近元吉少許媚聲道:「為答謝莫先生相救之情,青青今晚破例唱一曲助興。」
  眾人轟然叫好時,梅洵微笑道:「且慢!我們這裡有位傷者,想請莫神醫先過目斷症,然後再欣賞青夫人迷人的歌聲。」
  常何臉色一沉,待要發作,不過梅洵的妹子被李建成納為妃嬪,他亦頗為顧忌。
  李元吉微露錯愕神色,顯然不明白梅洵這奇兵突出的一招背後有什麼*饉肌*
  韋正興則環目四顧,似是要比寇仲先一步找出梅洵所指的病人來。
  寇仲的心卻靜如井中之月,但亦暗呼厲害。
  這全是梅洵一種攻心的策略,表面看在座諸人均是臉色如常,不覺有人受傷。但假若莫一心確是寇仲或徐子陵冒充的,由於曉得刁昂曾被寇仲重創,內傷至今未癒該是合情合理,而憑此猜出傷者是刁昂,就正中梅洵此計。
  心念電轉下,寇仲基於三個理由肯定刁昂該完全復原。
  首先是他如常飲酒,患內傷的人最忌就是酒精的刺激;其次是連韋正興都看不出他身有內傷,他這真大夫的「望」功該比寇仲這假神醫可靠得多;第三,亦是最重要的一點,假設刁昂仍是內傷末愈,那梅洵將不能借此指證寇仲是「猜」出來的。
  只從梅洵在這麼眨眼的工夫想出如此妙計去試探寇仲,即知此人不負智計之名。
  有他助李元吉,以後必須小心應付。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寇仲身上。
  寇仲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來回巡視多遍,微笑道:「請怨小人眼拙,看不出誰有傷病在身。」
  李元吉鼓掌道:「莫先生真是目光如炬,現在就請青青為我們高歌一曲。」
  青青欣然離座時,寇仲向常何使個眼色,暗示曲罷該是離去時刻。
  「三門中!」
  徐子陵自己也大出料外,想不到純靠幸運勝出此局,一賠三足足贏得過千兩的籌碼。
  身旁的虹夫人呆瞧著他押在三門上的籌碼。完全把握不到他是憑什麼方法押中的。
  在左方雜於賭客中的胡小仙,「大仙」胡佛的俏麗女兒,更看得目瞪口呆,莫測徐子陵的深淺。
  徐子陵贏足雷九指千兩之數,收起贏回來的大堆籌碼。離開賭桌,還對虹夫人微微一笑,似在說她坐失贏大錢的機會。
  虹夫人在背後追來,低聲道:「官人請留步。」
  徐予陵洒然停下,別過頭來微笑道:「小姐有何指教?」
  虹夫人挾著香風,來到他身旁噓氣如蘭的道:「這位官人高姓大名?」
  徐子陵報上姓名,虹夫人正容道:「雍兄可知自己鋒芒太露,正身陷險境。」
  徐子陵聳肩道:「難道明堂窩連千來兩銀子部輸不起,妄顧江湖規矩,要來謀財害命嗎?」
  虹夫人輕描淡寫的道:「在一般情況下,當然不會發生這種事,可是現今長安正處於非常時期,各大勢力互相傾軋,沒有背景和後台的人一旦捲入這激鬥的漩渦內,必遭沒頂慘禍。」
  徐子陵打蛇隨棍上的道:「夫人可否說清楚點。」
  虹夫人欣然道:「我們到一旁坐下再說好嗎?」徐子陵心想橫堅寇仲和雷九指尚未前來,就讓她為自己打發時間,順道查探她為何看上他,若能多知點楊文干的陰謀,將更為划算。
  常何和寇仲離開東院。
  他們的藉口是要明早入宮為張婕妤治病,這尚方寶劍一出,以李元吉的威霸強橫亦不敢阻止,立即放人。
  常何忿忿不平的道:「太過份啦!若給皇上或太子殿下曉得此事,必會痛責齊王。」
  寇仲正慶幸過關,反安撫他道:「常大人勿要將此事放在心頭。家叔有言不招人忌是庸材。現在小人招人妒忌,理該高興才對。」
  常何讚道:「莫兄真豁達。」
  這時兩人來到大門的廣場,自有人率來馬匹,侍候他們登上馬背。
  馳出大門,寇仲一眼瞥見雷九指扮的溫寬,忙道:「常大人若不介意我想獨自回府,好靜心思索明早為娘娘診症方面的問題。」
  常何習慣常他這「怪癖」,只好答應。
  虹夫人偕徐子陵到一角坐下,接過侍婢奉上的熱茶,美目先警覺地掃視遠近,低聲道:「雍兄可知惹起了胡小仙的注意,這妮子是明堂窩大老闆『大仙』胡佛的女兒,不但在賭桌上賭得狠,平常行事亦心狠手辣,雍兄遇上她時,千萬要小心。」
  徐子陵胡意露出色迷迷的神色,道:「就是剛才看我下注的標緻娘兒嗎?」
  虹夫人看在眼內,雙目亮起來,微笑道:「雍兄今趟來長安,是否只為賭而來?」
  徐子陵道:「我花錢的本領,比賭錢更要高明,聞說長安的賭場最講江湖規矩,所以來賺些使用。但聽剛才夫人所言,情況卻並非如此,看來我要趕快離開才行。」
  虹夫人道:「雍兄若只是求財,就簡單得多,只要雍兄背後有人撐腰,愛怎樣賭也可以,雍兄心目中要贏多少才感不虛此行?」
  徐子陵早從雷九指口中,得悉賭林高手亦有本身的行規,不敢逾份,否則會遭到賭場的報復。所以贏夠一定的金額,必須收手。
  聞言後油然道:「本來只要贏夠千兩黃金,雍某會立即離開長安。」
  虹夫人欣然道:「雍兄可知若奴家表示與你沒有任何關係,包保雍兄不能安然離開。」
  徐子陵心道這就是威迫利誘了,微笑道:「夫人有什麼吩咐,儘管說*隼矗*看雍某能否辦到。」
  虹夫人壓低聲音道:「奴家的要求雍兄當然勝任有餘。在新春佳節期間,奴家會安排雍兄和一些豪客對賭,雍兄雖依奴家指示以定輸贏,輸的錢由奴家出,贏的全歸雍兄,雍兄意下如何?其他的事雍兄不要問也不用知道。」
  徐子陵故意露出貪婪神色,道:「這麼便宜的事,教雍某怎能拒絕?」
  虹夫人媚笑道「只要雍兄依奴家之言辦妥此事,雍兄定可安然離去。」
  徐子陵皺眉道:「請恕雍某率直,大家既然都是到江湖來混的人,夫人憑什麼作這樣的保證。」
  虹夫人淡然自若道:「雍兄只要隨便找個人來問問我虹夫人究竟是誰,當知奴家所言非虛。」
  此時雷九指現身遠處,向他打出妥當的手勢。
  虹夫人若無其事的道:「你的朋友溫寬回來哩!」
  徐子陵心中大懍,知虹夫人已弄清楚他的「假底子」。
  寇仲步人明堂窩的主大堂,尚未看清楚環境,後面有人追著來叫道:「莫先生!莫先生!」
  寇仲愕然別頭望去,赫然是沙家大少爺沙成就,大奇道:「怎會在這裡碰上大少爺的呢?」
  沙成就神采飛揚的道:「這句話該由我問莫先生才對。」
  寇仲有點尷尬的道:「我這人身上不可有銀兩,有了便手癢,剛巧路過,見這所賭場很有規模,順道進來逛逛。」
  沙成就扯著他到一旁坐下說話,道:「你不是和成功去赴齊王的宴會嗎?」
  寇仲道:「那是什麼宴會,而是考教我醫術的辨證會,連大舅爺都看不過眼,與我先走一步。」
  沙成就道:「齊王的聲名在長安一向貶多於譽,不過有皇上和太子看著我們沙家和莫先生,我們就不用賣他的賬。」
  寇仲忍不住問道:「大少是來賭兩手嗎?」
  沙成就笑道:「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我沙成就雖然好賭,但賭得既有分寸,且賭得精。早在洛陽我已是賭圈的名人。」
  寇仲訝道:「原來大少爺是賭林的高手,失敬!失敬!」
  沙成就傲然道:「洛陽論賭術。首推榮鳳祥,而我正是他賭術的嫡傳弟子,所以莫先生不用為我擔心。這裡人擠,我們到內廳去試試手氣如何?」
  寇仲本約好徐子陵和雷九指在大門處碰頭,只因見兩人久久不出,所以入來轉個圈子打發時間,怎敢離開這必經之路,拒絕道:「我只是進來賭上兩三鋪過賭癮,因為明天尚要人宮為娘娘診治,大少爺請自便,不用理我。」
  豈知沙成就顯現出無比的熱情,硬扯他起身道:「要見識必須到內廳去,跟我賭兩手吧!贏則歸你,輸入我的數。」
  寇仲想破腦袋仍想不到拒絕的話,心忖徐子陵等該在內廳,到時打眼色著他們稍候便成,遂隨沙成功往內廳走去。
  當寇仲進入天皇廳之際,徐子陵偕雷九指剛離開地皇廳,失諸交臂的來到主大堂,一心往大門與寇仲會合。
  雷九指聽畢有關虹夫人的交易,笑道:「這種手段老哥我也有得出賣,你的好處除賭術高明外,最好是外來人的身份。完事後來個毀屍滅跡,虹夫人可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徐子陵歎道:「這事必由楊文干在後面指示。想不到堂堂京兆聯的龍頭老大,亦干擺天仙局去騙人的下作勾當。」
  雷九指搖頭道:「事情該非像表面般簡單,虹夫人針對的目標本身該亦是賭界的高手,否則不須如此轉折特聘你這超級高手出馬。真奇怪!六福賭館的人似仍未注意到你的存在,明天午後我們可趕個早局,讓你到六福露上兩手。」
  此時兩人來到大門外,環目四顧,當然找不到寇仲的蹤影。
  雷九指抓頭道:「我明明吩咐他在這裡等候我們,這小子滾到哪裡去了。」
  徐子陵苦笑道:「來哩!」
  雷九指生出警覺,朝右瞧去。
  只見人來人往的大道上,四名一看便知是突厥人的勁裝大漢,正目露凶光的朝他們走過來。
第五章 車內伊人

--------------------------------------------------------------------------------



  徐子陵和雷九指的注意力集中到雜在行人內朝他們破來的四名高手之際,後方有人大喝道:「姓雍的,你欠的銀子什麼時候還?」
  接著風聲響起,對方該是擲出飛刀一類的暗器,分取兩人,手段狠辣。
  徐子陵頭也不回的喝道:「溫兄應付後方!」
  雷九指乃老江湖,剎那間把握到對方的策略,二話不說,一個旋身,穿著的棉袍像變法術般甩到手上,往射來暗器掃去。
  附近行人見有人動武,驚駭欲絕,四散躲避。
  四名突厥高手此時離開徐子陵只有兩丈許的距離,忽然加速,撞的兩個無辜的路人東倒西歪,同時掣出兵器,均為便於馬背上砍劈的馬斬刀,聲勢洶洶。
  徐子陵不但是宗師級的武學高手,更是身經百戰的實戰專家,一眼瞥去,立知這四個突厥人不但刀法厲害,且慣於群戰,為求能在同一時間向自己發動攻擊,故不惜撞倒阻路的路人。
  他可以肯定可達志和爾文煥此時並不在場,這些前後夾擊的偷襲者只是奉他們的命令守在這裡等他們出來。此亦合乎情理,以可達志和爾文煥的身份、地位,絕不會為一個無名之輩苦苦守候。不過,四個突厥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最可怕是他們悍勇好鬥的天性,若給四刀同一時間往他攻來,即使以徐子陵之能,亦頗感扎手。
  在一般情況下,只要徐子陵能後退或橫移,可從被動變回主動,再以種種戰略和手法破去他們看似無懈可擊的陣勢。問題是雷九指正與後方的偷襲者正面對上,他閃開的話等若把雷九指空門大露的後背送給敵人試刀。所以他是別無選擇,必須迎頭硬撼敵人。
  更頭痛的是他不能表現得太高明,「雍秦」可不像「岳山」、「莫一心」又或「莫為」般有特別的身份作掩護憑藉。若一旦給認定是徐子陵或寇仲扮的,這身份不但不能再用,說不定會牽累高占道等至乎寇仲本人。
  所有這些念頭在剎那間閃過他的腦際,護臂落入手上,雙腳彈起,往敵疾衝,勇猛悍厲,尤過敵人。
  雙方像兩道閃電般交擊。
  就在短兵相接前的剎那,中間的兩名突厥高手先後窒了窒,緩了一線。
  原來這兩人分別感到徐子陵那種一往無前,一心同歸於盡的可怕攻擊氣勢,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就算同夥能為自己殺掉對方報仇,自己卻先要沒命。心中虛怯下,登時心膽俱寒,從攻擊線落後少許,造成己方陣勢的破綻。
  護臂與馬斬刀交擊聲連串響起。
  徐子陵感到最左方的敵人刀尖挑中左肩頭,衣衫破損,另一敵人的刀卻刺入他右臂,深入盈寸。
  「砰砰」!
  兩敵打著轉倒跌開去,徐子陵濺血後退,這兩處刀傷都是他蓄意製造出來的,表面看雖是鮮血淋漓,事實上只不過皮肉之傷,好掩藏他的真功夫。
  「砰」!
  徐子陵的背脊撞上雷九指後背。
  餘下的兩名突厥高手,見徐子陵負傷,竟看也不看受傷同伴的生死,叱喝如雷,持刀追殺過來。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心想既要找死,就讓老子成全你們吧!正要再出手,驀地一聲大喝,從街中車馬道傳過來,道:「秦王有令,立即住手!」
  寇仲隨沙成就來到天皇廳,環目四顧,竟見不到應該見到的徐子陵和雷九指,心叫不妙,有人往他們迎來笑道:「原來是沙賢侄,自聞得賢侄來長安定居,胡某人一直在恭候大駕。」
  寇仲聽得他姓胡,心中一動,朝他瞧去。
  果然沙成就一揖到地,恭敬的道:「成就拜見大仙。」
  在四名大漢簇擁下,「大仙」胡佛油然來到兩人身前。
  這位以賭稱霸的人年紀在四十五、六歲間,灰白的濃髮從前額往後直梳,結髻後蓋上以綠玉製的小方冠。臉目清秀的很有個性,長著五綹長鬚,也像頭髮的花白顏色。配上修長高挑的身形,確有種「狐仙」般的奇異氣質。
  寇仲特別注意他那對手,潔白晶瑩,修長纖美,本身就像具有法力般。
  當他詢問的目光來到寇仲的醜臉上,寇仲竟無由心虛,似是胡佛的眼光能看破他的臉是假的那樣。
  沙成就忙道:「這位就是治好張娘娘怪病的莫一心莫神醫!」
  「大仙」胡佛抱拳道:「久仰久仰!胡某有幸,竟得莫先生賞臉光臨,乃我們明堂窩的光榮。」
  寇仲心不在焉的回禮,終忍不住問道:「胡老闆的明堂窩有多少座內廳呢?」
  胡佛顯是想籠絡和巴結他這位長安紅人,笑吟吟道:「除天、地、人皇三廳外,尚有專接待貴賓的大仙廳,莫先生如有興致,請讓小弟陪先生逐一參觀。」
  寇仲心叫糟糕,這下錯失,會惹來什麼後果?
  徐子陵別頭瞧去,只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路心處,左右各有十多名騎士,認識的有尉遲敬德、長孫無忌、龐玉、羅士信、史萬寶五位天策府高手猛將。此時人人雙目射出凌厲神色,盯著雖停手卻仍是一臉不服氣神色的兩名突厥高手。
  倒地的另兩名突厥高手先後爬起來,與雷九指交手的三個爾文煥手下並沒有吃虧,見秦王駕到,知機的退入圍觀的人堆內,走個無影無蹤。
  車門敞開,久別的秦王李世民步下馬車,神采迫人的環目一掃,看熱鬧的人群被他不怒而威的丰采所攝,竟全體肅靜下來。長孫無忌叱喝一聲,十多名騎士同時甩蹬下馬下馬,動作整齊畫一,就像早經排練千百次一般,充滿表演示威的味道,本身具有極大的震撼力,登時惹起圍觀者的一陣喝采聲,亦可見李世民的得人心。
  那四名突厥高手的外表雖似仍是悍然不懼,但徐子陵感到事實上他們見到李世民後,立即氣虛情怯,走不是不走更不是,只是在硬撐場面。
  李世民冷哼一聲,目光從他們身上移到徐子陵和雷九指處,劍眉略蹙,溫和的道:「這位仁兄受的傷不太重吧?」
  徐子陵暗叫好險,若剛才他行的不是苦肉計而是全力出手,保證會給李世民看破他是徐子陵。而假若身後的不是雷九指而是寇仲,就算他扮作醜臉怪醫,亦很難不惹起精明如李世民的疑心。
  徐子陵一揖到地,道:「多謝秦王關心,鄙人沒有什麼大礙。」
  此時四周聚集近千看熱鬧的人,人人爭著瞧李世民的風采,這條北裡最繁盛的大街,交通癱瘓下來。
  就在徐子陵施禮後站直虎軀的剎那,他感到李世民座駕的車窗簾子掀起小許,一對目光透窗而來,對他用神打量。
  徐子陵很想看看是誰透窗瞧他,但亦知如此作是非常不智,只好將這衝動壓下去。
  長孫無忌和龐玉分別來到李世民身後,前者朝那四名突厥人喝道:「是否長林軍的人,見到秦王竟不懂見禮,給我跪下。」
  四名突厥高手同時色變,也知唐室軍法極嚴,在這種情況下若敢反抗,等若違背軍令,就算李建成都護不住他們,更遑論爾文煥或可達志。你眼看我眼下,垂頭喪氣的同時單膝跪地施禮。
  李世民看也不看他們半眼,從容自若的微笑道:「這位仁兄身手不弱,請問高姓大名。」徐子陵抱拳道:「鄙人雍秦,來自山東,作的是絲綢生意,閒來愛到賭場玩上兩手。因拜把兄弟開罪了人,致令鄙人遭到報復,多謝秦王援手之恩。」
  李世民微一點頭道:「雍兄小心點!」
  轉向那四名突厥人喝道:「給我滾!」
  四人如喪家之犬般垂頭溜掉。
  李世民可能以為雷九指就是徐子陵所指的拜把兄弟,向雷九指低聲道:「兩位最好立即離開長安,有些事連我也不便管到的。」說罷登車離開。
  當車隊遠去,大街回復正常時,寇仲才氣急敗壞的來到,見到徐子陵兩處血漬,駭然道:「可達志真這麼厲害嗎?」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若不想知道,就立即和我們一起溜吧!」
  酒鋪的一角,三人舉杯對飲,到長安後,他們尚是首趟這般在公眾場合相聚,感覺痛快。
  店內十三張桌子,有七、八張坐有客人,生意算是相當不俗。這是北裡比較僻靜的一道橫巷,與上林苑、明堂窩所在處隔著兩條街。
  寇仲直皺眉苦思,道:「在李小子車內盯著你的究竟是誰呢?若非生出疑心,絕不會用神來看你;如非熟悉你陵少者,又不會生出疑心,所以這個該是熟人,但又不完全站在李小子的一方,否則就會當場揭穿你。」
  雷九指道:「可能那人尚不敢肯定。在南人中你們算長得非常高大,但在北方像你們這類體型的卻不少,所以只要你們改變平常的姿態習慣,配上魯師全無破綻的面具,連我也不時生出錯覺,真認為你們變成另一個人。」
  寇仲搖頭道:「不!照我看陵少已給認出來,我有個感覺這人該是個女人,故才不方便下車。」
  頓了頓低笑續道:「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都特別仔細深刻。像我看宋玉致,只看她香肩削下的優美斜度,便可把她背影認出來,男人看男人是不會那樣去看。」
  雷九指瞥徐子陵一眼,道:「會否是李秀寧呢?」
  寇仲智珠在握的斷然道:「絕不會是李秀寧,因為她對陵少並不熟悉。」
  徐子陵奇道:「你像猜到是誰的樣兒。」
  寇仲壓低聲音,難掩得色的道:「當然是位心儀於你的美人兒,『東溟公主』單琬晶是也。哈!我算厲害吧?」
  雷九指為酒杯添酒,點頭道:「有道理!真厲害!」
  徐子陵微一錯愕,說不出話來。
  寇仲道:「李元吉回來了,這人如今視我和你為仇深似海的敵人,定會不擇手段,盡全力把我們擒拿。」
  雷九指不解道:「李元吉該和建成太子狼狽為奸,但看今晚針對你這神醫的行動,李建成該不知情。」
  寇仲嘴角飄出一絲充滿殺氣的笑意,道:「我不會看錯像李元吉這種人,現時他顧忌的是李世民,所以要藉李建成之力把李世民除去,當他成為皇帝的障礙就是李建成時,他就會調轉槍頭去對付李建成。若不是有野心的人,怎會如此著力培養自己的勢力班底。」
  徐子陵同意道:「李元吉確是這種野心勃勃的人,他把截殺我們的任務接到手上,就是要從我們口內敲出楊公寶藏的藏處,然後隱瞞不報,留備日後之用。」
  雷九指歎道:「大唐之亡,將由此開始。」
  寇仲雙目射出摺摺神光,盯著徐子陵道:「你看在這場激烈的鬥爭,李世民有多少機會勝出?」
  徐子陵答非所問的應道:「明早我去見李淵。」
  雷九指皺眉道:「你不怕言多必失,露出破綻嗎?」
  徐子陵聳肩道:「我主要是去臭罵他一頓,有問題嗎?」
  寇仲和雷九指兩臉相覷,愕然以對。
  寇仲回到沙府,成就和成功這一好睹、一好嫖的兩兄弟尚未返家。
  沙老爺子正和三少爺成德在商量如何在關中擴展開礦和鑄造業。
  直到此時,寇仲仍弄不清楚當年有人下毒手害三少爺成德愛兒那筆糊塗帳,為的究竟是什麼事。
  若照表面的事實推斷,沙天南乃任何想得天下的霸主要籠絡爭取的人,因為他手上不但擁有礦藏和兵器製造廠,最重要在這二方面都是專家,這種人才豈是易求。
  照目前的情況看,只有三少爺沙成德才能繼承沙天南的衣缽和事業。沙天南畢竟老了,再難有多大作為。
  所以三少爺沙成德和夫人程碧素在沙家份外戰戰兢兢,皆因易招另二位少爺的妒忌,一個不好,就會惹來攻擊。回內院途中,碰上沙福。
  沙福奇道:「莫爺不是和二少爺去赴齊王的宴會嗎?為何會自己一個人返家?」
  寇仲心想沙成功定將齊王邀他晚宴一事盡力傳播,以顯自己的身份、地位。笑道:「我明早尚要入宮,怎敢夜歸?今晚定要好好休息,這幾天累的我連老爹姓什麼都忘掉。」
  沙福笑道:「莫爺愛說笑啦!我已吩咐府內各人,晚上莫爺入房休息後,絕不可驚擾莫爺練臥功。嘿!聽說莫爺練的是童子功,對嗎?」
  寇仲大奇道:「沙管家是聽誰說的?」
  沙福尷尬的道:「好像是由五小姐的婢女那邊傳過來的。」
  寇仲道:「這叫好事不出門,醜事傳千里。唉!練童子功的男人,算是什麼傢伙。」
  沙福忍不住問道:「莫爺為何要練這種功夫,是否真不能破身?」
  寇仲搭上他的肩頭,頹然道:「這要老天爺才曉得,但師父這麼說,你敢去搏嗎?一個不好,變成四肢癱瘓,難道叫韋正興來救我?」
  沙福駭然道:「那莫爺千萬不要嘗試啦!」
  寇仲心中好笑,道:「我要回房練童子功,練少半晚都不行的。」
  說罷逕自回房。
  甫抵門外,心中忽然升起奇異的感覺,一時又捕捉不到確切的跡象。
  心想難道是自己杯弓蛇影,疑心生暗鬼。
  在推開房門前,他運功細察房內的動靜,肯定沒有人潛伏其中,這才推門入內。
  侍婢給他點燃了外進小廳的一盞油燈,佈置清雅的小廳予人溫暖舒適的感覺。
  內進的臥房與外廳被一道簾子分隔,裡面黑沉沉一片。
  寇仲凝視簾子,低喝道:「誰?」
  「卜」的一聲,外廳唯一的油燈熄滅,全屋陷進漆黑裡。
  異變突起。
第六章 運勢逆轉

--------------------------------------------------------------------------------



  扮回岳山的徐子陵,在橫街小隨意漫步,估計雷九指該返抵東來客棧,才緩步回棧。
  時值隆冬,天氣嚴寒,如此深夜,街上人車疏落,猶幸不時有爆竹聲從里巷深處傳出,加上家家戶戶掛上綵燈,才不至清冷孤寂。
  明早見到李淵,究竟怎樣入手和他說話?他不能不把自己放在岳山的立場去想,以岳山的性格作風,絕沒有興趣去理會李閥的家事,唯一的興趣就是把石之軒碎屍萬段,自己亦只能從這個角度向李淵痛陳利害。
  自己究竟該否去見李淵?這其實是個更大的問題。岳山生前從不求人,直到自知內傷永無痊癒之望,才到碧秀心小谷外結廬而居。岳山每在遺卷中提到碧秀心,語氣都透出尊敬的味兒,其中絲毫不牽涉到男女之情。論歲數,岳山可作碧秀心的父親有餘。
  思量間,他早經過西市,來到躍馬橋的西端,寒風呼呼吹來。
  石橋上有人正憑欄俯視下方流過的永安渠,此人身穿儒服,外披錦袍,身形高挺筆直,瀟灑好看,兩鬢帶點花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詭奇氣質。
  他的目光卻是寒如冰雪,似是不含任何人類的感情,按在橋欄的手晶瑩通透,像蘊含著無窮的魔力。
  徐子陵打從背脊冒起寒意,腳步卻不停的走上躍馬橋的斜坡。
  他倒希望白天在橋旁站崗的衛士仍在,那他就不用面對這魔門最可怕的邪人。
  第一眼看見此人,他立從對方有幾分酷肖石青璇的臉相,認出他正是『邪王』石之軒。對方這麼突然出現,是務要置他於死地,不容他這岳山破壞他的大計。
  徐子陵倏地立定,雙目厲芒大盛,冷喝道:「好!你既肯自動送上門來,可省去老夫不少工夫。」
  石之軒的目光仍凝注往橋下長流不休的河水上,深深歎息一聲,冷酷的眼神忽然生出變化,露出緬懷回憶的神情,語氣出奇的平靜,似在自這自語的道:「秀心是怎樣死的。」
  徐子陵暗叫不妙,他只是從師妃暄中曉得碧秀心是因讀了石之軒的《不死印卷》致減壽早夭,但真正因何事過世,連真岳山都不知道,因為岳比碧秀心更先行一步。
  人急智生下,徐子陵冷笑道:「恁多廢話,你自己做過什麼事該心知明,動手吧!讓老夫看看你的不死印法厲害至何等程度。」
  石之軒仰首望往天上明月,目光又變回無比的冷酷無情,淡淡道:「你的換日大法對石某人來說只是小孩兒的玩意,岳山你錯在前來長安,否則你該還有再次在『天刀』宋缺手上多敗一次機會。」
  徐子陵尚未有機會回答,眼前一花,石之軒來到眼前五尺許處,兩手變化出難以捉摸的奇奧招數,往他攻來。其速度之快,身法之詭異,連雲帥也要遜上一籌。
  燈火熄滅時,隔開內房外廳的竹簾子往上揚起。換過是別人,定會以為敵人從房內穿簾而來,先以指風掌勁一類的方法把燈火摧滅,然後再施突襲。可是寇仲卻曉得這全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法,對方到這一刻才穿窗而入,偷襲自己。
  寇仲到今時今日,武功已臻宗師級的境界,誰要偷襲他而不令他生出任何警覺,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所以此人能使寇仲摸不準他的位置,實極端了得。
  寇仲再無暇去想身份被揭破的問題,反手一掌,往右後側掃去。
  這一招純屬試探性質,以秤秤對方的斤兩。
  「霍」的一聲,掌尖竟掃在柔不著力,卻又暗含卸勁的物體上。
  寇仲大吃一驚,心中叫糟,皆因知道來者是誰。能輕輕鬆鬆以衣袖硬擋他一掌的,除了綰妖女尚有何人?忽然間,他知道自己的好運道宣告壽終正寢,在與陰葵派的鬥爭上,全落到下風處。
  運動正反之氣,倏地橫移十尺,差點碰到左方靠牆擺的几子,才再靠牆滑開,險險避過貼身追擊的兩袖一指。
  敵我兩方好像暗有默契,就是不能驚動沙家的人,所有動輒分生死的惡鬥,全在無聲沒息下進行,只偶爾發出氣勁交觸的微響。
  「嗖」!
  寇仲穿簾入房,單足一點床沿,整個人倒飛回去,迎上衝入房內一身白衣,美若天仙的綰綰。
  剎那間,兩人在短兵交接,近身搏擊的情況下,交換了十多招。
  嬌笑一聲,退往簾外。
  寇仲深吸一口氣,目光透簾盯著綰綰優美的身形,由於外廳比內房光亮少許,所以寇仲可看到綰綰,對方卻看不到寇仲。這感覺令寇仲好過一點。
  綰綰並非真的要殺他,只是要試試他的功夫進展到什麼地步,否則只要加上天魔雙斬或天魔飄帶,在這麼一有限制的空間內,必然教教他更為狼狽。
  寇仲心中唯一的欣慰,就是適才在綰綰的力迫下,他仍能應付裕餘,比上趟拚命落荒逃跑自不同日可語。
  綰綰忽然抓簾而入,像不知寇仲正蓄勢以待般,嬌媚的道:「打得人家夠累哩!
  可否借少帥的床來過一晚呢?脫去你那醜面具吧!想嚇死人嗎?」
  寇仲除了苦笑外,還可說什麼呢?究竟犯下什麼錯誤,在騙過差不多所有人後,綰妖女卻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的假身份識破。
  上趟對抗石之軒的一役,徐子陵尚有些有利的形勢。
  他當時雖身受內傷,可是石之軒要殺的人並非他而是雲帥,其次是與寇仲和突利聯手應戰,又是在城門的深長門道內,三人不顧生死的聯手反擊,使強橫如石之軒者,在顧忌重重下,亦難以得逞。
  可是如今在躍馬橋上,則是另一回事。
  今次石之軒是全力出手,務要置他於死。更糟糕的是他此刻扮的是岳山,就算明知不敵,也絕不能窩囊的逃走。
  在電光石火的迅快時間內,徐子陵拋下一切顧慮,定下策略,置諸死地而後生,以搶攻對石之軒的搶攻。
  以岳山的性格,這是唯一正確的反應。
  石之軒的速度,己超出和突破人類體能的極限,根本不能用眼去看或用耳去聽,只能依自己異於常人的靈銳感覺,作出來自本能的直覺反應。
  倏地裡眼前像現出無數個石之軒,這當然是幻覺,亦可推想石之軒正以奇異高速的身法與步法,向他進擊。
  指風破空而至。
  「嗤」!
  徐子陵冷哼一聲,暗捏智拳印,揮拳擋格。
  「噗」的一聲,石之軒運指速度陡增,竟比徐子陵預期中快上一線,在他功力未使足前,刺中他的拳鋒。
  他能擋著石之軒這一指,可算非常本事。
  指勁初時似有洞牆透壁,銳如利刃的真勁在徐子陵忙運功抗禦時,指勁竟奇跡般消去,變成個無底的空洞深潭,任他送出多少真氣,也如泥牛入海,蹤影全無。
  徐子陵難過得要噴血之際,石之軒底下踢一腳,迅若閃電,角度奇奧,取他腹下要害處。
  徐子陵大叫不妙,曉得對方把自己的指勁全部借去,這一腳等若他和石之軒合力踢出,若被踢中,哪還有命?且是擋無可擋。
  他冷喝一聲,智拳印改為不動根本印,左手撮指成刀,絲毫不理對方下面踢來的一腳,直朝石之軒胸口插去,擺明同歸於盡的格局。更心知肚明憑石之軒的不死印奇功,說不定能硬捱這招匯聚全身功力的「手刀」而不死,但受傷必不可免。自己是生是死,就要看石之軒肯否為殺岳山而作出犧牲。
  石之軒笑道:「有你的!」
  忽然間來到徐子陵右側,不但避開他的手刀,左肘還往徐子陵脅下撞去,如給撞中,保證左脅骨難保完整。
  徐子陵無暇為自己避過一劫而歡欣,一個旋身,避過肘撞,與石之軒錯身而過,來到橋上。
  石之軒哈哈笑道:「老兄的霸氣到哪去啦!」
  說話時在丈許外「呼」的一掌遙擊,生出驚濤狂飆般且無比集中的一股勁風迫徐子陵硬拚。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和這邪王的武功仍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對方遠攻近搏,均揮灑自如,把主動全控在手上。這一掌擊來,不但暗藏不死印功的奇著,且是好戲在後頭,口要自己稍有失著,對方的攻勢會如長江大河般湧來,直至他橫屍橋頭才休。
  徐子陵長笑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剎那間把生死置諸度外,絲毫不讓的揮掌迎擊。
  「蓬」!
  徐子陵不但沒給震退,反向前跨躍一步。
  原來這股看似強猛的勁氣,交接時忽化成陰柔之勁的拉扯勁道,不過徐子陵早有預防,否則就要當場吐血出醜。
  掌風忽變,從陰柔變成陽剛,由冰寒轉為灼熱,如此詭異的變化,只有石之軒能融會生死兩個極端的不死印法始能辦到。生可變為死,死可變為生。
  徐子陵如受雷殛,渾身劇顫。
  在剎那間,當掌勁內不死印氣勁像波浪般一重重的向徐子陵撞擊,忽然剛猛,忽而陰柔,即管以徐子陵經《長生訣》與和氏璧改造過的經脈,也要吃不消。
  徐子陵蹌踉跌退,潰不成軍。
  石之軒鬼魅般飄來,臉容變得無比冷酷,淡淡道:「待石某人送岳兄上路吧!」
  徐子陵猛吸一口氣,把翻騰的血氣全壓下去,背脊一挺,變得威凌無儔,發拂衣飄,長笑道:「邪王中計啦!」
  寶瓶印氣,全力出手。
  綰綰像回到香閨中,悠然自得的往床上躺下去,舒適的歎一口氣,望著床子的頂蓋,柔聲道:「這些被鋪都是剛洗濯過和曬過的,所以仍有太陽的香潔氣味。」
  寇仲頭皮發麻的在床沿立定,俯看她橫陳榻上觸目驚心的誘人曲線,最後落在她那對純
  白無瑕的赤足上,煞費思量的道:「你整天赤著腳走路為何雙足仍可以這麼乾淨的?」
  綰綰閉上美目,道:「不要吵!人家很累,要睡覺哩!」
  寇仲心想這還得了,若她賴在這裡睡至天明,自己怎樣向人解釋,虧自己今天還不住向人吹噓練的是童子功。
  苦笑道:「大姐!算你贏啦!有什麼條件,即管開出來吧!」
  綰綰把嬌軀挪開少許,纖手拍拍騰出來的半邊床沿,輕輕道:「少帥請稍息片刻,暫作人家的枕邊人好嗎?」
  寇仲有種任人宰割的失敗感覺,雖是腦筋大動,仍想不出一個應付敲詐威脅的良方,歎道:「我寇仲是英雄好漢,不會偷襲好大姐,可是好大姐從未試過做良家婦女,作你枕邊人這麼危險的事,請恕小弟難以奉陪。」
  綰綰美目像深黑夜空的亮星般一閃一閃的睜開朝他仰視,嘴角逸出一絲笑意,神態動人,柔聲道:「少帥和子陵這麼本事,大搖大擺的混入長安,我怎捨得殺你們呢?殺了你,誰給我們去起寶藏。」
  寇仲頹然坐下,忽然哈哈一笑,在她身旁臥下去,愈想愈好笑的道:「坦白說!
  我們並非定要尋到寶庫的,對我來說這只是個尋寶遊戲,既可滿足好奇心,又可還了娘的心願。」綰綰側臥以手支頤,美目深注的打量他,笑意盈盈的道:「少帥可否把說的話重複一次,因為小女子聽得不太清楚。只有當人家肯定你再沒興趣去發掘寶藏,才會使人效少帥的故技,在城內各顯眼處大書『莫神醫是寇仲扮的』八個大字。」
  寇仲立被擊中要害,別頭朝向枕邊的絕色美女,卻岔開話題道:「我有個很奇怪的感覺,小弟和大姐相識有一段不短的日子,可是卻從來不瞭解你。例如你心內想什麼?有什麼追求?除了殺人,放火,鬥爭,仇殺外是否尚有別的生活?閒來會幹什麼?對人會否生出感情?我真的一點都不明白你。」
  綰綰聽得微微一怔,露出深思的神色。
  輪到寇仲大為愕然,剛才一番話雖是有感而發,主要仍在胡謅一番,好拖延時間,看看有什麼方法作出反擊。
  綰綰的眼神倏地變得銳利如刀刃,盯著他道:「我們追求的東西,你是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寇仲哂道:「你不說出來,怎曉得我是否明白。除非那是有違天理,例如追求把天下人絕,那我就非是不明白,而是恕難接受。」
  綰綰眸光變化,淡淡道:「少講廢話,我們的條件很簡單,就是找到寶藏後,你須任我們從庫內取走一樣東西。」
  寇仲冷笑道:「我怎知道你會否履行協議,在這方面你們一向惡名昭著,假若屆時你們違諾獨吞寶庫,不如我趁早離開,免得了夫人又折兵,後悔莫及。」
  綰綰挨近少許,他耳旁呵氣如蘭的道:「這個很簡單,只要徐子陵肯親口保證把庫內的某件東西交給我,我們陰葵派將全力協助你們,否則只是石之軒那一關,你們絕對過不了。」
  寇仲心叫厲害,看得很準,徐子陵正是那種一諾千金的人,歎道:「那我先要和陵少商量一下才行。」
  綰綰香肩微聳,似是漫不經意的道:「這個當然。最遲明晚你要給我一個確實的答覆,他要親口向我許下諾言。」
  嗅著她清幽健康的迷人體香,寇仲皺眉道:「你是怎麼猜出我的身份?」
  綰綰雙手輕按床褥,飄離臥榻,落到床旁,含笑搖頭道:「少帥這麼聰明,總會猜到的。」
  寇仲盤膝坐起來,虎目灼灼的射往綰綰,沉聲道:「你仍未猜到陵少扮作什麼人吧?要不要我告訴你呢?」
  綰綰微聳肩胛,俏臉上露出個可令任何男人意亂神迷的嬌憨表情,無可無不可的道:「這個盡隨尊便。」
  寇仲現出一個作弄的頑皮表情,拍拍身旁的枕頭道:「還以為你今晚會和小弟共渡春宵,原來只是騙人的。」
  綰綰往後飄退,倏忽消沒在珠簾外,聲音遙傳回來,像柔風般吹進他耳內嬌笑道:「你練的不是童子功嗎?奴家怎忍破你的童身呢?」
  寇仲氣得倒回床上去,再沒有站立起來的意志。
第七章 邪王陰後

--------------------------------------------------------------------------------



  實情卻是徐子陵無計可施,說石之軒中計只是虛張聲勢,以掩飾自己的狼狽。
  石之軒乃魔門頂尖級的人物,怎會被他的虛言所惑,在離他半丈許遠一掌印來。
  在徐子陵眼中,對方手掌不斷增大,輕飄飄的似是沒有半點力道,教人無從捉摸其輕重。最厲害是隨著他逼來的奇異身法步式,掌勁攻來的角度每一刻都出現新的變化,如此可怕的掌法,他尚是首次遇上。
  他卓立不動,雙拳上下擊出,其中有微妙的先後之分,似是不含絲毫勁氣,事實上寶瓶印氣已積蓄至滿溢的頂峰,蓄勢待發。
  石之軒雙目邪光劇盛,掌拍忽然改為前劈,橫斬徐子陵這「霸刀」岳山。
  自交手以來,徐子陵一直處在絕對下風,只有捱揍苦撐的份兒。直到這一刻,他借《長生訣》奇異的真氣,出乎石之軒意料之外的在短時間內回復元氣,狠狠反擊迫得石之軒變招以迎,爭回少許主動。
  石之軒的眼力顯然比「天君」席應高明,瞧出徐子陵雙拳氣勁正滿蓄待發,若原式印去,絕不能討好,故改為削入對方兩拳之間,迫對方為求自保,難以搶攻。
  徐子陵昂然不理對方正循某一玄奧軌跡劈來,由輕飄無力變為有如劍刃刀鋒的凌厲劈削勁氣,兩拳寶瓶氣發。
  際此生死關頭,面對這似是永遠沒法擊倒的武學巨人邪魔,徐子陵施盡渾身解數,始爭得這反擊的良機,怎肯輕易錯過。
  兩團高度凝固集中的真氣,隨拳勁吐出,竟在擊往石之軒前由分而合,二變為一,且改變少許角度,流星般往石之軒胸口印去。
  這雙寶瓶式拳勁,是徐子陵為救自己小命臨危創造,連石之軒也從未夢想過世間有如此怪異的拳招。
  大魔頭「邪王」石之軒臉容冷酷得有如鐵鑄,劈掌一放即收,此時已來不及避開,就那麼一個急旋,要憑不死印法將徐子陵的雙寶瓶氣化去。
  「砰」!
  徐子陵首先被掌勁劈中,幸好他避過胸口要害,以肩頭硬捱一記,而當掌風削骨的一刻,他借肩膊迅速的擺動,巧妙的卸去對方大半的真氣,不過縱是如此,亦夠他好受。應掌拋飛,落往丈許外橋頂最高處。
  「蓬!」
  高度集中的寶瓶氣,狠狠投在石之軒身上,他的轉速立時減緩,當他再次面對徐子陵的方向,這位假的「霸刀」岳山剛好四平八穩的足點橋面。
  兩人分別硬捱對方一招,表面看石之軒全無異樣,而徐子陵卻曉得對方多多少少也受到傷害,否則怎會不乘勝追擊,把他解決,免得夜長夢多。
  在石之軒方面,則要對久休復出的岳山作重新估計,最令他駭異的是對方硬捱他一掌,臉色竟能絲毫不變,哪知對方是戴著由天下第一巧手魯妙子精製的面具。
  徐子陵適才是借勢飛退,在半空一口鮮血再忍不住噴出,卻給他收入袖裡,而石之軒因剛轉到另一邊去,竟看不到。
  落地前他早運起長生訣把真氣回復過來,不過如無面具遮蓋,石之軒該仍可見到他的臉色是蒼白疲怠,額角冒出冷汗。
  徐子陵趁機調元回氣,暗中提聚功力,冷然曬道:「老夫還以為不死印法是什麼了不起的功夫,原來不過爾爾,假若石小兒是技只於此,今晚休想活命離開躍馬橋。」
  一邊說話,一邊在計算橋身的彎斜度。
  石之軒木無表情,像瞧著一件死物般盯著他,淡然道:「岳霸你若沒有其他說話,請恕石某人要失陪啦!」
  換了智慧稍低者,必對石之軒這番話大惑不解,甚至以為他因受嚴重內傷,故大打退堂鼓。
  只有徐子陵曉得石之軒看穿他的假「換日大法」宜靜不宜動的特點,故誘他主動進攻,再行一舉擊破。其眼力之高明,確非一般武學大師可以比擬。
  徐子陵心想成功失敗,就在此刻。要勝過對方是絕無可能,眼下唯一生路,就是要搶得少許上風,再突圍逃走。必要時逃入皇宮,諒石之軒亦不敢追來。
  一聲長笑。徐子陵躍起少許,再足尖點地,往橋坡下方的石之軒疾衝過去。
  石之軒引得「岳山」主動全力進擊,臉上仍是絲毫不露出任何情緒的波動,實則心內暗下決心,即管拼著負傷,也要把對手一舉擊斃。
  因他看出重出江湖,練成「換日大法」的岳山,已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若不趁今晚把他擊殺,異日將成心腹大患。
  假設徐子陵知道這邪王心中的想法,當可非常自豪。
  徐子陵的心神投入井中月的境界與天地渾合為一體,更重要的是與躍馬橋合成為一。
  他沖行的角度和軌跡,與躍馬橋的坡度有種渾如天成的微妙契合,就像水流從高處衝下,與流經處合成一體,完全依乎天地之理,本身自有一股無可抗禦之勢。
  在石之軒的眼中,徐子陵把橋坡的斜度利用得淋漓盡致,令他感到自己像被孤立起來,變成徐子陵和躍馬橋兩者之外的多餘物事。此感覺玄奧至極,非是如他那級數的高手,休想有此直覺的感受。
  徐子陵左右足尖交互點在坡面,每一落足,速度均稍有增加,勁力氣勢亦隨之增強,石之軒準確估計出當他衝落近四丈的坡面向他攻擊時,對方的功力將積聚到至巔峰的強烈度。
  且徐子陵這一擊充滿一往無還的慘烈意味,有種不惜一切,務要拚個同歸於盡的決死之心。
  以石之軒的自信自負,不由亦心中後悔,但又是騎虎難下,若他於此時退避,在氣機牽引下,對方將氣勢陡增,乘勢追擊下,他要搶回上風,會是大費周章。
  別無選擇下,石之軒當機立斷,騰起斜衝,反客為主的升往高處,再以猛虎搏兔的姿態下撲,以收拾這強橫得令他難以相信的對手。
  在一般的情況下,這確是針對徐子陵戰略的最佳方法。
  可惜他算漏一點,就是徐子陵和寇仲獨門的真氣轉換方法和從雲帥學來的回飛絕技。
  石之軒炮彈般的彈往半空,腳上頭下的雙掌齊出,施出不死印法的看家本領,左手掌勁冰寒陰柔,右手掌勁灼熱剛猛,聚而成一股能摧心裂肺的狂飆,向徐子陵痛擊而下。
  徐子陵一聲長嘯,猛換一口真氣,由斜衝向下,改為仰衝向上,最厲害處是循著一個彎往石之軒右外側的奇異軌道,攻向石之軒。
  石之軒被迫得第二次變招,氣勢勁道登時減弱三分。
  徐子陵往上方的石之軒彎彎的迎衝上去,身體忽然左右搖晃,兩手變化萬千,當迎上石之軒的雙掌時,逐漸變化成兩大拇指外彎,點上石之軒掌心。竟是把從嘉祥大師學來的「一指頭撣」變作「兩指頭撣」來使用,由於他精通印法,故形雖似而神非,身是不動根本印。左手大金剛輪印,右手日累印,真氣陰陽分流,正面硬撼石之軒的不死印奇功。
  氣勁交擊。
  石之軒連番失著下,冷哼一聲,飄上半空,往西岸投去。
  徐子陵連續三個翻騰,墮跌橋上,險險立定。
  石之軒雙足著地,又如飛而至。
  徐子陵心叫完了,他的五臟六腑像完全翻轉過來似的,全身扭痛乏力,目下不要說是石之軒,就算來個不懂武功的壯漢,也可輕取他小命。
  石之軒卻傻傻地在橋頭立定,目光授往徐子陵身後。
  一把陰柔悅耳的女子聲音在徐子陵背後丈許處響起嬌笑道:「之軒啊之軒!你雖是目中無人,現在卻不得不承認遇上頑強的敵手吧!」
  徐子陵趁機把真氣運轉三周天,勉強開口說話道:「老夫的事,不用小妍你來管。今夜老夫和石之軒,只有一人能活著離開。」
  事實上他卻是心中叫苦,身前背後,正是魔門數百年來最傑出的兩個頂尖人物,若讓任何一方看破自己的虛實,必是有死無生之局。
  石之軒臉上現出一個冷酷無比的笑容,把目光移到徐子陵臉上,從容道:「本人承認是低估了你岳霸,但說到殺我,在你餘下的殘生內休想辦到。」
  徐子陵再把真氣硬提起來,勉強壓下翻騰的血氣,又把衝到咽喉的鮮血吞回肚內,仰天笑道:「想不到石小兒你竟敢如此大言不慚,小妍你給我退開,看我把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收拾。」
  他估計祝玉妍肯於他生死關頭現身,是因為他身手高明,足以抗衡邪王,故不欲他死在石之軒手上。
  如若猜錯,明年今夜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祝玉妍幽幽一歎,似有無限感觸,柔聲道:「換日大法仍不能將你的臭脾氣改變過來嗎?」
  石之軒仰天一笑,輕鬆自如的道:「你兩口子要卿卿我我,請恕石某人沒空陪。」
  言罷疾往後退,瞬眼間消沒在里巷的暗黑處。
  淡淡清香襲鼻而至,祝玉妍移到徐子陵身後,輕輕道:「你受傷啦!」
  除子陵的功力雖回復少許,但若和祝玉妍動手,絕走不過三招,又不能硬撐下去,猛地轉身,面對重紗掩臉的「陰後」祝玉妍,勉強迫出岳山凌厲的眼神,似要瞧透她顏容的冷笑道:「你為何不趁機殺死石之軒,是否仍是餘情未斷?」
  祝玉研果然嬌軀微顫,避開他的目光,投往永安渠北端遠處,語調轉冷,沉著的道:「你妒忌哩!」
  徐子陵哪敢久留,拂袖而行,提心吊膽的從她嬌軀旁擦身而過,冷笑連聲,一副不屑辯白的情狀。
  祝玉妍冷喝道:「站著!」
  徐子陵頭皮發麻的在她背後立定,淡淡道:「若要殺我岳山,這是最好的機會。」
  視玉妍語氣轉柔,輕輕道:「人說一夜夫妻百夜恩,岳山你肯否助小妍一臂力。」
  徐子陵苦笑搖頭,歎道:「想不到我岳山忽然變得如此有被利用的價值?我岳山和你在四十年前早恩清義斷,你還記得當年對岳某人說過什麼話嗎?」
  祝玉妍的說話從牙隙間進發出來,寒聲道:「給我滾得有那麼遠就那麼遠,若明天你仍留在長安城內,休怪我祝玉妍辣手無情。」
  徐子陵心念電轉,捕捉到祝玉妍這番說話背後的真正用意。
  祝玉妍乃魔門惡名最昭著的邪魔,不但不講人情,更罔顧天理,這種人怎會顧念舊情?這麼肯讓他離開,純是測試他的反應,看他內傷嚴重至什麼地步。若以岳山的性情,仍要忍氣吞聲的乖乖走了,那自然可推斷出徐子陵這假岳山喪失動手招架的能力。
  一旦肯定此點,祝玉妍將會全力出手,把老相好除去。
  徐子陵反而心中大定,緩緩轉過身來,冷哼道:「憑你祝玉妍,尚未有資格對我岳山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便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天魔大法』,看看比之石之軒的『不死印法』,究竟誰高誰低。」
  他敢百分百肯定祝玉研不敢動手,非是怕他岳山,而是怕石之軒可從旁取利,更怕失去奪得邪帝舍利的機會。
  他和祝玉研、石之軒三者間正是互相牽制,結果是誰都不願輕舉妄動。
  祝玉研幽幽歎一口氣道:「這只是小研一時的氣話,大哥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看看我們能否合作,好好創出一番功業來吧!」
  說畢飄飛而起,像深夜的幽靈般腳不沾地的消失在橋頭另一端。
  徐子陵差點要跪倒地上,深調幾口真氣,才扮作氣概昂然的朝東來客棧走去。
  徐子陵推門入房,一陣天旋地轉,要倒往地上時,幸好給苦候良久的寇仲一把扶著,關上房門,駭然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在寇仲摻扶下徐子陵盤膝坐地,吸收寇仲從背心傳來療傷真氣,苦笑道:「我剛和石之軒正面交鋒,能撿回小命,全賴老天爺的保佑。」
  寇仲心付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歎道:「幸好我來尋你,否則以你目下的嚴重內傷,明晚怎能和人動手。」
  又皺眉道:「人家張婕妤是上熱足寒,你卻是半邊身寒、半邊身熱,全身經脈像給硬扭一下似的。幸好遇上小人莫神醫,否則保證你要躺足三天三夜。」
  徐子陵在他的相助下,邊運功療傷,邊問道:「你怎會在房內等著來救我呢?」
  寇仲頹然道:「此事一言難盡,待治好你的內傷再說吧!」
  離天明只有一個時辰。
  徐子陵躺在床上,寇仲則靠枕挨坐在床另一邊。
  為避人耳目,兩人躲到帳內說話。
  徐子陵沉聲道:「若把邪帝舍利交給綰妖女,會是後患無窮的一件事。」
  寇仲道:「不若我們立即撤離,待一段時間後再回來尋寶。不!至少要到工部查看過資料後我們才走。」
  徐子陵苦笑道:「現在我們是泥足深陷,怎都要助李世民渡過難關,消除來自突厥人和魔門邪道的威脅,才可以離開。」
  又道:「尤鳥倦在說謊。」
  寇仲一呆道:「說什麼謊?」
  除子陵道:「他告訴我祝玉研、石之軒和趙德言結成聯盟,要扳倒李閥,照剛才的情況看,石之軒和祝玉研絕不似有什麼協議。」
  寇仲曬道:「他當然要騙你,否則岳霸你怎捨得對付自己的老相好。」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虧你仍有閒心說廢話。」
  寇仲苦笑道:「不說廢話還能說什麼?我想得小腦袋差點要破掉,你想到辦法嗎?」
  徐子陵洒然笑道:「就讓綰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又如何呢?只要我們事後放出消息,包保魔門會來個大內哄,這就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寇仲精神大振道:「果是好計,邪帝舍利怎都不及和氏壁厲害吧!送給她又如何,還可藉機累她弄得一身蟻。」
  徐子陵閉目道:「快點回去吧!岳某人昨夜尚未睡覺呢。」
  寇仲爬下床去,苦笑道:「我回去後恐怕連坐茅廁的時間亦不足夠,看來我的命該比你生得苦。」
  徐子陵曬道:「誰教你要去爭天下呢,咎由自取,好好反省吧!」
  寇仲狠狠道:「真是我的好兄弟,記著佳人綰綰有約,到時好好慰藉她。哈!」徐子陵只能以苦笑回報,想起綰綰,登時睡意全消,聽著寇仲遠遁的風聲,消沒在房外遠處。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