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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三十一卷

第一章 唐皇李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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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大寺的貴賓堂外佈滿御衛,都是經過精心挑選,人人虎背熊腰,高挺膘悍。指揮的將領是率更丞王睦。管孝然與他非常捻熟,報上徐子陵的姓名後,徐子陵依規矩解下佩劍,在王睦陪伴下跨檻登堂。
  堂北有一排窗子,外面是雨雪飄飛的園林。靠窗放置一排十多張太師椅,以茶几柑隔,正中坐著的是位身穿赧色便眼的男子,膚白如雪,顏容清秀,看上去只是三十來歲的年紀。但徐子陵一眼認出他正是大唐國的九五之尊,李閥的最高領袖李淵。不但是因他所坐的位置,更因其他人都穿上官袍,他的便服打扮反突出他尊崇的地位。;李淵的神倩有點疲憊,可是濃密的眉毛下,眼神仍是明亮、清澈,且流露出一種頗為難以形容似是對某些美好事物特別憧憬和追求的神色,縱使坐在椅上,他的腰仍是挺直堅定,顯得他雄偉的體型更有逼人的氣勢。正捧起茶盅呷茶的雙手纖長穩定,整個人散發著非凡魁力。一閥之主,確是氣概不凡。·徐子陵直覺感到他不喜歡擺皇帝的架子。仍是依禮下跪叩首追:「小民莫為,拜見皇上。」。
  左右相陪的四名大臣中,除封德彝外,徐子陵認識的尚有裴寂,當年把從東溪號盜得的帳簿送予李世民時,與他曾有共膳之緣。也就是那個早上寇仲拒絕李世民的招攬,並下決心要踉他爭天下。
  李淵神態雍容的放下茶盅,淡然道:「給朕平身!王將軍可以退下。」
  王睦與兩名御衛依令退出堂外,徐子陵徐塗站起,垂手側立,以表恭敬。
  李淵神采過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點頭道:「這裡並非皇宮,一切隨便。看你的舉止動靜,知你身懷絕學,非是一般等閒武夫。今趟莫卿你到朕的關中來。是否有什麼心願呢?」
  徐子陵給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立時生出感應,才知這一閥之主,武功實是深不可鍘,難怪能調教出李世民、李元吉等兒子來。恭敬答道:『『莫為只願能辦好像主人卜廷吩咐的事,以報知遇之恩,此外別無奢求。」他一直在留意裴寂的反應,只要他看不破自己的真正身份,他對算是過了來長安的第一關。
  李淵顯出閥主的霸氣,仰天發出一陣長笑聲,道:「好!朕最歡喜有忠有義的人,聽封卿說你曾目睹吾友岳山與席應的一場龍爭虎鬥,且給朕詳細道來,不要漏去任何細節。」
  徐子陵暗鬆一口氣,曉得李淵並沒有對他生疑,可以依計行事了。
  大唐的皇宮,由皇城、宮城兩個部份組成。前者是大唐中央政府的一應辦公機構所在地;後者則為皇室治事起居之處。中間以一道寬達千餘步橫斷東西的廣場式大橫街分隔,所有改元、大赦、元旦、冬至大朝會、閱兵、受俘等全在這裡舉行,故有「外朝」之稱。
  皇城皇宮的主門是位於南北中軸線上的三道門,皇城正南是遙對城南主門明德門的朱雀門,以長安第一大街朱雀大街連貫。
  宮城正南的主門是承天門,連接承天門和朱雀門的一截街道稱為天街。
  玄武門是宮城正北的大門,門外是宮城的後院「西內苑」。
  朱雀、承天、玄武三門,形成皇城宮城的主軸,有堅強的工事和森嚴的警衛。玄武門更是宮廷禁衛軍司令部所在地,兵力雄厚,誰能控制玄武門等若控制皇宮,甚至整個京師。
  宮城由三個部份組成:中為太極宮,西為掖庭宮,東為東宮。
  太極宮是唐皇李淵起居作息的地方,東宮是太子李建成居處,西部掖庭宮為李世民居處,李元吉的武德殿,位於東宮北的西內苑裡。
  太極宮內共有十六座大殿,最主要的四座大殿為太極殿、兩儀殿、甘露殿和延嘉殿,均建在承天門至玄武門的中軸線上。
  太極殿又稱「中朝」,是大唐宮內的主建築,每月朔望兩日,李淵在這裡接見群臣,處理政務。
  太極殿北是兩儀殿,為「內朝」,只有少數有資格作決策的親信大臣才能進出參與,國政大事往往先在此商討、決定,才輪到在「中朝」提出和討論執行的人選及方法。
  寇仲這神醫隨著常何和馮立本從皇城南面靠東的安上門進入皇城,兩旁官署林立,左有太常寺、大府寺、尚書省;右有太廟、少府監、都水監、東宮僕寺等等。他特別留意的是都水監,皆因這裡掌管長安一切水道交通,對他尋寶的躍馬橋有莫大關係。他雖連躍馬橋的影子都未見過,心中早認定寶藏的人口最有可能在橋底下水適處,否則寶藏該早給人發現。
  當進入分隔皇城宮城的廣場橫街,以寇仲如此見慣場面的人,也被這橫分南北、氣貫東西的長街式廣場的磅磺氣勢所震懾,歎為觀止。尤其是承天門上建有重樓,只要想像唐室有甚慶典在外朝舉行,帝君登上承天門樓主持的氣象,禁不住熱血沸騰。
  他想:終有一天,登樓主持慶典的人會是我寇仲而非李淵或李家的任何人。
  三人在東宮外重明門下馬,步人東宮;由東宮衛土組成的「挾門隊」分列兩旁,氣象森嚴。
  過了重明門就是顯德門,門內是東宮的正殿顯德殿,接著是崇教、麗正、光天和承恩等宮殿,兩側還有宜春院、崇文館、集賢館及其他一些殿堂樓閣。
  顯德殿是太子李建成接見文武百官和監國問政的地方,不過今趟李建成接待沙天南父子卻選在宜春院。沙天南雖富甲一方,終非外國政要人物,故以建在東宮園林內的宜春院較為合宜。
  寇仲直到這刻仍弄不清楚長林軍駐紮的長林門所在位置,估計該是東宮的北大門,等若太極宮的玄武門。
  在雨雪飄飛中,寇仲在門官大叫「莫一心先生到」的燎亮唱喏中,步進宜春院去。
  李淵用神聆聽,又於關鍵處打斷他的敘述細加追問。當徐子陵說罷,李淵大訝道:「人的性情,決定每個人出手的風格,岳山竟然變得這麼沉著冷漠,教人難以置信。」
  徐子陵感到李淵這番話只是向他左右說的,並非要求自己答話,遂垂首不語。剛才他對戰況過程的描述,事前做足準備工夫,完全以一個旁觀者的心情和角度,去述說自己與「天君」席應的決戰。
  又故意屢在微妙關頭表達出自己看不破個中玄虛,免被李淵瞧出自己的「高明」。
  裴寂接過李淵的話道:「這證明岳山真的練成『換日大法』,脫胎換骨的變成另一個人,否則何以棄刀不用?」
  李淵長歎道:「可是朕仍感到無限惆悵!想當年膚和岳大哥並肩作戰,歷盡生死凶危,方能盡殲肆虐北疆以『小旋風』馬俊為首的馬賊群。當時岳兄的霸刀何等威風厲害,只要想到此倩難再,朕實深感惋惜。」
  徐子陵心中一震,在岳山遺卷中,岳山曾詳細描述這馬俊的武功和如何把他斬殺的戰鬥經過,偏是對李淵卻一字不提,其中定有徐子陵不明白的情由。若弄不清楚,以後會在李淵面前露出破綻。
  封德彝笑道:「臣以為皇上不用為此介懷,岳公棄刀不用,代表他的武功修為再有驚人突破,否則也不能將席應置諸於死地。」
  李淵沉吟迢:「還有使朕感到奇怪的,岳兄一向不屑與魔門中人交往,怎會忽然和『胖賈』安隆、『倒行逆施,尤鳥倦聯起手起來對付席應和邊不負兩人?」
  這個問題誰能回答?廳堂一陣沉默。李淵忽然問封德彝身旁那位大臣道:「遣人往尋岳山一事,叔達可知有什麼進展?」
  叫叔達的大臣搖頭道:「尚未有消息。像岳公那種高手,如要蓄意隱蔽行蹤,恐怕誰都難找到他。」
  徐子陵知是時候了,臉上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果然瞞不過李淵的銳民間道:「莫為你是否有話想說?不用害怕,放膽說出來。」
  徐子陵必恭必敬的道:「小民在來京途上,曾於恆縣見過岳老一面,當時他匆匆而過,轉瞬失去影跡,小民心中仍是印像深刻。」
  坐在裴寂旁一直沒有說話,身材矮胖,臉上常掛笑容的一個大臣道:「岳老定是也惦記著和皇上當年在北疆快意縱橫的日子,所以要到關中來與皇上敘舊。」
  李淵臉上現出緬懷的神色,旋又被傷感取代,搖頭道:「他是不會原諒朕的,永遠都不會。雖然最後我們兩個都是失敗者。唉!往事如煙,轉眼五十多年哩!」
  徐子陵暗裡捏把冷汗,暗忖若自己依原走計劃貿然去找李靖,必會被李淵立即識破。他更知李淵猜得一點不錯,岳山是不會原諒李淵的,否則岳山就該在遺卷中談及李淵。正因他痛恨李淵,所以一字不提。
  他開始有些兒明白李淵的性格,他優柔寡斷的作風,非是因他欠缺膽色魅力,又或意志不夠堅定,而是因他太重感情。其中的苦樂,正顯出他對美好生命的依戀和追求。徐子陵有此一想法後,對這大唐皇帝登時好感大增。
  裴寂再安慰這位對自己內心感情毫不掩飾的大唐皇帝造:「人的年紀愈大,對過去的事情愈是看淡,五十多年啦!岳公該再不把舊事放在心上。假如皇上同意,微臣可在城內廣佈眼線,只要岳公入城,皇上可立即曉得,到時再請皇上走奪。·,李淵沉吟片響,龍目朝徐子陵瞧來,道:「此事不宜張揚,否則恐怕會令霸刀不快。莫為你既見過岳山,可為朕暗中留意,但此事只限你一個人知道並著急進行。賜金五兩,退下!」
  徐子陵心忖五兩黃金雖是不俗的財富,不過比起和廷五十兩的大手筆贈金,只是小巫見大巫,可見李淵非是揮霍無度的君主。
  叩首後離開廳堂。
  太子建成從座位起立,欣然直往從宜春院人堂的寇仲迎來,其他人等慌忙追隨左右,駭得寇仲心中喚娘,硬著頭皮「應付」李建成的刮目相待。最令他提心吊膽的是獨孤峰、獨孤策和獨孤鳳這三位「老相好」,若被他們識破身份,任他有通天徹地之能,亦只能以飲恨宜春院收場。
  寇仲以過去三天反覆練習的姿態步法,又運功收斂眼內神光,改變咽喉的大小,扮作愚魯野民見到太子殿下時手足失措的畏敬模樣,末待李建成來到,往下跪拜道:「小人叩見太子殿下。」
  李建成加速搶前,在他雙膝著地前一把將他扶起,呵呵笑道:「天祐我李建成,莫神醫來得合時,不必多禮。莫神醫是李建成的上賓,免去一切宮廷俗禮。」
  寇仲心道這就最好,老子那有興趣向你這小兒又跪又拜。表面當然裝出受寵若驚,半眼都不敢朝其他隨李建成擁過來的人望去的戰戰兢兢模樣,顫聲道:「小人不敢!嘿……小人……」李建成挽著他的手臂,欣然道:「坐下再說!坐下再說!」寇仲在李建成身旁坐好,這位大唐的太子將大廳內諸人向他逐一介紹,除沙家四父子外,他認識的有獨孤峰、獨孤策和獨孤鳳、常何、馮立本,首次相見的是魏征、王桂和謝叔方三人。
  王掛和謝叔方該是李建成的親信,魏留原是李密的首席謀臣,未知是否因李密與李建成關係密切,所以魏歸征因而加入太子黨的陣營內。
  寇仲對此無暇深究,只要獨孤峰等沒對他起疑,可還神作福,那還有空去想及其餘事。
  在眾人目光下,寇仲接過宮女奉上的香茗,匆匆喝過後,李建成欣然道:「聽沙翁說莫神醫的針法醫術,乃家傳絕學。未知曾否謂過一種病狀,患者熱而心煩,皮膚麻木,耳嗚乏力,臍下氣逆上衝,兩足冰寒……。」
  寇仲知他最關心張捷好的怪病,因為如能治好她,不但可討好李淵,更可進一步力刀強和這李淵寵妃本已極為密切的關係。而他亦是騎虎難下,不得不面對這掃豈戰,裝作「驚魂甫定」的用神沉思一會,才道:「全身煩熱而獨雙足冰寒,確可令一般大夫束手無策,皆因這有兩個病源。皮膚麻木,下氣上衝,正是兩病交侵之象。不過殿下放心,這病可包在小人身上,保證可針到病除。」
  他信口胡謅,又把話說滿,完全是豁出去盡博一鋪、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心想憑自己的《長生訣》療傷聖氣,怎都能令張美人有些兒起色吧?李建成大喜道:「如此就有請莫神醫立即為病人施針治病。趁父皇到東大寺去,若能憑神醫妙手回春,可令父皇驚喜莫名。」
  寇仲硬著頭皮隨他起立,暗忖在長安混得是龍是蛇,就要看這娘的一鋪。
第二章 奇症怪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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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水澄潭映遠空,紫雲香駕御微風;漢家城閾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鏡中。」
  太極宮與東宮有通訓門相通,過門後是太極宮的東園,也是著名的東御地所在處。
  在雪粉飛揚下,廣闊的東御池晶光亮澈,默默地反映著池畔鋪上新裝的享台樓閣、老槐垂柳,仿似人間仙境。
  寇仲在李建成、常何、馮立本三人陪同下,沿著池旁碎石鋪築的園中小道,朝張捷好所居位於東御池北園林內的凝碧閣緩步前行,在分隔東園和主殿群的隔牆外,遠處太極殿的殿頂聳峙於雪白的林木之上,氣象萬千。
  李建成在寇仲耳旁低聲道:「張娘娘今趟的病起得非常突然,半個月前她在宮內玩球戲時忽然暈倒,此後得此怪疾,一直時好時壞,連韋正興都束手無策。」
  寇仲記起韋正興是關中最有名的醫師,有活華陀之稱『順口問道:「韋大夫怎麼說呢?」
  李建成冷哼道:「他說來說去都是寒燥虛實那一套,只有秦王才硬說他醫術了得。照本殿下看他不過醫道爾爾,只是湊巧醫好幾個病症,便聲名大噪,遇上真正棘手的奇難雜症,立即束手無策。
  寇仲這才知韋正興是李世民方面的人,難怪李建成如此緊張和禮待自己。不過假如他寇仲出師不捷,立即會被打落冷宮。再想到李建成的狡猾,趁李淵離宮時讓自己去嘗試診治,醫不來李淵都不知道,更不會怪到他這個太子身上。
  問道:「娘娘一向的體質如何?」
  李建成露出思索的神情,眉頭深鎖的適:「張娘娘以前的身子是相當不錯的,這次病發事起突然,令我們大感意外。」
  說話間,眾人穿過蜘蜒於竹林的小徑,眼前豁然開朗,東御池之北,羅植各種花卉草木,凝碧的地水映照下,凝碧閣座落其間,台殿亭閣,與四周的環境融渾為一。
  李建成領著冠仲等登上台階,一名四十來歲的太監在兩個小太監的陪同下在大門相迎,李建成介紹道:「鄭公公,這位就是莫神醫哩!」
  那鄭公公見到冠仲的尊容,鄙屑之色略現即斂,勉強打個招呼,道:「太子殿下請!」
  徐子陵離開東大寺,整個人輕鬆起來。心想該是留下暗記的時刻,好能與寇仲聯絡,認準方向,在雪花紛紛中朝朱雀大街走去。
  忽然有人從橫巷撞出來,哈哈笑道:「弓兄你好!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徐子陵大吃一驚,忙低聲道:「我現在叫莫為,希白兄勿要亂嚷。」
  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縱使他的帽子遮去上半截臉,但其獨特出眾的體型風度,仍是非常易認。
  侯希白髮現他面具上的疤痕淺了許多,尷尬地道:「我這叫自作聰。幸好我肯定沒人跟蹤莫兄後才現身相見,否則會暴露莫兄的身份。哈!莫為!這名字可圈可點。」一把扯著徐子陵衣袖,轉入橫巷去。
  徐子陵奇遣:「你怎知我在這裡?」
  侯希白聳肩洒然道:「子陵兄…嘿!莫兄只是我的意外收穫。
  我真正要跟蹤的人是揚虛彥。以為他是隨李淵的車馬隊到東大寺去,豈知竟見到你從東大寺走出來,登時嚇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寒舍喝兩杯如何?」
  徐子陵訝道:「你在這裡有落腳的地方嗎?」侯希白領路而行,瀟灑笑道:「有錢使得鬼推磨。這幾年來我專為付得起錢的人作畫像,賺了一大筆。雖說長安很難批到戶籍,卻給我將屋連戶籍一應買下來,以作藏身之所。」
  兩人進入上書「宣平」的坊門,又是另一番情景。長安城內坊與坊間都以圍牆街道分隔,井然有序,每坊四門,主要街道是以十字形貫通各門的石板路,小巷成方格網狀通向坊內主街。坊內民居多為低矮的磚木房,樸素整齊,院落森樹時花,窗明几淨,一片安祥舒適的居住氣氛。
  侯希白領他直入深巷,來到一所小院落的正門,推門道:「莫兄請進。」
  當李建成等一眾留在大堂,寇仲這冒牌神醫卻登堂人室,在鄭公公領路下,穿廊過戶抵達大唐皇帝寵妃張捷好的香閨門外。
  鄭公公著寇仲遠候一側,自己過去輕輕叩門,一副惟恐驚擾張捷妤的模樣神態。」
  寇仲閒著趁機欣賞這凝碧閣的內園景色,縱在這冬寒雪飄的時節,他仍輕易想像出在園內繁茂的古槐和蒼柏下,春夏時在濃蔭遮地、滿園碧綠的蔓草襯托中,雪白的梨花和紂豐紅的桃花爭香競艷的迷人情景。
  這種睹此思彼的想像力,令寇仲心神提升至超乎眼前的物象到達另一層次,感覺新鮮。
  院內正中處有個大池,池中築有一座水亨,亭旁有座假石山,近頂處雕鑿出龍頭,張口噴出一道清泉,射注池內,飛珠濺玉,蔚為奇觀,更為清寂的冬園帶來一點點生氣,頗有畫龍點睛之效。
  正欣賞間,宮門張開,一名宮女的聲音道:「鄭公公安好,是否神醫來了?」
  鄭公公低聲道:「正是莫先生來了,方便嗎?」
  寇仲當然詐作不聞不知,感到那宮女正探頭出來朝他張望。
  宮女顯然被他的鄙俗模佯嚇怕,好一會才道:「就是他?」
  鄭公公忙低聲道:「是太子殿下極力推薦的,我們做奴才的只有聽命行事。」」寇仲心中大罵,這太監一下子將所有責任推在李建成身上,確是可惡。
  宮女道:「不若公公隨小婢入去稟告貴人,由她定奪好了。
  兩人足音遠去。
  暗伴寇仲的兩個小太監互打眼色,對寇仲這神醫似乎都不大看好。事實上連寇仲亦對自己沒有信心,不由有點兒緊張。
  片晌之後,鄭公公回來道:「有請莫先生。」
  寇仲深吸一口氣,隨鄭公公進入佈置得美輪美煥的內堂去,經過一進廳堂,才是閨閣,在兩名太監和數名宮女簇擁下,一位嬌滴滴的美人兒攬被坐在一張臥榻上,一副嬌慷無力,我見猶憐的抱病樣兒。
  寇仲不敢飽餐秀色,正要叩首下拜,張捷妤柔聲道:「莫大夫不必多禮,只要你能治好哀家的頑疾,哀家重重有賞。」
  旁邊一位該是張捷妤貼身愛婢的俏麗宮女接口道:「我們貴人的意旨是醫者須講求望、聞、問、切;若拘於尊卑俗禮,顧忌多多,反妨礙莫大夫的診斷。所以莫大夫可免去這些宮廷禮節。」
  寇仲心道這就最好。作個揖後乾咳一聲,清清經運功改變後的喉嚨,開腔道:「娘娘果然是明白人,如此小人就先為夫人把脈看看。」
  張姨妤點頭同意,鄭公公忙指點太監搬來椅子,讓寇仲在這美麗的娘娘身前坐下。氣清蘭麝釁馥膚潤玉肌豐。當寇仲把三指搭在張捷妤無力慷移、滑比凝脂的玉腕上時,差點暈其大浪,忘記來此的目的非是愉香而是治病。
  在眾人目光虎視眈眈下,寇仲暗中送出三注真氣,鑽進她的氣脈內。
  驀地張捷妤嬌軀劇震,寇仲大吃一驚,慌忙縮手。
  眾宮娥太監齊聲驚呼,魂飛魄散。
  徐子陵接過侯希白奉上的香茗,輕呷一口,奇道:「這裡佈置相當不俗,原先的主人當是高雅之士。」
  侯希白微笑道:「多謝子陵對他讚賞,小弟這蝸居原來的佈置全被小弟換過。唉!小弟的癖好就是不能忍受庸俗的東西。」
  室雅何需大。侯希白這小廳堂佈置簡雅,窗明幾靜,最令整個環境充盈書香氣息的是掛在東西壁間兩對寫得龍飛鳳舞、清麗高古的長對聯。
  其中一副的上聯是「放明月出山,快攜酒於石泉中,把塵心一洗。引董風入室,好撫琴在藕鄉里,覺石骨都清。」
  另一聯是「從曲徑穿來,一帶雨添楊柳色。好把疏簾捲起,半池風送藕花香。」
  既相對稱,且意境高遠,令人讀來心懷舒暢。
  徐子陵本身對吟詩作對是門外漢,問道:「這時聯是否侯兄的作品和手筆呢?」:侯希白謙虛答道:「正是小弟劣作,請子陵賜教。
  徐子陵苦笑道:「在這方面你至少可做我的師公,我哪有資格去指教你?」
  侯希白對徐子陵的坦誠大為欣賞,笑道:「換過是其他人,無論是如何外行,也必胡謅一番,以附庸風雅,由此更顯子陵君子之風。」」又岔開話題道:「子陵剛才為何會從東大寺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徐子陵扼要解釋後,反問道:「侯兄到這裡來又是為了什麼?」
  侯希白歎道:「當然是為了要從楊虛彥手上搶回另半截的印卷,現在我對不死印法是口知半解,練得差點走火入魔。」
  徐子陵大惑難解的道:「令師究竟是什麼心態,見到你們兩個斗生斗死的,竟也不置一詞嗎?他現在究竟站在哪一方?」
  侯希白臉色一沉,緩緩道:「這情況正是他一手促成的,坦白說,我對不死印法並非那麼熱心,因為這世上尚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可讓小弟去沉醉追求。只是知道楊虔彥必不肯放過我手上的另一截印卷。一旦讓他練成不死印法,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我侯希白。」
  徐子陵皺眉道:「照情形推測,令師刻下的關係應與楊虛彥較為密切,對侯兄大大不利。」。
  侯希白搖頭道:「這只是一個種假象,楊虛彥該像小弟般,只能憑自己的本領去混出事業和成就來。當我和楊虔彥任何一人練成不死印法,首先就要應付魔門兩派六道的挑戰。石師正是要通過這種種考驗和鬥爭,要我們兩人之一能脫穎而出,成為統一魔道的人。」
  徐子陵不解道:「令師為何不自己苦完成這心頭大願,卻要把責任放在你們身上?」
  侯希白沉聲道:『「道理很簡單,皆因他的不死印法因碧秀心而出現破綻,所以才要躲起來暗中操縱;否則若惹得寧道奇或慈航靜齋的齋主出手,他便有可能吃敗仗。」
  徐子陵心中一震,暗忖楊公寶藏內的「邪帝舍利」,極可能就是彌補不死印法破失的一個關鍵。
  侯希白頹然苦笑道:「有時連小弟都對與石師和楊虛彥的關係感到迷憫失落。子陵可否助我從楊虛彥手上把印卷搶回來?」
  徐子陵以苦笑回報,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難,小弟怎能坐視。」
  侯希白大喜道:「子陵確是我肝膽相照的生死之交,我侯希白也助子陵去起出楊公寶藏,以作回報。」
  徐子陵暗付此事須得寇仲同意才成,點頭道:「此事遲些再說,眼前你對楊虛彥有什麼眉目呢?」
  侯希白沉吟片刻,冷笑道:「愈清楚我這位不同門師兄弟的行事作風,愈知道他是個手段卑鄙的人。」
  徐子陵講道:「侯兄何有此言?」
  侯希白雙目殺機乍閃,沉聲道:「我來關中足有半個月,憑著對魔門的熟悉,摸清了楊虔彥的行藏居處,又曾數次趁楊虛離家時偷進去搜尋印卷,雖一無所獲,卻無意中發現他的其他勾當!」
  徐子陵大感興趣,問道:「是什麼勾當。」
  侯希白狠狠道:「我發現了他煉製石師所傳『焚經散』的痕跡,他可瞞過任何人,如何能瞞得過我侯希白?」
  當寇仲送出真氣,張捷妤嬌軀內的全身氣血經豚,像張一覽無遺的圖卷般盡展其腦海之內。
  就在此刻,他倏地發覺這高貴的夫人體內經脈欲斷,像經不起任何微弱力道沖激似的,駭然知機下立即收回真氣,並抬起搭腕的右手。
  由於眼見張捷好嬌軀劇震,眾太監宮娥同時飛撲過來。
  張捷妤痛得冷汗直冒,嬌軀抖顫,眾人一時間連寇仲都忘掉。
  寇仲心中叫苦,若張捷妤就這麼香消玉殞,他跳落黃河都洗不清那令她致死的嫌疑。
  幸好張捷妤半晌後恢復過來,睜眼「啊」一聲呼叫。
  鄭公公怒道:「莫大夫!這是什麼一回事?」
  寇仲這時完全明白自己的處境,曉得張娘娘的怪病是他能力以外的事,他唯一當神醫的本錢,就是靠「療傷聖氣」,但因張娘娘的「虛不受補」,當然派不上用場,也只能學「活華陀」韋正興般束手無策。
  出前的頭等大事,乃如何安然脫身開溜,忙肅容道:「公公切勿掠急,此乃應有之象·對娘娘的病小人已成竹在胸,眼下須先往來集草藥,解去娘娘體內寒熱交侵之毒,才能用針把惡疾根治,公公明察。一鄭公公聽得半信半疑,雙目亂轉之際,張捷妤長長吁出一口氣,道:「莫大夫斷脈之法與別不同,顯是有真才實學,剛才一下子令哀家全身氣血似欲翻轉過來似的。」
  鄭公公乃精通武學的高手,聞言起疑道:「聽說莫大夫乃內家高手,不是妄自想為夫人輸氣吧!」
  寇仲為之啞口無言,心中叫糟,幸好張捷妤親自為他解圍道:「聖上也曾多次以真氣送入哀家體內,卻無任何異樣情況,與大夫今趟切脈截然不同。」
  鄭公公欲言又止,張捷妤俏目往寇仲瞧來,問道:「大夫真的胸有成竹嗎?哀家患的究竟是什麼病?」
  寇仲硬著頭皮胡謅道:「這是一種罕有的寒熱交侵症,病發時寒熱並作,不發時……晤t就像娘娘現在這情況。嘿!放心吧!只要我弄一劑對症的草藥出來,保證娘娘會大有改善。
  張捷妤就像沉溺在大海的人遇到浮木般,生出希望和信心,皆因從沒有大夫敢誇口可治好她的病,秀眸亮起來道:「那就麻煩莫大夫立即為哀家開出藥方。」
  寇仲心想這豈非立即要他出乖露醜嗎?忙道:「這貼藥必須小人親自上山採藥選料泡製,馬虎不得,娘娘請給小人一兩天時間,聽說終南山最多名藥呢?」
  張捷妤的貼身宮娥皺眉道:「剛下過幾場大雪,草樹都給凍死了!」
  寇仲倒役想及這破綻,人急智生下道:「小人需要的一味主藥是一種叫長春花的根莖,絕不受風雪影響,姐姐請放心。」
  張捷妤對她這個唯一希望所寄的莫神醫道:「如此就有勞莫大夫!」
  寇仲暗裡抹一把冷汗,心想總算把小命撿回來,離宮後他將有那麼遠躲那麼遠,讓人認為他畏醫潛逃算了。
第三章 焚經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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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希白沉聲道:「這種毒散出自敝門的《五毒書》,如論毒性,則比書中羅列的其他毒藥相差難以道里計,它只能對一種人產生功效。」
  徐子陵訝道:「是什麼人?」
  侯希白道:「就是不懂武功兼體質虛弱的人,對女人特別有奇效。中毒者會因經氣失調被大幅削減其對抗疾病的能力。」
  徐子陵這才明白為何侯希白指楊虛彥卑鄙。皆因他煉製出來的毒藥是要用來對付沒有武功的弱質女流。侯希白一向借花,當然看不過眼。
  正如師妃暄所言,侯希白乃魔門中的異種,雖有點正邪難分,但對女性的愛護確發自真心,言行相符。
  沉吟道廣這種毒散肯定有某些非常獨特的性能,否則不配被列人貴派的《五毒書》內。「侯希白讚道:「子陵猜得不錯。無論任何毒藥,中毒者多少也會露出中毒後的某些徵狀,惟有這焚經散不但無色無味,更由於它只是間接影響人的健康,且過程長而緩慢,所以即使第一流的大夫,也無法發覺患者是中毒。唉!只不知楊虛彥究竟想害誰呢?」
  徐子陵苦笑道:「除非把楊慮彥抓起來拷問,否則恐怕我們永遠都不知道答案。」
  侯希白忽然追:「你聽過京兆聯的楊文幹嗎?」
  徐子陵差點兒衝口而出說「險些和他交上手」,但礙於這會洩露出「岳山「這身份,只點頭表示聽過。
  候希白道,「若我所料無差,楊文干該與楊虛彥同為舊朝的皇族,表面與楊虛彥似乎同站在否建成太子黨的一萬,事實卻暗中與楊虛彥圖謀不軌。」
  徐子陵同意他的分析,但因不宜逗留太久,道:「可否再約個時間碰面,然後才研究如何向楊虛彥著手搶印卷?」
  侯希白明白他的處境,商量好聯絡的方法,徐子陵匆匆離開,在城內再留下給寇忡的暗記後,回到東市興昌隆,卜廷、田三堂等人全聚在後堂望眼欲穿地恭候他回來。
  徐子陵把日間跟李淵晤面的經過交待後,卜傑詛道:「我們一直以為封德彝是李建成的人,不過從他這樣的維護莫老師,內情又頗為耐人尋味,此事必須向段將軍報告才行。」
  卜廷最關心的是興昌隆,問道:「皇上有沒有提到興昌隆?」
  徐子陵老實地搖頭,道:「皇上只因我來自巴蜀,問起與該地有關的一些人事而已!」
  田三堂沉聲道:「照我看封德彝只是想用照莫老師,若從這角度看,他仍可能在為李建成效力。」
  徐子陵搖頭道:「在見皇上之前,我早向他表明忠於興昌隆的立場,而封大人仍穿針引線地讓我見到皇上,似有意令李建成方面的人不敢再碰我,則理該非像田爺所推想的那般情況。」
  卜傑、卜廷等為之動容,對徐子陵的「忠貞」大為欣賞,興昌隆雖可予徐子陵厚利,但封德彝除財富外,更可使徐子陵得到最銹人的權勢。而徐於陵竟然不為其所動,顯示出難得罕見的操守。
  經此表日,氣氛立時轉為融洽,猜疑盡去。
  卜傑欣然道:「今晚我們到上林苑去樂上-晚,不醉無歸,好讓莫老師欣賞一下長安的鳳花雪月。」
  肖修明和謝家榮兩人轟然起哄。
  徐子陵知道若再拒絕就是不近人情,只好極不情願的答應。
  田三堂顯是縱橫風月場的老手,笑道:「二叔最好預訂好上林苑最標緻的紅阿姑,否則若給成都散花樓的小姐比下去,我們的顏臉何存。」
  說到這方面的事,男人都份外輕鬆放恣,卜傑傲然道:「我卜傑敢拍胸口保證能令莫老師滿意。」
  卜廷悠然神往的道:「聽說尚秀芳寄居於上林苑,若能請她來唱上一曲,此生無憾矣。」
  卜傑臉露難色道:「尚秀芳身份超然,恐怕只有秦王才請得她動。」
  田三堂道:「就算請得她動也勿作此想。長安城的美人誰不想一親香澤,於此多事之秋,我們絕不宜作這類招忌的行為。」
  說起見李淵時除裴寂和封德彝之外的另兩個陪駕大臣,經徐子陵形容他們的外貌,卜傑道:「叫叔達的當然是陳叔達,胖子則肯定是蕭禹,蕭胖子是楊廣的妻舅,在舊隋已和皇上甚為知交。除劉文靜外,與皇上關係最密切的幾個近臣,都給莫先生遇上。」
  忽然有人來報:殷志玄來了。
  眾人心中大訝,殷志玄匆匆走進來,道:「秦王想與廷師弟和莫老師見個面。」
  徐子陵立時脊骨寒氣直冒,他能瞞過李世民的銳目嗎?李建成聽罷寇仲對張睫妤的「胡說八道」,臉容立即陰沉下來。
  冷冷道:」莫先生有多少成把握可治好娘娘的病呢?」
  寇種心中暗罵李建成的人情冷曖,心道:「老子半分把握都沒有,你建成小子能奈我的屁何?口上答道:「只要我依祖傳秘方煉成靈藥,包保娘娘藥到病除,永無後患。」
  常何關切地問道:「莫先生要多少時間才可製成靈藥?」
  寇忡心中只想著怎樣快點去取回井中月然後開溜,隨口應道:」小的會先在城中的草藥鋪逛斑,看看有什麼現成的好貨色,欠缺的就到終南山去採掘,大約兩天工夫可以啦!」
  李建成容色稍舒,此時馮立本向他打個眼色,李建成露出一個充滿好狡意味的笑容道:「此事就交由常將軍負責,盡量予莫先生協助和方便,時間無多,有勞莫先生了!」
  常何立時色變,這番話不啻說若寇仲煉不成靈藥,又或靈藥無效,連常何也要負上責任。。
  寇仲亦同時色變,幸好有面具遮擋。他自少就在江湖上混,從不干害人的勾當,一切以義氣先行。若就此溜之夭夭,不但會害常何掉去烏紗,連沙家也要受到牽連。
  他怎忍心做出這種事來呢?在段志玄和卜廷的陪同下,徐子陵終有機會穿過朱雀大門,進入皇城。
  走在又被稱為「天街」,貫通朱雀、承天兩門的承天門街上,兩旁官署林立,左為太常寺、太僕寺、尚書省、左武衛、門下外省;右為鴻臚寺、宗正寺、右領軍衛、司農寺、右武衛、中書外省等。每座建築物均各有特色,聯成肅殺威嚴的景象,規劃整齊,氣概宏大。
  太極殿聳出城牆上的殿頂,在茫茫白雪中,更是氣象萬千,代表著大唐皇朝權力的極峰。
  剛策騎進入分隔宮城與皇城的橫貫東西廣場,一隊人馬從東宮重明門那方緩馳而來。由於處在非常時刻,李淵特許臣將可在皇城內策馬緩跑,免致浪費人力時間。
  段志玄別頭看去,施禮道:「原來是常何將軍。」
  徐子陵也順眼瞧去,差點由馬上掉下來,皆因他一眼認出寇仲的醜臉。
  寇仲亦想不到會在宮城與皇城間的橫貫大廣場遇上徐子陵這弓辰春,一時為之目瞪口呆,卻苦於不能交談。
  常何領著寇仲和親衛來到段志玄馬前停下,施禮道:「段將軍好!」
  段志玄目光移到寇仲的醜臉上,微笑道:「這位是……」寇仲把握機會道:「小人莫一心,得自家父莫為真傳,世代習醫……。」
  卜廷聞言一震,朝徐子陵瞧來,徐子陵心知糟糕:若讓卜廷因自己跟寇仲虛報的老父姓名一模一樣而感到的詫異說出來,那常何和段志玄不懷疑才怪,忙對卜廷微微口笑,略搖頭,著他不用說出來。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比比皆是,卜廷這「沒心人」自不會因而起疑。
  常何正憂心寇仲尚未出世的靈丹妙藥,又不想寇仲洩露太多事情予秦王府的人曉得,道:「末將身有要事,段將軍請啦!」
  策騎便去,寇仲連眼色都不敢向徐子陵打半個,追著去了。
  段志玄目送他們馳往朱雀門,沉吟道:「為了醫治娘娘的怪疾,我們都用盡法寶,唉!」
  徐子陵心中劇震,猜到楊虛彥要害的人是誰和為什麼要這樣做。
  寇仲遊魂似的隨常何馳出朱雀門,常何勒馬道:「西市有條街專賣山草藥和成藥,各種貨色應有盡有,莫先生要到終南山採的藥說不定在那裡也有出售,不知是哪種草藥呢?」
  寇仲暗叫救命,對山草藥他可說一竊不通,杜撰出來的終南山主藥尚可胡謅一個名字,其他配藥卻不能順口開河,首先草藥鋪的老闆會是第一個瞧穿他是冒牌貨。尤不幸者,是他連一種草藥的名字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危急存亡之際,對街行人中有人故意擺動一下,寇仲立即生出感應,往那人望去,登時喜出望外,提高聲量道:「西市是否往西走,我們邊行邊說,常將軍請。」
  直到此刻,常何仍沒察覺到他有任何破綻,當然不會起疑心,策馬輕右,加入貫通東西兩大城門的光明大街那車馬流群去。
  寇仲眼尾餘光察知雷九指暗隨一旁,故意放緩馬速,作苦思狀道:「今趟為張娘娘治此上熱下寒之症,我莫一心定要顯些本領,要在幾貼藥內治好娘娘的病。所以必須找個清靜地方仔細思量,才開出藥方。假若西市的藥鋪齊備所有草藥,當然大可節省時間工夫。
  嘿!小人有個怪癖,就是推敲病症與藥方時,須一人獨處才行。」
  常何笑道:「這個容易,不若到小弟的舍下來,莫先生要多麼清靜都可以。」
  寇仲心中暗罵,常何擺明由現在起直到他煉成《仙丹》,絕不肯離開他半步。·先不說他不忍害常何,就算狠心開溜亦不容易,除非他拚著暴露身份大幹一場,但楊公寶藏卻要宣告完蛋,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甫到長安立即發生,他的運氣確是不能再壞,差點要大哭一場,以渲洩心中的怨憤。
  幸好尚有雷九指這個令他絕處逢生,可拖延點時間的救星。忙道:「在清靜前又必須先來個熱鬧以振起精神。所以我才說是怪癖。
  不知長安最著名是那家酒樓菜館?」
  常何如數家珍的道:「晚上當然以北裡最熱鬧,上林苑、明堂窩、六福賭館、小春院等青樓賭館全集中在該處。日間則首推東西兩市,若論萊餚則以有西市第一樓稱譽的福聚樓排名榜首,景致亦佳,三樓靠東的桌子可盡覽躍馬橋和永安渠一帶的迷人景色。」
  聽到躍馬橋三字,寇仲立即雙目放光,差點忘掉刻下自身難保的困局。
  雪粉終於停下,但整條光明大街和兩旁的房舍早變成一個白皚皚的天地。
  旁邊暗中跟蹤的雷九指憑著一對靈耳,聽得心領神會,此時轉入橫街,先一步朝福聚樓趕去,好為寇仲這冒牌神醫舞弊弄巧。
  段志玄、徐子陵和卜廷三人在掖庭宮東園一座名為續絢小院的廳堂坐下,喝著宮女奉上的香茗。
  此院當是李世民愛留連歇息的地方,景致極佳,門外是人工湖拍經緒池,水光澈灩、漁沉荷浮,湖旁花樹羅列,一道長橋跨湖而過,至湖心置一六角亨,通抵院門。
  可惜徐子陵心戀會否被李世民識破身份,故無心欣賞。
  段志玄有一句沒一句地陪兩人閒聊。忽然有人進入廳堂,卜廷還以為是秦王駕到,連忙起立。
  徐子陵早看到來者非是李世民,但「主子」既起立,亦隨之站立施禮。
  來者一身儒生打扮,年紀在三十許間,一副文質彬彬的外表,但徐子陵一眼看穿對方乃身懷武功的高手。
  那人來至三人身前,敬禮笑道:『『侯君集見過卜兄與莫兄,秦王因有急事往見皇上,故使小弟來向兩位致歉,待改日再安排見面的時間。」
  徐子陵暗中鬆一口氣,卜廷卻掩不住失望之倩。
  坐好後,段志玄皺眉道:「是什麼事如此緊急?」
  侯君集歎道:「不就是建成太子招募突厥高手加入長林軍那件事。東突厥突利可汗對我們中土的野心,天下皆知,建成太子寵信突利派來亂我大唐的可達志,已屬不智,現在還重用可達志召來的突厥人當親衛,如此引狼入室,秦王自然要向皇上進言力諫。」
  又道:「這批近三百人的突思好手來京有個多月,到今早文牘才正式遞人門下省,秦王聞訊遂立即往見皇上,事非得已,請卜兄和莫兄見諒。」
  入廷慌忙表示明白諒解和毫不介懷。只要秦王肯接見,對他已是光宗耀祖的事,既沒資格計較李世民爽約,更不敢計較。
  侯君集顯然本身工作繁忙,不旋踵即起立送客。
  踏出掖庭宮的大門時,徐子陵只希望永遠都不用回來。但又知醜婦必須見家翁,若給李世民看破,寇仲的尋寶大訃肯定要完蛋。
  永安渠北接滑水,是貫通長安城南北最大的人工運河,城內最主要的水造。。
  躍馬橋雄跨其上,橋身以雕鑿精緻的石塊築成像天虹般的大拱,跨距達十多丈,兩邊行人造夾著的軍馬道可容四車並行,在大拱的兩肩又各築上兩小拱,既利於排水,又可減輕大拱的承擔,巧妙的配合,令橋體輕巧美觀,坡道緩和,造型出色。
  橋上的石雕欄杆,刻有雲龍花紋的淺浮雕,中間的六根望柱更與其他望柱有異,為六個俯探橋外的石龍頭,默默注視在橋下流經的河水與舟楫,構想獨特。
  寇仲手心緊握著剛才擦身而過時雷九指塞給他的救命藥方,虎目一瞬不瞬的從福聚樓三樓靠東的座位,透窗居高臨下地呆瞪著這座風格獨特的大石橋。
  與永安渠並排而列的景耀大街人車川流不息,躍馬橋四周全是院落重重的權貴人家的豪華大宅。即使楊公寶藏就在橋底,要從這麼一個人煙稠密的地方運走大批珍寶兵器,確是談何容易。
  橋的兩邊均有城衛站崗,大大增加起出寶藏的難度。
  旁伴的常何還以為他在苦思靈藥的問題,不敢打擾,那知他腦袋內轉動的竟是這麼一回事。
  其他隨員坐於旁邊的桌子。際此午膳時間,風景最佳的福聚樓座無虛席,僅有空出的兩三張桌子,只因預訂的客人尚未來到。
  寇仲忍不住歎一口氣。
  常何大為緊張道:「莫先生是否遇上困難?」
  寇仲驚醒過來,收回凝視躍馬橋的目光,低聲道:「我要到茅廁去打個轉,常將軍要否陪我去?」
  常何大感尷尬,老臉微紅,苦笑追:「莫先生真懂說笑,小將只因受建成殿下的重命在身,才會份外緊張,莫先生請!」
  寇仲剛想起立,一群人登樓進入這層廳堂,當先一人頎長挺拔,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藍滾白花邊的武士服,外披白色羊皮袍,背掛長刀。
  此君年紀不過二十五六,潔白、少女般嬌嫩的臉上泛著健康的紅暈,烏黑閃亮的頭髮以白中紮著髮髻,長得英偉不凡,氣魄懾人。他一對修長的眼睛具有某種令人害怕的深逮而嚴肅的光芒,銳利得像能洞穿任何對手的虛實。
  他雖作漢人打扮,但寇仲第一眼瞥去已知他是突厥人,且必是以一手「狂沙刀法」,爭得與跋鋒寒齊名域外的年青高手可達志。
  想不到甫抵長安,便在這種情況下與他碰頭,不知是否冤家路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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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換人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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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借口要去與雷九指續末了之約,與D廷在朱雀門外分手,其實卻是去找侯希白,好幫寇仲這假大夫為張捷好治好她的「絕症」。
  他先扮作沿朱雀大道往雷九指的客棧走去,肯定沒被人跟蹤,正要轉人橫遣時,雷九指匆匆認後趕來,叫道:「莫兄等等!」
  徐子陵待雷九指來到身旁,才轉左進里巷,朝宣平裡的方向走去。
  雷九指低聲道:「我本在皇宮內為你來場探路,怎知碰上寇仲,幸好認得他那張假臉,這小子不知如何竟會變成大夫,到宮內為李淵的妃嬪治病,卻連藥方都不會開。幸好我隨魯師時對醫道略懂皮毛,否則將不知如何助他過關呢。」
  徐子陵沉聲道:「我也在宮內和他碰個正著,不過我是去見李世民。」
  雷九指一震道:「你沒被他看破吧?」
  徐子陵苦笑道:「尚是未知之數,他急事爽約。唉!這一關比寇仲治病那一關更難過。」
  雷九指得意洋洋的道:「寇仲那小子真精靈,隔遠叫破喉嚨的說娘娘患的是寒熱症。而我對寒熱病則特別有心得,保證不用幾貼藥便可藥到病除。」
  徐子陵搖頭道:「她患的不是寒熱症,而是中了楊虛彥『焚經散』的慢性毒,好為董淑妮清除強大的爭寵對手。」
  雷九指劇震停下,臉容轉白,顫聲道:「若是中毒,那就糟了,我開的其中一味燈盞花,中毒者絕不能內眼,否則會催發氣血內的毒性,令那美人幾一命嗚呼。」
  徐子陵大吃一驚,斷然道:「找到侯希白再說。」
  提氣前掠,再顧不得路人的眼光。
  寇仲故意背對可達志那桌而坐,面對桌上從酒樓借來的紙筆墨,一口氣寫下燈盞花、生地、紅花、柴胡、炙甘草、丹皮、香附等藥名,並列明份量,似模似樣的。
  常何見這藥方果然與一般大夫開的大有分別,信心倍增,但仍不放心,問道:「這些藥的藥性如何?那一種是莫先生說須往終南山採取的主藥呢?」
  寇仲無以為對,作狀思量時,穩定有力的足音從後接近,不純正的漢語響起道:「常將軍你好,今天不用當值嗎?」
  常何起立,為過來打招呼的突厥年青高手可達志拉開椅子道:「可兄請坐!」·可達志學然坐下,銳利的眼神落在寇仲臉上,微笑道:「這位是否剛抵長安的神醫莫先生呢?」
  寇仲早收斂眼內神光,裝出不善交際,手足無措的神態,道:「正是小人,閣下……」常何訝道:「可兄的消息非常靈通。」
  可達志欣然答道:「只因小弟剛見過太子殿下。」又轉向寇仲道:「小弟東突厥可達志,最佩服就是身懷奇技,真材實學的人,待莫先生治好張娘娘的病,可達志再向莫先生請益。」言罷含笑離開。
  寇仲雖恨他話裡有話,笑裡藏刀,暗指自己沒有能力治好張睫妤的病,但仍感激他打斷常何的追問,為他解圍。
  常何送客後坐下,寇仲湊過去低聲適:「我還要為處方細加參洋,常爺不若先著人去買回藥單上的東西,我們再作研究。」
  常何心想自己怎有資格和他研究藥方,順口問道:「待會是否回小弟舍下?」·寇仲搖頭道:「不!坐在這裡我靈思泉湧,絕不可離開。」
  實情是雷九指在紙上寫下要他留在此處,好待他去聯絡徐子陵。
  常何怎知他的真正心意,只好同意。
  侯希白聽華整件事後,俊容轉白;失聲道:「糟糕!我只知焚經散如何煉製,卻不知解毒之法。」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道:「既是如此,我立即去通知寇仲開溜,總好過醫死人。」
  雷九指追:「且慢!對醫術我雖只是略懂皮毛,但在解毒方面我卻下過一番苦功,侯兄可不可以說出焚經散的製法,讓我參詳一下,看看可否稍盡人事?」。
  侯希白沉吟道:「焚經散的兩味主藥在東南沿海一帶非常普通,其巧妙處主要在煉製的複雜過程,以其他各種草藥加上蒸餾的方法,煉至無色無味,令人難以覺察,而主藥的毒素互相中和相剋,以致改變毒性。」
  雷九指色變遣:「只聽聽便知此毒非常難解,那兩種主藥究竟是什麼?」
  徐子陵提議道:「能否以內家真氣硬把毒素從經脈間擠追出來?」
  侯希白低頭道:「這正是焚經散名字的來由,毒素化成脈氣,侵蝕經脈,若妄以佛道兩門的正宗內家真氣注入經豚,只會使毒性加劇,適得其反廣又轉向雷九指道:「兩種主藥是斷腸草和羊角扭,我正因見楊虛彥在宅院內培種這兩種含劇毒的植物,兼有採摘過的痕跡,才知他要製煉焚經散。」
  雷九指愕然道:「這兩種都是帶劇毒的草藥,只宜外敷,不可內服,中毒者會立即暈眩、咽腹劇痛,口吐白沫以至衰竭死亡。侯兄可否把整個煉製的方法說出來?」
  侯希白一口氣他說出十八種藥名,又扼要解釋煉製的過程後,雷九指霍地起立,道:「我要親自去向寇仲問清楚張娘娘的情況,說不定真能對症下藥,解去焚經散的毒素。」
  言罷匆匆去了。·剩下侯希白和徐子陵兩人你眼望我眼,空自焦急。
  寇仲自己也干坐得不好意思,但常何仍毫無不耐煩的表現。
  此時可達志一夥人用膳後離開,過來打個招呼才下樓,寇仲心內悶得發慌,忍不住試探常何道:「突厥人不是專來搶掠我們的子女財帛嗎?為何竟會是太子殿下的貴賓。」
  常何嚇了一跳,壓低聲音道:「莫先生勿要胡說,更不要隨便對人說。唉!此事說來話長,有機會再和先生談論。」
  寇仲只聽他的語調,立知常何內心對李建成重用突厥人亦頗為不滿。
  購藥的人剛好回來,把大包草藥交到常何手上,再由常何遞交寇仲。
  在這拖無可拖的時刻,救星出現;寇仲惟有再施借水遁的上計,告罪到茅廁間與雷九指碰頭。「回來時春風滿臉,拍拍常何臂頭道:「我們走。」
  常何愕然道:『『我們還沒進食,怎麼說走就走?」
  寇仲搖頭:「我的腦袋最古怪,大解時尤其有靈感。現在我們立即到西市購齊所需藥物,即可到常將軍的府第著手煉藥,保證可治好娘娘的怪病。」
  常何奇道:「不用到終南山去了嗎?」
  寇仲反問道:「到終南山去千升麼,走吧!」
  侯希白頹然椅在椅背,歎道:「若我猜得不錯,那半截印卷該是被楊虛彥隨身攜帶,除非我們能清楚他的一舉一動,趁他落單時憑小弟、子陵和少帥三人之力,攻其不備,把他搏殺,否則休想能把印卷搶回來。」
  徐子陵皺眉道:「就算真能把楊虛彥擊殺,可是侯兄這般借助我們兩個外人的力量,不怕惹怒令師嗎?」侯希白苦笑道:「因為子陵並不知道我急於奪得印卷的真正原因,除了要先發制人,更重要的是為求能在石師手下保命。魔門的規矩,對外人來說,都是匪夷所思。在小弟十八歲那一年,石師曾立下魔門咒誓,假若我在二十八歲時擋不過他全力出手的花間派最高武技的花間十二支,將要我以死殉派,小弟今年二十六,時日無多,橫豎要死,那還顧得其他事。」徐子陵對魔門層出不窮、邪異奇詭的事早見怪不怪,聞言道:「既是如此,我可代表寇仲答應侯兄,會盡力助你取得下半截印卷。」
  侯希白露出少許歡容,歎道:「現在我唯一佔得的優勢,就是楊虛彥仍不知我在旁虎視眈眈,一旦暴露形跡,輪到我有難了。」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假設侯兄能變作弓辰春,侯兄不是可隱去形跡嗎?」
  侯希白一對眼睛立時亮起來,上下打量徐子陵好一會後,點頭道:「我確有把握可把你這個弓辰春扮得十足十,只是若我變成弓辰春,子陵還憑什麼身份在長安活動,你可比我更見不得光。」
  徐子陵把心一橫,微笑道:「我可扮回擊殺白天君及席應的霸刀岳山,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個決定來得突然,但卻有千百個理由支持徐子陵這麼做。首先薪是秦王李世民這一關。扮成弓辰春後的侯希白,自有與徐子陵的弓辰春砌然有異的「氣質」,只有這佯才能令李世民看不破弓辰春是徐子陵,因為根本就是另一個人。至於其他人如卜廷等,只要侯希白曉得整個交往的過程細節,由於相處時日尚短,憑侯希白的才智,有心應付無心,定可應付裕如。
  侯希白呆瞪著他,好一會才搖頭歎道:「原來你是岳山,難怪岳山變得這麼厲害。人人都以為是『換日大法,的功效,原來真正的原因卻是子陵的換人大法。哈!這事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
  徐子陵正容道:「侯兄要留心聽著,我會把扮成弓辰春後所遇到的人事對話無有遺漏的告訴你,當你再學足我的聲凋語氣,你就變成弓辰春啦!」
  寇仲在常府的膳房內忙個不了,感覺像重演當年在飛馬牧場當廚師時的情況,只不過今次不是弄點心,而是精心泡製雷九指想出來的驅毒丸。
  常何挑了府中頭腦與手腳特別靈活的兩個男僕在旁負責各種幫忙細活,又特別從相熟的藥鋪請來製藥的師傅作寇仲的助手,自己則在旁督師,真個忙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寇仲自己知自己事,把製法交待後,其他一概由請來的製藥師傅「獨挑大樑」,他則裝模作樣的在旁監察,只敢在常何耳邊胡謅,因怕給製藥師傅聽到。
  常何半信半疑的問道:「眼下此丹,娘娘是否真的可以痊癒?」
  寇仰硬著頭皮道:「服丹後再施針灸,保證娘娘會比以前更健康明艷,嘿!」
  常府的管家忽然一僕一跌,氣急敗壞的奔來,兩人被他嚇得一齊吃驚時,管家嚷道:「皇上來了!皇上來了!」
  首先是製藥師傅和兩名年青健僕驚惶失措的跪伏地上,寇仲則和常何臉臉相覷。
  「皇上駕到」聲中,身穿便服的李淵在李建成、陳叔達、王陵和一眾御衛簇擁下,旋風般衝進膳房來。
  常何和寇仲連忙下跪。前者高呼道:「臣常何拜見皇上。」
  李淵的目光落在寇仲身上,然後移往製藥的師傅,道:「莫神醫請起。」那製藥師傅竟被錯認作莫神醫,駭得像灘泥漿般軟倒地上,那能說得出話來。
  李建成在李淵身後低聲道:「父皇!這個才是莫神醫。…李淵乾咳一聲,為表歉意,搶前把寇仲這既不似神醫更不是神醫的神醫從地上扶起,同時下令道:「諸位請起,一切工作照常進行。」
  製藥師傅聞旨戰戰兢兢的爬起來,在李淵的利目注視下繼續製丹大業。
  李淵親切的牽著寇仲衣袖移往一旁,低聲問道:「捷妤患的究竟是什麼病?」「。
  寇仲在眾人注視下,乾咳一聲,挺胸作出胸有成竹的神醫款兒,道:「娘娘的病乃罕見奇症,勉強可喚作虛寒陰熱,嘿!真不常見屍「請問莫先生,什麼叫虛寒陰熱?歷代醫書,好像從沒有這般名字的病例,幸先生有以教我。」
  說話者乃隨李淵來的人員之一,四十來歲的年紀,長著一把及閥的美髯,貌相清奇。
  李建成向寇仲打個眼色,道:「這位就是有『活華陀,之稱的韋正興大夫,與莫先生份屬同行,兩人多多親近屍。
  寇仲暗忖幸好得雷九指點化,否則這刻就要出乖露醜,最怕是揭露自己這神醫是冒充的,就要吃不完兜著走。微微笑道:「先生大名,早如雷貫耳,今日有幸得會,實小人的榮耀。」
  韋正興目光掃過製丹的材料,冷冷道:「犀角片、天花粉、麻黃、崩大碗等多為解毒滋陰之藥,不知跟娘娘的病有何關係?」寇仲怎敢和他直接對陣接招,又不能透露張捷妤是中了楊虛彥焚經散之毒,只好避重就輕的道:「娘娘病發之初,是否兩頰生赤,口於卻不願多飲,脈搏轉緩,舌苔灰黃,整天昏昏欲睡呢?」
  韋正興微微」怔,李淵龍顏大悅道:「正是如此,莫先生有如目睹似的,教人驚訝。」
  寇仲說的其實是中了焚經散的徵象,此時他豈容韋正興繼續質疑,道:「這就是虛寒陰熱的症狀,陰陽交劫,病變最速。我這回春丹功可治本,再經小人施針貫通脈氣,包保娘娘可在數天內痊癒,皇上請放心。」
  李淵大喜道:「如此朕再不敢打擾莫先生的工作,先且回宮等待先生的好消息。」
  寇仲暗叫一聲謝天謝地,眼前唯一的願望是希望這顆雷九指想出來的回春丹靈靈醒醒,可治好張捷好的怪病,否則就輪到他自己患上絕症。
第五章 妙手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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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在常何的陪伴下,坐在凝碧閣的外廳,靜候張睫妤服下解毒藥後的佳音。雷九指在這方面因得魯妙子真傳,務求以猛制緩,行險在一貼藥內盡清她體內焚經散的毒素。
  經常何解釋後,他始知道「睫妤」非是這位美麗娘娘的名字,而是貴妃的一種級別。所以不能喚她作睫妤娘娘。只可一是喚張娘娘,一是叫作睫妤貴人。宮廷禮節,只名號一項足可令寇仲此等「野民」大感頭痛。兩人餓著肚子直等到宮城全亮起燈火,鄭公公來請寇仲到內堂去。
  常何生出與寇仲「患難與共」的感覺,低聲道:「萬事小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寇仲暗忖以常何這在宮場打滾的人,肯說出這番話,已非常有情義,心中感動,點頭應是,隨鄭公公往內堂步去。
  美麗的張睫妤仍像今早般擁被虛弱無力地軟靠臥椅上,乍看似沒有起色,但落在寇仲的銳目內,察覺出她的臉色大有分別,少了以前白中透灰黯的可怕色素,顯然雷九指開出來的解毒藥方生出神效,寇仲頓時心中大定。
  李淵坐在張睫妤的身邊,右手探入銹被內緊握她的左手,愛憐地看著這個寵妃,像不知寇仲來到。
  其他太監宮娥恭立兩旁,氣氛肅穆。
  寇仲正要下跪,李淵頭也不回地道:「莫先生請到這裡來,其他人給朕退下。」
  鄭公公和一眾太監宮娥忙叩首離開,寇仲則神氣地來到李淵旁邊。
  李淵這才朝他瞧來,和顏悅色的道:「莫先生不愧神醫之名,睫妤自得病後尚是首次服藥後沒有嘔吐出來,臉上顏色更有好轉。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著手治理呢葉張睫妤勉力睜開修長人鬢的美目,朝寇仲略一點頭,以示謝意。
  寇仲移往另一邊為他特設的椅子坐下,道:「小人可否再為娘娘把脈?」
  李淵洒然道:「朕雖當上皇帝,但仍有半個江湖人的身份,莫先生不用拘禮。」
  一張睫妤把玉手探出被外,寇仲忙把三指按下,暗喚一句老天爺保佑,緩緩送出真氣。
  李淵震道:「莫先生的真氣非常精純。…寇仲知他因握著張睫妤的左手,故生出感應,李淵乃一閥之主,乃天下有數高手之一,眼力當然高明。
  真氣暢通無阻的穿行經脈氣血之間,寇仲更肯定解去了焚經散的毒害,心智亦靈活起來,肅容應道:「家叔有言,用針不練氣,等若有肉無骨,事倍功半,所以小人自幼練氣。嘿!由於小人尚未娶妻,童子功自然清純一點,多謝皇上讚賞。」張睫妤忽地長長舒一口氣,嬌聲道:「莫先生的家傳氣功有獨到之處。」
  憑著這些天來療治沙天南等的經驗,寇仲積累了一點心得,橫豎韋正興這大行家丕在,怎都要顯點神醫的本色,胡謅道:「察其血氣血,則寒邪在表;診其脈沉,則陰寒在裡。若要表裡兼治,必須大小針並用。照小人判斷,不出三日工夫,每天施針一次,娘娘必可霍然而愈屍李淵對他已是信心十足,大喜道:「有勞莫先生啦!」
  徐子陵扮成商旅,偷偷溜出城外,到城門關閉前,再化身為岳山,憑侯希白買回來的戶籍大搖大擺的入城。
  在昏暗寒冷的冬夜裡,徐子陵以斗篷厚袍把頭臉掩蓋,除非是熟悉岳山者,否則誰都只會以為他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家。
  入城後徐子陵重視岳山的霸氣,揭開斗篷,昂然在朱雀大街跨步疾行。
  尚有三天就是新春佳日,嚴寒的天氣也擋不住辦年貨的人潮。
  比起關外,關中就如巴蜀般,一派太平盛世的興旺情況。
  徐子陵兵行險著,就揀雷九指的東來客棧投店,直到此時,曉得雷九指和他們關係的只有林朗和公良奇兩人,所以雷幾指理所當然地成為他和寇仲間聯繫的橋樑。
  雷九指像魯妙子般週身潔寶,又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客,什麼棘手的事和場面都能隨機應變地應付裕餘。
  在房內坐下片晌,雷九指聞風摸過來,笑道:「岳老你好!」
  徐子陵笑道:「有沒有人跟蹤岳某人呢?」
  雷九指悠然坐下,道:「暫仍未見,岳老這幾天安排了什麼節目遣興,要不要晚輩為你籌謀策劃?』』徐子陵知他念念不忘要自己去為他在賭桌上擊敗明堂窩的大仙胡佛,岔開去問道:「莫神醫那邊有沒有消息?」
  雷九指道:「怎會這麼快有消息,岳老請放心,解毒乃我雷九指拿手本領之一,就算醫不好人,也絕不會醫死人。哈!你這小子真走運。」」徐子陵一怔道:「走什麼運?」
  雷九指湊近低聲道:「剛才弓小子來過一趟,告訴我剛見過秦王,座中有位賓客是巴蜀人,不住向他套問巴蜀的情況,包括當地的風土人情。你說假如換作是你,會有什麼後果?」·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李世民確是厲害。假若那見他的弓辰春是徐子陵而非侯希白,無論他外表神態如何天衣無縫,全無破綻,也要立即被揭破身份。
  只有侯希白這生於斯長於斯的巴蜀人才能過關。
  雷九指道:「侯小子只是路過時順道進來說了兩句,聽說今晚還要陪卜傑等到上林苑去,我們不如也到明堂窩趁個熱鬧,否則長夜漫漫,如何可捱到天明。」
  徐子陵失笑道:「長夜漫漫,正是上床作夢的大好辰光,被窩不是比賭窩更迷人嗎?」
  雷九指笑道:「岳老到長安來不是只為睡覺吧?…徐子陵知道纏不過他。無奈道:「好吧!我尚有一副黃臉漢的面具。問題卻在你那方面,最好不要扮作雷九指。」雷九指大喜道:「不扮雷九指便扮山東來的行腳商吧,這是我另一個能保命的身份,皆因我真的幹過這行業。哈!只要我從九指變回成十指,誰都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來。岳老放心。」
  常何只看李淵滿臉春風纖尊降貴地親自把寇仲送到外堂,便知寇仲已大顯神醫本色,做出好成績來,連忙向李淵下跪。
  李淵笑道:「常將軍請起,朕本要請莫神醫留在宮內好讓朕盡地主之誼,可是醫者父母心,莫神醫卻要回去看令岳的病況進展,明早才再入宮為婕妤治病,常將軍給朕好好款待莫神醫。」
  寇仲心中暗道:假若留在宮內,實與坐囚牢沒什麼分別,還怎能跟徐子陵商量大計、看看如何著手尋寶?j常何領旨,領寇仲離開太極宮。
  到承天門外,馮立本早在恭候消息,寇仲尚未有機會說話,常何興奮地搶著道:「莫先生果然不負太子殿下重托,娘娘的病情大有起色,皇上都不知多麼讚賞莫先生呢。」馮立本大感意外,李建成不敢等候消息,正因對寇仲信心不足,眼不見為淨下,自行到北裡上林苑享樂去也。
  馮立本得聞佳音,當然精神大振,換過另一副恭敬的臉孔,使手下牽來馬匹,道:「莫先生請上馬,太子殿下正在上林苑恭候先生大駕。」
  寇仲心中叫苦,偏是推辭不得,就算藉口說累要回「家」休息,也須親口向李建成提出。
  這麼搞下去,他那還有時間去尋寶?明堂窩與上林苑毗鄰並立,對面就是六福賭館,這三組各自獨立的建築組群,形成北裡的中心區和重點所在,其他規模較小的青樓和賭館,眾星拱月般更襯托出它們的氣勢。在這些青樓賭館門外,有人大做買賣,有擺小攤賣燒餅與脆麻花的,有炸油糕、賣雞蛋的,熱鬧非常。
  上林苑之所以名聞全國,確有其獨特的風貌,不像六福賭館和明堂窩般那樣用大量的彩色琉璃的三采磚瓦作裝飾,而是追求一種高貴淡雅、充滿書卷氣味的裝飾。入門後的主建築物最具代表性,大片的灰磚牆,屋頂是黑色琉璃瓦綠色的剪邊,簷下是青綠的采畫,支柱和隔扇欄杆都不施采繪而露出木材原色,柱上楹聯亦以硬木製作,溫文爾雅,難怪詩人墨客頌聲不絕。
  徐子陵只是路經時驚鴻一瞥,也生出想內進一遊的興趣。想起侯希白扮的弓辰春此刻正在內中某處風花雪月,當是如魚得水,樂在其中,更大覺有趣。對賭場這種能令人傾家蕩產的地方,若非被雷九指半強迫的架來,他自己絕不會踏足半步。
  不過他生性隨遇而安,既來之則安之,隨著雷九指扮的山東布商,擠在賭客群中,糊里糊塗地進入明堂窩的大堂。
  徐子陵不能相信的瞧著宮殿般寬敞的大堂內的熱鬧情景。
  近千人分別圍著五、六十張大賭桌,正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不知是否防人舞弊出術,堂內的燈火特別輝煌明亮。骰子在盅內搖撞得震天價響的清脆音,配合著男女的哈喝起哄,來聲拍掌,令他幾疑置身噩夢裡。
  雷九指湊在他身旁道:「你有多少銀兩在身?」徐子陵隨口答道:「共有五十五兩黃余。」
  雷九指咋舌道:「好小子!竟然身懷巨資,全給我拿來。」
  徐子陵愕然道:「不用這麼多吧葉雷九指毫不客氣地探手入他囊內取錢,笑道:「你若不想在這裡把卵蛋都擠出來,當然要顯示一下實力,看我的!」逢自去了。
  徐子陵呆立一旁,暗忖雷九指每次踏進賭場,就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恐怕這便是賭徒的本色。
  好一會雷九指攜著大袋籌碼回來,還揚手顯示兩個銅牌,得意洋洋的道:「有這兩個貴賓牌,我們可像其他達官貴人般,到其他四個貴賓堂去趁熱鬧。兄弟!來吧!行樂及時啊!」
  徐子陵苦笑道:「賭錢有啥樂子呢?」
  雷九指興奮的搭著他肩頭,朝另一端走去,歎道:「在賭場上決生死,總比在戰場上打生打死更好過吧!今晚你定要贏出個名堂來,否則以後的計劃會很難進行下去。賭場只會尊重兩種人,一種是有輸不盡錢財的豪客,另一種就是能贏錢的高手,明白嗎?」
  李建成帶頭舉杯向寇仲祝賀道:「祝莫先生藥到回春,早日洽好張娘娘的頑疾。」
  佈置講究,以書畫補壁,充滿書卷氣息的上林苑西座二樓北端的廂廳內,盈溢著勝利祝捷的氣氛,寇仲帶來的喜訊,頓時令李建成對他刮目相看,視之如上賓。
  陪席者除新加入的常何和馮立本外,尚有神態倔做的可達志、曾與徐子陵交手而吃了虧的爾文煥、喬公山、衛家青三人。其餘就是獨孤策和一位叫薛萬徹的將領。寇仲特別留心這薛萬徹,憑寇仲的眼力,從其舉手投足的氣度,當知此人武功不在李建成之下,比起可達志這特級高手亦所差無幾。
  而獨孤策只在幾年前在雲玉真的船上跟他碰過一次頭,對他認識不深,不虞會被他窺破自己的真正身份。
  出奇地李建成並沒有召來姑娘陪酒唱曲,只與眾親信手下談笑喝酒。
  寇仲給安置在李建成左邊的座位,另一邊是可達志,由此可看出李建成對他這冒牌神醫的禮待和重視。
  李建成忽然湊過身來,低聲對寇仲道:「莫先生那顆回春丹,是否真如韋正興所指,主要是用來驅毒的?」
  聞絃歌知雅意,瞬那間寇仲把握到李建成的壞心腸在打著什麼鬼主意。
  此時薛萬徹突沉聲喝遣:「我們不用侍侯,給我退下!」
  侍候的四位俏婢慌忙離開。
  李建成讚賞地向薛萬徹微一頷首,其他人肅靜下來,聆聽兩人的對答。
  寇仲心中暗罵,忖道無論自己如何與李世民對敵,亦不屑及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去陷害李世民。因為只要通過他這神醫之口,又早有韋正興的說話作伏筆,若告訴李淵張姨妤是被人暗中下毒,李淵必深信不疑,而在現令的情況下,最有下毒嫌疑可能的當然是一向與張睫妤不和的秦王府一眾人等。
  寇仲扮糊塗地點頭道:「確有驅毒的靈效,不過驅的只是寒熱之毒,在用藥來說乃家常便飯,真正的主藥是……」李建成哪有興趣聽他長篇大論的談論醫學上的問題,打斷他道:「此事遲些再向莫先生請教,在尚小姐鳳駕光臨前,諸位可有什麼助興節目?」
  喬公山獰笑道:「聽說興昌隆尹氏兄弟正在隔鄰款待那叫莫為的小子,不若我們也略盡地主之誼,好好為他洗塵!」
  寇仲一呆道:「莫為!家叔也叫莫為啊!」
  常何怎知寇仲是先發制人,點頭道:「真的很湊巧,眾人亦毫不在意,李建成皺眉道:「此事不宜輕舉妄動,父皇今早在封尚書安排下,曾在東大寺接見過此人,詢問岳山與席應在成都決戰一事。」
  可達志淡淡道:「只要我們不傷他身體,只是挫折他的氣焰,皇上怎會怪罪殿下?」
  寇仲心中叫苦,若出手的是可達志,徐子陵便不得不使出真功夫,那豈非立即露底,致前功盡廢。「爾文煥、喬公山和衛家青三人立即附和,推波助瀾。
  薛萬徹沉聲道:「我看這個莫為有點問題,雖說江湖臣、虎藏龍,但像他如此高明的劍手,怎會從未聽過他的名字?」寇仲心中叫糟,偏又毫無辦法。
  李建成悠然道:「我亦懷疑過他,可是今天秦王曾召見他,並使人詳細盤問他有關巴蜀武林的事,這莫為一一對答無誤,可知他確是來自巴蜀的劍手屍」今回輪到寇仲大惑不解,從雷九指口中,他得悉徐子陵確化身為莫為加入興昌隆,可是徐子陵雖曾到過巴蜀,但只屬走馬看花的逗留兩三天,何來資格應付有關巴蜀的諸般問題?「可達志長身而起道:「管他是哪裡人,讓本人過去和他拉拉交倩吧!」
  寇仲心中叫娘,眼睜睜的瞧著可達志往廂門走去。
  這一關可如何化解?李建成在可達志准門前,忽然叫道:「達志請把那莫為喚過來,讓本殿下看看他是何方神聖。」「可達志怔了一怔,高聲答應,這才出房。
第六章 青樓賭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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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堂窩的四個貴賓堂是四座獨立的建築物,以遊廊把主堂相連起來,遊廊兩旁是亭池園林的美景,環境清雅,與主堂的喧嘩熱鬧大異其趣。
  由於歷代君主不時有禁賭的措施,所以賭場有「明堂子」和「私窩子」之別,前者是公開的賭場,後老則是以私人公館作為賭場。明堂窩把『一明堂子」的「明堂,』與『『私窩子」的「窩」字撮合而成「明堂窩」,可見『『大仙」胡佛在賭林的威望聲勢。亦可見在天下尚未統一的紛亂形勢中,各方賭豪賭霸爭相竟起的熱烈情況,由於牽涉利益巨大之極,所以能出來開賭館者,不但本身財力雄厚,在黑白兩道部吃得開,背後更必有權貴在撐腰。
  長安最大的兩家公開和合法的賭場是明堂窩和六福賭館,前者有李淵寵妃尹德妃之父尹祖文撐腰,後者則有李元吉包庇,所以都站得非常硬,連主張禁賭的李世民也奈何不了這兩家賭場。
  表面上主持六福賭館的人是有「神仙手」之稱的池生春,但據雷九指猜估,池生春該是香生春,乃香貴的長子,香玉山的大哥。
  這些事都是在去明堂窩途中,雷九指逐一說與徐子陵知道,好堅定他爭雄賭國的決心。只有分另v在賭桌上擊敗「大仙」胡佛和「神仙手」池生春,才可把香貴弓;出來,進行雷九指要從內部摧毀香家的大計。
  明堂窩的四座貴賓堂以「大仙」、「天皇」、「地皇」、「人皇」命名,除首堂的「大仙堂」不設走局,後三堂均各有所事,天皇堂賭骰寶、地皇堂賭番攤、人皇堂賭牌九。都是廣受歡迎的賭博種類。
  大仙堂則實為明堂窩的最高聖地,內分為十八間小賭廳,任賭客選擇賭博的方式,賭場方面無不奉陪,也可安排客人成局互賭,賭場只以抽水收取頭串。
  徐子陵和雷九指進入專賭骰寶的「天皇堂」,此堂只有主簽三分二的面積,但人數則是主堂人致的四分之一,賓客品流較高,無不衣著華麗,剪裁得體,雖不橡外堂賭客的喧嘩吵鬧,但氣氛依然熱烈。
  其中還不乏華衣麗眼的女性,佔大多數為貴賓巨賈攜來的青樓姑娘,人人賭得興高采烈,昏天昏地。
  雷九指來到賭場,像回到家中般舒適寫意,拉著徐子陵到擺在一角的椅子坐下,自有賭館的看場過來招呼,奉上香茗。
  徐子陵呷上一口熱茶,搖頭歎道:「我真不明白為何這麼多人會在此沉迷不捨,難道不知十賭九輸這道理嗎?!
  雷九指悄聲答道:「這道理雖是人人曉得,可是人性貪婪,總以為幸運之神會眷顧著自己,故都趨之若鷲,否則賭場早垮掉了。」
  雷九指的目光又在賭客中來回搜索,才再好整以暇的道:「賭場是個具體而微縮的人世間,什麼形式的人也存在其間。有人只為消磨時光或遣興,閒來無事藉賭博來調劑生活;有人則為炫耀財富,一擲干金而不惜,賭場等若他們擺闊氣的地方;對另一些人來說,賭桌上緊張的競爭,是一種心理上的超脫,可把煩惱轉入到玩樂上,寄情賭局;更有人只為好奇,又或藉通過賭局與另9人拉關係,進行交際活動,甚至故意輸給對方,等如變相的賄賂。最壞的一種是偏執狂賭,輸了想翻本,贏了還想贏,那就沉迷難返,永沉苦侮。」
  徐子陵大訝道:「你倒看得透澈,我雖想過這問題,但只能想到賭客是受賭博中放蕩刺激的氣氛、變化多端的局勢、勝負決定於剎那之間、僥辛取勝贏大錢的投機心理所吸引,沒有想過其他的情說。」
  雷九指微笑道:「閒話休提,不如去看看老弟你聽骰的本領,會否因疏於練習而消失。」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巴東三峽猿嗚悲,猿鳴三聲淚沾衣。」
  卜傑、卜廷、田三堂、肖修明、謝家榮、陳良、吳登善、劉石文和陪酒的九名美妓,那想得到「莫為」的即興詩與他的劍法都是那麼高超,無不喝采叫好,互相痛飲一杯。
  陪侯希白的美妓喚桂枝,半邊身挨到他懷裡,嬌聲滴滴道:「莫爺文思敏捷,看來在長安是難逢對手哩!奴家再敬你一盅。」
  侯希白心中卻略感後悔,吟詩作詞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但若由徐子陵扮回他這個莫為,恐怕會成為難題。
  只恨他身到青樓就像賭場之於雷九指,兩杯下肚,美女在旁,立即蕩志忘情,不能自已。
  在眾人喝采助興聲中,他喝著美女送至唇邊的美酒之際,有人在門外操著不純正的漢語笑道:「希望莫兄的劍也像出口成詩的本領,讓達志能大開眼界。」
  卜廷等同時色變。
  侯希白把酒一飲而盡,長笑道:「朝發上林,暮宿上林;朝朝暮暮,上林依;日。可兄既要見識小弟的劍法,乃小弟的榮幸。只是刀光劍影,不怕大煞上林的風月嗎葉大門敞開,現出可達志偉岸的身形,這來自東突厥的年青高手雙目如電,凝注在侯希白的臉上,從容自若的道:「以武會友,其實是以詩酒會友外的另一種形式,我們又不是以性命相搏,何礙於上林苑的良辰美景?」」侯希白瀟灑笑道:「說得好!讓小弟敬可兄一杯。」
  侯希白的閒適寫意,大出可達志意料之外,豈知侯希白天生便是這種揮灑隨意的人,就算落敗被殺,至死也不會改變這本色。
  可達志表現出高手的氣度,踏前直趨桌旁,接過侯希白親自為他斟滿的美酒,舉杯追:「莫兄果然氣概不凡,我們就以三招為限,為上林苑的美景添點顏色。」
  侯希白心中大定,若放手相搏,被迫要亮出獨門的美人扇,便糟糕之極。
  在卜傑等人憂心仲仲注視下,侯希白長身而起,與可達志舉杯互敬,在以武相會前先來個以酒相交。
  可達志表現出突厥武人的狂悍,隨手摔掉杯子,發出一下清脆的破碎聲,雙目閃過濃烈的煞氣,語氣卻出奇的平靜,道:「太子殿下的廂廳比較寬敞些,莫兄請!」
  轉身便去。
  侯希白向卜傑、卜廷等打個著他們安心等待的手勢,跟在可達志背後出房而去。
  其他睹客以艷羨的目光,瞧著徐子陵收取贏得的彩注,更關心的是他接著押的是大小兩門的哪一門。
  徐子陵賭了七手,押中五手,令他贏得近五十兩的籌碼,等若五珠錢近二百兩的可觀財富。
  原來隋室一統天下,統一貨幣,鑄造五銖錢,到場帝登位,由於征戰連年,國庫開支繁重,隋室大鑄五殊錢,令質數和市值大跌,通脹加劇,兼之王綱弛亂下,更有巨好大惡狂鑄私錢。唐室立朝關中,李淵采李世民之議,另鑄新錢,名為開元通寶,積十文重一兩。治下民眾可以舊朝五銖錢換新市,出四兩五銖錢兌換算開元通寶一兩,所以在長安贏五十兩,等若在關外地區贏五銖錢二百兩,數目不菲。若直接以黃金兌換通寶,每兩黃金約可換三十多兩通寶,所以徐子陵的五十兩籌碼身家,實是一筆可觀的財富。
  天皇廳雖專賭骰寶,但也有各種形式的賭法,有賭大小兩門,既有分十六門押注,或以各骰本身的點數下注。如三顆骰子中,有一顆符合押中的點數,是一賠一,兩顆則一賠二,三顆全中一賠三。
  有的是采番攤式的賭法,把三骰的總點數除以四,餘數作押中點數。
  最複雜的是用天九牌的方式作賭,以三顆骰配成天九脾的各種牌式,再據天九的規則比輸贏。形形式式,豐富多樣,難以盡述。
  徐子陵採取最簡單的大小二門方式,皆因聽骰仍不是那麼百分百準確,未能每次都聽到三顆骰的落點,所以賭兩門賠率雖只一賠一,但卻有較大的勝算。
  雷九指故意不靠近他身旁,只在賭桌另一邊幫著把風。
  叮噹不絕,蓋盅在一輪搖動下靜止下來,搖盅的女荷官嬌唱道:「有寶押寶,無寶離桌。」
  圍看賭桌的三十多名賭客目光都投在徐子陵身上,看他押那一門,好跟風押注,望能得他的旺氣提攜贏錢。
  徐子陵早得雷九指提點和道不宜在這種情況下贏錢,否則會惹起賭場方面的注意,遂故意押往輸錢的一門,累得人人怨聲大起,莊家當然是大獲全勝。
  徐子陵見好就收,取起籌碼,向雷九指打個眼色,移往另一桌下注。
  忽然一把女聲在他身旁響起道:「這位大爺可否請移貴步,我家夫人有事想向大爺請教。」
  徐子陵愕然朝說話的姑娘瞧去,對方作婢子打扮,年紀不過雙十,可是眉梢眼角含孕春情,目光大膽,不像正經人家的婢女。皺眉道:「姑娘的夫人是誰?」
  艷婢伸指一點,媚笑道:「我家虹夫人在長安誰人不識,大會定是初來甫到,對嗎?」
  徐子陵循她指示的方向瞧去,只見一名盛裝美服的美婦,正俏坐一隅,身後還站著兩名保鏢模樣的大漢,對他的眼光正以微笑回報。
  徐子陵心中大訝,這女人似乎是看上自己,當不會是因自己這張臘黃的假臉。若是瞧中他徐子陵的賭術,則更是奇怪。皆因他只賭過那十手八手,實不足讓對方可作出判斷。冷哼一聲道:「老子正趕著發財,沒時間和貴夫人閒聊。」
  不再理那艷婢,擠進圍在另一賭桌的人堆內去李建成拍掌追:「好!京兆又多了一位有膽色的好漢,不論勝敗,本殿下均賜每方各十兩黃金。」
  侯希白依禮拜見,朗聲道:「多謝太子殿下賞賜。」目光從李建成處移往寇仲,目光一觸即收,雙方都即時把對方人認出來。不過如非兩人均知對方在長安,恐怕一時間也不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寇仲則心中大定,知道侯希白決不會洩露底細,更因李建成想籠絡侯希白這個假「莫為」,更令他少了擔心,剩下的就是可舒舒眼眼摸清楚可達志的狂沙刀法,異日對上時將更有取勝把握。
  「銷!」
  可達志拔刀出鞘,擺開架勢,動作完美無瑕,卻沒有劍拔弩張的味道。
  初次見可達志拔刀的寇仲和侯希白都心中大凜。
  要知就算是一流的好手,只要以兵器擺開起手進攻的準備招式,總會自然而然流露出殺伐迫人的氣勢,像可達志般連氣勢都可控制得收發由心,全由心意決定,實已臻達宗師級的境界,其中玄妙處,只有高明如寇仲、侯希白者始可明白。
  正急望可達志為他們討回公道的亦文煥、喬公山和衛家青同聲叫好。
  李建成則臉帶歡容,從容自若的注視仍未露劍的侯希白,只見他風度灑脫,也是一派武林高手的氣度。
  薛萬徹仍是那副深藏不露、莫測高深的神氣,看似並不關心即將在廂廳上演的龍爭虎鬥,但寇仲卻曉得他正全神貫注在可達志身上,反而對侯希白不太關心注意。
  侯希白往腰際一抹,長劍即來到纖長的手上,像把玩美人扇般在身前扇起一片精芒,這才遙指十步許外的對手,欣然笑遣:「若非可兄定下三招之數,小弟恐怕會嚇得連劍都拿不穩呢,可兄請!…常何、馮立本均露出訝色,皆因侯希白的動作瀟灑自如,悅目好看,隱然有大家之態,更想不到是他竟能面對可達志這名動長安的高手,仍不露出絲毫虛怯的情狀。
  可達志目光忽然變得無比銳利,冷喝一聲「好」!狂沙刀立即催追出剛猛無倫的刀氣,直追對手。本是「風和日麗」般的氣氛,立時轉為「狂暴風沙」般的凜冽氣勢。
  最令人驚異的是他通過實力催發出的氣勁,就像一卷狂沙般「一粒粒」的往侯希白投去,觸膚生痛。如此詭奇的氣功,侯希白尚是首次遇上。。
  以侯希白之能,當下亦被迫以劍劃出一個小圈,暗藏扇招地以抵禦對方刀氣。若以高下論,他已落在下風。
  可達志得勢不饒人,像一頭找到獵物的猛虎般微往前俯,兩腳一撐,離地撲前,手上狂沙刀似是毫不費力地往侯希白劃去,但廳內諸人無不感到他這一刀重過萬斤,實有無可抗禦的威勢力道。
  寇仲看得心內駭然,只以這一刀而論,可達志的刀法絕不下於當日擊敗「鐵勒飛鷹」曲做的跋鋒寒,其舉重若輕處,則尤有過之。
  侯希白卻是無暇多想,只見對方刀勢一發,刀氣已先一步及體,忙把劍當扇使,往橫斜退,這才發招。頓時電光激閃,劍氣瀰漫,把攻來的可達志完全籠罩其中。
  「嗆」!
  刀劍相交。
  侯希白蹌跟跌退兩步,險險挑開可達志的狂沙刀,後者不進反退,回到原處,長笑道:「莫兄確沒有令達志失望!不過今趟若非以武會友,達志的狂沙刀法將會如狂沙滾滾般攻往莫兄,莫兄認為可接本人多少招呢?」
  侯希白驚魂甫定,暗忖若用的是這把不趁手的劍,不出二十招之數可能他便一命嗚呼,但若換過是美人扇,則勝敗難料。
  他為人灑脫,並不把一時得失放在心上,抱劍笑道:「可兄的狂沙刀法確是名不虛傳,鄙人甘拜下風。」
  可達志心中愕然,他本想引侯希白作強硬回應,便可再展絕技務在兩招之內殺得他俯首稱臣,豈之對方竟當場認輸,下兩招還怎能施展?李建成長笑而起道:「莫兄能擋可達志全力一刀,足可名揚京兆,如此人材,豈可埋沒,賜坐!,f寇仲亦聽得心折,李建成雖然慣用見不得光的手段去害人,但本身卻是個有眼光和懂得收買人心的材料,堪為李世民的頑敵。
  侯希白還劍鞘內,正和可達志坐入位內,門外有人嚷道:「秀芳大家到!」
  眾人連忙起立,就算李淵駕臨,其尊敬的神態亦不外如是,連可達志也露出渴望期待的神色,可見尚秀芳足以驕人的魅力。
  寇仲和侯希白交換個眼神,心有同感,就是想不到在如此情況下,與這久違了的絕世嬌燒再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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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寶蹤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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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塗子陵加入共分十門押注的骰寶賭桌,賭七鋪勝三鋪,但因他贏的每鋪都押下重注,莊家須按他押的比率賠貼,所以仍然贏得七十多兩通寶,加上剛才贏回來的共百多兩,確是滿載而歸。
  他已惹起賭場方面的注意,不但有人在旁監視他,搖盅的亦換過另一個年紀較大的老手。
  這新莊家搖盅的手法別有一套,骰子在盅內不是橫撞而是直上直落的彈跳,忽然三粒骰子同時停下,教人大出料外。
  莊家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盯著徐子陵道:「各位貴客請押寶。」徐子陵暗忖,要顯真功夫,就看這一鋪,一股腦兒的把贏來的百多兩全押在十二點那一門上。
  能入得貴賓廳者皆是非富則貴,可是見到徐子陵如此臉不改容的大手筆押注豪賭,二擲百金而不惜的模樣,仍惹起一陣輕微哄動。
  其他人紛紛下注,大部分人都踉風押十二點。
  在萬眾期待下,莊家雙手揭盅,眼明手快的一下子熟練地舉起盅蓋,露出骰子向上的三面,分別是「四」廣五」和「六』』,加起來總點數是「十五點」。
  包括徐子陵在內,沒有人押中寶。
  一陣失望的歎息聲。
  徐子陵自知功夫仍差一點,被·莊家特別的搖盅手法所惑,把「六點」錯聽為「三點」。
  莊家做然一笑道:「這位爺兒今趟的手氣差一點,還要不要再試-下賭運?」徐子陵感到那虹夫人的目光凝注在自己身上,由第一鋪起,她一直在旁別有居心的看自己下注,且不時賭上一兩鋪。
  徐子陵把雷九指換來分給他的籌碼共=百多兩從懷內掏出,放在桌面上,心想只要輸掉這筆錢,連雷九指也將不得不放他回客棧睡覺。
  眾人一陣交頭接耳,氣氛熱烈起來。
  老手莊家似亦有點緊張,若給徐子陵以孤注押中,賭場須賠出千多兩,可算得不是小數目!
  徐子陵當然沒有十足把握去贏這一場,不過他真的毫不把這筆夠一般人家過一年奢華生活的錢財放在眼內,所出全無任何得失成敗的壓力,暗捏不動根本印,把靈覺提至極限,他不但角「耳」去聽,更用「心靈」去感受。
  「砰」!
  骰子落下,盅子亦輕巧的安放桌面上。
  徐子陵聽到其中一粒骰子仍在盅內輕輕翻動,再非先前盅停骰落的格局,而是其中一粒骰子仍在轉動。暗叫好險,前一回正因聽不到這微小的變化,致輸了一著。這手法顯然是針對懂聽骰的高手。
  徐子陵含笑把籌碼全押在九點上。
  今趟眾人各押各的,只有那虹夫人把二十兩籌碼跟他押在同一門上。
  盅開。
  正是九點。
  尚聲秀芳烏黑閃亮的秀髮在頭上結成雙鬢望仙髻,身穿傳自西北外族的流行淡綠回裝,高翻領,袖子窄小而衣身寬大,裙長曳地,領袖均鑲有錦邊,穿著一對翹頭軟棉鞋,在兩名俏婢陪伴下,翩然而至。其風華絕代的神采艷色,即使貴為大唐太子的李建成,亦生出自慚形穢之感,更遑論他人。
  李建成本對尚秀芳姍姍來遲頗為不滿,豈知給她能攝魄勾魂的剪水雙瞳掃過,立時所有怨憤全拋諸九宵雲外,忘得一於二淨。
  尚秀芳施禮道歉,仍是嬌息喘喘的。包括寇仲和侯希白在內,無不為她的軟語鶯音,動人神態色授魂與。李建成向尚秀芳介紹初次見面的寇仲和侯希白,這美女表現出一貫的客氣,卻沒怎麼在意。
  隨在尚秀芳身後,兩名健僕俸來方箏,安放在廳子中央處,一切妥當,尚秀芳輕移玉步,在箏前坐下,眾人重新歸座,婢僕退往廳外。
  在一眾期待下,尚秀芳神色寧靜的撥弦調音,隨口輕吟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她以吟詠的方式,不徐不疾地把前代大詩人陶淵明的田園詩,配以調較箏弦發出來跌蕩有致、迂迴即興的清音,彷彿輕柔婉轉他說出一段充滿神秘觸感的美麗詩篇,教人忍不住傾神聆聽,希望她迷人的聲音永遠不要休止。
  寇仲別頭瞧往窗外,大雪之後的長安一片雪白,反映著天上半闋明月的色光,忽然感到自己給尚秀芳帶有強大感染力的吟詠攜至很遙遠的地方,再從那裡出發,孤獨地在某一個無盡無窮的天地間漫遊,什麼爭霸天下,楊公寶藏,已是另一人世間發生跟他無關痛癢的事。
  以往他每次見到尚秀芳,都有「直接參與」的感覺,今趟化身為醜男莫一心,成了「旁觀者」,反而更為投入,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何會如此。
  「叮叮咚咚。」
  尚秀芳吟罷,露出凝神思索、心馳物外的動人神態,纖長秀美的玉指在弦上看似漫不經意的撥弄,全無斧鑿之痕地編織出一段一段優美的音符,隱含揮之不去哀而不傷的淡淡怨愁。音符與音符間的呼吸,樂句與樂句間的轉折,營造呈示出樂章的空間感和線條美,音色更是波斕壯闊,餘韻無窮。
  在全無先兆下,尚秀芳飄逸自如的歌聲悠然在這箏音的迷人天地間裡若明月般升上晴空,純淨無瑕的唱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揪間。馳騁未及半,雙免過我前……」。
  在難以捉摸,又配合得天衣無縫的箏音伴奏下,她以離漠、性感而誘人的嗓音唱出感人的心聲。
  廳內各人無不感到此曲乃是為自己而唱。那種溫存可心的感受,確是難以形容。
  「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雲散還城邑,清晨復往還。」
  箏音轉急,綻露鋒芒,滌煉有力,就在餘情末盡、欲罷不能之際,箏音由近而遠,倏然收止。
  就在眾人仍在如夢初醒的狀態,侯希白忘情地帶頭鼓掌,歎道:「白馬飾金勒,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秀芳大家一曲道盡京城眾生之相,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包括寇仲在內,眾皆愣然。這番話由李建成來說,是理所當然。
  可是出自侯希白這「外人」之口,卻有點喧賓奪主。
  尚秀芳微微一怔,朝侯希白瞧去,柔聲道:「莫公子原來文武全材,秀芳五中佩服才真哩!」
  寇仲為謀補救,忙插口道:「小人剛才首次得聞秀芳大家的動人仙曲,忍不住也想大聲喝采,卻給莫兄搶先一步。」
  李建成想起自己初聆尚秀芳色藝雙全的表演時那頓然忘我的情景,亦立時釋然,長身而起道:「秀芳大家請入座。」
  侯希白這才知自己失態,更知不宜久留,乘機告辭。
  寇仲也趁勢藉口疲累離去,常何無奈下只好陪他一道走。
  李建成亦不挽留,只是心中訝異為何絕色當前,兩人仍是那麼的說走便走。
  尚秀芳雖沒有為此說話,但心中對兩人卻留下深刻的印象。
  徐子陵和雷九指離開明堂窩,來到街上,到北裡趁熱鬧的人仍是有增無減,兩人漫步朝客棧走回去,寒風呼呼下,另外有一番滋味。
  雷九指提著重甸甸一袋開元通寶,道:「這筆賭本,足夠讓你成為長安的賭王,照我看你的聽骰絕技,已比為師我青出於藍,即是已臻天下第一。」
  徐子陵笑道:「這種天下第一不要也罷。你有沒有打聽過那虹夫人是何方神聖?」
  雷九指道:「虹夫人在關中賭場是無人不識的名人,皆因她有個很硬的靠山,你猜是誰?」
  徐子陵道:「聽你的口氣,應該是熟人,究竟是誰?」
  雷九指壓低嗓音道:「就是京兆聯的楊文千,虹夫人本是上林苑的紅妓,給楊文干收作小妾,最愛在賭場留連,卻少有聽說勾引男人,因為誰都不敢碰楊文千的女人,真不明白她為何找上你。」
  徐子陵淡淡道:「該是看上我的賭術,奇怪是其後再沒找我說話,不過我們亦不應和楊文千的女人纏上,對我們有害無利。」
  雷九指拉著他轉進橫巷,訝道:「我還以為有人會跟蹤我們,看我們在什麼地方落腳,好摸清我們的底細。」
  徐子陵道:「此正是我們的一個難題。若給有心人看到我們兩大賭徒走進東來客棧,而客棧內其實又沒這兩個住客,不引起人疑心才怪。」
  雷九指搭著他肩頭,走出里巷,橫過光明大道,沿望仙街南端走去,得意道:「『這麼簡單的事,老哥當然已安排妥當。在西市東南方永安渠旁的崇賢裡我有座小院落,就當是我們往來經商落腳的地方。你的身份我亦安排妥當,保證就算有人調查都不會出岔子。」
  徐子陵大訝道:「這並非可在數日內弄妥的事,是誰在背後支持你?」
  雷九指領著他左轉朝朱雀大街走去,放緩腳步,道:「當然是弘農幫的人,老哥我千方百計的去摧毀香貴的販賣人口集團,有一半也是為我這個拜把兄弟。皆因他的親妹在舊朝時被香家的人擄走獻人隋宮,當時有楊廣撐腰,誰都奈何不了他巴陵幫,現在該是跟他們算賬的時候了。」
  徐子陵憶起素素的音容,點頭道:「好吧!我會依你的計劃去進行的。」
  雷九指遣:「回住處後,我會把全盤計劃向你交待清楚,好讓你能靈活執行。任他香家父子如何獰狡,勢想不到有我們在暗中圖謀他香家的覆亡。尚有一件事差點忘記告訴你,小仲著我為他張羅兩副水靠,今晚他若能抽身,會來與你會合去探寶藏。魯師的構想確是與眾不同,竟把寶藏埋在河床下,難怪沒有人能找得到。」
  徐子陵苦笑道:「我已三晚末合過眼,希望他今夜脫身不得吧!」
  常何把寇仲送回在躍馬橋東北光德裡的沙家華宅,千叮囑萬叮囑明天會在卯時初來接他入宮對張婕妤進行第二輪的療治,才告別離開。
  沙福把他迎進大廳,寇仲見廳內仍是燈火通明,人聲嘈雜,駭然止步道:「什麼人來了?」
  沙福興奮的道:「數都數不清那麼多人,老爺從皇宮回來後,來訪的賓客沒有停過,你看看外院停了多少輛馬車。」
  又湊到他耳旁道:「莫爺妙手回春,令娘娘霍然而愈的事已傳遍長安,來訪的人沒有不問起莫爺的。老爺吩咐,莫爺回來後,立即請莫爺到大堂去和客人打個照面。」
  寇仲聽得心中喚娘,心想自己千不扮萬不扮,為何蠢得要扮神醫,這麼下去,自己恐怕連睡覺的時間也要騰出來去行醫治人。人謂言多必失,自己則該是醫多必失。一把扯著正要起步的沙福,避往暗處。肅容道:「明天大清早姑爺會來接我到宮內為娘娘治病,事關重大,我現在立即上床休息。我睡覺時更千萬不能被人驚擾。嘿!
  皆因我練的是睡功,哈!該稱為臥功才對,明白嗎?」
  沙福不迭點頭道:「當然是為娘娘治病要緊,小人送莫爺回房後,立即去稟知老爺。」
  寇仲這才放心,但心神早飛到院外不遠處的躍馬橋去。
  二更的鼓聲從西市傳來,一隊巡軍從躍馬橋走過,沿永安渠南行,在寂靜無人的大街逐漸遠去,帶走照明風燈的光芒,月色又重新柔弱地斜照著寒夜下的躍馬橋。
  徐子陵無聲無息的從橋底的水面冒出頭來,游往橋拱的支柱,兩手攀附柱身,調息回氣。好一會後輪到寇仲浮出水面,來到他旁,急促的喘了好一陣於後,苦笑道:「娘臨終前只說躍馬橋,餘下未說的可能是橋東一千步又或橋西二千步,總之絕不在這橋下,」長安可能是當今中原管理最妥善的城市,大渠底應在最近才清理過,積在渠底的瘀泥,已給濾清得乾乾淨淨的。兩人花了近半個時辰,逐尺逐寸的敲打搜尋,仍找不到任何寶藏人口的痕跡。
  徐子陵環目掃視拱橋四周黑壓壓的豪門巨宅,歎道:「我們總不能逐屋逐戶的去搜索吧?這些華宅都有護院惡犬,而我們更是見不得光的人。唉!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寇仲不悅道:「陵少從來都不是輕言放棄的人,怎麼在尋寶一事上卻偏會例外?」
  徐子陵怔了半響,歉然道:「是我不對!好吧!由此刻開始,我會盡全力為你找出寶藏,無論成敗,也由你來主持決定。」
  寇仲探手搭著他肩頭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暫時不要想寶藏,先說說你那『換人大法』的事,看大家以後如何配合。好小子,真有你的,竟懂得找侯小子扮你,否則只李小子一關你已過不了。」
  徐子陵扼要的說出自己自下的處境,寇仲奇道:「聽李靖說封德彝該是李建成的謀臣,為何卻像與李建成作對的模樣呢?」
  徐子陵遣:「照我看他和李建成的關係頗為微妙,見李淵前他曾吩咐我不要提及李建成的任何事。如果真和李建成作對,就該通過我去揭發長林軍的惡行。」
  寇仲道:「遲早你會弄清楚他們的關係。不過你扮岳山去見李淵,卻有一個極大的風險,不知你有否想及。」
  徐子陵茫然道:「什麼風險?」
  寇仲訝道:「你少有這麼善忘的,可能因我剛才曾見過尚秀芳,印象仍是非常深刻,所以才省起此事。」
  徐子陵恍然道:「我真的沒把這事放到心上。不過只要我未弄清楚尚秀芳和岳山的關係前,對她避而不見,該可沒有問題。』』寇仲同意道:「幸好你扮的是性情孤僻高做的岳山做出什麼事來別人都只當作是理該如此。哈!真想不到你有晃公錯這麼老的一個情敵。」
  徐子陵的心神卻用在另外的事情上,問道:「你對雷九指和侯希白有什麼看法,應否讓他們加入我們的尋寶行動?」
  寇仲皺眉沉吟道:「你對他兩人比我熟悉些,你又怎麼看呢?」
  徐子陵肯定的道:「他們該都是信得過的朋友,只是侯希白與石之軒恩怨難分,楊公寶藏更牽涉到邪帝舍利,我們不得不小心點。」
  寇仲點頭道:「這就叫親疏有別。雷九指怎都可算是自己人,侯希白則是半個外人,就以此界定他們參加的方式吧!」
  徐子陵道:「不是我要橫生枝節,雷九指要對付香家的行動我們在公在私均是義不容辭。而侯希白他要從楊虔彥手上奪回印卷,我們亦勢難袖手旁觀,這……」寇仲笑著打斷他道:「大家兄弟,說話為何還要見外,陵少的決定就是我寇仲的決定,多餘話再不用說。」
  徐子陵仰望天色,道:「趁尚有兩個許時辰才天亮,不若早點回去睡覺,明天醒來再想如何去尋寶。」
  寇仲追:「且慢!魯大師贈你有關建築學的遺卷內,有沒有提及窯藏的建造?」
  徐子陵一震道:「幸好你及時提醒,他的遺卷內確有一章說及秘道和地下室建造的法則。」
  寇仲苦笑道:「你不是沒有想及,而是根本沒用心去想。唉!還說什麼一場兄弟!」徐於陵啞然失笑道:「你尋不到寶藏,便不斷怨我,好吧!我再次道歉。在他的遺卷裡,這一章內有一段話寫得內容隱晦,大約是地下窯藏是否隱蔽,全看人口的設計,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可令人百世難尋,他寫這番話時,心中想的說不定正是楊公寶藏。」
  寇仲雙目立時亮起來,一邊掃視渠旁林立的華宅,壓低聲音道:「楊公寶藏可能仍在橋底,但人口卻在附近某所宅院之內,只要我們曉得某間大宅是屬於當年楊素的,又或某間宅院是在楊素當權那段時間建成,便該有個譜兒。這些資料該可在皇城內什麼局司的宗卷室找到吧!」
  徐子陵皺眉道:「就算憑你我的身手,想偷入皇城仍是非常危險的事,比起王老狐那洛陽的宮城,這裡的戒備森嚴很多。」
  寇仲精神大振的道:「相信會有老長安知道的,這就不用涉險查探。你我分頭尋找,只要找到這類房舍,調查的範圍將可大幅收窄。時日無多,早一日攜寶離開,可少一分危險,你也不想我窩窩囊囊的栽在長安吧!」,徐子陵失笑道:「你這小子,總怕我不肯克盡全力,兜個彎也要再提醒我一次,快回去吧!明早你尚要當你的神醫!」
  寇仲道:「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未告訴你,就是你的公主也來長安哩!」
  塗子陵愕然道:「公主?」
  寇仲湊在他耳旁道:「就是東溪公主單婉晶嘛!」
  徐子陵聽得劍眉緊蹩,隨口反擊道:「你和你秀寧公主的約會又如何?」
  寇仲兩眼一翻,往橋頭游去道:「我還沒有想過。」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寇仲,只茫然追在他身後游往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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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登門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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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何和寇仲在凝碧閣的外堂等候,前者低聲遣:「皇上今早在內朝與太子殿下及秦王有急事商議,否則皇上一定會親來的。」
  寇仲睡眠不足的揉揉眼睛,隨口問道:「為何不見齊王呢?」
  常何當地是禍福與共的老朋友般道:「齊王到關外辦要事,尚未回來。」
  鄭公公來了,笑容滿臉的恭敬道:「娘娘有請莫神醫。」
  寇仲隨他進入內室,令趟張婕妤穿著整齊地坐在躺椅上,雖與精神煥發仍沾不上邊兒,但病容盡去,兩頰規出少許血色,不是盲人,當會知她正在康復中。
  張婕妤頭帶鳳冠,穿的是講究的深青色諱衣,以朱色滾邊,外披錦袍,腰間繫上白玉雙佩,顯得雍容華貴,嬌美可人,難怪如此得李淵愛寵。
  她對寇仲當然非常禮待,展現出親切的笑容,道:「哀家這半個月來從沒像昨晚睡得那麼好,莫先生確不負神醫之名。」
  寇仲一揖到地後大模大樣地坐到她身旁為他特設的診病椅上,心想美人兒你睡得充足,可憐我剛合眼就給沙福喚醒。
  張婕妤乖乖的從羅袖伸出玉手,讓寇仲把三指搭在她的腕脈上,竟有感而發道:「為什麼人生在世,要不時受到大大小小的各種痛苦折磨呢?」
  陪在一旁的太監婢僕當然沒有人能答她的問題,寇仲正專志於她嬌體內氣血的詳狀,心不在焉的隨口答道:「那要看人是為什麼生在世上,若為的是人生的經驗,那自應每種經驗都該去品嚐一下。嘿!我只是胡言亂語,娘娘請勿見怪。」
  張婕妤怔怔看著他的醜臉,道:「先生的話非常新鮮,從沒有人對哀家說過這看法,可見先生不拘俗禮,性格率直,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哀家怎會怪先生呢?不過病情的折磨,不嘗也罷。」
  寇仲本想唯唯諾諾的點頭應過算了,又忍不住道:「病痛也非全無好處,至少可提醒我們去小心健康。像刀割肉會痛,我們才會躲避刀子,若不痛的話,連給人把手割掉都不知道。哈!所以練武的人該是最怕痛的人。」
  張婕妤一怔道:「先生所說的不無道理。」
  寇仲心忖胡詔完畢,該是下針的時間,取出沙芷菩的九針銅盒,微笑道:「令趟之後,小人該以後都不用再來為娘娘治病了!」
  大清早侯希白的弓辰春摸到東來客棧找雷九指和徐子陵,後者為避人耳目,戴起臘黃面具依雷九指的指示化名為一個叫作雍秦的山東賭徒兼行腳商。
  三人在房內商議,侯希白道:「昨晚李建成使人送來五兩黃金,我當著興昌隆的人面前把賞賜推掉,不知是否做對了呢?」
  雷九指倒抽一口涼氣道:「對是對極了,可是李建成怎嚥下得這口氣屍徐子陵則道:「管他的娘!目下形勢微妙,弓辰春這傢伙分別與李世民、李淵和封德彝拉上關係,李建成並非沒有顧忌的。」
  侯希白苦笑道:「不過可達志的狂沙刀法確是名不虛傳。就算我可以用美人扇去對他的狂沙刀,勝負仍在未知之數,若用劍則怕走不了多少招,這人終究是個禍患。」
  徐子陵淡淡道:「用兵器或不用兵器對我來說分別不大,若有碰上可達志的機會,我們可在動手之前先行掉包,由我來應付他。」
  雷九指皺眉道:「最怕忽然碰上,掉包也來不及呢。」
  侯希白聳肩道:「這個倒不成問題,這裡是唐室的天京,可達志又是長林軍人,不能動輒殺人。我就引他定期決戰,那時子陵可從容頂上。不過這突厥蠻子乃有實學的人,子陵千萬別掉以輕心。」
  徐子陵微笑道:「無論對手是誰,我也不會輕敵的,」侯希白道:「另一個問題是秦王似有招攬我入夭策府之意,小弟該如何處理?」
  徐子陵斷然道:「這會變成作繭自縛,侯兄可以祖宗遺訓莫家後人不准當官來推卻。最好是早點向卜廷等作出暗示,只要輾轉傳入李世民耳內,可化解這個難題。」
  雷九指讚歎道:「子陵的腦筋轉動迅快,無論什麼難應付的事,到你手上立即迎刃而解。」
  侯希白欣然道:「小弟正要借助子陵的才智,為我從楊慮彥手上把印卷討回來。」
  徐子陵沉聲道:「你這個問題,怕要通過『霸刀』岳山來解決,只要讓李淵曉得裴矩的真正身份和與楊虛彥的關係,最好是買一開三,把楊文干和楊虛彥,楊虛彥與董淑妮的秘密勾結也一併奉上,那我們說不定可混水摸魚,順手宰掉楊虛彥亦非沒有可能。」
  雷九指想起楊文干的小妾虹夫人,點頭道:「對楊文幹我們尚要做點工夫才行。」
  徐子陵從容道:「時間無多,好該輪到岳山他老人家出場啦!」
  寇仲在鄭公公陪伴下回到大堂,常何緊張的問道:「張娘娘情況如何?」
  鄭公公搶先答道:「莫先生不愧神醫,這次施針功效更是神奇,娘娘的臉色就像從沒病過的樣子。」
  寇忡回復本色,笑嘻嘻道:「娘娘現在需小睡片刻,我敢包保她的病已完全根除,再不會復發。」
  常何整個人輕鬆起來,皆因此事成敗關係到他以後的官運。
  「尹德娘娘到!」
  三人同感愕然,連忙下跪迎駕。
  尹德妃乃張婕妤以外皇宮最有權勢的貴妃,同受李淵恩寵,更是李建成蓄意巴結討好的另一位重要妃子。
  寇仲偷眼一瞥,只見一位身披大袖對襟,長可及膝,上繡五彩夾金線花紋披風的美女,在太監和宮娥簇擁下,姍姍而至。
  披風內穿的是短孺長裙,裙腰繫在腰部之上,高處接近腋下,使本是身長玉立的尹德妃更顯修長婀娜,蓮步輕移時搖曳有致,非常動人,比之張婕妤毫不遜色。
  寇仲心付無論尹德妃或張婕妤,都是天生麗質令人為之顛倒的美人兒,比之董淑妮多添一種成熟的風情,難怪楊虛彥要出旁門左道的功夫為董淑妮爭寵。
  「三位平身!」
  寇仲跟著常何和鄭公公站起來,扮作驚惶的垂首不敢平視對方。
  尹德妃柔聲道:「這位走是莫神醫,姊姊的病況如何呢?」
  寇仲答道:「張娘娘已完全康復,天祐皇上。」
  尹德妃一陣歌頌讚歎,道:「莫神醫今趟立下大功,皇上必重重有賞。莫神醫若有什麼心願,儘管直說。」
  寇仲像徐子陵般,最怕給官職纏身,那就什麼地方都不用去,忙道:「小人唯一心願,就是希望常將軍步步高陞,今次若非常將軍陪小人踏遍長安去找到合用的靈藥,絕難有此神效。至於小人,則須遵從祖先遺訓,在四十歲前遍游天下,造福蒼生,並廣見聞。」
  常何聽得大為感動,慌忙跪下。
  尹德妃對寇仲的「淡泊名利」心生佩服,讚道:「先生原來是有大志之士,尹德失敬哩!」
  轉向常何道:「常將軍憑著將莫先生推薦給太子殿下,已是立了大功,哀家定會提醒皇上,絕不會忘掉常將軍的功勞。」
  言罷入內堂探望張婕妤去了。
  離宮時,常何早把寇仲當成「生死之交」,硬拉他到福聚樓舉行慶功午宴,兩人現在的心情,與昨天當然有天淵之別。
  徐子陵扮成的岳山,昂然步上躍馬橋,無論他奇特的貌相,偉岸的身形,霸道的氣勢,均令人不得不多望他兩眼。
  下橋後轉往西市的方向,目的地是西市東北毗鄰皇城的布政望。能住在這區的不是有錢便能辦得到,還要有權有勢方成。
  望坊內府第林立,都是達官貴人的官邸,徐子陵在一所巨宅外停步,只見門匾上寫「海南晃府」四個大字。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後,暗聚功力,當蓄至巔峰時,沉喝一聲,鐵拳疾出,施展寶瓶印,重擊在以紅木雕成縷花精美的大木門上。
  「轟」!
  螺旋勁發,大木門像不堪摧殘的破木殘屑,旋轉著往院內激濺彈射,院門變成一個方洞。巨響立時驚動居住宅內南海派的徒眾,一時人聲鼎沸,從主宅正門處擁出十多名武裝男女。
  徐子陵這假岳山正是要來鬧事,還要鬧得愈大愈好。最理想莫如轟動全城,教人人都知道「岳山駕到」。
  輕挽著「岳山招牌」長袍的下擺,跨檻而入。
  兩名大漢怒叱一聲,分提一刀一槍往他殺來,背後有人大喝道:「誰人敢來我南海派撒野!」徐子陵一晃雙肩,行雲流水的往前飄去,在刀槍及體前左右各晃一下,以毫釐之差避過敵人兵器,接著左右開弓,兩人明明見他揮掌攻來,偏是無法躲避,應掌拋跌,再爬不起來。
  兩男一女刀劍並舉,從台階上攻下來,他們顯是在群攻陣法下過苦功,配合得天衣無縫。
  由於掌門人「金槍」梅詢與派內高手,多隨李無吉到關外對付寇仲和徐子陵兩人,所以目下留在長安的除「南海仙翁」晃公錯外,均屬較次的好手。徐子陵正看準這形勢,才公然上門尋釁,找晃公錯算賬。再沒有另一個更好的方法去通知李淵他岳山到也。
  徐子陵雙目模仿岳山射出森冷的光芒,凝起強猛無儔的氣勢,一步不停的登階迎上,兩手閃電劈出,冰寒的殺氣潮湧而去,在敵人攻至前已使他們感到肌膚生痛,呼吸困難,登時志氣被奪,施展不出真正的本領。
  「當當」聲響個不絕,四柄敵人刀劍無一倖免的被徐子陵以重手法劈中,兩人兵器脫手,另一人被他起腳踢飛,持劍的女弟子則被他奪去長劍,變得潰不成軍,四散退開。
  徐子陵反手一劍,把身後另一名壯漢掃得連人帶棍滾下長階,正要殺入廳內,棍影從門內閃出,當頭疾劈,動作快逾電光石火,且棍鳳如山,凌厲無比。
  以徐子陵之能,也不敢硬櫻其鋒,同時記起岳山遺卷中曾提起過此人,說他乃南海派中除晃公錯外准一堪稱高手者。
  持棍者是個鬚髮俱白的錦袍老人,鐵棍一擺,毫不停滯的中途變招,由疾劈變作直戳,疾取徐子陵腰眼,又狠又辣。
  徐子陵發出岳山的長笑聲,曬道「『齊眉棍』梅天,這麼多年看來你也沒有什麼長進哩廣說話間,早運劍把氏棍挑開,接著隨手反擊,殺得對方左支右拙時,忽然棄掉長劍,一拳轟去。
  梅天哪想得到他會棄劍用拳,慌忙間揮棍擋格,卻慘哼一聲,被他的拳勁送入門內去。
  主宅門終於失守。
  雙方這連串交接,只在數下呼吸間完成,其他人此時方有機會再朝徐子陵攻來。
  徐子陵大步跨入宅堂,兩手展開借勁卸勁的奇技,使來攻者左撲右跌,潰不成軍。梅夭再掄棍攻至,徐子陵當然不會客氣,以硬攻硬,不到十招,一指點中對方肩井要穴,梅天踉蹌跌退,差點坐倒地上。
  一番激戰後,廳內再無能戰之人。
  徐子陵仰天大笑道:「晃公錯何在,我岳山討債來哩!」
  梅天強壓下翻騰的血氣,狠狠道:「晃公正在西市福聚樓上,岳山你有種就去找他吧!」
  徐子陵不屑的道:「找晃公錯要有種方成嗎?若非老夫早收斂火氣,今天此宅內休想留下一個活口,算你們走運。」
  哈哈一笑,揚長去了。
  常何和寇仲坐在昨天那張桌子,舉杯相碰,興高采烈。常何一口氣點了七、八道菜,任他兩人如何大食,也絕吃不下這麼多飯菜。
  把黃湯灌進咽喉後,常何喘著氣道:「尹德娘娘一句話,比太子殿下說十句更有力,莫兄今趟真夠朋友,以後莫兄的事,就是我常何的事。」
  寇仲正遊目四顧躍馬橋週遭宅院的形勢,漫不經意的道:「小弟除醫道外,亦沉迷建築之學,嘿!這都是由家叔培養出來的興趣。」
  常何已視他如神,衷心讚道:「原來莫兄這麼博學多才,不過長安是新城,最舊的建築亦只是數十年光景。』』寇仲胡謅道:「新舊不重要,最重要是有創意的建築,在長安有誰對這方面特別有研究和心得呢?」。
  常何道:「前代的大建築師當然是字文悄,長安城就是由他監督建造的。現在該找的人應是工部尚書劉政會,沒人比他更熟悉長安城的建築。」
  寇仲大喜道:「可否安排我與這位工部大人見個面?」
  常何欣然道:「你想不見也不行。他昨天才找過我,問莫兄能否為他兒子治病,但昨天我哪有閒情和他說話?」
  忽然湊近低聲道:「可達志又來哩!」
  寇仲朝入門處瞧去,可達志正昂然登樓,領頭者赫然是李密,背後還跟著王伯當,嚇得寇仲別過頭去,心兒忐忑亂跳。
  常何又道:「今天福聚樓特別熱鬧,連南海派的晃老頭也來了,陪他的竟是齊王的寵將字文寶和吏部尚書張亮。」
  寇仲偷眼瞧去,果然看到貌似仙翁的「不老神仙」晃公錯,在另一角與兩人談笑甚歡。
  常何言歸正傳,返回先前的話題遣:「莫先生既有意結識工部的劉大人,待會小弟就陪先生登門造訪,保證他倒展相迎。」
  寇仲正要答話,可達志過來和兩人打招呼,笑道:「今晚我們再到上林苑痛飲一番,由小弟作個小東追,兩位走要賞個薄面。」
  寇仲想到李密和王伯當說不定也是其中兩位座上客,忙道:「不是小人不賞面,而是……唉!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待會便要四處奔波診症,不信可問常將軍。」
  常何不斷點頭,事實上他對可達志這外族的超卓劍手亦沒多大好感,不想與他親近。
  可達志聞言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來,正要說話時,一把低沉嘶啞的聲音從躍馬橋的方向傳上來道:「晃七殺,立即給我岳霸刀」滾下來!」
  原來鬧哄哄的整座福聚樓立即變得鴉雀無聲。
  寇仲探頭瞧去,駭然見到「岳山」正卓立橋頭,整個人散發著不可一世的霸道氣概,不由心中叫絕,明白到徐子陵行動背後的目的。
第九章 躍馬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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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公錯穿窗而出,流星般從福聚樓三樓破空而下,橫過近二十丈的跨距,落在躍馬橋西端登橋處,身子沒晃動半下。
  可達志把椅子移到窗前,俯首下望,雙目射出鷹牽般銳利的神光,緊盯著「岳山」,一瞬不瞬。
  寇仲忙學可達志般把椅子挪到靠窗處,變得坐在可達志和常何中間,在其他人離桌擁往這邊窗旁觀戰前,佔得有利的位置。
  在橋頭站崗的守衛見動手的一方是晃公錯這長安宗師級的名人,樓上的高官大臣又沒出言阻止,都不敢上前干預。
  際此戰亂之時,天下武風熾盛,長安雖說禁止私鬥,但以武相會印時有發生,長林軍更是橫行無忌。所以城衛對晃公錯這類屬於太子黨的頭臉人物,在一般情況下都不敢於涉他們的行為。
  可達志似在自言自語的沉聲道:「岳山應是贏面較高。」
  寇仲心中大懍,知他眼力高明,從徐子陵的氣勢瞧出他的厲害。
  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經過這些年來轉戰天下的磨練,已脫穎而出,成為能與寧遣奇等輩頜碩的高手。即使以祝玉研、姐姐等魔門殿堂級人物,至現在仍欲殺他們而不得。到至善寺一戰,兩人力敵佛門四大聖僧,雖說非是以生死相搏,四僧更留有餘地,但兩人的實力足以媲美四僧任何其中之一,卻是不爭之實。當兩人跨出至善寺的外院門,兩人同時也登身於天下頂尖高手之列,再不用具怕任何人。在以戰養戰下,這兩位天才橫溢的年青高手,武功終臻大成之境。
  李密的聲音在寇仲背後響起道:「晃公錯豈是易與之輩,照我看仍是勝敗難料。」
  不知誰人間道:「晃公錯比之『天君』席應又如何呢?」
  這問題當然沒有人能答他。
  此時「岳山」發出一陣長笑,眾人收止私語,全神觀戰。
  衛兵截止登橋的車馬行人,當晃公錯來到橋上與「岳山」隔遠對峙,整座躍馬橋變成他們兩人的專用戰場。
  徐子陵有遏雲裂石之勢的笑聲剛罷,淡然自若地微笑道:「晃七殺在關外不是想送我岳山歸天嗎?本人本無入關之意,既然你蓄意阻我人關,必有不可告人之秘,本人偏要入關來看看究竟,看你晃七殺這些年來究竟有否長進。」
  晃公錯表面神色如常,其實心內卻是怒火中燒,他完全不明白岳山為何能完全避過楊文干龐大的監視網,忽然出現於長安城內,不過目下當然非是計較這些枝節的時刻。事實上他亦陷於進退兩難的地步,他當然明白岳山和李淵的關係,此正是他阻止岳山入關的主要目的。假若他殺死對方,李淵的反應實是難以預估,當然被對方擊傷或殺死則更是萬萬不行。
  當下冷然笑道:「你岳霸入關與否干老夫何事?不過你既敢送上門來,我晃公錯就和你算算多年的舊賬。閒話休提,動手吧!」
  塗子陵完全把握到晃公錯內心的矛盾,曬然道:「本人平生閱人無數,但像晃公錯你這麼卑鄙無恥的人,尚是首次碰上。敢作不敢認,算是哪一門子的人物,今天你想不動手也不行。我岳山這趟重出江湖,正表示你氣數已盡。」
  晃公錯不再打話,踏前一步,目光罩定對方,神態老練深沉,不愧成名達一甲子以上的宗師級高手。
  就在他踏步之際,強大的氣勢立即像森冷徹骨、如牆如刃的冰寒狂流般湧襲對手。
  徐子陵暗捏不動根本印,做立如山,長笑道:「這該是我們第三度交手,希望你晃七殺不會令本人失望吧!」
  口氣雖大,但岳山挾擊殺「天君」席應的餘威,誰都不覺得他是口出狂言。
  晃公錯冷哼一聲,又跨前一步,氣氛更盛,自己的衣衫固是無風自動,也追得徐子陵衣衫獵獵作響。
  高手相爭,氣勢果是不凡,無論在樓上或橋旁觀看的武林人物,除有限的幾個人外,均感到若把自己換到「岳山」的位置上,說不定早因心膽俱裂而敗下陣來。
  徐子陵收攝心神,不敢眨一下眼睛的瞪著晃公錯。他故意以言語刺激對方,就是要迫他主動進攻,他的心神晉人平靜無波的至境,把生死勝敗置諸度外。
  就在晃公錯第二步觸地前的剎那,他迅疾無倫的大大跨前一步,把兩人間的距離拉近至八尺。
  雖然雙方出步時間稍有先後,但觸地的時間全無差異,就像預早配合排演多次般。
  樓上的寇仲看得心中喝采,徐子陵這一著將迫得晃公錯從主動淪為被動,不得不搶先出手,以扳平局勢。
  可達志發出一下讚美的歎息。
  李密和王伯當亦同時喝了聲「好」,卻不知是針對哪一方說的。
  晃公錯果然大喝一聲,一拳擊出,猛厲的拳風,直有崩山碎石之勢,令人不敢硬櫻其鋒。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可是出現在岳山的假臉上,卻有無比冷酷的意味,配合得天衣無縫。
  晃公錯這一記七殺拳,事實上只用上六、七成的威力,而這正是徐子陵以種種手段智計得回來的理想後果。
  自他揚聲挑戰,一直佔在上風。
  晃公錯則因被他公開揭破阻他入關的好謀,兼之心情矛盾,對要否全力出手又是顧慮多多,在種種不利情況下,功力自然大打折扣。何況他尚有一致命的弱點,就是徐子陵從岳山遺卷中對他的七殺拳已瞭若指掌,而他晃公錯卻對眼前這「岳山」絕對地莫測其高深。此消彼長下,晃公鍺自然要吃大虧。
  「蓬」!
  徐子陵運掌封架,毫無花假的硬擋晃公錯一拳,兩人同時往後晃去,竟是功力相若的平手之局。
  寇仲心中大叫好小子,他最清楚如論功力火候,徐子陵怎都及不上晃公錯,若給老晃一拳擊得蹌踉倒退,別人會不懷疑他是否真岳山才怪。可是徐子陵巧妙製造形勢,變得能硬拚晃公錯一拳而毫不遜色,以後再施展身法避重就輕,就誰都不會感到他在功力上遜於對手,這做法確是明智之舉。其中微妙處,圍觀者雖在干人過外,但只有他一個人才能明白。
  果然徐子陵往左一晃,避過晃公錯第二拳,兩手如鮮花盛放,拳、指、掌反覆變化,長江大河般朝晃公錯攻去。
  晃公錯怎想得到一向以霸道見稱的岳山會展開這麼一套大開大罔中別具玄奇細膩的拳掌功夫,大失預算下只能見招拆招,陷於被動之局。不過他守得無懈可擊,綿密的拳法令對手滴水難入,並非屈處下風。
  雙方勁氣如濤翻浪捲,狂風波蕩,凶險至極,只要有一方稍露破綻弱點,勢必是橫死橋上之局。
  「伏!」
  徐子陵一指點出,正中晃公錯拳頭,借勢往橋的另一端飄開。
  寇仲旁邊的可達志大喝道:「好岳山!」
  眾人除寇仲等有限數人外,都大惑不解。為何岳山當此近身肉搏,著著搶攻之時只輕點一指,卻往後退開,這只會是助長對手氣勢,而可達志反而為他這不智之舉喝采呢?果然晃公錯渾身劇震,竟不進反退,後挫一步。眾人才知「岳山」這一指既凌厲又集中,竟破去晃公錯的七殺拳勁,直侵其經脈,令晃公錯忙於化解下,坐失良機。
  而寇仲更清楚徐子陵窺準時機,借飛退的同時卸勁借勁,打破攻守均衡的僵局,展開第二輪的攻勢。
  在眾人包括可達志在內完全料想不到下,徐子陵在飛退的勢子未盡之時,竟神跡般倏地改向,流星電閃地重往晃公錯飛投回萬。
  以晃公錯超過七十年的武學修養,亦大吃一驚,信心頓失,只好斜退右後方,貼至橋欄,雙拳齊出,嚴密封格,不求有功,只求無過,再次陷於苦守之勢。
  徐子陵心知肚明成功失敗,就在此時。他可說施盡渾身法寶,從對方的心理、信心、氣勢、判斷等無孔不入的尋找晃公錯的破綻錯失,到這刻才真正佔得上風。不過晃公錯一甲子以上的功力確非等閒,氣脈悠長、韌力十足,一旦讓這前輩高手能放手反攻,最後敗陣的可能是自己而非對方。
  徐子陵凌空疾掠,腳不沾地的橫過兩丈遠的橋面,十根手指向掌心彎曲,左右十指交錯,右手拇指壓在左手拇指上,一式內縛印,迎上晃公錯轟來的雙拳。同時喝道:「換日大法!」這四字暗含真言印咒的心法,以晃公錯為目標而發,每一喝音巨錘般敲打在晃公錯的心坎上。假若晃公錯不是打開始因矛盾的心情以至氣虛勢弱,這「四字真言」最多只能做成小騷擾,可是此刻晃公錯因摸不透他的攻勢而心生慌亂,這「四字真言」的影響便非同小可,登時拳勢減弱。
  拳印相接,竟是全無勁氣交擊之聲。
  寇仲身後的李密低呼道:「糟啦!」
  話猶未已,晃公錯略一蹌跟,往橫錯步,連不懂武功的人也看出他是身不由己,給對手帶得失去平衡。
  寇仲旁的常何咋舌道:「厲害!」
  徐子陵心知得手,他以內縛印配合卸勁之法,硬把晃公錯的拳勁縛鎖消卸,這著奇兵登時害得晃公錯像用錯了力道般,難過得差點吐血。
  徐子陵由內縛印改為外縛印,拇指改置外側,勁氣疾吐,此時兩雙手仍是緊纏不放,晃公錯哪想得到他的內氣可隨心所欲的改卸為攻,登時應印而加速橫跌之勢。
  晃公錯暗歎一聲,跟著暴喝如雷,同時順勢騰身而起,再顧不得顏面,越過橋欄,往永安河投去。眼看他要濕淋淋的掉進渠水裡,對岸圍觀的群眾中突然射出黑忽忽的東西,越過七、八丈的水面,後發先至的來到晃公錯的腳下,精準無誤地令晃公錯點足借力,就憑這一換氣騰升,安然返回永安渠的西岸,才看清這黑忽忽的東西原來竟是只鞋子。
  寇仲感到可達志把目光投往擲鞋的人堆中,忽然雄軀微震,顯然瞧出是誰如此幫晃公錯的忙,而他肯定認識這個人,否則絕無可能從人眾中迅快把這人分辨出來。像他寇仲便自問辦不到。
  徐子陵瞧著鞋子沉進水裡,知道該見好即收,否則丙與晃公錯交手,對方在盛怒之下,拋開所有生死顧忌,吃虧的大有可能是他現在這威震長安的岳山,仰天發出一陣長笑,道:「晃七殺!本人失陪啦!」
  斜掠而起,往躍馬橋另一端射去,幾個起落,消失在圍觀者的人牆後。
  樓上諸人重新歸席,李密和王伯當順勢隨可達志坐入寇仲、常何的一桌。
  可達志為兩人引見常何和寇仲,李密有點心神不屬,對寇仲並沒有特別在意。雖說李密和寇仲仇深似海,但兩人並不熟識,若換過是沈落雁,看穿寇仲的機會勢將大增。
  可達志的心神仍在剛才的龍爭虎鬥上,惋惜的遣:「想不到棄用霸刀的岳山,仍有威凌天下的霸氣,換日大潔不愧天竺絕學,奇詭玄奧,令人歎為觀止。」
  此時晃公錯神色如常的登樓繼續未竟的午宴,連寇仲也佩服他的深沉,暗忖換過是自己,必找個地方躲起來無顏對人。
  王伯當笑追:「可兄是否手養哩!」
  可達志一對眼睛亮起來,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卻沒有答話。
  李密瞧著窗外回復人來車往的躍馬橋,輕歎一口氣道:「岳霸這趟來長安,必掀起一番風翻雲湧,可兄若能擊敗岳霸,將立即名震天下。」
  常何壓低聲音道:「聽說皇上與岳霸刀多年知交,可兄須三思而行。」
  他一向雖不歡喜可達志,此時見李密和王伯當推波助瀾,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忍不住出言警告。
  寇仲則在桌底暗踢常何一腳,示意他找借口離開,對著李密和王伯當兩人,實是非常辛苦的事。尤其想起王伯當對素姐的惡行,更是憋得心中難受之極。
  可達志微笑道:「若在下只是找岳霸切磋武技,皇上該不會怪罪吧?」
  李密盯著可達志淡淡道:「剛才擲鞋子為晃公錯解困的是否可兄的熟人呢?」
  寇仲暗呼厲害,從可達志微妙的反應,精明的李密得出與自己相同的結論。
  可達志神態如常的油然道:「密公既瞧不出擲鞋者,在下又怎會看到,只是因此人高明至極而心生驚異吧!」
  李密當然不信他的鬼話,目光移到寇仲的醜臉上,目露精光,似要把他看通看透,含笑道:「日下長安最受人觸目的兩件事,就是岳霸入城和莫先生在此懸壺濟世。不知莫先生有否打算落地生根,長做長安人呢?」
  寇仲不敢說出向尹德妃胡詣的那番話,皆因並不合乎情理,道:「多謝密公關心,小人仍末作得決定。」
  常何知是時候,起身告辭追:「莫兄還要到工部大人處為他愛兒治病,請各位恕過失陪之罪。」
  寇仲暗喚謝天謝地,忙隨常何告罪離去。
第十章 往事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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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聲鋪天蓋地而來,到東來客棧門外倏然而止。
  徐子陵負手面窗而立,凝望客棧後園大雪後的美景。馬蹺聲驟止後,整座客棧肅靜下來,這突然而至的靜默本身已是一種沉重的壓力,令人知道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徐子陵沉聲道:「進來吧!門並沒有上鎖。」
  門外的李淵微微一怔,先命手下驅走附近房間的住客,這才推門而入,來到徐子陵背後,抱拳道:「李淵剛得知大哥潔駕光臨,特來拜會問好。」。
  徐子陵冷笑道:「李淵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一統天下指日可期,該是小民岳山向你叩拜請安才合規潔。」
  倏地轉身,凝起岳山的心法,雙目精芒暴閃的與李淵目光交擊。
  李淵仰天長笑,道:「岳大哥休要耍我,無論李淵變成什麼,但對岳大哥之情,卻從來沒變。大哥練成換日大法,今趟重出江湖,先擊殺天君席應,今天又敗老晃於躍馬橋上,早成就不朽威名。小弟衷心為岳大哥你鼓掌喝采。」
  徐子陵歎一口氣,搖頭苦笑道:「江湖虛名,只是鏡花水月,何足掛齒!岳山已非當年的岳山,往事如煙,更不願想起當年舊事。小刀你回去當你的皇帝吧!岳山今趟來長安,只為找晃七殺算賬,說不定今晚便走,罷了罷了!」
  「小刀」是岳山遺卷裡曾提過兩次對李淵的暱稱,由於徐子陵根本不知岳山和李淵間發生過什麼事,所以先發制人,擺出往事不堪回首,不願計較的姿態。
  事實上李淵亦像祝玉研般從沒有懷疑過岳山也可以是假冒的,最關鍵自然是「換日大法」可令岳山有脫胎換骨的變化。此時岳山的「小刀」一出,登時勾起李淵對前塵往事的追憶,百般情緒湧上心頭,劇震道:「岳大哥再不怪小刀當年的舊事嗎?」
  徐子陵旋風般的轉身,背向這位大唐朝的皇帝,沉聲道:「現在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與『天刀』宋缺再較高下,不過在這事發生前,先要找一個人算賬。」
  李淵一呆道:「這個人是誰?」
  徐子陵一字一字的道:「就是『邪王』石之軒,若非他的卑鄙手段,秀心怎會含怨而終。」
  李淵雙目殺機大盛,冷哼道:「石之軒還未死嗎?」
  徐子陵淡淡道:「他不但未死,且還在你身旁虎視眈耽,若非有此原因,小刀你怎能在這裡見到我呢?」
  李淵終於色變。
  寇仲拍拍小孩的臉蛋,故作謙虛的道:「並非小人本事,而是劉大人令郎患的只是小病,所以兩針立即收效,看!寶寶退燒哩!」
  劉夫人比劉政會更迅快地探手輕模兒子的額頭,大喜道:「莫神醫真是醫術如神,小南沒燒哩!」
  劉政會喜出望外,干恩萬謝的說盡感激的話。
  回到外堂時,常何笑道:「招呼莫兄的重任暫且交給劉大人,末將已有三天沒有回廷衛署了。」
  與寇仲約好晚上到沙家相晤後,即匆匆離開。
  兩人在大堂坐好,劉政會欣然道:「聽常將軍說莫先生對庭院建築有獨到心得,不知對小弟這座府第有什麼寶貴意見?」
  寇仲暗忖你錯把我當是陵少,我怎能有什麼意見,避重就輕地笑語道:「劉大人這座府第構思獨特,自跨進院門,小人便感到宅主人必然是氣字不凡,胸懷遠志的人物。」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寇仲的吹捧,被捧者劉政會雖也覺得有點過份,仍是樂得飄飄然的謙虛道:「怎敢當!怎敢當!」
  寇仲避過一劫,信口開河道:「小人雖然除醫書外沒看過其他的書籍。嘿!其實看過的醫書都不多,全賴家叔口傳訣要。不過我自少愛看美好的事物。哈!可能是因小人天生貌醜吧!」
  劉政會心有同感,但口頭上當然要表示不會認同,笑言道:「男人最重要的是本事和成就,莫先生長得這麼高大軒昂,哈………」寇仲笑著打斷他道:「多謝劉大人的誇獎,小人之所以會迷情建築,皆因建築物除好看外,還有實用的價值,令它和書畫只可供觀賞不同。嘿!就像漂亮的女人那樣。哈!」
  劉政會忙陪他發出一陣暖味的笑聲。
  寇仲知是時候,轉入正題問道:「這兩天小人都在福聚樓三樓用膳,從那裡看過來,發覺躍馬橋四周的建築最具特色,不知劉大人對這區域的建築有否留心?」
  劉政會欣然道:「長安城的大小建築均要先經我工部的批准,故對這些建築都瞭如指掌,不知莫先生想知道哪方面的事?」寇仲笑道:「我這人性情古怪,歡喜一些東西時會鉅細無遺,窮追不捨的尋根究底,若劉大人有關於這方面的資料,就最理想不過。」
  劉政會笑道:「這個容易,莫先生看看哪天有空,請駕臨小弟辦事的衙署,在那裡所有資料均完備無缺,可任莫先生過目。」
  寇仲心中大喜,卻知不能表現得太過猴急,強壓下心中的興奮,道:「請恕小人不客氣,不若明早為娘娘治病後,找個時間到工部拜訪劉大人如何?」
  說這兩句話時,似感到至少半個楊公寶藏已落進口袋裡。
  李淵動容道:「裴矩就是石之軒?」
  塗子陵道:「此事經我多年來暗中訪查,可肯定不會冤枉錯他。」
  李淵歉然道:「岳大哥勿怪小弟尚存疑心,只因事關重大,耳太令人難以相信。」·徐子陵暗呼好險,自已剛才一副唯恐李淵不信的神態,絕非霸刀岳山的作風。換過是真岳山,老子愛說什麼就什麼,哪有閒情去理你是否相信。心中暗自警惕,否則會在這些細節處暴露出自己像寇仲的莫神醫般是冒牌貨。
  李淵移到他旁,與徐子陵並肩而立,凝望園內的雪景,沉吟道:「我曾與裴矩共事楊廣多年,回想起來,此人確有點深沉難測,甚有城府。而大隋之敗,他亦脫不了關係,可是他為何要這樣做?弄得天下大亂,究竟於他有何好處?」
  徐子陵冷笑道:「我看你是養尊處優慣了,竟忘記魔門中人只要能損人的事,決不理會否利己,也要一意孤行。若我所料不差,他該有兩個目的,首先是一統魔道,然後再一統天下。那時道消魔長,他將可任意胡為。說到底,只有這樣才可除去正道與魔門的所有敵人。」
  李淵一震道:「有我李淵一天,怎到他石之軒橫行無忌。石之軒現在究竟身在何處?」
  徐子陵冷然道:「今趟我重出江湖,故意與魔門中人拉上關係,正是要找出石之軒究竟躲在哪一個洞裡。」
  李淵恍然道:「難怪在成都岳大哥對付席應時,竟有安胖子和尤鳥倦兩人為你助陣,我初時大惑不解,原來內中有此因由。」
  在補救破綻方面,徐子陵做足工夫,遂轉入正題道:「沒有人曉得石老邪刻下在什麼地方,又或化身作任何人,但我敢寫包單他下一個對付的目標,必是你大唐皇朝無疑。」」李淵愕然道:「岳大哥為何如此肯定?」
  徐子陵迎上他瞧來精芒電射的雙目,一字一字的道:「小刀可知楊虛彥的真正身世?」
  李淵臉容不見絲毫情緒波動,顯然作了最壞的打算,沉聲道:「他究竟是何人之子?」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他是誰人之子仍非最關鍵的地方,但楊虛彥卻肯定是『邪王』石之軒苦心培育出來的邪惡種子,天邪道這一代的傳人。我今趟路經關外,遭晃公錯、楊文干和楊虛彥意圖置我於死,正是怕我入關來把這些事情告訴你。我本無入關之意,再三思量後,終於還是來了。」
  李淵露出感激的神色,旋又雙目殺機大盛,冷哼道:「現在我既已曉得此事,他們還想活命嗎?」
  徐子陵現出一個由石青石旋教給他真岳山的招牌笑容,充滿冷酷深沉的意味,道:「放長線才能釣大魚,要殺這三個人絕非易事,一個不好他們反會溜得無影無蹤。更何況照我看晃過錯並不知楊虛彥與石之軒的關係,為的純是私仇。」
  李淵皺眉道:「楊虛彥究竟是什麼人?」
  徐子陵答道:「楊虛彥實乃楊勇的幼子。」
  李淵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道:「楊虛彥仍未知道他的身世被我揭穿。前次他在關外與晃公錯和楊文干來對付我時,亦沒有暴露身份。所以只要你把楊文干召來,嚴斥一頓,當可令他們減去疑心。至於下一步棋怎麼走,我們須從長計議,絕不可輕舉妄動。」
  李淵長歎道:「岳大哥仍對我李淵這麼情深義重,真教李淵徐子陵打斷他道:「我岳山為的並非你李淵,而是碧秀心,她一生人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見到天下太平盛世,止戰息兵的情況,只有除去石之軒這禍亂的根原,你的大唐朝才有希望為中原帶來統一的局面。其他的都是廢話。回去吧!待我想想再到皇宮去找你。」
  李淵走後,徐子陵立即離開東來客棧,在橫街小巷左穿右插,肯定沒有人追躡之後,才潛往侯希白的小院,與雷九指和寇仲碰頭。
  寇仲讚道:「陵少今早在躍馬橋的演出確是精彩絕倫。晃老怪明明功力火候均在你之上,但偏偏從開始便縛手縛腳,給你玩弄於股掌之上,氣得差點吐血。若非有人擲出臭鞋,他還會變成落水鴨呢。哈!究竟臭鞋是誰擲出來的?」
  徐子陵沉聲道:「趙德言。」
  寇仲失聲道:「什麼?」同時想起可達志的奇怪反應,心中信了九成。
  徐子陵道:「那表示趙德言已放棄追殺突利,甚至可能猜到我們已在長安,又或即將來長安。」
  雷九指此時才至,坐下道:「你這重出江湖的岳山成了另一個寧道奇,根本沒人敢跟蹤你。我巡了幾遍,沒有任何發現。」
  徐子陵道:「自下長安最大的兩股勢力,就是夭策府和太子黨,但因怕開罪李淵,有誰敢來惹我。」
  接著把與李淵見面的經過一句不漏的交待出來。
  寇仲喜道:「這確是反客為主的最佳招數,通過岳山,我們可對魔門窮追猛打,否則就算能起出寶藏,最後可能只是白便宜了石之軒或祝妖婦,而我們可能還會像過街老鼠般遭人人喊打。…徐子陵道:「你那方面進行得如何?」
  寇仲得意洋洋道:「憑我莫神醫的手段和人面,有什麼弄不妥當的。你最好過兩招建築學的花拳繡腿來給我防身。明早我會大搖大擺地到工部去翻查躍馬橋一帶的建築資料,說不定晚上我們便可在寶庫內喝酒。哈!想不到入關後如此順利,可能轉了運哩!」
  雷九指肅容道:「少帥萬勿小覷,自石之軒和祝玉妍兩人領導魔門後,道消魔長,魔門兩派六道的勢力如日中天,人才輩出,現在的局面,可說是他們一手促成的。他們鬥爭經驗之豐,敢說天下無出其右者。兼之他們行事不擇手段,陰謀詭計層出不窮,一個不小心,就會為他們所乘。他們目下雖是倡旗息鼓,可能只是傚法那坐觀鶴蚌相爭的漁人,好坐享其成,到我們起出寶藏才動手罷了。」
  寇仲微笑道:「雷老哥教訓得好。樂極生悲的情況我們早試過不知多少次,一定會步步為營的。」
  徐子陵最清楚寇仲的性情,知他雖「得意」卻不會「忘形」,問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寇仲沉吟片晌,道:「我已用特別的暗記通知雙龍幫的兄弟我們兩人來了,待會我便要返沙家繼續做神醫,聯絡高占道等人的事就交由你去負責。」
  雙龍幫乃多年前由寇仲創立,原是海盜的高占道、牛奉義、查傑和一眾手下成為班底,奉寇仲之命潛來長安,作好把寶藏起出後運送的準備。寇仲本不打算這麼快聯絡他們,現在改變主意,當然是因對找到楊公寶藏有較大的把握。
  徐子陵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我這岳山勝在可隨時失蹤,連皇帝都不敢過問。」
  寇仲轉向雷九指道:「老哥現在成為我、陵少和侯公子三方面聯繫的橋樑,須得擬出一套靈活的手法,才能不致誤事又或坐失良機。」
  三人研究一番後,定出聯絡通訊的方式,分散離開。
  徐子陵變回黃臉漢子,到南城門找到寇仲留下的暗記,果然在旁邊見到新的印記,徐子陵心中欣喜,把所有印記抹掉後,往城西北的安定裡趕去。
  安定裡是永安渠出城連接渭河前最後一個甲坊,亦是城內的碼頭區,所有經營水運的商舖均集中該處。
  徐子陵轉入永安大街後,沿永安渠西岸北行,經過躍馬橋時,不由特別注意兩岸的建築物,尤其令他注目的是座門匾刻有「無漏寺」的寺院,規模不大,但精巧別緻,大殿、藏經殿、講經堂依次排列。東西側有菩提殿、廂房、跨院,院內花木扶疏,閑靜雅致。若非有事在身,定要入內一遊,說不定可尋得進入場公寶藏的線索。
  過西市,徐子陵加速腳步,只一盞熱茶的工夫,抵達安定裡的碼頭區。
  這段渠面加倍開闊,數十座碼頭泊滿大小船舶,以百計的伕役正忙碌工作,起貨卸貨,忙個不休。
  徐子陵轉入安定裡,整條橫街全是營辦水運生意的店舖,其中有些店舖門口聚集著似屬幫會人馬的武裝大漢,透出一種緊張得異乎尋常的氣氛。
  徐子陵當然無暇理會,到抵達由街口數過去靠北第八間鋪時,朝內瞧去,暌違已久的高占道,正在鋪內和人說話,見徐子陵瞪著他,露出警惕的神色。
  徐子陵露出微笑,大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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