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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章 殺出南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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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玉妍近十多年來,從未試過像這一刻般滿蓄殺機,她剛才可說施盡渾身解數,卻只能令徐子陵受了點毫無足道的輕微內傷。而最今她心寒的就是對方根本不怕她的「天魔幻相*,使她天魔大法的威力大打折扣。此時她捨去生擒對方的念頭,決意全力斃敵,免去將來徐子陵變成另一個寧道奇的後思。
  徐子陵若曉得祝玉妍心內的想法,當可非常自豪,但此刻他腦筋轉動的只是如何保命逃生,好在日後取回這令他悲憤痛心的血債。
  面對祝玉妍這驚天動地、威力無儔的全力一擊,他絕不可退縮,否則會是兵敗如山倒之局,直至被殺。
  祝玉妍的天魔大法製造出來的*力場*,比之棺媳又多了數十年千錘百煉,達至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魔功和經驗在其中。
  在一般情況下,縱使以徐子陵目前的突破和功力,對祝玉妍的掌勁仍是借無可借,卸無可卸。
  幸好他因曾有過受棺棺把天魔勁送入體內以對付尤鳥倦的體驗,故比寇仲更深悉天魔功法的虛實微妙,在這生死懸於一線的危急存亡之際,只好拚命一試。.他仰首上望,雙目神光大盛,手捏施無畏印,被寒勁入侵得差些凝結的血液立時開始流通,血管同時收窄,使血液奔行加速,全身冥氣周遊干息,適才乏力的感覺頓即消去,體內氣勁澎湃,再變化出正反兩股力道,往左微移三尺,一拳擊出。
  祝玉妍此刻殺機更盛。
  本被她天魔勁壓得鬥志全消的年輕對手,忽然全身衣袂拂揚,變成另一個人似的站得穩如泰山,而連她都不明白的是對方擊來的一拳竟沒有絲毫勁道,偏又有種玄奧莫測的感覺。
  驀地對方往橫移開,自己無堅不摧的天魔勁場像忽然失去重心和目標似的,晃晃蕩蕩,使催勁的她反而難過至極點,但這時變招已來不及,雙掌惟有原式不變,改向下推。
  以祝玉妍經驗的豐富,眼力的高明,仍要自認對徐子陵看不通,摸不透。
  「轟*l.臂伸至盡,離祝玉妍從天擊來的玉掌只有五尺的距離時,徐子陵體內正反兩股真氣變為絞旋而依相反方向旋動的一股氣柱,像暴發的洪流般,脫拳而出,迎上祝玉妍全力的一擊。
  氣勁交擊。
  祝玉妍悶哼一聲,被震得斜飛開去。
  徐子陵則再口噴鮮血,蹌踉打轉的掉下瓦坡,著地前,探足一點,箭矢般投往遠方。
  祝玉妍足尖一點屋脊,又迥飛追來。
  徐子陵望著前方二十丈許火光熊熊、冒起大量濃煙的一組房舍投去。
  能否在仍有的一段距離前逃過祝玉妍的追截,將是生和死的分別。
  一記硬拚下,祝玉妍和他在絕無轉圜餘地中,同告受傷,分別只在輕重之異。能令這魔門大宗師受傷,他實可堪告慰。
  適才他先以施無畏印凝起的護體夏氣,藉正反移力把將他籠罩得動彈不得的天魔勁場卸開,再發拳攻擊,利用他新近領悟回來寶瓶印式的發勁方法,令祝玉妍摸不清他的手法,不但硬擋她全力一擊,還成功地借去她少許真氣,更憑這注生力軍的真氣,在墮地前大幅舒緩了經脈的傷勢,致能有餘力逃竄。
  尚差五丈便可進入濃煙密佈的火場,而祝玉妍仍在十丈以外,在這有利的形勢中,忽然人影一閃,一位清秀俊雅、動作瀟灑的中年文土,竟攔在前方,手橫銅簫哈哈笑道:「徐兄弟可好?辟守玄恭候多時。*徐子陵只看對方動作的迅快輕鬆,氨度丰姿,立即斷定此人魔功之高,尤在邊不負之上,自知必無可避,猛咬牙齦,以最剛猛的大金剛輪印,運聚所餘無幾的真氣,絲毫不緩的宜擊敵手。
  辟守玄搖頭歎道:*這叫燈蛾撲火,不自量力。*銅簫一擺,在空中畫出反映背後火光的芒光,呼嘯聲隨之大作,仿似鬼哭神號。
  就在徐子陵對攻出的一拳已失信心,自歎小命不保的一刻,辟守玄背後的濃煙火光中異響突起,接著一團滾動的槍影,像龍捲風般往辟守玄捲去。
  形勢登時完全逆轉過來,輪到『雲口雨雙修』辟守玄腹背受敵。
  以辟守玄之能,亦知難以抵擋兩大年青高手的前後夾擊,尤其後面攻來的伏鷹槍事起突然,他因只顧前方以致背部空門大露,在措手不及下只能先求自保,雖明知只要擋得徐子陵一招,祝玉妍可及時趕上,仍要心中嗟歎的往橫閃開,還要有那麼遠避那麼遠。
  剎那間徐子陵和突利會合一起,徐子陵乘勢一把扯著突利臂膀,拉得他和自己斜掠而起,投入濃煙深處。
  祝玉妍趕到時,已遲了一步。
  寇仲策馬急馳,望著火頭濃煙騰奔天上,染紅了城南天際的天魁道場發狂般奔去,心中充盈殺機。
  所有通往道場的大街小巷均被該是與季亦農有關的武裝大漢封鎖,嚴禁其他人接近或趕去救火。
  此時寇仲的井中月沾滿鮮血,硬闖七、八個關口,才趕到這裡來。
  就在這時,渾身火星炭屑、狼狽不堪的徐子陵和突利從災場鑽出來,撲上牆頭。
  站在牆頭的徐子陵往他瞧來時突然腳步蹌踉,差點掉下牆頭,幸得突利一把抓著,拔身而起,再往寇仲投去。
  兩道人影同時出現在三十丈許外牆頭處,迅若幽靈的往他們追來,寇仲認出其中一個是*陰後*祝玉妍,心叫乖乖不得了,接過落在馬背的徐子陵和突利,立即勒轉馬頭,轉入長街,各人提氣輕身,大幅削減馬兒的負擔,三人一騎,倉皇逃命去也。
  才奔出二十多丈,十多名大漢持矛揮槍從兩旁撲出,箭矢更驟雨般從屋頂兩邊射下來。
  突利大喝一聲,灑出漫天槍影,形成一個保護網,擋得勁箭錮飛墮地。
  徐子陵左右開弓,以拳勁掌風,震得撲來的敵人束倒西歪,拋倒跌退。
  寇仲大喝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井中月閃電般在馬頭前掣動,擋路者無一倖免的濺血倒下。
  健馬沒片刻停留的闖關而出。
  他們已無暇去看祝玉妍和辟守玄是否仍追在背後,只知凡擋我者,格殺勿論,來到兩條大街交叉處,三人都渾身浴血,但卻闖過多關,殺掉對方近百人,戰況之烈,非身在其中,實難以想像。
  突利喝道:*轉左l.*寇仲記起李元吉、康鞘利等人正在北門外湍江的碼頭上,轉左將可宜抵西門,忙策馬左行。
  突利叫道:*快一點l.妖婦愈來愈近哩I.*寇仲和徐子陵別頭後望,只見祝玉妍和辟守玄一先一後,追近至十餘丈的距離,只要稍有延誤,會立即給追上,心中喚娘,欲催馬加速,豈知口吐白沫的馬兒早達至腳連的極限,倏忽間祝玉妍又追近至八、九丈。
  兩旁的房舍像幻影般往兩旁急速倒退,前方人影你追我逐,數百人正在拚命廝殺,吶喊連天,伏屍處處。
  最令三人安慰的是西門處城門大開,顯是負責守城的南陽幫眾,遇襲下見勢色不對,開城逃命,否則馬兒難以飛越城牆,這麼稍一耽擱,必被敵人追上無疑。
  寇仲策馬在交戰雙方的空隙中左穿右插,瞬那間進入深達六丈的門闕,馬兒忽然前蹄失足,把三人傾倒滾地。
  三人滾出門外,來到吊橋邊緣處,再彈起來,奔過吊橋,落荒逃去。
  祝玉妍和辟守玄追至橋頭,絡於力竭,停下來眼睜睜瞧著他們沒在城外黑暗深處。
  三人在城外一個山頭頹然坐下,遙望南陽,仍隱見沖天而起的煙火。
  寇仲苦笑道:*今趟真是一敗塗地,能執回小命是邀天之倖。*雙膝跪地的徐子陵,木無表情的沉聲道:「他們怎樣了?*正急促喘氣的突利艱苦答道:「該逃出來吧!我半強迫的勸得應羽、呂天瑕等十多人護著呂重從秘道離開,才回頭找你。*寇仲忽然起立,一對虎目狠狠盯著南陽城上方火光,道:*所有舊恨新仇,終有一日我們要與祝玉妍清算。*突利道:*下一步該怎麼走,還要到冠軍去嗎1.*寇仲徵詢徐子陵的意見道:*陵少怎麼說1.*徐子陵仰首望天,道:*我們最好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否則見到鷹兒在頭頂上飛來飛去的時間,將後悔莫及。而且像我們現在的情況,根本沒有逃亡的本錢。*突刊一覺醒來,太陽已君臨大地,在中天處射下暖洋洋的光線。
  徐子陵仍跌迦盤滕,閉目冥坐,卻不見寇仲的蹤影。
  他們身處的隱閎峽谷在南陽西北五十里外的山區內,叢林密佈,濃蔭掩蔽,正是藏身的好地點。
  峽谷底一道溪流蜿蜓而過,淙淙水聲,份外令人感到山林的平和安逸,尤其在經歷過昨夜的腥風血雨後。
  突利悄悄起立,三人中論傷勢,以徐子陵最重,所以需更長調息時間。
  抵達谷口時,寇仲正躲在一叢濃密的樹蔭下向天觀望,當突利來到他身後時,寇仲往天一指,道:*看!*突利循指示瞧去,一個黑點正在山區外十里許處的原野上飛翔,找尋目標。
  寇仲問道:*誰的鷹?*突利仔細觀察,低聲道:*該是康鞘利的鷂鷹,終追到來哩1.*黑點又往遠處移去,消沒在一座小山之後。
  寇仲歎道:「還是陵少心水清,若我們昨夜只知逃走,現在又會給人追得喘不過氣來。*。
  突利在他旁單膝跪下,道:*我們要重新決定逃走的路線,多了陰癸派這大敵,我們的處境更是不妙。*寇仲道:「你的地理常識竟比我這漢人還好,真是諷刺,不如由你來設計逃亡路線吧l.*突利苦笑道:「你是否在諷刺我,因為小弟下工夫研究你們的山川地理,只有一個目的,不用說出來你也該知是什麼。*寇仲笑道:「缸怨乓岳矗忝嗆湍愕男倥嫦齲悴歡先肭趾菏浚烤*是因仰慕我們中土的文化,還是想要我們的財帛子女士地1.*突利淡然道:*若用兩句話來說,就是乘人之危或為人所乘,這才是入侵的動機,我不攻你,你便來侵我,有什麼道理可言。*寇仲沉吟道:*可是從歷史看,總是你們寇邊進侵的多,我們是為保衛國土而作反擊吧!*突利分析道:*這只是一種誤解,由於戰術、地理和社會的分異,你們在大多數時間只能處於被動的形勢。坦白說,純以武力論,你們漢人實在不是我們對手。真正令我們佩服的只有你們戰國時的*鐵騎飛將*李牧,即使以漢武帝的強大,雙方亦只是兩敗俱傷之局。*寇仲大感臉目無光,反駁道:「既是如此,為何你們的國界不能擴展越過陰山長城呢1.可見我們或不擅攻,卻是善守。*突利心平氣和的道:*希望這番討論不會損及我們兄弟間過命的交情。*寇仲老臉微紅道:*當然不會。只是氣氛熱烈了點,可汗請繼續說下去。*突利歎道:「說下去可能會更難聽,少帥仍要聽嗎?*寇仲苦笑道:*不要說得那麼難聽行嗎?*突利探手摟上寇仲肩頭,道:*我是誠心把你當作兄弟,才坦言直說。
  若比較高下,我們是以勇力勝,你們卻智計佔優。一直以來,漢人對付我們最厲害的法寶,就是分化與和親兩大政策,武功只作後盾之用。只要能令我們出現分裂和內哄,你們可隔岸觀火,安享其成。若以武力論,早在南北朝分立時,我們已橫掃漠北,建立起強大的可汗國。但你看看現在的情況,好好一個突厥汗國不但分裂為東西兩國,頡利還要置我於死地。若大家能同心合力,你們憑什麼阻止我們北下。*寇仲聽得默然無語。
  突厥的分裂,確與隋室的離間政策有莫大關係,這是看準突厥權力分散的弱點。因為突厥的最高領袖大可汗下還有若干像突利這種小可汗,各有地盤,實際上無論治權和武力都是獨立的,所謂『雖移徙無常而各有地分』。
  故『分居四面,內懷猜忌,外示和同,難以力征,易可離間』。只要向其中某汗拉攏示好,可製造眾汗間的矛盾。
  隋室雖對這種勇武善戰,來去如風,有廣闊沙漠作藏身處的強大遊牧民族用武無地,卻是有計可施。
  突利續道:*你們是以務農為主,人雖多我們千百倍,但調動軍隊卻非足易事,往往只會引起民變。且防線又長,難以集中防守,遠征嗎1.我們只要斷你們糧道,你們便成缺糧勞師的孤軍,那能抵擋我們這些出身大漠的精騎突襲,只是天氣的變幻和沙漠的酷熱,你們便注定是敗亡之局。*寇仲苦笑道:*事實如山,教我如何分辯。唉l.可否告訴我,像你們現在存心使中土四分五裂,支持漢人打漢人的高明妙策,是否趙德言給你們想出來的1.*。
  突利搖頭道:*定此策者乃『武尊』畢玄的親弟嗷欲谷,此人不但武功高明,且謀略過人,在我國地位僅次於畢玄,甚得頡利尊敬信任。*寇仲歎道,.*果然厲害,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離強而合弱。照這麼看,說不定今趟可汗被設計陷害,也是出於這個什麼谷的獻計,希望能收回所有小可汗的兵權,建立一個集權中央的國家,到連西突厥都被平復時,中土將有大災難。*突利一震道:*我倒沒想得這麼深入,但畢玄……唉I.利害關頭,確很難說。*徐子陵此時來到兩人身後,道:「看!*兩人望往萬里無雲的晴空,鷹又朝他們的方向飛來。
  寇仲道:*該到那裡去呢1.*徐子陵淡淡道:「入黑後我們重返南陽,到時見機行事如何1.*兩人為之愕然。
第十一章 海沙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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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內雖行人較少,天魁道場盡成瓦爍殘片,但南陽情況跟事變前分別不大。更如徐子陵所料,沒有關卡截查來往人流,城門碼頭均保持開放。
  南陽的命脈在乎貿易,而貿易的基本條件必須保持南陽的開放和穩定,使本地和四方往來的商賈放心大做生意。
  昨夜季亦農在陰癸派傾巢而出的支持下,一舉把敵對的南陽幫和天魁派兩大勢力,以雷霆萬鈞的姿態連根拔起,正是要把混亂減至最低。
  可想像季亦農現在正忙個不亦樂乎,頻向其他幫派領袖和大商家保證他們的利益,以確立自己的治權,接收南陽幫和天魁派轄下的業務。
  在這種時候回城,既可避過李元吉和雲帥兩方人馬的追捕,又大出陰癸派意料外,由明轉暗,可伺機反擊或逃遁,至少爭得喘一口氣的時間。
  三人渡過護城河,在城西翻牆入城,以真臉目找了間旅館作落腳的地點,寇仲到飯堂向夥計打探消息時,突刊和徐子陵留在房中等候。
  突利懷疑的道:「我們會否太張揚?」
  盤膝坐在椅內的徐子陵道:「假若可汗是季亦農,會否大張旗鼓的命人四處找我們呢?」
  突利恍然道:「子陵的腦筋確比我靈活,季亦農當會極力掩抑,就像襄陽錢獨關的情況。假若他告訴手下或其他幫派,說要對付的人是名震天下的寇仲和徐子陵,所有人卻會懷疑他有甚憑藉?」
  徐子陵微笑道:」陰癸派勢將偃旗息鼓,惟恐別人知道他們的存在,所以我們暫時該是安全的,兼且誰料得到我們會留此險地。「突利歎道:」可惜昨夜一戰將是秘而不宣。否則子陵能與祝玉妍在正面交鋒下全身而退一事,足可今子陵聲價大增百倍。「徐子陵淡然自若道:」虛名虛利,求來作什麼。現在陰癸派的勢力愈趨壯大,我們若不能趁這要緊關頭對陰癸派展開反擊,到米已成炊時,一切都遲了。「突利大訝道:」現在不是米要成炊嗎?憑我們三個人的力量,能幹出什麼事來?徐子陵雙目閃過濃重的殺機,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只要能殺死季亦農,整個局勢將可扭轉過來。「此時寇仲回來,坐在床沿處,道:」南陽城表面看大致平靜,其實人心惶惶,有人說南陽幫的楊鎮會在這兩天反攻,又有人說朱祭會乘虛而來。對季亦農城民大多沒什麼好感。「徐子陵道:「天魁道場被夷為平地,城民有什麼反應?「寇仲道:」他們均認為季亦農太過份,據說不但中立的荊山派和「陽幫大為震怒,連與季亦農同流合污的朝水幫、灰衣幫及湍江派都認為不該弄至如此地步。但礙於季亦農聲威大振,故都敢怒不敢言。今趟季亦農此舉,已激起公憤。唉!若非我們插手,祝玉妍該不會為利害所逼,蠢得採取如此激烈的手段。「突利道:」現在我們應如何行事?「徐子陵忽然打出」有人接近「的手勢,寇仲則目射精光,盯著房門。
  接著「咯!咯!」敲門聲響,三人交換個眼色,均驚疑不定。
  他們的敵人實在太多,敲門的可以是任何一方的人,而若行蹤這麼輕易被人掌握,當然大是不妙。
  一把柔媚的聲音在門外道:」人家可以進來嗎?「寇仲雖覺耳熟,一時卻記不起這麼誘人的一把嗓音是屬於那位女主人,沉聲道:」請進!「」咿呀「一聲,沒上閂的房門被推開來,現出一位婀娜多姿,身段惹火迷人的美女,外披耀眼的黃色披帛,頭戴帷帽,下系紅色的石榴裙,花枝招展,艷光四射。
  寇仲啊一聲的立起來,施禮道,.」原來是海沙幫新任幫主『美人魚「游秋雁小姐芳駕光臨,頓令蓬室生輝,小弟幸何如之。小陵還不讓坐。「徐子陵忙起身移往一旁,游秋雁」噗吃「一笑,毫不客氣坐入椅子裡。
  突利雖仍弄不清楚游秋雁跟他兩人關係,但總聽過海沙幫的名字,糊里糊塗下為她斟茶遞水。
  徐子陵掩上房門時,趁機往外窺看,肯定沒被重重包圍後,在游秋雁看不到的角度向兩人打出」安全「的手號。
  游秋雁像會滴出水來的美目橫了寇仲一眼,微唔道:」為何這麼目不轉睛的盯著人家,怕我出手偷襲嗎?秋雁那有這麼大的膽子?「寇仲微笑道:」首先是小弟從未見過游幫主穿得這麼漂亮;其次是想起以前和游幫主三度交手的情景,忍不住神馳意亂,茫不知無禮失態。「又向徐子陵道:「小陵!你來說,游幫主是否出落得更迷人呢?「事實上他完全猜不到理該是敵非友的游秋雁忽然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所以先來一番胡言亂語,好看清楚她的來勢。
  徐子陵這才朝這本是前海沙幫主「龍王」韓蓋天姘婦兼手下,向以色相顛倒眾生的女人用心多瞧兩眼,發覺她果如寇仲所言,樣相順眼多了,不知是否眉眼間添加了幾分莊重,令她在氣質上生出變化。
  韓蓋天自餘杭一戰被他偷襲重傷,從此退出江湖,改由游秋雁坐上他的位置,人事的變遷,確敦人唏噓難禁。
  游秋雁不知是杏想起以往兩次交手,均被寇仲輕薄便宜,還是給寇仲的誇張稱讚感到既得意又靦腆,竟出奇地現出不應在她身上發生的女兒家羞態,兩邊臉蛋各飛起一朵紅暈,白寇仲一眼道:「人家是為你們好,才冒險來見你們。偏是盡說輕薄話兒,是否想把秋雁氣走。「寇仲糊塗起來,抓頭道:」為我們好?游大姐怎知我們在這裡?「游秋雁舉杯淺呷一口熱茶,美目瞟了突利一眼,向寇仰露出詢問的神色,不用說話,那對大眼睛足可把心意清楚傳送。
  寇仲和徐子陵同感愕然,皆因當年在巴陵城外,游秋雁聯同大江幫的斐炎和」毒蛛「朱媚、白文原等來對付他們,被他們殺得狼狽逃生。游秋雁更為寇仲所擒,最後又把她放了。所以均估計游秋雁多少是為朱槳來找他們,但如若她連突利是誰都不知道,當然是與朱桀沒有關係。
  寇仲微一沉吟,在感應不到游秋雁的惡意下,斷然道:」這位是東突厥的突利可汗。「游秋雁嬌軀微顫,深深打量突利兩眼,露出狐疑之色。
  突利的目光在她嬌軀上下巡視,毫不掩飾自己對此女的興趣。
  游秋雁做然挺起酥胸,絲毫不介意突利把她當作是野馬般看待的目光,再向寇仲拋個媚眼道:「我的手下當然認識你和小陵,你們這麼毫無忌憚的投店落腳,難道不怕給朱粱和李元吉兩方的人發覺和來尋晦氣嗎?「徐子陵問道:」貴幫和陰癸派是什麼關係?「游秋雁微一愕然,皺眉道:」我們怎會和陰癸派拉上關係?「寇仲若無其事的道:」我們最近見過你的兄弟把一批火器賣給陰癸派的人嘛。「游秋雁一怔道:」你們是否指賣給錢獨關那批江南製造的火器?「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開始有點相信游秋雁對他們並無惡意,當然仍尚未弄清楚游秋雁登門造訪的目的。
  徐子陵解釋道:」錢獨關正是陰癸派的人。「游秋雁現出恍然神色,沉吟片晌道:」海沙幫再非以前的海沙幫啦!以前為了擴展勢力,我們不得不先後依附宇文閥、沈法興和朱粱,結果如何你兩個該比任何人更清楚。現在我們已改弦易轍,只做生意,不過問江湖之事,聲勢反與日俱增,你們明白人家的意思嗎?「寇仲欣然道:」當然明白,更恭賀游幫主有此明智之舉。不過既是如此,游幫主為何來見我們這三個滿身麻煩的人呢?「游秋雁俏臉再紅起來,瞥寇仲千嬌百媚的一眼後,垂首輕輕道:」你們是我的朋友嘛!眼見你們有難,人家怎能袖手旁觀。「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對,均想不到可從游秋雁口中聽到這番說話。
  徐子陵移到寇仲旁坐下,劍眉輕蹙道:」若游幫主因我們惹上麻煩,我們怎過意得去?「游秋雁微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何用說客氣話呢?「今趟差點輪到徐子陵抓頭,一直以來,海沙幫均和他們勢不兩立,前幫主韓蓋天還因他們落至黯然下台,老朋友的關係不知是從何說起。
  突利問道:」游幫主可知南陽現在的情況?「游秋雁冶哼道:」表面看似是以季亦農為首的一方控制大局,其實他們根基未穩,遲早要把戰果讓人。「三人絡看出一點端倪。
  寇仲訝道:」游幫主似乎和季亦農不大和睦?「游秋雁雙目殺機一閃,冷靜的道;「不用瞞你們,在南陽我們只賣『偃月刀』楊鎮一個人的賬,今次季亦農不顧江湖道義,借外人之力以血腥手段真壓自己人,已激起公憤,人人都想得而誅之。「寇仲終明白過來,道:」朱桀對這事怎樣反應?「游秋雁微聳香肩道:「當然是要乘虛而來,聽說他正調動兵馬,集結戰船,隨時會大舉東來,收復失地。不過這樣做對他並無好處,落到他手中時南陽只會變成一座死城。「突利道:」楊鎮目下身在何處?「游秋雁略一猶豫,始道:」他已潛返南陽,正密謀反擊。聽說你們習助天魁派抗敵,季亦農引來的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憑三位的功夫仍招架不住?「寇仲答道:「是陰癸派的人,季亦農另一個身份正是陰癸派的門人。「游秋雁失聲道:」什麼?」
  寇仲微笑道:」情況愈來愈有趣哩,若有游幫主相助,說不定我們可反敗為勝,把季亦農宰掉。「游秋雁一對秀目燃亮起來,道:「你要人家怎樣助你?「寇仲道:」我要有關南陽的所有消息情報,尤其季亦農的一舉一動,我便可針對之而設計出整個剌殺的大計。「游秋雁站起來滿有信心的道:」你們在這裡靜候我的好消息吧!「這充滿誘惑妖媚魅力的一幫之主去後,寇仲的臉容忽然變得無比的冷靜,問道:」這女人可信嗎?「徐子陵沉吟道:「很難說,她絕非會害羞的那種女人,卻兩次露出少女般羞澀的神色,大異她往日對男女關係視若等閒的作風,教人費解。且又刻意打扮的來見我們,是否她情不自禁地愛上你呢?「突利插入道:「她是來騙我們的。「兩人為之愕然,他們雖是心中存疑,卻不明白突利因何能如此肯定。
  突利長身而起,透窗外望,緩緩道:「我有一項本領,是兩位有所不及的,就是觀女之術。「寇仲訝道:」可汗看出什麼特別的事情來?「突利沉聲道:」此女在接到我們在此出現的消息時,該是與男人交歡正濃,所以眉梢眼角的春意仍未盡退,她不是因害羞而臉紅,而是意猶未盡。
  若我所料不差,她的男人當是『雲雨雙修』辟守玄,只有他才在這等時刻,仍會與女人歡好,因為有綽號你叫的哩!只有通過雲雨採補之術,他才能令損耗的功力迅速回復。
  寇仲道:「可汗的分析該不會錯到那裡去,問題是假若陰癸派既知我們在這裡,何須轉轉折折的耍花招,索性傾巢而來對付我們便成。」
  徐子陵道:「可能祝玉妍、棺棺和一眾元老高手都去了城外追搜我們,甚或因要事趕往別處去,老辟自問沒辦法留住我們,才另施毒計。」
  寇仲同意道:「應該是這樣。唉!可汗何不早點說出來,只要我們跟在那婦人背後,說不定可把老辟都宰掉,那就可大大消一口氣。」
  突利轉過身來,苦笑道:「少帥並非第一天出來行走江湖吧?試想以辟守玄那種比狐狸還好狡的老江湖,怎會不躲在一章 監視我們會否跟蹤那婦人呢?」
  寇仲兩眼亮起來,道:「假若祝妖婦和棺妖女真的不在南陽,將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突利苦思道:「游妖婦為何要誰我們留在這裡等她?」徐子陵道:「有兩個可能:一是結集本身的力量,包括通知祝妖婦或棺妖女趕回來;一是要通知我們的敵人,最有可能的當然是李元吉和康鞘利的一方。」
  寇仲彈起來道:「那我們還留在這裡幹嗎?等死嗎?」
  徐子陵從容道:「無論那一種可能性,都需要一段時間。可想像客店外必有陰癸派的高手在監視,假若我們此時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出去,事情等若成功了一半。」
  突利道:「有心算無心,此事並不困難,但溜出去後,我們該立即離城,還是另有行動?」
  寇仲一對虎目湧起深刻的仇恨和殺氣,冷然道:「天魁道場的血債只是其中一筆賬,我們和陰癸派再沒有什麼話好說的,不殺他娘的一個痛快,我以後會睡不安寢。」
  徐子陵斷然道:「既是如此,我們就溜出去再見機行事,我心中有一個關鍵人物,就是可汗在這裡的眼線霍求,說不定可從他身上分別把握到李元吉和季亦農的行綜。」兩人同時稱妙。
  徐子陵長身而起,微笑道:「讓小弟當可汗和少帥的探路小卒如何?」大笑聲中,三人在高張的鬥志下,並肩離去。
第十二章 重施故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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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於院培落回地上,搖頭道:*敵人布下的暗哨可監視旅館的整個外圍,除非掘一條地道,否則休想從地面離開。*三人伏在後院角落的暗影裡,都想不出偷偷潛離的好辦法,以徐子陵感官的靈銳,若連他都認為敵人的監視網無隙可尋,那事實必是如此。可見陰癸派在南陽仍是鬲手雲集,不易硬拚。
  突利道:*現在至少證明小弟所料不差,游秋雁乃陰癸派遣來的奸細。*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愈困難的事愈有趣。我偏要在這種情況下取季亦農的狗命,好讓祝妖婦知道要對付我們是必要付出代價的。*徐子陵熟知他性情,笑道:*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突利忽感全身血液沸騰,不但忘記了刻下四面楚歌,處處受敵的危險,還感到與兩人並肩作戰的無窮樂趣。縱使在最艱苦和失意的時刻,寇仲和徐子陵仍能保持樂觀的心境和強大的鬥志,誓與強敵周旋到底。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記得當年在揚州被困楊廣別院的情境嗎?*徐子陵點頭道..*原來你想重施故技,就讓我去辦吧!*徐子陵潛回客房,突利一頭霧水的問道:*究竟有何妙計?」
  寇仲湊到他耳旁道:*我們要製造出遁離的假象,待敵人離去後,我們便可從容反擊啦!*突利一知半解時,徐子陵急掠而回,寇仲忙問道:*做了什麼手腳?*徐子陵低聲道:「我在牆上寫下『秋雁姊:請代通知老辟,我們殺季亦農去也』,少帥認為此一著還過得去嗎?」
  寇仲眉飛色舞退:*陵少果是文采風流,情詞並茂,小生拜服。好啦l.該躲到那裡去呢?*突利這才明白過來。
  徐子陵道:「這麼多空房間,隨便找一間躲起來便成,我們的信譽這麼好,說出的話包保人人相信,白牆黑字,寫出來的更能增人信心。*三人躲藏的房間,向西的窗與原本的客房遙遙斜對,只隔了一個小花園,可直接監視其動靜。
  在暗黑中,三人坐在地上,輪流探頭察視。
  寇仲低笑道:*最妙是敵人怕惹我們生疑,不敢進入旅館的範圍來探視,否則我們的妙計就行不通,現在唯一希望是那賤人快點回來。*突利縮首挨牆坐下,歎道:*等待最是難耐,但世民兄的堅毅耐力,卻是我所認識的漢人中罕見的。*徐子陵道:*這麼說,你們突厥人都是長於堅忍的啦!*寇仲正留意隔鄰房間的動靜,住在房內的人早酣然入夢,傳來陣陣鼻鼾聲,接口道;*難怪你們的突厥精兵這麼厲害,來如獸聚,去如鳥散,無蹤無跡,又不用固守任何城市防線,這種戰術定要好好學習。不過在中土采這種作戰方式,卻會被冠以流寇的惡名。*突利反駁道:*沒有組織和理想的才叫流寇,我們人人在馬背上生活,全國皆是精兵,怎可相提並論。*徐子陵道:*你們兵雖精人卻少,恐怕只勉強及得上我們一個大郡,最厲害處仍是來去如風的戰略。一擊不中,遠揚千里。不過若入侵中土,這種優勢會逐漸消失。那時人數太少的弱點將會暴露無遺。*突利苦笑道:「子陵確是一針見血。不過頡利卻不是這麼想,他認為只要好好利用中土各方勢力的矛盾和衝突,可逐步蠶食中士,完成這遠古已來便存在的偉大夢想。*徐子陵聽得露出深思的神色,再沒有說話。
  寇仲岔開話題道:*畢玄究竟高明至什麼地步?*突利未及回答,足音響起。
  三人移到窗下,探頭外望,漩秋雁來到對面房間處,舉手敲門,只兩下便發覺有異,推門入內,又旋風般掠出房外,揮手發出煙花火箭,宜沖夜空,爆出一朵紅芒。
  寇仲狠得牙癢癢的,想起自己曾兩次放過她,此女仍要來害他,恨不得撲出去把她捏死。
  衣袂聲響,數道人影先後落在房門外的走道處,三人認得的是『雲雨雙修』辟守玄、『魔隱』邊不負、聞采亭、『陰後』祝玉妍和一個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卻不見棺棺。他們像鬼魅般出現,並沒有驚擾好夢正濃的房客。
  只是祝玉妍一人,已足可令他們倒抽一口涼氣,忙把頭縮回窗下,怕惹起她的感應。
  祝玉妍的聲音在園子另一邊響起道:*辟師叔你今趟的失策,錯在對這兩個小子認識不深,致低估他們的才智。若換了是媚兒,必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正全神運功竊聽的寇仲和徐子陵暗叫慚愧,若非突利有觀女奇術,說不定會著了辟守玄的道兒。
  辟守玄剛從房間看畢牆上留書步出走道,歎道:*最令人難以相信的是他們竟猜到秋雁背後有我在指使,他們憑的是什麼呢?*祝玉妍平靜地道:*懊悔只是於事無補,立即為我通知棺兒,無論要費多少人力物力,務必在四大賊禿截上他們前,把他們一殺一擒,留下個活口迫出楊公寶藏的藏處。*陌生的男子口音道:*他們在牆上留言要殺季農,季農該如何應付,請宗尊賜示。*三人聽得心中叫好,這叫踏破鐵鞋無竟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至少知道季亦農是何模樣。
  祝玉妍淡淡道:*這只是虛言恫嚇,他們自顧不暇,又欠缺情報消息,憑什麼來殺你。照我看他們會立即離開南陽,有那麼遠逃那麼遠。不過小心點也是好的,由現在起,辟師叔和不負會寸步不離伴在你旁,既防那兩個小子,也防楊鎮或朱粟兩方的刺客。*辟守玄道:*待會季亦農約了荊山派和鎮陽派的人在月蘭捨談判,我和不負跟在一旁,似乎不太妥當。」
  祝玉妍答道:*辟師叔可見機行事,只要能確保季農的安全便成。*她的音量不斷降低,顯是因說及機密,用上束音的功夫。此時突利只能聽到像蜜蜂在遠處飛過隱隱傳來的嗡嗡之音,幸好徐子陵和寇仲仍可捕捉到她大部份的說話,再把其餘猜想出來,達成完整的內容。
  祝玉妍似是身有要事,說畢即要立即遠離的樣子,續下命令道:*采亭找三個人假扮那些小子,製造假象,引李元吉一方的人追去。楊公寶藏關係重大,本尊絕不容他們落入別人手裡。*閒采亭道:*宗尊所言甚是,縱使沒有楊公寶藏一事,我們也不宜留下禍根,致成將來之患。*祝玉妍轉向游秋雁道:「秋雁留意朱粟那方面的情況,若有任何異樣,立即通知我們。現在分頭行事去吧!*瞬眼間,祝玉妍等走得一個不剩。
  沒有燈火的暗黑房間裡,突利正要說話,卻給徐子陵和寇仲同時打出手勢阻止,突利醒覺,連忙把到達唇邊的說話吞回去。
  好一會後,徐子陵緩緩探頭外望,只見瓦頂上人影一閃,果然是祝玉妍去而復返,嚇得縮身躲避。
  時間一分一分的過去,兩刻鐘後,到寇仲再探頭外望,祝玉妍已蹤影渺然。
  寇仲低聲道:*你估祝妖婦今趟是否真的走了。*突利咋舌道:*真狡猾!*徐子陵道:*事實上她打開始時已深信我們有本事避過所有耳目離開,只是後來生出懷疑,但並不堅定。現在該已走啦!*寇仲點頭道:*她忽然把聲音壓低,正因心內開始懷疑我們仍未走。*突利不解道:*那她為何不索性著手下搜遍客店?*寇仲笑道:*這是自負才智的人的通病,就是自信自己的想法是最聰明的。不過她這一著確是陰毒有效,只是不幸遇上了比她更聰明的人吧!」
  徐子陵接口道:*還有她們是見不得光的,習慣秘密行事。更重要的原因是若她下令搜索,事一張揚,我們可先一步突圍離開。*寇仲提議道:*陵少出去看看如何?*徐子陵又耐心的多等半晌,這才穿窗而出,片刻後回來道:*真的走哩!*寇仲立即興奮起來,大喜道:「今趟季亦農有難了。*三人伏在屋脊暗處,虎視耽耽的瞧著對面燈火通明的月蘭捨。附近的店舖均已關門,但月蘭捨這些煙花之地,此時卻是開始活動的好時光,大門入口處的廣場停滿馬車,客人不絕如縷。
  突利沉聲道:*該如何下手?*徐子陵環目一掃,道.;*要潛入這人多雜亂的地方是輕而易舉,問題是如何在被敵人發現前,尋上季亦農。*寇仲道:*我們已耽擱了一段時間,不能再等。幸好季亦農的陽興會手下並不認識我們,季亦農更不會蠢得叫手下留意像我們般的三個人。時機稍縱即逝,我們就行險博他娘的一鋪。*突利欣然道:*和你們混在一起少點膽汁都不行,去吧!*不一會三人來到街上,大搖大擺的朝月蘭捨的大門走去,把門的大漢招呼慣來自各地的武林人物和商旅,並沒有因他們的陌生臉口而問長問短,欣然領他們進入大堂。
  鶉婆迎上來時,寇仲立即充闊氣的重重打賞,樂得鶉婆眉開眼笑,慇勤侍候道:*三位大爺有沒有相熟的姑娘?*徐子陵環目四顧,大堂雖坐有十多個客人,都沒有人特別留心他們,這才放下心來。
  從黑暗藏處來到這燈明如白晝的大廳,感覺既強烈又古怪,似是再不能保存任何秘密。
  寇仲隨口道:*聽說有位小宛姑娘,對嗎?*小宛正是與天魁派弟子謝顯庭相好的青樓姑娘,羅榮太與他爭風呷醋的「禍源*。
  鶉婆臉露難色道:「真個不巧,小宛這兩天染恙病倒,怕不能侍候大爺們哩!不過大爺放心……*寇仲與兩人交換眼色,截斷她道:*或者她現在病好了也說不定,即管給我們試試看,告訴她是謝公子的朋友來了。*又再多塞一兩銀子進她手裡。
  鶉婆問道:*是那位謝公子?*寇仲道:*是漢南來的謝魁公子,先看她能否來陪我們,才再找別的姑娘,最緊要是給我們找間最好最大的上等廂房,明白嗎?*鴿婆笑道:*難得三位大爺賞光,東二樓的廂房景致最好,現在只剩一間,請隨奴家這邊走。*三人隨鴉婆從大廳另一道門進入內園的長廊,兩旁花木扶疏,東西各有一座兩層高的木構樓房,佔地極廣,被長廊接通,喝酒猜拳和歌聲樂韻,在兩樓間蕩激揚,氣氛熱烈。
  不過他們那有欣賞的心情,尤其寇仲和徐子陵想起他們的*青樓運*,只能硬起頭皮,看看最後會是什麼結果。
  突利卻是心情大佳,故意問道:*西樓為何這麼寧靜的呢?*鶉婆答道:*西樓南翼二樓十間廂房全給人包起,因客人未到,所以才才這麼寧靜。*三人聽得精神大振,寇仲忙問道..*什麼豪客如此闊氣。*鴿婆露出謹慎神色,道:*奴家這就不太清楚。*到進入廂房,點下酒菜,鴿婆小婢離開後,三人長笑舉杯痛飲,以慶賀安然混進這裡來。雖然對如何進行刺殺仍大感頭痛,總勝過在外面遙遙望進來的情況。
  寇仲瞥了向東的窗子一眼,笑道:*早知要間景致不那麼好的廂房,便可透窗直接瞧見季亦農那間房。*突利輕鬆的道:*剛才我差點想著那老鶉為我們轉去西樓,不過回心一想,還是遠觀能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徐子陵微笑道:*讓我作第一輪的哨探。*言罷穿窗而出,登上屋脊。
  寇仲像季亦農已成囊中之物的神態道:*待會季亦農的臭屁股尚未坐熱時,我們就兵分兩路,由可汗和小陵突擊老辟老邊兩人,我則負責把老季斬開兩截。再用你老鄉的戰略一擊中的,遠揚千里,溜之大吉。*突利笑道:*想起殺人,肚子特別餓,希望酒菜比老季早點來就更理想哩l.*談談笑笑時,敲門聲忽然響起。
  *咯咯咯*!兩人同時色變,皆因事先全無警兆,若是端菜來的廝役,怎瞞得過他們的靈銳感覺。
第十三章 插翼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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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推門而入,直抵兩人以雲石作格面的桌子對面的空椅子油然坐下,溫柔髮藍但又鋒利如刀刃的目光盯著寇仲,搖頭歎道:*少帥這是聰明一世,愚蠢一時,假若你們離城後立即遠揚,怎會陷入現今絕境?*寇仲和突利均頭皮發麻,難以置信的瞧著安坐桌子另一邊的雲帥。
  寇仲深吸一口氣,勉強把亂成一片的心緒回復過來,道:*國師可否說得清楚一點。*雲帥半眼都不望突利,當他不存在般從容道:*兩個時辰前,少帥重返甫陽,意圖行刺季亦農的消息不逕而走,本人初時並不相信,直至剛才親眼目睹少帥進入青樓,才知少帥的行動全在別人算中。*徐子陵穿窗而入,若無其事的和雲帥打個招呼,坐下道:*國師說得不錯,李元吉和康鞘利的人已把此處重重圍困,季亦農當然沒有出現,我們中了祝玉妍借刀殺人之計。*寇仲拍桌歎道:「好妖婦!果然厲害。」
  到此刻他才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祝玉妍打開始便猜到他們仍身在客館裡,所以裝模作樣的說話,透露季亦農會到月蘭捨來的消息,引他們自己投進陷阱去,再借別人的力量來收拾他們。
  最厲害處是祝玉妍還故意再逗留一陣子,今他們深信不疑祝玉妍的話。
  假若祝玉妍當時把他們迫出來動手,雖是必勝的局面,卻未必有能力把他們全留下來。徐子陵和寇仲聯手的威力可說天下皆知,缺少了婚棺的祝玉妍,無論如何自負,也知要生擒其中一人的困難。上上之策自是坐看他們先與季元吉或雲帥兩方面的人拚個三敗俱傷,那說不定她更可將三方人馬一網打盡。這妖婦確是智計過人,難怪陰癸派能如此興盛。
  照消息傳出的時間計算,游秋雁來見他們時,已奉命施行此借刀殺人的毒計,除非他們立即離開,否則陰癸派方面伏在旅館外的人絕不會出手。游秋雁詐作出外打聽消息,是要拖延時間好讓李元吉、雲帥等人趕到來對付他們。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現在他們縱能過得雲帥和李元吉這兩關,最後怕亦逃不出祝玉妍的魔掌。
  不過懊悔從來不是寇仲的習慣,倏然間他冷靜下來,思慮通透澄明,哈哈笑道:*多謝國師指點,我們是中了祝妖婦的奸計,其中過程不提也罷。
  月下只想知道國師對我們要探取的是什麼態度和立場。*雲帥淡淡道:*若在兩個時辰前,少帥向本人問同一句話,我會有完全不同的答案。*目光轉向突利,續道:*康鞘利因何會與李元吉聯手來對付可汗?*突利知道長話該短說,因為李元吉派到城外搜捕他們的高手,正不斷奉命趕回來,每過一刻,他們的實力會增強一分。沉聲道:*整件事包括國師刻下坐在這裡,均是頡利和趙德言作的安排,要先借國師的手來殺我突利,再集中全力對付國師。穿針引線的是安隆,他和趙德言一直暗中勾結,國師想想便會明白。*雲帥露出深思的神色。
  三人靜待他的反應,刻下他們可說陷身絕境,一個不好,他們只能是力戰而亡的結局。但如若雲帥肯站在他們的一方,能逃生的機會自是大幅增加。
  自碰上李元吉後,他們一直在動雲帥這張不知是吉是凶的牌張的腦筋,際此生死關頭,終於發揮作用。
  在他們眼瞪瞪下,雲帥微笑起立,輕輕道:*三位好自為之。*就那麼推門而出,還輕輕為他們掩上房門。
  三人愕然以對,雲帥的反應,仍是有點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突利冷哼道:「殺將出去如何?」寇仲雙眉上揚,大喝道:「手下敗將李元吉,可敢和我寇仲再戰一場。*聲音遠傳開去,震撼著月蘭捨每一個角落,所有吵聲樂聲潮水般退走消失,東西二樓變得鴉雀無聲。
  突利和徐子陵均被他嚇了一跳,想不到他如此大膽,如此妄不顧生死,皆因一旦陷身重圍,不要說尚有康鞘利一方的突厥高手,只是李元吉、梅洵、李甫天、秦武通、的天覺五大高手,已有足夠的實力把他們的小命留下。
  眼前唯一之計,就是全力突圍,利用陰癸派跟李元吉、康鞘利兩方是敵非友的微妙關係,製造利於逃生的混亂。
  寇仲向李元吉挑戰,與送死並沒有分別,即使寇仲估得上風,其他人亦絕不會袖手旁觀,否則怎向李淵和李建成交待。
  李元吉的聲音從斜對面靠西的廂房傳過來,怒道:*誰是你的手下敗將,你三人已是窮途末路,若肯下跪求饒,本王保證給你們一個痛快。*另一把男聲道:*在下南海派梅洵,寇少帥這麼有興致,不如先跟在下玩一場如何?*寇仲得意地低聲向徐子陵和突利笑道:*看!一句話就試出敵人最強的一點,死地乃生門,我們出去!*兩人恍然大悟時,寇仲跳將起來道:*陵少!檯面!晃老頭!**砰*!寇仲破門而出,突利一頭霧水之際,徐子陵竟把整張雲石桌舉起,抖掉桌面的酒菜杯盤,又運功震斷四條腳子。
  *砰*!另一門破木裂的聲音傳來,寇仲掣出井中月,往正匆忙從椅子起立迎戰的李*兀吉、梅洵和康鞘利三人殺去。
  這時徐子陵全力把圓形的雲石桌面擲出,摧枯拉朽的把破門裂壁撞開更大的缺口,風車般飛旋投往寇仲破門殺入的敵人廂房去。
  突利這才明白,這可說是唯一*破敵*之法,否則只以李元吉和梅洵的實力,足可把三人纏得難以逃生。
  由於月蘭捨的形勢,敵人自然會把力量集中在屋頂上和東面的囿子裡,反沒想到他們會捨易取難,往兩樓間的園子逃去。
  突利掣出伏鷹槍,與徐子陵撲出房外,兩邊廊道各有十多名敵人殺至,兩人那會迎戰,齊往李元吉的廂房搶去。
  寇仲井中月閃電劈出三刀,分別擊中三名強敵的兵器,心中大凜。
  李元吉固是槍勁凌厲,梅洵和康鞘利的反擊對他的威脅亦差不了李元吉多少,可見兩人武功之高,只稍遜於李元吉,其中又以梅洵比康鞘利更勝半籌。
  李元吉大喝道:*小子找死!*槍芒暴張,從右側往寇仲攻來,氣勁嗤嗤,把寇仲籠罩其內,只是他這一關,已不易闖過。
  梅洵躍上桌面,足尖一點,千萬道金光,像暴雨般灑下,聲勢雖凶,姿態仍是優美好看,只這一點便知他能成為南方最大門派之首,是有其真材實學。
  康鞘利則從桌子另一邊攻來,揮舞兩柄馬刀像旋風般凌厲迫人。
  寇仲哈哈一笑、在三人大惑干解下,忽然單膝跪地,井中月挑中桌腳,整張桌子立時往右方的李元吉砸去。
  此時桌面破閂而入,梅洵本往寇仲當頭灑下的金槍竟全剌在桌面土,硬被徐子陵貫注其內的勁力震得彈往屋樑。
  莘兀吉收槍避桌時,康鞘利亦因旋飛桌面令他稍為失神之下,只見寇仲的滾滾刀光從桌面下貼地攻至,嚇得他不顧一切,硬是撞破左壁,滾進鄰房去,駭得房內的客人妓女奔走尖叫,形勢混亂至極點。
  *轟*!圓桌面破壁而出,掉往兩摟間的花園內。
  突利和徐子陵同時殺入房內,突利的伏鷹槍趁宰至。狼狽躲避桌子的當兒龍捲風般往他捲去。
  徐子陵兩手盤抱,一股螺旋寞勁,沖空而上,追著升上屋樑的梅洵攻去,凌厲驚人至乎極點。
  剎那間,敵人布在這房間最強的主力李三人高明的戰略和連環強攻下冰消瓦解,再擋不住他們的突擊。
  寇仲在徐子陵和突利中間穿出,井中月疾劈從破門攻進來的的天覺,以丘天覺的高明,亦惟有往後退開,登時把自後擁來的己方人馬撞得左傾右跌,潰幹成軍。
  *鏘鏘鏘*!李元吉擋得突利的伏鷹槍,寇仲的井中月又來了,為保小命,那還管得攔人,當下怒叱一聲,學康鞘利般破壁避進另一邊的廂房去,那房間本伏滿他的手下,因全擁到房外應變,變成空室。
  *蓬*!梅洵反掌下劈,迎上徐子陵全力一擊,他尚是首次碰上會旋轉的勁氣,只覺對方的氣勁如柱如風,集中得如有實質,那能吃得消,悶哼一聲,借力衝破梁瓦彈上屋頂的士空,瞧得伏在屋頂的己方鬲手人人瞠目以對,茫不知下面發生什麼事。
  梅洵本要出聲通知在屋頂指揮的李南天!敵人會往西樓的方向逃走。但因忙於化去徐子陵入侵的氣勁,硬是不能馭口說話,惟不斷上升打滾,藉此消解襲體的氣勁,差點把心高氣做的地氣得噴血。
  徐子陵解決了梅洵的威脅,左掌虛按,暗捏印訣,把重整陣腳後從破洞反攻的康鞘利再次迫退。
  *砰*!寇仲破壁而出,來到東西兩樓間花園的士空,只見以*長白雙凶*符真、符彥為首的二十多名李閥與突厥好手組成的聯軍,從西樓方向殺奔出來,頗有威勢。
  寇仲卻是心中大喜,知道自己估計正確,由於沒有人猜到他們會往這方面強闖,所以把守這一關的力量最是薄弱,只要不讓對方截住,李元吉等只能落在尾巴後空趕。
  大喝一聲*三角陣*,寇仲往下急墮。
  徐子陵和突利先後從破洞撲空降下,足踏實地時三人形成一個三角陣,由突利的伏鷹槍打頭陣,狠狠刺入像一盤散沙的攻來敵人中。
  李南天和手下率先從屋頂躍下,狂追而來。
  忽然有人在東樓下層大叫「失火啦!失火啦!*濃煙火屑從其中一間廂房冒出。
  原來躲在窗後看熱鬧的客人與姑娘,登時亂成一片,奪門穿窗的逃生,叫喊震天,那情景就像未日來臨。
  突利在徐子陵和寇仲的翼護下,既去除左右後三方之憂,槍法全力展開,首先殺得符真、符彥左右閃開,長槍宜貫一敵胸口,再掃得另兩敵東拋西跌,條忽間衝破敵陣,破壁進入西樓的底層。
  寇仲等都不知誰人放火幫忙,來到西樓廂房間的長廊時,人頭湧湧,廊道滿是想逃離災場的男男女女,哭喊震天,混亂至極點。
  突利帶頭闖進另一間廂房,再破壁而出時,來到月蘭捨的西院牆處,外面就是通往城北的大街。
  三人正要逾牆離開,忽都駭然止步。
  只見牆頭現出三道人影,祝玉妍居中,辟守玄和邊不負分傍左右。
  祝玉妍嬌笑道:「能逃到這裡來,算你們本事,小仲不是要和齊王單打獨鬥嗎?*.後面叱喝速聲,左右兩端同現敵蹤。
  除非他們能變成一飛沖天的鳥兒,否則只能以力戰而死作收場。
第二十九卷

第一章 魔長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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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利驀地發出像野獸般的咆哮聲,伏鷹槍幻出萬千槍影,槍在寇仲和徐子陵前頭,斜衝而起,人槍渾成一股風暴般往牆頭上的祝玉妍直擊而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
  這是以下駟對上駟的方法。
  雖說高踞牆頭佔有以上臨下的優勢,但因牆頭狹窄,僅可容足,卻是利攻不利守,要穩守不移更是難上加難。不過在眼前緊迫的形勢下,只要這陰癸派的三大頂尖高手能擋格他們一招半式,令他們難越院牆,李元吉方面的高手合攏過來,他們便要宣告完蛋大吉。
  三個攔路人中,自以祝玉妍武功最高明,任何人要闖她那一關,肯定會被擊下牆頭,突利這麼做,擺明是犧牲自己,以成全武功勝過他的寇仲和徐子陵,以最弱的人纏死「陰後」祝玉妍,俾寇仲和徐子陵可分取較弱的辟守玄和邊不負,說不定能一舉闖關突圍。
  只要能越過院牆,由於陰癸派和李閥是敵非友,會出現敵我難分的混亂情況,對逃走大大有利,不像現時般李閥的人只會全力向三人攻擊。
  寇仲和子陵給突利自我犧牲、輕生死重情義的行為激起滔天鬥志,要他們捨突利而去根本是絕無可能,情願一起戰死。
  就在突利雙腳離地之際,寇仲低喝一聲「老雲秘技」,以暗語知會徐子陵後,兩人同時振臂騰身,似要分別從辟守玄和邊不負左右外檔突圍破關,朝高達三丈的牆頭電射而去。
  祝玉妍聽到寇仲低喝「老雲秘技」,已留神注意,一時間她雖完全把握不到寇仲說話的暗示,但她乃魔門一代宗師,眼力、心智何等高明,見兩人振臂而起的身法玄奧古怪,所採路線似直實曲,暗叫不妙。
  此時突利的伏鷹槍已把他的「龍卷槍法」發揮致盡,完全不顧自身安危的施出兩敗俱傷的攻堅招數,縱使以她之能,亦要全力應付,否則一下分神,大有可能被他迫下牆頭,故只能嬌叱道:「小心回飛之術。」卻難以抽身助辟邊任何一方。
  「陰後」祝玉妍一對羅袖忽然鼓脹,車輪般交叉絞動,全力迎上突利迅速射至的伏鷹槍。
  辟守玄和邊不負聽得呆了一呆,眼見寇仲和徐子陵明明是搶向外檔突圍,且此乃最高明的戰術,迫他們必須移位攔截,怎會回飛往祝玉妍所在處。
  魔門中人慣於利己損人,在心理上實無法明白寇仲和徐子陵不肯捨突利而去的行為。
  高手相爭,只一線之差。
  辟守玄和邊不負再沒有時間深思祝玉妍的警告,更不相信對方有回飛的本領,同時移離祝玉妍,全力截敵。
  邊不負左右兩環從袖內探出,像一對追逐飛舞的銀碟般,迎上徐子陵變幻無方的雙掌。他曾和徐子陵多次交手,最能感覺到對方突飛猛進的武功,就在徐子陵離地上攻之際,他便感到這年輕對手的精、氣、神全鎖定在他身上,充滿一去無回,同歸於盡的慘烈味況。他不知這是因突利激發起徐子陵義憤的力量,還以為他是為保小命故以這種攻勢突圍,不由暗中留下三分功力,表面看似要硬擋,其實用的卻是卸移的精妙手法,務令對方有力難施。無論徐子陵有多大進步,他要寸步不移的硬擋徐子陵三招兩式,該是絕無問題。
  辟守玄的銅蕭發出尖銳的破空嘯聲,在他頭上畫出一個又一個的圈子,每個旋圈,銅蕭的真氣均會隨之增聚。兩眼則一瞬不瞬的瞧看寇仲的井中月來勢,只要給他命中對方寶刀,他敢為包單可把寇仲掃得倒跌回去。
  如論武功,身為師叔的辟守玄勝邊不負其實不止一籌,在派內只次於祝玉妍、□□和青出於藍的林士宏之下。寇仲雖是強橫,他仍有十足把握穩守牆頭。
  此時月蘭捨多處冒起濃煙火屑,火勢初起時本可輕易撲滅,但因寇仲和李元吉兩方的爭鬥先動搖了人心,又以為是其中一方蓄意放火,所以舍內人人爭先恐後逃命,致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李元吉、梅洵、康鞘利、李南天、丘天覺和秦武通首先追至,六人穿窗破壁的搶出來,見到有人攔截被他們恨之入骨的寇仲等三個大敵,那管對方是誰,立即疾撲而上,銜尾往三人攻去,三人頓然陷入前面可能全無去路,後方卻有追兵的窘局。
  其他李閥部眾和突厥高手亦聚攏至院牆之下,同時吶喊助威。
  祝玉妍冷笑一聲,終決定主動下撲,要在半途迎擊突利,把他迫回牆下,以爭取一瞬時間,助武功最弱的邊不負對付徐子陵,只要截住徐子陵,寇仲縱使逃去,也會回轉來援救他的好兄弟。對於這兩個小子,她再不敢掉以輕心。此亦是應付兩人回飛之術的最佳戰略。
  就在她雙腳躍離牆頭的剎那,西樓屋頂處破風之聲大作,一片金雲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高速,彎彎的從上而下朝她狂攻而來。
  以她的武功和修養亦為之大吃一驚,這時她所有招式勁氣全針對正在丈半之外從下攻來的伏鷹槍而發,要在金雲飛至之前變招分迎上下兩方的敵人實是力有未逮,最糟是她雙腳離牆,換勁亦有所不能。且她從對方外貌已認出從天而來的偷襲者正是西突厥國師雲帥,此人就算在公平的情況下和自己單打獨戰,仍有一番惡鬥,何況在她這種顧此失彼的情況下。
  萬分無奈中,祝玉妍當機立斷,硬沉氣落回牆頭,再足尖輕點,往牆外飄避。
  牢不可破的牆頭陣勢終現出破口,且退避的是陣內最強的一人。
  辟守玄和邊不負見狀驚駭欲絕,此時寇仲和徐子陵的身法同生變化,斜彎往祝玉妍先前站立處,變成從內側往兩人攻去,就在井中月砍上辟守玄的銅蕭,徐子陵雙掌對上邊不負雙環的當兒,突利成功搶上牆頭,威武不可一世的大喝道:「打!」
  辟守玄和邊不負根本不知道他要打那一個,雲帥的彎月刃更在空中構成無比的威脅,心志被奪下,齊齊翻下牆頭,步上祝玉妍的後塵。
  天空的雲帥長嘯一聲,竟凌空改變方向,越過牆頭,朝投往對街瓦頂的祝玉妍攻去,其輕身功夫,確當得上當世無雙的贊語。
  雲帥的聲音從上方傳下來道:「迦樓羅兵已入城,我纏看她,三位快走!」
  寇仲和徐子陵剛抵達牆頭,衝上不見半個行人,對街卻湧出以百計該是陽興會的武裝大漢,忙向突利打個招呼,齊往剛落在街上的「雲雨雙修」辟守玄攻去。
  陽興會眾湧上來時,辟守玄早給三人殺得汗流挾背,狼狽敗退。邊不負想過來幫手,反給己方的人擠在外圍處。
  李元吉等躍下牆頭,陽興會眾不知就裡,照攻無誤,立成敵我難分的混戰之局,情況混亂。
  辟守玄慘叫一聲,左肩終中了徐子陵一記隔空劈掌,閃往一旁,三人壓力頓時大減,緊守三角陣,由突利的伏鷹槍開路,朝長街向北的一端殺去。殺得天昏地暗,星月失色。
  三人每發一招,總有人傷亡倒地,氣勢如虹下,迅速與李元吉那方的戰場拉遠,硬在敵人前仆後繼擁上來拚命的形勢下,殺出一條血路。
  雲帥與祝玉妍追追逐逐的到了屋脊的另一邊,令人難知其況。
  驀地長街另一端喊殺聲起,迦樓羅兵終於趕至,見人便殺,聲勢洶洶,陽興會的戰士登時亂作一團,四散逃命。
  際此兵慌馬亂之時,寇仲三人擔心的再非陰癸派或陽興會,而是李元吉和康鞘利的強大聯軍,瞬刻間他們趁機破出重圍,來到大街和一道橫街的交叉點,不過均已兩腿發軟,真元損耗極巨。
  蹄聲驟起,長街前方百多騎全速奔來,領頭者赫然是迦樓羅王朱粲,只看其聲勢便知他已操控了大局,南陽終重新落入他手上。
  三人大叫不妙,正不知該往左逃還是右竄的當兒,一輛馬車從左方暗黑裡狂奔而至,駕車者狂叫道:「上車!」
  三人定神一看,竟是昨夜溜了去找小宛的謝顯庭,那敢猶豫,事實上在力戰之後,三人不但身上多處負傷,且是身疲力竭,接近油盡燈枯的階段,見狀奮起餘力,撲附馬車,任由四匹拉車健馬帶得他們往長街另一端馳去,耳際生風下,險險避過朱聚的鐵騎。本朝他們追來的李元吉等人見狀那敢逞強,亦紛作鳥獸散。
  由於三人的重量全聚在馬車的一邊,車廂另一邊立時兩輪離地,朝他們側傾過來,廂內傳來女子的尖叫。這時三人都是雙腳懸空,兼之內力所餘無幾,既難發勁把車廂推回原位更缺乏這麼大的氣力,眼看要車毀人傷時,他們人急智生,同時翻往車頂去,利用本身的重量壓在車廂另一邊上。
  車輪和街上的碎石地發出不正常而刺耳劇烈磨擦的尖音,然後險險回復原位,再次四平八穩的往前衝刺。
  三人抹去一把冷汗下朝後瞧去,見不到有敵人追來,鬆了一口氣,才反過身來平均分佈的仰躺廂頂,天空上星辰依舊,但南陽城已是人事全非,心中豈無感觸。
  就在此時衣袂飄拂的破空聲從天而降,三人大吃一驚時,人影自天而至,赫然是西突厥國師雲帥。
  這波斯的武學宗師準確無誤的落在全速奔馳的車頂上,雙足點在坐起來的寇仲和徐子陵間,撞得雙腿劇顫,跌坐下來,「嘩」的一聲噴出一蓬觸目驚心的鮮血,部份把車頂的後半截染紅,部份灑往街上。
  突利駭然張望,看看祝玉妍有否追來,寇仲和徐子陵忙把雲帥扶緊。
  雲帥臉色轉白,喘息道:「妖婦果然厲害,我必需立即運功療傷,朱粲由北門進城,你們須在他封鎖南門前,逃往城外。」
  言罷盤膝閉目。
  突利忙向謝顯庭道:「到南門去!」
  謝顯庭應喏一聲,振□催馬,馬車一陣顛簸,往左方小巷轉進去,差點把四人從車頂傾倒下來。
  月蘭捨所在的遠方火焰沖天,濃煙不住送往夜空,掩蓋了星月的光輝,似在預示這美麗繁榮的大城市未來黯淡的命運。城民大致平靜,茫不知南陽改換統治者,明天醒來後將會是另一番光景。
  徐子陵心中惻然,往寇仲瞧去,見他呆看著遠方的火光煙屑,口中喃喃道:「終有一天,我會把朱粲再逐出去。」
  急劇的蹄音,粉碎長街的寂靜。
  不知是否這兩天南陽的居民對幫會間的鬥爭仇殺見慣見熟,習以為常,又或驚怕惹禍上身,家家門窗緊閉,竟沒人探頭一看究竟。
  馬車轉入通往南門的大道,空寂的長街,寧靜有如一個不真實的夢境,使人很難聯想到貪婪凶殘的迦樓羅兵已進駐城內,還對反對勢力展開無情的屠殺。
  寇仲翻身落坐謝顯庭之旁,指指後面車廂,低聲道:「是你的小宛姑娘吧?」
  謝顯庭微一點頭,然後兩眼淚花滾動,哽咽道:「他們死了嗎?」
  寇仲心中一痛,歎道:「凡人終須一死,只是先後遲早的問題。不過可堪告慰的是令師、應兄、瑕師妹和你的十多個同門及時逃生,現該安抵漢南,顯庭可到漢南和他們會合。」
  謝顯庭喜出望外,舉袖拭淚。明白這非是縱情傷痛的時刻,提起精神繼續催馬驅車。
  伏在車頂的突利探頭下來問道:「月蘭捨的火是你放的嗎?」
  謝顯庭略帶嗚咽的語調道:「我一直躲在小宛那裡,見你們被李元吉的人包圍,情急下只好放火,以方便你們逃走。」
  又沉聲道:「是否他們幹的?」
  這句話雖是沒頭沒尾,寇仲卻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見到令師,自會清楚昨晚發生的事。現在什麼都不要想。你不為自己也該為小宛姑娘著想。」
  謝顯庭再次灑下熱淚,顯是因未能與同門共生死而自責甚深。
  南城門出現大街前方盡端,烏燈黑火,把守城門的人看來逃得一乾二淨。
  謝顯庭勒馬收□,減緩車速,緩緩進入深長暗黑長達六丈的門道。
  勁風倏起。
  反應最快的是徐子陵,早在進入門道之前,他已心生警兆,那是種很難解說的感覺,似有還無,全神觀察下又不覺異樣。所以他雖暗中戒備,卻沒有警告寇仲和突利。
  偷襲者從後掩至,剎那間徐子陵想到對方必是先埋伏在高達二十多丈的城牆上,把他們的情況窺看得清楚明白,再在馬車駛進門道的當兒,貼牆無聲無息的滑下來,從門道頂壁游過來居高下擊。只從如此身手推之,對方無論內功身法,均不在祝玉妍之下,但他卻肯定對方非是祝玉妍。
  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黑中,偷襲者雙掌齊出,往徐子陵當頭壓下來。
  徐子陵直覺感到對方要襲擊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行功正在緊張關頭的雲帥,最令他難解的是這推來的兩掌實在太易擋架。
  憑他徐子陵現在的功力,就算是寧道奇親來,他也有信心和對方硬拚,只要爭取得緩衝的時間,突利和寇仲同來幫手時,則儘管厲害如寧道奇亦惟有無功而退。
  眨眼間的高速下徐子陵腦海轉過無數可能出現的情況時,「蓬」的一聲,四掌交接。除子陵駭然發覺對方左右兩掌勁道竟是截然不同,不但剛柔熱寒有異,且是剛熱之致,陰柔至極。更要命是剛熱的右掌勁狂猛如怒潮巨浪,傾瀉狂擊而來,左掌陰柔寒勁卻生出無可抗禦的吸卸之力。
  若只是應付其中一種勁力,徐子陵就算功力及不上對方,亦有應付之法,但驟然在同一人的雙掌碰上兩種不同勁道同時襲來,頓感整個人就像活生生給撕裂為兩邊,立即全身經脈欲裂,邊寒邊熱,空有滿身真氣,卻不知該如何施展。
  如此武功,確是驚天動地,駭人聽聞。
  徐子陵惟有暗捏不動根本印,雙足緊釘在車頂處,死命苦抗,那人身子迅速下降,雙足往徐子陵胸口蹬來。
  徐子陵那想得到對方猶有餘力施出這麼凌厲的奪命招數,人急智生下,利用體內正反力道的運動,雙腳一蹬,身體後拗,不但險險避過敵腳,還把對方推離廂頂。
  這一著顯然大出那人料外,怎想得到徐子陵竟能在自己龐大的壓力下施出這種高明至極的連消帶打奇招,冷哼一聲,右掌前推,左掌後拉。
  徐子陵就像給人把整個身體無情地狂扭一下,五臟六腑同告受傷,喉頭一甜,同時心中一動,猛然狂噴鮮血,照頭照臉往那人噴去。
  那人兩掌力道立生變化,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徐子陵往上方送去,險險避過他滿含氣勁的鮮血。反應神速處,教人大出意外。
  「嗤嗤」連響,突利的伏鷹槍及時攻至,令對方無法再向徐子陵再下殺手。
  寇仲亦同時衝至,在徐子陵背脊撞上門道頂壁前把他抱個正著,立時輸入真氣,為他療傷。
  徐子陵和寇仲往下降去時,大喝道:「顯庭快走,遲則不及!」
  馬鞭揚起落下,重重抽在馬股上,馬嘶輪響中,車子狂衝,馳出城門。迅速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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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死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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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暗黑的門道裡,突利把伏鷹槍法施展至極盡,純憑感覺驟雨狂風的朝敵人攻去,豈知對方明明在槍勢籠罩的範圍內,可是十多槍剌出,卻槍槍落空,心中駭然時,槍鋒如遭雷極,震得他往後跌退,接看兩手的陰□脈奇寒欲裂,陽□脈卻是灼熱難擋,根本不知如何化解,駭然下往後疾退。
  誰人的武功詭異霸奇若此?
  寇仲和徐子陵足踏實地,分了開來,從退後的突利兩側同時向神秘大敵攻去,一時拳風刀勁,響個不絕。
  突利後退近十步,才堪堪把入侵的敵勁化去,此時徐子陵和寇仲分別傳來數聲悶哼,顯然吃了大虧。
  他們慘在功力未復,及不上平時約五成功夫,不過縱使如此,敵人能一聲不吭的在兩人聯手攻勢下仍佔盡上風,其身手亦實在駭人聽聞。
  突利重整陣腳,持槍攻去,嵌入徐子陵和寇仲之間,堪堪抵看敵人。
  驀地蹄音轟鳴,大批人馬從城內方向朝城門飛馳而至。
  那人冷哼一聲,道:「算你們走運!」語畢一掌拂在突利槍尖處,突利噴血跌退時,他抽身後撤,從門道另一端逸去。
  三人那敢停留,忙溜出城外,落荒狂逃。
  在城外一處密林內,三人先後浪倒地上,再爬不起來。
  寇仲喘息道:「誰人如此厲害?」
  徐子陵翻身仰臥,勉強睜開眼睛,透過疏枝濃葉瞧著澄澈依舊的夜空,
  「我終於明白什麼是不死印法。」
  突利猛地仰起頭來,駭然道:「『邪王』石之軒?」
  寇仲吐出小半口鮮血,苦笑道:「果然是他,我明明一刀劈在他身上,怎知竟像無法劈得入的滑溜開去,刀勁卻被他吸納過去,還以之攻向小陵,不死印法就是最高明的借勁卸勁和吸勁的功法,源自天魔大法,但又比天魔大法更厲害。他是怎樣辦到的呢?」
  徐子陵道:「我們如非在這幾天初窺借勁卸力的門路,絕不會明白他別闢蹊徑的奇異功法,照我看關鍵處在他能把兩種截然不同,分處極端的內勁合而為一,再加以出神入化的運用,始能成就這種永立不敗之地的魔功,難怪慈航靜齋對他亦如此忌憚。」
  突利道:「他隨時會追上來,我們應否繼續逃走呢?」
  寇仲艱苦地盤膝坐起,堅決的搖頭道:「不!來便來吧!只有在這種情況下行功,我們才能再有突破。」
  夕陽在西方天際射出消沒前的霞光,染著數朵欲離難捨的浮雲,宛若凡間仙境。
  寇仲來到徐子陵旁單膝蹲下,低聲道:「石之軒那傢伙沒來,究竟是我們好運還是他好運呢?」
  徐子陵緩緩睜開修長的俊目,猶帶血漬泥污的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輕輕道:「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石之軒之所以放過我們,因為他的目標是雲帥,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逃出石之軒的魔掌。」
  寇仲劇震道:「我倒沒想過這可能性,你為何不早點說?」
  徐子陵雙目掠過仍在行功療傷的突利,歎道:「我是得你提醒才忽然醒悟,無論石之軒能否追上雲帥,他定會回頭來尋找我們,你的狀態如何?」
  寇仲雙目精光爍閃,沉聲道:「你這以戰養戰的修練方式,確是無可比擬的法門,比之什麼閉關苦修更管用。不但功力大為凝煉精進,最難得處是實戰經驗倍增,至少明白了原來最上乘的借勁卸勁功夫,是在體內的竅穴經脈內進行,這就是不死印法的訣要。」
  徐子陵點頭道:「『多情公子』侯希白曾說過不死印法是把生和死兩個極端統一,敵人攻來的是奪命的死氣,而不死印法便是將這死氣轉化為生氣,於是死即生,生即死,我們的借勁法與之相比實是小巫見人巫,相差以千里計。」
  寇仲一對眼睛亮起來,道:「這並非沒可能辦到,只要我們的借勁法能在別人擊中我們之時進行,又有方法令攻者傷害不到我們,等若練成不死印法。」
  徐子陵搖頭道:「我們永遠都練不成像石之軒那種方式,除非能學他般身具兩種截然不同的真氣,一生一死,但對我們來說,那是不可能的。」
  寇仲信心十足道:「他有他的不死印法,我們有我們的『借卸大法』只要知道有這種可能性,總有一天我們能辦到。」
  徐子陵道:「小心畫虎不成反類犬。不過與石之軒之戰確對我們有極大的啟發,使我們豁然頓悟。但眼前當務之急,是如何可破他的不死印法?」
  寇仲沉聲道:「我剛才為這問題差點想破腦袋,幸而略有所得,覺得唯一的方法是當真氣攻進他體內時,不被他切斷,如能搖控氣勁,便不怕被他採取化用。但最佳的方法,仍是如何發揚光大我們的「借卸大法』。否則仍捱不了他多少招。」
  徐子陵點頭道:「你的話很有道理,趁現在可汗仍在養息,我們玩幾招試試如何?」
  寇仲正中下懷的欣然叫好,徐子陵和他長身而起,對視微笑,均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正朝武道的極峰不斷突破挺進,奠定了兩人日後超越眾生之上,晉身為無可比擬蓋代武學巨匠的境界。
  幾經輾轉,南陽最後仍回到朱粲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雖失意南陽,卻有三大得益。首先令陰癸派在荊北擴展勢力一事功敗垂成,襄陽依然是孤城一座。不過與陰癸派短暫的和平亦告結束,雙方均因南陽一役加深仇恨,勢不兩立。
  其次是與雲帥化敵為友,少了這個來去如風的勁敵,無論實質和精神上都要輕鬆得多。經他們分析,雲帥當然不再甘於為安隆和趙德言所利用。
  最後就是因朱粲大軍突擊,打亂了李元吉的陣腳,使他沒法像以前般組織大規模的搜索行動,還要迅速撤離險地,免為朱聚所乘。兼之從安隆處再得不到額外的情報,對追蹤三人的行動,自是大有影響。
  就是在這種形勢下,寇仲三人乘機北上,當然不敢掉以輕心,雖說少了雲帥和朱粲這些人馬,卻多出陰癸派和石之軒兩個更令他們頭痛害怕的大敵。
  在向城購備衣物糧食等必需品後,他們便開始過城不入,專挑荒山野嶺趕路的生涯。休息時三人埋首鑽研武功。十多天後抵達洛陽南向的大城伊闕時,不但寇仲和徐子陵的修為大有精進,突利亦得益不淺,在伏鷹槍法和內家真氣兩者屢作突破,深深領受到以戰養戰的無窮妙用。
  三人扮作往來各地的行腳商販,在伊闕城投店休息,然後分頭查探,好找得潛入洛陽的萬全之策。
  洛陽非比其他地方,乃龍蛇混雜之處,且是王世充的地盤,一個不小心,後果將相當不妙。
  寇仲返回客店,徐子陵剛比他早一步回來,寇仲在椅子頹然坐下,像放棄一切似的意興闌珊,默然無語。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奇道:「發生什麼事,為何像失去整個楊公寶藏的可憐樣相。」
  寇仲搖首輕歎,緩緩道:「我兒到李秀寧。」
  徐子陵愕然道.「她竟到這裡來嗎?」
  寇仲道:「她該是路經此地,她唉!她和情郎逛街購物,那模樣不知多麼開心快樂。我卻在打生打死,還要為如何潛入洛陽惆悵失落。」
  李秀寧的情郎就是柴紹。寇仲見到他們卿卿我我的,當然觸景傷情,悲苦自憐,可見寇仲仍未能對李秀寧忘情。
  伊闕城乃王世充旗下的重要城市,緊扼直通洛陽的伊水,李秀寧能在此隨意觀光,可知李閥仍末與王世充撕破臉皮對看來幹。
  李秀寧從南方的竟陵來到此處,不用猜也知她下一站是東都洛陽,要與王世充作最後的談判。如若王世充不肯投降,李閥的大唐便要和他以戰爭來決定天下誰屬。
  徐子陵道:「這種事恕小弟有心無力,沒法子幫上忙。」
  寇仲惱道:「難道你不可以說些安慰我的說話,例如你已有了宋家姑娘,再不可三心兩意;又如說並非你比不上柴紹,只因這小於既比你先走許多步,又是近水樓台諸如此類的話嗎?」
  徐子陵苦笑起來,探手拍拍他的寬肩,道:「說起自我安慰的本領,誰人及得上你寇少帥。我說的話只會是苦口良藥,例如假設你對秀寧公主餘情末了,將來有機會破入關中,你該怎麼面對她呢?所以你今後所有的作為。都應是唯恐她不恨你似的。」
  寇仲愕然道:「你倒說得對。我既得不到她的芳心,令她恨我亦是沒辦法中的方法。不過出人頭地是我從少立下的宏願,倒不是因她而去爭天下。但她卻肯定是使我發奮的一個推動力。想想吧!當日在李小子的船上,那柴紹用怎樣的一副嘴臉來招待我們。」
  當年的事,早在徐子陵記憶內褪色淡忘。更想不到對寇仲的傷害是如此深刻,致令他念念不忘。
  徐子陵不知說什麼才好時,突利左手提著一□酒,右手拿看大袋新鮮熱辣的滷肉與饅頭回來,登時驅走房內重如鉛墜的沉鬱氣氛。
  三人擺開几椅,大吃大喝,情緒轉趨高漲。
  寇仲道:「陵少可知伊關的太守是誰?」
  徐子陵淡然道:「若連這都不曉得,那有資格做探子。人情冷暖,小心別人不賣你的賬。」
  寇仲胸有成竹道:「不要這麼悲觀,楊公卿是一條好漢子,只要我痛陳利害,保證可打動他。」
  突利放下酒杯,瞧看寇仲為他添酒,奇道:「你有什麼利害可向他痛陳的?」
  寇仲抓頭道:「這倒未有想清楚。但只要王世充不肯向李家屈服,我寇仲便大有利用價值。若直接向王世充講和,大家都很難下台,透過楊公卿去穿針引線,則是另一回事。」
  突利搖頭道:「這叫節外生枝,一個不好,徒然暴露行蹤,倒不如待你起出楊公寶藏後,聲勢大增,再找王世充也不遲。」
  寇仲道:「可汗的話不無道理,我此舉就此作罷。」
  徐子陵橫他一眼,冷哼道:「說到底你都是心思思要見李秀寧一臉吧?」
  寇仲似要洩憤地重重一掌拍在徐子陵肩膀處,歎道:「真是什麼事都瞞陵少不過。」
  以李秀寧的身份,當然由楊公卿親自招呼,寇仲去見楊公卿,至少在感覺上可較接近李秀寧,這是非常微妙的心態。
  突利道:「我買下三個到洛陽的快船艙位,今晚我們最好乖乖的留在房內,舒舒服服的睡他一覺,明早登船北上,只要沒有人曉得我們要到洛陽,有九成機會我可把你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弄進關中去。」
  寇仲道:「表面聽來是十拿九穩,不過假若你那位莫賀兒站在頡利的一邊,我們將會變成自投羅網,何況莫賀兒此舉不但要與頡利反臉成仇,更會開罪李家,說到底都對他有害無利。」
  突利不悅道:「莫賀兒不是這種人。」
  徐子陵從容道:「可汗勿動氣,若事情只牽涉莫賀兒個人的榮辱,我相信在感恩圖報下他會為可汗做任何事。但可汗要他幫的這個忙卻是非同小可,一旦洩漏風聲,將關乎他和族人的存亡興衰。所以我們仍是小心點好。」
  突利的臉色直沉下去,撫杯沉吟片刻後,低聲道:「兩位既有此想法,那因何我們要到洛陽來呢?」
  寇仲探手搭上他肩頭,微笑道:「我們是為可汗才到這裡來,可汗可由此北返,經幽州回國,大家一場兄弟,多餘的話不用說啦!」
  突利虎軀劇震,忽然探手就那麼把兩人摟個結實,感動的道:「能和兩位結成兄弟,是我突利的榮幸,不過我突利豈能在此等時刻捨你們而去,此事再也休提。」
  放開兩人後,寇仲舉杯祝酒,三人痛盡一杯,徐子陵道:「可汗請勿怪我,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可汗亦不宜與我們一起闖長安。」
  突利苦笑道:「我比你們更把問題想通想透,可是要我就這麼棄你們而去,恐怕會成為我突利背負終生的遺憾。」
  寇仲道:「就算可汗能和我們潛入長安,但可汗和我們一道走南闖北的事再非任何秘密,可汗現身時,豈非人人皆知我們來了?可汗若隱而不出,亦只是徒然浪費時間。」
  徐子陵接口道:「可汗當務之急,是須立即趕返族人處,以對抗頡利,愈早佈置愈好,所以必須爭取時間。」
  寇仲一拍他肩頭,誠懇的道:「看到可汗不顧本身利害要與我們共進退,我們已非常感激。上兵伐謀,在眼前的形勢下,最佳的策略就是我們在洛陽分道揚鑣,各奔前程,其他都是下著。」
  突利為之啞口無言,臉色陰睛不定,良久後才歎道:「我給你們說服啦!」
  天尚未亮,三人來到城外伊水的碼頭處,等待登船。
  這艘來往伊洛的客船是艘大型風帆,可載客達百多人,所以船旁岸邊人頭湧湧,頗為熱鬧,更有利三人隱瞞身份。
  他們不敢站在一起,分散在人叢中,還故意穿上闊大的棉袍,戴上烏羊皮製的帷帽,佝僂起身體,以不引人注意為目的。
  這些來往兩地的客船,獲利甚豐,故多為兩地幫會人物包辦,三人若不小心,很易洩露行藏,那就前功盡廢。
  他們現在怕的再非李元吉或祝玉妍,而是師姐暄和四大聖僧,又或神出鬼沒的石之軒。
  一切似乎非常順利的當兒,蹄聲驟起,一騎自遠而近。
  三人從不同位置用神一看,均嚇得垂下頭去,來者赫然是一臉風塵之色的李靖。
  李靖甩燈下馬,將駿馬交給船夫,目光往等候登船的人群掃過來。
  幸好登船時刻剛至,鐘聲鳴響,三人連忙轉身,依次從扶梯登上木船。
  寇仲和徐子陵兄回這位恩怨難分的大哥,百感叢生,又大感頭痛,若換了別的人還可盡必要時痛下辣手除掉,以免走漏消息,但對他怎狠得下心來呢?
  客船共分上下兩艙,每艙設有七十多個臥位,三人擠進景致較差的下層客艙去,分散坐好。
  正求神拜佛李靖不要進入這客艙來時,李靖昂然出現在艙門處,目光灼灼的掃視艙內的乘客。
  寇仲歎一口氣,長身而起,哈哈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李大哥請這邊坐。」
第三章 舊怨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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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靖目光掠過徐子陵和突利,才在寇仲身旁坐下,歎道:「收手吧l.」寇仲冷然道:「這句話是否李世民要你來向我們說的?」
  兩人均以內功把聲音蓄聚,只送進對方耳內而不會擴散,故雖是前後座的人都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李靖雙目射出充滿深刻感情的神色,苦笑道:「我今趟違抗秦王命令來警告你們,縱使秦王肯體諒我的苦衷,但恐亦再難返回關中。」
  寇仲虎軀微震,他雖恨李靖對素素的無情,卻知李靖乃頂天立地的好漢子,絕不會說謊打證。
  現今長安唐廷內以秦王李世民為首的天策府,正與李建成、李元吉的太子集團爭持激烈。假若李世民的手下暗中向敵人逼風報信,建成元方等當然會在唐帝李淵前大造文章,派李世民的不是。故李靖若再返回長安,李世氏在讒言可畏之下,怕會很難維護他,勾結敵人可是殺頭的死罪。故在李靖這麼一個胸有大志的人來說,他這番話確是因前途盡毀而有感而發。
  寇仲登時減去幾分恨意,道:*李大哥何不立即折返長安,當作沒見過我們不就可免煩惱嗎?」
  李靖搖頭斷然道:*我既然來了,就不打算回去。我現在只希望你們能聽我李靖一句話,千萬勿要到關中去。*寇仲默然不語好半晌,眼觀鼻、鼻觀心的平靜地道:*你是怎樣找上我們的?*船身一陣抖震,啟錠開航。
  李靖淡淡道:「你聽過楊文幹嗎?*寇仲搖頭道:*這傢伙是何方神聖?與李大哥能否找上我有何關係?*李靖道:*此人外號『橫練神』,乃關中第一大幫京兆聯的龍頭大哥,以一身上乘橫練氣功名列『關中四霸』之首,高祖入關時他曾出過力,被賜賞為慶州總管。此人武功高強不在話下,更是義氣過人,交遊廣闊,關內關外各大小幫派無不給足他面子,一向與建成太子關係密切。為了防止你們入關,建成太子委託楊文干通過關外幫會組成一面無所不披的情報網,密切監察入關的所有道路城鎮,只要你們踏入他的勢力範圍,包保無所遁形。*寇仲微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門道,但這又和你能尋到我們有什麼關係?*李靖皺眉道:*怎會沒有關係?楊文干既然直至此刻仍沒有你們的消息,自然代表你們仍在他的天羅地綱之外,所以我斷定你們會先潛往王世充的地頭來,冉圖西進入關。幸好我在這裡也有些辦法,可汗又是口音不大純正,被人認了出來,才知你們要坐船到洛陽去。唉!我可以猜到的,別人自然也可猜到,對嗎?*寇仲頓感臉目無光,苦笑道:「大嫂呢?她怎會容許你這麼采找我們。」
  李靖容色一黯,歎道:*那叫你們是我的好兄弟?不要提她哩!只要你們肯聽我的忠告,換來什麼後果都是值得的。*寇仲不由有點感動,歎道:*李大哥實不該來的。你該知我們決定的事,從不會改變過來。*李靖毫不訝異的道:「我當然清楚你們的性格作風,事實上整個天下都給你兩人弄得天翻地覆,形勢劇改。但問題是只逞匹夫之勇,會白白把有為的生命斷送,現在建成太子為立威天下,決定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務要把你兩人首級送到他父親駕前,並藉此羞辱秦王。你們這麼到長安去,就算真能起出楊公寶藏,徒然便宜了建成太子,確是何苦來由?*寇仲恍然大悟,李靖並不單是為他兩人著想,更為李世民著想。皆因李世民和李建成兩方鬥爭正烈,各自招兵買馬,擴展勢力。如若他和徐子陵落入李建成手上,給李建成迫出賣藏的秘密,那李建成將財力陡增,聲勢驟盛。
  江湖一直相傳,能得和氏璧或楊公寶藏者,將為未來的真命天子,和氏璧早已完蛋,那楊公寶藏不但有實質的作用,更有無可替代的象徵意義。難怪李建成硬要把對付寇仲和徐子陵的任務從李世民手上搶走,皆因事關重大。如若成功,李世民將會給比下去。
  寇仲問道:「李建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李靖正容道:*當然非是等閒之輩,否則以李元吉這麼桀贅不馴之人,怎會捨秦王而為他賣命。他的長林軍更是高手如雲,不乏智勇雙全者,加上李元吉麾下高手,新近又得南海派投誠,論實力絕不在我們天策府之下。
  唉!我該怎麼比說才可使你們肯打消入關之意呢?」
  寇仲像沒聽到他最後一句話般問道:「長林軍是什麼行當?為何會改個這麼古怪的名字?」
  語氣轉冷。
  李靖終非徐子陵,怎猜得到寇仲內心的變化,訝異地瞥寇仲一眼,答道:「建成太子居於東宮,宮內有長林門,建成太子於長林門左右建居所,安置從各地招聘回來的好手,所以被稱為長林軍。」
  寇仲沉聲道:「李建成手下有什麼人,竟可比你們天策府的實力更厲害?」
  李靖為說服寇仲,不厭其詳的解說道:「文的有封德彝,此人甚得聖上寵信,智計過人,他正千方百計的助建成太子分化和削弱天策府的實力。武的則有所謂『長林五將』,分別是爾文煥、橋公山、薛萬徹、謝叔方、馮立。這五人各有官職,都是置身長林軍,由建成太子一手提拔。在加入長林軍前,早是名震一方的高手,絕對不能小顱。」
  寇仲笑道:「為何不提李神通和楊虛彥呢?」
  李靖皺眉道:「他兩人一向保持中立,不過對付的若是外人,他們當然站在建成太子的一方。」
  又歎一口氣道:「但最令人頭痛的是建成太子新招攬回來的突厥年青高手可達志,此人在東突厥與你們的好朋友跋鋒寒齊名,以一手自創的『狂沙刀法』震攝漠北,被畢玄推崇為年青一輩中的第一人。對你兩人他正在摩拳擦掌,希望能一戰功成的除掉你們,好在中原揚威立萬。」
  寇仲立時雙目放光,興致盎然的道:「竟個懂刀的傢伙,具有趣。」
  李靖懍然道:「我說這麼多話,仍只是換來你一句『具有趣』。」
  寇仲兩眼射出銳利神光,盯著李靖道:「李大哥勿要瞞我,今趟你來找我們,是否秦王之意。」
  李靖愀然不悅的道:「我李靖是什麼人,怎會說謊來騙自己的兄弟。*寇仲搖頭歎道:*李大哥勿要怪我,皆因李靖再非以前的李靖,而是李世民手下一員大將,有些事恐怕身不由己。就當我錯估你吧!但我亦對李大哥有一個忠告。」
  李靖苦笑道:「請勿說出來。小仲,我可以再問一句話嗎?」
  寇仲聽到他喚自己作小仲,想起當年初識時的情景,心中一軟道:「說吧!」
  李靖望往艙頂,雙目射出濃郁傷感的神色,輕輕道:「假設沒有素素的事,你們會否聽我的勸告,打消關中之行呢?」寇仲淒然道:「還何必再提素姐?人死燈滅,生命只像一個短暫的夢,我們那還有餘情去怪李大哥你。」
  李靖劇震道:「什麼?」
  徐子陵一直運功聽兩人的談話,此時接過來道:「李大哥!我們到船艙上再說好嗎?」
  寒風呼呼,伊水滔滔。
  李靖樸實的臉容像一尊石雕人像,木無表情,似對徐子陵述說的事全無感覺,但徐子陵卻感到他原本穩定有力的手在抖顫。
  兩人立在船尾處,天上烏雲密佈,更添淒寒孤清的感覺。
  聽罷往事,李靖長長吐出一口氣,以舒洩積蓄胸臆的憤怨。似乎平復下來時,虎目忽然湧出熱淚,劇震道:「是我負了她!」
  李靖的真情流露,登時打動徐子陵,道:「死者已矣!李大哥毋庸過度悲傷!終有一天我們也會步上素姐後塵,那時說不定我們又可再次在一起。」
  李靖任由淚珠滴下臉頰,探手握住刀柄,對著江水發出一聲悲嘶,雙目殺機大盛,一字一字的道:「好!香玉山,終有一天我李靖要你這狠心狗肺的人為素妹償命!」
  徐子陵見李靖找到心中悲憤渲洩的目標,心中稍安,為轉移他的神智,代寇仲說出他的忠告,道:「關中之旅,我們是勢在必行。李大哥最明智之舉,就是當以前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大家再非兄弟,立即離開我們這兩個滿身煩惱是非的人,返回關中。以後就算對陣沙場,亦絕不可心軟留情。」
  李靖默立片晌,深吸一口氣,壓下絞心的傷痛,沉聲道:「子陵告訴我,你們有多少成把握潛入長安,起出寶藏後又能夠成功把大批財物兵器運走?」
  徐子陵暗忖若李靖曉得師妃暄正聯同四大聖僧務要生擒他們,陰癸派又要在師妃暄得手前將他們一擒一殺,恐怕連這句試探的話都沒好氣作詢問。
  苦笑道:「坦白說,半分把握都沒有。」
  李靖一呆道:「那你們為何仍要去關中?」
  徐子陵很想告訴他,自己陪寇仲去發瘋,是希望寇仲依諾在拿不到寶藏時,放棄爭霸天下的夢想,但終沒有說出來。
  沉吟片刻,淡然自若的道:「人總是有僥倖之心的。又或者是我們自得到《長生訣》後,生命便像夢幻般的不真實,令我們根本不知什麼叫害怕。
  事實上我們一宜在龐大的壓力下掙扎求存,愈艱難的事,愈令我們感受到生命的意趣。至少對寇仲來說,實情就是如此。」
  李靖回復冷靜,分析道:「但今次是不同的,當年在洛陽,縱使你們四面受敵,但總有微妙的形勢可供你們利用。但長安城卻完全是另一回事。一旦敗露行藏,不要說楊公寶藏,要安然脫身亦只屬癡人說夢。我怎忍心瞧著你們去迭死。」
  徐子陵從容道:「李大哥定要把我兩個當作只是曾經萍水相逢的人,否則只會陷於進退兩難之局。我們既中為自己的小命著想,李大哥何須費神關心我們。」
  李靖雙目射出深刻的感情,歎道:「你們為何又口口聲聲喚我作李大哥?有些事是永遠不能改變的,想到終有一天要與你們在戰場上決一生死,我便難以釋懷。我像很明白你們,但又似絲毫不瞭解你們。」
  徐子陵苦笑道:「皆因李大哥與寇仲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表面看似乎有很多地方相同,例如看重情義、胸懷大志等等,但不同之處更多,李大哥可知寇仲是個天生的冒險者,專桃困難的事去做,只有將不可能變成可能,才能從中取得樂趣。這樣說,李大哥明白了嗎?」
  李靖愕然片晌,緩緩點頭表不明白,徐徐道:「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好好的想想。」
  徐子陵返回船艙,突利己坐入剛才李靖的座位,正和寇仲在細語密斟。
  艙內的客人都不敢正眼瞧徐子陵,顯是猜到他們大不簡單,甚或猜到他們的真正身份。
  突利旁邊的船客見徐子陵朝他望來,自動讓出位子,坐到徐子陵原先的位子去,弄得徐子陵啼笑皆非,只好多謝一聲,坐到突利身旁。
  迎上寇仲詢問的目光,徐子陵先點點頭,又搖搖頭,指指腦袋道:「他要想一想。」
  寇仲苦笑道:「我們是否又低估李建成那小子呢?」
  徐子陵以苦笑回報。
  他們先是低估李元吉,更不把李建成放在眼內,還以為長安只是李閥內軍功稱冠的李世民佔盡優勢。
  剛才從李靖的口風,始駭然感到確實的情況根本是另一回事。李建成和李元吉攜手對抗李世民,背後又得李淵撐腰,加上像晃公錯、楊虛彥,甚至乎石之軒等高手之助,純論實力,天策府也要給比下去。
  可是對李世民不利的情況尚不止此,由於李建成是太子的身份,心懷叵測的李密和獨孤峰均可能自甘作他羽翼,好剷除李世民這大患。
  徐子陵問突利道:「可達志是否真如李靖所說的那麼厲害。」
  突刊臉露凝重神色,道:「可達志投誠李建成,該是我離開關中後的事。我敢肯定是頡利甚至畢玄在背後指示的。否則以可達志的自負,怎肯接受漢人的命令。我曾兩次和他交手試招,表面雖是不分勝負,但我卻知他沒有使出真功夫,這人的狂沙刀只可以深不可測來形容,頡利也對他佩服和禮待非常。」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為此看來,就算公平決戰,各自派人落場比武,我們也負多勝少,何況李建成絕不會和我們講江湖規矩的。」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笑道:「你是不需為此苦惱的。因為我們沒機會踏進長安半步。」
  突利心中湧起難以形容,既荒謬又可笑的奇怪感覺,啞然失笑道:「不若就隨我一起返回漠北,助我統一突厥算哩!」
  兩人為之莞爾,當然知他在說笑,但也感到他的誠意。
  寇仲探手摟上突利肩頭,湊到他耳旁道:「我若尋不到寶藏,兼又死不去,定會到突厥去找你,但你可不能薄待我,至少要弄個葉護我過過宰相的癮兒。」
  突利斷言道:「一言為定!」旋又笑道:「現在我是衷心渴望你找不到寶藏。」
  寇仲伸個懶腰,道:「看來我們行蹤已洩,下船時說不定有強大軍旅在恭候我們,我們是否該早點下船呢?」
  話猶未已,船速忽然大幅減緩。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大感不妙
第四章 仇人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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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艘戰船從後趕上,與客船並排在伊水間推進。
  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三人撲上艙面時,李靖竟不知所蹤。把客船挾在中間的戰船並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情況,只是著令客船緩駛,船夫們都噤若寒蟬,只知從命。
  客船管事的幫會頭目來到三人身後低聲道:「這是楊帥的座駕船。」
  三人目光照往船桅的旗號,楊公卿從船艙大步踏出,呵呵笑道:「三位路過敝境,怎能不讓楊某稍盡地主之誼。」
  寇仲大喜道:「楊公別來無恙。」提氣縱身,投往楊公卿船上,徐子陵和突利只好緊隨其後。
  戰船增速開行,轉眼把客船拋在後方,寒暄一番後,楊公卿笑道:「主上聞悉諸位南來,已不知等得多麼心焦。」
  寇仲隨囗應道:「是否心焦我們仍末死呢?」
  楊公卿苦笑道:「少帥萬勿誤會,我們進艙內再說。」
  踏入艙門,楊公卿立即摒退左右,坐好後,楊公卿笑容斂去。冷哼道:「王世充得人而不能用,只知大封親族,用人惟私,白白辜負少帥為他經營出來的大好優勢。現今李家隨時大軍東攻,當然記起少帥的種種好處。」
  寇仲想不到楊公卿對他們如此有情有義,坦誠相告,舉杯道:「小子敬楊公一杯。」
  突利亦舉杯道:「楊公卿果然是好漢子,王世充有楊公而不知善待,注定他沒有好下場。」
  四人轟然對飲,各有感觸。
  突利道:「若唐兵立即來攻,楊公認為勝負機會如何?」
  楊公卿斷然道:「除非是李世民親自掛帥督師,尚或有成功機會,否則唐軍必無功而退。」
  三人為之動容。
  寇仲皺眉道:「楊公是否前後矛盾,剛說過王世充因不懂用人,要自食惡果,現在卻又這麼高傳他的份量。」
  楊公卿道:「我指的只是王世充坐失良機。若他肯委少帥以重任,趁從瓦崗軍得到大批兵將糧甲馬匹的當兒,乘薛舉父子攻打唐軍項背之勢,直闖關中,令李閥前後受敵,說不定真能乘勢攻克長安。可惜他忌材之心太烈,只知鞏固戰果,到薛舉父子被李世民所破,已是悔之不及,我和老張對他能不心灰意冷?」
  老張就是王世充另一員大將張鎮周,與寇仲頗為相得。
  另聽楊公卿毫不尊重的直呼王世充之名,便知他和王世充關係惡劣至難以縫補的地步。
  徐子陵奇道:「現在李閥聲勢大盛,更無西面之憂,楊公為何仍深信王世充有抗唐的實力。」
  楊公卿道:「唐軍雖盛,可是王世充新近得瓦崗降兵十多萬,降將中包括單雄信、秦叔寶、程知節等,均是不可多得的將材。最重要是洛陽乃天下堅城,易於防守,且備有飛石神炮和能射五百步的強弓弩箭,城內守將更全由王世充的親族擔當,豈是唐軍要攻便可輕易攻下來的。」
  寇仲苦笑道:「照我看事情卻非如此,唉!王世充是否真的想見我,不會又是佈局要殺我吧?」
  楊公卿道:「理該不曾,現在他最擔心的是唐軍東來,他曾親囗向我和老張力言,絕不會加害少帥,否則我楊公卿怎肯陪他幹這種卑鄙無恥的勾當。」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只要他肯聽我一席話,包保他不敢動我半根毫毛。」
  徐子陵問道:「秦叔寶目下身在何處?」
  楊公卿答道:「他該在洛陽。」
  寇仲笑道:「終於要和老朋友碰頭啦。」
  又一手攬看突利肩膀,擠眉弄眼的笑道:「說不定我可弄頂八人大轎,教人打鑼打鼓的送可汗回老家。哈!」
  兩艘戰船泊在洛陽城外的碼頭處,由楊公卿派人飛報王世充,教他出城來見。這是楊公卿和寇仲三人深思後的行動,否則如「誤入城內」,王世充食言,將難以脫身。
  寇仲趁徐子陵和突利到船艙上去欣賞東都在落日下壯麗的城景時,忍不住問起楊公卿有關李秀寧的事。
  楊公卿當然不知道他和李秀寧的關係,還以為他想知道關內外的情勢,歎道:「所以找說你們是來得合時,否則恐怕王世充仍不肯向你們低頭認錯。李秀寧擺明是為李閥出面來對我們作最後一次勸降。假若我們不肯屈服,唐軍將會大舉來犯。正因形勢緊迫若此,王世充才不得不想到再借助你們。否則在唐軍兵迫洛陽時,你們少帥軍亦乘勢來攻,洛陽危矣。」
  寇仲給勾起另一問題,暫時忘掉李秀寧,問道:「董淑妮不是給李淵作妃殯嗎?若兩軍開戰,她怎麼辦?」
  楊公卿道:「出嫁從夫,像淑妮這種情況古已有之,有什麼大不了。聽說李淵對淑妮愛寵不在另兩名寵妃張婕紓和尹德妃之下,又得李建成暗地支持,在唐宮要風得風,要雨得而,那管老天會否塌下來呢。」
  寇仲又因董淑妮想起榮蛟蛟,再由榮蛟蛟想起榮鳳祥的辟塵妖道,道:「榮鳳祥是否已返回洛陽?他跟王世充現下關係如何?楊公有告訴王世充榮鳳祥其實是老君觀的辟塵老妖喬扮的嗎?」
  當年辟塵派出可風道人作奸細,助李密和獨孤閥來行刺王世充,行動差點成功。
  楊公卿憤然道:「不知榮鳳祥使出什麼手段,令玄應太子為他大力斡旋,結果榮鳳祥賠上大批財物,與王世充仍保持良好關係。三天前他父女才從南方回來,你見到王世充時最好不要提起此事,否則不但王世充很難下台,玄應太子更會大感不悅。」
  寇仲苦笑道:「難怪他們父子會大失人心哩!」
  徐子陵和突利卓立船頭,遙望矗立前方的洛陽城,想起來此途中那驚濤駭浪般的過程,心中都有種渡過重重險處的歡暢感覺。
  落日在左方山巒後霞彩散射,更添這偉大城都不能替代的驕人氣象。
  徐子陵忽然問道:「劉武周和宋金剛是否只是頡利的走狗?」
  突利露出不屑神色,道:「可以這麼說,劉武周此人出名反覆,舊惰時為馬邑鷹揚府校尉,馬邑太守王任恭甚器重之,一手把他提拔,豈知他不但與仁恭的侍妾私通,還在鬧饑荒時詆諉仁恭不肯放糧濟饑,激起公憤後與鷹揚派弟子襲殺仁恭,行為既不義又可恥。對我們來說,這種人倒最宜任他在中原搗亂。咦!你因何問起他呢?」
  徐子陵道:「我只想知道他們和頡利的關係,更要弄清楚王世充有否與劉武周結成聯盟,否則可汗只會從一個險境,踏進另一險境。」
  突利恍然道:「子陵確是心思細密,為了討好劉武周,王世充這卑鄙小人確會把我出賣。又或暗中通知劉武周在途中截殺我,那王世充便可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徐子陵道:「從楊公卿的囗氣裡,我們可知王世充現時仍是有恃無恐。
  想來原因正在劉武周和宋金剛,一日他們在旁虎視,唐軍亦不敢出關東來。
  所以王世充絕不會為寇仲而開罪劉宋兩人,劉宋則不敢拂逆大靠山頡利之意。」
  突利沉聲道:「子陵是否想指出眼前只是王世充針對我而設下的陷阱?」
  徐子陵微笑道:「王世充絕不敢在東都動手對付你,因為這麼笨人出手的行動太不划算,只會招來可汗親族的報復,更會成為我和寇仲的死敵,又引起本部大將如楊公卿、張鎮周等的不滿,於他有百害而無一利。上上之策仍是如可汗所說的暗中知會劉武周,讓他們在途中伺機行刺,再來個苦肉計,讓他的一方損掉幾個手下,那就誰都不會對他起疑哩!」
  突利歎道:「子陵的腦袋真厲害,我看你的推測八九不離十。所以王世充這奸賊才會卑躬屈膝的來相就。如此反有利我們,可將計就計,從容對付。唉!想起彼此患難一場,這麼的說離即離,真教人割捨不得。」
  徐子陵遙望太陽的最後一絲采芒消沒在西山背後,淡然道:「日月推移,人事遷變,只要我和寇仲死不去,大家終有聚首的一天,希??那非是對陣沙場就成哩!」
  燈火亮起,一艘船從東都駛出,向他們順流開來。
  王世充終聞訊而至。
  在王玄應和王玄恕兩個兒子陪同下,王世充這老狐狸故意穿上便裝,到船上來見寇仲三人,隨行者中更不覺暗伏有高手。
  甫見面他便裝出慚愧自責的表情,怪自己受小人所惑,一時糊塗,致有此近乎忘恩負義之舉,最後把所有責任推到李世民身上。
  三人當然不會揭破他,虛與委蛇一番後,寇仲表示有留話要和他們三父子說,入艙後分賓主坐定,寇仲笑道:「只看聖上的神氣,便知聖上對唐軍出兵關東一事胸有成竹,不知寇仲有沒有說錯呢?」
  王世充尚未回答,王玄應傲然道:「如論聲勢,唐軍仍遠及不上以前的瓦崗軍,他們雖能在關中稱王稱霸,但在此地豈到他們逞強。當年李建成、李世民來攻洛陽,還不是落得個灰頭土臉而回。」
  寇仲聽得瞪大眼睛呆看看他,王玄應以完全忘掉當日是靠誰去大破李密的神氣,說出來氣焰飛揚,像功勞盡歸諸他一身的情況。
  王世充顯然有點不好意思,責怪的瞥王支應一眼,接入道:「我們當然不敢輕敵,不過李家與薛舉父子一戰下元氣大傷,暫時仍未有足夠能力來犯。不過我們現正全力備戰,嚴陣以待。」
  王玄恕昔日曾隨寇仲到堰師決戰李密,比誰都更清楚寇仲的豐功偉業,嫩臉微紅,露出羞慚之色,垂下頭去。
  王玄應意猶未盡的道:「李閥雖再無西面之憂,但想破我東都,只是癡人作夢。」
  若非寇仲絕不容洛陽落人李世民手內,現在大可拂袖而去,只恨東都洛陽關係重大,牽連到巴蜀這個可攻打南方、控制大江上游的戰略要塞,才不得不耐看性子坐在那裡好向他父子痛陳利害。
  正思量間,王世充道:「我早知寇兄弟非是池中之物,但們想不到寇兄弟能在短短年許間於彭梁創立名震天下的少帥軍,還先破杜伏威和沈法興的聯軍於江都,再破蕭銑、朱粲、曹應龍的聯軍於沮水之濱,如此戰績,即使李世民亦有所難及,只要少帥肯捐棄前嫌,不再計較我王世充作過的糊塗事,大家結成聯盟,何懼他區區唐軍。」
  寇仲心知肚明自己的少帥軍兵微將寡,仍末被王世充真的放在眼內,他看中的只是自己的才智和聲望。
  當日王世充意圖殺他而不果,聲譽受到嚴重的打擊,更令手下看穿他妒材的本性。如若能與寇仲言歸於好,自然對他低落的聲名大有好處。兼之不用屯重兵去防守東線,更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說到底,包括李世民在內,誰願意樹立像寇仲、徐子陵這種可怕勁敵。
  寇仲微微一笑道:「表面看來大鄭確是兵精城固,但若是李世民親自督師來攻,情勢可能不像玄應太子想像般那麼樂觀。」
  王玄應閃過怒色,旋又壓下不悅的情緒,耐看性子沉聲問道:「少帥何有此言。」
  王世充深悉寇仲過人的才智,露出注意的神情。
  寇仲從容道:「若我是李世民,可率大軍從關中直驅河南,以堅攻堅,盡克東都西線的主要據點,硬是迫貴方退守洛陽。然後再施之以分化之計,通過不擇手段的威逼利誘招降東都外圍大小城池約守將,玄應太子以為尚有多少機會能守得住洛陽?」
  王世充和王玄恕同時色變。
  要知王世充因任用親私,致令政權內部矛盾重重,不得人心,派系鬥爭,無時或已。反之李世民一向聲譽極隹,只是能容李密一事,早使天下敬佩。兼之又有佛道兩門在背後撐他的腰,確大有機會不費一兵一卒的招降王世充手下大批離心的兵將。王世充要與寇仲重修舊好,正是要借此穩定軍心,所以寇仲這番分析正命中王世充的要害。
  王支應怎肯就此認輸,硬撐道:「李世民一天攻不下東都,也贏不了這場仗。待他兵將倦疲、傷亡慘重時,我們可部署突擊反攻,教他來易去難。」
  頓了頓又道:「這當然是假設他能把我們迫得退守洛陽而言,否則一切休提。」
  王玄恕忍不住道:「李世民擅長騎兵戰陣,戰無不克,我們若將主力放在城外與他決勝負會是以己之短,對敵之長。」
  王世充點頭同意道:「玄恕說得對。」又轉向寇仲道:「不過就算唐軍兵力十倍於我,想攻入洛陽,仍非易事,少帥對此有怎麼看法?」
  寇仲讚賞的瞥王玄恕一眼,道:「只有傻子才會去硬撼洛陽,當貴方退守洛陽時,我若是李世民便會南取伊闕,北圍河內,再分兵攻打洛囗和回洛兩大重鎮,主力人軍則連營北邱山,完成對東都的包圍圈,斷絕所有糧餉供應,令貴方陷於孤立挨打的困境。」
  當日他為對付李密,對洛陽附近的形勢下週一番苦功,更與楊公卿等反覆研究,故對洛陽的虛實強弱瞭若指掌,隨囗說出,連王玄應也欲辯無言。
  王世充臉色再變,旋又平復下來,從容笑道:「憑李家現在的兵力,恐怕仍難以辦到少帥所言的情況。」
  寇仲對付王世充的策略就是一招「恫嚇」,務要令他像上趟般感到大禍迫在眉睫,他才可將王世充變成手上對付李世民的一隻有用棋子。否則東都若破,他少帥軍將盡失西北的屏障,陣腳末穩便被大唐軍勢如破竹的殲滅。
  寇仲漫不經意的道:「聖上是否認為李世民的實力不足以應付你和劉武周的聯軍,故有恃無恐呢?」
  王世充臉上震動的神色一閃即逝,以微笑掩飾內心的驚駭,淡然自若道:「我大鄭與他定揚可汗素無邦交,是敵非友,少帥為何會猜到我跟劉武周聯手抗唐呢?」
  寇仲見王世充的表情,更肯定上趟宋金剛到洛陽,是與王世充訂立秘密協議,聳肩道:「縱使你們雙方沒有盟約,但劉武周和宋金剛對李閥的老家偕高手刺傷李世民時出兵攻唐,只可惜他敗得太快,令劉宋難以配合。今次若李世民來攻洛陽,劉宋絕不會坐視,以免再錯失機會,豈知欲正中李小子的下懷。」
  三父子正靜心聆聽,到最後一句,再忍不住同露駭容。
  寇仲不待他們有思索的空間,若無其事的突然問道:「榮鳳祥在南方開不成商幫大會偕女兒回來後,有沒有告訴聖上杜伏威已投降李家呢?」
  王世充終失去冷靜,失聲道:「什麼?」寇仲暗松一囗氣,知道費盡唇舌,連施攻心之計後,終打動這頭虛偽卑鄙的老狐狸。
第五章 其門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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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依寇仲之言,在毫不張揚下安排寇仲三人進入東都,住進城南擇善坊一座小院落,緊傍逼津渠,乃刖巷後河的格局,還有個小碼頭,泊有快艇以供三人出入。若走陸路的話,一盞熱茶的工夫可到接通南北天街的天津橋,交通非常方便。他們更婉拒王世充派人來侍候的提議,希望能靜靜休息,以恢復旅途的勞累。
  楊公卿親自為他們攜來酒菜衣服,約好明天在董家酒樓與張鎮周共進早膳後,方道別離開。
  二人沐浴更衣停當,舒舒服服的聚在主堂中吃喝談笑,好干開心。
  寇仲把與王世充父子三人的對話詳細交待後,突利歎道:「坦白說,當年你大破李密,我和世民尚以為你寇仲是七分運氣,只有二分是靠具資本領。其後再敗字文化及,搗亂杜沈聯軍,又令蕭銑、朱桀和曹應龍慘敗,我們亦只當你是詭計得逞。到今晚聽到你唬嚇王世充有關唐軍攻打洛陽的戰略,才憬然醒悟你寇仲實是軍事的長才。你有如天授,隨口而出的策略,別人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若王世充肯把指揮權讓給你,你跟世民兄鹿死誰手,將是未知之數。」
  寇仲苦笑道:「他連自己忠心耿耿的大將都不信任,可況是我。」
  徐子陵道:「你有否和他談及可汗的問題。」
  寇仲皺眉道:「真奇怪,竟是他主動提出,且表現得異常積極。不過當我提議由楊公卿護迭可汗回漠北,他卻說另有人造,這老狐狸不知又在轉什麼歪念頭。」
  突利佩服地盯徐子陵一眼,把徐子陵的分析向寇仲道出來。
  寇仲拍腿道:「還是陵少心水清,我卻一時想不到那麼遠,王世充安排了明晚送你起程北上,此事該如何應付?」又道:「難怪他矢口否認跟劉武周、宋金剛有協議,就是怕我起疑心。」
  徐子陵沉吟道:「你曾教王世充與竇建德結盟,這方面老狐王有什麼話說?」寇仲恨得牙癢癢的道:「我曾旁敲側擊的問過,他卻不露口風。哈!今晚該有他忙的哩!我真想摸到榮府去,看看他如何向榮鳳祥興問罪之師。」
  突利搖頭道:「榮鳳祥在洛陽的勢力蒂固根深,他雖要倚靠王世充,但王世充際此緊張時刻何嘗不要倚靠他。我猜王世充定要啞忍這口氣,遲些才和榮鳳祥算賬。」
  今趟輪到寇仲和徐子陵臉色微變。
  寇仲之所以要在王世充前「挑撥離間」,皆因榮鳳祥父女立場曖昧,既與陰癸派似是盟友,又與楊虛彥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榮鳳祥若能在洛陽保持勢力,對兩人自是有害無利,倘再引進石之軒或祝玉妍兩大魔門頂級高手來對付他們,將更大大不妙,說不害怕就是騙人的。
  寇仲苦笑道:「可汗的分析不無道理,照我看王玄應對榮妖女迷戀甚深,說不定刻下正在香暖的被窩裡向榮妖女傾訴我們的秘密呢。」
  突利哈哈笑道:「說起被窩和女人,我便意興大動,這是否你們所謂的『飽暖思淫慾』?」徐子陵舉杯笑道:「喝酒沒有問題,但若可汗提議逛窯子,請恕小弟不能奉陪,你可央少帥這從少年開始便大發青樓夢的勇漢陪你。」
  寇仲拿起酒杯,佯怒道:「陵少想害我嗎?你該知我和你是青摟同一運,從沒有一次逛青樓是有好結果的,包括上一次差點給祝妖婦陷害成功。」
  大笑聲中,三人碰杯痛飲。
  想起從漢水來此險死還生的旅途,份外感到眼前此刻的珍貴。
  「砰!砰!砰!」
  外院門給人拍得震天價響,尤其對方不以門環叩門,更令人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三人臉臉相顱,想不到有人如此大膽時,一把粗豪的聲音在外頭嚷道:「秦爺叔寶來哩!還不快快開門。」
  接著秦叔寶的熟悉聲音道:「老程你低聲點不行嗎?誰人歡喜聽你那把破鑼般的腔子。」
  寇仲和徐子陵大喜,剛敞開大門,久遠了的秦叔寶和另一大漢早逾牆而入,均是一身酒氣,興奮莫名。
  秦叔寶搶上石階,兩臂大鵬展翅的一把將兩人摟個結實,哈哈笑道:「誰想得到當日荒山遇到的兩個不名一文的青頭小子,竟變成縱橫天下的風雲人物。你這兩個小子真沒有義氣,自己逃之天天,卻累得我給沈落雁那婆娘生擒去為她做牛做馬。」
  寇仲和徐子陵見到這血性漢子,亦是熱血沸騰,與他摟作一團,互相拍打,彷彿只有通過原始的摟抱動作,方可表達心中的衝動。前者笑道:「有心不嫌遂,我們把你的老闆扳倒,干是同樣能令你脫離苦海嗎?」那隨秦叔寶來的大漢不耐煩地咕噥道:「老子不摟女人睡覺陪你到這裡來。你卻只顧敘舊,不給我引見,他奶好的真不夠朋友。」
  秦叔寶放開兩人,皺眉道:「我都說自己來便成,你卻硬要陪我來。小仲小陵,這個就是曾以五百兵破敵萬人的程咬金。」
  兩人曾多次聽過他的名字,且印象深刻,一來是他的名字古怪易記,更因他是著名的猛將,早有結識之心。定神打量,只見此人體魄健壯,身如鐵塔,膀闊腰圓,肌肉發達,臉容頗為醜陋,但卻流露出冥誠爽宜的味道,教人歡竟口。
  程咬金不滿道:「我已改名為程知節,再不是程咬金,小心我打扁你的臭嘴。」
  秦叔寶捧腹大笑時,程咬金伸出粗壯的手掌,分別和寇仲、徐子陵握手為禮,欣然道:「我最愛結交英雄豪傑,老秦曾多次向我談及與你們結識的經過,今日終於見到哩!來!我們喝酒去。」
  突利從大門步出,笑道:「要喝酒何不到屋裡來?」三巡過後,氣氛愈趨熾烈,五人一見如故,加上幾杯黃湯下肚,都是有那句說那句,拋開所有顧忌。
  程咬金向突利笑道:「我本不喜歡你們突厥韃子,不過見你能口吐人言,又是小陵和小仲的兄弟,兼想起韃子像我們漢人般也有好壞之分、君子小人之別,才肯坐下和你喝酒,豈知愈看你愈順眼,敬你老哥一杯。」
  突利啼笑皆非,苦笑不得的和他對飲,幸好突利亦最欣賞這種毫不矯扭造作的爽直硬漢,故不以為杵。
  秦叔寶分別把餚菜夾到各人碗內,笑道:「我剛才和老程這傢伙去窯子尋歡作樂,一人摟著一個妞兒埋頭苦幹的當兒,楊公卿使人來通知,說你們三人來了。我也算夠義氣,立即急流勇退,來會你們。」
  程咬金哂道:「明明聽得你在鄰房不到三個回合便偃旗息鼓,還吹什麼大氣。」
  秦叔寶反唇相稽道:「原來你是只聽不幹,難怪敲門時這麼大火氣。」
  眾人失聲狂笑時,秦叔寶歎道:「今晚我們定要痛快的鬧他娘一場,因為明天黃昏我和老程奉命要護送一個人上北疆,真是不巧。」
  寇仲清醒過來,與徐子陵和突利交換個眼色。
  突刊沉聲道:「你們竟不知要送什麼人嗎?」程咬金見三人臉色有異,訝然道:「王世充說出發時才會告知我們北上的路線和護送什麼人,有什麼不安呢?」秦叔寶接口道:「我們是在黃昏時接到玄應太子傳遞的今諭,著我們召集本部候命出發。想起旅途寂寞,才趁今晚去享受一番。」
  徐子陵問道:「你們對王世充的觀感如何?」程咬金不屑的道:「他比之李密更不如,王玄應那小子更不像人,想起就令人生氣。」
  寇仲道:「最近有沒有人來遊說你們背棄王世充。」
  秦叔寶一呆道:「你是怎會知道的?沈落雁曾潛來洛陽,遊說我們重投李密,不過已被我們拒絕,此事該沒有人知道。」
  徐子陵歎道:「你們當然不會說出去,但沈落雁卻會故意洩漏,以迫你們作反,這叫離間計。」
  程咬金勃然大怒道:「沈落雁真可惡。」
  寇仲道:「王世充更是混帳,因為他想殺你們。」
  程咬金和秦叔寶為之愕然。
  突利好整以暇的道:「王世充教你們護送的人正是區區在下,這叫借刀殺人,刀子則屬於劉武周和宋金剛。」
  寇仲待要解釋,一把女子的聲音在後院碼頭方向傳來道:「寇仲、徐子陵,你們給我滾出來。」
  寇仲苦笑道:「陵少你慢慢向兩位老哥解釋清楚。我要代李大哥去安慰他的好嬌妻,算夠義氣吧!」紅拂女消瘦少許,但仍是那麼明艷照人,做然立在延伸往河道的石階的頂端處,冷若霜雪的狠狠盯著寇仲,沉聲道:「李靖在那裡?」寇仲暗中咋舌,知她性烈如火,一個不小心侍候,便是動手火並之局。
  偏是自己不能傷她,對著她那把使得出神入化的拂塵,確是非常難捱。忙賠笑道:「大嫂消息真是靈通,我們來到這裡連屁股兒都未坐暖,你便懂得尋上門來,可憐我們還自以為行蹤隱秘。」
  紅拂女慎道:「不要喚我作大嫂,你若真把李靖當作兄弟,就不會累得他不聽秦王的命令千山萬水來尋你們這兩個自以為是的傢伙。」
  寇仲苦笑道:「誰不自以為是?嘿!我可不是說大嫂你」紅拂女截斷他道:「少說廢話,李靖究竟在那裡?」寇仲忙把與李靖相遇的情況說出來。
  紅拂女明顯鬆了一口氣,容色稍緩,用神上上下下盯視他的幾眼,閃過驚異神色,以較溫和的語氣道:「你們可知與王世充合作,等若與虎謀皮,受過一趟教訓還不夠嗎?」寇仲謙卑的點頭道:「大嫂教訓得好,我們會小心的哩!」紅拂女聲調轉柔,語重心長的道:「在目前的情況下,你們想潛進長安是難比登天。要在建成太子全力戒備下起出大批財物兵器更是難上加難。
  唉!我該怎麼說你們才肯打消主意?秦王一直視你們為知心好友,直至現在仍沒有改變,但你們卻令他進退兩難,也令你大哥睡不安寢。」
  寇仲歎道:「這叫人各有志,若有選擇,我豈願與世民兄為敵?不過假若我和小陵真能在建成、元吉眼睜睜下奪寶而回,對秦王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
  紅拂女玉容轉冷,淡然道:「你仍自大得認為可再創奇跡嗎?聽說寶藏內只是藏書便達十車之多,兵器更數以萬計,就算在沒人理會,城門大開的情況下,恐怕一天時間都運不完那麼多東西,而你仍認為可以盜寶離開,豈不是癡心妄想。即使你們能神鬼不知的潛入長安,終會顯露行綜,最後還是死路一條。」
  寇仲欣然道:「我知大嫂是為我們好,只是我這個人對愈沒有可能的事,愈有興趣去嘗試。否則就不會弄垮李密,又到現在仍沒有送掉小命。」
  紅拂女怔怔的瞧他好半晌,忽然垂首輕輕的道:「聽你的語氣,是否不再怨恨你的李大哥呢?」寇仲想起素素,心中一痛,頹然道:「還有什麼好恨的呢?素姐已離開塵世!」紅拂女嬌軀微顫,失聲道:「素素死了?」寇仲不想再提素素的事,道:「詳情你可問李大哥,照我看他定在城內,大嫂勸他回長安吧!請他再不要理會我們。」
  紅拂女欲言又止,終還是去了。
  回到廳堂,四人停止說話,目光落在臉色沉重的寇仲處。
  寇仲坐下來,強顏一笑道:「人已走哩!」突利問道:「她怎知我們在這裡的?」寇仲搖頭道:「她沒有說,不過看起來我們這所謂秘巢已是街知巷聞的第宅,問題出在我們來得太張揚。嘿!你們商量出什麼鳥兒來。」
  他的粗話立時令程咬金情緒高張,粗聲粗氣的道:「他奶奶的熊,王世充那昏君竟敢害老子,我就要他吃不完兜著走。」
  突利笑笑道:「我決定不走。」
  寇仲失聲道:「什麼?」秦叔寶道:「可汗只是說笑。我跟老程決定隨可汗到他老家看看,研究一下他們的驍騎戰術為何可比我們厲害。」
  寇仲放下心來笑道:「可汗不怕給這兩個傢伙偷學秘技,將來反用來對付你們嗎?」突利傲然道:「有些東西是偷不了的。」
  徐子陵怕程咬金不服駁他,岔開去道:「我們決定將計就計,兩位老哥會乘機離開王世充,再不回頭。」
  秦叔寶向寇仲道:「你不是創立什麼少帥軍,照我看還是解散算了,在現今的情況下,任你寇仲如何英雄了得,智勇過人,只能是陪太子讀書,沒法有任何作為。南方就只有江都還可多挺一會。」
  眾人想不到秦叔寶會忽然來個奇兵突出,坦言直說。都靜下來看寇仲的反應。
  秦叔寶乃精通戰略兵法的名將,作出的判斷當然有一定的份量。同時亦表明他和程咬金縱使離開王世充,亦不會因友情投向寇仲的少帥軍。
  寇仲從容微笑道:「我們走著瞧吧!」
  程咬金大力一拍寇仲肩頭,長身而起道:「好小子,有種。」
  秦叔寶亦笑著站起來,道:「因可汗的事,我們不宜在這裡勾留過久。
  且我和老程都有班共生死的兄弟追隨左右,需要時間作出安排。」
  「噹!噹!」
  叩門聲又從院門處傳至。
  寇仲苦笑道:「這叫其門如市。」
  突利起身道:「我帶他們從後面水路走,你和子陵去看是什麼人。」
  各人分頭行事。
  寇仲一人往西門,甫將院門拉開,雄勁集中至今寇仲呼吸頓止的拳勁沖臉而來,寇仲大喝一聲,亦一拳擊出,兩股拳風交擊下發出『蓬』的一聲劇響。
第六章 肝膽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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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壓下翻騰的血氣,苦笑道:「王子的見面禮不是人人可以消受的。」
  來訪的赫然是吐谷渾王子伏騫,今趟他只是單身一人,穿的又是漢人的便服,與上次在東都見他時前那種前呼後擁的情況大不相同。
  伏騫龍行虎步,氣勢迫人的走進前院,灼灼的目光掃視大門的方向,訝道:「子陵兄和突利可汗呢?」
  「鏘」!
  寇仲掣出井中月,施出「井中八法」的「棋奕」,一刀劈在空處,帶起的勁氣,竟然使全院的空氣都給他硬扯到刀鋒去,形成一個類似天魔大法的力場,玄異至極。
  自宋缺以刀施教,讓他領悟刀法的真諦;再在赴九江途中,經多日在船上冥索苦思,創出「井中八法」,又經連番血戰,逃亡時拿徐子陵和突利作對手反覆鑽研改進,到此刻他的「井中八法」才真正大成,如臂使指,不致在與強敵對仗時派不上用場。
  伏騫剛才那一拳,顯示出這吐谷渾王子的武技強橫,功底深厚。寇仲登時手癢,怎肯放過這個試刀的大好機會。
  伏騫先前說要領教他的刀法,雖是心中確有此願望,總是帶有說笑的成份,那想得到他驟然出刀,且是如此莫測高深,不知他攻往何處的奇招。
  「噹」一條長只三尺許,每節三寸,由十三個鋼環節節相扣連結而成的軟鋼鞭從棉衣內抽出,迎風蹬直。
  伏騫同時腳踏奇步,閃電挪移,鋼鞭橫掃刀鋒,反應之快而精確,教人歎為觀止。
  寇仲大笑道:「好!以攻代避,確是高明。」
  體內正反之氣互動下,一個旋身,移往伏騫左側軟鋼鞭難及的角度,使出「戰定」,立時刀浪翻騰,水銀瀉地的向這強橫的對手攻去。
  伏騫暗呼厲害,軟鋼鞭上攔下封,左擋右格,配以閃耀步法,施盡渾身解數去應付寇仲有如長河激瀑,滔滔不斷的凌厲攻勢。
  兵刃交擊之聲不絕於耳,火爆目眩,精采絕倫。
  徐子陵則好整以暇的步出大門,在石階台上觀戰,心中大訝。
  要知他和寇仲在重回東都這段時間內,武功屢有突破精進,已到達可與祝玉妍那般級數的絕頂高手全力一拚的境界,竟知伏騫竟能在寇仲的絕世刀法下,仍有反擊之力,此人功力之高,可以推想。
  「噹」寇仲一刀掃出,便把伏騫迫退三步,然後以一招「不攻」作結。
  伏騫欲攻難攻,忽然長歎一聲,把軟鋼鞭隨手撇掉,然後大笑道:「痛快痛快!最後這招有什麼名堂,竟使我感到若要強攻,只會自招敗果?」
  寇仲從容一笑道:「敬告王子殿下,這招乃小弟「井中八法」的起手式『不攻』。」
  伏騫先是愕然,繼而開懷大笑,通:「確是名副其實,不能攻也。」
  台階上的徐子陵問道:「伏騫兄為何要棄掉如此神兵利器。」
  伏騫洒然笑道:「若本人用的是慣使的丈二矛斧,適才便可以堅攻堅,試破少帥的不攻奇招。這鋼鞭既今我棋差一著,不棄之尚有何用,這正是對它的懲罰。」
  寇仲大惑此君妙不可言,欣然道:「王子勿要騙我,剛才王子棄鞭時,是想以鐵拳代鐵鞭,後來才打消此意。」
  伏騫雙目電芒一閃,點頭道:「少帥果然高明得出乎小弟意料之外,難怪能安然抵此,找小弟來試刀。」
  徐子陵淡然道:「寇仲擎你試刀,背後實大有深意。」
  伏騫愕然以詢問的目光投注寇仲。
  寇仲點頭道:「我是要試試王子有否向裴矩尋仇的資格。」
  伏騫劇震道:「什麼?」
  突利現身大門處道:「殿下何不到屋內把酒再談。」
  伏騫目光移往突利,對這本是宿敵的人射出複雜深刻的神色。
  坐下後,寇仲首先問道:「伏騫兄怎會曉得到這裡來找我們的呢?」他曾以同一問題請教紅拂女,卻得不到答案。理論上這秘密巢穴該只有王世充、一方的人曉得。
  伏騫卻不能不答他,道:「你們坐船從伊闕來此的事,在你們入城前已傳遍洛陽的大小幫會,非常轟動。但到剛才洛水幫的榮鳳祥始派人來向我告知你們落腳的地點,他這麼關照我,小弟頗感意外。」
  寇仲拍桌怒道:「定是王玄應這小子洩漏給榮鳳祥知道的。榮鳳祥則以為伏騫兄和可汗是勢不兩立。咦!王子不是要來和可汗算舊賬吧?」
  伏騫搖頭微笑道:「在東突厥我的真正敵人是韻利和趙德言,不過這方面的事暫且撇開不談。裴矩究竟躲在什麼地方,是什麼人在庇護他?」
  徐子陵道:「伏騫兄誤會哩!裴矩只是一個虛假的名字,你這真正的仇人另有身份,本身有足夠的力量應付任何人。」
  突利苦笑道:「若非我們尚有點運道,怕不能與王子在這裡對話。」
  伏騫沉聲道:「裴矩的另一身份究竟是誰?」
  寇仲一字一字的道:「就是邪道八大高手中排名僅次於祝玉妍,但魔功可能尤有過之的『邪王』石之軒。」
  伏騫終於色變。
  寇仲再扼要地解釋一番,伏騫倒抽一囗涼氣道:「若非是從三位處聽來,我絕不會輕信。因為事情太離奇和荒誕,人隋就那麼毀在一個人的手中。」
  徐子陵笑道:「該說是毀在兩個人的手裡,皆因縱有石之軒,若無楊廣這昏君去配合,隋朝也不致步上秦廷的後塵,兩世而終。」
  突利道:「坦白說,比之石之軒,我們任何一個跟他仍有段難以逾越的距離,最糟就是他神出鬼沒,可以在任何一刻出沒,我們卻連他的影子都摸不著。」
  伏騫沒試過身歷其境,還沒什麼撼動感覺,寇仲和徐子陵卻聽得背脊寒氣直冒,因為突利說出他們心中的恐懼。
  祝玉妍雖有資格令他們害怕,但總還略有蛛絲馬跡可尋。而令佛道兩門頭痛多年的石之軒,卻可在全無徵兆下忽然出現。不由想起吉凶未卜的雲帥,登時心情沉重,剛抵洛陽的輕鬆感覺不翼而飛。
  到這刻他們才深切感受到石青璇生母碧秀心的偉大,犧牲多年的修行,以一縷情絲把這魔功蓋世的那人緊縛,使他的「不死印法」難竟全功,不能一統魔道,否則還不知會帶來什麼大災禍。
  伏騫苦思道:「既然他的徒弟楊虎彥目下偏向李閥中建成元吉的太子黨,那正表示石之軒仍要通過建成元吉去完成他某一精心策劃的大陰謀,而趙德言卻與石之軒的崇拜者安隆緊密合作,顯示這兩人均可能聽命於石之軒,那石之軒第一個要殺的人理該是可汗而非雲帥,但為何他竟捨可汗而去追擊雲帥?」
  寇仲愕然道:「你是旁觀者清,我們倒沒想過這問題。曾否石之軒因遇上祝玉妍延誤了時間,所以沒有追上來?」
  徐子陵道:「我認為石之軒第一個要殺的人非是可汗,而是李世民。據消息說,李世民在離洛陽返回關中途上,被宋金剛率神秘高手襲擊,致受內傷。我當時已大感奇怪,憑李世民本身和隨行的天策府高手的實力,宋金剛方面有什麼人夠資格傷他,初時還以為是莪莪親自出手,現在再次想起,傷他的當是石之軒無疑。」
  寇仲呼出一囗寒氣道:「石之軒終於再次出來興風作浪哩!」
  伏騫看著他們猶有餘悸的模樣,駭然道:「他難道比寧道奇和祝玉妍更厲害嗎?」
  寇仲苦笑道:「這個只有天才曉得。不過你若知道佛門四大聖憎聯手跟他三度交戰,仍給他安然逃去,那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當可有個譜兒。」
  伏騫顯然不知四大聖憎是何方神聖,經徐子陵說明,登時多添一重憂色。
  說起石之軒,四人連喝酒的興趣都失去。
  突利道:「至少知道雲帥可能逃過大難,總是令人安慰的一件事。」
  寇仲歎道:「未必。石之軒之所以在南陽不對付你,皆因他不愁沒機會殺你,遲些或早些並沒有分別。照我看當時他放過你,原因是在我和小陵身上。」
  轉向徐子陵道:「你有否感覺到他沒有全力出手?」
  徐子陵苦笑道:「我根本不知他全力出手會是怎樣的一番景況。但當時我確感到他的目標是雲帥而非突利,真是奇怪。」
  假若石之軒是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他自該下辣手來對付徐子陵和寇仲,好讓建成一方的聲勢能蓋過李世民,向李淵立功交待。
  至於突利,石之軒既和趙德言暗中有勾結,當然不會放過他。除去突利,對李世民的聲勢亦大有影響。
  當時三人力戰身疲,石之軒若尾隨追躡,憑他的絕世魔功,最少有八九成把握可一舉把三人殲滅。可是他卻沒那麼做,故令人大惑難解。
  寇仲卻因與李靖的一席話,想到可能的答案,歎道:「若我所料不差,石老魔是希望我們能成功起出楊公寶藏,那他將可坐得其利。」
  三人愕然望著他。
  徐子陵憬然而悟道:「我明白哩!他是想把邪帝舍利據為己有,俾可再有突破。」
  寇仲一呆道:「我倒沒有想過邪帝舍利,只是想起和氏璧和楊公寶藏任得其一者將是真命天子的流言。所以李建成如能從我們手上把楊公寶藏據為己有,便可把李世民的聲威完全壓下去。石之軒正因想到這點,才會放過我們,甚至還會設法令我們可安然潛入長安去起出寶藏。」
  伏騫同意道:「我雖不知道邪帝舍利是什麼東西,但既可令石之軒這種人物的修為再有突破,自是無價之寶。故此任何一個理由,都可得到像少帥說的推論。問題是石之軒為何要助李建成得天下呢?」
  徐子陵肅容道:「這可視為佛道兩門與石之軒鬥爭的一個延續。其中尚有我們不知的陰謀,否則石之軒怎屑為之。」
  伏騫歎道:「三位竟肯讓小弟與聞這麼秘密的事,伏騫感激萬分。」
  寇仲一拍額頭,笑道:「我倒沒想過該否讓你知道的問題,因為早把你視為知己好友,也可能因同仇敵愾的關係。不過如若你出賣我們,也沒有什麼好出賣的。」
  突利微笑道:「我曾想過這問題,當想到王子與我合則有利這事實,僅有的一點疑慮都消失了:」徐子陵道:「我是憑直覺感到王子乃真正的豪傑好漢,若事實非是如此,只好怪自己有眼無珠。」
  伏騫舉杯大笑道:「讓伏騫敬三位一杯,喝下這杯酒後,我們便是好兄弟。」
  四人轟然對飲,士氣高漲,對石之軒的恐懼一掃而空。
  突利擲杯地上,砸成碎片,拍桌道:「我決定不走啦!」
  寇仲和徐子陵錯愕以對。
  突利俯前低聲道:「石之軒絕不容我活著返回汗庭的。我們何不來個將計就計,佈局殺他。」
  三人均是挑通眼眉的人,立時明白突利之計。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同意,難道看看突利被石之軒幹掉嗎。
  商量過細節後,寇仲笑道:「如此良宵,有什麼有趣的事可以玩玩的呢?」
  徐子陵最清楚他的性格作風,曬道:「坦白點說出來吧!」
  寇仲壓低聲音道:「我想取榮鳳祥的狗命,好殺魔門特別是陰癸派的氣焰。」
  伏騫一呆道:「榮鳳祥竟是陰癸派的人?」
  寇仲略加解釋後,道:「榮鳳祥能繼上官龍坐上洛水幫大龍頭的位置,定因洛水幫內仍有陰癸派的餘孽隱伏其中,這叫換湯不換藥。現時魔門明顯分作兩大派系,分別以石之軒與祝玉妍為首。如能殺死榮鳳祥,王世充會乘機把洛水幫置於控制之下,大幅削弱祝玉妍一方的勢力,而我們亦可大大出一囗鳥氣,去他娘的!」
  伏騫欣然道:「不知是你們的運氣好還是榮鳳祥的運氣差,今晚榮鳳祥在曼清院的聽留閣地廳大排筵席,宴請……」轉向突利說下去道:「貴方以莫賀兒次設為首的使節團。」
  寇仲大喜道:「陵少以為如何?」
  徐子陵淡淡道:「我們到青樓除了鬧事打架,殺人放火,好像從未曾做過別的事。」
  伏騫雙目殺機乍閃,沉聲道:「首先我們必須摸清楚宴會場地的形勢,這方面包在我身上。可汗有什麼意見?」
  突利斷然道:「刺殺榮鳳祥是事在必行。最好不要傷及莫賀兒一方的人,否則我會很難向莫賀兒交待。」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可汗放心,我們的目標只是榮老妖一人。」
  伏騫猛然起立,笑道:「就讓小弟作個小東道,請三位大哥到曼清院聽歌喝酒,免致虛度良宵,三位意不如何?」
  突利倒抽一囗涼氣道:「萬萬不可,這兩個小子的青樓霉運,會把我們也連累的。」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只能對視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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