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九章 天君席應

--------------------------------------------------------------------------------



  這三朵蓮勁連環發放,最怪異處是先發者緩,後發者速。當攻及徐子陵三處要穴時,恰好不分先後的同一時間印襲到他身上去。這麼連催動勁氣亦快慢由心,確達出神入化之境,令人為之歎服。
  在蓮勁尚木及體之前,炙熱狠辣、凝聚精煉的真氣早襲體而至,天羅地網般把徐子陵籠罩在內,其凌厲處,遠超徐子陵的估計。
  若給如此灼熱和充滿毀滅性的勁氣侵體而入,所造成的破壞可以想見。
  徐子陵此時悔之不及,在生與此的關口前,岳山遺捲上的換曰大法,真言大師的九字真言手印,至乎侯希白所說的生中藏死,死內含生的不死印法,這三種與佛門無上心法有關的印契,與出自前代聖僧鳩摩羅什的五百羅漢像,以電光石火的速度閃過腦際,渾成一體。
  在呼吸之間,徐子陵兩手結出連串印契,始於不動根本印、接著是大金剛輪印、內外獅子印、外縛內縛印、智拳、日輪、寶瓶。
  每結一印,心中暗念真言,精神全集中其上,心息相依,意與神會,體內源自《長生訣》與和氏璧的先天真氣隨著印契於奇經八脈和三脈七輪中作不同方式集結,形成朵朵像盛開鮮花般的真氣。
  最後以不動金剛印作結,那亦是換日大法內的脫胎換骨,移日換月後凝固所得的總印契。
  萬念俱空。
  徐子陵在無人無我的靈空裡,像旁觀者般感到自己無限地擴展,此時三朵蓮勁同時印在他左右肩井和眉間輪處。
  安隆和尤鳥倦駭然失色,那有人蠢得會不擋不格的硬受蓮勁的?徐子陵臉往後仰,左右肩迅速聳搖。
  先是臉土一陣火辣,連忙仰臉,接著蓮勁被眉間輪生出的反擊勁氣,由立體變作扁平,再滑浪般沿臉門生起的氣罩滑卸過去。
  「蓬!蓬!」
  另兩朵蓮勁被卸去大半後,仍余灼熱的勁氣侵穴入脈,那種灼痛難當的感覺,令徐子陵差點慘叫。但當然不可如此窩囊,只好口吐真言,一字一字快速喝道:「練日大法!」
  不動金剛印倏地轉為內縛、外縛兩印。
  體內脈道真氣交戰,早嚴陣以待的真氣對入侵的蓮勁迎頭痛擊,把蓮勁侵上內臟前破得一乾二淨,但兩邊肩井的位置已是灼痛得麻木起來。
  安隆和尤鳥倦看得目瞪口呆。
  能把蓮勁卸開,尤烏倦自問可以辦到,但必須靠掌勁或拳勁一類的功法,在及體之前施行,如此以臉門去迎擋,實匪夷所思。
  而硬受蓮勁,更是驚世駭俗的修為。
  由於他們不知徐子陵的夏臉藏在假臉下,見他「臉不改容」的就捱過三朵蓮勁,心中的驚駭,更不在話下。
  事實上徐子陵是痛得臉青唇白,若安隆再來一朵蓮勁,保證立斃當場。
  安隆和尤鳥倦臉臉相暌後,前者頹然退後,坐回椅內,長歎道:「換日大法果是不同凡響。昔年岳兄曾和我提及大法修練上的難題,說無法明白天竺手印的真正作用,現在顯已得其真諦,小弟由衷佩服。」
  尤鳥倦眼中閃動著羨慕兼妒忌的光芒,接口歎道:「岳霸棄刀不用,功力卻大勝從前,難怪連我都吃了大虧,安隆你今趟無話可說吧?」
  安隆苦笑道:「還有什麼好說呢?」
  語氣中充滿苦澀的味道。
  徐子陵宜至此刻才能開口說話,不用假裝聲音已是沙啞難聽,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從逐漸復原的兩邊肩井穴傳來的錐骨痛楚,緩緩道:「席應在那裡?」
  初更時份。
  安隆揭起馬車的布簾,指著對街燈火輝煌的散花樓,向徐子陵和尤鳥倦道:「這是成都的散花摟,邊不負這傢伙在今晚前曾來過兩趟,都是指名找花嫁姑娘,今晚他訂下廂房,我們進去和他打個招呼如何?」
  尤烏倦皺眉道:「席應是否和他一道呢?」
  安隆道:「上兩次邊不負都是一人來胡混,還留宿至天明。雖說席應以前最愛和邊賊一起去胡天胡帝,可是在這宋缺隨時會到巴蜀的時刻,席應怎敢去荒唐?」
  尤烏倦搖頭道:「安胖子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紫氣天羅霸道至極點,一個不好,會反噬其主。功法愈高愈需調和,就像我殺人後,總要到賭場調劑一下才成,不信可問老岳,誰比他更清楚「天君」席應?」
  安隆邪笑道:「不是要找個小相公來玩玩吧?」
  尤鳥倦聞言淫笑不語。
  徐子陵聽得汗毛倒豎,又不得不強充在行,當然更怕說錯話露出馬腳,沉聲道:「進去打個轉不是什麼都清楚嗎?」
  安隆淡然道:「若只得邊不負一人,老岳你打算怎辦?」
  徐子陵心中大罵,安隆這一招陰毒之極,假設他真是岳山,如此公然助他對付邊不負,等若正式向陰癸派宣戰。而能否幹掉席應仍是未知之數,對冥岳山自是有害無利,只會泥足深陷,以後不得不站在安隆的一方。
  不過對假岳山徐子陵來說,則是有利無害。當然他不可爽快答應,因為這絕非城府深沉的真岳山作風,冷哼道:「到時再隨機應變,在你安胖子的天心蓮環下,他的魔心連環只是個笑話,我和尤鳥兒保證不讓其他人插手其中。」
  尤鳥倦不悅道:「我最不歡喜被人喚作尤鳥兒,只有祝妖婆會這麼叫我的。」
  徐子陵怎知岳山遺卷士寫的尤鳥兒,竟是創自祝玉妍,只好閉口。
  安隆雙目閃動殘酷凶毒的邪芒,伸舌舐唇,像嘗到邊不負的鮮血般,緩緩道:「好!兩位老哥給小弟押陣,二十多年的賬,就在今晚來個總結算。」
  接著向驅車策的老僕喝道:「到散花樓去!」
  安隆第一個步下馬車,文姑親率兩婢來迎,安老闆前安老闆後的奉承得無微不至。
  安隆漫不經意地介紹過兩人後,拉著文姑到一旁交頭接耳一番,文姑領路前行,安隆則退到兩人身旁,苦笑道:「席應真的來了!」
  尤鳥倦立時色變。
  他的滿肚子壞水,尤過於安隆,只一心想拖岳山落水對付陰癸派,從沒想過真的要和席應作正面衝突。在邪道八大高手中,首推的當然是祝玉妍和石之軒,接著輪到「魔師」趙德言和「天君」席應,都是絕不好惹窮凶極惡的邪人。
  剛才尤鳥倦雖強調席應會出現的可能性,但純粹是為誆徐子陵這假岳山上釣入局。豈知誤扛誤撞下真的要碰上席應,刻下無法中途退出,惟有暗歎倒霉。
  徐子陵亦不知該興奮還是害怕,只看安隆的笑容和尤鳥倦的怯色,便知「天君」席應的威勢。
  而席應明知現時成都高手雲集,仍公然的和邊不負到青摟鬼混,可知他是有恃無恐,連解暉、師妃暄等亦不放在眼內。
  自己會否是燈蛾撲火,不自量力?徐子陵硬著頭皮道:「他在那間廂房?」
  安隆道:「西廂二樓北端的丁房,我們則是隔兩間的乙房,頭房是川幫的范卓和巴盟的「猴王」奉振,丙房是幾個成都著名家族的世家子弟,今晚真是熱鬧。」
  尤烏倦低聲問道:「范卓和奉振知否另一端的是邊不負和席應?」
  安隆歎道:「你當我是他們肚裡的蛔蟲嗎?」
  箋?徐子陵卻心中暗罵,安隆根本早打定主意對付邊不負,所以才能預訂只隔一間的廂房,否則即管文姑賣他的面子臨急的安排廂房,也不會這麼巧只隔一間。
  此時三人隨文姑登上二樓,徐子陵把心一橫道:「岳某人過去先和兩位老朋友打個招呼。」
  安隆和尤鳥倦都是魔門出身,自少過著刀頭舐血的日子,事到臨頭,自然而然拋開一切顧慮,暗忖若能以雷霆萬鈞的方式一舉擊斃兩人,實是非常理想。
  安隆點頭道:「最好誘他們到園內動手,那麼旁人就很難有藉口干預,我們會為你押陣的。」
  要知像散花摟這樣名聞全國的青樓,如非由像「槍霸」范卓或「猴王」奉振那類武林大豪經營,亦必由他們照拂。假設徐子陵不顧及在廂房內陪侍姑娘的安危,就那麼在房內動手,范卓和奉振等絕不會袖手旁觀,更會因而結下樑子。事後徐子陵和尤鳥倦當然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只苦了在巴蜀落地生根的安隆,平白多添兩個分別領導川幫和巴盟的勁敵。倘再加上解暉,安隆還怎在巴蜀過活。
  尤鳥倦乃老江湖,湊近安隆道:「你可否先和奉振等招呼一聲,他們該不會對席應和邊不負有甚好感的。」
  安隆苦笑道:「只恨他們對我亦沒有什麼好感。」
  文姑剛推開房門,笑臉迎人的道:「三位大老闆請進。」
  徐子陵深吸一氣,越過文姑,朝北廂房大步走去。
  文姑為之愕然時,給安隆摟挽著腰肢,擁進廂房內。
  徐子陵功聚雙耳,立把西廂四房的聲息盡收耳內,認得的只有邊不負的淫笑聲,說不緊張就是假的。
  前晚他拒絕師妃暄的幫忙,斷然決定單槍匹馬的去收拾席應,實有點意氣用事。不過想起跋鋒寒挑戰曲做的豪情壯氣,又心中釋然。如不將自己放在那種九死一生的環境,如何能作出武道上的突破。
  徐子陵在北房門前立定,尚未敲門,一把柔和悅耳,低沉動聽的男聲從房內傳出道:「是那一位朋友來哩?」
  房內倏地靜至落針可聞,顯得鄰房更是暄鬧熱烈。
  徐子陵心中一懍。
  他一路走來,肯定沒有發出任何聲息,但仍給這該是席應的人生出感應,只此當可知席應的武功是如何高明。
  正要推門,房門自動張開,迎接他的是一對邪芒閃爍的凌厲眼神。
  席應一身青衣,作文士打扮,碩長高瘦,表面看去一派文質彬彬,舉止文雅,白哲清瘦的臉上掛著微笑,絲毫不因「岳山」的出現而動容。不知情的人會把他當作一個文弱的中年書生,但只要看清楚他濃密的眉毛下那對份外引人注目的眼睛,便可發覺內中透出邪惡和殘酷的凌厲光芒,眸珠更帶一圈紫芒,詭異可怕。
  邊不負坐在另一旁,兩人各擁一女坐在腿上,正調笑戲玩。
  徐子陵目光掃過邊不負,再回到席應臉上去,負手冷笑道:「席應你還未死嗎?」
  兩女初時還以為席邊兩人員的有朋友來訪,臉上笑意盈盈,到看清楚「岳山」的尊容和陰冷的神色,聽他充滿挑戰意味的說話,始知不安,嚇得噤若寒蟬,花容失色。
  箋?鄰房暄鬧聲止,顯是發覺這邊的異樣的情況,安隆的廂房當然不發出聲音,接著連奉振和范卓兩人都停止交談。整個西廂立時瀰漫著不尋常的氣氛。
  箋?席應從容笑道:「老岳你不是約小弟三更才見面的嗎?這麼來擾小弟的興頭,是否連多活兩個時辰都感到不耐煩?」
  箋?徐子陵油然踏進房內,筆直走到席應左旁的大窗前,迎著拂來充滿秋意的晚風,凝望下方遍植花草的寬敞林園,微笑道:「岳某人非是不耐煩,而是想得你太苦。自四十年前隴西一別,一直沒機會和席兄敘舊,今番重逢,只盼席兄的紫氣天羅不會令岳某人失望,否則岳某人的換日大法就是白練哩!」
  邊不負搖頭笑道:「岳老兒你縱使練就換日大法,仍是死性干改,只愛大言不漸。誰都知換日大法乃天竺旁門左道的小玩意,或能治好你的傷勢,但因與你一向走的路子迥然有異,只會令你功力大幅減退。若非掌門師姊看破此點,怎容你生離洛陽。」
  席應好整以暇的輕拍腿上女郎豐臀,示竟她離開,才伸展筋骨的笑道:「念在岳山你一片苦心,今晚讓我送你上路,好去和妻兒會面。」
  徐子陵仰望夜空,心中湧起感同身受全為岳山而來的義憤,僅餘的一點畏怯消失得無影無綜。
  岳山論年紀比席應大上十多年,成名時席應尚是剛出道。席應因本門和岳山的一些小怨,登門溺戰,僅以一招之差落敗,含恨下竟趁岳山不在以凶殘手段盡殺其家人,由此種下深仇。
  深吸一口氣,徐子陵緩緩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讓岳某人看看練至紫瞳火睛的天羅魔功,究竟能否保住你兩人的小命。」
  席應和邊不負尚未有機會反唇相稽,南端廂房傳來沉雄的聲音道:「不才川幫范卓,請問那邊說話的是否岳霸主岳山和「天君」席應賢兄?」
  另一聲音接下去道:「另一位朋友如奉振沒有猜錯,該是邊不負邊兄吧l.大駕光臨成都,怎麼招呼都不打一聲,也好讓我們稍盡地主之誼。」
  范卓奉振,均是在巴蜀武林八面威風響噹噹的名字,但對席應和邊不負這種名震天下的魔門高手,在巴蜀除解暉外,誰都不被放在心上,只是互視一笑,露出不屑神色。
  徐子陵答道:「兩位猜得不錯,恕岳山無禮,今晚乃料理私人恩怨,兩位請置身事外,岳某人會非常感激。」
  席應冷哂道:「岳老頭你何時變得這麼客氣有禮哩!」
  范卓的聲音冷笑道:「岳霸主請放心,巴蜀武林這點耐性仍是有的。」
  安隆的聲音響起道:「席兄邊兄你們好,小弟安隆衷心問安。」
  邊不負臉容不改的哈哈笑道:「原來安隆大哥也來趁熱鬧,想親眼目睹一代刀霸岳老兒的悲慘下場。我還以為你縮在你那肥殼裡,一聲不吭的做其縮頭烏龜呢。」
  尤烏倦既緩且慢、陰聲細氣的招牌聲音回應道;「邊兄是死性不改才真,岳兄今次重出江湖,怎會亳無分寸把握,誰是大言不慚,動手便知。
  哈!邊兄不但可憐,更是可笑。」
  席應雙目紫芒大盛,邊不負卻首次露出凝重神色,推開懷中嚇得渾身抖顫的俏女郎,向席應打個眼色。
  席應微一點頭,往只隔一幾一椅,面向窗外的岳山瞧去,淡淡道:「岳兄要在什麼地方動手?」
  徐子陵仰天長笑,穿窗而出,落在散花樓西園一片青草地上,從容道:「席兄請!」
--------------------------------------------------------------------------------
第十章 重振聲威

--------------------------------------------------------------------------------



  「天君」席應躍到草地上,徐子陵才知席應身段極高,比他尚要高出寸許,且氣勢迫人,兩腿撐地,頗有山亭嶽峙的威猛雄姿,再無絲毫文弱書生之狀。
  他站的神姿非常奇特,就算穩立如山之際,也好像會隨時飄移往某一位置。
  在岳山的遺卷中,曾詳細論及席應的魔門奇技紫氣天羅,否則徐子陵不會知道當此魔功大成時,會有紫瞳火睛的現象。
  紫氣指的非是真氣的顏色,而是施功時皮膚的色素,故以紫氣稱之。紫氣天羅最厲害處,就是當行功最盛時,發功者能在敵人置身之四方像織布般布下層層氣網,縛得對手像落網的魚兒般,難逃一死。
  假若席應真能練至隨意布網的大成境界,那他將是近三百年來首位練成紫氣天羅的人。
  岳山雖在遺卷內虛擬出種種攻破紫氣天羅的方法,但連他自己都沒信心可以成功;何況他與席應交手時,席應的紫氣天羅尚未成氣候。
  他在打量席應,席應亦在仔細觀察他,繞著他行行停停,無限地增添其威脅性和壓力。
  徐子陵根本不怕席應在背後出手,憑他靈銳的感覺,會立生感應,作出反擊。
  西廂四房向著這面的窗均人影綽綽,不肯錯過這場江湖上頂尖高手的生死決戰。
  繞了兩個圈後,席應做然在岳山對面立定,嘴角逸出一絲不屑的笑意,雙目紫芒大盛,語氣卻出奇的平和,搖頭歎道:「自席某紫氣天羅大成後,能被我認定為對手者,實屈指可數。但縱使席某知道岳兄仍在人世,岳兄尚未夠資格列身其中。不過有像岳兄這樣的人物送上門來給席某試招,席某還是非常感激。」
  徐子陵從他眼露紫氣,更可肯定他的內功與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同源而異。天魔功運行時,會生出空間凹陷的現象。但席應的紫氣天羅正好相反,以席應為中心產生出膨脹波動的氣勁,就像空間在不斷擴展似的。
  事實上席應那兩個圈子繞得極有學問,一方面在試探對方的虛實破綻,另一方則桃引他出手,豈知徐子陵雖沒手捏印契,實質體內真氣已結成大金剛輪印,穩如泰山,雖不攻不守,卻是不露絲毫破綻。
  徐子陵聞言啞然笑道:「席兄你的狂妄自大,仍是依然故我,你接過這一招才再表示感激吧!」
  在樓上眾人期待下,徐子陵緩緩舉手,五指先是箕張,再緩緩攏指合拳,霎時生出氣凝河岳般的狂揚。
  如此功夫,不要說見所未見,連聽都未聽過。
  席應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
  只有他才明白對手每一下動作都是針對他紫氨天羅而發的奇招。
  他剛才大言不慚的宜指岳山沒資格作他的對手,非因狂妄自大,而是要故意激一向性格暴戾的岳山出手,那就會掉中他的陷阱。
  紫氣天羅或者可用一個以氣織成的蜘蛛網去比擬,任何獵物撞到網上,愈掙扎愈纏得緊,詭異邪惡至極點。
  假若對手率先搶攻,席應會誘對方放手狂攻,然後再吐出絲勁,以柔制剛,宜至對方縛手縛腳,有力難施時,才一舉斃敵。
  怎知這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岳山有若看破他居心般,來一招似攻非攻,似守非守,看來毫無作用的奇招,反令他完全失去預算,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只好靜待其變。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忽然大喝一聲:「著!」
  拳頭合攏。
  真氣如流水般經過體內脈穴的千川百河,匯成洪流,雖沒有出拳作勢,但龐大凌厲的勁氣竟透拳而去,重重擊在席應無形有實的天羅氣網最強大的一點上,準確得敦席應大吃一驚。
  樓上各人無不瞧得目瞪口呆,誰都猜不到徐子陵可如此運勁發功,整個人就若投石機般把真氣形成的萬斤巨石發出去。
  「蓬」!
  勁氣交擊。
  席應渾身劇震,橫移一步。
  徐子陵只是上身微晃,並非因功力勝過席應,而是在於集中和分散,拳勁與網勁的分別,故佔盡上風。
  席應終於色變,知道讓徐子陵這麼發招下去,最後他只會陷進一面倒的挨打局面。
  厲嘯一聲,席應腳踩奇步,臉泛紫氣,飄移不定的幾個假身後,搶往徐子陵左側,左手疾劈,看似平平無奇,可是樓上眾人無不感到他的掌勁之凌厲大有三軍辟易,無可抗禦之勢,不論誰人首當其鋒,只有暫且退避一途。
  更令人震駭的事發生在徐子陵身上,只見他竟閉上眼睛,應掌橫移側身,若能先知先覺般二掌豎合,十指作出精奧無倫的動作,鮮花綻放般絲毫不讓的先一步迎上席應驚天動地的劈掌。
  就在天君席應避拳橫移的剎那,徐子陵清楚把握到席應整個天羅氣網的移動和重心的移轉,遂索性閉上眼睛,不為其步法所惑,硬拚他這凌厲無匹的招數。
  「轟」!
  席應悶哼一聲,往後飛退,一副惟恐徐子陵趁勢追擊的神態。
  徐子陵仍只是上身往後一晃,便回復穩如泰山的姿勢,同時心中大定。
  剛才他用的是*九字真言手印*中內縛和外縛兩印,先把席應的勁氣照單全收,透指卸解發散,再狠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射刺在席應罩體而來的天羅氣網上,即使以席應的高明,也只有立刻撤走的唯一選擇。
  席應退後尋丈方停止下來,雙目凶光閃閃,冷然道:「這算是什麼鬼門道?」
  徐子陵微笑道:「紫氣天羅不外如是。假設席應你技止於此,那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大喝一聲,隔空一拳擊出。
  樓上人人鴉雀無聲,皆因宜至此時,仍無法分清楚那一方佔到上風。
  席應見徐子陵出拳強攻,不驚反喜,兩手高舉,如大鵬展翅,十指伸張,再迅速合抱,盤在胸前,同時探步趨前,迎往徐子陵大有無堅不摧之勢的拳風,招數怪異非常。
  徐子陵長笑道:「你中計啦!」
  猛又收拳,拳化為掌,掌化為施無畏印。
  勁氣以螺旋的方式往掌心回收,形成一個類似天魔功的空間凹陷。
  這招是向棺棺偷師學來的,那晚在大石寺,棺棺憑一個天魔勁場,不但令楊虛彥不敢進犯,更乘勢追擊安隆,殺得他慌惶逃命。但若非在棧道時,姐姐透過他的經脈向尤烏倦施功,他亦不能把握其中的奧妙。
  現在憑旋勁造成的真勁力場,雖然比之天魔大法的千變萬化,邪詭精奇要遜上幾籌,卻是恰到好處的對症下藥,剛好克制席應的全力一擊。
  席應正施展紫氣天羅,利用兩手織出以千百計游絲交錯組成的天羅氣網,再往對方「撤」過去。這張無形的網不單可抵禦敵手的拳風掌勁,且收發由心,可隨時改變形狀。當他兩手盤抱聚勁時,天羅收束為車輪般大小的氣勁,打橫往徐子陵割去,正期待可割破他的拳勁,予徐子陵重重一擊,驀地天羅氣勁變得虛不著力,最今他大吃一驚的是氣輪竟不能保持原狀,被對方掌印生出的強大旋轉吸勁,扯得由橢圓變為長條形,往對方掌心傾瀉過去。
  席應魂飛魄散下,連忙收功,比上次退得更為狼狽。
  徐子陵暗呼好險,假若席應不是誤會他在施展天魔功,仍是原式不變的和他硬拚一掌,憑他現在比自己至少勝上一籌的魔功,而自己又不能像棺棺般隨心所欲的吸勁借勁,多少要吃個大虧。
  幸好席應非常合作,不進返退,那還肯錯過良機,長笑一聲,如影附形的往席應追殺過去。
  旁觀的人都看得不明所以,但誰都可瞧出席應是無功而退,失去主動。
  「蓬」!
  席應終是魔門宗師,退出丈許遠近後回掠過來,側擊徐子陵,雙方各以精奧手法硬拚一招。
  兩人倏地分開,再成對峙之局。
  觀者仍有呼吸困難的緊張情況,皆因兩人衣袂拂揚,均是全力摧發勁氣,準備下一次石破天驚的攻勢。
  席應厲喝道:「岳兄剛才用的恐非換日大法吧?」
  徐子陵冶笑道:「究竟是何功何法,請恕岳某人不便透露,請問席兄現在尚有多少成勝算?」
  上面的安隆大笑道:「老席你不用破例說真話啊!」
  尤鳥倦則發出一聲嘲弄的怪笑。
  這樣的戰果,實大出他兩人料外。
  徐子陵則心叫僥倖,若非剛才憑模擬出來的天魔力場冒險成功,自下會是另一番局面。
  席應不怒反笑,兩掌穿花蝴蝶般幻起漫空掌影,隨著前踏的步法,鋪天蓋地的往徐子陵攻去,游絲勁氣,籠罩方圓兩丈的空間,威霸至極點。他全身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隱透紫氣,更使人感到他天羅魔功的詭異神奇。
  雖是在對方驚濤駭浪的全力進攻下,手結不動金剛印的徐子陵心神逼透靈動若井中水月,絲毫不為敵手所動。
  就在數縷游絲勁氣襲體的一刻,他迅速橫移,朝虛空運續劈出三掌,擊出一拳。
  無論席應想像力如何豐富,也從未想過徐子陵會以這種手法應付他的紫氣天羅。
  天羅勁最厲害的地方,就是游絲真氣可以繞的方式從任何角度襲向敵人,徐子陵的三掌看似劈在全無關係的虛空處,實際上卻把他三股游絲勁切斷,最後那拳則重轟在他掌勢最強處,封死他所有後著。
  席應發覺再無法瞭解眼前這「老朋友」的造詣深淺,以前岳山從來沒有這類充滿創意,天馬行空般的即興招數。
  *蓬*!
  螺旋勁發,由慢而快的宜鑽進席應經脈去,這一著更是大出席應意料之外,登時被徐子陵破開因催發天羅勁氣而難以集中防守的掌勁,五臟立受重傷。
  在眾人一瞬不瞬的瞪目注視下,席應蹌踉跌退,威風盡失。
  徐子陵暗叫好險,他已把壓箱本領,渾身解數全搬出來對付席應,欺的是對方只知岳山而不知有他徐子陵。
  先是「真言手印」,接著是模擬的「天魔大法」、「奕劍術」,到最後寸以看門口的《長生訣》與和氏璧螺旋奇勁一招克敵,若席應仍能像適才般化解,就輪到他捱揍。
  此際當然是另一回事,精神大振下,徐子陵全面搶攻,一時拳勁掌風瀰漫全場,失去先機的席應落在下風守勢,不但無法展開天羅氣網,還要千方百計保著小命,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被動的抵擋徐子陵似拙實巧,不著痕跡、充滿先知先覺霸氣的狂攻猛擊。
  觀者無不動容。
  勁氣交擊之聲響個不絕,更添此戰風雲險惡的形勢,兩道人影此進彼退,鏖戰不休,人人都有看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近身搏鬥下,兩人是以快打快,見招拆招,在這樣的情況下,席應更是吃虧。
  問題在徐子陵的招數根本是毫無章法,舉手投足,均是隨手拈來,針對形勢的創作,兼且真氣變化多端,打得席應發揮不出紫氣天羅五成的威力,無法扳轉敗局。
  「轟」!
  兩人四掌交擊,各自退後,凌厲的眼神卻彼此緊鎖不放。
  邊不負還以為席應搶回主動,大喝一聲「好」。
  徐子陵已從容笑道:「換日大法滋味如何呢?」
  席應胸口忽地劇烈起伏,狠狼道:「你不……」徐子陵怎容他說出「你不是岳山」整句話,手結大日輪印,驚人的氣勁排空切去,及時截斷席應吐至唇邊的下半句話。
  席應厲吼一聲,拚死力抗。
  「砰」!
  人影倏分。
  徐子陵挺立原地,穩如山嶽。
  席應卻像喝醉酒般滿臉赤紅,往後跌退打轉,眼力高明者都瞧出他致命之傷,是給徐子陵重踢在小腹的一腳。
  「砰」!
  另一下響音從上傳來,邊不負破窗而出,就這樣往院牆方向落荒逃去,安隆和尤鳥倦怎肯放過他,穿窗疾射而出,往他投去。
  徐子陵一對虎目仍還叮在席應身上,絲毫不敢放鬆,立刻運氣療治自己體內說輕不輕的傷勢。
  這近乎沒可能的事,終在千辛萬苦幹完成。
  風聲驟響,兩道人影躍落國內,把席應所有逃路封死,顯是怕他仍有力徐子陵沒有轉身,淡淡道:「奉盟主有何指教。」
  奉振來到他旁,微笑道:「岳老客氣!小弟只想知道岳老是否仍會在成都盤桓兩天,若是如此,可否賞臉讓小弟和范兄略盡地主之誼。」
  徐子陵淡淡道:「兩位好意岳某人心領啦!只是本人一向不善應酬,且另有要事,請恕失陪。」
  言罷逾牆而去。
第十一章 三峽之遊

--------------------------------------------------------------------------------



  天明時份,避難的村民陸續回來,見到村莊安然無恙,均是興高采烈。
  那俚族小姑娘透窗看到寇仲好夢正酣,也干擾他,任他留駐夢鄉。
  寇仲本醒轉過來,樂得在茅屋內清靜白在,正思索昨夜殺死崔紀秀等人的高手是何方神聖之際,屋外一陣騷亂。
  寇仲嚇了一跳,提刀衝出,只見眾人又開始逃亡,大惑干解,那小姑娘一臉惶恐的邊隨村民撤往山區,邊嚷道:「賊船又來哩!」摸不著頭腦之際,村氏逃得一個不剩。
  寇仲暗忖難道是崔紀秀的援軍來犯,照理歐陽倩的俚僚戰士*仍在鄰村,絕不會讓林士宏的賊兵得逞,順步往沙灘方向走去。
  穿過一片樹林,大海在前方漫天陽光下無限擴展,果然見有一艘船沿岸巡弋。
  寇仲定神一看,怪叫一聲,宜撲往沙灘去,同時發出長嘯聲。
  赫然是天志的改裝戰船。
  當寇仲躍上甲板時,卜天志擁他一個結實,其他人團團圍著兩人,歡聲雷動。
  寇仲大笑道:「你們沒事吧?」
  眾人齊聲應道:「沒事。」
  天志抓著他肩頭,呵呵笑道:「雖明知那些高麗人奈何不了少帥,仍敦我們擔心足兩天兩夜。」
  寇仲笑道:「這叫天助我也,若非那場來得及時的風暴,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但現在金正宗那艘樓船至少變成半死的鹿,願海神爺爺保佑他們。」
  各人縱聲狂笑,氣氛熾烈。
  寇仲振臂高呼道:「弟兄們!我們立即開赴嶺南。」
  眾人轟然應偌。
  徐子陵醒轉過來,原來早日上三竿。經過整整四個時辰的調息,因席應而來的內傷已不翼而飛,心中一陣感觸。
  自離開揚州開始亡命天涯的日子,他和寇仲從兩個籍籍無名的小子,到合力剌殺任少名,嶄露頭角,至乎現在獨力在決鬥中使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天君」席應飲恨斷魂,其中的離奇曲折,多采多姿,恐怕十天十夜都說不完,更難以盡述。
  昨夜在席應的壓力下,他把所有功法融匯貫通,尤其最後的近身搏鬥,起始的時候,交替使出李靖傳的血戰十式、屠叔謀的截脈手法、真言手印、又自創奇招,到戰至酣暢時,所有招數融渾為一,意到手到,那種暢快愉美的感覺,動人至極。這無比頑強的對手,令他在武道的修行上,跨出重要的*大步。
  忽然記起侯希白的約會,忙脫下岳山的面具,收起長袍,搖身變成「疤臉客」弓辰春,離開藏身的人家後院,往約定在下蓮池街的酒樓尋去。
  來成都過中秋的商旅遊人,大多仍未離去,所以城內特別興旺。若說洛陽是漢胡雜處的城郡,成都就是漢人和眾多巴蜀各少數民族交易往來的中心,充滿不同民族的風情和特色,為成都平添活潑的生機和氣氛。
  藏在疤臉下的徐子陵吸引力顯然大幅下降,不過由於高昂挺拔的優美身型,間中也會惹來幾個媚眼兒。
  但徐子陵的心神祇放在立即離境的思量上,赴過侯希白的約會後,他決定立即離川,然後讓這幾天發生的事成為日漸遙遠的過去。
  石青漩的似有情卻無情,對他做成很大的傷害。當有壓力和威脅時,他可以拋開不去想她,可是像現在心閒無事的當兒,難免觸景生情,甚至怕自己會按捺不住再去尋她,可憐兮兮的看看是否會有轉機。
  石青漩不像師妃暄般自開始打正旗號不涉足男女之情,而今他最動心一刻,就是初抵成都時在燈下的驚鴻一瞥,那驚艷的感覺,至今仍縈繞心頭。
  他不想再被男女之情困擾,唯一方法就是盡快遠離。
  成都內有多條街道均是以河湖橋樑來命名,像他這刻走的下蓮池街,還有適才途經的王家塘街、青石橋街、拱背橋街、王帶橋街等等,到得街上時,會知道不久後就會跨過那同名的橋子,是很有趣的感覺。
  目的地在望時,侯希白的聲音從一道小巷傳來道:「弓兄這邊來!」
  徐子陵循聲入巷,見侯希白春風滿臉樣子,訝道:「侯兄是否在不死印法方面有突破呢?」
  侯希白親熱地挽著他臂彎,往小巷另一端走過去道:「可以這麼說,昨晚小弟見到妃暄,傾談整個時辰,獲益良多,心情當然不會差到那裡去。」
  徐子陵暗忖原來如此,看來師妃暄確對他相當不錯,微笑道:「那夏要恭喜侯兄,我們不是約好在樓內見面嗎?」
  侯希白眉頭大皺道:「小弟給范采琪那刁蠻女纏得差點沒命,絕不能在公眾地方露面,子陵可知席應死了?」
  徐子陵裝模作樣的失聲道:「什麼?」
  侯希白長長吁出一口氣道:「這可能是近年來武林最轟動的大事,重出江湖的「霸刀」岳山,昨夜在安隆和尤鳥倦的押陣下,破去席應的紫氣天羅,當場擊斃席應,據目擊者所言岳山的換日大法當得上神乎其技這形容,不用動刀子便收拾了不可一世的席應。子陵再不用為席應傷腦筋啦!」
  以徐子陵的淡泊,亦聽得心中自豪,表面當然裝模作樣,不露痕迸,還反覆詢問,最後乘機道:「小弟在成都諸事已了,想立即離開,異日有緣,再和侯兄喝酒談天。」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為何急著要走的樣子,也不差這麼一天半日吧?難得無事一身輕,不如讓小弟帶路往西郊的淙花溪一遊,留下片美麗的回憶再走不遂。」
  徐子陵搖頭道:「我急著要走是因約了寇仲」侯希白截斷他瀟洒然笑道:「既然子陵堅持,那小弟就送你一程,你入川經由盤山棧道,離川何不改由三峽,小弟自會安排一切。」
  徐子陵為之心動,大自然的美景比之什麼其他東西對他是更具吸引力,當然點頭答應。
  黃昏時份,帆船遇到一陣長風,速度倍增,橫渡南海。
  卜天志來到挺立船首的寇仲旁道:「右邊遠處的陸岸是合浦郡,左邊的大島就是珠崖郡,也是南海派的大本營。」
  寇仲欣然道:「難怪有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又說耳聞不如目見,無論先前你們怎樣去形容嶺南的風光景色,都及不上現在的一目瞭然。
  嘿!那種高達五丈的樹叫什麼樹?形狀很古怪。」
  天志答道:「那是椰樹,是珠崖特產,四季常綠,且週身是寶,樹幹可用來建屋,果實肉豐汁多,果殼更可供製作各種器皿,甚或抗禦海風。」
  寇仲遠眺過去,只見椰樹密密麻麻的排滿島岸,樹影婆娑,一片濃綠,迎風沙沙作響,與海濤拍岸的音韻互相應和,在黃昏的光線下幾疑是人間仙景,世外桃源。
  靠岸處十多艘漁舟正揚帆回航,只看重甸甸入水頗深的船身,便知是滿載而歸。
  蕩漾清澈的海水中隱見千姿萬狀,色彩繽紛的珊瑚礁,寇仲暗忖若非急著趕路,潛下去尋幽探勝必有無窮樂趣。
  有感而發輕歎道:「看來仍是陵少比我聰明,天地間那麼多好地方,怎都遊歷不完,這麼辛苦去打天下幹嗎?」
  卜天志以過來人的資格笑道:「有時志叔也會像你般生出倦怠之心,但轉眼又忘得一乾二淨。人是需要玩樂和休息的,少帥太累啦!」
  寇仲尷尬道:「我只是隨口說說!南海派我只記得一個晃公錯,掌門的好像是個年青有為的人,叫什麼呢?」
  卜天志道:「是梅洵,今年該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擅使金槍,乃嶺南新一代最著名的高手,排名僅次於宋師道,但武功卻絕不下於宋師道,只因宋缺威名太盛,連帶宋師道也給看高一線。」
  寇仲好奇的問道:「南海派和宋家因何交惡?」
  卜天志道:「這叫一山難藏兩虎,南海派對沿海的郡城尚有點影響力,深入點便是宋家的天下,你說南海派怎肯服氣。」
  寇仲大感興趣道:「以宋缺的不可一世,為何不尋上珠崖,打到晃老頭跪地求饒,那不是什麼都解決了嗎?」
  天志啞然失笑道:「少帥說這些話時,只像個天真的大孩子。擊敗晃公錯,對宋缺或非困難,可是卻會與南海派成為勢不兩立的死敵,於雙方均無好處,所以還是和平相處上算點。」
  寇仲道:「今晚我在那裡上岸?」
  天志道:「兩個時辰後,我們會駛進欽江,少帥可在遵化登岸,北行抵郁水,渡水後就是鬱林郡,宋家山城就在鬱林城西郊處,我已預備好詳細的路線圖,少帥可毫無困難尋到宋三小姐的。」
  寇仲失笑道:「連志叔也來耍我哩!」
  徐子陵獨坐客棧飯堂一角喝茶休息時,侯希白輕輕鬆鬆的回來,坐下欣然道:「幸不辱命,近日因下游形勢緊張,客船商旅均不願去,還好小弟尚有點面子,找上最吃得開的烏江幫,現在只有他們經營的客運船不受政治形勢的影響,晚膳後小弟送子陵登船。」
  徐子陵沉吟道:「是否因蕭銑和朱桀桀交戰正烈?」
  侯希白歎道:「大概是如此吧!你該比我更清楚,三天前雙方在巴東附近的江上打過一場硬仗,朱桀的水師全軍覆歿,蕭銑方面亦損失頗重。」
  徐子陵暗忖蕭銑方面的戰船很可能由雲玉真指揮的,想起這個女人,心中一陣煩厭,且自認對她完全不能理解。她以前的諸般行為,究竟會給她帶來什麼好處。
  侯希白續道:「朱桀和蕭銑都有派人到巴蜀來作說客,希望至少能令巴蜀三大勢力保持中立,只是李閥現時聲勢如日中天,說什麼恐怕終是徒勞無功。」
  徐子陵苦笑道:「朱祭的說客該是朱媚吧,比起師妃暄就像太陽和螢火的分別,她可以有怎樣的結果?」
  侯希白喚來夥計,點好酒菜後,猶豫片刻,才道:「現在形勢明顯,能與李閥爭天下的,論實力有王世充、竇建德和劉武週三方面,論人卻只有一個。」
  徐子陵愕然道:「此話怎說?」
  侯希白道:「這不是我說的,而是妃暄分析出來的。李閥之所以能爭得今天的有利形勢,全因有李世民在主持大局,他便像天上的明月,天下群雄只是陪襯的點點星光。王世充、竇建德和劉武週三方自下實力雖足可與他抗衡,但最後會因政治和軍事比不上李世民而敗陣。竇建德和劉武周還好一點,前者有劉黑闔,後者有宋金剛,均是智勇雙全的猛將。王世充則有名將而不懂重用,該敗亡得最快最速。」
  徐子陵點頭道:「這個我明白,但論人只有一個指的是何人?」
  侯希白定神瞧他半晌後,沉聲道:「妃暄指的除了你的好兄弟寇仲尚有何人?」
  徐子陵苦笑道:「師妃暄是否過份看得起那小子?」
  侯希白搖頭道:「妃暄是不會隨便抬舉任何人的,李世民兼政治軍事兩方面的長處於一身,豁達大度,又深懂用人之道,古今罕有,而唯一能與他爭鋒的人,就是寇仲。假如子陵不是無意爭天下,改而全力匡助寇仲,李世民恐怕亦要飲恨收場。」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侯兄莫要高捧我們,我兩個只是適逢其會吧!照現時的形勢看,根本不能也不可以有什麼作為。」
  侯希白笑道:「坦白說,當時我也是以類似的說話回應妃暄對寇仲的高度評價,她卻笑而不語,顯是深信自己的看法。」
  徐子陵思索片刻,道:「可否問侯兄一個私人的問題?」
  侯希白洒然道:「子陵請直言,我真是把你視作知己的。」
  徐子陵迎上他的目光,緩緩道:「你身為花間派的傳人,令師究竟對你有什麼期望,總不會只為酣歌妙舞、閨閣情思、樽前花下而生活吧?」
  侯希白失笑道:「子陵莫要笑我。因我確實對這種生活方式非常響慕沉迷,不過我追求的非是事物表面的美態,而是其神韻氣質,才能表裡一致,相得益彰。子陵這番說話,暗示對小弟用心的懷疑,以我的性格,一向都不會作出解釋,但子陵問到自是例外。唉!我也不知怎麼說才好。」
  徐子陵淡淡道:「若是難以啟齒,不說也罷。」
  侯希白苦笑道:「石師對我唯一的期望,該是統一魔門的兩派六道,今《天魔策》六卷重歸於一,你說在如今的情況下,是否沒有可能呢?」
  徐子陵疑惑的道:「侯兄和曹應龍均說《天魔策》只得六卷,但師妃暄卻說《天魔策》有十卷之數,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侯希白道:「《天魔策》本有十卷,但現今遺傳的只餘六卷,就是如此。」
  酒菜來了。
  兩人互敬一杯,徐子陵不解道:「侯兄既是魔門傳人,為何卻和其他魔門中人有這麼大的分別,至少跟楊虛彥是不同的兩種人。」
  侯希白抓起一個饅頭,遞給徐子陵道:「怕是與先天和後天均有點關係。我雖是率性而為的人,但因對諸般技藝如畫道等的愛好,使我對權力富貴沒有什麼野心。事實上這亦是花間派的傳統,追求自我完善,絕不隨波逐流。」
  徐子陵不解道:「那花間派為何會被視為邪魔外道?」
  侯希白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平靜地答:「首先是花間派的武功源自《天魔策》,此乃不爭的事實,誰都沒有話說。其次是因花間派的心法講求入情後再出情,始能以超然的心態把握情的真義,對很多人來說這正是不折不扣的邪異行為。」
  徐子陵點頭道:「這確是很難令人接受。若侯兄擺明車馬當其無情公子,旁人反沒得話說。」
  侯希白歎道:「敞派這心法微妙非常,難得子陵一聽便明。石師之所以千方百計創出於死印法,正是要突破花間心法,否則將因碧秀心而永不能進窺魔宗至道,只得其偏,不得其全。」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侯兄無法將師妃暄繪於扇上,是否亦因能入不能出呢?」
  侯希白一震道:「終給子陵看破,敝派是要徜徉群花之間,得逍遙自在之旨,有情而無情。一旦著情,會為情所蔽,為心魔所乘。所以不死印卷雖只得半截,對我卻是關係重大。」
  徐子陵微笑道:「時間該差不多啦!讓小弟敬侯兄一杯。」
第十二章 有緣相遇

--------------------------------------------------------------------------------



  抵達碼頭時,早有男女老幼數十人等候登船,徐子陵仍是*疤臉客*弓辰春的樣貌身份,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侯希白知他不喜張揚,道:「小弟就送子陵至此為止,子陵只須向船上烏江幫的人報上名字,便不用理會其他,小弟已給足船費,一切均安排妥當。」
  徐子陵順口問道:「烏江幫為何這麼大面子?」
  侯希白道:「烏江幫的沙老大經營三峽客貨運送生意足有十多年的歷史,信譽昭著,因其與巴陵幫一向關係良好,又為蕭銑負責在巴蜀買糧後付運等事宜,所以很吃得開。子陵可以放心。」
  徐子陵道:「原來如此,難怪這麼大的一條船,只有那麼二、三十個乘客,該是以運貨為主,載客只是兼營吧?」
  侯希白笑道:「但真正賺錢的卻是客運生意,船資看情勢隨時調整,由於艙房只有十五間,想弄個床鋪不是有錢便辦得到,我是找上沙老大說話,才為子陵辦妥此事的。」
  徐子陵拍拍他肩頭道:「多謝侯兄的安排,小弟要起行哩!」
  侯希白依依不捨地道:「若非小弟要竟地潛修,鑽研不死印捲上的心法,定要陪子陵暢遊三峽,子陵珍重。」
  徐子陵和他握手為別,朝碼頭走去,乘客剛開始登船,徐子陵排在隊尾,回頭時侯希白已不見蹤影。
  自離開揚州,他尚是首次乘搭這種遠程的客運船,感覺新鮮有趣。最不明白的是為何要在晚上啟航,頗有點逃難的感覺。在掩映的風燈下,江水黑壓壓一片,只聞江水拍打船身和岸堤的聲音。碼頭和城市被一片樹林阻隔,燈火透林隱隱傳來,像另外一個世界。
  除烏江幫的客貨帆船外,江水上游處還泊有數十艘大小風帆,此時都是烏燈黑火,偌大的碼頭只他們登船處活動頻繁,另有數十名大漢不住把放在棚帳下的貨物,送往船上。
  負責點算客人士船的四名勁裝大漢倒相當客氣有禮,還幫客人把沉重的行李抬上船。
  排在徐子陵前面的是一家三口的小家庭,男的似是個讀書人,女的秀麗端莊,夫妻都是二十來歲的年紀,帶著個四、五歲的小男孩。
  他們見到徐子陵的疤臉,顯然有點戒心,甚至禁止小孩回頭來瞧他。
  其他客人大多是商旅打扮,三五成群,只有五、六個該是江湖中人。
  到徐子陵登船報上名字時,烏江幫的大漢更是有禮,還大叫道:「頭兒!弓爺來啦!」
  前面那媳婦兒抵不住好奇的回頭瞥他一眼,徐子陵點頭微笑,竟嚇得她慌忙垂首,匆匆走上甲板。
  徐子陵混慣江湖,立時想到這一家三口定是惹上麻煩,否則不會像現下這副驚弓之烏的樣子,不由暗暗留上心。
  抵達甲板,一名五短身材的壯漢迎接道:「弓爺你老人家好,小人林朗,乃烏江幫梅花堂香主,沙老大吩咐下來,對弓爺的招待絕不可怠慢,請這邊來。」
  徐子陵很想告訴他不用特別禮待自己。但知道說出來亦不會起作用。像侯希白這種名聞全國的高手名人,地方幫會自然是出盡方法巴結,大賣人情。將來有事時,侯希白當要為他們出頭撐腰。
  這艘船結實寬大,船艙分中下三層,徐子陵竟是獨佔一個艙房,出乎他意料之外。
  林朗說過一番好話後,這才離開。
  徐子陵來到艙窗處,往外望去,貨棚內的貨物已全被搬到船上,心中一陣感觸。
  巴蜀確是個很有特色風味的地方,但他卻只想著盡快離開,好把在這裡發生的一切事忘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石青漩,一個曾今他在某些剎那動真情的女子。
  席應終給自己一手宰掉,她或師妃暄會怎樣想呢?船身一震,啟碇開航。
  蹄聲轟嗚。
  十多騎旋風般穿過樹林,往碼頭趕來,高呼停船。
  烏江幫的人顯然不清楚他們是什麼路數,撐桿齊出,加速離岸,順水往下游宜放,初時仍見那批騎士沿岸疾追,轉眼已把他們拋在遠方。
  徐子陵十多天沒有好好睡過,往床土一倒,立時酣然入夢鄉。
  在晨光之中,四周奇峰林立,險嶺嵯峨,如經斧削,層巖疊石上翠色濃重,景觀層出不窮。
  寇仲雖看得歎為觀止,亦知自己迷失在往鬱林郡的路途,否則憑昨晚急趕整夜路後,不會一條官道的影子都找不到。
  在這山重水復的崇山峻嶺間,想找人間路也難以辦到。
  他本沿郁水北岸走往西方,豈知山川擋路,想繞路繼續前行,兜兜轉下就來到這前不見村,後不見人的地方。
  寇仲一氣下索性望其中一座高峰攀上去,此峰巍峨聳立群山之上,走到一半已是雲霧繚繞,怪石奇樹間溪流交錯,到抵達峰頂時,朝西瞧去,只見十多里下有個村寨,隱現在林木覆蓋的的巒之間,屋寨大門有迂石徑連接,梯田層層疊疊,水光瑩然。際此秋冬時節,林葉金黃片片,在山環水抱間,頗有遺世獨立,不知人間何世的味兒。
  寇仲瞧得悠然神往,心想若非身有要事,能在此盤桓十天半月,必是非常寫意。
  同時想起宋玉致,那還遲疑,忙朝村寨趕去。
  風帆順流東行,只一夜時間,駛經眉山、鍵為、瀘川三郡,徐子陵吃過船上的早膳,來到船頭迎風卓立,欣賞沿江美景。
  這段河道水深流急,怒潮澎湃,兩邊懸崖對峙,險峻峭拔,帆舟隨著滔滔水流,宜有一瀉千里之勢。
  徐子陵看得心曠神馳,深感不虛此行,更感謝侯希白這個好的提議,暗忖若有寇仲在旁,談談笑笑,當會更是暢美。
  不由又想起師妃暄曾陪侯希白游三峽,一時百般滋味在心頭。
  正思忖時,林朗來到他旁,道:「正午時份,我們會經過巴郡,由巴郡到巴東那段水路更是險要,如若順風,明天黃昏可抵鄭郡,逗留一晚,那裡寺廟眾多,弓爺若有興趣,可到城內走走。」
  徐子陵問道:「什麼時候才可入峽?」
  林朗答道:「過白帝城後個許時辰就是峽口,我們看慣的可沒什麼,若弓爺是初次游峽,那種山峰夾江聳崎的險峻形勢,確可今弓爺歎鳥觀止的。」
  徐子陵極具刖方,長江就像一條浩森的玉帶,宜延至群峰的盡處。點頭道:「未入峽景色已這麼壯觀,入峽後當然是更有看頭。」
  林朗似是隨意的問道:「昨晚追著來要我們停船的人,弓爺是否認識?」
  徐子陵心知肚明這才是他來找自己說話的目的,搖頭道:「該與我沒有關係,林香主知否他們是何方神聖?」
  林朗疑惑地道:「小人就是弄不清楚他們的身份,才順口問弓爺一聲。
  這麼看可能是與船上其他客人有關,弓爺不必放在心上。」
  再聊兩句後,林朗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徐子陵心中卻浮現起那對年輕夫婦和小孩子。假若那批騎士鍥而不捨的乘船銜尾窮追,那在鄭郡逗留的一晚將會有事發生。
  想到這裡,細碎的足音從後奔來。
  徐子陵回頭一看,見是那小孩子跳蹦蹦的走過來,忙一手把他拖著,皺眉道:「小孩子怎可在船上亂闖?」
  小孩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非常精乖,撒嬌道:「伯伯抱抱,傑兒要看。」
  徐子陵環目一掃,出奇地見不到他的爹娘,想起小陵仲,心中湧起無限憐惜,一把將他抱起,柔聲道:「看到嗎?」
  小傑黑白分明,不染半點成人渾濁之氣的大眼睛閃閃生輝,好奇地顧盼。
  徐子陵一陣感觸,只有小孩子對事物的好奇和聯想力,才能以赤子之心,全情全意投進*看東西*這行動去。自己雖看得出神,但心內卻是思潮起伏,想著成人世界充滿煩擾的得失,遠及不上小傑純真的專注和用心。
  輕微的足音傳來。
  徐子陵心中微懍,這是一個有武功的女子的足音。
  果然是那秀麗的小媳婦來到身後,責道:「傑兒!你怎麼不聽話,煩擾這位大叔哩!」
  徐子陵把不依的小傑放回甲板去,轉身和小媳婦打照面,她微滇地把小傑抱起,垂首避開他的目光,低聲道:「不好意思,劣兒煩著大叔哩!」
  徐子陵微笑道:「沒關係!」
  在娘親懷抱裡遠去的小傑,仍笑嘻嘻的向他揮手,就在此刻,徐子陵下定決心,若小傑和他的父母有什麼麻煩,絕不會袖手旁觀。
  寇仲愈接近那村寨,愈感到這地方風景迷人,清幽奇絕。
  一道河流從西北流來,蜿蜓穿過村寨中心,往東南流去。一組組以四至六間木瓦搭成的長屋聚而成寨,散佈在河岸兩旁。坐落水邊或斜坡的,底下都會以木柱作基,撐起屋台,形成吊腳的樣子,很有特色。
  寨子小的也有十多戶人家,大的更由上百戶組成,或藏林樹之中,或建於山崖高處,小徑縱橫交錯。
  尚未入村,犬吠傳來。
  一群俚僚婦女十多人圍坐村口,一邊閒聊,一邊刺繡,見有陌生人來,均露出戒備神色。
  鐘聲響起。
  寇仲有過上一趟的經驗,不敢冒失入村,停下步來,高叫道:「有沒有人懂漢語,我只是途經問路吧!」
  迎接他的是近十頭大小惡犬,奔到離他丈許處伏首作勢狂吠,幸好沒直撲過來。
  不知是否村內的男人到外頭打獵,村口處只多出一群老人和小孩,人人像瞧怪物般對他指指點點,顯然沒有人聽得懂他的話。
  寇仲暗忖縱入村都不會有什麼結果,還會惹起不必要的誤會,看來只好靠自己「天生對地理的敏銳宜覺」去尋路一法。
  轉身欲去時,後方一把動聽女音響起道:「寇仲!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寇仲劇震轉身,不能置信的瞧著出現在村口一身勁裝、英風凜凜的宋玉致,這幾天來今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兒。
  徐子陵返回艙房時,小傑的爹正和林朗在說話,後者則不住搖頭。
  徐子陵順口問道:「什麼事?」
  小傑的爹警戒地瞥他一眼,顯然不歡喜他多事插口。
  林朗道:「弓爺你來評評理,這艘船說好是到九江去的,走什麼路線泊那幾個碼頭,都早定下,怎可隨便更改。這位韓澤南先生總不明白。」
  韓澤南苦惱道:「在下非是不明白,只是求林大哥行個方便,讓我們在巴邵下船而已!」
  林朗不悅道:「還要我說多少遍,巴郡是長江聯的地頭,我們烏江幫最近和他們有些爭執,這麼忽然泊岸,會有麻煩的。」
  徐子陵心知肚明是什麼一回事,也知林朗這老江湖在玩什麼手段。昨夜那群騎士一看便知非是善男信女,如若他們追上來後發覺烏江幫中途放人,說不定不肯罷休。如若韓澤南夫妻二人在巴東郡泊岸之後才離開,林朗便可推個一乾二淨。這是江湖規矩,誰都沒得說話。
  徐子陵道:「讓我來勸勸韓兄好了。」
  林朗恭敬道:「弓爺果然是明白人。」說罷逕自離開。
  韓澤南頹然若失。
  徐子陵微笑道:「韓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韓澤南怒瞪他一眼,冷然道:「有什麼好說的。」
  就那麼走回艙房去。
第十三章 名刻刀石

--------------------------------------------------------------------------------



  寇仲隨在宋玉致身後,來到河旁一方大石處,宋玉致背著他止步道:「你來做什麼?」
  寇仲壓下心中波動的情緒,柔聲道:「當然是為了我的宋三小姐,我是專程來道歉賠罪的。」
  宋玉致搖頭歎道:「寇仲怎會是如此拖泥帶水,糾纏不清的人口.當日在洛陽大家說好一刀兩斷,便是一刀兩斷,以後各不相干。小心玉致會看不起你哩!」
  寇仲苦笑道:「玉致切勿誤會,我今趟絕不是央你重修舊好!」
  宋玉致嗤之以鼻道:「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誰曾和你好過,有什麼舊好可以修的?」
  寇仲現出本性,笑道:「那次在榮陽沈落雁的宅外小巷中,我們不是好過嗎?」
  宋玉致氣得杏眼圓睜,大怒道:「你試試再多說一遍!」
  寇仲想起在楊州做小混混的日子,若有人叫你多說一遍,而你真的再說一遍,就是大戰的開始,忙搖手道:「致致息怒,請恕我胡言亂語,嘿!言歸正傳,我只是想來見你一面,再無其他癡心妄想。」
  宋玉致美目一瞬不瞬的凝視他,沒有說話,似在觀察他說話的誠意。
  寇仲對她是愈看愈愛,輕輕道:「致致消瘦了?」
  宋玉致不悅道:「那與你寇少帥無關,坦白點說出來吧!為何要不辭勞苦的趕到嶺南來?」
  寇仲歎道:「坐下再說好嗎?在這能盡洗塵俗的桃源勝地中,難道我們仍不可好好地聊一會嗎?就算你不當我是……嘿!總可以當是個相識一場的朋友吧?」
  宋玉致呆瞪他半晌後,點頭道:「好吧!」逕自在岸沿坐下,一對小蠻靴在水流上輕柔地搖晃。
  寇仲小心翼翼和她並肩而坐,隔著尺許的「遙距」,自言自語的道:「坦白說,我本從沒打算到嶺南來,皆因清楚致致沒有轉彎的性情。可是不知如何,在中秋月滿當頭的一刻,忽然心中湧起一個強烈的願望,就是趁兵敗身死前,見致致一面,向你說出心底裡的真話。」
  他的語氣中透出一種毫無掩飾的真誠,宋玉致聽得芳心顫動,黛眉輕蹙道:「不要騙我,你寇少帥新近才大展神威,先後挫敗宇文化及和李子通,奪得彭城、梁都、東海等二十多個城池,更破去曹應龍、蕭銑和朱桀三方的聯軍,竟開口閉口都像隨時落敗身亡的樣子,是否要博取人家的同情呢?」
  寇仲緩緩道:「我現在的些微成就,便像天上的彩虹般,雖是美麗目,但既不實在,更是轉眼即消。李小子已收得關中,又有以慈航靜齋為首的白道武林全力支持,人心歸向,我落敗只是早晚間事,不來見致致一面,我寇仲會死不目瞑。」
  宋玉致閉上美目,一字一字道:「既是如此,你為何不退出這爭天下的漩渦,像你的好兄弟徐子陵般嘯做山林,豈非亦可不負平生嗎?」
  寇仲搖頭歎道:「若我可這樣,早便金盤洗手,大丈夫馬革裹屍,死也要死得像點樣子,要我向李小子俯首認輸,是絕不可能的,就算戰至最後*兵一卒,我也要和他李家周旋到底。」
  宋玉致沉吟片晌,蟻首低垂的輕輕道:「既是如此,你來找人家幹嗎?」
  寇仲劇震失聲道:「致致!」
  宋玉致長身而起,俯首看他,眼中射出複雜濃烈的情緒,柔聲道:「假如爭天下和玉致兩者之間,只能選擇其一,寇少帥會怎樣決定?*寇仲頹然苦笑,道:「致致該知我是泥足深陷,致致怎忍心迫我作出這麼殘忍的選擇?」
  宋玉致露出個鮮花盛開般燦爛卻淒艷的笑容,平靜地道:「殘忍的是你而非我。玉致避返南方,正是要把你忘記,為何你仍要來見什麼最後的一面呢?這是何苦來由?」
  寇仲自責道:「是我不好,還以為這麼做可討致致的歡心,讓致致留下一片美好的回憶,到此刻我才知道致致對我用情之深。」
  宋玉致愕然道:「誰對你用情深哩?」
  寇仲糊塗起來,抓頭道:「致致若不愛我,為何要避情南方力求忘記我?」
  宋玉致側起俏臉用神思忖片晌,點頭道:「我曾想過這個問題,最後得出個結論,你想聽嗎?」
  寇仲歎道:「不用說出來小弟已可猜到不會是什麼動聽的話。罷了!說吧!哀莫大於心死。」
  宋玉致大慎道:「你這麼善用策略,今次這一招是否叫扮作可憐蟲呢?」
  寇仲苦笑道:「情場如戰場,總要有些戰略部署才行,不過現在看來卻毫不奏效,夠坦白吧?」
  宋玉致曲膝重坐石上,忍俊不住嬌笑道:「差點給你氣死。」
  寇仲打蛇隨棍上道:「可以輕輕親致致左右臉蛋各一下嗎?」
  宋玉致立時霞生玉頰,滇怒道:「你當我宋玉致是什麼人?」
  寇仲慌忙岔開道:「致致尚未說出對我們愛恨交纏的關係的看法哩!」
  宋玉致垂首把愛恨交纏低聲念兩遍後,柔聲道:「我的結論是之所以和你糾纏不清,有三分是憐才,三分是朋友,其餘四分才牽涉到男女之情,但在這四分中卻是恨多愛少,人家也說得夠坦白吧?」
  寇仲拍腿笑道:「只要有一分是男女之愛,我寇仲已歡欣若狂哩!」
  宋玉致沒好氣道:「虧你說得出口。」
  寇仲肅容道:「致致信也好,不信亦好,我今次專誠來訪,真是情不自禁,渴想見致致一面,我們何不拋開一切,從頭開始,無憂無慮地玩他娘…嘿!不是!只是相敬如賓的相處三天,然後我就要與陵少趕往關中尋寶,至於以後如何,就只有盡人事聽天命。」
  宋玉致色變道:「李家正張開天羅地網在關中等你,你兩人仍要去送死?」
  寇仲大訝道:「還說恨多愛少?致致原來這麼關心我。」
  宋玉致俏臉微紅,滇道:「從沒見過人的臉皮比你更厚,你和徐子陵都是玉致的朋友,難道眼白白瞧著你們去死都不哼半句?」
  寇仲回復本色,笑嘻嘻道:「李小子愈準備充足,嚴陣以待,關中之行愈是有趣,我寇仲從少就是不甘寂寞的人,李小子肯陪我玩,我感激他才對。」
  宋玉致美目深注的瞧他片刻後,垂首道:「難怪爹說你是天性桀驁不馴的人哩!」
  寇仲愕然道:「你爹見過我嗎?」
  宋玉致淡淡道:「知否為何會在這裡遇到人家嗎?」
  寇仲茫然搖頭。
  宋玉致緩緩道:「我是要找附近的俚僚兄弟幫手,好及早把你截著,不讓你到我家山城去。」
  寇仲一頭霧水,奇道:「我到你家的山城去會有什麼問題?」
  宋玉致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垂首道:「爹要殺你!」
  寇仲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進入艙廳,七、八名旅客佔了兩張圓桌的其中之一在高談闊論,鬧哄哄一片。
  有人想和徐子陵打招呼,可是見他神態冶漠,那副疤臉尊容又令人知他非是善男信女,忙把說話吞回肚子去。
  徐子陵背著他們在另一張桌子坐下,面對窗子,聽到眾人說的都是有關做生意賺錢的事,那有閒心聆聽,心神轉到韓澤南一家三口去。
  假設追兵在半途中追上他們,事情反易辦得多,他可直接出手把追兵擊退。如果抵鄭郡後他們離船逃亡,他會很難幫忙,總不能長期暗躡在他們身後,既不實際更不可行。
  唯一方法是在抵鄭郡前和韓澤南開心見誠的好好交談,看能否把他說服。
  他絕非好管閒事的人,但小傑兒卻合他想起小陵仲,怎可讓無辜的小孩子任由惡人漁肉。
  想到這裡,暗罵自己愚蠢,要知道韓澤南的麻煩,明查不來自可暗探。
  正要起身回房,忽然有人來到他與身旁,豪氣的把一罈酒放在桌上,笑道:「五湖四海皆兄弟,老哥有沒有興趣陪我喝杯水酒呢?」
  宋玉致淡淡道:「早前爹曾離城外出十日,前天才回來,返城後把智叔、魯叔和我召到他的「擱刀聽雨堂」說話,指你會在三天內來山城。」
  寇仲吁出一口涼氣道:「原來是他老人家親自出手殺崔紀秀,難怪像表演似的,爽脆俐落。」
  宋玉致愕然道:「你見過爹?」
  寇仲解釋一番後,問道:「我和你爹今日無冤,往日無仇,他為何和我過不去,他難道不知道若幹掉我,他的寶貝女兒以後會不認他作爹嗎?」
  宋玉致兩邊晶瑩如玉的粉頰各飛起一朵嬌艷欲滴的紅雲,大滇道:「爹若宰掉你這小子,人家都不知多麼感激他才真。」
  寇仲故作謙卑模樣的道:「三小姐請開導寇小子,既然三小姐樂見寇小子被宰掉,為何卻又要來警告寇小子,著我逃命?」
  宋玉致神情微怔,接著連耳根都紅起來,垂下眷首,軟弱地為自己解圍道:「你是人家朋友嘛!」
  寇仲緩緩探手,往她臉蛋撫去。
  宋玉致嬌軀顫抖,嬌吟道:「寇仲啊!不……」寇仲的大手撫上她嬌羞熱得教人魂銷的臉蛋,指尖輕輕拂掃她圓潤的耳珠,湊前情深如海的道:「我們不要再自己騙自己而吃苦下去,好嗎?噢!」
  演似的,爽脆俐落。」
  宋玉致愕然道:「你見過爹?」
  寇仲解釋一番後,問道:「我和你爹今日無冤,往日無仇,他為何和我過不去,他難道不知道若幹掉我,他的寶貝女兒以後會不認他作爹嗎?」
  宋玉致兩邊晶瑩如玉的粉頰各飛起一朵嬌艷欲滴的紅雲,大滇道:「爹若宰掉你這小子,人家都不知多麼感激他才真。」
  寇仲故作謙卑模樣的道:「三小姐請開導寇小子,既然三小姐樂見寇小子被宰掉,為何卻又要來警告寇小子,著我逃命?」
  宋玉致神情微怔,接著連耳根都紅起來,垂下眷首,軟弱地為自己解圍道:「你是人家朋友嘛!」
  寇仲緩緩探手,往她臉蛋撫去。
  宋玉致嬌軀顫抖,嬌吟道:「寇仲啊!不……」寇仲的大手撫上她嬌羞熱得教人魂銷的臉蛋,指尖輕輕拂掃她圓潤的耳珠,湊前情深如海的道:「我們不要再自己騙自己而吃苦下去,好嗎?噢!」
  宋玉致一震道:「人家不是跟你說笑的,爹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劍堂內的磨刀石上,那代表你是他下一個對手。」
  寇仲從地上彈起:「致致是他的寶貝女兒,卻不及我這未來女婿更明白他老人家的心意,他是想看看我對他女兒的誠意,更要秤秤我寇仲的斤量。」
  宋玉致沒空計較他以未來女婿自居,失聲道:「你根本不明白爹這個人,凡給他刻名在磨刀石上的人,最終也會變成他刀下遊魂,那可不是說笑的。唉!最多人家陪你三天,但三天後你必須有那麼遠逃那麼遠,以後都不准再來。」
  寇仲搖頭歎道:「若我就那麼落荒而逃,將永遠失去得到致致的資格。
  知否因何我比致致更明白你爹呢。.皆因我們都是同一類的人。」
  宋玉致大慎道:「你又故態復萌。」
  寇仲微笑道:「我是為超過三天之期而奮鬥,致致該欣賞我的勇不畏死才是。擁有致致一分的愛後,我忽然恢復生機,充滿信心去和李小子爭一日的短長。生命從未曾試過如此美好,致致可否再提供一些獎勵?」
第二十六卷

第一章 通天姥姥

--------------------------------------------------------------------------------



  徐子陵別轉頭來,朝那驚擾他思潮的不速之客瞧去,來人年紀在三十五、六間,個子高瘦,臉龐尖窄,只下頜留有一撮山羊鬚,看上去那張臉就像馬和羊的混合體。走起路時似力圖把本是弓背哈腰的體型弄得挺胸突肚,一副裝腔作勢的樣子,更活像個四處秦混的江湖騙子。身上衣著光鮮,無論用料手工,均是貴價貨。
  不過徐子陵卻一眼看穿此君非像他表面的浮薄簡單。他的眼神沉著而機敏,像不斷在找尋別人的弱點似的,露在衣服外的皮膚泛起一種奇異的光澤,那是長期修練內家真氣的現象;兩手修長整潔,縱使在誇張的動作中,仍予人有力和敏捷的感覺,其左手更缺尾指,像給人齊指斬掉的模樣。
  他毫不客氣的坐在徐子陵身旁,又為徐子陵斟酒,自我介紹道:「小姓雷,人人都喚我作雷九指,喚得我連爹娘改的本來名字都忘掉啦!老哥高姓大名。」
  另一台的旅客都停止說話,看熱鬧般留意徐子陵的反應,並聽他們的對答。
  徐子陵淡然道:「誰人令你從十指變成九指呢?」
  雷九指雙目神光一閃,旋又斂去,繼續以誇張的手勢和表情道:「那是為玩藝未精時付出的代價。」又湊近過去壓低聲音道:「老哥有沒有興趣發一筆大財?」
  徐子陵冷然道:「沒興趣!」
  雷九指露出個看透一切的瞭解神色,挨回座椅,舉杯道:「好漢子!雷九指敬老哥一杯!」
  徐子陵暗忖不愧是出來混的,深懂見風駛帆之道。下逐客令道:「雷兄如果來找本人只是說這些話,可以請便。」
  雷九指哈哈笑道:「且容小弟再說兩句。」又湊過來低聲道:「老哥必以為我是個在江湖混飯吃的人,對嗎?」
  徐子陵皺眉道:「那你是什麼人呢?」
  雷九指肅容道:「我是個賭遍大江甫北,精研各種賭術的人。」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那和江湖混混有何區別?」
  雷九指放下酒杯,做然道:「當然大有分別,且聽小弟詳細道來。」
  徐子陵心叫上當,但悔之已晚。
  另一台的人由於聽不清楚他們的說話,早回復前況,繼續談天說地。
  徐子陵歎道:「我對賭博全無興趣,雷兄另找別人去說吧。」
  雷九指笑道:「雖小道亦必有可觀焉!老哥只因不瞭解,才不感興趣。
  事實上賭博能流傳千古,不但千門萬類,且博大精深。只要懂其一二,可終生受用無窮。」
  徐子陵哂道:「說到底還不是輸或贏兩個字嗎?我若對發財沒有興趣,學來幹嗎?兼且我和你素不相識,為何雷兄忽然要來便宜我?」
  雷九指雙目放光道:「老哥果然是明白人,這處人多耳雜,可否換另一個地方說話?」
  徐子陵自他過來兜搭,一直摸不清他的門路,此時心中一動,問道:「昨晚起航前那批來截船的漢子,與雷兄有什麼糾紛和梁子?」
  雷九指愕然瞧他,現出個要重新估量他的神色,沉聲道:「老哥確是高明,聯想力更是非常豐富。我雷九指若仍左遮右瞞,老哥定會看不起小弟。
  沒錯!昨晚那幫人確是衝著我而來的,乃川南賭坊的人。」
  徐子陵心中叫好,想不到無意中解決韓氏夫婦的難題,剩下的就是如何讓韓澤南曉得那批人非是他的仇家,只是一場誤會。
  長身而起道:「到我的房再說吧!」
  雷九指大感意外,想不到對方拆穿自己後,反變得友善,一時呆了起來。
  宋玉致大發嬌滇道:「你再和人家說這種輕薄話,我以後都不理你。」
  寇仲笑道:「致致中計哩!我只是愛看你現在這動人的模樣,才故意說輕薄話兒。嘿!言歸正傳,你家山城在那個方向。」
  宋玉致給氣得杏眼圓瞪,翹手胸前,搖頭道:「休想我告訴你。」
  寇仲移前低聲下氣的道:「凡事都應從大處想,試想想假若我因你爹把我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就嚇得屁滾尿流的落荒逃走,異日再要提親,以你爹的英雄了得,怎會要這種窩囊女婿。信我吧!你爹只是想試試我的膽色,我可以保證登上山城時,他老人家會大開中門來歡迎我。」
  宋玉致差點要捂耳朵,歎道:「你的吹牛話比你的輕薄話更難聽。」
  寇仲傲然道:「這正是我寇仲對三小姐最有價值的地方,就是令三小姐接觸到以前從未夢想過的東西。」
  ,宋玉致幾乎要伸手把他喉嚨捏斷,跺足道:「鬼才夢想這些東西,你或者是個一流的刀手,卻是第九流的說客,快給我滾,以後都不想見到你。」
  寇仲慌忙賠笑道:「是我不好!致致真正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宋玉致愕然道:「什麼真正的心意?」
  寇仲湊到她耳旁,把音量壓至低無可低的道:「你是怕你爹殺我,才裝作無情要我滾吧!對嗎?」
  宋玉致忍不住「噗啄」苦笑,道:「真拿你沒法。你這人最大的缺點是沒有自知之明,臉皮又厚,說話更不知所云。唉!算我怕你,寇少帥真要到山城送死嗎?」
  寇仲信心十足道:「事情還不夠明白嗎?你爹若要殺我,那晚便可動手。」
  宋玉致道:「這只因你不明白他而已!爹的行為從來都出入意表,難以猜度的。不妨一併告訴你,爹曾問過我願否嫁給你,我為表示決心,已在歷代祖宗前立下誓言,絕不會嫁給你,所以爹根本不會視你為未來女婿。」
  寇仲像給人當胸重擊一拳般,跌退三步,臉上血色盡褪,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領雷九指朝艙房走去,當經過韓澤南夫婦的艙房時,故意揚聲道:「雷兄因何事與川南賭坊的人結怨,令他們昨晚要不惜一切的來截船呢?」
  雷九指瞥他一眼,射出奇異的神色,卻沒有答他。
  徐子陵心中暗讚,知他不愧是在江湖混飯吃的人,從自己提高音量看破端倪。不過既達到目的,再不計較其他。
  同時功聚雙耳,立即聽到那女的對韓澤南道:「相公!你聽到嗎?」韓澤南以「唔」的一聲作回應。
  徐子陵推開房門,道:「雷兄請坐。」
  雷九指毫不客氣地在靠窗的兩張椅子之一坐下,提著的小酒壺順手放在几上,待徐子陵在另一邊坐下後,脊骨一挺,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軒昂而有氣度,語調從浮誇改為沉穩,歎道:「真看不出老哥原來是這麼熱心腸的人。適才我見你關注韓氏夫婦的事尚以為你另有目的,甚或見色起心,現在才知你真的在為他們好。」
  徐子陵愈來愈感到此人大不簡單,非是一般江湖混混,淡淡道:「雷兄既知韓氏夫婦誤把川南賭坊的人當作仇家追兵,為何不點醒他們?是否另有居心?」
  雷九指從容道:「我這樣貿貿然的去和他們說,人家肯相信嗎?」
  徐子點頭道:「好吧!撇開那方面不談,雷兄因何看上弓某人?」
  雷九指別頭往他瞧來,道:「原來是弓兄,弓兄理該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可是小弟卻從未聽過。不過只看烏江幫的人對弓兄特別禮遇恭敬,便知弓兄是有頭有臉的人,此事非常奇怪。」
  徐子陵不悅的冷哼道:「雷兄可知查根究底乃江湖大忌,雷兄請小心言行。」
  雷九指的瘦臉竟露出欣然之色,道:「弓兄萬勿見怪,剛才我是用言語試探,再從弓兄的反應來肯定小弟的看法,弓兄請恕小弟言語不敬之罪。」
  徐子陵皺眉道:「你要試探什麼?」雷九指肅容道:「我想看看弓兄是否確是俠義中人?若弓兄是邪道人物,剛才的話已可為小弟召來殺身之禍,憑弓兄的武功,收拾我該只是舉手之勞。」
  徐子陵想不到他竟能單憑觀測看破自己的武功深淺,大為懍然,沉聲道:「雷兄一是清楚道出來意,一是請便,勿要再浪費弓某人的時間。」
  雷九指微笑道:「此事說來話長,首先要問弓兄一事,就是弓兄肯否替天行道,同時又可發一筆大財?」
  徐子陵淡然道:「雷兄怕要另覓人選,皆因弓某有要事在身,故難以相助。」
  又不解道:「雷兄若要躲避追兵,大可跳江逃走,那追兵將會斷去跟蹤的線索,際此天下紛亂的時刻,誰人有本事可遍天下的去搜尋你?」
  雷九指避而不答道:「弓兄既無意援手,小弟只好自己想辦法。請恕失陪!」宋玉致淒然道:「你忘了玉致吧!以你寇仲的條件,天下美女誰不為你傾倒,若你真是對玉致好,以後請勿踏入嶺南半步。」
  寇仲終於退定立穩,大口的連喘幾口氣,搖頭歎道:「宋玉致你對我太無情啦!」無意識地揮手道別,往後飛退,瞬那間沒進林內。
  宋玉致緊咬櫻唇,俏臉煞白,猛地櫻唇張開,吐出一口鮮血,往後倒斤。
  橫裡人影閃出,在她墮地前攔腰抱起,再往寇仲退走的方向掠去。
  寇仲一口氣在荒野中奔出二十餘里,心中仍是填滿憤懣傷痛的情緒。
  在愛情土地是徹底的失敗。先是李秀寧,後有宋玉致。
  來時他充滿希望,但現在所有憧憬和幻想均被宋玉致幾句說話摧毀。
  忽然他發覺自己在官道上走著,絡上尚有其他車馬行人,這時他什麼都不去想,只想找個有酒賣的地方大醉一場,醒後再作打算。
  對宋玉致他是完全絕望。
  糊里糊塗的來到城郡入口處,赫然竟就是鬱林郡,繳稅入城後逕自在大街找到間酒鋪,遂入內買醉。
  這酒鋪非常別緻,呈長形的空間是內外兩進合成,中間以一個露天的天井相連,天井中央有個橢圓形的魚池,四周擺滿盆栽。
  換在平時,寇仲必細意觀賞,此刻則只朝盡端處走去,在靠角的桌子坐干,夥計熱情的來招呼道:「這位大爺定是從外地來的,我們見龍齋的酒和菜在鬱林都是首屈一指的,大爺真有眼光。」
  寇仲環目一掃,見店內只疏疏落落的有六、七台客人,那會信他的吹噓,更沒興趣說話,道:「不要菜只要酒,還要最烈的酒。」
  夥計倒是機伶,二話不說的去了。
  寇仲想起宋玉致的絕情,心中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呼吸困難,差點要大哭一場,偏是哭不出半滴眼淚,始知自己對宋玉致用情之深,大大出乎料外。
  旋又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會變成過去,就像那趟為李秀寧喝得酩酊大醉那樣,當他酒醒後,會盡力把宋玉致忘記,這亦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
  他並不瞭解宋玉致,且是首次發覺沒法揣摩她內心的真正想法。這出身高門大閥的天之驕女明明是歡喜自己的,縱使以前有什麼恩怨過節,見到他寇仲像朝聖似的於百忙之中,不畏萬水千山的遙遠路途來找她,也該拋開過往不愉快的事來迎接他吧!豈知卻是如此結局。
  酒來了。
  寇仲忽感有異,抬頭瞧去,提酒來的赫然是「銀龍」宋魯,嚇得連忙起立。
  宋魯親切地搭著他肩頭,慈和的道:「坐下再說。」
  「咯!咯!咯!」
  徐子陵正在研究新近習得的「真言手印」,聞敲門聲道:「進來!」
  來的是林朗,帶些緊張的道:「點子追來了!」
  徐子陵立即對川南賭坊的人重新估計,皆因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追及他們,道:「林香主打算怎辦?」
  林朗憤然道:「一切依足江湖規矩辦事,這是我們烏江幫的船,若對方要在船上拿人,即是不給我們烏江幫的面子,那我們以後如何在江湖立足?抵九江後,我們當然不會再管別人的閒事。」
  徐子陵心中暗讚,難怪侯希白說烏江幫信譽昭著,同時對林朗好感大增,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對方敢銜尾追來,自然有實力和把握可吃定烏江幫的人。
  微笑道:「知否對方是什麼人?」林朗搖頭道:「沒有任何可供辨識的旗幟,照看該有百多人。真奇怪,在大江幹買賣的幫會同道,大多和我喝過酒套過交情,就算沒什麼關係的,至少也曾點頭打招呼。但這批人卻臉生得很,不知是什麼來路?」
  徐子陵道:「我剛聽到消息,追兵有可能是川南賭坊的人。」
  林朗色變道:「消息從何而來?」
  徐子陵道:「是從船上的客人處聽回來的。」
  林朗憂心仲仲的道:「若真是川南賭坊的人,會非常棘手。川南賭坊是成都最有規模的賭場,連解暉都賣他們的賬,難怪如此橫行霸道,不把我們放在眼內。」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問道:「什麼人有這麼大的面子?」林朗道:「川南賭坊的大老闆是「金算盤」霍青橋,乃巴蜀有數的高手,聲名僅次於解暉、范卓、奉振等一方霸主之下。其子霍紀童出名橫行霸道,好勇鬥狠,他霍家還兼營青樓生意,真不明白那韓澤南因何要惹上這種人?」
  徐子陵試探道:「林香主會否因對方是川南賭坊的人而改變態度?」
  林朗歎道:「那要看看他們有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我們烏江幫亦不是那麼好惹的,老大和解堡主一向都有交情,川南賭坊的人也要講規矩道理的。」
  徐子陵微笑道:「有林香主這番話我就成啦!如若對方只是恃強凌弱,橫蠻無理,由我把整件事攬到身上。」
  林朗愕然道:「弓爺犯不到這麼做吧!若弓爺有事,教我們沙老大怎向侯公子交待?」
  徐子陵知林朗因對方是川南賭坊的人而生怯意,怕把事情鬧大。遂道:「林香主不用擔心,我弓辰春在江湖混了這麼多年,什麼惡人未見過,到時我會見機而行,絕不會留給對方任何口實。」
  林朗見他這麼明白事理,欣然道:「弓爺義薄雲天,確是我烏江幫的朋友。」
  徐子陵長身而起,淡然道:「讓我看看川南賭坊的人是否三頭六臂吧!」
--------------------------------------------------------------------------------
第二章 內有隱衷

--------------------------------------------------------------------------------



  寇仲瞧著宋魯把酒注進杯子,道:「魯叔怎知我在這裡?」
  宋魯舉杯相碰,兩方一飲而盡後,笑道:「鬱林是我宋家的地頭,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們;更何況我是專誠在此恭候大駕,只不過給你先遇土玉致吧!」
  寇仲烈酒入喉,鑽入愁腸,感觸叢生,苦笑道:「魯叔既見過玉致,當知我為何要到這裡喝酒,她刻下是否在城中?」
  宋魯友善地伸手拍拍他的寬肩,慈和地笑道:「小仲你勿要怪她。她是為一個難以*齒的原因,才硬起心腸拒絕你,我也是最近始知道。」
  寇仲歎道:「她已告訴我,宋閥主把我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唉!是否具有此事呢?」
  宋魯點頭道:「此事的確不假,我曾親口問過大兄,他卻笑而不語,令人莫測高深,不過我指她拒絕你的事,卻與此無關。」
  寇仲苦惱道:「那究竟是為什麼?」
  宋魯為他的杯子添滿酒,徐徐道:「她不想因你而使我宋家直接捲入爭霸天下的紛爭中。」
  寇仲失聲道:「什麼?」宋魯肅容道:「在我們宋家內,對天下的形勢有兩種看法,一系認為此乃振興宋家的最佳時機,此系可稱為主戰派,以宋智為首,力主以嶺南為基地,再向長江擴展,建立一個以南人為主的皇朝,至不濟也可和北人平分春色。」
  寇仲點頭道:「另一系當然是主和派,只要宋家能穩保嶺南,由於有重洋高山偏阻之險,無論誰人得天下,都只能采羈糜的政策,山高皇帝遠,宋家等若劃地為主。只有別人要買你們的賬,只不知此派以何人為主?」
  宋魯道:「就是師道和玉致,而我則認為兩種策略均屬可行。但師道和玉致卻不忍嶺南唯我們馬首是瞻的俚民,為我們的榮枯拋頭顱灑熱血。」
  寇仲明白過來,亦產生新的疑問,道:「那閥主他老人家究竟傾向那一派的主張?」
  宋魯道:「他從來沒表示過立場。」
  寇仲一呆道:「怎會是這樣的?」
  宋魯無奈的道:「大兄的行事從來都是令人難解的。一方面任由宋智招募兵員,進行種種訓練和做戰爭的準備功夫;另一方面又指時機未至,要宋智按兵不動。現你該明白為何智兄對你和玉致的事那麼熱心,而玉致明明對你情深似海,卻仍要擺出對你無情的樣兒,致糾纏不清。」
  寇仲整個人像給解除毒咒般哈哈一笑,舉酒道:「來!敬魯叔一杯。」
  宋魯欣然和他對飲。
  接著輪到眼內回復神采的寇仲為他添酒,且笑道:「我現在快樂得想對酒高歌一曲,原來致致心內是喜歡我的。這事不難解決,若我真能得天下,便來迎娶致致,不幸戰敗身亡,此事自然作廢。我根本不用你們一兵一卒,只需你們物資上援助我就成。」
  宋魯道:「此事關係重大,必須大兄點頭才行。問題是他既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照慣例你已成為他目標對手,讓你去見他實吉凶難料,所以玉致才要阻止你去見他,智兄也為此事煩惱。」
  寇仲間道:「致致在那裡呢?我想先見她一面。」
  宋魯拂鬚道:「她已返回山城,我亦是收到山城的飛鴿快訊,才知你和她碰過頭。」
  寇仲舉杯喝個一滴不剩,虎目閃閃生光道:「我們立即到山城去,一刻我都干願再等哩!」
  風帆不住追近,船頭處高局矮矮的站立十多人。徐子陵目力遠勝林朗,見到其中兩人杲女的,年紀大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婆婆,年青的則身段豐滿迷人,均是穿上色彩繽紛的苗服裝束,由於相距仍達里餘,故看不清楚容貌。
  徐子陵奇道:「竟有個老婆婆在船上,不知是誰?」
  林朗色變道:「弓爺的眼力真了得,這婆子是否一頭白髮,手執拂塵?」
  徐子陵功聚雙目,點頭道:「確像拿著柄似拂塵的東西,這位老人家是誰?」
  林朗劇震道:「干會吧?通天姥姥夏妙瑩一向不問江湖的事,霍紀童雖是她的誼子,亦該請不動她。」
  徐子陵心想夏妙瑩三字非常耳熟,旋記起曾聽翟嬌提起過她,說她有通靈神術,能與地府陰曹內的死者對話。還說要到四川找她,看看翟讓死後的情況,會杏投胎諸如此類。怎想到忽然會於這裡和她碰頭,且在這樣情況難明的環境當中。
  又問道:「她旁邊尚有個苗女,長得相當美貌。」
  林朗倒抽一口涼氣道:「那定是巴盟的「美姬」絲娜,她是夏妙瑩的得意弟子,更是合一派的繼承人,聽說夏妙瑩將於短期內把派主之位讓給她。」
  接著臉有難色的道:「合一派和巴盟都是我們烏江幫惹不起的大幫大派,這趟恐怕連我們沙老大都罩不住。」
  徐子陵待要說話,夏妙瑩中氣十足的喝過來道:「果然是你弓辰春,我還以為你死了哩!」只聽她聲音傳越這麼遠的距離仍宇字清晰,可知她的內功已臻爐火純青的境界。
  徐子陵感到整塊臉燒得火辣一片。尤其在林朗愕然瞧來的灼灼目光下更感尷尬。自己擺出見義勇為的樣子,豈知事情竟是直衝「自己」而來,幸好有弓辰春的臉皮遮羞,否則真要找個洞鑽進去躲避。
  只好對林朗苦笑道:「林香主把船駛近岸邊,我上岸和她們把事情解決吧!你不用理我。」
  林朗訝道:「弓爺分明不認識夏妙瑩,為何她卻像和弓爺是老相識的樣子。」
  徐子陵知他起疑,無奈道:「此事一言難盡,情況緊迫,林香主請把船駛近陸岸吧。」
  林朗低聲道:「弓爺有多少成把握應付對方?」
  徐子陵凝神觀察已追至五十丈內的「敵人」,搖頭道:「很難說,若他們一起出手,勝敗難料,但脫身該沒有問題。」
  林朗一震道:「通天姥姥乃一派之主,絕不會和其他人聯手群攻,弓爺既有此自信,便待他們過來時在手底下見個真章,請恕我們不能插手,弓爺見諒。」
  徐子陵感激道:「林香主非常夠朋友。此事無論如何發展,我弓辰春絕不會把貴幫牽涉在內。」
  就在此時,雷九指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道:「弓兄若不嫌棄,小弟願與弓兄共同進退。」
  徐子陵和林朗愕然以對,完全不明白為何雷九指蠢得要淌這渾水。
  宋家山城位於郁水河流交匯處,三面臨水,雄山聳峙,石城就由山腰起依隨山勢磊阿而築,順山婉蜓,主建築物群雄踞山嶺開拓出來的大片平地上,形勢險峻,有一夫當關的氣概,君臨附近山野平原,與鬱林郡遙相對望,象徵著對整個嶺南區的安危的主宰力量。
  沿郁河還建設了數十座大貨倉和以百計的大小碼頭,寇仲隨宋魯乘舟渡河時,碼頭上泊滿大小船舶,河道上交通往來不絕,那種繁榮興盛的氣勢,教他大感壯觀。
  寇仲歎道:「群山縈繞,郁水環流,崎嶇險阻,縱使我有數萬精兵,恐亦難有用武之地。」
  宋魯拈鬚微笑道:「這山城耗用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仍要歷三代百多年時間,才建成現在這般規模。城內長期儲備超過一年的糧食,又有泉水,清甜可口,泡茶更是一絕。」
  寇仲目光落在盤山而上,可容五馬並馳的斜道,笑道:「那我定要多喝兩口哩!」
  宋魯道:「山城的建設,主要貪其奇險難下,但若沒有鬱林郡的富足,那山城只徒具雄奇之表,現在則可相輔相乘,且兼水陸交通之利,可通達全國。」
  小舟泊岸,早有十多名宋家派出的青衣勁裝漢子牽馬迎接,人人精神抖擻,虎背熊腰,無一不是強捍的好手,對寇仲均執禮甚恭,露出崇慕尊敬的神色。
  兩人飛身上馬,在眾宋家好手前後護擁下,離開碼頭區,往山上馳去。
  置身登城山道,每當馳至山崖險要處,似若臨虛懸空,下方河水滾流,奇境無窮。
  寇仲看得心曠神舒,想起即將可安慰玉人,忍不住一聲長嘯,夾馬催行。
  眾人應嘯加鞭,十多騎旋風般跑盡山道,敞開的城門降下吊橋,久違的「地劍」宋智出迎道:「閥主有命,請少帥立即到磨刀堂見他。」
  在烏江幫的風帆減慢速度下,敵船迅速追近,徐子陵再無暇去問雷九指因何要「見義勇為」,只沉聲警告道:「雷兄萬勿插手,弓某人自有方法應付。」
  風聲驟響,人影連閃,七個人從敵船騰空而起,往他們投過來,三人連忙後移,讓出船頭的空間。
  只看敵人登船的身法速度,高下立判。
  *通天姥姥*夏妙瑩最是從容,只斜上丈許,忽然改向增速,一馬當先的橫過那兩丈多的空間,首先踏足船頭的甲板處。若有人以她躍起的角度和快慢試圖攔截,必因她的驀然改向而估計錯誤。一派之主,果是不同凡響。
  她令徐子陵想起陰癸派的「銀髮艷魅」坦悔,兩人均是一頭白髮,卻保存著徐娘風韻。分別在坦梅仍有艷色,而夏妙瑩則予人乾枯陰冷的印象,鼻頭起節,無論頭、頸、手、腰、腳都掛上以寶石、美玉、珍貝等造成的各類飾物,在空中掠來時叮噹作響,但珠光寶氣和孔雀般的彩服卻掩不住她雙目射出的陰鷺狠毒的異芒。加上她長得要彎曲起來的尖利指甲,活像從靈柩中帶著所有陪葬品復活過來的女殭屍。
  「美姬」絲娜卻是個漂亮動人的年青苗女,一頭又長又亮的黑髮,出奇地沒有戴上帽飾或扎以綵帶,縱使像現在般躍過來動手拚命,仍是巧笑倩兮,似是滿腔熱情,每時每刻都在盡情享受人生的模樣。她的顴骨頗高,若非有個同樣高挺的鼻樑,配搭得宜,定會非常礙眼,現在只是使她看來傲氣十足,但又風情萬種。她和乃師夏妙瑩穿的同是褶裙,但她的裙子及膝而止,露出曲線極美的綁腿和一對牛皮長靴,整個人散發著含蓄的桃逗意味。
  不過她顯示出來的功力只略遜於夏妙瑩,緊隨其後落在船頭處,踏地後不晃半下。
  徐子陵從她在右肩斜伸出來的劍鞘移往第三個到達的年青男子身上,此君該就是成都的小惡霸霍紀童,勁裝上披上華麗錦袍,腰掛長刀,體型健碩,皮膚黝黑,稱不上英俊卻有股強悍的男性魅力,最不討人歡喜是一副傲慢的神態,仿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內,目空一切。
  得三人以夏妙瑩為首品字形立定船頭時,其他四人才先後趕至,兩個是苗人,另兩個漢人該是霍紀童的手下。
  林朗首先拱手為禮,向三人以江湖禮數招呼,說過開場白後道:「姥姥仙駕既臨,我……」夏妙瑩眼角都不朝他瞧來,只狠狠盯緊徐子陵,揮手截斷他的話道:「少說閒話。」
  然後陰惻惻道:「弓辰春你的膽子真大,龜縮這麼多年後,竟敢大搖大擺的到散花樓作樂,是否欺我夏妙瑩老得忘掉你以前的所作所為,不再和你計較。」
  瞧見她眼神內怨毒憤懣的神色,徐子陵宜覺感到她和弓辰春間非是一般仇恨那麼簡單,而是有男女糾纏不清的恩怨夾纏在內,心叫倒霉;更知道只要自己一開腔,會立即露出馬腳,但又不能幹說話,只好歎一口氣,搖頭苦笑。
  「美姬」絲娜杏目圓瞪,嬌叱道:「大師姊因你始亂終棄,至含郁而死,你弓辰春萬死不足以辭其咎。」
  徐子陵心叫僥倖,更是好笑,初時還以為「自己」和夏妙瑩有瓜葛,原來是和她的大弟子,苦笑道:「內中情況異常複雜,諸位可否聽我解釋。」
  霍紀童雙目凶光閃爍,怒喝道:「只看你聞死訊而毫無悲慼之情,立知你弓辰春是個無情無義,狠心狗肺之徒。」
  雷九指在徐子陵身後陰陽怪氣的笑道:「霍紀童你能好到那裡去,成都給你既奸且棄的女子數不勝數,阿大別說阿二啦!」夏紀瑩等的目光首次從徐子陵處移開,落在又變為弓腰哈背的雷九指身土。
  霍紀童「咧」的一聲,拔出腰刀,排眾而出,厲喝道:「你是誰?」
  徐子陵知道難以善罷,唯一方法是令對方知難而退,但最大問題是絕不可露出「岳山」擊敗席應時的武功,倏地移前,冷哼道:「你若能擋我三招,弓某願束手就擒,任憑處置,但若擋不了,你們須立即退走,並要答應永不再來煩我,霍紀童你有資格作主嗎?」
  霍紀童怒喝道:「廢話!」同時搶前運刀疾劈。
  刀風呼呼,林朗慌忙退後。
  船上烏江幫的人除掌舵者外,大部分集中在看臺處瞧熱鬧,其他旅客亦從船艙擁出,擠在艙門內外觀戰,韓澤甫是其中之一。
  徐子陵從容一笑,顱准對方刀勢,右手探出,似爪似掌,到迎上對方刀鋒時才撮指成刀,「蓬」!氣勁與刀勁硬拚一記,霍紀童有若觸電,連人帶刀給徐子陵劈得倒退六、七步。
  觀者無不動容。
  事實上徐子陵只用了小半力道,若全力施為,恐怕霍紀童要當場噴血。
  夏妙瑩大喝道:「紀童退下!」
  「美姬」絲娜閃電移前,防止徐子陵乘勝追擊,嬌叱道:「假如你能在三招內令我落敗,我們立即掉頭走。」
  霍紀童悻悻然的退回夏妙瑩身旁,雖不服氣,但因全身血氣翻騰,欲戰無力。
  徐子陵服力何等高明,心知肚明絲娜功力遠勝霍紀童。不過若能如此退敵,實非常理想,把心一橫道:「一言為定,若弓某人三招內不能贏你,就束手就擒,絕不食言。」
  夏妙瑩方面立時響起嘲弄譏笑的聲音,認為他不自量力。
  烏江幫和眾旅客亦嗡嗡聲起,在心理上,他們都是站在同舟的徐子陵那一方,自然為他不智的決定擔心和惋惜。
  要知「美姬」絲娜乃巴盟四大首領之一,名震巴蜀,勝她已不容易,何況是要三招內擊敗她。
  假若徐子陵現在是「岳山」而非「弓辰春」,當然是另一回事。
  絲娜嬌笑道:「弓辰春你確是傲氣可嘉。」
  「錚」!
  寶劍離鞘。
  徐子陵微笑道:「且慢!」
  夏妙瑩厲喝道:「是否想反悔哩!」
第三章 宋家山城

--------------------------------------------------------------------------------



  宋家山城外觀和內在會給人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若前者令人想起攻守殺伐,那後者只會使人聯想到寧逸和平。
  城內分佈著數百房舍,以十多條井然有序,青石鋪成的大道連接起來,最有特色處是依山勢層層上升,每登一層,分別以石階和斜坡通接,方便住民車馬上落。
  道旁遍植樹木花草,又引進山上泉水灌成溪流,在園林居所中穿插,形成小橋流水,池塘亭台等無窮美景,空間寬敞舒適,極具江南園林的景致,置身其中,便像在一個山上的大花園內。
  主要的建築群結集在最高第九層周圍約達兩里的大坪台上,樓閣崢嶸,建築典雅,以木石構成,由簷簷至花窗,縷工裝飾一絲不苟,營造出一種充滿南方文化氣息的雄渾氣派,更使人感受到宋閥在南方舉足輕重的地位。
  寇仲隨宋魯和宋智兩人,在亭台樓閣、花木林園中穿插,來到位於山城盡端磨刀堂入口的院門外。
  宋智止步道:「我兩人應否陪少帥一起進去見大兄呢?」
  宋魯歎一口氣道:「聽你這麼說,大兄應該是指定要單獨會見小仲。」
  宋智點頭苦笑。
  寇仲一怔道:「魯叔和智叔是否怕閥主拿我來試刀?」
  宋智憂心仲仲的道:「試你的刀法是必然的事。問題是他會不會下手殺你。.照慣例給他把名字刻在磨刀石的人,最終都會命喪於他刀下。」
  寇仲不解道:「他為何忽然要殺我,殺我對他老人家有什麼好處?」
  宋智道:「大兄從來行事敦人難以測度,前一陣子他暗下離開山城,回來後就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我習多次試探,他都不肯透露半點口風,所以此事只能賭你的運氣,若少帥立即離城,我們絕不會怪你。」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寇仲豈是臨陣退縮的人,我更有把握可活著出來找兩位喝酒呢。」
  言罷洒然跨進院門。
  徐子陵淡然笑道:「姥姥請勿誤會,我只是看看可否找人借刀子一用。」
  眾人大為驚訝。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縱使是同一個鐵匠打製出來的刀子,亦在輕重鈍快上有分別。故習武者對隨身兵器非常重視,因為沒有經過一段長時間去掌握兵器的特性,會受拖累而發揮幹出本身在招數和功夫的最高境界。
  像徐子陵刻下要在三招內擊敗*美姬*絲娜,能否發揮兵器的特性更有關鍵性的影響,而他這麼臨時臨急去借一把不稱手的兵器,最大的可能是尚未把握清楚兵器特性,早過三招之數。
  林朗解下佩刀,遞給徐子陵道:「弓爺看看這把是否合用。」
  霍紀童冷哼一聲,顯是不滿林朗此舉。
  徐子陵接過長刀,緩緩拔出刀子,左鞘右刀,雙目射出凌厲的電芒,遙罩夏妙瑩身旁的霍紀童,沉聲道:「無論事情如何發展,我和你們的事與烏江幫絕沒有任何關係。假若我弓辰春落敗遭擒,當然沒資格說話。但如果弓某人僥倖取勝,而霍紀童你卻在事後尋烏江幫的麻煩,我弓辰舂於此立下誓言,不論事情大小,必取爾之命。」
  當他拔刀出鞘的一刻,一股灼熱的刀氣頓時以長刀為中心散發,像暗湧般往敵方襲去,配合他豪情逼人,堅決肯定的說話,實具有無比的威嚇力量。
  首當其衝的「美姬」絲娜,想也未曾想過竟有人能利用拔刀的氣勢,發出這麼強大奇異的氣勁,登時身不由主的後退一步,擺開劍式,對抗對方無形有實的龐大刀氣。
  夏妙瑩亦為之色變。
  霍紀童早給他的眼神瞧得心生寒意,為刀氣潮湧而至,竟不得中退後兩步,一時間連反駁的話都不敢說出來。
  其他人均覺得徐子陵這番話合情合理,皆因「美姬」絲娜身為四川合一派的繼承人,又屬巴盟四大領袖之一,若連她亦要在三招之內落敗,那四川可能只「武林判官」解暉一人有本領保護霍紀童的小命,其他人都不行。
  而霍紀童如此不顧江湖規矩,恃強在事後找烏江幫的人洩憤,以解暉一向公正的作風,是絕不會插手去管的。
  徐子陵知道已把霍紀童鎮懾,目光轉到「美姬」絲娜身上,刀鋒遙指。
  奇異的事發生了。
  滾滾翻騰的灼熱刀氣,忽然消斂無蹤,代之而起是陰寒肅森的寒氣。
  夏妙瑩終駭然一震,厲喝道:「娜兒退下!」探手拔出拂塵。
  此時所有人均知道「弓辰春」武功之強,遠超乎夏妙瑩想像之外,使她對絲娜硬拚三招的能力,完全失去信心。
  絲娜性格倔強,那肯一招未過便認輸,咬牙叫道:「師傅放心!」
  長劍幻出重重劍影,反客為主,猛然出擊,鋪天蓋地往徐子陵灑去,也是威勢十足。
  以人奕劍,以劍奕敵。
  徐子陵每下動作,每句說話,都依從奕劍術的法詣,終迫得絲娜主動出擊,省去不少功夫。
  如果她一直保持守勢,因三招之數而落敗的可能是他。
  事實上他是合法的取巧。
  當拔刀時,他借勢施出《長生訣》灼熱勁氣,忽又轉為寇仲那一套《長生訣》法,化熱為寒。故雖一招未出,實際上早已出手。若絲娜在氣勢對峙上落敗,那他在氣機牽引下全力出手,只一刀就可把勝利摘取到手。
  絲娜早被他的刀氣迫退一步,剛站穩陣腳,豈知對方竟能化熱為寒,登時方寸大亂,如再不反攻,只有後退一途,確是有苦自己知。在氣勢對峙土,她完全敗下陣來。心中更清楚明白絕非徐子陵對手,只是希望能借劍法捱過三招。
  高手相爭,若志氣被奪,信心受創,功力自然大打折扣,而絲娜正掉進徐子陵這精心布下的陷阱中。
  無論才智武功,兩人間的差距實在太遠。
  夏妙瑩拂塵揚起,緊追在絲娜背後,意圖加入戰圈,但已遂了一步。
  徐子陵後退半步,右手刀子在空中畫出一道美麗的弧線,舉重若輕的一刀劈在空處。
  絲娜的劍氣像被他一下子吸個半滴不剩,只餘有形無實的虛招姿勢,還生出要往他的刀子衝過去受死的樣子,魂飛魄散下,那還顧得三招不三招之數,忙撤劍後退。
  夏妙瑩跟她一進一退,擦身而過,拂塵挾著呼嘯的真勁,往徐子陵拂去。
  徐子陵則心叫僥倖,他借刀子施出模擬得有三、四成近似的「天魔大法」,兵不血刃的把這充滿異族風情的美麗苗女驚退,此時見拂塵掃至,想也中想的使出李靖「血戰十式」中的「兵無常勢」,窺準夏妙瑩最強一點那「遁去的一」掃去。
  「噗」!臭妙瑩的塵拂給他看似隨意的一刀掃個正著,所有精妙變化後著同時給封死,一股沛然莫寸抗禦的刀氣透拂而來,悶哼一聲,雖是心中不服氣至極點,仍是毫無辦法的硬被劈退。
  徐子陵刀勢變化,從「兵無常勢」轉為第十式「君臨天下」的起手勢,攻守兼備,遙制對手。
  以夏妙瑩之能,也感到在此下風情況再度出擊,必是自招其辱的結局,一時間竟再往後退,打消反攻的念頭。
  雙方回復初時對峙的形勢。
  徐子陵當然不會迫人太甚,抱拳道:「此戰作和論,弓某人根本沒有把握在三招內勝過絲娜當家,只是利用潛隱多年悟出來的小玩意兵行險著,是否仍要打下去,姥姥一言可決。」
  這番話可說給足對方面子。
  夏妙瑩與絲娜交換一個眼色,猛一跺足道:「敗就是敗,不用你來為我們說好話,我們走。」
  進門後是一道橫越池塘花圃的曲廊,沿廊前行,左轉右曲,放眼四方,綠蔭遍園,步移景異,意境奇特。
  曲廊盡端是座六角石亭,恰是池塘的中心點,被石橋連接往環繞庭院一匝的迴廊處。
  石橋宜指另一進口,隱見其中是另一個空間,古樹參天,茂密碩壯,生氣勃勃。
  寇仲穿過石亭,過橋登廊,通過第二重的院門,眼前豁然開闊,盡端處是一座宏偉五開間的木構建築,一株高達十數丈的槐樹在庭院中心氣象萬千的參天高撐,像羅傘般把建築物和庭院遮蓋,在陽光照耀下綠陰遍地,與主建築渾成一體,互相襯托成參差巍峨之狀,構成一幅充滿詩意的畫面。
  寇仲大感暢快,繞槐樹一圈緩行欣賞個夠後,才緩步登上有牌匾刻上「磨刀堂」三字的建築物的白石台階。
  磨刀堂偌大的空間裡,一人背門立在堂心,身上不見任何兵器,體型像標槍般挺宜,身披青藍色垂地長袍,屹然雄偉如山,烏黑的頭髮在頭頂上以紅中繞紮成髻,兩手負後,未見五官輪廓已自有股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氣概。
  兩邊牆上,各掛有十多把造型各異的寶刀,向門的另一端靠牆處放有*方像石筍般形狀,黝黑光潤,高及人身的巨石,為磨刀堂本已奇特的氣氛,添加另一種難以形容的意味。
  以寇仲這麼不守常規和膽大包天的人,面對這被譽為天下策一刀手的超卓人物,亦有點戰戰兢兢,老老實實向他的背脊施禮道:「後輩寇仲,拜見閥主!」
  一把柔和好聽的聲音回道:「你來遲啦!」
  寇仲愕然道:「我來遲了?」
  宋缺旋風般轉過身來,冷然道:「你來遲至少一年。」
  寇仲終面對著戚震天下,出道後從未遇過的對手「天刀」宋缺,他心上人的父親。
  雷九指追在他身後進入艙房,徐子陵不悅道:「你跟來作什麼?」
  雷九指關上房門,隔斷其他人的目光,走近徐子陵背後低聲道:「當然是有要事商量。」
  徐子陵冷哼道:「我和你以前沒有任何關係,以後也不會有。識相的就給我滾出去,否則莫怪弓某人不客氣。」
  雷九指笑道:「弓兄勿要唬我,你這人外冷內熱,更非恃強凌弱之徒,只要你肯聽我幾句話,保證會對小弟改觀過來。」
  徐子陵轉身面向他,點頭道:「你先答我,剛才你為何要強出頭?」
  雷九指雙目精芒閃閃,沉聲道:「因為你戴著我恩師親制的面具。」
  徐子陵皺眉道:「雷兄確是眼力高明,不知你所說的恩師高姓大名?」
  雷九指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頹然道:「我雖視魯妙子大師為師,他卻從不肯承認我是他的徒弟。但我雷九指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全拜他所賜。」
  徐子陵毫不動容地冶冶道:「你什麼時候看破我戴面具的。」
  雷九指答道:「我只是猜出來的。我一對耳朵受過特別的鍛練,不但能聽到盅內骰子轉動時聲音上的微妙差別,更可在遠距離竊聽別人的說話。
  當我發覺你竟不知夏妙瑩是衝著你來峙,便猜到你非是真正的弓辰春,而事實上你比弓辰春要高明百倍。所以我故意走到你背後,留心觀察頸膚和面膚的分別,始肯定你是戴上面具。亦只有出自魯師妙手的臉具,才能如此全無破綻。」
  徐子陵在靠窗的椅子坐下,淡然道:「魯先生既從不認你為徒,那你跟魯先生究竟是什麼關係?」
  雷九指在另一張椅子坐下,露出緬懷的神色,緩緩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我當時只有十五歲,在關中一所賭場當跑腿,有一天魯妙子來賭錢,以無可比擬的賭術狠狠贏了一筆錢。他離開時我追在他身後,懇求他把嬴錢的手法教我,唉!當時我還以為他只是個手法比人高明的賭徒。」
  徐子陵可以想像魯妙子的反應,微笑道:「他怎麼說?」
  雷九指撫臉道:「他賞我一記耳光,然後大笑道:急功近利,想以騙人技倆一朝致富的人,永遠成千了賭林高手,我既打過你,就傳你兩字訣法吧!」
  徐子陵此時至少信了雷九指七、八成。皆因這正是傲氣十足的魯妙子的說話風格,興趣盎然問道:「是那兩個字。」
  雷九指歎道:「就是「戒貪」兩字。」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魯先生真絕。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雷九指道:「我當時啞口無言,魯師卻續道:」憑我的賭術,可輕易把這樣一個賭場贏過來。但我只嬴五十雨便離場,這就是戒貪。只有能完全控制自己貪噴癡的人,才有資格去贏別人的錢,所以我絕非胡謅。」」徐子陵在腦海中勾畫出魯妙子當時說話的表情神態,想起天人遠隔,心中一陣痛楚。
  魯妙子的死亡當時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悲傷,但在事後每當憶起他的音容笑貌,孺慕思念反與日俱增。
  對素素他卻是不敢去想,因為那是太沉重和痛苦!
  雷九指的聲音傳入耳內道:「當我以為魯師會捨我而去時,忽然他又走過來摸摸我的頭,喃喃自語的道:「你這小子有副很不錯的頭骨,眼也生得精靈,橫豎我正要一個助手,你就跟我一段時間吧。」事情就是那麼開始的。那是我一生人最快樂的時光,他從不教我任何東西,卻不阻我在旁偷看偷學。可惜只有短短半年時間。他老人家好嗎?」
  徐子陵沉聲道:「魯先生早已仙去。」
  雷九指長軀劇震,淚水泊泊流下。
第四章 天刀宋缺

--------------------------------------------------------------------------------



  那是張沒有半點瑕疵的英俊臉龐,濃中見清的雙眉下嵌有一對像寶石般閃亮生輝,神采飛揚的眼睛,寬廣的額頭顯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沉靜中隱帶一股能打動任何人的憂鬱表情,但又使人感到那感情深還得難以捉摸。
  宋缺兩鬢添霜,卻沒有絲毫衰老之態,反給他增添高門大閥的貴族氣派,儒者學人的風度。又令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配合他那均勻優美的身型和淵亭嶽峙的體態,確有不可一世頂尖高手的醉人風範。
  他比寇仲尚要高寸許,給他目光掃過,寇仲生出什麼都瞞不過他的不安感覺。
  宋缺仰首望往屋樑,淡然自若道:「自晉愍帝被匈奴劉曜俘虜,西晉覆亡,天下陷於四分五裂之局,自此胡人肆虐,至隋文帝開皇九年滅陳,天下重歸一統,其間二百七十餘年,邪人當道,亂我漢室正統。隋室立國雖僅三十八年,到楊廣為宇文化及弒於揚州而止,時間雖促,卻開啟了盛世的契髮式誰能再於此時一統天下,均可大有作為。」
  目光再落在寇仲臉上,冷哼道:「少帥可知楊堅因何能得天下?」
  寇仲沉吟道:「該是時來運到吧?」
  宋缺仰天長笑,道:「說得好,當時幼帝繼位,楊堅大權在握,古來得天下之易,未有如楊堅者也。楊堅自輔政開始至篡位建立隋朝,首尾只是區區十個月,成事之速,古今未見。」
  又微笑道:「少帥可知楊堅因何能這麼快成不朽之大業?」
  寇仲心中慶幸曾熟讀魯妙子的史卷,道:「敵手無能,北周君威未立,楊堅遂可乘時挾勢而起,這只是小子一偏之見,請閥主指點。」
  宋缺點頭道:「少帥所言甚是,只是漏去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漢統重興。」
  說罷露出思索的神情,舉步負手,踱步而行,經過寇仲左側,到寇仲身後五步許處挺立不動,目光射出深刻的感情,凝注在庭院的槐樹處,油然道:「北魏之所以能統一北方,皆因鮮卑胡人勇武善戰,漢人根本不是對手。但自胡人亂我中土,我大漢的有志之土,在生死存亡的威脅下,均知不自強便難以自保,轉而崇尚武風,一洗漢武帝以來尊儒修文的頹態。到北周未年,軍中將領都以漢人為主,楊堅便是世代掌握兵權的大將,可知楊堅之所以能登上皇座,實是漢人勢力復起的必然成果。」
  寇仲歎道:「閥主看得真透徹,我倒從沒這麼深入的去想這問題,難怪現時中士豪雄輩出,興旺熱鬧。」
  宋缺沉聲道:「但能被我看入眼內的,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李淵次子世民,另一個就是你寇仲。」
  寇仲老臉一紅,有點尷尬的道:「閥主過獎啦!」
  目光不由落到像神位般供奉在堂端的磨刀石上,從十多個刻在石上的名字搜索,赫然發覺自己的名字給雕寫在石上最高處,不由暗覺驚心。
  宋缺聲音轉柔,輕輕道:「自漢朝敗亡,天下不斷出現南北對峙之局,究其因由,皆因有長江天險。少帥可知關中李家已與巴蜀諸雄達成協議,假若李家能攻陷洛陽,以解暉為首的巴蜀就會歸降李家,那時南方將因李家得巴蜀而無長江之險可守,只要有足夠舟船戰艦,李家大軍將順流西下,到時誰可力抗?」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他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
  師妃暄比之千軍萬馬更厲害,兵不血刃的就替李世民取下半壁江山。
  沒有多少人比他更清楚王世充的虛實,縱有堅固若洛陽的大城,亦遠非李世民的對手。
  宋缺歎道:「假若一年前你寇仲能有今天的聲勢威望,我宋缺定會全力助你,更會通過解暉令巴蜀站在你的一方。可惜目下形勢已改,除非你在磨刀石前立誓退出這場爭天下的紛爭,否則你今天體想能活著離開磨刀堂。
  李世民雖有胡人血統,追源溯流,宋缺仍可視他為漢人,就讓他來收拾這四分五裂的爛攤子吧!不過若非他李家現在與突厥劃清界線,宋某人亦絕不會作此決定。」
  寇仲聽得頭皮發麻,至此才明白自己的名字為何會給刻在磨刀石上,而宋玉致則要千方百計阻止自己來見他,確是他始料所不及。
  *種荒謬絕倫的感覺湧上心頭,寇仲仰天大笑道:「既是如此,寇仲樂於領教閥主的天刀秘技,請!」
  徐子陵待雷九指情緒回復過來後,除下面具,道:「我徐子陵直到雷兄真情流露,才敢相信雷兄的話。」
  雷九指用神看他,壓低聲音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徐兄弟這種態度是對的。唉!我早該猜到你是徐子陵,子陵是否另有一副岳山的面具?」
  徐子陵點頭應是。
  雷九指接著詢問徐子陵與魯妙子相通的情況,然後惋惜的道:「憑子陵能博殺「天君」席應的驚人實力,若能助我,事情當可水到渠成,但我當然知道子陵有更重要的事在身,只好自己設法解決。」
  徐子陵道:「雷兄何礙說出來研究一下。」
  雷九指沉吟片晌,道:「我正與巴陵幫的香貴鬥法,而霍家父子,表面上與香家沒有關係,事實上卻是巴陵幫在巴蜀的負責人,專營妓院和賭場。」
  香貴正是香玉山的老爹,徐子陵聞言後大感興趣,問道:「難怪雷兄見霍紀童追來,誤以為他們是來尋你晦氣,可否說得再詳細一點?」
  雷九指道:「此事說來話長,江湖土一直盛傳巴陵幫不但為死鬼楊廣在中士和域外搜索美女,又暗中從事販賣女子的可恥勾當。但始終沒有人能抓得什麼確實證據,但卻給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碰到他們在雲南大理一帶從事這種活動。」
  徐子陵皺眉道:「這該是以前的事吧?」
  雷九指嗤之以鼻道:「這麼有厚利可圖的事,他香家怎肯放棄。照我看連肅銑都給蒙在鼓裡,而變成他香家自己的生意。如此即使將來蕭銑兵敗,他香家仍可享盡榮華富貴,嫖賭兩業,自古以來均從未衰敗過。」
  徐子陵心忖在公在私,他和寇仲絕不能讓香玉山再這麼喪盡天良的幹壞事,且又可富貴安享不盡,道:「他們販賣人口的事怎能保得這麼密呢?」
  雷九指道:「他們有兩種保密的手段,首先就是不讓人知道那些賭場或青樓是屬於他們旗下的」其次就是專在偏遠的地方,以威逼利誘的手段,賤價買入稚齡女子,再集中訓練,以供應各地青樓淫媒。以前有隋廷的腐敗官僚為他們掩飾,現在則是天下大亂,誰都沒閒情去理他們。」
  徐子陵道:「雷兄有什麼計劃對付他們?」
  雷九指露出充滿信心的笑容,道:「我要把香貴迫出來和我大賭一場。」
  宋缺又從寇仲身旁緩步經過,微笑道:「少帥無論瞻色武功,均有資格作我宋缺的對手。不過卻有個極大破綻,注定你必死無疑。」
  瞧著宋缺雄拔如松柏山嶽般的背影往磨刀石走去,寇仲苦笑道:「閥主說得好,我寇仲怎能對心上人的親爹起殺機呢?」
  宋缺倏地立定,厲喝道:「如此你不如自盡算了!若不能捨刀之外,再無他物,你就算多練一百年刀法,也不能臻刀法之致極。」
  寇仲哂道:「世土豈有致極可言,若有極限,豈非代表某種停滯不前。」
  宋缺旋風般轉過身來,閃亮得像深黑夜空最明亮星光的眼神異芒大作,利箭般迎上寇仲目光,完美無瑕的容顏卻仍如不波止水,冷然道:「這只是無知者之言,每個人在某一時間,都自有其極限,就像全力躍高者,不論其如何用力,只能到達某一高度。但如若身負重物,其躍至極限高度當會扛個折扣,其他都是廢話。」
  寇仲愕然道:「我剛才說的是另一種情況,是從大體上去思考,不過對閥主來說恐怕只是廢話。」
  宋缺做然道:「確是廢話。用志不分,乃凝於神,神凝始可意到,意到手隨,才可言法,再從有法人無法之境,始懂用刀。」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沉吟道:「神和意有什麼分別?」
  宋缺往牆上探手一按,「錚」的一聲,其中一把刀像活過來般發出吟音,竟從鞘子內跳出來,和給人手握刀柄拔出來全無分別,看得寇仲心中直冒寒氣。
  宋缺再隔空虛抓,厚背大刀若如給一條無形的繩索牽扯般,落入他往橫宜伸的左手掌握中。
  奇變突至。
  寇仲感到就在厚背大刀落入宋缺掌握的一刻,宋缺的人和刀合成一個不可分割、渾融為一的整體,那完全是一種強烈且深刻的感覺,微妙難言。
  宋缺雙目同時神光電射,罩定寇仲,令寇仲感到身體里外,沒有任何部份可瞞得過這位被譽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觀察,被看通看透,有如赤身裸體,暴露在寒風冷雪之中。
  就在宋缺掌刀的剎那,一堵如銅牆鐵壁、無形卻有實的刀氣,以宋缺為中心向寇仲迫來,令他必須運氣抵抗,更要迫自己湧起鬥志,否則必然心膽俱寒,不戰而潰。
  如此武功,非是目睹身受,人家說出來都不敢信是真實的。
  宋缺的神情仍是好整以暇,漫不經心的淡然道:「神是心神,意是身意,每出一刀,全身隨之,神意合一,就像這一刀。」
  說罷跨前一步,龐大的氣勢像從天上地下鑽出湧起的狂揚,隨他肯定而有力的步伐,挾帶冰寒徹骨的刀氣,往寇仲捲來。
  「鏘」!寇仲適時掣出井中月,只見宋缺的厚背刀破空而至,妙象紛呈,在兩丈許的空間內不住變化,每一個變化都是那麼清楚明白,宛如把心意用刀寫出來那樣。最要命是每個變化,都令寇仲擬好的對付方法變成敗著,生出前功盡廢的頹喪感覺。
  用刀至此,已臻登峰造極,出神入化的至境。
  刀勢變化,步法亦隨之生變,寇仲甚至沒法捉摸他最後會從那個角度攻來。
  面對如此可怕的強敵,寇仲反生出強大的鬥志,一對虎目迸射出前所未見的精芒,眨也不眨地注視對手。到敵刀離他只三尺許,刀氣狂湧而至時,他才冷喝一聲,往前搶出,井中月疾迎而去,大有不成功便成仁,壯土一去兮干復還之勢。
  「噹」!兩刀交擊。
  寇仲悶哼一聲,連人帶刀給宋缺的厚背刀掃得蹌踉跌退三步,但亦封死宋缺的後著變化。
  眼看臉上失去紅潤之色的寇仲,宋缺刀鋒遙指這年輕的對手,並沒有乘勢追擊,仰天長笑道:「少帥果然了得,心神竟能不露絲毫破綻,看破這一刀只有冒死硬拚,始有保命機會,換過一般俗手,必因看不破其中諸多變化,而採取守勢或試圖躲避,那就會招來立即敗亡的結局。現在你當知道什麼是身意吧!」
  寇仲臉色復常,點頭道:「我根本看不破閥主的刀勢變化,但當我把自己置身於死地的一刻,我的手竟似知道如何保住小命的樣子,這大概就是身意吧!」
  宋缺微笑道:「身意就是過往所有刻苦鍛練和實戰經驗的總成果,心止而神欲行,超乎思想之外,但若只能偶一為之,仍未足稱大家,只有每招每式,均神意交融,刀法才可隨心所欲。看!這是第二刀。」
  寇仲心叫救命,直到此刻,他體內翻騰的血氣,酸麻不堪的手臂才勉強回復過來,心知肚明無論內功刀法,均遜於對方不止一籌。而從剛才宋缺那一刀推之,他可肯定宋缺確有殺他之心,故出手全不留餘地,擋不過就要應刀身亡,連宋缺自己都改變不到這必然的結局。
  幸好他心志堅毅,絕不會因自問及不士對方而失去鬥志,冷哼一聲,主動出擊。
  宋缺踏前一步,發出「噗」的一聲,整座磨刀堂竟像搖晃一下,隨其步法,一刀橫削而出,沒有半點花巧變化,但卻破掉寇仲所有刀法變化。
  寇仲感到宋缺這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刀,大巧若拙,能化腐朽為神奇,除去擋格一途,再無他法,主動立即淪為被動。
  「錚」!寇仲又給劈退另三步。
  宋缺刀鋒觸地,油然道:「少帥可看出本人這一刀的玄虛?」
  寇仲暗中調息,點頭道:「千變萬化,隱含在一個變化之中,那微妙處怎都說不出來。」
  宋缺歎道;「孺子可教也,可惜卻要送命宋某人刀下。」
  寇仲哈哈一笑,井中月迅疾劈出,登時風雷並發,刀勢既威猛無倫,其中又隱有輕靈飄逸的味道,令人覺得他能把這兩種極端相反的感覺揉合為一,本身便是個教人難以相信的奇跡。
  宋缺大喝一聲「好」,銳目亮起異采,英俊無匹的臉龐卻不含絲毫喜怒哀樂,手中厚背刀往前急桃,變化九次,正中寇仲的井中刀刀鋒處。
  以寇仲對自己刀法的信心,也要心服口服,這一刀乃他出道以來的顛峰之作,本以為怎都可搶得些許先機,豈知宋缺看似隨便的一個反擊,就像奕劍術般把主動全掌握在手上,使他所有後著沒半寸施展的餘地。
  宋缺的氣勢更不住膨湃增強,令他壓力大增,有如手足被縛,用不出平時一半的功夫。
  「嗆」!兩人乍分倏合。
  轉眼雙刀交擊十多干。
  若有人在旁觀戰,宋缺每一刀均似是簡單樸拙,但身在局中的寇仲卻知道對方刀起刀落間,實醞藏千變萬化,教人無法掌握其來蹤去跡,只能見招拆招,什麼「以人奕劍,以劍奕敵」之術在這種情況下是提也休提,更遑論找尋對方那「遁去的一」。
  擋到宋缺忽輕忽重,快慢由心,可從任何角度攻來的第二十七刀後,寇仲的內氣已接近油盡燈枯,不及補充的絕境。在宋缺無可抗衡、驚天地位鬼神的刀法下,他就像在驚濤駭浪,暴雨狂風的大海中掙扎求存,只恨這一刻他已筋疲力盡,面臨沒頂之禍。
  寇仲趁尚有少許餘力,驀地一個旋身,井中月猛掃對手長刀。
  「噹」!這一著妙至毫顛,就在旋身之時,寇仲借螺旋之力神跡般逸出宋缺刀風鋒銳所籠罩的範圍,然後再投往宋缺刀勢最盛處,以宋缺之能,亦被迫要硬架他一刀。一出一入,刀法仿如天馬行空,勾留無跡。
  交戰至今,他尚是首次爭取回少許主動。
  「噹!噹!當!」
  就趁剎那間的時間,寇仲從三個不同的角度,向宋缺劈出連綿不斷,中間沒有任何隙縫破綻的三刀。
  他自忖必死,所以這三刀全不留後勢,登時生出強大無匹的凶厲之勢,充滿一往無還的氣魄。
  宋缺長笑道:「痛快!痛快!從未試過這麼痛快。」
  就那麼刀勢翻飛的連接他三刀。
  三刀過後,寇仲無已為繼,此時到宋缺一刀掃來,把他連人帶刀劈得往後拋跌,就那麼滾出門外,坐倒庭院之中。
  「嘩」!寇仲終忍不住,噴出漫天鮮血。
  自盼必死時,宋缺的聲音傳出來道:「太陽下山時,我們才再續此未了之緣吧!」
第五章 屢敗屢戰

--------------------------------------------------------------------------------



  雷九指眼睛明亮起來,沉聲道:「不瞞子陵兄,老哥這十多年來,可說賭遍全國大小賭城,人稱的「北雷南香」,北雷就是我雷九指,南香當然是香貴,即使沒有販賣人口的事,我早晚都要和香貴在賭桌上決勝負。」
  徐子陵不解道:「你就算能在賭桌上勝過他,與他販賣人口的事有何關係?」
  雷九指道:「香貴在兩年前宣佈金盤洗手,再不理江湖的事,也裝模作樣把人所共知的旗下多間賭場妓院結束,其實卻是掩人耳目,讓有心者失去偵查他的線索。現在誰都不知道香貴陽居何處,但若我能把他引出來,說不定可從他身上追出線索來。以他這麼大的一盤生意,定有可堆成小山般的帳簿名冊等物,記載所有交收往來,只要公諸天下,香貴的罪惡皇朝將頓時崩潰,為人唾棄。」
  徐子陵仍是一頭霧水,問道:「他既金盤洗手,怎肯食言出來和雷兄決勝賭桌之上?」
  雷九指道:「他的金盤洗手只是個幌子,事實上香家內野心最大的人是香貴的幼子香玉山,據聞最近他已離開蕭銑,轉而全力拓展家族生意。原因則眾說紛紜,其中一說是他開罪了一些沒人敢惹的敵手,所以要隱匿行綜。
  哈!若連蕭銑都護不住他,今回闖的禍定是非同小可。」
  徐子陵道:「此事容後再說,雷兄先說有甚方法可把香貴父子引出來?」
  雷九指思索半晌,才道:「當我贏到香貴沉不住氣時,他惟有出來與我大賭一場。」
  徐子陵沉吟道:「你怎知那所賭場是他香家開設的呢?」雷九指微笑道:「賭場自有賭場的諸多禁忌、佈局和手法,只要我入場打個轉,便可曉得是出自何家何派所主持設計,休想瞞過我。現在我正一家一家的在香貴的賭場狠嬴下去,而每次我都以不同的容貌打扮出現,該已惹起香責的注意,所以我才誤以為霍紀童來找我算賬。香玉山不知是否為應付你們,近年在各地重金禮聘多全局手,以增強實力,亦令我的處境非常危險。」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你的計劃怎行得通?香貴根本不須和雷兄在賭桌上見高下,只要派出高手用武力把你解決,說不定還可追回你以前所嬴的錢財。」
  雷九指胸有成竹道:「當然不會那麼簡單。目下是他旗下的賭場給我搞得風聲鶴唳、惶惶不可終日。是他著緊要把爭情解決,而非我緊張他會否出來和我大賭一場。只要他公開向我下決戰書,自然須依足江湖規矩辦事。
  但在這情況發生前,我要分外小心保命之道,因此才有早先邀你合作的提議。」
  徐子陵苦笑道:「在公在私,我和寇仲都要管這件事,待見過寇仲,我們再商量行事的細節吧?」
  雷九指大喜道:「有子陵和少帥相助,香家勢必難逃此劫,待我把多年來領悟回來的賭術,向子陵詳細解說。」
  徐子陵愕然道:「又不是我出手去賭,教曉我有什麼用?」
  雷九指露出個帶點狡猾意味的微笑道:「你已成為我的副手,怎能對賭術一竅不通?」寇仲從深沉的坐息醒轉過來,太陽早降至目光不及的院牆下,一群鳥兒在槐樹茂密的葉蔭中追逐嬉鬧,吱吱喳喳吵個不停。
  他卻是渾身舒泰。
  繼大海餘生後,他是第二度用盡體內真氣,而今趟只短短兩個時辰多一點就完全回復過來,真氣更趨精純澎湃,證明他先前的推論是正確的。就是當真氣耗盡,再恢復時會有更奇異的增長。
  對一般人來說,這種情況罕有發生,一般的情況都是當具氣無以為繼時,只落得例如在激戰中力盡而亡,少有人能像他那麼迅快復元。
  上次在大海是因以內呼吸在海水裡潛泳,致耗盡真氣。今趟卻因宋缺驚天動地,無有休止的刀法,使他勁竭神疲,使真氣在散而復生下快速增長。
  以往就算對著強如棺棺的對手,他怎都有回氣的間隙,但宋缺的天刀卻好比怒海的巨浪,使他連一線調息的時間都難以爭取。遇上這樣的敵手,只能和他比拚誰的氣脈更悠長,現在他顯然遠遠及不上宋缺。
  這是沒有可能的,他寇仲始終年輕力壯,習的又是《長生訣》加上和氏璧兩大玄之又玄,奇上加奇的先天真氣,縱使火候及不上宋缺,不會在對方仍是充盈有餘時,他卻先倒了下來。
  其中定另有關鍵。
  想到這裡,腦際靈光一閃。
  宋缺的聲音傳來道:」少帥請進,今次若你能擋過八十刀,宋某人可讓你再想一晚。「寇仲心中喚娘,適才一戰只不過三十來刀,就劈得他滾出磨刀堂,現在再來八十刀,他可能連滾出堂外的僥倖亦欠奉。但形勢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彈起身來,昂然走進像張口鯨吞的磨刀堂去。
  昏黑的大堂內,宋缺挺身做立,右手抓著刀鞘,左手正緩緩把長刀拔出鞘子。
  寇仲功聚雙目,定神瞧去,見刀體薄如綢緞,像羽毛般輕柔靈巧,還滲出籃晶晶的瑩芒,鋒快至非是目睹,定不敢相信世間竟會有此築寶。
  寇仲的心登時涼了半載,他早先所想種種應付宋缺的方法,均以他的厚背刀為假想目標,豈知他竟換過另一把截然不同的寶刃,可推想會是另一種不同路子的刀法,使他擬定的對策完全落空,派不上用場。
  宋缺的目光在刀身來回巡逕,柔聲道:「此刀名水仙,本人曾就此刀的特性,創出「天刀八訣」,每訣十刀,共八十刀。刀下無情,少帥小心啦!」
  「鏘」!寇仲掣出井中月,立時黃芒大盛,喜怒不露諸形色的淡淡道:「這八訣有什麼好聽的名字,閥主可否說來讓在下開開耳界。」
  宋缺的目光離開水仙寶刃,朝他瞧去,卻啞然失笑道:「什麼開開耳界,不過你的不守成規,正是你的長處。我「天刀」宋缺自出道以來,從沒有人敢與我刀鋒相對,絲毫不讓的硬拚三十多刀,代價只是一口鮮血,所以我才破例讓你歇息後再戰,非是我改變主意,肯饒你一命。」
  寇仲哈哈笑道:「「天刀」宋缺也憑多廢話。我幾時想過閥主會刀下留情?閥主偏要這麼說,是否因殺我之心不夠堅定,所以須先把話說滿呢?」宋缺微一錯愕,然後點頭道:「你這番話不無道理。如說玉致對我殺你的決心沒絲毫影響的話,自是騙你。少帥可否再考慮宋某人勸你退出這場爭天下的紛爭的提議?」
  寇仲失笑道:「閥主仍摸不清我寇仲是那一類人嗎?」
  宋缺審視他好半晌後,訝道:「你若身死此地,還爭什麼天下。所謂好死不如惡活,你就算不怕死,這麼死去卻是毫無意義。」
  寇仲洒然聳肩道:「都怪閥主你不好,自訂八十刀之約,不怕告訴你,小子根本不相信閥主能在八十刀內宰掉我。再有一晚的思索,說不定明天我可揚長而去哩!」
  宋缺把刀鞘隨意拋開,左手揚刀,仰天笑道:「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天刀八訣」第一式名為「天風環珮」,意境是有天仙在雲端乘風來去,雖不能看到,卻有環珮鏗鏘的仙樂清音。」
  寇仲歎道:「果不愧天刀的起首一式,只聽聽便知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招。閥主看刀!」
  有過前車之鑒,他再不敢讓宋缺主攻。
  當然面對如此可怕的大敵,他也不敢貿然進擊,當下提刀迫去,雙目緊盯宋缺。
  龐大的刀氣,立時朝宋缺湧去,寒氣漫堂。
  宋缺雙目閃過訝色,點頭稱許道:「難怪少帥口出狂言,原來不但功力盡復,且尤有精進,確是非常難得。」
  寇仲倏地搶前,揮刀猛掃,化作黃芒,疾取宋缺胸口,凌厲如電閃。
  宋缺不動如山的瞧著井中月尚差尺許就往胸脅掃至時,才略往後移,手中水仙薄刃化作千百道藍汪汪的刀芒,把寇仲連人帶刀籠罩其中,刀法精妙絕倫,令人難以相信。
  寇仲心知不妙,更知迅快飄忽至此的刀法根本是無法捉摸,無從掌握。
  刀風呼嘯聲在四面八方響起,寇仲猛一咬牙,在這生死懸於一線的危急時刻,純憑直覺去揣測宋缺殺氣所在,於殺氣最盛處,化繁為簡,身隨刀走,一刀劈去。
  「叮」!一聲清響後,藍芒與黃茫不斷交擊。寇仲連擋宋缺接踵而來,有若鳥飛魚游,無跡可尋的連續九刀,殺得他汗流浹背,差點棄刀逃亡。
  兩人倏地分開。
  寇仲橫刀而立,暗自調息,一時說不出話來。
  宋缺從容不迫的撫刀笑道:「少帥現在明白什麼是刀意嗎?」寇仲苦笑道:「想不明白也不行,原來感覺是這麼重要。不過若我沒有猜錯,閥主並非真的想殺我,否則一出手就是道什麼娘的「天刀八訣」,恐怕我只能在地府中去領悟什麼叫刀意。」
  宋缺長歎道;「你這麼想可是錯了。只因你不知道我是如何寂寞,難得有你這麼一個好對手,才不肯輕易讓你迅快歸天。」
  寇仲調息完畢,信心大幅增強,微笑道:「小心愈來愈難殺我,第二訣又是什麼名堂?」
  宋缺欣然道:「愈難殺愈好,第二訣名為「瀟湘水雲」,雖是十刀,卻如霞霧繚繞,隱見水光雲影,流轉不盡,意態無窮,看刀!」
  寇仲忙喝道:「且慢!」
  宋缺淡然道:「若我發覺少帥是在拖延時間,少帥將會非常後悔。」
  寇仲哂道:「我寇仲從不會為這種事後悔,更沒興趣拖延時間,只因閥主的一訣十刀之數而想起一套名「血戰十式」的凌厲刀法。閥主若能只守不攻,任我施展刀法,保證會是非常痛快暢美的享受。」
  宋缺大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說刎頸自盡。不過這「血戰十式」確能使本人聞之心動,即管使來看看。假若名不符實,休怪本人沒有看下去的耐性。」
  寇仲暗忖最緊要你肯受落,嘿然笑道:「閥主小心啦!」
  立時提刀作勢,弓起腰背,上身微俯向前,井中月遙指宋缺,雙目厲芒電射,鷹售般一瞬不瞬的緊盯對手,作勢欲撲。那種迫人的氣勢,換作一般高手,怕要立即不戰自潰,棄械逃生。
  宋缺持刀做立,點頭道:「果然有點對壘戰場,浴血苦戰的味兒。」
  寇仲沉聲喝道:「這一式正是「兩軍對壘」。」
  話猶未已,井中月化作黃芒,直向丈半外的宋缺射去。由於不用顧忌宋缺會以攻對攻,所以去勢份外凌厲,大有一往無回之勢。
  宋缺目射奇光,寇仲這一刀最厲害處非是刀法,而是刀意。從他提刀作勢,至撲前狂攻,所有動作均渾成一個無可分割的整體,雖是右手運刀,但這一刀卻包含全身全靈的力量,教人不敢小看。
  而最令宋缺又好氣又好笑的,是寇仲分明看準自己這把水仙寶刃利攻不利守,遂故意以言語誰得自己只守不攻,眼睜睜的吃虧。
  「噹」!宋缺錯往一側,左手水仙刃往上斜挑,正中寇仲刀鋒。
  寇仲手中刀芒大盛,冷喝道:「鋒芒畢露!」千萬點刀光,像無數逐花的浪蝶般變招灑往宋缺,氣勢如虹。
  宋缺喝一聲「好」後,單手抱刀,喳喳喳的連閃三步,竟在刀光中穿插自如,最後才運刀斜削,劈在井中月離刀把三寸許處。
  寇仲下一招「輕騎突出」竟使不下去,改為第四式「探囊取物」,疾挑宋缺腰腹。
  宋缺哂道:「少帥技窮啦!咦!」
  只見寇仲挑來此刀,其「刀意」正隨速度和角度不住變化,所以雖是表面看來簡單直接的一刀,落在宋缺這大行家眼內,卻知因其無法捉摸的特性,如若被動的等待,必然擋格不住。縱是能勉強守過此招,接續而來的攻勢將會令高明如宋缺也要落在下風,其後要扳平將非是容易。
  在寇仲眼中,見到宋缺神情略一猶豫,心知肚明宋缺終於中計。
  由上次交手到目下此刻,不理他如何努力爭取,卻從未曾搶佔得上風,又或奪得主動的形勢,可以說是給宋缺牽緊鼻子來走。
  苦無辦法下絡給他心生一計,就是先以有形的「血戰十式」,誘使宋缺生出輕敵之心,再以剛從宋缺偷學過來的「刀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迫宋缺改守為攻,那在心理上宋缺已像輸了一著,氣勢自然因此心態而有所削減。
  眼前宋缺臨陣遲疑的情況,正是中計的如山鐵證。
  宋缺冷笑一聲,左手水仙刃立時化為仿如水光雲影的刀光,層層疊疊的迎往寇仲的井中月。終於放棄只擋不攻。
  寇仲大笑道:「我都說沒可能只守不攻的哩!」
  倏地橫移,運刀劈在空虛。
  他終於首次看破宋缺的刀法,施展奕劍之術。
  宋缺生性高傲,寇仲這句話比劈中他一刀更令他難受,登時殺氣劇盛。
  豈知寇仲忽然退往他刀勢最弱的位置,劈出的一刀更如天馬行空般妙至毫巔,若他原式不變,等若把水仙刃送上去給他砍劈的樣兒。
  而且寇仲的身法忽然變得奇詭難測,就像水中的魚兒,縱使一動不動,但只要你搞動附近的水流,他隨時可迅速竄退溜動。那種靜中帶有強烈游移干定的特性,以他自問能洞穿所有變化的眼力亦大感頭痛。
  剎那間宋缺已知剛才的略一猶豫,已給這天才橫逸的小子搶佔得主動和上風。
  他的「瀟湘水雲」再使不下去,不怒反笑的吟道:「石上流泉!」
  似水流不斷的刀式,驀地化作一道碧光冶冶、穿巖漱石的清泉活水,水仙刃劃出一道藍芒,循某一條優美至超乎任何言語所能形容的弧度,宜取寇仲。
  寇仲往另一方錯開,橫刀格擋,看似迅疾,其實卻寓快於慢,化巧為扭。
  「蓬」!接著連串兵刃交擊之音不絕如縷,宋缺的刀勢雖不住擴張,但寇仲已非完全處在捱打和受盡凌辱的劣勢,更非宋缺要他向東便向東,往西便朝西的無法自由自主,而是有攻有守,且干時有今守缺頭痛的自創奇招。
  最大的得益就是寇仲終學曉了如何在宋缺驚濤駭浪般的刀法中回氣的方法,那是繫乎輕重的把握,攻中藏守,守中含攻。每在全力出擊或格擋後稍留餘力,以調節體內真氣,當中微妙處,非是臨陣對敵時,是沒法掌握的。
  有點像每潛游一段時間後,就冒出海面透透氣,而不是死命在水底捱下去,宜至力竭氣盡。
  在宋缺的龐大壓力下,寇仲把渾身解數毫無保留的施展出來,把過去所有領悟回來的刀法發揮得淋漓盡致,配合從宋缺身上新學曉的東西,愈打愈得心應手,暢快至極點。
  宋缺刀法忽變,高吟道:「梧葉舞秋風!」整個人旋動起來,水仙刃似是隨意出擊,全無痕跡刀路可尋,更因其怪異的身法,寇仲一直力保的優勢立時冰消瓦解。
  「噹」!
  寇仲雖千萬般不情願,仍給宋缺令他陣腳大亂,只能苦守致沒法回氣、神乎其技的刀法殺得一籌莫展,到第十刀時又給宋缺連人帶刀劈得蹌踉跌退,最後「咕咚」一聲坐倒門外,只差一步就像先前般滾下石階去。
  宋缺移至門前,低頭凝視寇仲,目現奇光。
  明月不知何時偷偷爬上院牆,透過槐樹的濃蔭灑在庭圈中。
  寇仲苦笑道:「我沒空去計算閥主究竟用了多少刀,希望不是七十九刀巴!」
  宋缺臉上泛起冷酷的神色,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你不怕死嗎?」
  寇仲聳肩道:「說不怕就是騙你。但也相當好奇,死後究竟會是怎麼一番情景呢?麻煩閥主告訴致致,我對她確是真心的。」
  宋缺嘴角逸出一絲笑意,立即把他冷酷的神情和眼中的殺氣溶解,淡淡道:「這些遺言留待明早再說吧!」
  轉身返回磨刀堂內。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