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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二章 縱論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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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股濃煙在遠方江岸旁的山頭冒起,直衝霄漢。
  自昨晚黎明前,急行近三十里的江淮軍,在杜伏威親自指揮下,對沈綸的營地發動猛攻,但可惜是他同時把泊在軍營之旁大江上的十多艘戰艦以火箭焚燬,寇仲在江上伏擊沈綸退兵的大計登時落空。
  居高望遠,沈綸的主寨尚未失陷,被毀的只是外圍哨寨,喊殺聲隨風送到眾人耳內。陳長林雙目厲芒電閃,顯因沈綸被襲大感快意。
  卜天志湊到寇仲耳畔低聲道:「照我看沈綸怎都會防上杜伏威有這一手,所以表面看似杜伏威佔盡上風,但沈綸雖有損失卻未傷根本,暫不用倉皇撤退。唉!即使走他也會從陸路走,想走水路巳無可用的船隻。」
  他雖沒有明言,但等若指出若要伏擊沈綸,在現在的形勢變化中,根本是不可行的。寇仲也感到洩氣,只好安慰他道:「沈綸那是老杜對手,可能很快崩潰。」
  另一邊的陳長林目不轉睛的緊盯戰場的形勢發展,搖頭道:「沈綸有謀有勇,論氣魄和經驗雖及不上杜伏威,兵力更是遠落其後,但立寨處卻是利守不利攻,兼之是養精蓄銳,起始時雖被攻個措手不及,但轉瞬站穩陣腳。
  我猜沈綸固是損失頗重,但杜伏威亦佔不到多大的便宜。」
  忽然撤退的號角聲響起。
  寇仲苦笑道:「長林兄果是料事如神,老杜要退兵哩!」陳長林歎一口氣,苦笑道:「假設沈綸派兵追擊杜伏威後撤的軍隊,那我們今趟的伏擊行動只有取消;如若沈綸連循例的追擊也無法辦到,則我們仍有一線機會。」
  寇仲心中暗讚。
  陳長林不但是個情深義重的好漢,且公私分明,絕不會因私人恩怨而要大家陪他冒險。
  相互比較,自己更傾向於感情用事。
  半個時辰後,洛其飛趕回來報告戰場上的最新情況,沈綸果然派兵追擊後撤的江淮軍,卻被杜伏威親自指揮的護後軍擊退。
  陳長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並沒有因此失望,微笑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沈綸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少就橫行霸道,漁肉鄉里,從沒受過什麼挫折。今趟我們教他落個灰頭土臉,損兵折將而返,日後還要窮於應付李子通的報復,我已感到非常痛快。以後怕還沒收拾他父子的機會嗎?」
  寇仲從隱藏的草叢中長身而起道:「長林兄乃天性豁達的英雄好漢,趁現在沈綸、杜伏威和李子通三方均是自顧不暇,正是各走各路的最佳時刻。
  我在嶺南兜個轉後,便要和陵少會合共赴關中,彭梁等地的大本營,就要辛苦諸位哩!」
  眾人齊聲答應,土氣昂揚得像剛打敗了沈綸。
  成都的大街小巷滿佈昨夜狂歡的痕跡,爆竹的破屑碎紙、花燈的殘骸,隨處可見。街道上行人疏落,與昨夜人山人海的情景,幾疑是兩處不同的地方。
  可以想像一夜盡歡後,人們都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家登床作其元龍高臥。
  街上店舖十之有九沒有開門做生意,當徐子陵懷疑師妃暄要請客的齋館是否營業時,這扮成書生模樣的美女領他來到城西設於果園坊內的齋店,出乎意外的正打開大門款待客人。
  師妃喧顯然非是首次光顧,店東親來招呼,秦公子前秦公子後的,尊敬有禮。
  徐子陵表示對齋菜全不在行後,師妃暄隨即點了幾個小菜,親自為他斟上香茗,使他受寵若驚,想不到能有與她同台午膳的榮幸。
  偌大的齋館,只有他們這台客人,清靜舒適。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師妃暄仍是那不食人間煙火,恬淡自然的動人模樣。
  閒聊兩句後,師妃暄感激地道:「幸虧得徐兄告知石之軒的另一個身份,否則到現在我們仍不知一手顛覆大隋的裴矩就是石之軒,亦只有他能如此深藏不露,教人全然尋不到蛛絲馬跡。」
  徐子陵不解地道:「他一個人真可發揮這麼大的破壞力嗎。」
  師妃暄道:「問題是他深得楊廣寵信,尢其是裴矩乃隋室最熟悉西域事務的人,其他大臣根本欠缺提議的資格。」
  頓了頓,續道:「例如在大業十年七月,當時身為右光祿大夫的裴矩被任命為'護北蕃軍事',他立即向楊廣進言,指出突厥的始畢可汗勢力日增,必須設計削弱,並提出以隋朝的宗室女嫁給始畢之弟叱吉沒,並封他為南面可汗,以分化突厥當權的宗族。結果叱吉沒不敢接受婚事和封號,還向始畢和盤托出,始畢知道後,自對楊塵明生怨愍,突厥與隋的交惡,就是從這時開始。」
  徐子陵聽得頭皮發麻道:「若論心計,恐怕沒多少人是石之軒的對手,最厲害是他還似對楊廣忠心一片,處處為大隋設想的模樣。」
  師妃暄歎道:「一計未成,他又另出一計,裴矩再向揚廣力陳突厥人最易被人離間,現在疏遠朝廷,非關婚嫁封號之事,而是有個來自西方叫史蜀胡悉的人在挑撥離間,如能誘斬此人,突厥自會重歸隋廷懷抱。楊廣在不明事實下,答應了他。裴矩遂以利厚的貿易為誘餌,把史蜀胡悉騙到馬邑殺害,事後又讓始畢知道,從此突厥再不向隋廷朝貢。」
  再喟然道:「楊廣乃歷代帝皇中把家當敗得最快的皇帝,大秦雖也歷兩帝而終,但在始皇治世時,天下早巳民怨沸騰,不像楊廣繼位時仍值盛世。現在想來,皆因裴矩揣摩到楊廣好大喜功,意圖揚威域外,令四夷歸服的心態。在誘殺史蜀胡悉後,楊廣還以為收服了突厥,北巡邊塞,始畢得到秘密消息後,親率數萬精騎南下突襲楊廣的隊伍,迫得楊廣要避入雁門避難。雁門郡四十一座城,被始畢攻佔三十九座,楊廣差點送命。經此一役,突厥人再不肯臣服,還生出東進之心。罪魁禍首便是石之軒。」
  徐子陵道:「說不定正是石之軒使人暗中通知始畢,教他領兵來襲。唉!
  我真不明白,這樣把突厥引狼入室,對石之軒有什麼好處。」
  師妃暄平和地道:「這正是思想之爭的禍害。令人可置民族大義於不顧,對人民的痛苦視若無睹。禍患的根源來自魔門至高無上的秘典《天魔策》十卷,策中不但載有《天魔秘》、《道心種魔大法》等諸般深不可測的絕學,還詳論宇宙和生命的奧義,認為人性本惡,毀滅和黑暗才是宇宙最具威力的力量。
  起始時只屬一種學說,到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學。無論在政治上或武林間,正統宗派均乘機對魔門窮追猛打,魔門傑出弟子遂各分別攜卷避禍,演變成今天兩派六道的局面。石之軒要統一魔道,就是要把《天魔策》重歸於一。仇恨就是那樣種下的,現在誰都難以改變。」
  徐子陵皺眉道:「但這仍不足以解釋石之軒為何要把突厥引進中原來呀?」
  師妃暄解釋道:「魔門已非常年的魔門,其中經歷過多次變化,在漢武時先與被排斥的諸家結合,到張騫通西域,又接受外來文化與宗教的影響,強調以武力去清除異己,到魏晉時期,魔門中人積極往西植基發展,石之軒和祝玉妍均有胡人血統。所以我們的民族大義,對他們是絲毫不起作用。」
  徐子陵長長吁出一口氣道:「原來如此,若非師小姐娓娓道來,恐怕我這輩子都不會明白魔門的人在搞什麼詭道。」
  此時齋菜來了,熱騰騰香氣四溢的放到桌面上,色香味俱全。徐子陵見她淺嘗兩箸後,便放下筷箸,自己卻在放懷大嚼,吃個不亦樂乎,不好意思的道:「是否我的吃相太難看,弄得你沒有胃口?」
  師妃暄含笑搖頭,道:「這些齋菜均經多重工序精製而成,味道太濃,反不及青瓜白菜見真味,與你無關。剛才吃上兩口已是破例,而且你的吃相與你的人那樣,自然真致,怎會難看?」徐子陵老臉微紅,尷尬道:「你倒會說話,哈!自然真致,那是否狼吞虎嚥的文雅說法呢?」
  師妃暄微聳兩肩,無奈道:「你要是那麼多疑,妃暄也拿你沒法。」
  兩人四目相觸,均生出奇妙的感覺,活像這頓齋菜把雙方拉近了,再不像以前般有段不可逾越的距離,又或分隔的鴻溝。
  徐子陵當然不會因此生出非份之想,還要在心中警告自己不可如此。提醒自己是因彼此有著共同的大敵,所以才使關係密切了些兒。
  師妃暄有意無意避開他的注視,瞧往陽光漫天的街道,路過的人比先前多點,但仍遠比不上平常的熱鬧。
  徐子陵記起一事,問道:「大石寺的僧侶究竟是因什麼人溜個一乾二淨?」
  師妃暄噗啄笑道:「他們不是溜,只是暫時棲寄附近其他寺廟去,昨晚弄出來那一大堆碎泥破石今天亦會有人打掃的。」
  徐子陵被她罕有的嬌美神態引得一呆,結口結舌的道:「那他們定因羅漢被毀而傷心不已。」
  師妃暄若無其事的道:「凡物均有起始生滅,空門中人應看得透澈,若干能從生命看到死亡,從毀滅中看到再生,那便沒資格言佛,我們何須為此而煩惱?」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虎目閃躍深邃不可測的智慧光芒,點頭道:「小姐這番話發人深省,昨晚侯兄告訴小弟寺內僧人是因逃避魔門一個厲害人物才避居他寺,只不知此人是何方神聖?」
  師妃暄道:「我也是入川後方由川幫幫主范卓告知此事,此人名列邪道八大高手榜上,一向非常低調,行藏詭秘,與大石寺的上代主持大德聖僧乃死敵,最近不知是否魔功大成,從西域趕回來挑戰大德,豈知大德剛於十天前圓寂火化。他竟把怨恨發洩在他不懂武功的徒子徒孫身上,說若有人逗留寺內,他將盡殺方圓十里內所有生人,寺僧為免禍及附近無辜鄉民,只好棄寺離開。」
  徐子陵大怒道:「這人太過橫蠻霸道哩!巴蜀武林怎可坐視不理?」
  師妃暄歎道:「不是不想理,而是難以去理。徐非能把他找出來除掉,否則誰都沒辦法。唔!或者徐兄可助我一臂也說不定。」
  徐子陵這才知中計,早前自己才表示過非是什麼救世濟民的好漢,現在又一副義憤填膺,誓要伸張正氣的樣子,矛盾得要命。
  苦笑道:「你總好像不肯放過我,若師小姐肯親自出馬,什麼凶邪亦要手到拿來。」
  師妃暄微滇道:「此人既能名列八大高手之林,豈是那麼容易收拾,若非他因'天刀'宋缺而慘遭挫敗,致須避往西域,中原還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殘害。
  今趟他既敢捲土重來,自然是有自信可勝過宋缺。」
  徐子陵沉聲道:「此人是否'魔師'趙德言。」
  師妃暄微怔道:「你也知道趙德言是魔門高手,不過此人卻非趙德言,而是'天君'席應,他因'天'字招犯宋缺之忌,被他追殺千里,差點丟命,這大概就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吧!」
  徐子陵失笑道:「這麼看,宋缺該比席應更霸道。」
  師妃暄微笑道:「宋缺是上代武林最著名的美男子,一向孤高自賞,目中無人,但從不妄殺無辜,外冶內熱。且他對魔門有極大的震懾力,連祝玉妍、石之軒之輩也不致輕易惹他,如非他人緣不佳,聲名當不會在寧道奇之下。宋缺自出道以來,從未嘗過敗績,只看近二十年內已沒有人敢向他挑戰,當知他在江湖上的份量。」
  徐子陵點頭道:「難怪你那麼看得起宋師道,原來他的後台這麼硬。」
  他邊說邊吃,風捲殘雲的獨力蕩平桌上的齋菜。
  師妃暄欣然為他添茶,道:「妃暄尚有一事相求,卻有點難以出口。」
  徐子陵奇道:「不是又想我去勸寇仲金盤洗手,從此收山吧!」
  師妃暄啞然笑道:「這該算是我們間最大的障礙,不過我想說的卻非是與此有何直接關連,而是想提出另一忠告,你若當是警告也無不可。」
  徐子陵心叫「又來啦」,淡然道:「現在就算小弟告訴小姐不願聽,小姐也會直言不諱,對嗎?」
  師妃暄歎道:「不要那麼嚴陣以待可以嗎?妃暄只希望你兩人打消入關中取寶的事。李世民不知從何處收到風聲,知道你們快將入關,那是他的地頭,天策府更是高手如雲,若給發現行蹤,休想活著離開。而妃暄亦很難插手干涉。」
  徐子陵洒然笑道:「多謝小姐關心,不過生生死死,我和寇仲從不放在心上。」
  師妃暄平靜地道:「既是如此,妃暄言止於此。」
  本是融洽的氣氛登時雲散煙消。
  師妃暄柔聲道:「青漩小姐現居於獨尊堡內,讓妃喧陪你去一趟如何?」
  給她軟語相求,徐子陵怎都硬不起心腸來,只好答應。
  暗忖見過石青漩後,立即離川,再不作任何勾留。
  「正月立春雨水節,二月驚蟄春分先;三月清明殼雨到,四月立夏又小滿。
  冬月大雪冬至節,臘月小寒又大寒;至臘月唱完畢,上年去了新年來。」
  悠揚的歌聲,從駛經的一艘漁舟傳過來,聽得寇仲眉飛色舞,對旁邊的卜天志道:「難怪說人要時常忙裡偷閒,過往數天我即使聽到有人唱歌,亦少有留心曲詞,現在卻聽得一字不漏。可見人的心會把所見所聞隨心境而作出選擇和過濾。」
  本是戰鬥的船舟,由於搬走所有戰爭的器具,搖身一變而成行走於大江的商船。
  卜天志低聲道:「少帥是否對宋家小姐仍未能忘情?」
  寇仲想不到他問得如此直接,老臉一紅,乾咳道:「這該多多少少是此行的動機之一,卻非全部原因。哈!你看那群海鳥飛得多整齊好看,咦!是否快到大海哩?」
  卜天志深吸一口氣,道:「我已嗅到大海的氣味。如若順風,後天我們該可上岸,再急趕一天,可抵宋家。」
  寇仲道:「上岸後我會自行找去,志叔不必等我,有志叔在梁都座鎮,我才可以安心一些。」
  卜天志知拗他不過,只好答應。
  寇仲道:「嶺南除宋家外,尚有什麼地方勢力。」
  卜天志答道:「當地除宋家外,尚有三個具有影響力的人,就是番禺郡的王仲宣、瓏水郡的陳智佛和始安郡的歐陽倩,他們不是一幫之主,就是世家大族的首領。」
  寇仲一呆道:「歐陽倩是個娘兒嗎。」
  卜天志笑道:「還是個年輕標緻的美娘兒,女承父業,在嶺南武林艷名頗著,手底下亦有真功夫,據聞很不好惹。」
  寇仲歎道:「我國確是幅員廣闊,若我不是遠赴南疆,恐怕這輩子都不知有這麼一個不好惹的女人。要管治全國真不容易。」
  卜天志道:「假若宋缺肯站到少帥的一方,那只要他肯點頭,保證所有南鑾的領袖都會歸順少帥。」
  寇仲喜道:「這正是我要拜訪宋缺的原因。」
  卜天志苦笑道:「問題是宋缺乃愛武多於一切的人,不巧是少帥你又以刀法名揚天下,你這麼送上門去,情況極不樂觀。」
  寇仲大吃一驚道:「我又不是上門挑戰,他老人家不會用這款式來招待我吧!何況我一向和宋家關係良好。」
  卜天志歎道:「宋缺在江湖上有名不近人情,難以相處,更不會買任何人的賬。已出海啦!少帥究竟想往左去還是往右行。」
  往左就是折返東海。
  往右則是朝嶺南去。
  卜天志終忍不住說出心裡的話,希望寇仲肯改變主意。
  大江不斷開闊,一群水鳥*形整齊地在船首飛過,風浪明顯轉大。
  寇仲凝視前方大海和江水的交匯處,忽然伸手搭上卜天志的肩頭,苦笑道:「知我者莫若志叔,假設我不去一趟嶺南,將來縱使戰死沙場,必不能瞑目。」
  卜天志還可以說什麼呢?只好發出命令,指示船隻滿帆南行,駛進茫無邊際的大海去。
第十三章 獨尊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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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尊堡位於成都北郊萬歲池南岸,坐南朝北,仿似一座規模縮小的皇城。全堡以石磚砌成,予人固若金湯的氣象。
  來到橫跨護堡河吊橋的另一端,師妃暄止步道:"妃暄已完成任務,徐兄只要報上名字,自有人領徐兄往見青旋小姐。」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陪我進去嗎?」
  師妃暄有點無奈的道:「青漩小姐怕不是那麼歡喜見到我,但請勿追問原因,徐兄珍重。」
  說罷淡然一笑,飄然去了。
  徐子陵呆立片刻,才通過吊橋,敞開的堡門早有人恭候,是個衣服華麗的錦衣大漢,年紀四十許間,恭謹有禮,聽得來者報上姓名,自我介紹為獨尊堡的管家方益民後,道:「徐公子大駕光臨,實是我獨尊堡的榮幸,請這邊走。」
  徐子陵雖覺得整件事頗透著古怪的味道,但師妃暄怎都不會騙人,遂隨方益民進入堡門。
  入門處是一座石砌照壁,繞過照壁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書「忠信禮義」四個大字,接通一條筆直的石鋪通路,兩旁植有蒼松翠柏,房舍藏在林木之間,景色幽深。
  方益民微笑道:「我們堡主到今早才知公子光臨成都,又聞知巴盟的人有心留難公子,故立即找巴盟的奉振說話。」
  徐子陵受籠若驚道:「解堡主的隆情厚意,徐子陵非常感激。」
  方益民領他經過一道橫跨自西北逶迤流來的清溪上的石橋,見前方位於獨尊堡正中的建築組群樓閣崢嶸,斗拱飛擔,畫棟雕樑。尤其是主堂石階下各蹲一座威武生動高達一丈的巨型石獅,更給主堂抹上濃厚的神秘和威嚴。
  方益民邊行邊笑道:「是我們感激公子才真,請這邊走。」
  徐子陵愕然跟在他身側,繞過主堂,踏土一道通往側園的羊腸小徑,兩旁儘是奇花異卉,在陽光下燦爛奪目,綠蔭怡人。
  忍不住問道:「你們因何要感激我?」
  方益民神秘地微笑,壓低聲音道:「待會公子自會知曉,請恕小人不敢先行透露。」
  小徑已盡,前方柳暗花明的展現出另一個空間,在花木環拱下,一座別緻的小樓寧靜的座落在這幽雅的角落中。
  方益民施禮道:「公子請進小樓見青漩姑娘,小人告退。」
  就那麼躬身退返小徑去,消沒在彎角處。
  徐子陵糊塗起來,好一會才收攝心神,朝小樓走去。
  一路行來,最可疑是從未碰上堡內其他人,若非是師妃暄親自迭他來此,早懷疑獨尊堡是布下陷阱,不懷好意。
  來到小樓的階台下,徐子陵揚聲道:「石小姐,徐子陵應約來哩。」
  石青旋充盈磁力的動人聲音從樓上傳來道:「上來吧!」
  徐子陵提起的心終放下來。
  坦白說,雖有九成肯定師妃喧不會害他,但由於以往的經歷,尤其是沈落雁和雲玉真兩女的恩將仇報,使他總有那麼一點的不放心。
  在爭天下的大前提中,父子兄弟均可反臉成仇,何況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
  徐子陵暗為對師妃暄的懷疑而慚愧,這仙子般的美女理該超然於塵世之外,不會隨波逐流。
  拾級登樓。
  樓下的小廳佈置簡雅,充滿女性溫柔的氣息,石青漩借居的地方,當然該是堡內某些有身份地位的女子閨房。
  一道階梯通往樓上。
  不知如何,徐子陵忽然有點緊張起來,不知是因為那異乎尋常的氣氛,還是這個由師妃暄穿針引線的約會。
  想起初到成都的昨晚,在燭天的燈籠光映照中,石青漩揭起一半面紗那今他驚艷的迷人感覺,心臟不由也跳躍快一點。
  徐子陵朝上走去,當地來到二樓時,頓時呼吸屏止,心神猛顫。
  寇仲獨自一人立在左船舷處,極目眼前無限擴展的大海汪洋。
  一幅一幅久被遺忘的回憶,以電光石火的速度閃過腦海。
  遙想當年和徐子陵這難兄難弟,絞盡腦汁從海沙幫這惡虎的爪牙下偷滿一船私鹽,逃入大海,後更遇上風浪,迫得要棄鹽取命的情景,如今仍是歷歷在目,像剛不久前才發生。
  光陰轉瞬即逝,他和宋玉致的交往亦是如此,轉眼便黯然分離。
  今次自己到宋家找她,這剛強驕做,出身於南方最顯赫世家的美人兒會有怎樣的反應?命運最迷人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那茫不可逆料的發展。
  在中秋之前,他從沒動過心千里迢迢的去找宋玉致,但現在他正在赴嶺南的路途上,事先誰能預知。
  所有往嶺南的理由,均只是渴欲見伊人一面的藉口。
  唉!
  寇仲心中暗歎,無論在爭天下或愛情的追求上,他可能只是只不自量力的撲火燈蛾,燦爛後隱藏的只是自我的毀滅。李世民現在遠遠把他甩在後方,但他再沒有回頭的可能,在戰敗身亡前,他怎都要見宋玉致一臉。
  這是他現在唯一的心願。
  石青漩身穿雙襟圓領,藍色印花的女裝,輕盈瀟灑的坐在窗台前,淡淡的凝視他。清麗絕倫,沒有半點脂粉的俏臉掛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淒幽美態,自然便風姿姊約,楚楚動人。對她有若刀削般充滿美感的輪廓線條和冰肌玉膚,清麗如仙的容貌來說,任何一絲一毫的增減都會破壞這只能出自上天鬼斧神工的月貌花容。加個假鼻子又或把臉膚變得粗黑,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石青漩終於遵守諾言,讓徐子陵看到她麗質天生的至美之態。
  她身穿的印花布質地輕柔,縱是單色印花,卻予人藍白色對比的強烈,能於單色中求多變,於對比中得調和,非常別緻。
  她那天下傾慕的玉簫就那麼隨隨便便的擱在膝上,燦爛奪目的陽光從林木間灑落窗前,化成仿如把她籠罩仙氳霞彩的綠蔭中,令人感動得屏息。
  徐子陵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
  石青漩的美和師妃暄的美都令人感到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可是前者的美態於此之外卻能引人去欣賞和沉醉其中,特別親切。
  徐子陵旋又生出自慚形穢之心,赧然道:「徐子陵有負小姐所托,終失去印卷。」
  石青漩瞧往窗外,自由寫意地挨在窗框處,淡然自若的道:「青漩從未曾擁有過它,有什麼失去可言,徐兄肯長途跋涉來川,青漩已非常歡喜。」
  徐子陵不是拙於言辭的人,但此時為她絕世的容色美姿所懾,竟說不出話來。
  她烏黑柔軟的秀髮在頭上結了個簡單的髮髻,以玉簪固定,隨意得有小撮髮絲散垂下來,另有一種獨特放任的韻味。
  在花布褂裙下露出一對白玉無瑕般的赤足,合她更添女性慵懶誘人的風田月。
  石青漩平靜地道:「看到桌子上的東西嗎?」
  徐子陵這才看到窗前的書桌上,放有一把式樣奇特,紋理高古的連鞘厚背大刀,刀旁還有一卷書。
  直到這刻,他才發覺四周擺滿書櫃,藏書豐富,暗叫慚愧。
  心中一動道:「是否岳山仗之成名的霸刀呢?」
  石青漩移回目光,一瞬不瞬美目深注的瞧著桌上的寶刀,玉容雖不見半點情緒波動,秀眸卻透出緬懷傷感的神色,輕吁一口氣道:「正是此刀。」
  徐子陵眉頭大皺道:「小姐的好意心領啦!一來我不愛揮刀弄劍,二來更怕背這麼重的大刀奔波跋涉,小姐還是留來作紀念吧!」
  石青漩輕輕道:「沒有它,你怎能扮岳山呢?」
  徐子陵笑道:「以前我不也是沒有它嗎?連祝玉妍一時間都差點被瞞過。」
  石青漩搖頭道:「今次是不同的,祝玉妍只和岳山有一夕之綠,且由於她一向厭惡岳山,自然會設去忘記他。」
  徐子陵愕然道:「今次?什麼意思?」
  石青漩朝他瞧來,道:「今次要騙的人是你另一死敵天君席應,只要有少許破綻,會立即給他看破,怎可不力求完美。」
  徐子陵明白過來,苦笑道:「見過小姐後,我立即離川,恐怕……唉!
  教在下該怎麼說呢?」
  石青旋露出一絲如鮮花盛放,陽光破開烏雲的笑意,登時驅走臉土令人心碎的哀思愁緒,嬌憨地道:「看!連自己都知道過意不去哩!你弄壞人家和尚寺那麼多尊羅漢,又從中學到沒人能明白的神奇功夫,這麼說走便走,不慚愧嗎?」
  徐子陵見她回復本色,不由頹然在桌前坐干,呆看橫放眼前的霸刀,仿似能嗅到刀上隱藏的血腥味,一時乏言以對。
  石青漩溫柔的聲音傳入耳內道:「子陵啊!你怎會是如此對別人苦難視若無睹的人呢?只有你扮成岳山,才可把席應誘出來,捨此再無其他妙計。」
  徐子陵開始明白為何會由師妃暄安排他與石青漩見面。
  苦笑道:「小姐非不間世事的人嗎。為何今次這麼熱心參與。」
  石青漩淺歎道:「這恰好是青漩肩上負擔之一,岳老臨終前對宋缺已恨意全消,唯獨對害得他家散人亡,更變得性情暴戾的天君席應念念不忘,假若子陵能為青漩和所有被害的人誅殺此魔,青漩會非常感激。」
  徐子陵這才注意到她喚自己作子陵,心中一熱歎道:「好吧!連我自己都找不到拒絕的藉口,不過我確身有要事,只能在成都再逗留七天,期滿我立即離開,小姐意下如何。」
  石青漩欣然道:「七天是非常足夠。首先你要依人家指點,把岳山扮得天衣無縫,最重要是你裝成練得換日大法的樣子,那縱使和真岳山有分別,別人都不會懷疑,皆因認識岳山的人均知他在與宋缺決戰前,一直修練換日大法。」
  徐子陵皺眉道:「換日大法是否很厲害呢?若是如此,席應沒理由送上門來給岳山試刀練靶的?」
  石青漩道:「放心好啦。席應今次敢重返中原,因其練成了本門至高心法,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內。如此公然宣佈要毀寺,照我猜正是要把宋缺誘來,他又怎會怕宋缺的手下敗將,他恨不得你出現才對。」
  徐子陵想到「武林判官」解暉和宋家的關係,心中信了大半,望往刀旁的書卷。
  石青漩解釋道:「這是岳山晚年武功盡失的數十年間,閒來把霸刀和換日大法記錄下來的心得,還旁及對一些人事的批評。嘻!這是你今天的功課呢。」
  徐子陵那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石青漩續道:「不用苦起臉孔哩。人家會在這裡陪你,把岳山生前的事跡鉅細無遺的說與你知曉,保證你可扮得天衣無縫,不露任何破綻。」
  接著微瞠道:「你仍未曾說呢。人家現在這樣子好看嗎?」
  徐子陵心中一蕩,朝她瞧去。
  石青漩別過俏臉,向他展現堪稱人間絕色,美麗極品的側臉輪廓,緩緩舉起玉簫,纖指按著氣孔,姿態美得不可方物。
  百千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蔓延往徐子陵全身,那感覺就像如坐雲端。
  當年在王通的大宅聽她在屋頂奏曲時,那想到今天竟能獨對玉人,還會聽到她特意賜贈的仙曲。
  忽然間,他忘掉其他所有人事,這小樓變成一個自成一國,獨立封閉的天地。在這王國邊界外的任何地方,再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石青漩。
  多麼動人的美女。
  簫音緩起。
  徐子陵完全迷失了。
第二十五卷

第一章 月夜深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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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傾盡所有的語言,也描述不出石青漩簫音所賦予的感覺和想像空間的萬一。
  今趟奏曲比之在王通大宅或蝙蝠洞府又截然有異,若說以前是超凡入聖的簫藝不范,今次則是發自心靈無限深處的陳訴,尤其當徐子陵知曉她以無奈和皿恨寫成的身世後。
  石青漩婉轉淒迷的簫音完全不受任何已知樂曲或陳腔濫調所區限,而是近乎本能的聯結乎天地間所有感人肺腑的仙音妙韻,鬼斧神工的把你領進她哀迷的音樂世界去。也使聆聽者踏足到平常可望不可即,又或不敢踏足的心靈禁地內。
  變幻豐富的簫音,從她置身的窗台像一朵朵鮮花般綻放開來,神妙地把小樓分間內外的隔閡澈底粉碎。高亢昂揚處,仿如在九天之外,隱隱傳來;低洄處,則若沉潛淵海,深不可觸。簫音像命運般緊纏徐子陵的心神,每個音符都深烙在他的內在某一處所。音與音間的銜接有如天成,絕無絲毫瑕疵。
  在她簫音的對比下,所有言語都變得空泛乏力。攝人魂魄的樂聲令深藏的情嗉應召而出,教人難以排抑。徐子陵呆望著她持簫獨奏,像擁有了窗外所有夕陽的動人美景,心中湧起綿綿不斷的憐惜和愛慕,不由也感歎己身的迷惘和弧寂,翱翔於某一失落的荒原內。在廣壤無邊、神秘迂的音樂淨土裡,徐子陵的想像被引領得無限地延展,一時似如跨越了生命和死亡的局限,一時又若永遠也不能從感情的迷宮脫身而出。
  由傅君綽的死亡到素素的辭世,人生就似一個沒完沒了的噩夢。一幅接一幅的回憶浮現腦際。他的情緒和簫音似高手過招般密切挈合,並肩前進,勇闖心靈無限深處。感人的旋律節節冒出,剔透得猶如荷葉上滴滴晶瑩的露珠,接著天地暗黑下來,最後的一抹斜陽消沒在窗外地平遠處簫音像終止了。又似可永遠繼續下去。
  石青漩緩緩把玉簫擱在懷裡,神色平靜,就像剛才的簫曲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中秋後的月色透過林木縫隙灑在窗台上,把她向外的一面染得皎潔燦爛,向著徐子陵的一邊卻沒在暗黑裡,強調了她優美的輪廓和體態,四方的窗框和嬌柔的動人女體對比強烈,形成一幅像與溫柔的月色融渾為一的絕美圖畫。
  哀幽感人的簫音仍在腦際縈繞來去,心中填滿令他低回不已的奇異情緒,情不自禁的讚歎道:「青漩此曲,我這一生休想忘記!」他心中正想著她的名字,不自覺下衝口而出。
  石青漩輕垂螃首,輕輕道:」算你還有點良心吧!人家尚是首次全心全意為另一個人獻技,雖然聽的並不止是你一個人,但我的心只是想給你聽。」
  徐子陵微感錯愕,旋即想到堡內定有其他人,自然會聽到從小樓飄揚簫音,那會是另一番滋味。
  石青漩朝他瞧來,漫不經意的道:「解暉和解家諸人,一直央奴家為他們吹奏一曲,但青旋一直不肯答應,今日因利乘便,既完成奴家對你的承諾,亦還了他們的心願,這是否一舉兩善備呢?你不會介意吧?」她的聲線柔雅溫純,說話間的呼吸聲仿如微波拂蕩,甜美的聲音本身便帶有強烈的音樂感,何況在如此溫馨的月夜,徐子陵那還會計較是否一人獨一一旱仙曲,且他更非心胸狹窄之徒,脫口而出道.「你的歌聲必定同樣動聽。」石青漩失笑道:「原來徐子陵是這麼貪心的,得隴後更望蜀,來!坐到人家對面好嗎?我想仔細看看你是怎樣的一個人。」徐子陵長身而起,洒然笑道:「你是否想以牙還牙,不份給我得窺絕世容色,所以也要看看我。不過請勿看得那麼仔細,我這人缺點處處,留心點就可瞧出來。」說時移往窗台,石青旋仰首,香唇輕啟的道:「你用錯詞語哩!
  該是以眼還眼。那麼目不轉睛的盯著人家,令人從未試過這般不自然的,差點要從窗台跳下去,就那麼一直走回幽林小谷。」
  徐子陵卓立窗台旁,只要移前少許就可觸碰到她的芳體,俯首下視,像揉合了光明和黑暗的玉容更是清麗得不可方物,明亮的眼睛在修長彎曲的眉毛下顧盼生妍,丹唇開合時,兩個可人的梨窩天然地現在頰邊,長秀潔美的脖頸更是線倏誘人,雪膚外露。
  在這麼近的距離聽她說話,似是她正對自己吹氣耳語,又像遙不可測的遠方拂來輕紗般溫柔的陣陣清風,徐子陵首次湧起把一位女性擁入懷中,輕吻她香唇的衝動,一時間竟呆了。
  石青漩出其不意的探出纖手,在他肚子推一下,帶點不耐煩的道:「快脫掉鞋子,呆頭鳥!」
  徐子陵心中一蕩,回醒過來,笨拙的脫靴,然後盤膝坐在窗台的另一邊,背脊挨在窗框時,歎道:「原來是這麼舒服的。」
  明月掛在林梢高處虛茫的夜空間,又大又圓,大自然是那麼神秘浩瀚,這一切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在什麼時候終結,又或無始無終?石青旋天仙般溫柔素淨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我歡喜夜晚,總不願睡覺,帶著日夜交替那抹黃昏的哀愁,然後進入恆深的寂靜,可以是燦爛的星空,也可以是淒風苦雨的暗夜,又或像今晚月照當頭,引人馳思的美景,那感覺多美。-徐子陵收回仰觀明月的目光,朝她瞧去,只見她正凝望夜空,月色灑在她臉上,心中劇顫道:「你真美!」
  石青漩平靜地迎向他的目光,深深的注視他,淺歎道:「這是你第二趟對人家說這輕薄話兒哩!」
  雖被她指為輕薄,但她的語調神態卻沒絲毫批判怪責的意味,反令徐子陵感到當日在蝙蝠洞衝口而出的讚美,她正謹記在芳心深處。
  但他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石青漩垂下俏臉,盯著橫放腿上的玉簫,以微僅可聞的語音道:「我很害怕!」
  徐子陵愕然道:「害怕什麼?」
  石青漩仰臉橫他一眼微喳道:「當然是害怕自己,難道害怕你嗎?傻瓜!」徐子陵雖非像侯希白般對男女間事身經百戰,終是敏銳善感的兒郎,怎也聽出石青漩對自己大有情意。心中一熱,差點就想湊過去試探的痛吻一口。不過只要想起這美女的風格獨特,行事不可測度,若然自己的感覺竟是一場誤會可就尷尬和難過得要命!忙壓抑這誘人的衝動,目光灼灼的道:「自己有什麼好害怕的?」
  石青漩甜甜淺笑,玉頰的小酒渦更深更迷人,有點俏皮的道:「請恕青漩賣個小關子,先問子陵兄一個問題,若肯給我從實招來,說不定青漩肯把這秘密告訴你。」
  徐子陵享受著她醉人的風情,同時心中生出警惕,石青旋的機靈刁鑽,以前早領教過,表面則不動聲色,淡然道:「石小姐請賜教!」
  石青漩瞧他好半晌後,看似隨意的道:「你是否因師妃暄而動心呢?」
  徐子陵措手不及的失聲道:「什麼?」
  石青漩美目精芒閃閃,秀眉輕蹙的道:「只看你詐作聽不清楚來拖延時間,青漩已知道答案,子陵兄不用說啦!」
  徐子陵老臉通紅,苦笑道:「石小姐實不該提出這個問題,因鳥我從不把師小姐與人世間的男女之情聯想在一起,所以才聽得慌了手腳。嘿!你為何想知道?」
  石青漩淡淡道:「師妃暄就像當年我的娘,愈是不食人間煙火,高不可攀,愈令那些自命不凡之輩趨之若騖,以能得到她的青睞為至高榮耀。正因有娘的前車為鑒,所以師妃暄在這方面份外小心,但不代表她比娘能更有自制力。」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坦然道:「若說不動心就是矯情作偽,但卻未必與男女之情有關。在來川的棧道上,途中見到從對崖傾瀉而下的一道飛瀑,我也曾駐足觀賞,心迷神醉。那只是對美好事物的欣賞,不須妄求擁有,就像天上的明月,亦不可能獨自去擁有。」石青漩微笑道:「你這麼費力解釋,究竟是想向人家表明心跡,還是想知道我害怕自己的秘密呢?」
  徐子陵給她咄咄逼人的辭鋒弄得手忙腳亂的招架道:「嘿!我只是以事論事。唉!
  小姐究竟想我怎樣作答?」
  石青漩「噗媸」嬌笑道:「你是否對師妃暄情有獨鍾,人家根本不會介懷,青漩早立下決心,要終老小谷,長伴娘的墳塋,此外再無所求。」
  徐子陵像給冷水兜頭澆下般,警醒過來,苦笑道:「多謝小姐提醒,我差點忘了。」
  石青漩垂首輕歎道:「眾生之苦,皆因有情;情海無崖,苦海亦無邊。子陵兄以為然否?」
  徐子陵茫然搖頭道:「我不曉得,更不想知道。小姐請謹記我只會留川七日,把「天君」席應誘殺一事,是否應該及早開始作準備的工夫呢?」
  寇仲隨卜天志來到船尾處,在他舉手指示前,早瞧到在晨光中的帆影,皺眉道:「這是誰的船?」
  經過一天一夜的全速航行,一側是南方的荒山,另一側是茫茫大海。
  海洋向東方伸展,宜至海天溶為一色。
  卜天志搖頭道:「離開長江出海後個把時辰,這艘船就吊在我們船後,當時因來往船多,眾兄弟都沒有留意,現在當然非常礙眼。」
  寇仲道:「會否因大家都是采同樣的航道?」卜天志道:「原本我也是這麼想,於是吩咐將船駛離陸岸,豈知對方不但亦變方向跟來,還借一種奇特的航術,借改向納風來加速,追近了很多。」
  寇仲望往左方的陸地,在晨霧中僅餘下模糊的輪廓,點頭道:「這麼看此船定是衝著我們而來,志叔有沒有辦法甩掉它?」
  卜天志沉聲道:「若我們這艘是巨餛號,我有辦法令對方只有吃風的份兒。可是我們現在坐的是專走內河的中型帆船,比起對方的海船自是大為吃虧;在穩定、納風和長途航行上都要差上幾籌。且對方船上必有善於海航的高手在主持,依目前的速度,可在五個時辰內追上我們。」
  寇仲苦思道:「究竟是誰呢?一艘船對一艘船,他們為何能如此自信。」
  要知寇仲已成天下著名的高手,若沒有點斤兩,那個敢來擄他的虎鬚;反過來說,寇仲的實力,就算未見過他的人亦可大致猜估出來,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敢來的當然自問有足夠的實力能收拾寇仲。
  天志道:「照我看,這艘巨艦多多少少和李子通有點關係,只有他那方才知我們有船在長江附近,而緊守在長江出海處會有很大機會截擊我們。」
  寇仲一震道:志叔所言甚是,他們本要在出海口處突襲我們,當時可能還不止一艘戰艦,只不過想不到我們竟不北上返回東海,而是駛往南方,登時陣腳大亂,擬好的計劃全派不上用場,只餘下這由高手主持的巨舟才勉強跟得上我們。唔!
  這艘船的式樣有點古怪,不似中土見慣的船,與揚州城外泊的南洋船亦有分別,會否是契丹窟哥那混蛋的船。」
  天志愕然道:「這麼遠少帥竟能看得清楚嗎?」
  寇仲正功聚雙目,點頭道:「沒有問題,唯一的問題是不知如何形容出來給你聽。」
  卜天志提議道:「可否形容一下船的形狀?」
  寇仲暗忖若可看到窟哥在船上走來走去就不用多費唇舌,可惜船上的人只是些會走動的小點,只好勉力而為道:「這艘傢伙底尖上闊,首昂尾聳,甲板上三重樓,帆桅卻只有三道,照比例該比我們的帆大士一倍。」
  卜天志苦笑道:「每艘船的結構都大致上像少帥剛才形容的樣兒,要破浪行舟,就要如此。唉!有沒有別的特徵?」
  寇仲忽地一震道:「我看到他們的旗幟啦l.上面寫的確非漢字,有點兒像道土寫的符咒,三個字有兩個裡面嵌上圓圈,是否契丹文呢?」
  卜天志哂道:「契丹人那有這麼巨型的海船,噢I.我知道哩!」寇仲朝他瞧去,道:「是誰的船?」卜天志臉呈凝重神色,一瞬不瞬盯著來舟,沉聲道:「若我所料無誤,這該是高麗來的樓船飛艦。」
  寇仲失聲道:「什麼?」
  午後時分,徐子陵匆匆離城,往東疾行三十多里,在一座小的上見到師妃暄。
  師妃暄欣然道:「妃暄先代大石寺眾位大師感謝徐兄肯仗義出手。」
  徐子陵道:「師小姐是否胸有成竹?」
  師妃暄謙虛答道:「只是有個粗略的計劃,其中尚有點風險,所以須與徐子陵斟酌一下。」
  徐子陵肅然道:「小姐請說。」
  師妃暄訝然道:「為何只隔一天,徐兄對妃暄的態度神情,都像多出幾重隔膜,客氣見外得令人不安?」
  徐子陵心中暗歎,昨夜可說是他真正對一位心儀的女性動真情,豈知卻碰了整鼻子灰,俗語有云見過鬼怕黑,現在對著能令他動心的另一絕世佳人,豈敢不步步為營,翼翼小心,免致再行差踏錯。
  歉然道:「我只是怕冒犯小姐,請小姐見諒。」
  師妃暄深深瞧他一眼後,道:「現在除我和青旋小姐外,包括解暉在內,都以為你離開成都趕返東方,故此假若你搖身變成岳山,誰都不會懷疑到你身上去。」
  徐子陵道:「第一步該是讓人知道岳山大駕來了,此事說難不難,但亦非是容易,年青一輩的沒多少人知道岳山的存在。而且我前腳剛走,岳山後腳便來,不嫌太巧合嗎?」
  師妃暄微笑道:「妃暄開始有點明白你和寇仲憑什麼能縱橫天下啦!事實上這正是第一道難題,岳山的晚年雖在幽林小谷渡過,但他數十年來從未-離谷半步,加上他成名後從未到過成都,可以說是無人認識。幸好你這假岳山曾在洛陽現身,被尚才女追尋的事這裡亦略有所聞,所以可由妃喧做點工夫,使成都的武林曉得是岳山法駕光臨。」徐子陵忽然道:「小姐是否信任我徐子陵?」
  師妃暄錯愕道:「這個當然!徐兄是否另有提議?」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正是如此I.我們分手後,師小姐請勿為我做任何事,更不要理我,我自有方法把「天君」席應引出來,將他除掉。」
  師妃暄秀眸亮起奇異的亮芒,柔聲道:「席應絕非易與之輩,若他真練成『滅情道』的『紫氣天羅』,功力可能更在安隆之上,徐兄仍有把握嗎?」
  徐子陵從容笑道:「若我死了,煩小姐告知寇仲,順便告訴他最好返鄉間開間糕餅店算啦I.這將是小弟的遺言。」哈哈一笑,飄然去了。
  師妃暄宜至他的背影消失在的坡林木之間,才幽幽輕歎,朝相反方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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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換日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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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時,風不斷從陸地吹向海洋,到夜色來臨,風又反方向從海洋吹往陸地去。
  但在這一刻,風向卻是變化不定。
  高麗來的樓船戰艦追至裡半許處,干住接近。
  卜天志神色凝重道:「只要我們能捱到今晚,我有信心可把他們甩掉。」
  寇仲訝道:「志叔這麼說該另有道理。我還以為這兩晚月色這麼好,白晝和黑夜分別不大。」
  卜天志充滿信心道:「只看風勢的變化,我敢肯定天氣很快變壞,那時海洋就變為暗無星月的世界,波急浪高中,不沉船已很了不起,更逞論追蹤敵人。」
  寇仲難以置信的望向頭頂上的萬里晴空,又俯視海上呈條狀的波濤無聲無息透著安祥味兒的你追我逐,浪冠上只有一層細碎的白浪花,道:「希望志叔所料無誤,嘿!我們不會翻船吧?」
  想起那趟和徐子陵觸礁的意外,猶有餘悸。
  卜天志道:「當風勢轉強時,我們唯一可做的就是調整航向,保著風從船尾吹來。若讓風從兩舷吹來,帆會給吹得打轉甚至翻船,那時我們這艘較小的船,會佔上轉動靈活的便宜,非像現在般被人追得透不過氣來。」
  寇仲望往越過中天,正朝西方陸地緩緩下降的太陽,笑道:「志叔有多少成把握拖到天氣變壞的時候。.」卜天志一震道:「半成把握都沒有。」
  寇仲愕然瞧去。
  表面上樓船戰艦似是直線追來,其實卻不斷拐彎,就像要把所有海風全部捕捉無遺;每個微妙的方向變化,都令船速驟增,神乎其技處,令人歎為觀止。
  敵艦終進入一里不到充滿威脅性的危險範圍內,而他們的反擊武器諸如弩箭機、投石機等仍在艙底處封塵。
  徐子陵把霸刀和岳山的遺卷,一股腦兒埋在挖空的泥洞裡,填平泥土作個記認後,整個人輕鬆起來。
  對這把染滿血腥的凶物,他有種強烈的排斥和抗拒,他更不願像扯線木偶般依從師妃暄和石青漩的安排。
  他要憑自己的方式和辦法去誅除「天君」席應,然後他再不會為任何原因留下來。
  徐子陵並不怨怪石青漩的無情,只怪自己的不自量力和愚蠢,還以為這多才多藝的美女垂青於他。
  她以真臉目為他奏簫吹曲不過是酬謝他的拔刀相助,說到底他只是誤會一場。
  想想也覺好笑。
  但無論甫抵成都的初遇,又或昨晚月夜中的小樓上,他均體味到前所未有的感覺。
  情海無涯,苦海無邊!
  就算男女之情是人生樂事,但鍾情於師妃暄又或石青漩的人大概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歐陽希夷、王通等便是好的例子。
  徐子陵暗下決心,以後再不會對師妃暄或石青漩有任何妄念。
  想到這裡,更有解脫出來的感覺;就像從泥澤中拔出深陷的足子,回復一貫的瀟灑豁達,腦筋再度活躍運作。
  由昨夜與石青漩告別,回到客棧後徹夜不眠的把岳山遺卷看足至少三遍,剛才又再看一遍,憑其過人的記憶將遺卷的內容記得滾瓜爛熟。
  卷內除對岳山生平特別深刻的人事的敘述外,主要是晚年對霸刀刀法的反思和尚未練成的*換日大法*的反覆推敲,其中充滿令人讀之心酸的無奈和傷情。雖志在千里,卻時不我予,奈何!
  專走偏鋒,狠辣無倫的四十九式霸刀,完全不對徐子陵的胃口,可是「換日大法」卻深深的打動他,到後來成了在他腦海滾動的奇異功法。
  據岳山所言,這套奇異的功法是他以霸刀的奧秘向一個天竺苦行僧交換回來,本有個天竺名稱,岳山改稱其為換日大法。
  假設岳山能練成,他將脫胎換骨、洗筋易髓的重生過來,不但傷勢盡愈,且能在短時期內功力盡復。
  可惜直至身死,岳山仍是一無所成,致含恨而終!
  透過遺卷,徐子陵首次接觸到石青漩的生母碧秀心,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見岳山,很多時會助他推敲研究奇異的換日大法,而岳山則把她部份的看法記錄在遺卷裡。
  總言之,換日大法可分為「六合成就修行」,循序漸進的通過修煉「氣、脈、輪」,而把生命的潛力發揮出來,與天地合一,奪天地之造化,秘不可測。
  其中最吸引岳山的是「破而後立,敗而後成」兩句口訣,可惜他雖既破且敗,始終一無所得。此中玄妙,連智慧過人的碧秀心亦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卻在看第一遍時已隱隱掌握到其關鍵,皆因他有除寇仲和跋鋒寒外再沒有人嘗試過的來自和氏璧的奇妙經驗。
  他尚要好好思索。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逕自離去。
  在寇仲的銳目下,敵艦上的情景清晰可見,連在望台的窟哥充滿仇恨的表情都給他收入眼簾內。窟哥身旁站著身穿像蝴蝶般寬袍大服,頭頂高冠的高麗武士,其中尚有一個是女的。
  卜天志注意的卻是對方布在船頭極具威懾力的兩台投石機。
  唯一可慶幸的是天氣在逐漸變壞,本是平靜的海面盡化為白沫翻騰飛濺的浪濤,咆哮巨浪似從四方八面襲來,雙方的掌舵者均有點束手縛腳,只能辦到順風而航,再不能照自己的心意決定船向。
  西面的陸岸早隱沒在濃雲中,四周的浪濤儘是碧綠海水湧起的白沫,海風吹來有種冰寒徹骨,鹹重氣濕、充滿險峻意味的感覺。
  「轟」!
  比他們的帆船大上至少一倍的樓船巨艦船首左邊的投石機彈出一塊重逾百斤的巨石,宜射上兩船間虛空高處,再滾翻不休地朝他們投來。
  不巧是石頭彈離機體的一刻,剛好一股巨浪湧來,令船身傾側,擁有強大破壞力的石頭登時失去準繩,歪歪斜斜的落在帆船右舷側三丈外的遠處,惹得寇仲方面人人高聲歡呼慶幸。
  卜天志和寇仲則是臉臉相顱,知道己船已在敵人投石機的投射範圍內,只要給對方其中一顆石彈砸中,在這危險的海域上,包保帆船立即報銷,全無逃生機會。
  「轟」!
  巨石從另一投石機沖天而上,這次只差丈許砸中他們船尾,今趟再沒有引起歡呼聲。
  最糟是不能以拐彎作躲閃,皆因兩船均倚賴以船尾迎風來保持平衡,遂變成宜線的追逐,問題只在對方的巨石何時箍中他們船身。
  天色逐漸暗沉。
  寇仲大叫道:「可否施放煙霧?」
  天志迎風回應道:「放出的煙霧會立即消散,兼且我們在風勢的下方,無論撒灰放煙,都只會兜頭吹回來。」
  說話間,敵艦又迫近數丈,離他們不過二十丈許的近距離。
  敵船甲板上的武士全部彎弓搭上火箭,再接近些時,只要百箭齊發,順風射來,後果更不堪想像。對方的箭手均是兩人一組,不用說沒持弓箭的人是負責點燃包在箭頭的油布,教人更是擔心。
  寇仲大喝道:「降帆!」
  卜天志堅決搖頭道:「船會立即翻沉,必須另想辦法。」
  寇仲驀地戟指喝道:「窟哥小兒!夠膽便靠近一點,看我寇仲把你的鳥頭割下來。」
  窟哥的大笑聲傳來道:「寇仲小賊你這話是否多餘?難道竟看不出我們正要和你親熱親熱。」
  另一把帶著高麗口音的男聲悠然傳來道:「久聞寇兄刀法蓋世,高麗金正宗正想討教。」
  寇仲和卜天志同時色變,兩人均不知金正宗在高麗武林是何身份地位,但只聽他說話雖沒像窟哥般叱喝高呼,便穿風透浪般平和地傳入他們耳中,立知此人已臻宗師級的大家境界。
  寇仲哈哈笑道:「請問金兄擅長的是什麼兵器?」
  敵船上窟哥旁那位文質彬彬,身形如參天古松,俊拔不群的中年男子微笑答道:「什麼兵器都沒有分別,若要用刀亦無不可。」
  寇仲只有對天志苦笑道:「原來真是遇上硬手。我想闖往對方船上來個大搗亂,現在看來此計已不成功,唯有再來另一計。」
  卜天志愕然道:「什麼計?」
  寇仲微笑道:「就是魯妙子教下的艇雷。」
  斜陽西照下,徐子陵重臨大石寺的羅漢堂。
  堂內仍保持昨晚離去時遍地殘礫木碎的模樣,完好的羅漢像不足三百尊,但對徐子陵已異常足夠。
  看過岳山的遺卷後,他對這些羅漢有另一番更深入的看法,也開始有點明白不死印法中關於「印」的意義。
  岳山曾引碧秀心對佛家手印的解釋。
  碧秀心指出手印「外則通宇宙,內則貫五臟六腑,奇經八脈」。
  只是區區三句話,已無限地擴闊徐子陵對手印的認識。
  以往他與人對敵時,自然而然會為發揮體內真氣而結合出各式各樣的手印,當時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到得詳閱岳山遺卷,始知有所謂「身、口、意」三密秘修法。手印正是「身印」中最重要的一環。
  手印從小指往拇指數是「地、水、火、空、風」五大,右手為「慧」,左手為「定」。通過雙手十指與內外的貫連為經,修練體內的「氣、脈、輪」為緯,進行「六部成就修行」,便是「換日大法」的精義。「日」指的是大日如來,換日就是與大日如來互換之意,暗含即身成佛的深義。
  徐子陵當然沒有成仙成佛的意圖,只是對這天竺傳來的秘法很有興趣,最妙是能天衣無縫的切合他自身修習武道的途徑。
  岳山慣用霸刀,學習手印自是困難得似隔山觀牛,況且要改變自身內功路子的習慣豈是容易。但在這方面徐子陵是駕輕就熟,優而為之。
  換日大法中的「氣、脈、輪」指的是五氣、三脈、七輪,乃天竺的內功修練系統,與中原武林的奇經八脈異曲同功,亦迥然有別。
  五氣是命根、上行、平、遍行和下行五氣,指的是內氣外氣行經三脈七輪的途徑。
  三脈是中、左、右三脈,中脈由海底至頭頂,以脊髓連接,等若中土的督脈。
  左、右二脈均起自睪丸宮,與中脈平行,貫通七輪。
  七輪等若中土的竅穴,由上而下是頂輪、眉間輪、喉輪、心輪、臍輪、生殖輪和海底輪,最後的海底輪即中土的會陰穴。
  這些複雜玄奧的修行方法,徐子陵一看便明,現在只餘實踐的問題。
  這羅漢堂內的塑像既是依古天竺聖僧鳩摩羅什的畫像卷設計,自該與*換日大法*有徽妙的契合。
  徐子陵負手緩步來到其中一尊羅漢之旁,用心打量,此像共有六手,兩手向左右伸展,合掌頂上;另兩手握拳交叉胸口處;餘下的一對手置於眉眼間,使大拇指觸到眉心。臉相現出瞑想的狀態。
  若在以前,他只會當這是一種佛像的造型,現在當然知道是透過不同的手印,貫通眉間輪、心輪和頂輪的三氣。最精采是清楚明白點出不同手印和不同竅輪的關係。
  近三百尊羅漢,因其中有十多個是多手羅漢,印結達四百種之多,無一相同,對徐子陵來說,就像貧窮大半生的人,來到一個任他予取予攜的寶庫,那種興奮狂喜的感覺,實在怎都說不清楚。
  忽然間,換日大法淪為一種入門的基本功夫,又或開放某一佛門秘竅的鎖匙,這些羅漢才是真正的寶藏。
  石青漩的表明心跡,師妃暄似有還無的情意,全變得微不足道和無關重要。
  不自覺地他把兩掌豎合,掌心微虛,如蓮花之開放,接著兩掌仰上相井,狀如掬水,忽又化為兩手反合十指相絞,變化出種種不同的手印。
  萬念歸一。
  虛無縹緲,恍惚渺冥之際,內外的分隔徹底崩潰下來,虛極靜篤中,身內車輪逐一轉動,長生訣、和氏璧和換日大法藉著不同手印融合為一,入我我入,人天合一。
  船上的快艇載著寇仲一起掉進波濤洶湧的怒海裡,眼看要翻側,立在船尾的寇仲猛一運勁,船首立時高高翹起,且回復平衡,從浪谷的底部沖土浪峰,再改變方向橫掠開去,就像在浪頂飛馳般迎著敵艦斜斜滑行過去。
  敵我兩方的人見此奇景,均為之目瞪口呆。
  這「艇雷」事實連魯妙子做夢時都未曾想過,純是寇仲在無計可施下想出來的解困之法,初時尚沒有信心,只自恃曾在巨浪擊岸的沙灘摸熟海浪的特性,妙想天開而來的反擊方法。
  此時發覺真能利用小艇破浪滑行,登時勇氣劇增,後腳運勁,船首立時改變方向,從浪坑外檔滑回來,迅逾奔馬的滑到浪谷底部,又再衝上浪峰,斜斜迎向順風而來的樓船巨艦,循浪鋒疾翔,朝其右舷似箭矢般射去。
  窟哥等這才清醒過來,明白到寇仲的不良居心。
  若給寇仲注滿真勁的快艇借浪勢硬撞一記,那豈非乖乖的不得了。
  不知誰人大喝一句寇仲聽不懂怕該是高麗話的命令,面向寇仲那邊的箭手齊聲發喊,同時射出搭在弓上的勁箭。
  寇仲哈哈大笑,道:「你們一定忘了這是包上火油布的箭哩!」
  竟不閃干躲,就憑著護體真氣,任由箭矢射在艇上身上,眉頭都不皺半下。
  卜天志那方人人看得為他抹汗,見他夷然無損,才爆起震天采聲。
  眼看尚差兩丈就可狠狠猛僮在敵船船首左舷處,敵艦傳來蓋過所有風浪聲的大喝,那金正宗竟天神般從天而降,手持長矛,似要直接攻擊寇仲,實則暗探右足,務要在艇頭撞中己艦前,改變來艇疾射的方向。
  寇仲大笑道:「太遲啦!」
  腳下再加把勁,快艇倏再增速,他卻離艇彈起,朝凌空掠至的金正宗迎去。?
第三章 怒海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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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噹」!
  火星迸射,發出連風浪聲都蓋不過的金鐵交嗚聲。
  金正宗雖然萬般不情願,可是寇仲無論在時間、角度的拿捏,均有種渾然天成、無懈可擊的氣勢,且險奇至極點,令他連消帶打的矛招完全派不上用場,還硬生生似要把他迫得翻回樓船上。
  最令金正宗措手不及處,是常寇仲摯出井中月,氣勢突地攀升土頂峰之際,他竟奇跡般在空中疾降三尺,不但使他矛招落空,還要倉皇迥矛格刀,致先機盡失,更千用說阻截對方撞來的「艇雷」。
  寇仲借勢急墮,足尖剛好點在船尾處,但他已無力冉加一把勁,只是車輪般借力橫飛開去,騰空橫過海面,往已船投去。
  金正宗雖被他在瞬那間改向的獨門招數所惑,弄得狼狽非常,可是此人在倉卒變招下的反擊,仍是非同小可,在窄小的戰鬥距離小矛鋒忽左忽右,亦令寇仲應付得相當吃力,如非寇仲挾著主動之勢,又因空中交手只能是一招了事的局面,鬥下去他亦沒有多大勝算。
  他握刀的手臂由五指開始宜至肩井位置,所有脈穴酸麻難過,到腳點艇尾時才運氣把對方侵體的矛勁化掉,由此可知對方的功力如何深厚雄渾。
  「轟」!
  快艇藉著浪勢和寇仲附加的螺旋勁,無情地撞進敵艦船舷右首離海面五、六尺許處,木屑激濺。
  那邊的口天志射出長索,筆直延伸五丈,抵達兩船中間的位置,正好迎接飛溜回來的寇仲。
  「嘩啦!」
  勁箭般銳利的豪雨,在醞釀積蓄的烏雲中狂射下來,立時海暗天昏,黑暗和茫茫風雨把人舟完全籠罩。
  寇仲本仍怕對方射出火箭,現在當然放下心事,正要伸手抓著卜天志射來的繩頭,忽然後方風雨中有千百道精光挾著漫天風雨橫空殺至。
  在瞬那間寇仲已曉得躲無可躲,連忙一個翻身,探足點在本可令他返回安全地點的索頭,改變方向,彈往高空,避過對方凌厲無匹的一擊。
  這時長索給他腳尖點成波浪形,使追擊而來的金正宗撲個空,但他卻不慌不忙,千百矛化作一矛,疾點在像靈蛇般縮回去的索尖處,竟就借那麼)點力,騰身斜上,往上空的寇仲繼續進擊。
  兩邊的人無不看得目瞪口呆,忘了能令舟船翻覆的狂風暴雨、驚濤駭浪,但覺這一場浪峰上的拚鬥,奇險詭異,均泛起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寇仲哈哈笑道:「金兄真勇!」
  說話間手中井中月一刀劈出,正中溯腹刺來的長矛。
  刀矛交接處,在暗黑的海上迸出耀眼欲花的芒光,像煙花般好看,又充盈勁力的強烈感覺。
  「嗆」!
  兩人有若觸電。
  寇仲往上彈起,金芷宗卻竟仍能借力橫移,投往己方樓船,同時脫手射出長矛,疾取仍往上升的寇仲。
  寇仲心中叫糟,知道這甩手一矛決定了自己暫不能重返卜天志那方的命運。
  要知兩船均在狂風中高速航行,如若他借矛刀交擊之力,投往天志長索二度射出的方向,很有機會可再次抓到索頭。但金正宗甩手投來的這一矛卻不能不擋,就是這麼稍一耽擱,船距拉遠,使他絕無可能再追上那條救命長索。
  當機立斷下,寇仲大喝道:「志叔先走,寇仲捎後來會。」
  刀如電閃,狠狠把可恨的長矛擊落往浪濤裡,自己則借力斜射,投往正迅速接近,滿佈敵人的樓船去。
  金正宗比他早一步回到甲板上,大量海水正從被快艇破開的裂縫處湧進船艙來,艇頭仍深嵌在右舷首處,破壞了船身良好的平衡力,無助地在波谷間顛簸拋擲。
  首先迎上寇仲的是窟哥的雙斧,但寇仲怎會笨得和他硬拚,隨手一刀把他劈得掉往甲板去,同時借力橫移,避開十多個殺來的高麗男女高手。
  假若其中一、兩人有那金正宗的七、八成功力,他絕捱不得多久。
  他被迫到此一遊時,早打定主意,大肆搗亂一番後立即跳入怒海逃生,縱使要游十天十夜才能返回陸地,也勝過在這船上被人亂刀分屍。
  腳踏實地,他來到舵室上的望台處。
  四、五名高麗武土蜂擁而來,寇仲看也不看,井中月刀光閃處,敵人紛紛連人帶兵器的給他劈得左傾右跌,潰不成軍。
  船身傾側,似要翻沉當兒,忽又回復平衡。
  寇仲乘勢滾倒望台上,撞破圍欄,從另一邊翻落樓台旁的甲板通道去,好避過在風雨中四方八面趕來的敵人。,此時海面和船上,盡處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天地填滿大浪滾來振耳欲聾的嘶響,敵人的呼喊在大海的狂濤中顯得有神沒氣的,每個人都只能無助地等待下一個浪頭的侵襲。
  寇仲正要投入海中時,劍氣罩面迫來。
  憑感覺寇仲已知來者是勁敵金正宗,此人表面儒雅斯文,豈知打起來比任何人更要悍勇,連忙人隨刀走,連劈兩刀,每刀均有無窮無盡的後著變化。
  「錚鏘」!
  這才能脫出劍網,往後錯開。
  寇仲大笑道:「金兄果然沒有吹牛皮,用什麼兵器都那麼了得。」
  金正宗一聲不吭,長劍灑出數十朵劍花,腳步忽左忽右,狂攻而來。
  寇仲且戰且退,發覺金正宗的劍招又與矛法大不相同,充滿柔韌的味兒,心中微懍,知道對方怕自己遁入大海,故務要把他纏死。
  此時雙方只能憑夜眼在暴雨中勉強看到對手身形,其他變化則純憑感覺猜度。樓船的傾頹更是厲害,船上處處傳來物件翻倒和斷折的聲音,夾雜著驚呼慘叫,混亂得像未日的來臨。
  其他人都不知到那裡去了,只剩下他兩人在生死決戰。「蓬」!
  巨浪撞到船舷處,海水照頭照臉往兩人湧來,大自然無情的巨力,以兩人馬步之穩,亦立不住足,側撞艙壁處。
  寇仲開始明白為何只有金正宗一人來找他的晦氣,乘機椽壁而上,重登舵室上的看臺處,入目的情景,使他也不由愕然。
  海浪把船和人都征服了。
  像一堵堵牆壁般的巨浪從四方八面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由於船艙入水,樓船的望台之下,浪水宜接傾瀉在甲板土。
  船上的人像玩偶般給掀倒地上,甩到一旁,浪頭有高有低,千變萬化,甚或浪上起浪,在暗無星月的狂風暴雨中,把原本堅固威嚴的樓船摧殘得體無完膚。
  寇仲側頭避過一個不知從那裡飛來的木桶後,金正宗又持劍殺來。
  寇仲此時無心戀戰,虛晃一招,往船頭方向的甲板躍下去。
  金正宗如影附形的追來,劍鋒直取他背心,活像寇仲成了他的殺父死仇。
  寇仲落地後滾倒地上,皆因船往左傾,兼之巨浪打來,立足不穩。
  整艘樓船像騰雲駕霧般宜陷往兩個巨浪間的谷底,然後上下八方全是海水,寇仲身不由己的打著轉時,海水迅速往四方瀉退,忽然間樓船又回到海面上,暴雨傾盤灑下,那種暈頭轉向,不辨東西的感覺,實難以形喻萬一。
  「砰」!
  寇仲最後撞在船欄處。
  此時人人顧著小命,誰都沒閒情去理會誰是敵人,誰為夥伴。
  暗黑中,金正宗在近船樓處彈起來,死心不息的找尋寇仲的蹤影。
  「喀喇」激響,呼叫聲中帆桅連著破爛不堪的風帆受到致命傷般在狂風中斷折,照著金正宗的方向倒下去。
  寇仲跳起來大叫道:「小心啦!」
  一個倒翻,往咆哮的怒海投去,心叫「諸君珍重」。
  徐子陵倏地醒來。
  用*醒*來形容實在不大妥貼,因為他一直沒有入睡。
  那是無法形容,與以前練《長生訣》氣功有別的一種精神狀態,渾體舒泰,靜中見動,時間像完全停止推移。
  他之所以「醒」過來,是因為羅漢堂外傳來掃地的沙沙雜響。
  心中大懍。
  外面究竟是何方神聖?如是「天君」席應,該不會這麼好心腸」如是回來打掃的和尚,怎都不應放著滿堂碎屑不理,只管掃堂外的落葉。就算他是懵然不知羅漢堂內的災情,掃地亦該由殿堂內門開始,不會這麼懂得「揀選地方」。
  種種疑問,以電光石火的速度閃過他澄明空澈的腦海。
  微睜雙目。
  徐子陵立時大吃一驚,原來天已大白。
  那即是說他在羅漢堂坐足整整一個夜晚,在感覺上卻只是彈甲的光景,令他難以相信。
  徐子陵緩緩長身而起,來到前晚被安隆撞破的牆洞處,朝外瞧去,只見太陽快升到佛塔頂處,漫天陽光下,一位佝樓背脊的灰袍老僧正背著他專心一志的在打掃庭園。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大師早安!」
  老僧背脊猛地挺宜,立時變得雄偉挺拔,再沒有絲毫龍鍾老態,卻不轉過身來,不溫不火,慢條斯理的:「時候不早啦!施主勿怪老袖驚擾。」
  徐子陵早知他非是普通和尚,極可能是針對席應而來的佛門高人,若確是如此,則大有可能屬「四大聖僧」那個級數,否則便和送死無異。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小子定是阻礙了大師去清理羅漢堂,大師勿要怪我才好。嘿!不如裡面由我負責吧!」
  灰衣和尚緩緩轉身,欣然道:「施主有這心意就成!打掃佛堂,乃老衲的職責,怎可假他人之手。」
  徐子陵定睛一看,只見這老僧鬚眉俱白,臉相莊嚴中透出祥和之氣,鼻樑比一般人至少長上寸許,清奇獨特。雙目半開半閉,眼神內斂,使他直覺感到對方乃極有道行的高人。
  微一聳肩,徐子陵洒然道:「大師既如此堅持,那就有勞大師,小子再不敢打擾。」
  轉身欲去時,耳鼓忽地傳來「哄」的一聲,就在此一剎那,徐子陵腦際一片空白,除此聲外再無他物,更奇怪的是整條脊椎督脈像隨著喝音振動起來似的,極為受用,感覺怪異無倫。
  徐子陵一震止步,歎道:「大師這招真厲害,究竟是什麼功法,恐怕比之祝玉妍的天魔音亦毫不遜色。」
  和尚沒有直接答他,淡淡道:「這是佛家力能降魔伏妖的真言咒,關鍵處是我手結的大金剛輪印,通過特別的音符真言,能振動施主體內相應的氣脈,產生不可思議的效力。」
  徐子陵仍沒有回頭,道:「大師忽然對小子施以真言符咒,有什麼作用?」
  和淌慈祥答道:「因為施主乃大智大慧的人。」
  徐子陵從容笑道:「如大師所指是小子與佛有緣,那就錯哩!小子雖對佛門心存敬意,卻從沒有入門或修行之心。」
  和尚柔聲道:「只要悟得清淨,就是修行,豈有入門出門之分。即世便是出世,入門便是出門,平常心正是佛心。」
  徐子陵訝然轉身道:「大師如何稱呼?」
  和尚合什道:「真言。」
  徐子陵動容道:「原來是真言大師,難怪精通真言咒法,大師說話暗含禪機,是否想點化我這頑石?」
  真言大師微笑道:「施主非但不是頑石,還與佛有緣,與其言有緣。今早老袖早來此打掃,見施主在羅漢佛間閉目禪坐,兩手天然結出種種印結,最後歸於施無畏印,令老衲有悟於心,老衲尚未多謝施主。」
  徐子陵愕然道:「若非得大師相告,我真不知雙手曾做過這些動作,施無畏印是怎樣的呢?」
  真言大師緩緩結迦跌坐,臉上露出悲天憫人的莊嚴法相,左手掌打開,手心向上,手背擱在膝蓋處。
  徐子陵不由學他般盤膝坐下,點頭道:「大師說得不錯,這確是我醒來時擺出的手勢,只是不曉得有個這麼好聽的名字。嘿!施無畏印。」
  真言大師微笑道:「別人是以手印觸發內心,施主卻是從內心觸發出手印,這不是慧根是什麼?」
  徐子陵暗忖若給寇仲聽到就糟糕透頂,會給他一口咬實自己會去出家當和尚。苦笑道:「這與慧根大概沒什麼關係,該類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皆因我入靜前曾習羅漢佛的諸般印結,打坐時不自覺的擺出來吧!」
  真言大師啞然失笑道:「施主不肯承認作罷好了。但施主怎都不能否認對我佛家的手印感興趣,佛家有三密之說,施主肯聽嗎?」
  徐子陵不解道:「大師乃世外高人,為何會對我這俗人很有興趣的樣子?不怕我是為非作歹,甚至是破壞堂內佛塑的惡徒嗎?」
  真言大師不答反問道:「施主可知何為坐禪?何為禪定?」
  徐子陵皺眉道:「這麼深奧的問題,有勞大師指點。」
  真言大師點頭稱許,肅容道:「一念不起為坐,見本性不亂為禪;外不著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禪內定,故名禪定,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徐子陵思索片刻,恍然道:「大師是否因剛才曾觀察小子坐禪入定,而認為我與佛有緣,遂加點化。唉!我其實只是想練成某種功法,好去把席應誘出來誅殺,此外再無他意。」
  真言大師雙目射出深邃不可測窺充滿智慧的異芒,道:「像施主這麼坦白真誠,全無貪慎癡念的人,縱在空門之中亦屬罕有。百多年來,老衲曾先後遊歷中外名寺古剎五千六百五十二所,最後把所有印結歸納在「九字冥言手印」內,今見施主有緣,竟有不吐不快的俗念塵心,確為異數。」
  徐子陵肅然起敬道:「原來大師竟有百歲高齡,呃!小子失敬啦!大師這九字真言手印必是非同小可,何不傳與佛門中人。唉!小子是否多管閒事呢?有大師座鎮,「天君」席應豈敢胡作非為?」
  真言大師搖頭道:「老袖於塵世已時日無多,再難尋得能受得起九字真言手印的有緣人,此九字真言用之於佛則為佛,用之於武則為武。老衲一心侍佛,生平從未與人過招動手,施主明白嗎?」
  徐子陵微笑道:「當然明白,只要大師真言出口,即使窮凶極惡之徒,亦要凶念全消,哈!是否這樣呢?」
  真言露出一絲充滿童真的笑意,祥和地道:「當然不是這樣。更何況若對象是席應這類魔功深厚的高手,心志堅剛如不可動搖的岩石,什麼真言都派不上用場,就更需施主來護法。」
  徐子陵疑惑地道:「九字真言手印既可用之於修行,何故又有受得起受不起的問題?」
  真言大師道:「九字真言似簡實繁,受不起的人會因挈而不捨致捨本逐未,終生難有所成。坦白說,在看到施主今晨結印禪定之前,老衲從未想過九字真言手印可直接用在武功之上,現在卻是塵心大動,若施主拒絕,老祠今晚撒手西歸時,極可能因而功虧一簣。」
  徐子陵苦笑道:「大師請說,小子洗耳恭聆。」
第四章 九字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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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筋疲力盡的爬上沙灘,再支持不住,伏倒沙上。
  在怒海中游了整夜,才捱到這裡,無論他的呼吸如何高明,只能助他開始時從水底避過浪濤最狂暴的打擊,而不能一個時辰繼一個時辰無休無止的支持下去,否則他將變成不必用口鼻呼吸的怪物。
  在相對平靜的海底潛游十多里後,他絡到達內呼吸的時間極限,那也正是他體內真氣的極限,倉皇冒出海面時,才驚覺真元接近油盡燈枯的劣境,而離岸尚有三、四里之遙。
  那是寇仲一生人最痛苦的時刻之一。
  暴雨雖停止下來,但仍是餘波未了,寇仲在浪濤中純憑僅餘的體力掙扎游往陸岸,飽嘗到身不由主在海浪中被拋擲沖卷的折磨。若非他心志堅毅,定支持不住,屍沉大海。
  來到岸上,他第一個念頭竟是不忘他日要警告徐子陵,千萬別要自恃有內呼吸的工夫,而在大海中潛游。
  他全身如被毒蟻咬噬,肌膚寸寸欲裂,此時即管來個普通高手,也可取他性命。
  烏雲在半個時辰前散去,秋陽從晴朗的天空灑在他背上,還照射在他差點在海上棄掉的井中月上。
  他感覺到懷內以防水油布包裹著的面具、秘本等物仍然存在,但幾可肯定海水該深透入油布內,紙質的東西勢會被浸壞。
  可憐他尚未看過李秀寧托商秀殉轉交給他的「情書」,若說沒絲毫悔意,就是誆騙自己。
  唉!
  雖記起老跋的警告,真元枯竭時最忌任得勞累把自己征服,偏是連舉手的力量也欠奉,遑論爬起來練功修行。
  差點昏睡時,忽地鑼鼓聲喧,喊殺聲自遠而近。
  寇仲駭然仰首瞧去,耀目眩眼的陽光下,一群提著斧頭鐵鋤,衣飾怪異的人正聲勢洶洶的朝他殺至。
  寇仲苦笑一下,把臉孔再埋進沙裡去。
  真言大師寶相莊嚴,臉泛聖光的悠然道:「佛家三密,是為身、口、意,實踐與思維並重。身等於口,口等於意,意等於身,名雖分三,實為一如。」
  徐子陵恍然道:「大師果是佛門高人,只寥寥幾句話,就把堂內五百尊羅漢像背後的深義解釋得一清二楚。」
  真言大師大笑三聲,欣然道:「老袖走遍天下,到今天才找到個像施主般一點便明的有緣人。施主可知以往當老袖說與別人知曉時,對方雖似聽得頭頭是道,但卻均非真的明白知道,更不用說用之於修行。往往得其身而失其口,取其意而棄其身。」
  徐子陵愕然道:「大師怎知我不是口說明白,實則與其他人無異?」
  真言大師目光落到他雙手處,微笑道:「適才老袖說出三密之秘時,施主十指干住微微晃動,可知密言入耳,意有所感,若非還不知真言奧義,說不定會喝幾聲給老袖聽聽。」
  徐子陵尷尬解釋道:「自昨晚至今,我的手有點像不聽指揮的樣子,哈!」
  真言大師道:「人的肉身乃渡世的寶筏,內中蘊含天地之秘,我的九字真言手印,正是通過三密,通過人體而與宇宙溝通,達致天人合一之境,明心見性,即身成佛。那與出家在家並無半點關係,無論身體是否在袈裟之內,人就是人,不會變成其他東西。」
  徐子陵拍腿叫絕道:「大師這番話使小子茅塞頓開。不知是否性格使然,小子對空門教條重重,清規森嚴的生活方式提不起絲毫興趣。總想若佛要相信他的人始能得證正果,那佛祖就太過霸道哩!」
  真言大師啞然失笑道:「施主想法獨特,使老衲茅塞頓開才對。九字真言就是,嘿!不如就是「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這樣施主會較易記牢。」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九字真言竟就是大師現在隨便想出來的九個字嗎?」
  「砰」!
  不知是誰先一棍打在寇仲頭上,奇怪的雖是劇痛難當,但頂心的天靈穴卻像回復生機,吸入一絲不知從那裡得來的外氣,鑽走於枯乾的經脈間。
  「噹」!
  鋤頭照背鋤下,正中井中月的刀鞘,偷襲者虎口震裂,倒坐往後,累得三個夥伴陪他一起跌得東倒西歪。
  眾人駭然退開。
  寇仲辛苦地撐起半身,環目一掃,只見把他重重包圍的有男有女,拿的都是本該用作農耕的原始武器,身上衣服色彩斑斕,在布麻等質料上加披羊皮褂子,女的都穿著像個桶子般長短不一的長裙,有些短不過膝,有些則長可曳地。無論穿褲或裙,皆扎有綁腿,既為保暖,亦能防毒蟲惡蚊。女的又頭纏結構複雜的彩帕,配以各種流蘇狀的垂繳,色彩奪目。
  寇仲很不明白為何在這種惡劣的情況下仍有閒情去想及這麼多枝枝節節的事,也覺好笑,大喝道:「誰人懂說漢語。」
  這批農民土著顯非惡人,見他棍鋤不入,大生怯意,你眼望我眼的,最後有個怯生生的少女從人堆間走出來,生硬地道:「你不是海賊嗎?」
  寇仲心中好笑,暗忖自己縱是海賊,在這樣的情況下亦絕不肯承認。忙道:「我不但非是海賊,還是海賊的敵人。看!我就是因和海賊搏鬥,才弄成這個樣子的,哈!」
  那少女退回族人中,嘰哩咕嚕的向圍瓏過來的人說了大串話,連寇仲都不明白為何她可把自己簡簡單單的兩句話,竟可加油添醋的翻譯成長篇大論。
  少女雖不算美貌,卻長得精靈清秀。她的羊褂更頗為別緻,沒有半顆鈕扣,只從背上伸出條帶子在胸前交叉,然後繞回背後從下端把羊皮繫緊,尾端自然垂下,活像尾巴,活潑可愛。
  寇仲又把臉埋在沙內,耳中響起少女充滿渴望的聲音道:「你肯助我們打海賊嗎?」
  寇仲呻吟道:「只要你們肯讓我好好睡一覺,就算要去打天皇老子都可以。」
  真言大師若無其事道:「不要小看這九個字,乃來自東晉葛洪著的道家寶典《抱朴子》內卷的登涉篇,原文曰:『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常當視之,無所不辟。》」徐子陵更是一臉茫然,大愕道:「我不解的非是指九字真言的出處來歷,而是奇怪大師竟是臨時想出來的,且大師乃佛門中人,為何卻借用道家的典籍?」
  真言大師凝視他好半晌後,柔聲道:「老衲正要借此來向施主說明真言重神不重形,竅妙處乃三密的運用,佛道最後還不是一家。」
  徐子陵心中湧出敬意,點首道:「小子受教啦!」
  真言大師忽然喝了聲「臨」,兩手高舉過頭,緊扣如花蕾,無名指斜起,指頭貼合。
  徐子陵劇震道:「厲害!」
  真言大師放下雙手,欣然道:「你察覺到什麼呢?」
  徐子陵道:「小子感到大師變成崇山峻嶺,任誰都不能動搖大師分毫。」
  真言大師道:「這正是不動根本印,手印雖千門萬類,不動卻是其中九種基本法式之一,所以今天老衲說的雖只是九種手印,事實上等若把所有手印一併傳你,看。」
  倏地升起,卻仍保持盤膝而坐的禪修姿態,雙手卻作出連串印結,變化無方,忽然大喝道:「兵!」使人知道他示範完不動根本印的百多種印變後,再展示另一基本手印。
  徐子陵應咒頂輪一熱,彈起來時,真言大師一個翻騰落往遠方,道:「這是大金剛輪印,能為人驅魔治病,至於如何用於降魔衛道,就要靠施主自己啦!」
  徐子陵看他雙手不住變化出無窮無盡的手印,開始明白為何真言大師到今天仍找不到可傳法的人。而事實上其中奧妙處,只能意會而不可言傳,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怎麼解說出來也沒有用。
  接著真言大師把其他各種基本印法逐一展現,依次是外獅子印、內獅子印、外縛印、內縛印、智拳印、日輪印和寶瓶印。
  每種基本手印均有上百種不同印變,在徐子陵目不轉睛,如癡如醉中,展示出超過千種以上的手印。
  如非徐子陵有早在羅漢堂參悟的經驗,定會看得暈頭轉向,不知其所以然。
  此刻卻是心領神會,兩手不自覺地隨地結出不同印式。
  連太陽西下,時光轉移,亦茫然不覺。
  寇仲扎醒過來,一時間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四周儘是沸騰的呼喊聲,夾雜著牛羊的嘶叫。
  他猛地坐起,才知睡在一所簡陋窄小的茅寮的士坑上,閃動的火把光從窗外映進來,隱見把他抬回來的農民們正拖男帶女,逃難似的朝某一方向爭先恐後的奔去。
  「砰」!
  木門推開,那土生少女搶進來,一臉惶然道:「還不快走,海賊真的來哩!」
  寇仲愕然以對,暗忖自己不是對付海賊的大英雄嗎?為何卻叫自己和他們一起逃命?此時他清醒了點,道:「不用怕,萬事有我頂著,我的刀子在那裡?」
  少女一指牆上,道:「你未死過嗎?快走!」再不理寇仲,逕自溜掉。
  寇仲望往牆上,井中月果然安靜地掛在該處,暗讚村民的純樸老實,在這年代,縱使不起眼且破舊如此刀,也可賣個好價錢。
  人聲遠去,外面不聞半點聲息。
  寇仲伸個懶腰,發覺功力不但回復過來,且尤勝從前,心中奇怪,暗忖難道耗盡真元後,復元時會精進些許?事實若真的如此,那就等若多了一種練功的法門。
  心中惦著村民的安危,跳下土坑,取下井中月,走到門外,整條由百多間泥屋茅房組成的村落靜如鬼域,可知村民對避難習練有素,連雞犬都不留下來。
  驀感有異,朝東北瞧去,只見數里外火光燭天,濃煙蔽日,隱有呼喊聲傳至。
  寇仲心中劇震,誰人如此凶殘,竟公然放火焚燒附近另一條村落。
  頓時殺機大起,拍拍背上的井中月,全速趕去。
  化身為疤臉大俠的徐子陵,走在成都南市的大街上,朝鄭石如留下給他聯絡的地址尋去。
  他雖未真的練過岳山遺捲上的「換日大法」,但卻有脫胎換骨的感覺。
  他的武功可說是在這幾年間東湊西拼夾雜而成的產品。而每在臨危時頓悟般創出新招,過後往往忘掉大半。好處是教人無法捉摸,壞處則是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功法。
  真言大師傳他的*九字真言手印*,就像一個大海般把所有川漢河溪的水流容納為一,讓他把以前所有領悟回來的心得,化為圓滿而又創意無窮的體系。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當他辭別真言大師,步出大石寺門的一刻,他已身兼佛道兩家至高無上的心法,奠定他日後在中原除寇仲外再無人可以比擬的大宗師地位。徐子陵此刻的心情仿如一切重新開始,因石青旋和師妃暄而來的失意已成為遙不可及的陣年舊事,只能佔據現時他思域中極小的一部份。
  他和寇仲的性格有很多不同之處,但兩人都不愛被人管束,更不願在別人安排下行事。所以儘管他答應石青旋和師妃暄把席應誘出來誅除,卻只肯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更不願得到任何助力。
  坦白說,當時他亦生出少許想傷害師妃暄和石青旋的男女之間微妙心態。
  但這一切均成過去。
  真言大師是另一個魯妙子,令他爬上一座更高的山峰,看到以前未見過的事物和境界。
  徐子陵悠然止步,隔街觀望鄭石如寄住的大宅,表面看只像戶富貴人家,但戶主既然招呼像鄭石如此類武林名人,當然本身多是會家子,至少也和江湖中人有密切的來往。
  正想辦法如何潛進去探察情況之際,一行五、六人從敞開的大門走出來,沿街北行,其中一個赫然是鄭石如。
  徐子陵心中叫好。
  他始終不相信鄭石如和陰癸派只是他解釋的那種關係,現在正是證明鄭石如是否說謊的好機會。
  無論如何,他要透過鄭石如這最佳人選把岳山來到成都的事散播出去。
  正如師妃喧所猜的,席應如此公然欺壓大石寺的和尚,絕不會像表面那麼簡單,而是想把死敵「天刀」宋缺誘離家南,加以對付。
  而徐子陵更有他自家的想法。
  若席應真是那麼有種,大可直接向宋缺下戰書,那麼宋缺無論路途如何遙遠,必前來應約。
  可知席應並不敢和宋缺公平決戰,換言之其中定有陰謀詭計。
  四川乃解暉地頭,席應憑什麼如此有把握?其中一個可能是席應有陰癸派在背後撐他的腰,所以鄭石如和倌倌才會遠道來此。
  假設他的推想與事實相符,說不定他今晚便可和席應碰頭。
  徐子陵閃進橫巷裡,當他從另一道小巷走出來時,已化疤臉大俠為「霸刀」岳山,大步迎往朝他走來包括鄭石如在內的那群人。
第五章 海賊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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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不但失去時間的觀念,更不知身處何地,亦不知這一帶住的是那一族的人,只知踏著夜色,朝火頭濃煙冒起的方向全速奔去。
  初時他還以為只有幾里路,當奔過一片草原河溪,登土一座小山時,始知起火處足有十里之遙。而他竟聽到呼喊聲,可知他感到功力增進一事並非一廂情願的錯覺。
  一陣喊殺聲又隱隱隨風送進耳鼓內,寇仲腦海中浮起當隋朝敗軍撤退時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的慘酷情景,心中殺機更盛,掠下的坡,經過大片田野,走上一條穿林過溪的羊腸小道。
  前方樹林的另一邊忽然傳來女子的慘呼和多人發出的一陣獰笑。
  怒火「轟」的一聲直衝上寇仲的發尖,涮的掣出井中月,掠入樹林去,心神回復澄明清澈,不染半絲雜念。
  火把光從樹林另一邊透過來,人影綽綽。
  尚未出林,兩個手持火把,身穿黑色勁裝的大漢沿路入林,其中一人還笑道:「這兩個僚娘相當不錯,希望在那邊再找到幾個類似的貨色就夠眾兄弟快活快活哩!」
  另一人剛「哈」的一聲,寇仲旋風般在兩人未及反應前,從兩人間穿過,一刻不停的掠往林外。
  兩人連慘呼亦來不及發出前,咽喉已被割破,頹然墮地,立斃當場。
  林外是大片草原,樹叢處處,草原的北端,正是煙火冒起的地方。
  兩條赤裸的女屍伏臥在一處草叢旁,二十多名黑衣大漢,提著亮晃晃的長刀,意猶未盡的陸續沿路油然走來。
  寇仲大喝道:「給本人納命來!」
  剎那間撲入摔不及防的大漢群內,揮刀猛劈。
  首當其衝的大漢舉刀欲架時,井中月閃電劈中對方面門,應刀倒地。
  眾漢駭然大驚,也被激起凶性,群起反攻,寇仲怒嘯一聲,以洩出對不能及時救回無辜弱女的憤怒,手中寶刀毫不容情,閃過前方攻來的兩把利刀,反手一刀,再次告捷。
  那人明明感到自己成功擋格,偏偏寇仲的刀鋒卻似能遊走於空隙之間,眼睜睜給這可怕敵人溯刀而入,沒入胸膛,就像心甘情願將胸口送上去餵刀似的。
  寇仲連殺四人後,真氣貫刀,沉腰坐馬,以右腳為中心運刀旋飛一匝,攻來的四刀全被砸飛,圍攻者不但虎口破裂,還狂噴鮮血,往後拋跌,硬是給他以剛勁震斃。
  寇仲殺得興起,刀勢疾轉,鬼魅般在眾漢中穿插,所到處人人應刀濺血倒跌,手下竟無一合之將。
  當只剩下一個活人時,寇仲一刀劈掉他手上兵器,探手抓著他胸口,把他整個人離地提起,勁氣侵脈,痛得那人臉容扭曲,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流斤。
  寇仲冷喝道:「想活命就有問有答,否則我把你的卵蛋*出來,明白嗎?」
  那人痛苦的點頭。
  寇仲雙目神光閃閃,沉聲問道:「你們是那條線上的人,坦白告訴你,我對你們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現在只是試探你的真誠。」
  那人呻吟道:「大爺饒命,我們是海沙幫的人。」
  寇仲哈哈笑道:「你是不想保留你的卵蛋哩!讓我先幫你脫褲子,我只割你的卵蛋,絕不割其他地方。」
  那人駭然道:「大爺饒命,我確是海沙幫的人。」
  寇仲冶笑道:「還要騙我,你知老子是誰嗎?「美人魚」游秋雁是我親過嘴的老相好;「胖刺客」尤貴和「闖將」凌志高都給我踢過屁股,海沙幫由上至下都認識我,你還敢亂說一通。最後機會啦!本大爺再沒時間浪費在你的卵蛋上。」
  那人臉上再沒半點人色,顫聲道:「小人說啦!是林爺派我們來的。」
  寇仲喝道:「林爺是那個混蛋?」
  那人忙道:「是林土宏大爺!」
  寇仲心中一震,絡於明白海賊是什麼一回事。
  鄭石如見到徐子陵扮的岳山,臉色微變,停下腳步,其他人愕然瞧他之際,徐子陵攔在路心,冷然道:「鄭石如留下,其他人給老夫滾。」
  那幾個人同時現出怒容,正要發作,鄭石如連忙制止道:「各位請給點面子小弟,嘿!這是小弟的長輩,各位先行一步,小弟稍後會到散花樓與諸位賠罪。」
  那幾個公子裝扮的武林世家子弟,半信半疑的看了徐子陵幾眼,才在鄭石如的催促下怏怏逕自離去。
  鄭石如施禮道:「不知前輩法駕光臨,請恕石如怠慢之罪。」
  徐子陵從鼻孔噴出一聲悶哼,沉聲道:「隨我來!」
  鄭石如無奈地一聳肩膊,跟在他身後,來到一道無人的橫巷裡。
  徐子陵怕他認得自己的背影,轉過身來,淡然道:「小子你在陰癸派究竟是何級數職份,所授何色。」
  鄭石如僅有的疑心盡去,歎道:「不瞞前輩,嚴格來說,石如並非陰癸派的弟子。」
  原來陰癸派極重尊卑之分,派內以「天、地、人」分為三個級別,所傳武功亦截然不同,天白、地黑、人黃,是為白、黑、黃三色。只有獲授白中的弟子始有機會進窺天魔秘技,在陰癸派內除祝玉妍的親傳弟子,就只有像邊不負、聞采亭等元老級高手才獲此殊榮。人數規定不可超過九個人,九正天數之極。像艷尼惡僧等在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是「地系」的級別。
  這些都是從岳山的遺卷瞧回來的,說出來自是似模似樣。
  徐子陵冷笑道:「廢話!如你是外人,祝玉妍怎會信任你?」
  鄭石如苦笑道:「其中一言難盡,不過前輩若要我代為傳話,絕無問題。」
  徐子陵點頭道:「小子倒相當機伶,你怎知我要你代為傳話。」
  鄭石如從容道:「前輩今次重出江湖,不用說都是衝著宋缺和席應兩人而來,前輩這刻突然現身成都,當是收到有關席應的風聲,晚輩有說錯嗎?」
  徐子陵道:「席應在那裡?」
  鄭石如皺眉道:「前輩該比晚輩更清楚席應的性格,他是絕不會把行綜透露予任何人知道的。」
  徐子陵胸有成竹的笑道:「邊不負怕是唯一的例外吧?」
  從岳山的遺卷,他曉得席應曾有一段時間與邊不負往來甚密,一起在青樓花叢中胡天胡帝,狼狽為奸,故有此言。
  鄭石如一呆道:「這個我不太清楚,前輩可知我乃鄭漢堂的兒子。」
  徐子陵心叫糟糕,岳山總不能把所有曾和他接觸過的人盡書於卷內,可是聽鄭石如的口氣,他過世的老爹顯然和真岳山有些瓜葛,只好硬著頭皮道:「漢堂仍在生嗎?」
  鄭石如黯然道:「家父在十年前去世,前輩當然明白他老人家為何難得善終。」
  徐子陵記起香玉山父親香貴的遭遇,只因無意從陰癸派某一長老的酒後閒聊中曉得些許陰癸派的事,就差點給害死,心中一動道:「漢堂定是想退出啦!對嗎?」
  鄭石如頹然道:「正是如此,否則爹怎會死得那麼不明不白!不瞞前輩說,現在小侄只是虛與委蛇,靜候時機。這番心底的想法,小侄尚是首趟向人透露,皆因前輩當年曾幫過爹的大忙,小侄實不忍眼看前輩中計飲恨成都,望岳老體諒!」
  徐子陵雖終於試探出鄭石如真正身份,卻是心中叫苦,若鄭石如堅持不為他傳話,他難道四處大叫大嚷「岳山來了」,又或在牆頭街角寫下這四字真言?寇仲藉野草樹木的掩護,從靠海的一面潛往烈焰沖天的俚僚村莊去。
  海邊泊有三艘兩桅船,照估計這批由林士宏手下扮成的海賊,以每艘船載百人計,人數該在三百至四百之間。
  寇仲雖相當有自信,卻非是不自量力的人,如若正面交鋒,加上對方必有高手帶領,逃命或沒有問題,但絕對不能討得什麼大便宜。只有採取以暗算明,且打且逃的方式,始是上策,所以行動非常小心。
  林士宏這一招顯然是嫁禍東吳,一石二鳥之計。既可搶掠南粵沿海民族的糧食牛羊馬匹等戰略品,又可破壞沈法興和附近俚僚各族的關係,說不定還可惹得宋閥和沈法興正面衝突,因為海沙幫為沈法興爪牙之事,已是天下皆知。
  大禍臨頭的俚村比寇仲睡了一大覺那條村子要大土一倍,此時全村數百所房子大部份變成灰燼,仍在焚燒的是村子周密的山林,火勢獵獵作響。
  寇仲完全沒法瞭解行兇者的心態,怎能眼睜睜做出這類令人髮指的罪行。
  當地進入村莊的範圍,立感情況有異,在一所仍算完整的士屋後探頭外望,只見村心空地處正有兩批各為數達百多二百的武裝大漢在互相對峙。
  一邊是林土宏假扮海賊的黑衣勁裝大漢,領頭者正是在刺殺「青蛟」任少名時有一面之緣,林土宏的國師崔紀秀,他身後高高矮矮站著十多個一看便知是高手的人物,其他手下則扇形散在僚村的北端位置。
  地上遍佈俚僚村人被害者的屍體,情況令人慘不忍睹。崔紀秀等必是來得非常突然,致使可憐的無辜村民來不及避禍。
  另一方人數較少,只在百許間,穿的都是俚僚色彩鮮艷的武服,最惹人注目是帶頭的竟是位窈窕纖細,秀髮垂肩的美麗僚女,披在身上的赫然是虎皮,使她在柔弱中透出凜凜英氣。
  俚僚武士人人露出悲憤神色,大戰一觸即發。
  寇仲頓然輕鬆起來,暗忖崔紀秀這叫上得山多終遇虎,被俚僚測到行綜,趕來作出反擊。
  同時心中奇怪。
  崔紀秀說什麼的也是林士宏的國師,怎會這麼紆尊降貴的來扮姦淫擄掠的小海賊?長笑傳來,只聽崔紀秀笑罷從容道:「竟是『虎衣紅粉』歐陽倩大小姐芳駕光臨,區區幸何如之。」
  寇仲心想歐陽倩這名字為何如此耳熟,旋即記起她是不知陳長林還是卜天志提過的三大俚帥之一,其他兩人分別是王仲宣和陳智怫。想不到會在這裡湊巧碰上,對方又長得這麼標緻。
  歐陽倩顯是剛抵此地,目光緩緩巡視生靈塗炭的災場,秀目射出悲憤的神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給我報上名來?」
  字正腔圓,絲毫沒有像先前俚僚少女的士音。
  寇仲回刀入鞘,大笑聲中離開躲藏處,往人堆走去,代崔紀秀答道:「本人崔紀秀,在林土宏座下居國師要職,今趟到這裡殺人放火,除因天生凶殘成性外,更為要嫁禍沈法興。哈!崔兄!小弟這番代答有說錯嗎?」
  全場數百對眼睛全集中到他身上去,崔紀秀見是寇仲,臉上立時血色盡退,眼露驚惶。
  徐子陵心念電轉,忙扮作胸有成竹的樣子道:「席應的手段,怎瞞得過老夫,自聽到席應這狗賊的消息,老夫知道別有內情,賢侄不用為老夫擔憂,究竟賢侄是否曉得席應落腳的地點?」
  鄭石如關心的道:「岳老萬勿等閒視之。他們要對付的不單是宋缺,還有你老人家。如非祝玉妍不願親自下手殺死女兒的親爹,那天岳老怎能這麼容易脫身。事後他們曾搜遍洛陽,只是找不著岳老吧!」
  徐子陵心想岳山根本不存在,當然沒法子找到。
  雙目厲芒電閃,沉聲道:「當日初遇時,賢侄的說話隱有招攬之意,究竟是什麼意思?」經過多年來遇盡各色各樣騙人的技倆,他已學乖。
  鄭石如低聲道:「岳老出現得太突然,宜至祝玉妍證實岳老的身份,小侄才肯相信,但已找不到岳老。」
  徐子陵漫不經意道:「陰癸派一向不許外人參與他們的秘密,為何你能知道這麼多事?」
  鄭石如歎道:「換了我是岳老,也會有同樣的疑惑。問題是我雖非陰癸派弟子,卻非是外人,十年來我一直對家父的橫死絲毫不露懷疑,又故意裝出迷戀祝玉妍的徒弟白清兒的樣子,兼之他們要借助小侄在政治經濟的才能,為他們管治襄陽這重要的城寨,所以能得祝玉妍重用。」
  徐子陵終於開始相信鄭石如,沉吟道:「賢侄今次到成都,所為何事?」
  鄭石如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簡單的說,就是我終於找到心頭愛,又因父仇無望得報,故生出退隱江湖之心,恰巧遇上席應的事。岳老最好立即遠避他方,將來再設法找席應算賬。我會如實把岳老現身此處的事報上去,說的當然是另一番話。」
  徐子陵搖頭道:「賢侄放心,老夫若沒有把握,絕不會涉險來此,賢侄什麼都不用理,只須告訴他們今晚三更時份我會在大石寺等待席應便成。」
  鄭石如大吃一驚道:「岳老萬不可如此,陰癸派四大元老高手刻下全在成都,尚有祝玉妍的得意弟子棺棺,岳老絕難討好。」
  徐子陵大感頭痛,鄭石如的話無論對徐子陵或岳山都是忠告,只恨他無論要冒多大的險都要把席應從隱藏處誘出來,頂多到時在暗處監視,看看可否遠吊著席應,先找出他藏身的處所,再想辦法對符。
  探手抓著鄭石如肩頭,湊近他加強語氣道:「老夫自有分寸,賢侄你至緊要把老夫的話如實告訴邊不負,否則必將誤事。」
  鄭石如目光掠過他的手掌,劇震道:「岳老果然練成「換日大法」,難怪如此有自信。」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亦嚇得心中一震,他一向哲白修長的手,像脫胎換骨,剔筋洗髓般變得晶瑩通透,明潤似玉,正揮散著某種超乎塵俗的光澤。
  鄭石如低聲道:「但岳老必須小心,據說席應集西域諸家大成,創出名為「紫氣天羅」的霸道魔功,祝玉妍試招後亦要讚不絕口,推許為石之軒「不死印」外魔門最精采的自創功法。」
  徐子陵大力一拍他肩頭,道:「快去依計行事,千萬勿要誤事。」
  鄭石如欲語還休,見他神情堅決,勸說無從,無奈輕歎後,才舉步維艱的繼續。
第六章 試碰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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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紀秀見到寇仲,立知形勢不妙,暗忖先下手為強,大喝道:「弟兄們上!」又抖手射出煙花火箭,在夜空爆響,成一朵光花。
  一觸即發的惡戰,終由這句話全面展開。
  對峙的雙方齊聲發喊,像捲過大地的洪流,在濃煙火頭的掩映下,搏擊衝突,一時喊殺震天,情況慘烈。
  寇仲的獵物是崔紀秀,若能生擒此人,將可得到有關林土宏最珍貴的情報。他和徐子陵曾推測林士宏極可能是陰癸派的人,說不定可從崔紀秀身上得到答案。
  豈知崔紀秀狡猾無比,指揮身旁高手全力對付寇仲,自己卻往後退開。
  寇仲閃電掠前時,敵方最強的十多名好手,把他截個正著。
  當先兩人身法極快,左邊那人用的是長槍,幻起十多道槍芒,威勢十足的往他照臉剌來,另一人則提刀疾劈,帶起呼嘯刀風,斜削寇仲頸側,不但功力深厚,且刀法歹毒。
  同一時間敵艦泊岸的一邊吶喊震天,只聽聲音便知雀紀秀方面尚有一仳援軍埋伏該處,見到火箭訊號衝殺入村。
  歐陽倩那邊亦不弱,數百名埋伏好的俚僚武土紛紛在村子另一邊現身。
  加入激烈的戰鬥去。
  寇仲掣出背上井中月,湧出陣陣森寒殺氣,看似隨便的桃開長槍,又「噹」的一聲架著敵刀,一個旋身,間不容髮的閃到兩人中間,接著拔身而起,剛好見到崔紀秀在二十多名手下保護中,且戰且退,卻非是退往海岸的方向。
  截擊寇仲的敵人先是大吃一驚,接著又喜出望外。
  驚的是寇仲身法精妙絕倫,竟能快到今人在一瞬間無法捉摸,閃身使他們落在有力難施的位置;喜的卻是寇仲宜拔丈許,變成最容易和最明確的攻擊對像,落下時那還會有命。
  登時刀槍並舉,人人蓄勢迎候。
  寇仲心中則矛盾得要命。
  他上拔時留有餘力,憑其迅速換氣改向的本領,幾可肯定可追上開溜的崔紀秀,但卻讓下方這十多名敵人最強橫的高手可放手對付歐陽倩的俚僚武士。那時他或能擒下崔紀秀,但歐陽倩說不定會輸掉這一仗。確是魚與熊掌難以得兼。
  寇仲大喝一聲,作出決定,錮開崔紀秀對他的誘惑,往下落去。
  「嗖」!他身下其中一名敵人抖手發出十多粒鐵彈子,以滿天花雨的手法往他撒去,用心陰損至極。
  寇仲那會放在心中,體內真氣互換,硬是橫移半丈,不但避過暗器,還一個翻身,長刀往其中一個強敵當頭砍下去。
  那人也是了得,雖事起突然,仍是臨危不亂,仰腰坐步左右手兩斧上迎,亦是殺氣騰騰,威猛異常。
  寇仲哈哈大笑,螺旋勁發,連續兩刀,全力重劈對方左右大斧。
  那人這一生都未嘗過螺旋勁的獨特滋味,不但虎口扭裂,經脈翻騰,還當場噴血,咕咚一聲天旋地轉,跌坐地下。
  這兩刀立時震懾著其他敵人,本來如虹的氣勢,頓時雲散煙消。
  寇仲著地後,大喝道:「崔紀秀逃啦!你們都是替死鬼!」
  這兩句話含勁喝出,傳遍全個戰場。
  正圍攻寇仲的十多名敵方高手,人人露出疑惑神色,攻勢頓挫。
  寇仲見機不可失,井中月幻起一蓬刀芒,往其中一敵罩去,冷喝道:「誰人能擋我「少帥」寇仲三刀,我寇仲饒他一命。」
  眾敵乍聞寇仲之名,無不色變。
  首當寇仲鋒芒的敵人更是心膽俱寒,只覺全身在刀氣中如入冰窖,肌膚刺痛欲裂,雙目難睜,最糟是進退不得,無處可避,無路可逃,迫得只好揮劍格擋。
  「噹」!
  強橫無倫的刀氣透劍而入,此人就那麼連人帶劍,給寇仲劈得橫飛開去,竟活生生給震得七孔噴血,氣絕斃命。
  寇仲因他們令人髮指的暴行,心中當然沒有絲毫歉意,還殺機盈胸,刀化長虹,捲向敵人。
  此時戰場的形勢已因寇仲的心理戰術,變成一面倒的局面。崔軍既見崔紀秀走得無影無綜,又聞寇仲之名而喪膽,人人無心戀戰,四散逃命。
  寇仲再殺兩人後,才發覺本是聲勢洶洶的敵人已逃得一乾二淨,心叫好險,假若這十多人同心合力,不顧生死的聯手與他拚命,他縱能取勝,恐怕怎都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環目一掃,局面全落在俚僚美女歐陽倩的控制干,心念一轉,騰身而起,朝崔紀秀溜走的方向追去。
  由岳山變為疤臉大俠的徐子陵,遠吊在「河南狂士*鄭石如身後,沿著有若不夜天的南市大街緩步而行。
  街上行人雖遠及不上中秋那晚的熱鬧,仍是非常擠擁,大部分看來該是從別處前來湊興的人,還意猶未盡。
  徐子陵此際心中另有盤算。
  只要能知道鄭石如向誰作報告,再一重一重的跟躡下去,說不定不到三更便可找到「天君」席應,免去陷身敵眾我寡的劣局。如若一個對一個也奈何不到席應,只好怨自己技低運滯。否則不要說碰上棺棺或什麼元老級高手,只要加多個邊不負,他就吃不完兜著走。
  別的本領他不敢自誇,但對潛蹤慝跡,追躡暗隨偷窺之道,卻鑾有信心。至少以安隆這級數的魔門宗主,亦著他的道兒。
  想到這裡,連步子都輕快起來。
  前方的鄭石如消失不見,徐子陵忙加快腳步,「散花樓」三字赫然出現上方門匾處,往門內瞧去,只見花樹掩映中,輝煌燈火裡,鄭石如在迎賓的大漢慇勤招待下,正步上一座富麗堂皇,門面非常講究的建築物的登堂石階。登時記起鄭石如曾向他提起過這所成都最著名的青樓,還說與長安的士林苑齊名,並稱於世。
  把門的壯漢都上上下下打量他,使他更是渾身不自在。
  散花樓顯是生意興隆,一輛華麗的馬車接踵而來,迫得徐子陵忙避到*旁讓路,同時心中叫苦。
  每趟到青樓去,從未試過有什麼好事發生,壞的卻層出不窮。更大問題是跟進去恐也不會有作用,鄭石如理當是來會他的朋友,自己這麼摸進去,總不會那麼巧給迎到他的鄰房去。不過這樣半途而廢又心有不甘,橫豎沒什麼地方好去,就試試這一回的青樓運吧!想起寇仲,猛一咬牙,踏入院門。
  把門的其中一名大漢伸手攔著,神態卻是客氣有禮,問道:「請問大爺有沒有預訂廂房?」
  徐子陵愕然道:「沒訂廂房就不能來嗎?」
  另一大漢歉然道:「大爺見諒,佳節前後貴客最多,這幾天所有廂房均被預訂一空,客官可試試街西的另一間醉香窩,那處的姑娘相當不錯。」
  徐子陵大感尷尬,心想今趟的青樓運比之往更是不如,在門口已倒足霉頭。
  此時迎鄭石如入樓的大漢回轉頭來,見到徐子陵,竟堆起滿臉笑容作老朋友狀親切嚷道:「這位大爺不是侯公子的朋友嗎?中秋晚小人曾見到大爺和侯公子被采棋小姐圍看來打鼓跳舞呢!」
  侯希白可能是在青樓最有地位的人,另兩人立即變得無比熱情,其中之一還抱怨道:「大爺該早說是侯公子的朋友嘛!侯公子連訂十天的廂房,到現在尚未見人來。我們的清秀姑娘盼得心兒都焦枯哩!」
  另一人道:「侯公子是否稍後才來?」
  徐子陵啼笑皆非,只好硬著頭皮道:「是的!他快來了。」
  接待鄭石如的漢子道:「小人楊基,大爺高姓大名。」
  徐子陵記起侯希白提過的*刀疤客*弓辰春,順口答道:「在下姓弓,名辰春。」連自己都覺得這名字怪不順耳的。
  楊基似乎沒有他的感覺,欣然道;「弓爺請隨小人來。」
  既來之則安之,青樓運道也可以杏極泰來的,自我安慰一番後,徐子陵隨他舉步。
  假設崔紀秀是孤身一人逃走,那追上他的機會將微乎其微,幸好從沿途枝葉折斷、路上足印等痕跡推斷,最後隨他離開的至少有十五至二十人。
  寇仲一口氣趕近兩里路,到達一道小溪時,所有一路藉之追尋至此的線索完全失去。這是合乎情理的。
  崔紀秀等初時是慌不擇路,務求迅速離開險地,至抵達一個安全的距離時,為避過敵人的追躡,自須動腦筋消除痕跡。
  寇仲功聚雙目,仔細觀察。
  小溪在疏落有致的樹木間潺潺流過,由南而北,不問可知敵人改為涉水而行,所以對岸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問題是對方究竟是走往溪左還是溪右。
  這好比跋鋒寒教下追蹤之法後的一次考驗,能成功追到崔紀秀,他可算是滿師了。
  仔細察看入水前的足印,大部份清晰而明顯地均有朝左的現象。這是人的本能反應,如果領頭者下水後往左行,後面的跟隨者自然往左望又或改鳥往左走,好緊跟在領路者之後。
  寇仲欣然一笑,對自己的推斷大感滿意,正要往左追去,忽感有些兒不對勁,凝神沉思,接著心中一震,暗叫好險。
  再研究岸旁遺痕,只見所有足印都落在岸旁泥地上,不但清楚,腳步還重得過了頭,像怕別人看不見腳印的樣子。
  寇仲試著走上兩步,只能留下幾個淺得很多的足印。
  至此那還不知是崔紀秀這壞鬼書生故佈疑陣的狡計,立改朝右行,沿岸疾追。
  楊基把徐子陵這「刀疤客」弓辰春在大堂處交給知客後,還落力的叮囑說徐子陵是侯希白的好朋友,累得徐子陵在不好意思下,也要學寇仲般充闊,隨手打賞。
  身為知客的半老徐娘文姑領徐子陵穿過一道花徑,抵達散花樓著名的主建築物,那是一座三層高的木構樓房,規模宏大,雕樑畫楝,非常講究。
  拾級登上三摟時,徐子陵裝作隨口問道:「鄭石如兄不是剛來嗎?是否文姑招呼他呢?」
  文姑娘嬌笑道:「弓爺原來亦是鄭狂土的朋友,雖非奴家帶引,但陳公子和白公子他們訂的是風景最佳的東廂甲房,只和侯公子的東丙隔一間房,弓爺要不要先去打個招呼,到侯公子來時奴家才來喚弓爺。」
  徐子陵暗呼夠運,稍感「不虛此行」,隨便找個理由推掉文姑的好意。
  文姑笑道:「難怪弓爺能成為侯公子的知交。侯公子是從來不和其他公子哥兒打交道的,但對這裡的姑娘卻好得沒有話說,又為她們作曲譜詞,只要侯公子大駕在,誰不爭看來侍侯他,這三天盼得她們苦透哩。」
  徐子陵嚇了一跳,加重語氣道:「我不知侯兄會否爽約,在他來到前千萬勿告訴別人,免致令侯兄的紅顏知己白歡喜一場。」
  文姑推開房門,花香撲面而來,只見對門的窗台擺滿香桂花,寬廣的廂房內左右靠牆處梅花閒竹的排滿以杞梓木造的套幾和太師椅,不但精雕細作,部件銜接得緊密無縫,有若獨木雕成,椅背幾面還嵌以大理石,線條清晰圓潤,典雅秀麗,難怪能與上林苑並稱當世,只是擺設的傢俱便見講究。
  牆上角落處均有字晝擺設作裝飾,沒有半絲俗氣。
  徐子陵來到放有一張古箏窗台旁的長几處,望往窗外,在月色燈火中,城景盡收銀底,只見神祠佛寺、道裡亭館、閭閭巷市、樓觀館室、圃榭池沼,在高樓外縱橫交錯,心中不由浮起若有美妓對窗彈唱時,那旖旎動人、醉生夢死的青樓美景。
  樓內樓外隱約傳來絲竹絃樂之音,不但不覺喧鬧,還似更添散花摟的深遠寧和。
  文姑來到他身後,低聲道:「清秀小姐今晚雖難分身,但既是侯公子的朋友,奴家怎都有辦法安排她來為弓爺唱上一曲,其他時間就教秋紅侍侯弓爺吧!」
  徐子陵暗中喚娘,忙道:「文姑不須知此周章,在下只為見侯兄才來此,一切待他來後再作安排,現在只需給在下美酒鮮果便成。」
  文姑奇怪地瞪他兩眼,才答應著退出房外,順手為他掩上房門。
  徐子陵鬆一口氣,同時功聚雙耳,竊聽鄭石如那邊的動靜。
  寇仲沿溪追近里許,才再在溪岸找到敵綜,不但可肯定先前的推測正確,更多了幾分追上敵人的把握。
  崔紀秀溯溪北行這麼遠的距離,目的當然是針對他寇仲而設,縱使寇仲追對方向,在追出如此遠的距離仍尋不到敵人上岸的痕跡,自然會懷疑自己是否作出錯誤的抉擇。不過敵人涉水而行,速度當然遠比不上走陸路,所以寇仲更有把握追上敵人。
  在月色的灑照下,崔紀秀等人士岸時灑落的水珠在石面和樹葉上閃閃生輝,幸好今夜沒有雨霧,否則將失去這唯一的跟蹤線索,皆因敵人縱躍上岸時,只以石頭這些不會留下痕跡的物體落腳。
  寇仲在找到三處敵人穿林而過弄折的樹枝後,來到一片草原上,不遠處山的起伏,地勢荒涼。
  他把功力精神全集中到鼻子處,立即嗅到殘留在長草處衣服汗水一類的氣味,心中大喜,暗忖獵狗追捕目標時常如自己現在的情況。更奇怪是殘留的氣味裡隱帶一絲香氣,不由浮起崔紀秀帶點娘兒味的外型,心想這壞鬼書生定有例如把衣服薰香一類的習慣。
  心中叫好時,他腳下毫不停留的橫過草原,來到一座小的的山腳下。
  坡上竟出現兩組微僅可察的腳印,往相反的方向延伸開去。
  這處的沙怩質地鬆軟,又無硬石可供踏腳借力,故敵人要採取分散逃走之計,這樣崔紀秀只有一半機會被寇仲追上。
  寇仲心中好笑,毫不猶豫的循香氣追去,繞過山玻,登上另一山的時,隱見登的山路,雖因少人踐踏致雜草滋蔓,但道路仍清晰可辨。
  傳入寇仲鼻內的氣味更濃了,敵人顯在不久前經此路登的。
  寇仲腳步不停的宜奔上山,到可望見山另一邊的情況時,只見山下遠遠有條廢棄的無人荒村,十多間破屋藏在林木之內。
  就在此時,一聲急促的慘呼從荒村處傳來,驚碎了月夜的寧洽。
  寇仲為之愕然,忙全速趕去。
第七章 神秘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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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兩房之間還隔著另一間廂房,裡面同樣是鬧哄哄的擠滿風流客,要在這麼多猜拳鬥酒鶯聲燕語、絲竹琴弦聲中尋找鄭石如的聲音,確非易事。
  不過奇怪得很,在這充斥各類聲音,由複雜多重的空間組成的聲響天地中,當鄭石如的聲音響起,而徐子的專注力正集中搜索他的尊聲時,其他聲音立時模糊起來,而這狂士的話聲頓然份外清晰,感覺奇特。
  鄭石如似在答別人的詢問道:「那位老人家確是從別處遠道來的,待會在下尚要出外打個轉,回來再陪諸位喝酒聽歌。」
  立時有把女子的聲音不依道:「鄭公子今天第一趟來探望我們,我們怎都不會讓你找藉口開溜的。」
  其他男女一齊起哄,鬧個不亦樂乎。
  最後鄭石如投降,答應聽過所有姑娘各唱一曲後,始會離開,且必須於辦事後趕回來。
  門開。
  徐子陵嚇了一跳,知自己顧彼失此,竟聽不到有人接近廂房的聲音,回頭一看,原來是俏婢送來美酒鮮果。
  徐子陵充內行的出手打賞,待俏婢走後,在近窗的椅子坐下,舉起婢子為他斟滿的美酒,輕喝一口,心想今次的青樓之行並沒有出岔子,不知是否和沒有召姑娘陪伴有關。這個想法仍在腦海盤旋的當兒,足音趨近,到門外略一停步,然後敲門聲響,嬌美的女聲響起道:「清秀特來拜會,向弓爺請安。」
  徐子陵大吃一驚,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應付這種場面,跳將起來,為她馭門。
  門外俏生生站著個漂亮動人的女郎,傲氣十足又不失風流文雅,由輪廓至身體的曲線,無不優美迷人,如絲細眉下一對明眸透出渴望的神色,但當然不是為徐子陵這「刀疤客」弓辰春所引發的。
  她頭紮彩布中冠,穿的衣服更是非常別緻,寬大的羅袖從袖口卷齊到肘部,露出溫柔而富彈性的小臂,長衫短裙,上衣無頜,對襟不系扣,露出紋理豐富,色彩紅艷的胸兜,衣邊裙腳套有彩色布料的捆邊,腰圍花布造的長帶子,使她纖腰看來更是不盈一握,再披上無袖坎肩,益顯綽約多姿,該屬蜀地某一少數民族的美女。
  徐子陵開門時,她微露錯愕神色,才挾著香風進入廂房,神色自若的把纖手挽上徐子的臂彎,嬌笑道:「弓爺是否第一次上青樓呢?」
  徐子陵給她拉得打個轉,往左旁靠窗的太師椅走去,苦笑道:「大概可算是第一趟吧!姑娘是怎樣看出來的?」
  清秀把他「按」進椅子去,又溫柔地為他添酒,微笑道:「慣到青樓的人都知道來這裡是讓奴家們好好侍候,但弓爺卻像掉轉過來似的。」
  徐子陵疤臉下俊臉一熱,清秀半邊香軀半挨半坐的靠貼他腿側,把美酒送到他唇邊,在他拒之不及下餵他喝了一口,嬌笑道:「弓爺勿要全責文姑,有關希白的事誰都不敢瞞奴家的。」
  徐子陵對這飛來艷福大感吃不消,苦笑道:「侯兄來時見到我們這樣子不太好吧?」
  清秀髮出銀鈴般的嬌笑,風情萬種的道:「奴家又不是希白的髮妻,有什麼好顧忌呢?唔!弓爺的身體很年輕。」
  徐子陵愕然道:「此話怎說。」
  清秀湊到他耳旁柔聲道:「不同年紀的人有不同的氣味,弓爺看來雖年近四十,但氣味卻像年輕的小伙子,健康清香和充滿生氣,教奴家不想離開你。」
  徐子陵心中微懍,暗忖假若自己扮岳山,這破綻豈非更明顯?剛才他和鄭石如在橫巷說話時,一直運功收斂毛孔,否則恐怕已給鄭石如這老江湖識破。
  隨口答道:「或者因為弓某人每天練武的關係吧!」
  清秀仔細打量他的臉容,搖頭道:「該與練武無關。奴家每天都接觸到江湖中人,其中不少且是巴蜀或各地來的武林名家,可是從沒有人有像弓爺身體的氣味,弓爺自己當然察覺不得,但奴家嗅得一清二楚,初時還以為弓爺薰過香料,啊!奴家知道哩!是嬰孩的氣味!」
  徐子陵雖為之啼笑皆非,亦想到身體的氣味可能與《長生訣》有關,道怫兩家的養生功均能令人返老還童,了空是最現成的好例子。
  忽然記起鄭石如,忙側耳傾聽。
  清秀緩緩站起來,來到放置古箏的長几處面窗坐下;舉起纖手撥桃箏弦,發出流水淙淙般的連申脆響,垂首輕輕道:「希白今晚是否會來?」
  寇仲掠進村口,立時頭皮發麻。
  首先入目是一對腳掛在其中一屋的窗外,其他部份則垂進屋內去。
  另一人則仰躺路上,死不閉眼,臉上殘留著臨死前的恐慌。最奇怪此人身上不見任何明顯傷痕,只是口鼻滲出些許血絲,手上仍緊握刀子。
  瞧兩人的黑衣勁服,該是崔紀秀的手下無疑。
  屍身前方有腳印往西方延展開去,旁邊則是凌亂的足印痕。
  寇仲腦海中重組剛發生的情況,應是崔紀秀等一行七八人,逃進村內時被人追上,崔紀秀等回身應戰,卻給來人一舉殺掉二人,這來人還故意任被打怕了的崔紀秀等人有時間逃走,過程古怪至極點。
  寇仲迅速移前,十多步外再發現一條屍身,竟仰躺在一間茅屋頂處,上身陷進快要坍塌的茅草內,情景詭異可怖。
  連寇仲這麼膽大包天,都寒氣宜冒,循著其中一組足印追去,轉進村旁一片被廢棄的荒田去,再見兩具伏屍,都是全無表面傷痕,寇仲欲作較詳細的檢視時,東南方半里許處,傳來一下激烈的金鐵交嗚聲。
  寇仲無暇再理這些人因何喪命,全速趕往聲音傳來之處。
  徐子陵把心神從鄭石如那邊暫收回來,不忍騙這大膽熱情的美女,對他來說無論是大家閨秀又或青樓姑娘,都應受到尊重。遂坦然道:「照我看侯兄今晚是不會來的。」只是那不知是上截還是下截的《不死印卷》,便夠侯希白頭痛,那還有閒心閒情到這裡尋風弄月。
  「叮叮咚咚」!
  清秀彈出一段箏音,每個音符迅快的跳躍,就似在最深黑的荒原燃起一枝接一枝的火把,在奇詭難明的寂寞中隱見潺潺流動的生機和希望。
  箏音倏止。
  清秀幽幽歎道:「這是希白譜的箏曲,離開成都這麼久啦!回來後總不來見人家,告訴他,清秀掛得他很苦哩!」
  言罷黯然離開。
  徐子陵在她掩上房門後,心頭仍像被塊重石壓著。清秀對侯希白的憧憬最終只會變為失望,不過有夢想和追求總比沒有好。
  以前在揚州一切都簡單得多,就只是如何脫離言老大的魔爪去追求一種能為自己作主的生活方式。現在表面似乎得到了,但肩上的擔子卻只有增加沒有減少。「過去」本身已是最沉重的包袱。想起師妃暄,又想起石青漩,她們同樣令他感到困惑。
  忍不住舉杯一飲而盡。
  足音再起,房門「砰」一聲打開,一團彩雲挾著香風捲進房來,現出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
  徐子陵定睛一看,立感大大不妙。
  寇仲從腳開始,仰首望往崔紀秀再無半點生機的臉容,脊椎間寒浸浸的。
  崔紀秀的長劍斷作兩截,棄在草地上,人卻給掛在樹丫處,像先前的手下般,渾身不見傷痕。
  寇仲雖不清楚崔紀秀有多高明,但他的身法該可臻高手之列,否則也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逃到這裡來,且至少比手下擋格得對方一招。
  寇仲目睹眼前的事實,才深切體會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此人下手的時間更似含深意,就是在他即將追上敵人的一刻,先一步把四散的敵人逐一幹掉,其狠辣迅速,寇仲自問辦不到。
  崔紀秀的佩劍是被這可怕的高手以利器硬生劈斷,利器雖及體而止,但發出的無形氣勁卻宜侵敵體,震斷崔紀秀的心脈。如此武功,確是駭人聽聞。
  寇仲搖搖頭,暗呼厲害,這才離去。
  來人正是川幫大當家范卓的美麗女兒范采琪,身上的彩服勁裝益發襯得她像開屏的孔雀,腳踏小蠻靴,那晚的腰鼓被馬刀代替,來到頭皮發麻的徐子陵前方,一手叉腰,青春煥發的俏臉卻是笑容可掬,美眸在長而翹起的睫毛下晶晶閃閃的,道:「原來是前晚喪父,今晚便來散花樓鬼混的姓弓傢伙,侯希白那言而無信的騙徒滾到那裡去了?」
  徐子陵才記起侯希白當晚為脫身計,許下到川幫總壇拜會她的諾言。不用說是老侯爽約。得不到另半截《不死卷》,侯希白恐怕連自己的名字都忘掉,那有閒情去敷衍這刁蠻女。
  至此他深切體會到處處留情的煩惱,在侯希白或會甘之如飴,不過現在卻要由他來承受。只好苦笑道:「小弟也在找他,范小姐請見諒。」
  范采琪嬌哼道:「你不是約他來這裡風流嗎?到此刻仍要說謊。」
  徐子陵心懸鄭石如那邊的情況,只是苦無跋鋒寒一心二用之術,歎道:「上趟小弟不是說謊,而是圓謊,范大小姐請明察。」
  范采琪竟「噗哧」嬌笑,退後幾步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手肘枕在扶手處,托起香腮,笑意盈盈的道:「你這人外貌雖嚇人,但聲音和說話都很好聽,人家便將就點把你暫收為俘虜。除非侯小子自動現身,又或你把他交出來,否則不准你到任何地方去。」
  趁她說話之際,徐子陵的注意力集中到鄭石如那邊去,剛好一曲唱罷,鄭石如似要離開。徐子陵忙長身而起,尚未開口說話,范采琪掣出彎圓的馬刀,割頸而來,威勢十足,靈巧狠辣。
  徐子陵一眼瞧出她刀法高明,自己在不能傷她的大前題下,想把她甩掉將大費周章。總不能邊打邊去追蹤鄭石如,此時甚至不能傳出任何打鬥的聲音。忙舉手表示投降,坐回椅裡。
  范采琪的刀鋒在他鼻尖前寸許處示威的劃過,始退坐回先前的椅子裡,得意洋洋道:「原來你的手腳這麼差勁,乖乖的給我坐著。否則我就在你另一邊的粗臉弄出另一道的疤痕來,奴家可不是說笑的。」
  聽著鄭石如的足音逐漸遠去,徐子陵只好大歎倒霉,原先還以為青樓運轉,現在才知青樓霉運依然故我。
  為今之計,只有待鄭石如遠去後,設法脫身,再作打算。
  無奈的呆瞪著她。
  范采琪忽又秀眉輕蹙,顛道:「瞪著人家幹嗎?我是生出來給你橫看豎看的嗎?」
  徐子陵長身而起,油然道:「大小姐請恕弓某失陪。」
  范采琪瞪大美目,正要動手,有人在門外嚷道:「侯公子信到。」
  范采琪聽得侯公子之名,立把徐子陵忘得一乾二淨,雀躍道:「信在那裡。.*徐子陵暗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就那麼和送信來的文姑擦身而過,揚長去也。
  寇仲來到被燒成頹垣敗瓦的村莊,戰事早成過去,泊岸的三艘「賊船」亦已遠遁,歐陽倩的俚僚武土正在收拾殘局。
  他為免應酬,繞路回到小村,找到那間小茅屋,逕自爬上土坑躺下來。
  避難的俚族村民仍未回來,他樂得一個人清清靜靜,但心中卻思潮起伏。
  究竟是誰殺死崔紀秀那批人?這沒有露面的高手,手底之硬實可與祝玉妍比擬,最奇怪他似乎在向寇仲示威似的,搶先一步幹掉崔紀秀等人,對寇仲則像不含敵意。
  真想不到會在這種荒僻的地方遇上如此怪異的事。
  在南方,「天刀」宋缺之外誰人高明若此。
  想著想著,寇仲酣然入睡。
  剛踏出散花樓的外院,橫裡有人閃出來,一把扯著徐子陵笑道:「子陵兄你好!」
  徐子陵苦笑道:「拜侯兄所賜,並不太好。你見到鄭石如嗎?」
  侯希白歉然道:「他像怕被人跟蹤似的,走得非常匆忙。來!這處太礙眼,若給那刁蠻女纏上,將更不妙。」
  徐子陵隨地往南轉進一道小巷,再躍上瓦頂,逢屋過屋,片刻後來到一宏偉建築物的瓦脊處,在明月斜照下,四周院牆內的林木均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徐子陵奇道:「這不像一般人家,烏燈黑火的。」
  侯希白露出古怪的神色,低聲道:「連我都不知為何會帶子陵兄到這裡來。這是李家祠,自少我便愛在晚上到此處想事情,從沒帶任何人來過,或者是因我把你當作員正的朋友吧!」
  徐子陵早把鄭石如的事拋開,笑道:「你不用研究那半截的「干死印卷」嗎?為何摸往散花樓去?」
  侯希白坐到瓦脊處,又招呼徐子陵坐下,環目一掃李家祠外延伸往四面八方至城牆而止的點點燈火,苦笑道:「我正因差點想破腦袋,才到散花樓去嗅嗅女兒家的香氣,希望得到些靈思。唉,小弟現在頭痛得要命,所有句子只得下半截,似通非通,似明非明,但那確是石師的手筆。」
  徐子陵沉吟道:「照殘捲來看,令師的不死印法,是否以佛門的無上功法,把補天和花間兩種極端的心法統一起來呢?」
  侯希白佩服道:「子陵兄非常高明,這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假若補天和花間的心法是兩個輪子,那佛門的心法就是把輪子連起的輪軸,如此車子才能移動。」
  徐子陵皺眉道:「你不是說過花間和補天兩派武功各走極端嗎?以輪子作比喻似乎不太妥當,因為輪子無論在結構和性能上都沒有任何分別。」
  侯希白肅容道:「這是石師在卷內打的比喻,輪子本同,但因位置有異,可變成截然相反的東西。像生和死表面雖似相反,其實都由生命而來,只因一為始,一為終,才變成相反的事物。花間派專論生機,補天派則講死氣。但若能死中藏生,生中含死,兩派便可統一,而關鍵處正是石師從佛家參詳出來的法印。」
  徐子陵聽得頭都大起來,開始有點明白碧秀心為何看得縮減壽元。拋開這問題不理道:「看來小弟都幫不上忙,侯兄也不可太勉強自己,我尚有事去辦」侯希白斷然道:「當然該和鄭石如有關。我是難辭責任,若子陵兄不讓我幫手,我的心會很不舒服。」
  徐子陵忙道:「侯兄有這心意已足夠啦!侯兄還是…」侯希白截斷他含笑道:「子陵兄如果推辭,就太不夠朋友。徐子陵可以義無反顧的助侯希白奪取印卷,侯希白難道見你有事也袖手旁觀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除掉「天君」席應,侯兄是否認為有可能呢?」
  侯希白失聲道:「什麼?」
第八章 與虎謀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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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續道:「這事極可能有陰癸派的人參與,所以我絕不會與席應正面交鋒,侯兄可以放心。」
  侯希白苦笑道:「我怎會放心,席應一向排名在安隆之上,這次重返中原,擺明魔功大成,不懼宋缺,趕走大石寺的和尚更等若向宋缺公開溺戰。
  子陵你雖然非常高明,但坦白說比之安隆仍差一兩籌,更不用說是去硬碰「天君」席應。」
  徐子陵微笑道:「多謝侯兄關心,我自有分寸。侯兄若能比楊虛彥更快領悟出不死印法,便是幫我一個大忙。」
  侯希白像聽不到地說的話般,沉吟道:「席應和祝玉妍的關係一直非常疏遠,為何陰癸派敢冒開罪宋缺之險,站在席應的一方?子陵是否弄錯呢?」
  徐子陵從沒想過這問題,只覺魔門中人自然都是一個鼻孔出氣,此時得侯希白提醒,心中一動道:「我們先來一個假設:如果林土宏是陰癸派的人,林士宏在現今的局勢下,最高明的戰略會是怎樣?」
  侯希白一震道:「當然是平定南方,攻佔大江南北的城市,那時就算北方被其他勢力統一,也可望形成南北對峙,各佔半壁江山之局。」
  徐子陵歎道:「現在我敢十有九成的肯定林士宏是陰癸派的人,若能透過席應誘殺宋缺,林土宏將可把魔爪伸往嶺南,奪得宋家的財富資源後,更可迅速擴展,趁人人只顧北上之際,在南方鞏固勢力。這正是陰癸派和席應合作的原因。否則何須如此勞師動眾,派四大長老到這裡來?」
  侯希白點頭道:「子陵的分析很有說服力。如若四大長老中有邊不負在,說不定我們可找安隆幫手。」
  徐子陵失聲道:「安隆?」
  侯希白道:「他兩人因多年宿怨而勢不兩立,邊不負創的「魔心連環」,名字正是針對安隆的「天心蓮環」而改。若安隆不是顧忌祝玉妍,早就宰掉邊不負。所以只要是對付邊不負,安隆會忘掉其他一切事。哈!我只是順口說說,子陵不要認真。」徐子陵道:「我不想找任何人幫手。」
  侯希白正容再次截斷他道:「就算席應自動送上門來,子陵怕亦沒本事殺死他,所以我今次是義不容辭。子陵先告訴我,有什麼奇謀妙計可誘他現身呢?」
  徐子陵心中猶豫,岳山的身份乃他的秘密,這樣透露給侯希白知曉似乎不太妥當。但看他盛意拳拳的熱心樣子,又有點不忍斷然拒絕,只好道:「我本想從鄭石如身上追查陰癸派長老的行蹤,但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一,不如我們約個時間明天碰頭,交換消息,再決定下一步行動如何?」
  侯希白皺眉道:「鄭石如和陰癸派是什麼關係?」
  徐子陵低聲道:「鄭石如和陰癸派有糾纏不清的關係,詳情請恕我不便說出來。」
  侯希白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不再追問。說出見面時間地點後,疑惑的道:「子陵像要趕往某處的模樣,是否有約會?」
  徐子陵想起一事,不答反問道:「有沒有尤鳥倦的消息。」
  侯希白道:「這問題除我之外,恐怕沒那個人能給你答案。他比你早些入城,前後該不超過兩個時辰。本來我也不知是他,但因我一直在監視安隆,才猜到是他「倒行逆施」尤鳥倦。」
  徐子陵心中恍然,難怪侯希白對安隆方面的事瞭如指掌,原來他一直在監視安隆的動靜,幸好如此才救回曹應龍一命。問道:「尤烏倦會在什麼地方?」心中同時想到若尤鳥倦不是內傷未癒,又站在安隆、楊虛彥的一方,侯希白怕未必能分到半截《不死印卷》。
  侯希白道:「尤鳥倦藏身之處,包保連安隆都不曉得。不過他和安隆定會再碰頭,子陵說不定可從安隆處找到他。」
  頓了頓笑道:「是否須小弟引路?」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怎敢勞煩侯兄?只要侯兄告訴我何處可尋到安隆,我已不勝感激。」
  侯希白苦笑道:「我不明白為何你總是拒絕我的幫忙?安隆刻下該躲在城北金馬坊的別院靜養,這是安隆的秘巢之一,我是因跟蹤朱媚,始知有此處所。」
  接著詳細說出別院的位置地點。
  徐子陵這才去了。
  徐子陵穿上長袍,戴上岳山的面具,肯定沒有破綻後,從瓦頂躍下,昂首闊步的朝安隆那幢四合院的外門走去,扣響門環。
  這長袍是石青漩給他的岳山遺物。既可掩蔽他和岳山身型的差異處,又因此乃岳山的招牌裝束,更易使像安隆這類認識岳山的人入信。
  從岳山的遺卷中,曾論述邪道八大高手的交往,除與祝玉妍和席應有特別深刻的恩怨外,其他人頂多只是數面之綠,說過的話加起來也沒多少句。
  這情況對他假冒岳山當然有利無害。事實上岳山生前是個非常孤獨寂寞的人,不愛說話。
  「咿唉」!
  院門拉開少許,一名老態龍鍾的瘦矮老蒼頭咪眼訝道:「大爺找誰?」
  徐子陵冷哼一聲,探掌朝他臉門推去。
  老頭立時雙目猛睜,駭然退後時,徐子陵跨過門檻,還順手掩門,低喝道:「老夫岳山,安隆躲在什麼地方。」
  矮老頭聞岳山之名色變,尚未有機會開腔說話時,安隆的聲音從東廂的方向傳來道:「果然是老岳,有請!」
  矮老頭垂手退往一旁,徐子陵眼尾都不瞧他的昂然朝柬廂跨步走去,笑道:「安胖子是否奇怪岳某人能尋到這裡來呢?」
  安隆不溫不火的聲音在東廂內應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假設你沒死掉,當然會到成都來趁熱鬧;而到得成都來怎會不找我安胖子,這裹尚有你的一位老朋友,他剛告訴我,你曾助石青漩對付他哩!」
  徐子陵心叫好險,在岳山的遺捲上,提到安隆時都稱他為安胖子,但他仍不敢肯定昔日岳山是否以這名稱喚安隆,現在則知敲對了。
  東廂漆黑一片,當徐子陵進入廂廳,兩對銳利的目光同時落在他臉上。
  徐子陵若無其事的道:「這麼巧!是什麼風把尤兄也吹到這裡來呢?*」暗黑的廳堂內,除安隆外另一人赫然是「倒行逆施」尤鳥倦。
  尤鳥倦怪笑道:「岳刀霸的聲音為什麼變得這般沙啞難聽,是否練「換日大法」時出了岔子,你的霸刀又到什麼地方去哩?那天我還不信是你,若非安胖子說你一直暗戀碧秀心,我怎都不會明白。」
  徐子陵從容不迫的在兩人對面靠窗的椅子大馬金刀般坐下,冷然道:「老尤你是否對當日岳某人令你負傷一事仍念念不忘?照看你卻沒有什麼長進。還是祝妖婦高明,那天在洛陽只一眼便瞧出我棄刀不用,是因練成「換日大法」,至於我的聲線為何改變,這問題最好由宋缺回答。」
  安隆和尤鳥倦感同愕然。
  前者皺眉道:「得老岳你親口證實,我才敢相信傳言,可是祝後她怎肯放過你呢?」
  徐子陵仰天長笑道:「她沒把握殺我,當然要放過我。難道她突發善心嗎?終有一天我要教她深深後悔。」
  徐子陵巧妙地借祝玉妍來證實岳山的身份。假若祝玉妍也認為他是岳山,外人有什麼好懷疑的。
  尤鳥倦乃陰癸派死敵,聞言後神態大見緩和,點頭不語。
  安隆道:「我這幾天一直恭候大駕,自聞知岳兄重現江湖,便知岳兄會因席應而趕來巴蜀,故早在各處城門留下暗記,現終盼到岳兄哩!」
  徐子陵心叫好險,他本想好一大套說辭,以解釋他為何能尋到這裡來,幸好沒說出來,照這麼看,真岳山和安隆的關係相當密切。
  尤鳥倦沉聲道:「岳兄準備怎樣對付席應?」
  徐子陵不答反問道:「兩位老兄可知祝妖婦和席應結成聯盟?」
  安隆和尤烏倦同時一震。
  尤鳥倦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席應和祝妖婆就像水和火,怎都混不起來。」
  徐子陵冷笑道;「那只是以前的事,現時他們都有共同的目標,遂衍生另一番局面,別忘尚有邊不負在穿針引線。」
  此時他說話的方式,均模仿岳山遺筆的遣辭用字。自信沒有十足也有七、八成,除非是與岳山有深交的人,否則該覺似模似樣。
  安隆一呆道:「什麼目標?」雙目湧起對邊不負深刻的恨意。
  徐子陵淡淡道:「當然是宋缺,難道還有別的人嗎?」
  安隆半信半疑的道:「祝後和宋缺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怎會忽然為席應幹這後果嚴重的事?」
  徐子陵見尤鳥倦嘴角露出一絲陰惻惻的笑意,心中一動道:「老尤不要裝蒜啦!不要告訴我你竟不知林士宏的出身來歷。」
  尤鳥倦狠狠道:「祝妖婆的詭計可瞞過任何人,卻絕瞞不過我尤鳥倦。」
  轉向安隆道:「若我沒有猜錯,林士宏該是「雲雨雙修」辟守玄的得意弟子,我曾和林士宏交過手,自信不會看走眼。現在得岳兄點出來,更可肯定。」
  徐子陵大感此行不虛,至少從魔門中人口裡,證實林士宏的身份。
  亦心叫僥倖,皆因尚是首次聽到陰癸派有這麼一號人物,若亂吹牛皮,必然露出馬腳。
  安隆露出震驚神色,好一會才向徐子陵道;「老岳你來找我安胖子,對我有什麼好處?」
  徐子陵微笑道:「邊不負是你的,席應是我的,如何?」
  尤鳥倦沉聲道:「「霸刀」岳山從來都是單人匹馬,為何今次卻要找幫手?」
  徐子陵緩緩道:「合則力強,分則力弱。安胖子乃石之軒的好兄弟,自然是陰妖婦的眼中刺,老尤則因聖帝舍利和祝妖婦結下解不開的深仇。不過就算你們不肯直接參與,岳某人絕不會怪責你們,只須把席應藏身處透露給岳某人就成。」
  尤鳥倦頹然歎道:「問題不在我身上,而是安隆新近因事開罪了石之軒,自顧不暇,所以沒有閒心去理會別的事情。」
  只聽他口氣,便知尤烏倦亦是來央安隆出手助他對付陰癸派的人,卻被拒絕。
  徐子陵當然不能告訴安隆在大石寺出手的乃師妃暄而非是石之軒,還要裝作驚奇的追問詳情。
  安隆當然不會把經過說出來,皺眉道:「老尤不要誇大,事後我回想當時的情況,該是杯弓蛇影,不過那暗襲者的身手確是非常高明。我不想捲入此事的理由,皆因我現在和解暉關係惡劣,一個不好惹得祝後親身來對付我,走得和尚走不了寺,多年辛苦經營會盡付東流,你們……」尤鳥倦不耐煩地截斷他道:「縮起頭來捱打豈是辦法?現在有岳霸加入我們,更增勝算。誰不知岳山一言九鼎,從來不做背信棄諾的事?」
  安隆大為意動,沉吟道:「我當然信得過老岳,但你尤鳥倦卻從來不是守信諾講義氣的人,教我怎敢信你?」
  尤烏倦啞然失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我好像從未騙過你安大爺,假若我立下魔門咒誓又如何?」
  安隆搖頭道:「仍未足夠。」
  徐子陵和尤烏倦為之愕然以對。
  安隆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迎上徐子陵的目光,一字一字緩緩道:「除非老岳你能證明你的「換日大法」,能勝過席應的「紫氣天羅」,此事才有得商量。」
  徐子陵心下恍然。
  事實上安隆早公然開罪棺棺,與陰癸派的火拚已是離弦之箭,勢在必發,偏是擺出要自善其身的幌子,只是要尤烏倦保證和他並肩作戰到底,形成皇帝不急,急煞太監的情勢。
  而徐子陵這假岳山則是送上門來的好幫手,所以他才留下只有真岳山才明白的暗號,希望岳山會尋上門來。
  此際夢想成員,安隆自然想進一步弄清楚重出江湖的岳山的利用價值有多大?安隆確是老好巨猾!
  徐子陵冷笑道:「我就坐在這裡,接你老哥兩招天心蓮環看看吧!」
  尤鳥倦愕然道:「老岳你是說笑吧?即使換過是祝妖婦和石之軒,也不敢坐著來接安隆的天心連環。」
  徐子陵則是有苦自己知,憑他領悟回來的羅漢手印,加上真言大師傳的「九字真言手印」,至少有七、八成把握接得安隆的天心蓮環。但如換了是正式動手,蓮環配上蓮步,他說不定會暴露出真正的身份,所以此險不能不田目。
  心中發毛,臉上卻露出充滿自信的傲氣,從容道:「不如此,怎顯得岳某人的換日大法,絕不遜色於石之軒的不死印或祝妖婦的天魔功?」
  他心知肚明安隆前晚因真元損耗,自下更非性命相搏,頂多只會發出一個起、兩個止的天心蓮環。憑他真氣的療傷奇效,縱使被創也可裝作若無其事,然後迅速復原。
  安隆亦露出難以相信的神色,半信半疑的道:「岳兄肯定要坐著來接嗎?」
  徐子陵仰天笑道:「來吧!岳某人何時有說過的話不算數呢?」
  安隆從椅上彈起,喝道:「那麼岳兄小心啦!」
  腳踏奇步,肥手合攏如蓮,剎那間推出三朵蓮勁,分別襲向徐子陵左右肩井穴和面門。
  熱氣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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