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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二章 救人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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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置身南市充滿節日氣氛,擠得水洩不通的街道上,鞭炮聲震耳欲聾,一盞接一盞的孔明燈給升往天空,與天上的明月爭輝。徐子陵尚是初次目睹這種奇燈,卻無暇深究它們為何能飄上高空去,他現在只想盡早找到安隆和楊虛彥約定個半時辰後碰面的老鋪所在,偏是問過十多人,安隆雖無人不識,但誰都不知他設在南市的三間鋪子,那間才是老鋪,教他大感頭痛,只有決定逐間去碰運氣。轉進另一條交錯的大街,情況更是熱鬧,卉鑼鼓暄天之下,有人在車馬道上舞著燈龍賀節,行人道上擠滿圍觀的人,氣氛熱烈。
  徐子陵定神一看,舞龍者均身手不凡,竄高躍低,做出種種高難度的動作,全體服飾劃一,該屬本地某一幫會的人,此時與民同樂,打成一片。
  龍舞確是精采,只是他心不在此,好不容易擠進一條橫巷,正想離去,給人攔著去路,笑道:「子陵兄別來無恙?」
  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手搖摺扇,俊臉含笑,一派洋洋自得的樣子。徐子陵心叫不妙,表面當然若無其事,淡淡道:「離川入川,侯兄的動向確教人撲朔迷離。」
  侯希白微笑道:「小弟因掛念徐兄,忍不住掉頭回川,剛抵成都,聽聞徐兄四處探問安隆老鋪所在,故忍不住現身看看可否幫點忙,徐兄請勿怪責。」
  徐子陵心中暗檁,細猜侯希白非只是對付自己那未簡單,說不定是要和楊虛彥這同師不同門的師兄弟爭奪石青漩手上的《不死印卷》,心念電轉下把心一橫道:「我怎敢怪責侯兄,假如侯兄肯坦白告訴我,為何會於此時到成都來?大家說不定可衷誠合作,各取所需,否則請侯兄讓路,不要阻著小弟去辦要緊事。」
  侯希白雙目厲芒一閃,旋又斂去,點點頭後,低聲道:「我們不若邊走邊說。」
  徐子陵答應一聲,隨他往橫巷的另一端走去,剛好有一群七、八個少女迎面而來,見到兩人各具特色的出眾儀容,眼睛都閃亮生輝。
  兩人各有心事,對拋來的媚眼和笑容視如不見。
  侯希白湊近點道:「實不相瞞,小弟剛與妃暄碰過面,始曉得子陵兄是為青漩而來川,所以才急欲找子陵兄會晤,我絕不容青漩受到任何傷害。」
  徐子陵心中湧起苦澀的味道,心忖師妃暄對侯希白果是推心置腹,但聽到最後一句,心生疑惑,忍不住道:「侯兄對石小姐真有保護之心嗎?只不知是因令師的關係,還是別的原因?」
  侯希白苦笑道:「若給師尊曉得小弟插手他老人家的家事內,小弟必吃不完兜著走。不過小弟天生要保護美好的事物,像青漩的美麗和她天下無雙的簫藝,均是人間瑰寶,須有知音去珍惜保護。」徐子陵糊塗起來,侯希白說這番話時有種發自肺腑的真誠味兒,登時又使他感到弄不清楚此君那一類人?不過眼前救人要緊,問道:「侯兄現在似是領我到某處去,不知是否安隆在南市的老鋪呢?」
  侯希白點頭道:「這個當然,子陵兄剛才的話只說到一半,未知可否繼續說下去?」徐子陵淡淡道:「我所說的各取所需,指的是我救人,你則務要使令師的《不死印卷》不會落到楊虛彥手上。可是侯兄仍未告訴我為何會於此處出現?」
  侯希白劇震止步,愕然道:「楊虛彥?不死印卷……這是什麼一回事?」徐子陵心中叫糟,看他模樣不似裝佯,始知師妃暄對他仍有所保留,自己卻誤洩給他知道,頭皮發麻的道:「侯兄原來不知楊虛彥乃令師另一傳人,至於《不死印卷》的情況,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楊虛彥和安隆正聯手合作,要從青漩身上謀取《不死印卷》,嘿,時間無多,侯兄……」侯希白一邊聽,臉上卻不住色變,最後雙目射出精銳的輝芒,截斷他道:「我明白啦!告訴我,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否要找到安隆?」
  徐子陵並不知道他明白的是什麼。但想起曹應龍,再無暇深究,點頭道:「首先必須找到曹應龍。」
  侯希白大惑不解道:「曹應龍不是四大流寇的大頭領嗎?難道竟來到成都。」
  徐子陵以最簡單的方法解釋一遍,侯希白聽罷吁出一囗氣道:「幸好徐兄清楚說出來,否則你將永遠找不到曹應龍,快隨我來。」騰身而起,落在左旁民房瓦頂。
  徐子陵緊追在他身後,逢屋過屋,最後在城西一座大宅的屋脊處伏下,見侯希白遙觀對街那座寺觀,不禁訝問道:「那是什麼地方,與安隆有什麼關係?」
  侯希白低聲道:「這是成都名勝之一的青羊肆,據傳當年老君曾與人相約於此見面,青羊肆便名聞遐邇,成為道教勝地。剛才我為找尋徐兄,湊巧碰上安隆座下的高矮二將,鬼鬼祟祟的提著個人,來到這裡。由於我不想惹上安隆,所以放過他們不管這閒事,現在當然是采另一種態度。」
  徐子陵忍干住問道:「成都的街道左曲右折,令人眼花繚亂,侯兄怎能像識途老馬般,尋人覓地沒半點困難?」
  侯希白歎道:「徐兄的好奇心真大,我確是識途老馬,就像你對揚州的認識。成都的街道出名混亂,除了從皇城各門通羅城十門的主要街道是東西向、南北向外,其他地區的街道多斜行曲折,錯綜複雜,因勢而成。好啦!我們是否要行險博他一鋪呢?」
  話猶未已,一道黑影從東南方遠處掠來,只一眼就可從其體型識出是安隆,兩人還以鳥安隆正在青羊肆內施術,故侯希白才有冒險硬闖之語,此時見到安隆姍姍來遲,均大感意外。
  侯希白當機立斷,迅速說句「你去救人」,斷然從暗處竄出,往這練成天蓮宗最高功法「天心蓮環」的邪道元老級高手投去。
  徐子陵心中暗服,侯希白確是果斷敢為,若他著徐子陵去欄截安隆,他則去救人,徐子陵定因懷疑他的動機致在猶豫不決下坐失良機,現在他背起最困難的部份,是以行動表白衷誠合作的心意。當然也可看作他對《不死印卷》是志在必得,但至少證明合作不會到此告終。
  徐子陵那敢怠慢,從另一方向飛下屋脊,落在橫巷,朝青羊肆潛過去。
  安隆說停便停,像座山般立在屋脊處,卻竟能予人輕靈乖巧的感覺,從而可知他的魔功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
  此時他雙目一瞬不瞬的瞪著從左方凌空掠至的侯希白,待他來到身前丈許遠處,立足屋緣位置,才陰陰笑道:「賢侄不是要找我安隆喝酒吧。我看你最好去找個偎紅倚翠的桃花源,免得辜負中秋的一輪明月。」
  「唆」.侯希白張開美人扇,有一下沒一下的煽動,洒然笑道:「隆叔總是有令人欣賞的提議,上趟介紹的古城大曲,晶瑩透明,醇和幽深,陳香純正,柔滑如脂,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制的?」
  安隆臉色微變,轉瞬又變得若無其事,淡然道:「材料不外玉米、高粱為主,再用小麥、青稞、豌豆並以清澈泉水釀製而成,但必須遵從制酒的六大要訣,就是水必善淨,料必善實,工必善精,器必善潔,曲必善時和窖必善濕。否則只能得其形而失其神。哈!賢侄這麼攔途截路,難道只是想跟隆叔領教兩招造酒的功夫?」侯希白哈哈笑道:「小侄只是順囗一問,隆叔最懂享受,如此良辰隹節,不躲在澡堂浸溫泉水,卻在屋頂左奔右跑,勞碌奔波,不曉得所為何事,未知小侄可杏代勞分憂?」安隆雙目殺機一閃即斂,聲音轉沉,顯示出內心的不悅,道:「我安隆歡喜做什麼,便做什麼,並不須向賢侄交待,賢侄以為然否?」侯希白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凝注安隆,柔聲道:「隆叔該知小侄一向不愛管別人閒事,但假設是與石師有關,就是另一回事,隆叔不會不明白吧?」安隆終於色變,怒道:「你胡說什麼?」
  侯希白搖扇的節奏轉緩,雙目的精光卻有增無減,顯示正積聚功力,語氣則仍是那麼平和,徐徐道:「小侄是否胡說八道,隆叔心知肚明。在出手領教隆叔的天心蓮環前,小侄尚有一事請教,就是隆叔的膽子為何忽然變得這麼大,竟不怕石師曉得你想害他的女兒呢?」
  安隆不怒反笑,臉容卻沉下去,連說兩聲「好」後,冷然道:「你的膽子夠大才真;竟敢斗膽目無尊長,以下犯上,這等可笑的事,究竟從何處聽來的?」侯希白知他動了殺機,卻是絲毫不懼,微笑道:「除楊虛彥尚有何人呢?安隆你中計哩!」安隆聞言一震時,侯希白的摺扇像一把利刀般割喉而至,偏又像提筆寫畫般瀟灑好看。徐子陵從後牆翻進青羊肆,這道家名勝佔地不多,除主建築物外就只後院的幾座該是放置雜物的小屋。
  徐子陵對這類潛蹤慝迸的行動一向駕輕就熟,幾個起落越過後院,無聲無息的潛入青羊肆沒有半點燈火的後進。
  同一時間,曹應龍熟悉但微弱的呼吸聲傳進他耳鼓內。衣袂聲響。
  徐子陵藉著肆外金黃的月色,又功聚雙耳,剎那間通過視聽的感官,把這初次進入的地方把握得全無遺漏。青羊肆分前後兩進,中間以一個天井相連,後進設有簡陋的床鋪,顯是有人借此就寢住宿,除此外擺滿雜物,例如香燭、爐鼎、道教神像等有關物件。
  最令人觸目是十多個大木箱,放的該是道士作法事的袍服祭器。此時後進偌大的空間沒有半個人影,但傳來的衣袂聲卻顯示有人正從前進的道堂往內進走來,且不止一人。他無暇去想安隆和青羊肆主持的關係,若非聽到曹應龍的呼吸是從地底密室傳來,他早已全力出手,務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曹應龍救回來,現在則只可找地方藏身,弄清楚情況後才動手。
  心念一轉,移往靠牆角的其中一個大木箱,也是唯一沒有上鎖的木箱,把箱蓋掀起,赫然發覺箱底竟是通往下方的石階,曹應龍的呼吸聲更清晰了。
  時間不容許他作出另外的選擇,一溜煙的鑽進箱子裡,到箱蓋降下只餘一隙時,三男一女走進來。
  女的正是貌美如花,卻毒如蛇蠍,朱桀之女「毒蛛」朱媚。其他三人中兩個身穿夜行衣,一高一矮,當然是安隆座下的高手高矮二將,都是四十餘歲,一看便知非是善類的貌相。餘下一人是個老道土,只瞧其飄浮的腳步,便知不諳武功。不過另三人均是一流的高手,若正面交鋒,徐子陵有信心足可自保,但如要同時照顧曹應龍,會是凶多吉少,故而只能智取。目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侯希白能盡量把安隆拖著,使自己有充足的時間救人。
  燈光亮起,老道士燃亮門旁的燈台,低聲道:「會不會有麻煩?」
  高將哈哈笑道:「純一道長放心,安爺在成都誰不要給他幾分面子,只不過事情緊急,才借道長的地方一用吧。」
  朱媚向矮將使個眼色,後者道:「道長不若到前堂座領,若有人來查問,一概推說什麼都不知道便成。」
  純一道長猶豫半晌,才返回前堂去。
  徐子陵心中明白,由於事起突然,安隆被迫出手,暴露了行藏,惹來在成都勢力最大的獨尊堡的注意,土急馬行田下,只好借用青羊肆的地窖行事。至於青羊肆內鳥何有這麼鬼祟的窖藏,則是令人費解。
  朱媚皺起眉頭道:「這個地方似是不大安全。」
  徐子陵本想先下去看曹應龍的情況,可是回心一想,找到曹應龍易,離開卻難,不如在這裡先瞧清楚形勢,再決定下一步行動。聽朱媚這麼說,猜到她是剛抵達青羊肆。
  高將歎道:「安爺起初不知此事有解暉牽涉在內,知道時已是太遲,現在他去了應付解暉,這處雖然不大理想,總好過在我們的地方。只要再拖得半個時辰,就可從曹應龍處套出他收藏財富的地方。」矮將恭敬道:「小姐須否下去看貨呢?」
  徐子陵吃了一驚,幸好朱媚一屁股坐到旁邊的椅子去,沉聲道:「看有啥用,時間無多,安爺幾時才回來呢?」
  徐子陵心叫謝天謝地,小心翼翼的放下箱蓋,溜往下面去。
第三章 破蓮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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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隆宜待美人扇的鋒沿循著一曼妙的角度畫至離肥頸兩寸許的距離,才迅若狸貓的踏出奇步,鬼魅般傾往侯希白左側的死角位,似要跌倒時,忽又挺立如山,嬉鬧似的滿臉笑容道:「賢侄這把摺扇有什麼名堂?石大哥從來沒用過這種娘兒的東西,賢侄這樣算否青出於藍。」
  侯希白知他一向笑裡藏刀,笑容愈燦爛,殺機愈盛,摺扇一閣一張,發出一股勁風,回收胸前,輕輕煽動,由攻變守,卓立屋脊,微笑道:「這柄美人扇,扇面以冰蠶絲織造,不畏刀劍,扇骨則為精鋼打製,再以千年橡樹的液汁配料膠合而成,講求『美、巧、輕、雅』,承石師之命自創折花百式,那說得上什麼青出於籃,但求能博隆叔一粟,於願足矣。」
  安隆的笑意更盛,心中卻不無警惕,要知他為克服體型的牽制,特別在步法上下過一番苦功,能憑藉奧妙的步法,借胖體作錯跌仰抑的微妙轉變,化缺點為優點,絕不怕對方以快打快。假若侯希白試圖以快速的身法扇招連續狂攻,他將可在十來招的光景把握對手所有變化,那時便可將他名為「蓮步」的奇異步法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巔峰,配合「天心蓮環」,有信心可在數著之內把侯希白送上西天。
  豈知侯希白竟忽然洞悉先機的改攻為守,最厲害是他似是煽涼的手法,其中暗藏玄機,不住積聚勁氣,寓守於攻。若安隆於此時搶攻,將失去「蓮步」講求「因人成事」的奧妙。其中微妙處,難以言喻。
  安隆當然非是落在下風,只是佔不著便宜,暗忖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如不能搏殺此子,所有計劃將胎死腹中。因為給個天他作膽也不敢讓石之軒從侯希白囗中知道自己乃他的殺女仇人,那可不是說著玩的一回事。啞然失笑道:「你那些花招究竟改了些什麼名字,就耍幾招什麼美人照鏡,玉女折腰來讓隆叔見識見識吧。」
  事實上,侯希白正因摸不清楚他的「蓮步」,才改攻為守,而他亦對安隆生出殺機,好令同師不同門的楊虛彥失去這個大靠山。
  石之軒雖是他的恩師,可是他從不真正瞭解石之軒,其行事教人難以測度。《不死印卷》落到任何人手上,只是廢紙一卷,但若給他或楊虛彥其中之一得到,等若佛家的立地成佛,可作出夢寐以求的武功突破。所以才今他拋下一切,衷誠與徐子陵合作。
  不過要殺死安隆確是談何容易,但他卻不能不試,至少今他今晚不能再出手干預,他便可以和徐子陵聯手幹掉宿命的大敵楊虛彥。
  安隆表面雖看似漫不經意,全無防備,事實上卻是不露絲毫破綻,達至無懈可擊,以不變應萬變的大師級境界。
  侯希白從容一笑道:「蓮步配蓮環,天本無心,蓮亦無環。隆叔的天蓮宗心法無中生有,我們花間派卻追求有中尋無,妙手偶得的意境,隆叔且試這招看看。」
  不見他如何動作,忽然來到安隆右側三尺許處,位於瓦坡低於安隆的位置,張開的煽扇剛好橫掃安隆的胖腰。
  本是平平無奇的一招,由侯希白的妙手使出來,就是另一回事。別人是舉重若輕,他卻是舉輕若重,猶如美人扇重逾千斤,緩而穩定的掃向安隆。
  安隆首次斂去笑容,目不轉睛的盯著對手攻來這輕重難辨的一扇,直至扇將及體,勁風刮得他衣衫貼體時,才掄拳擊出。
  「唆」摺扇合攏,由重變輕,飄忽無力的點往安隆大有排山倒海之勢的鐵拳上。
  安隆悶哼一聲,拳化為爪,迅疾無倫的往美人扇抓去。
  侯希白從容一笑,摺扇由合攏轉作張開,安隆若原式不變,只能抓在扇面處。但他確是了得,竟能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改爪為掌,重重拍在扇面。
  「蓬。」
  勁氣交擊。
  安隆晃了一晃,侯希白卻被震得往外飄飛,宜抵瓦坡邊緣處。看似安隆佔盡上風,可是他臉土仍不見半絲笑容,雙目射出駭然之色,沉聲道:「賢侄這招是什麼名堂?」
  侯希白氣定神閒的淡淡道:「隆叔肯這麼虛心下問,小侄當然不能不答,此乃石師所創「破蓮八著」中的「輕重著」,是要舉重若輕,舉輕若重,專用來破隆叔的蓮步,虛彥師兄難道從未向隆叔提及嗎?」
  安隆差點氣得吐血,暗忖自己的功力明明比侯希白勝上不止一籌。卻因他施出能克制自己武功的奇怪招數弄得他有力無處使,這囗氣夏難嚥下去。
  環顧天下高手,能今他安隆畏懼的只有寥寥幾人,其中又以石之軒這魔門不世出的天縱之材最令他深感忌憚。此時更後悔直接捲入侯希白和楊虛彥爭奪不死印卷的鬥爭內,但已是後悔莫及。
  深吸一囗氣,再次綻出笑容,點頭道:「好!既是石大哥所創,安隆怎能不見識一下。」
  醉酒似的往前傾錯,迫至侯希白身前四尺許處,終於主動出擊。
  石階盡處是個兩丈許見方,高達丈半的大石窖,四邊牆上列滿長生靈位,這在道觀來說乃平常不過的地方,只是進來的通道太過惹人起疑。
  窖內空氣雖算通爽,但仍有潮濕的感覺,襯起這鬼氣陰森的環境,份外使人心生寒意。其中一角几上有盞紅燈,把整個環境沭浴在暗紅的色光裡。
  窖藏中間放置著一張長方桌,鋪上宜垂至地的黑布,不省人事的曹應龍四平八穩的安躺其上,胸囗不住起伏。
  換過是別人,這時定搶上前去,先救醒曹應龍再作打算,但徐子陵卻大感不妥,隱隱感到窖內尚有別人,而唯一可藏人處就是長桌下被黑布覆蓋的空間。
  這時他霍然而悟,明白為何高矮二將不留下一人看守窖藏的入囗,因為窖內另有人在,且此人必是高手,有足夠能力防守曹應龍。極可能這才是向曹應龍施術的人,否則安隆怎還有空去敷衍解暉。
  如此看來,安隆和楊虛彥亦是爾虞我詐,各懷鬼胎。
  這人會是誰呢?所有這些念頭在瞬眼間閃過徐子陵心頭,在那隱伏的敵人來說,徐子陵只像深吸一囗氣,便朝曹應龍移過去。
  「胖賈」安隆繞著侯希白左傾右跌,有時急遽迅疾,一時笨重緩慢,但無論步快如風又或蓮步姍姍,總能恰到好處的閃往侯希白攻擊難及的死角位,所以侯希白雖似把美人扇使得出神入化,開合無常,扇風呼嘯,卻總差一點點才可趕得上這天蓮宗的宗主,連欲迫他硬拚一招亦不可得。
  不過侯希白仍是那副瀟灑自如的樣子,忽然埋身貼打,忽又長攻遠取,還似是游刃有餘。
  可是安隆卻認定他是強弩之未,皆因從來花間派的高手,即使被殺死時,亦不會露出任何狼狽難看的樣子,此時兩人交手超過五十招,安隆自問已控制大局,哈哈一笑,驟下殺手。
  安隆倏地移往侯希白正面處,陀螺般旋轉起來,攏手作蓮花勢,勁氣爆空生響,震人耳鼓,像朵朵盛開的無形蓮花,往侯希白印去,玄機暗含,攝人心魄,奇詭至極點,如此奇功,確是駭人聽聞。可以想像,若在群戰之中,無論對方有多少高手,都變得要獨力應付他的攻勢,難怪當日深悉他厲害的輔公佑,雖有榮鳳祥和左遊仙相助,仍肯任他離去。
  侯希白倏退三尺,來到瓦坡盡處,昂然卓立,雙目神光迸現,全力出手。
  自動手以來,他等的正是此刻。四周的空氣變得無比灼熱,作為「天心蓮環」發端的首朵蓮花勁氣,拐個彎繞過他的身子,朝他背心印去。
  大凡上乘內功,萬變不離其宗,就是如何培養體內真氣,選擇功法發生和經行的脈竅,與及如何克敵制勝。而天蓮宗的天心蓮環實是先天真氣裡的異種,訣要在以心脈為主,認為「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又「心像尖圓,形如蓮蕊,中有異竅,唯上智之人有之」,「天心蓮環」之名,由此而來。再配以複雜無比的「動、搖、進、退、搓、盤、彈、捻、循、捫、攝、按、爪、切」十多種指法,通過兩手太陰、陽明、少陽、太陽、厥陰諸經,釋放出如蓮蕊狀的灼熱真氣,能把對手經脈灼傷破壤,陰損非常,在魔道中亦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不過其勢雖兇猛霸道,卻是極度損耗真元,難以持久,所以即使以安隆的級數,若非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也不肯施展「天心蓮環」的魔功大法,且必須在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才藉之以一舉斃敵。
  侯希白能逼得安隆使出壓箱底的鎳門功夫,足可自豪矣。
  只要其中「一環」奏效,安隆將乘勝追擊,以其他殺手對付經脈負傷的敵人。
  瞬息間,安隆拱攏如蓮的一對肥手送出五朵蓮勁,分取侯希白頭頂、背心、胸囗及左右腰脅間的五處要害。
  侯希白仍是瀟灑隨意的樣子,驀地腳下運勁,腳踏處的瓦面登時寸寸碎裂,而他的人亦往下急墮,雖仍來不及避開安隆的「五蓮環」,但卻爭取得當頭壓下那朵蓮花熱勁一剎那的緩衝時間,同時避開所有要害。
  摺扇張開,護在胸勁之間,長吟道:「破蓮八法之以實還虛。」
  說時手中手摺扇以一個優美閒逸的姿態,撥涼似的朝自己煽動一下,立時全身衣衫暴張,霍霍飄拂。
  徐子陵在離長桌五尺許的距離時,雙掌疾推,安躺其上的曹應龍應掌移離桌面,平飛開去。
  這一著顯是大出藏在桌下那人意料之外,來不及阻止。
  徐子陵謀定後動,同時一個翻騰,來到長桌之上,足尖點在桌面上。
  長桌沙塵般破碎。
  出乎他意料之外,桌下竟是空無一物,此時他已無暇去想,正要趕在曹應龍墮地前把他接著,詭異莫名的事發了,曹應龍像行屍般彈起來,雙目半開半閎,足不著地的平舉雙手,凌空朝他疾撲過來,在地窖的紅燭光下,更是陰森可怖。
  徐子陵大吃一驚,心知肚明這尚未現身的敵人至少在身法一項上絕不下於棺棺、楊虛彥這些擅於輕身功夫的高手,且反應之迅捷已達駭人之極的地步,竟能在自己把曹應龍移離桌面的同時,藏在曹應龍的身體下一併移開。
  而曹應龍顯然是中了此人某種精神邪術,變得任由此人操縱。
  此刻避既不是,不避更不是,以他思想的快捷,一時亦慌了手腳。
  猛一咬牙,徐子陵再一個空翻,兩腳尖分別點在曹應龍掌心處,再借力升上窖頂,意欲一睹敵人真面目。
  豈知曹應龍化前衝為後仰,像扯線傀儡的一拳朝他隔空轟去,那人變成藏在曹應龍下方,使徐子陵仍要歎句緣僅一面。
  拳風滾滾而來,若挨上一下,不死也要重傷。最教徐子陵頭痛的是被操控的曹應龍根本不怕他會反擊,故著著均是進手強攻不留後著的招數,只要他落在下風,敵人便可利用把曹應龍擲往牆壁一類卑鄙手段,迫他救人時趁機對他施殺手,而在目前的情況下,他根本不可能改變遠形勢的發展。
  唯一仍有利於他的地方,是對方不明白《長生訣》真氣的妙用。
  剛才他足尖先後點中曹應龍兩手掌心,既化去敵人以陰柔篇主的真氣,又乘機灌進兩注像探子般的真氣鑽往曹應龍的經脈去,以隔山打牛的方法透過曹應龍去查察敵手的虛實,其法之妙,當代除寇仲外已沒第三人想。
  首先他知道敵人走的絕非是中土武林正邪家派的路數,要知無論是棺棺又或師妃暄,以至所有曾和徐子陵交手的各家各派高手,包括突厥的跋鋒寒和鐵勒的曲傲在內,不論其走什麼路子,仍是以奇經八脈為骨幹。但這隱形敵人的內功路子卻完全是另一回事,絲毫不經這些主經脈,就像書法裡中鋒偏鋒之別,故其武功更是詭譎奇險,令人難以捉摸。
  最駭人是曹應龍頭部的耳門、耳鼓、玉枕、眉沖、天靈、天沖、風池、承漿諸大穴全被一種陰柔難辯,若有如無的萇氣封閉,假若他強以本身真氣去為曹應龍打通這些穴位,兩氣交戰下,會令曹應龍腦部受損,變成永不能復原的廢人。
  如此能封閉腦神經的可怕功法,他以前想都未有想過。
  對方究竟是什麼人呢?隨著出拳,曹應龍的體積在他眼中不住變大,原來是對方托著他的身體從下而上往他迫來,今他能閃避的空間不斷收窄,狠毒至極。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這麼狡變百出,高深莫測的敵人,無奈下人急智生,弓背貼上天花,生出吸啜的勁道,中指疾戳而下,正中曹應龍的拳頭。
  始終是借物施勁,陰雄的拳勁被指風破開,假若徐子陵把螺旋勁強攻進曹應龍體內與敵人真氣交鋒,不論勝負,受害的首先就是曹應龍,所以徐子陵的勁氣及拳而止,往橫帶引,曹應龍立時應指像一片浮雲般橫飛開去,容易得叫人心知不妙。
  果然當曹應龍一頭橫撞往滿佈長生祿位其中一面側牆時,他身體下飛來一腳,回馬槍似的疾取其腕囗位置,準確無倫,角度時間均拿捏得無懈可擊,恰是徐子陵舊力剛消,新力未生的剎那光景。
  「啪!」
  以徐子陵反應之快,仍避之不及,只好倉卒提勁,硬受對方一腳。
  被踢中的手腕先是劇痛,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勁氣閃電般入侵,今酸麻蔓延往全身經脈,那種難受的感覺,只有全身被毒蟻噙噬的慘況,可比擬一二。
  徐子陵眼白白瞧著偷襲者隨曹應龍往牆壁飛去,自己則慘哼一聲,從天花墮跌下來。
  敵人不知尚有何後著,但他已從踢中自己的小蠻靴和纖足知道對方是個女人。
  「砰」!
  徐子陵結結實實跌在地上。
第四章 波斯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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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四下爆音後,侯希白的外袍片片碎裂,「蓬」,空出來的手上封,把迎頭壓下的最後一朵蓮勁擋個正著,露出袍內青色勁裝的侯希白同時隨碎瓦墮往人家宅舍的後園。如非宅內的人空屋而出,到大街趁燈市的熱鬧,這混亂的聲響會把宅內的人從好夢驚醒過來。
  安隆發夢都想不到這後輩小子能借屋瓦的碎裂和充盈真氣的袍服破去自己必殺的「天心蓮環」,到此才明白「以實還虛」的意思是把暗蓄在扇內的真氣回輸到己身之內,使袍服鼓滿氣勁,巧妙絕倫的擋著自己的絕招。此時悔之以晚,連發五環已非常接近他的極限,若再落空,他便要找個地方躲起來,直至完全復元才敢出來見人。試問在現今的形勢下,他怎能冒這個險。
  一個空翻,安隆的胖軀以一個靈敏得可今任何人目瞪囗呆的輕鬆姿態,落到園內草地去,兩手或拳或刀,忽爪忽掌,展開一套巧妙精緻的手法,狂風掃落葉般向落地時略見踉蹌的侯希白攻去,配合其胖體錯跌無常,忽重忽輕的勁道,確是千變萬化,只是這套手法,已無愧他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盛名。
  今趟他全心格殺侯希白,著著搶攻,一反先前避的戰略,登時是另一番威勢,把侯希白重重籠罩在他拳風掌勁之內,還不斷收窄範圍,到侯希白難以移動時,將是他一舉斃敵的時刻。
  侯希白在初時確給他殺得汗流浹背,皆因安隆這套手法他尚是首次碰上,倉皇間破蓮八著完全派不上用場,心知此套手法乃安隆近年自創的秘技,故連石之軒也不曉得。危急下使出「折花百式」的救命招數,摺扇合攏回收,似是守勢,其實暗含殺著。
  安隆殺得性起,哈哈一笑,道:「賢侄雖擋得住隆叔的天心蓮環,卻不免經脈受傷,若隆叔肯讓你調息少許時間,當不至於如此不濟。」
  兩手撮指成刀,在呼吸說話間閃電般向侯希白連續六次刺到,凌厲至極點。
  勁氣橫空,無一不是毒辣的奪命招數。
  侯希白雖是完全陷於捱打苦守的劣勢下,偏偏或開或合,上封下截,美人摺扇總恰到好處的擋住安隆排山倒海,每都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攻來的手刀,每擋一下,便後退半步,到擋至第六擊時,他的背脊已貼在屋舍的外牆處。
  美人扇倏地一緩。
  安隆見機不可失,兩掌推出,氣勁卷敵,底下同時飛出一腳,猛踢侯希白下陰。
  侯希白哈哈笑道:「隆叔中計啦!」
  摺扇張開,下割安隆踢來的肥腳,蓄勁至巔峰的左手一拳擊出。
  「轟!」
  勁氣交擊。
  安隆雙掌對上侯希白的左拳,只覺虛蕩而不著力,心叫不妙時,侯希白身後牆碎壁裂。他正欲後退,侯希白拳勁這才吐實,安隆慘哼一聲,飛退尋丈開外,肥臉陣紅陣白,顯是氣苦之極。
  侯希白亦不好受,不住喘氣,心想除非得到「不死印卷」,否則憑他目前的功力,休想殺死安隆。
  安隆忽然堆起滿臉笑容,高豎拇指讚道:「賢侄果然了得,不負石大哥一番苦心調教,當真練成虛實相生的花間秘技,今晚不若到此為止,請問賢侄要到那裡去賞月呢?」
  侯希白心中叫苦,皆因徐子陵仍是毫無動靜,情況似乎相當不妙。
  就在徐子陵胸囗觸地前的剎那,快將撞壁的曹應龍倏地改變方向,墮往地面,他身體下卻飛出迅快像一片流光,輕巧有若綿絮的年輕女子出來,探足點地,倏忽間翻個觔斗,飛臨他背脊上方空間處。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自有種渾然無間、行雲流水的氣勢,悅目好看。
  徐子陵一瞥下終於看到對手的長相。
  最奪目是她栗色的秀髮和棕色的眼睛,使人一照面下曉得她確非中土人士,緊身的夜行衣把她美好的胴體線條顯露無遺,充盈著活力和生氣,令人感到這迷人的肉體內流動的定是野性的血液,絕不會輕易向任何男人屈服。
  此女的臉龐更是明艷照人,深嵌在兩彎秀眉下的一對明眸,像兩潭香冽的烈酒,充浴驚人的吸引力,撩人遐思。在嬌巧鼻樑下配的是溫軟而充滿性格的紅色櫻唇,錦上添花地添多了一點淘氣。
  橫看豎看,她也不像心狠手辣,會下手奪命的惡人,不過她現在戳往他背心的一指,的確是毫不留情。
  她終於犯錯。
  早在墮地前,徐子陵憑來自《長生訣》與和氏璧的奇異真氣,驅趕了她入侵體內的怪勁,從而回復過來,墮地只是誘敵的策略。
  徐子陵心中叫好,就在這異國美女玉指離背心尚有三寸許之際,突然狸貓伸腰的曲拱背脊,四肢和頭部往內緊縮,以脊樑主動迎上對方的指尖,不但避過背心要穴,尖銳而幼細的螺旋氣勁,更針鋒相對的激射進對方手指去,作出凌厲的反擊。
  美女觸電般嬌軀劇震,卻沒有像徐子陵想像的拋撞往天花,只是再一個翻騰,逸往出囗的方向,發出一聲可令任何男人心動的嬌吟。
  她的應變能力雖出徐子陵意料之外,但他的反應亦是一等一的迅快,就那麼兩手撐地,本是弓起的身體蹬個筆直,離地而起,陀螺般以兩手撐地處為軸心,熊腰一擺,雙腳凌空橫掃,剛好在她飛出攻擊範圍前,疾掃在她彈力十足的粉臀之側。
  螺旋勁由慢而快,一窩蜂的直鑽進她動人的胴體內,選取的位置雖有點不雅,可是在這種生死互搏的時刻,誰都難以計較那麼多。
  美女嬌吟未已,慘哼接續,雖是韌力過人,仍難抵擋接二連三的攻勢,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下,應腿改變方向,橫拋往一角。
  今次輪到徐子陵彈起身來,如影隨形般追去,此女武功既怪異,內功更是另闢蹊徑,誰都不敢保證她會否學徐子陵般轉眼可以復原,屆時鹿死誰手,尚未可料。
  「砰!」
  美女背脊重重撞在壁上,登時壓碎三、四個長生祿位。
  徐子陵倏地停下,駭然道:「你幹什麼?」
  美女兩手緊握一把鋒利得亮晶晶的短匕首,鋒尖抵在咽喉處,狠狠盯著徐子陵,高聳有致的胸脯不住起伏,以帶著外國囗音的漢語冶然道:「你再走近一步,奴家立即自盡,你的朋友將永不能復元過來。」
  徐子陵瞧得頭皮發麻,只看此女是在拋飛撞壁之中能及時掣出匕首行此奇著,便知此女的狡潑難惹。
  這自盡的威脅對大多數人或者不值一哂,但偏偏對他卻非常有效。
  徐子陵惟有苦笑以報,單膝蹲下,搖頭道:「我和姑娘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必苦苦相爭,不若我們作個交易,你讓我救回朋友,姑娘待我們離開後,可回復自由。」
  明知她很快可復原過來,但仍拿她沒法。
  美女長長的睫毛隨著眼睛一瞪一閃的端詳著他,忽然露出個得意的笑容,神態可愛動人,道:「絡試出你是個好人哩。幸好你沒有迫人家自盡,否則爹和乾爹定不放過你。你武功雖不錯,但必死無疑。」
  徐子陵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大感頭痛道:「姑娘對剛才的提議有沒有意見。」
  美女眉頭大皺,若無其事的把匕首插回綁在大腿側的刀鞘內,盤膝坐起,奇道「人家長得不美嗎?為何你總像急著趕人家走似的。你叫什麼名字,漢人少有長得你那麼高大好看的。」
  徐子陵知她復原過來,心叫不妙,更怕有人下來,那就變成甕中捉鱉,想出手又沒有十足把握可將她制服,且由她聯想起突厥的美少女淳於薇,心中一軟道:「我叫徐子陵,姑娘和安隆是什麼關係。」
  美女眸珠一轉,喜孜孜地神態天真的道:「原來你是中原人裡我最想見的人之一,你的好朋友寇仲呢?他在那裡?」
  她的神態又喚起他初遇董淑妮的回憶,不過此女總跟淳於薇和董淑妮大有分別,但一時他又說不出分別在那裡。似乎在她眸珠轉動的一刻,他窺見了她純真漫爛的美麗外表後的機心,像她這幾句話,不但迴避了他的問題,還像在探問寇仲行綜。
  徐子陵乃小混混出身,自兒時已和七十二正行外所有旁門左道,偷呃拐騙的人打交道。近年來更遇上無數老好巨猾的人,此時留上心,自不會輕易揭開底牌,輕描淡寫道:「他當然在外邊接應我,姑娘仍未回答我的問題呢。」
  「咿唉」入囗的箱蓋揭開,高將的聲音傳進來道:「柔公主,方便下來嗎?媚公主來了!」
  美女迎上徐子陵變得深亮銳利的眼神,一瞬不瞬的應道:「請媚姐在上面等我,我立即便來!」
  「砰!」
  出囗的箱蓋放下。
  徐子陵現在已有七、八分把握肯定這被喚為柔公主的年輕美女,只是個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關鍵在「立即便來」四字。
  假若她有心與他和解,自應拖延少許時間解釋兩句,再把曹應龍救醒過來。她這麼乘機趕著從唯一的出囗離開,不用說是居心叵測,那時他被困此絕地,除非有人來救,否則休想有命逃出生天。
  心有所感,形之於外。
  他一對虎目立時變得電芒四射,沉凝地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但徐某人已打定主意,若在下不能帶得清醒過來的曹應龍離去前,絕不會讓姑娘安然走出去。」
  柔公主露出訝色,不解道:「你做什麼哩。為何忽然變得凶巴巴的,大家不是說得好好的嗎?」
  她的神態語氣,有意無意的透露出令人心動神馳的嬌憨天真,令人很願意相信她。但徐子陵卻絲毫不為所動,冷然道:「姑娘請說出救醒曹應龍的方法。」
  柔公主雙目殺機一閃,語氣卻是出奇地平靜,道:「你真有把握將人家留下嗎?只要我弄出聲響,外面的人便會下來,那時曹應龍將成你最大的牽累。你已錯失剛才的良機,現在只能聽我的安排。唉!怎樣才能使徐兄相信人家沒有敵意呢?你再在這問題上浪費時間,上面的人會起疑心的。」
  她的話軟硬兼施,真假難辨,硬是不容易招架。
  徐子陵從容一笑,像在逐寸審視她與中原女子有異的白哲幼膚,淡淡道:「我並不怕你喚人下來,我方的人既有能力截著安隆,亦有能力在情況不對下強攻進來。姑娘且莫忘記,困獸之鬥下,徐某人會全力出手,務使姑娘不能生離此地。費時間的只是姑娘。」
  柔公主狠狠瞪他一眼,霍地立起。
  徐子陵似早知她會站起來般,虎軀一挺,做然對立,雙方距離不足三尺,而柔主公則背貼石壁,動起手來,自以徐子陵佔盡地利,可迫得對方只有放手硬拚一途。
  柔公主跺足慎道:「我要去救醒曹應龍呀!你究竟讓不讓路?要問的東西我早問到,你把曹應龍送給我也沒興趣。我們西突厥更沒意思與你和寇仲成為死敵,安隆還安隆,我們還我們,你究竟能否明白?徐子陵心中一震,終憶起這柔公主是何方神聖。當日曾聽跋鋒寒講述突厥情況,突厥乃一個遊牧民族組成的政權,講的是強者為王,且因經濟的分散性、流動性和不穩定性,爭權奪利從不間斷,於隋時分裂為東西兩大汗國。
  東突厥現時大汗是頡利,寵信漢人軍師趙德言,「龍捲風」突利可汗為他的侄兒。天下三大高手之一的「武尊」畢玄,屬東突厥的人。
  隋朝式微,義軍四起,其中梁師都、劉武周之輩的「北連突厥」,連的正是東突厥。
  比起來,西突厥便較為低調,這可能是由於地理遠近的原因,現在他的魔掌、,終於探往中原來。
  西突厥的大汗叫統葉護,在波斯人「雲帥」的輔助下,聲勢直迫東突厥,「雲帥」的女兒叫「蓮柔」,被統葉護收為乾女兒,寵愛有加,該就是眼前此女。
  想到她是來自遙遠國度的美女,心中不由泛起奇異的滋味,難怪她的武功如此怪異莫測。
  柔公主見他呆瞪著自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俏臉一陣發熱,挺起酥胸道:「你究竟讓不讓路。」
  徐子陵心念電轉,自問如她不親自出手,確沒有握將曹應龍救醒,這一次不到他不賭他娘的一鋪,猛一咬牙,往後疾退,來到登階石級處,擺出請出手救人的姿態。
  蓮柔露出得勝的迷人笑容,也不見作勢騰掠,已移到蜷伏地上的曹應龍處,蠻足連環踢出,取的均是曹應龍腦部百會、風府、關會、神庭等可致命的要穴,瞧得徐子陵心驚肉跳,更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關心一個滿身罪孽的大賊頭。
  曹應龍呻吟一聲,回復清醒的意識。
  蓮柔氣鼓鼓的橫他一眼,神情清楚的告訴徐子陵,她仍因被冤枉以致憤怨不平,然後退往一旁,道:「救回來啦!還不把人提走?」
  徐子陵也有點不好意思,猛提一囗真氣,準備救人,就在此時,他聽到箱蓋傳來微僅可察的異響,那是凝聚功力時真氣在經脈流動的聲音,若非他氣貫全身,加上位處易於產生迴響的空間中,休想聽到。
  徐子陵剎那間明白一切,知道外面三人已曉得地窖內發生的事,更暗罵自己的粗心大意。因為剛才他既能在上面聽到曹應龍的呼吸聲,顯然有通氣囗直上青羊肆後堂處,故此下面的打鬥聲和說話聲,早把人驚動。
  看著蓮柔表情十足,秀美純潔的外表,徐子陵一陣心寒。
  曹應龍再發出一聲呻吟。
  徐子陵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我是徐子陵,曹兄是否聽到我說話。」
  曹應龍辛苦地微一點頭,坐了起來,茫然掃視,視而不見的掠過波斯美女蓮柔,到瞧見徐子陵時,眼神才開始聚焦,露出驚喜神色,似是記起自己的處境。
  蓮柔忽然背轉嬌軀,面向牆壁,似是要表現她的清白和絕不會介入徐子陵救人的行動去。
  若徐子陵不是發覺有異,說不定真會中計而相信她,現在則只有因她的欲蓋彌彰而生提防之心。
  她還有什麼手段呢?
第五章 敵友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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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合作的是寇仲,侯希白說不定會懷疑對方於救人後會棄下自己這夥伴不顧而去,但他卻打心底相信徐子陵非是這種人,而這種信心根本沒有什麼道理,純是人與人間相處的一種感覺,很多時卻非常可靠。
  所以侯希白更肯定徐子陵必是遇上問題,暗提一囗真氣,把美人扇插到腰帶處,微笑道:「以隆叔多疑的性格,既知有破蓮八著,竟肯不摸個清楚明白,就那麼遽然離去,究竟有什麼更緊迫的事呢。」
  安隆沒好氣的道:「賢侄像不知個死字是怎麼寫似的;不過今晚的事確非常古怪,事事出乎料想之外,假如賢侄肯告訴我從何處得到消息,說不定我們可以推誠合作。」
  侯希白心中大訝,若照徐子陵所言,安隆刻下該是時間無多,必須急著趕回去向曹應龍施法,怎會尚有餘暇在這裡消磨時間,陪自己說話。
  表面卻從容自若道:「隆叔不是說笑吧?枉小侄一向對你敬重萬分,你卻暗裡和楊虛彥私通,還妄圖謀算石師的愛女。現在竟還說與我合作,實是荒天下之大謬。」
  安隆露出他皮笑肉不笑的招牌笑容,暗中提聚功力,道:「賢侄你確是不知好歹,誰說過要去害石大哥的美麗女兒。你是聽誰說的?」
  侯希白待要出言嘲諷,好拖延時間,心中忽現警兆,往左方瞧去,只見園內林木之間月光灑照不到的暗黑中,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
  安隆比他早一步生出感應,甫見那人,即露錯愕神色,顯然認識這人。
  那人從暗影中行出,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神態,表情冷漠,額高鼻挺,與呈方形的臉龐合成硬朗的輪廓線條,予人堅毅卓絕,主觀固執的感覺,威嚴攝人。
  侯希白從其比一般人黝黑的膚色和特異的形相,立時認出他正是威震巴蜀的獨尊堡主解暉。
  這與「天刀」宋缺齊名的高手,只冶然瞥侯希白一眼,灼灼的目光落在拜把兄弟安隆處,淡淡道:「曹應龍在那裡?」
  連侯希白也想不到解暉如此不客氣的開門見山,不留半點餘地。
  安隆哈哈笑道:「我剛才不是交待清楚,曹應龍的任何事,均與我安隆無關嗎?」
  解暉雙目殺機大盛,瞪著安隆道:「我若非念在一場兄弟情份,便半句話不和你說的立刻出手,在你現在功力損耗的情況下,可保證你捱不了多久。現在肯問你一句,已是非常念舊,安隆你莫要迫我。」
  侯希白想不到解暉如此霸道強橫,暗忖假若與安隆換轉身份,亦會手足無措。
  豈知安隆長長一歎,頹然點頭道:「我知二弟對安某人好得沒話說,不過此事與三弟有關,更與「邪王」石之軒有直接關係,二弟若因外人而捲入此事,實犯不著。」
  解暉臉容微動,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心叫謝天謝地,一揖到地,恭敬道:「兩位前輩既有要事商量,晚輩當然不敢留此叨擾,請啦!」
  逕自溜了。
  曹應龍緩緩起立,終於發現面牆而立的波斯美女蓮柔,露出思索的神色。
  徐子陵體內真氣亦運行至巔峰狀態,閃電往曹應龍掠去。
  面壁的蓮柔急轉過來,右手揚起,射出一道白光,疾取曹應龍,同時往出囗處搶去,動作一氣呵成,快若激電。
  假若徐子陵全無防備,此刻定要為她所乘,救得曹應龍時,就要被她從出囗逸走。
  此刻他卻是正中下懷,施出凌空高速換氣的本領,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製造出可能,改前進為橫移,同時發出指勁,擊中白光。
  最促狹的是他騰出來的右掌封擋蓮柔的逃路時,囗中卻驚呼道:「不要走!」
  蓮柔那知道他有此換氣改向的本領。憑她高明的輕功,也可以在空中改變方向,但絕不能像徐子陵般在身法上絲毫不露先兆,說變便變,只有駭然閃退一途。
  「叮!」
  白光被指風擊中,撞往牆壁,原來是蓮柔剛才作狀自盡那柄匕首,給她面壁時偷偷從腿鞘取出,藏在手內。
  曹應龍乃老江湖,清醒過來,往徐子陵掠去。
  成功失敗,就決定在這瞬息之間。
  「咿唉!」
  箱蓋打開,準備迎接逃出去的蓮柔。
  徐子陵足尖點地,移到曹應龍旁,一手抱緊他的粗腰,螺旋勁發,兩人變成一股龍捲風似的急旋,趁敵人未把握到地窖內的形勢前,直衝出囗而上,倏忽間穿出木箱。在朱媚和高矮二將瞪目結舌下,破瓦而去。
  明月高掛天上。
  侯希白從遠處掠至,叫道:「隨我來!」
  城東的一所普通民居裡,曹應龍聽畢徐子陵的解釋,才清楚在自己身上曾發生過什麼事,自然感激涕零,更悔恨以前的所為。
  侯希白穿窗而入,道:「應該沒有被人跟蹤。」轉向曹應龍道:「曹當家沒事啦。」
  曹應龍對他顯然頗有戒懼之心,垂下頭去,以赧色掩藏內心夏正的反應,歎道:「我現在只是個平凡的人,侯公子莫再這麼稱呼。」
  徐子陵把一切看在眼內,心中一動,想到曹應龍因深悉石之軒的為人,所以亦不信任石之軒選作徒弟的人,也暗自警惕。不過若非借助侯希白的力量,今趟休想能救曹應龍。
  侯希白向徐子陵打個眼色,道:「我到外面去把風,要溜最好趁今晚。」
  言罷穿窗去了。
  徐子陵雖不信任侯希白,但對他的風度和善解人意,亦不由衷心欣賞。
  曹應龍道:「今次……」徐子陵打斷他道:「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曹兄如何避開仇家,回去見妻女最後一面,曹兄有什麼打算?」
  曹應龍頹然道:「我已失去信心,再不敢有此非份之想。」
  徐子陵沉吟片晌,從懷中掏出一個從未用過的面具,遞給曹應龍道:「若你能脫胎換骨的變作另一個人,改掉走路與言談舉止的習慣,說不定能把心願完成。」
  曹應龍把面具拿到手上,仔細審視,身體劇震,眼中射出希望的神色,驚訝道:「天下間竟有如此妙品,我包保戴上後連臉肌的微妙變化都可呈現出來,教人絕不懷疑。」
  徐子陵淡淡道:「這是由魯妙子精製的。」
  他從魯妙子處得到的面具,一張贈予跋鋒寒,現在又義送另一張與曹應龍,那他就只剩下岳山、疤臉大俠和臘黃臉容三張面具。
  曹應龍露出「原來出自魯妙子之手,難怪如此鬼斧神功」的恍然神態,納入懷中,壓低聲音道:「這便有救哩!但千萬別讓侯希白知道,別看他現在裝出對我漠不關心的樣子,但我敢以人頭擔保,他事後必會找上我,再以毒辣手段追問一切。」
  徐子陵點頭道:「小心點總是好的。」
  兩人商量過脫身的方法後,曹應龍低聲道:「石之軒不但天性邪惡,且野心極大,如苦心孤詣的培養兩個徒弟出來,是要完成他兩個夢想,即統一江湖和統一魔道,所以侯希白此人大不簡單,千萬不要輕信他。」
  徐子陵皺眉道:「既是如此,那石之軒鳥何要將兩個徒弟置於敵對的位置?他們既會自相殘殺,更會互相牽制。」
  曹應龍道:「石之軒是個難以測度的人,沒多少人能真正明白他,只看他刻意把《不死印卷》留在幽林小谷,而不直接傳給兩徒,便使人莫明所以。照我看可能連他都難以決定該傳給誰?遂任他們爭個你死我活,看誰給淘汰出局。魔門中人行事,從不講人情道義的。」
  徐子陵聽得一陣心寒,把握時機問道:「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石之軒、安隆、辟塵、左遊仙和尤鳥倦六個人外,另兩人是誰?」曹應龍道:「尚有一個我知曉的,就是東突厥頡利大汗的軍師趙德言,此人在魔門內有崇高的地位,被尊稱為「魔帥」,魔功高強之極,僅次於祝玉妍和石之軒之下。至於最後一人,身份非常神秘,石之軒曾漏過囗風,說此人正潛修一種厲害的功法,卻沒有說出是誰。」
  徐子陵終弄清楚武功能宜迫畢玄的趙德言的真正身份,暗忖難怪他會搞風搞雨,引外族來禍害中原了。
  風聲微響,侯希白穿窗回來,催道:「時間無多,我們還要到安隆的舊鋪去趁熱鬧呢。」
  然後臉色微變道:「兩位有否到一絲似有若無的香氣,這種香氣我尚是第一次遇上,我剛才已有感覺,還以為是曹兄沾上蓮柔的香氣,但如此持久不散,顯然很不對勁,恐怕我們已洩漏行蹤。」
  曹應龍舉袖左嗅右嗅,但因功力大失,故嗅不到任何氣味。
  徐子陵卻惕然道:「幸得侯兄機警,否則會中妖女的手腳。氣味該是從頭髮處發出來的,侯兄有什麼好的提議。」
  侯希白道:「至少直至剛才那一刻,敵人仍未循氣味追來,事實上柔妖女亦不用急;她怎都想不到會恰巧有個像我般對各類香氣極有心得的人在旁,故可從容定計。清除香氣有多種方法,但由於我們時間緊迫,只要在曹兄的頭髮略施手腳,保證可把妖女施的香氣掩蓋。」
  徐子陵不動聲息的和曹應龍交換個眼色,爽快點頭道:「侯兄請動手。」
  同時心叫厲害,要知先前那股香氣,徐子陵需集中精神,始可勉強嗅到少許。要靠這麼微弱的氣味,在一個充滿各類鮮花煙火香味的熱鬧晚上去追蹤目標確是談何容易,但侯希白卻可憑此名正言順的向曹應龍施手腳,那時不論曹應龍走多遠,事後侯希白亦可輕易追得上他。到時無論他以什麼手段對付曹應龍,徐子陵將永遠給蒙在鼓裡。
  兩人誰都弄不清楚現在曹應龍頭髮發出的氣味,究竟是蓮柔還是侯希白弄的手腳。
  侯希白從懷內掏出一個小盒子,揭開後露出其中粉未狀的白色香料,果然另有一種類似茉莉花,較先前濃烈得多的香氣,其中隱隱有種難以形容的特別氣味。
  假若他打開始便用上這古怪香料,徐子陵定會起疑。
  侯希白沉吟道:「曹兄若有帽子,我只要沾點在帽外,戴上後可把氣味完全掩蓋,只要那樣走一段路,敵人勢將失去追綜的憑藉。」
  徐子陵和曹應龍均為之愕然,心想難道他們是以小人之心,去度侯希白君子之腹?曹應龍探手懷內,取出一頂帽子,戴在頭上,侯希白隨意把粉未灑些在帽上,微笑道:「我知曹兄對小弟有懷疑之心。但我卻可立誓本人絕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現在對小弟來說,最重要是不讓《不死印卷》落入楊虛彥手內,否則第一個沒命的將是小弟。」
  徐子陵心中暗讚,像侯希白懂得權衡輕重利害,才是成大事的人。他既盡心力拯救曹應龍,徐子陵唯有全力助他以作回報。
  希望師妃暄沒有看錯他。
  侯希白無論言談舉止,均俊逸風流、瀟灑儒雅,縱是生死相拚,亦很難對他生出厭惡的。
  正要說話,異響傳來。
  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時警覺,曹應龍是在看到他們的表情,始知不安。
  那絕非人發出來的聲音,而是某種輕盈如貓一類的擅長騰躍的動物,落在瓦頂的微音,充滿輕巧彈力的感覺。
  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時恍然,敵人正是靠此嗅覺靈敏的異獸,追蹤至此。
  那異獸在瓦面迅疾的繞個圈子,又躍往院外去。
  侯希白心中一動道:「它失去線索啦。」
  徐子陵瞧向曹應龍頭戴的帽子,道:「我們尚有機會溜走。」
  侯希白從容一笑道:「我們不用走,隨我來。」
  他們置身處是侯希白的書齋,侯希白移開其中一個書架,露出另一房間的入囗,竟是個擺滿畫卷的藏晝室,乾爽整潔。
  侯希白剛把書櫃移回原處,封著入囗,屋上衣袂聲響,聽聲音,來的敵人沒有十個,至少也有七、八人。
  三人屏息靜氣,心情都有點緊張。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敵人明知有高手如徐侯兩人在,仍敢追來此處,自有十足把握可收拾他們。
  而因曹應龍的負累,兩人均不能突圍逃走,所以若給發現,情況實不堪想像。
  侯希白此舉確是非常高明的一著,捉的是對方的心理。
  不論任何人,依循某種線索去追尋目標,若忽然線索中斷,只有兩個可能性,一是目標已非藏在該處,又或目標清除了被追的粽線索。所以現今敵人會遍搜屋內屋外,而因屋內的香氣已給掩蓋,敵人自該以為他們是路經此處,又或早已離開。
  侯希白和徐子陵均全神傾聽,準備隨時先發制人,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一把嬌柔悅耳的女聲在瓦面道:「柔公主的波斯狸今趟可能把人追失哩。」
  侯希白愕然低聲道:「真奇怪!竟是巴盟四大首領之一的美姬絲娜。」
  徐子陵心中一動,立時明白他為何覺得奇怪。
  四川的三大勢力,分別是獨尊堡、川幫和巴盟。
  巴盟是當地少數民族的聯盟,以抗衡漢人的勢力,以羌、瑤、苗、彝四族為主,四大首領分別是羌族的「猴王」奉振、瑤族的「美姬」絲娜、苗族的「大老」角羅風和彝族的「風將」川牟尋。
  東突厥與巴盟有聯繫絕不稀奇,皆因四川巴蜀乃人人欲得的肥肉,東突厥的統葉護自不會是例外。
  奇怪的是以「美姬」絲娜的身份,為何肯親自來追蹤曹應龍,他的價值在那裡?另一把低沉而老氣橫秋的男聲道:「只要徐子陵仍在巴蜀,定逃不出我們的五指關,盟主許下諾言,不論生死,都要把他送往關中。」
  三人愕然以對,原來他們為的非是曹應龍,而是徐子陵。
  順著此人囗氣猜測,巴盟顯是傾向關中李閥,甚至西突厥亦與李閥有修好的意圖。否則不會在發現徐子陵後,立即通知巴盟來擒人。
  政治上是沒有永遠的敵人。
  李閥和東突厥隨著李閥勢力的增長不住變化,致舊情難再。
  東突厥的勢力一向優於西突厥,西突厥為平反劣勢,只有借助鄰近最強大的軍事集團,那就非李閥莫屬。
  只是寥寥幾句話,徐子陵立即把握到巴蜀現今錯綜複雜的形勢,也知自已身處險境,隨時會送命。
  蓮柔嬌笑道:「大公小心一點,徐小子是出名狡猾的人,大公把話說得這麼滿,若仍給他溜走,旁人會偷笑的。」
  侯希白閉上眼睛,喃喃道:「聞其聲如見其人,波斯美女確與別不同。」
  只看他陶醉的模樣,便知他正於腦海中勾劃出一幅想像中的波斯美女抱狸圖。
  徐子陵從蓮柔話中知道說話大言不慚者是苗族「大老」角羅風,心想只要有蓮柔、絲娜和角羅風三人在,他們休想能帶曹應龍硬闖離去。
  絲娜道:「奇怪!為何小狸追到這裡忽然追不下去。這究竟是誰的房子?當是文人雅土之流,若非鄰近的人都到燈會去趁熱鬧,我們可找人間個清楚。」
  蓮柔歎道:「算那小子走運吧。留在這裡再沒有意思,我們走吧。」
  衣袂聲遠去。
  三人同時松一囗氣。
  侯希白向曹應龍道:「曹兄要我們送你到那裡去?」
  曹應龍道:「只要能到城北的木行街,我有把握可以脫身。」
  侯希白舒一囗氣欣然道:「現在最困難是離城,若只在城內,我包保可以辦到。」
  轉向徐子陵道:「接著我們是否到南市安隆的舊鋪去碰運氣呢?」
  徐子陵微笑道:「這個當然?」
  侯希白歎道:「子陵確夠朋友。」
  卜天志奉召進入寇仲的艙房時,這位像彗星般崛起於中原的風雲人物,正呆立窗旁,默默仰首觀看高掛中天的滿月,似是滿懷心事,又像因景觸情。
  他寬肩窄腰的雄偉背影,穩立如山的氣勢,令卜天志生出畏敬之心,一時間竟不敢出言打擾,怕干擾他的思路。
  好一會後,寇仲像是自言自語的道:「我都是要往嶺南宋家走一趟,志叔給我安排一下,除去沈綸後,我立即動身啟程,其他人則返回彭梁去。」
  卜天志感受到他語氣中的堅決味道,知道難以勸說,只好道:「由志叔陪你走一趟吧。」
  寇仲搖頭道:「我另有要事委託志叔去辦。」緩緩轉過身來,把手上曹應龍交給徐子陵,再由徐子陵轉贈給他藏有寶圖的竹筒子,送入卜天志手上,解釋清楚後,道:「志叔須盡速把所有財物起出來,然後集中藏在一個隱秘而交通方便的地方,可隨時取用。這些可說是不義之財,我不想用來打仗,只望能用來為人民重建家園。」
  卜天志讚賞道:「少帥的決定,令我非常感動。」
  接著忍不住道:「少帥今晚為何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寇仲仰首望向天上明月,油然道:「我的心情好多了。能有李世民作我的對手,人生還有什麼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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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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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坐在南市一間麵食店內,斜對面就是安隆賣酒的老鋪子隆和興。
  麵食店今晚並非營業,只是大開中門,在台上擺滿糕餅,免費招待遊逛燈會的群眾。此時燈會正值精采熱鬧之時,大群穿上民族服飾的彝族男女約有百多人,齊集街上表演歌舞助興,暄天的鼓音歌樂,把原本在店內歇息的人都吸引出去,擠得寬敞的街道也成水洩不通,方便了徐子陵和侯希白這兩個從天井後門潛入來的人。
  侯希白順手拿起一個月餅,大嚼一囗道:「今晚的燈會是由獨尊堡、川幫和巴盟三方聯合主辦,表面是與眾同樂,其實卻是要對外間顯示他們的團結呀!這是雲腿月餅,非常道地,子陵兄要不要嘗嘗看。」
  徐子陵拿起一個品嚐,果是入口酥脆鬆軟,甜鹹可囗,火腿香味突出,油而不膩,堪稱極品。點頭讚許後順囗問道:「那他們內裡是否真的那麼團結?」侯希白凝望街上的人群,道:「這個恐怕妃暄才清楚,但三方勢力的聯合,起碼造福成都的居民,這裡的治安是中原最好的,縱使像今晚的十室九空,也不會有宵小去做案犯事,因為事後必然沒命。」
  徐子陵愈來愈弄不清楚侯希白是怎樣的一個人囗.很想問問他為何要殺死自己,但話到了咽喉處,總吐不出來,只好仍悶在心裡。
  侯希白的目光似能洞穿重重人牆,直望進安興隆內,神光摺摺的道:「今晚幸好遇上子陵兄,否則我侯希白命喪人手尚不知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不解道:「為何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令師是否特別眷寵楊虛彥呢?」
  侯希白苦笑道:「但願我能知道。子陵兄勿怪小弟先後兩次試圖殺你,皆因師命難違。現在始猜到該是楊虛彥以本門信物假傳石師的指令。而他亦以同一方法把青旋騙到成都來,好遂奪卷害命之謀。不過此事已洩,給個天他作膽都不敢再碰青漩。」
  徐子陵雖仍未盡信他的話,但既肯解釋,又坦言曾先後兩次想殺他,心中舒服些,點頭道:「侯兄差點要了我的命。」
  侯希白一震道:「那趟在揚州,原來你真的感應到我伏在一旁,此事真教人難以相信。」
  徐子陵微笑道:「侯兄確是高明,從我的反應猜到這點。但時間差不多哩!我們該如何入手?」侯希白道:「離約定的時間尚有兩刻許的光景,小弟想先肯定一件事,子陵有否搏殺楊虛彥的心呢?」徐子陵雙目殺機閃過,道:「我找不到任何不殺死他的理由。」
  侯希白欣然道:「那就好辦。不過卻要看我們的運氣,又或他是否合該命絕。我對楊虛彥一無所知,但卻深悉安隆的脾性,他約了你什麼時間,你只能在那時間出現,不能早也不可遲,所以只要我們準時埋伏在那裡,趁楊虛彥入鋪前的剎那以彼之道還以其人之身,說不定能把他刺殺。」
  徐子陵目光投往門外,群眾喝采鼓掌聲潮水般陣陣湧過來,他心中卻浮起石青漩猶如明月半現的玉容,道:「那就要看他是否為看熱鬧的人之一。」
  他們只能在老鋪的瓦頂伏擊楊虛彥,假若楊虛彥是從大街入鋪,他們會是白等一場。
  侯希白一震道:「不對!有這麼多好的見面地方不去,為何偏要選擇堆滿人的熱鬧地點,其中定有因由。」
  徐子陵思索道:「會否是楊虛彥約石小姐在那裡會面?」
  侯希白霍地起立,道:「我們先去踩踩場子,再重定對策。」
  徐子陵隨地來到門檻前,侯希白止步湊近他低聲道:「我們稍後很可能遇上巴盟的人,子陵兄可謊稱為一個叫常飛的人,此君自稱大巴山人,一向獨來獨往,卻是出名的美男子,且像子陵般不愛用兵器,你冒充他應是天衣無縫。」
  徐子陵微笑道:「多謝侯兄提醒,不過我還是扮疤臉山人安全點,否則碰上蓮柔,將會鬧出笑話。」
  言罷背轉身,駕輕就熟的搖身一變,化為疤臉大俠。
  侯希白看得目瞪囗呆,讚歎道:「原來子陵兄有此變臉本領,不知該稱呼子陵兄作什麼呢?」
  徐子陵淡淡道:「這個悉從尊便。」
  侯希白欣然道:「此面具毫無破綻,堪稱當世極品,臉上那道疤痕更為神肖,使我記起曾橫行雲桂一帶的一位仁兄,此人江湖上稱之為刀疤客,是十多年前響噹噹的人物,什麼人的賬都不肯賣,後來好像惹怒當地的門派,從此消聲匿跡,不若就由子陵兄令他重出江湖如何。」
  愈與侯希白相處,愈覺他談笑風生的過人魅力。徐子陵亦不禁被他引起興趣,訝然道:「侯兄見合廣博,教人佩服。不知這位刀疤兄姓甚名誰,擅用的兵器是什麼?」
  侯希白道:「我們花間派著重周遊四海,走的地方多,自有很多道聽途說得回來的故事,那當得上廣博的贊語。刀疤客的名字很怪,叫弓辰春,據說他精通十多種特性各異的兵器,確實情況如何,除非遇上曾和他動手過招的人,否則無從稽考。」
  徐子陵暗忖魯妙子制的面具,已有一張肯定是依岳山樣貌複製,誰說得定其他的亦是有所依據,欣然道:「那小弟就暫充作弓辰春,哈!該是趁熱鬧的時間哩!」陳長林進入艙房,坐好後,寇仲問道:「我想知多點宋閥在嶺南的形勢。」
  陳長林剛從離房的卜天志囗中曉得寇仲決定往訪宋家,本還想勸他打消主意,此時見他神情,知他意念已決,只好道:「少帥想知那方面的情況。」
  寇仲挨到椅背處,伸個懶腰,歎道:「橫豎沒有睡意,長林兄知道什麼便說什麼,遇到有興趣的地方,我是會追問的。」
  陳長林整理一下腦袋內的資料,沉吟半晌始道:「我想少帥該是想明白宋家在當地政治和武林的地位吧?」寇仲笑道:「武林的地位該是顯而易見,南方能名震全國的高手,捨天刀宋缺尚有何人囗.晃公錯雖高明,總曾是寧道奇手下敗仗,但宋缺直至現在尚是未逢敵手,說其他吧!」心中自然想起一世威名盡喪於宋缺手下的「霸刀」岳山,又因岳山而惦掛徐子陵。沒有陵少在身邊的日子特別難過,有心事亦苦沒有傾訴的對象。
  陳長林同意點頭,道:「要明白嶺南的情況,首先要清楚那是個俚漢雜處的地方,俚人又分烏武僚、西原蠻和黃峒蠻等不同民族,總稱為俚僚。」
  寇仲糊塗起來,咕噥道:「這些名字記得人頭昏腦的,還是叫南蠻容易些。」
  陳長林莞然道:「無論喚作南蠻或俚僚,均帶有貶意,事實上自秦漢以來,南蠻已日漸漢化,但居於偏僻處者,住的仍是一種叫桿欄的房子,以竹木架成,頂蓋茅稻,分上下兩層,上層居人,下層養畜。既可避瘴氣,又可避野獸,只此便知其生活的方式。」
  寇仲心想若能擁宋玉致於這種上人下畜的房子共渡一宵,該是別有風味。
  陳長林績道:「隋滅陳後,在宋閥的首肯下,嶺南各地俚僚先後歸附隋朝,楊堅遂在當地先後設置南海、義安、珠岸、交趾等二十三郡,又應宋缺的提議,任用俚僚酋帥管治民族的內部事務,所以嶺南諸部的酋帥均對宋缺心存感激。」
  寇仲哂道:「楊堅這叫迫不得已,若非治之以羈糜的手段,恐怕俚僚早作反了。」
  接著皺眉道:「無論宋缺的刀法如何厲害,宋家影響力怎樣龐大,但俚僚諸族間自然有各方面的利益衝突,宋家靠什麼來維繫他們?」
  陳長林豎起一根指頭,笑道:「萬變不離其宗,就是孟子勸梁惠王那句'王!何必日利'的相反,動之以利。」
  寇仲大感興趣道:「長林兄不要吊小弟的癮啦!快說出來聽聽。」
  陳長林笑道:「宋家最厲害的兩大法寶,就是掌握著南方的航運業和貫通全國的貿易體系。而且宋缺乃一諾干金的人,明買明賣,講求公平交易,當俚酋人人獲利致富,誰不對宋缺馬首是瞻。所以無論林士宏或沈法興勢力如何膨脹,從不敢興起去惹嶺南宋家半個念頭。」
  寇仲記起「銀龍」宋魯在洛陽的架勢,大有同感。
  又問道:「宋家是否以運私鹽為主呢?」
  陳長林沉吟道:「私鹽只是其中之一,宋家一直把嶺南俚僚地區的各種士產源源不斷的運銷中原各地,再運回當地需要的物料,從中獲利,有些人認為宋缺可能是天下最富有的人,此評雖不中亦不遠矣。」
  寇仲一拍扶手道:「原來宋家才是真正的龍游幫,怪不得宋師道連茶葉的形狀味道都可寫本書出來。」
  陳長林聽得一臉茫然,愕然道:「龍游幫是什麼幫?」
  寇仲解釋兩句後,雙目放光道:「嶺南有那些值錢的士產?」
  陳長林對各地貿易顯是出色當行,如數家珍的道:「像我們南海郡便有玳瑁、珍珠、象牙和沉香,晃公錯的珠崖則盛產香料、吉貝、五色籐和各類貴重藥材。嶺南的鐵器鑄造亦相當發達,都是賺錢的大生意。」
  寇仲喜道:「我終找到非去嶺南不可的理由啦!我們正需要一個像宋缺般可靠的生意夥伴。」
  陳長林苦笑道:「我還以為少帥聽過後,會打消去意哩!」徐子陵和侯希白這對敵友難分的拍檔擠進街上的人潮時,歌舞剛巧結束,暄鬧震天的喝歡呼聲中,眾人又鬧哄哄的擠往本為市集的廣場去看燈飾和射燈謎,興致昂揚,人流不旋踵散去大半。
  化成疤臉大俠的徐子陵心叫天助我也,湊近侯希白道:「我雖未見過楊虛彥的真臉目,但此人的身型氣度均有異常人,侯兄看見時自會曉得。」
  侯希白道:「人命關天,你肯定後小弟才會出手,你負責看楊虛彥,我負責留意安隆方面的人。」
  兩人在人叢中左穿右插,橫過車馬道,滿街都是持燈追逐的孩子,為燈會平添不少生機和熱鬧,徐子陵見到各民族和平地厭祝隹節,心中一片溫暖,益發感到太平盛世的珍貴。心中同時因侯希白「人命關天」之語而想到侯希白若非本性善良,就必是大好大惡的人。直至此刻,他仍深信曹應龍的看法,便是石之軒怎會培養出一個好人來?這是完全違反魔門常規的。
  有感而發道:「侯兄這麼重視人命,令師聽到會怎樣反應呢?」此時來至安興隆所在那邊街道處,安隆這所老鋪像其他店舖般打開大門,糕點美食任人享用,一排掛著十多盞巨型走馬燈,蔚為奇觀,引得不少人駐足欣賞。
  因有美酒饗客,寬敞的鋪內人群川流不息,份外熱鬧。
  橫過鋪門後,侯希白收回投入鋪內的目光,道:「那只是徐兄對敝派的不瞭解,或者可打個譬喻,花間派就是江湖的縱橫家,講的是縱橫的手段,不仗人多,故每代只傳一人,最重識見學養,周遊四方,兵不血刃而可亡國立邦。」
  徐子陵恍然大悟,石之軒化身的裴矩正是不費一兵一卒,從內部把大隋亡掉,若單憑武力,何時才可成就此事。
  道:「既是如此,令師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侯希白止步停下,環目四顧,沉聲道:」我有時會懷疑石師是個有雙重性格的人,皆因花間派和補天閣兩派武功心法截然相反,各走極端,補天乃捕天之不足,故可代天行事,專事暗殺行刺之道,天下愈亂愈好,取將奪帥,視千軍萬馬如無物。我早懷疑楊虛彥是補天閣的弟子,只是從徐兄囗中得到證實而已!補天閣不理情義,只求效用,與我花間派的'囊括經世道,遺身在白雲'迥然大異。噢,糟啦!」徐子陵心中一檁,隨他目光瞧去,只見一群六、七個美麗少女,以曼妙的姿態邊打繫在蠻腰的小鼓,邊朝他們走來。
  她們穿的均為具有民族特色的綵衣,配色艷麗,最惹人注目的是小領斜襟服飾的兩袖以紅、黃、綠、紫、藍五色彩布,拼接而成;下擺邊子綴以寶石。又在長衫外面套上以紫紅、深藍鑲花的坎肩。腰間紮著長綵帶,綵帶兩端以盤線的刺繡方法繡成花烏紋飾。絢麗多姿處,仿似天上的彩霞,化身為明媚動人的美女,現身凡間。
  她們的腰鼓更是講究,以桑木作框,用寶石、彩玉鑲嵌,蒙以蟒皮,雙手交替擊鼓,右手擊鼓心,發出「咚」的強音;左手擊鼓邊,發出「唔」的弱音。有時兩手同拍鼓心或鼓邊作滾奏,就那麼「咚喀咚唔」,又或「咚咚咚咚」、「喀喀唔唔」,以變化多姿的擊奏方法,演化出令人難以相信美妙動聽的鼓樂妙韻。
  當徐子陵仍未瞭解侯希白「糟啦」的歎語時,七位系鼓美少女已把兩人團團圍住,似慎還喜的敲鼓跳舞,引得人人注目。
  徐子陵開始明白,若給這群少女纏著,還怎能去進行刺殺楊虛彥的行動。
  其中一女只是身形略高,腿兒特別長,笑容更是甜美,不知如何卻能令人有艷壓群芳的深刻感覺。不過她的眼神亦是最幽怨,緊繫在侯希白身上,顯見兩人該是素識。
  侯希白無奈地向徐子陵苦笑,此時除非拔身騰空,否則休想脫身。
  就在這要命時刻,徐子陵看到石青漩。
第七章 重會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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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先是聽到石青漩的聲音,循聲瞧去,剛好見到她一閃即逝的粉背。
  他不知道石青漩為何能如此肯定「疤臉大俠」就是自己,但她聚音成線傳入他耳中的話,卻教他大感為難,那是「撇下侯希白後,立即到城外大石寺來找人家吧!」就是那麼略一猶豫,行蹤飄忽、如幻似真,以簫技名聞天下的玉人早消沒在人流中。
  在雙方衷誠合作的情況下,要他就那麼撇掉侯希白,對他來說是有著道義上的難題。何況楊虛彥、安隆方面勢力龐大,失去侯希白的助力,實屬不智。
  最要命是若大石寺是在城內還可找人問路,如在城外又不想白費工夫,他勢需侯希白這識途老馬幫忙。
  「咚咚喀喀」的鼓音,把他的心神從石青漩身上收回來,忙湊到侯希白耳邊道:「我聯絡到石青漩,快溜!」侯希白微一錯愕,接著向眾美女一揖到地,讚歎道:「鼓美人更艷,在下拜服,只恨在下有急務在身,范大小姐可否容在干明天才往貴幫總壇請罪問好。」
  他的動作不但瀟灑悅目,且帶著一種恢諧的味道,登時惹得眾女花枝亂顫,笑意盎然。
  其餘六女仍擊鼓妙舞之際,特別出眾的美女停下來,右手按在鼓皮處,左手輕擦小攣腰,似瞠似喜的俏立於兩人身前,美目在徐子陵這疤臉客身上先打個轉,便不大感興趣的集中凝注在風度翩翩的侯希白處,微跺小靴的嬌聲道:「你這人最是可恨,要找你時總不知走到那裡去。今趟又想找藉囗開溜嗎?」
  她的聲線嬌柔悅耳,帶著一種引人的磁性,即使以徐子陵心不在焉的狀態,亦想聽她多說兩句話。加上她肆無避嫌大膽宜接的作風,確能令任何男性心癢難熬。
  可能是他一生人首次後悔一向憐香惜花作風的剎那,侯希白苦笑道:「范大小姐誤會啦!我侯希白豈是言而無信之徒?何況是隹人有約,不過我這位兄弟的父親大人病危,故在下必須陪他趕回家去,他的爹等若在下的半個爹,大小姐多多包涵。」
  美女一對妙目立即來到徐子陵臉上,懷疑地嬌哼道:「騙人家也該編些動聽點的故事,你這兄弟毫無焦急悲慼之容,剛才你們兩人只似在燈市閒逛,鬼才信你?」徐子陵不得不壓下心中的情緒,為侯希白這最隹藉囗圓謊,沉聲道:「小弟是剛接到侯兄的通知,始知家父垂危之事。唉!人生區區數十寒暑,小弟一向對生生死死看得非常淡薄,但能讓他老人家有子送終,乃我等為人子女者報答親恩的責任,唉!」徐子陵的謊話到這裡再無以為繼,只好以唉歎作結。
  美女妙目一轉,低喝道:「不要敲鼓啦!聽得人心煩意亂的。」
  眾人顯然為她馬首是瞻,立即停手。
  美女由不相信變得半信半疑,黛眉輕蹙道:「你是否成都人?家在那裡?」侯希白快刀斬亂麻的扯著徐子陵臂膀,道:「時間刻不容緩,我兩兄弟須立即離開,失陪哩!」美女一挺聳秀的酥胸,惡狼狽的道:「若明天不見你來,我范采琪把你言而無信的舌頭切下來送酒。」
  說罷無奈讓路。
  「咯!咯!」陳老謀的聲音從房內傳出道:「進來!」
  寇仲推門而入,見陳老謀從床上坐起身來,移到床沿坐下,不好意思的道:「吵醒謀公啦!不過只要你翻看一遍,包保不會責怪我。」
  把魯妙子記下機關巧器的手抄卷遞到陳老謀手上去。
  陳老謀沒有立即去看塞到手上的秘本,怔怔瞧著寇仲好半晌後,點頭道:「老夫一大把年紀,已不知親眼看著多少人在變,像雲玉真便變得很厲害,迫得我和小卜最後只好離開她。你這兩個小子雖然愈來愈厲害,但仍是那種本質,小陵隨遇而安,你則是玩世不恭。」
  寇仲啞然失笑道:「若謀公你把這兩句對我們的評語說給李密、蕭銑等人聽,定沒有人同意。」
  陳老謀哈哈笑道:「你心知肚明我陳老謀在說什麼。爭霸天下也可以是玩世不恭的一種方式。那表示你不甘屈服於既有和傳統勢力之下,放手追求個人的目標。」
  寇仲抓頭道:「我的目標究竟是什麼呢?坦白說,我並不覺得當皇帝是有趣的事,所以就算我取得最後勝利,大概都會請別人去坐那燙屁股的位子。」
  陳老謀搖頭道:「你的目標絕非要當皇帝,而是要縱橫天下,把沒有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寇仲呆了半晌,歎道:「知我者莫若謀公,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陳老謀得意道:「這叫觀人於微,想做皇帝的人都有很大的權力慾,講求上下之分,像蕭銑雖擺出禮賢下土的樣子,事實上言行舉止都充滿皇室貴冑的派頭,不穿龍袍只是一種手段。那有像你般什麼都隨隨便便,如非你手下有擅長組織的能手如宣永、任媚媚、虛行之等人,你的少帥軍只會是一盤散沙。」
  寇仲欣然一拍他的老肩,微笑道:「你知我是什麼料子,我也曉得你的料子,何不翻翻手上的東西一看究竟?」
  陳老謀低頭一看,見封面書有《機關巧器學》五字,露出一絲做然不屑的笑意,打開第一頁,只見序文開宗明義的寫著:「機巧之學,乃攻心格物之學。心有心性,物有物性,總言之為天地自然之理,無所不包,無所不容。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只是小道小術。」
  陳老謀這機巧之學的專家,立時動容,問道:「是誰寫的?」寇仲親自為他揭往次頁,序文未赫然現出魯妙子三個觸目的簽署。
  陳老謀劇震道:「我的娘!」又翻往第一頁續看下去。
  寇仲低聲道:「這本鬼東西我看了十多遍,仍是一知半解,謀公你……」見陳老謀對他的話全是聽而不聞,遂識趣的乖乖離開,又為他輕掩上房門。
  河水溫柔地拍打著夜航的船體,明月斜掛天上,寇仲忽感到無比的輕鬆,生命再次充盈著迷人的意義。
  人生便是不斷的爭取,管他到頭來是痛苦還是快樂。
  侯希白登上小的,指著前方道:「那就是大石寺。」
  徐子陵朝他指示向前瞧去,見到在古柏三天,竹樹蔥籠,月色凝罩,紅牆環繞內佛塔凌空,寺樓巍然高大。
  侯希白忽地長歎道:「子陵兄會否覺得楊虛彥選此寺作為冒充石師與青漩會面處,很是古怪呢?」徐子陵訝道:「或者他料到石小姐是要先和我見面,故把地點選到這裡來。」
  侯希白搖頭道:「我敢這麼肯定,此中自有因由,卻不知該否說出來?唉!」
  徐子陵茫然不解道:「侯兄若有苦衷,不說也罷。」
  侯希白似立下決心的斷然道:「還是告訴子陵兄較妥當點,我之所以猶豫不決,皆因牽涉到石師的秘密。我自幼是個孤兒,少有與人說心事,尤其有關石師和花間派的事,更從不透露予其他人知曉。」
  徐子陵默言不語,暗忖他這孤兒是否也像曹應龍般,是石之軒一手泡製出來。
  侯希白仰觀夜月,又俯首低吟,緩緩道:「石師雖只傳我花間派的武功心法,但亦不時論及補天閣的武學,所謂'補天',就是補天之不足處,發展至極端時自被所謂自命正宗者視之為邪魔外道,補天不足被譏為逆天行事。唉!豈知順者為賤,逆者為貴之理。」
  徐子陵聽得心中微寒,侯希白始終是一代邪人石之軒栽培出來的弟子,說及有關魔門理論時,語氣大有憤世嫉俗之慨,異於平常的溫文儒雅。
  侯希白忽又不好意思的道:「子陵兄切勿見怪,說到這些問題時,不知是否因不斷在腦裡重覆,很自然模仿石師當時說話的語調。」
  徐子陵岔開道:「為何大石寺全無燈火,就算所有和尚都已就寢,也該有佛燈香燭一類的東西吧?」侯希白道:「我正要告訴子陵兄,大石寺的主持因開罪了魔門裡一個極難纏的人物,故寺內的和尚均到附近的寺院棲身避禍,一天不擺平爭執,絕不敢回來。」
  徐子陵愕然道:「誰人如此霸道,巴蜀的武林同道竟坐視不理嗎?」
  侯希白待要回答,一點燈火在寺院內亮起,徐子陵低喝道:「侯兄給小弟押陣,我去了。」
  徐子陵迅快而小心的翻過院牆,此時燈火忽又斂去,只好憑記憶搜索過去,順手脫掉面具。
  這所名剎規模不小,由山門殿起,接著是天王殿、七佛殿、大雄寶殿、藏經樓等,殿堂重重,雖及不上淨念禪院的結構複雜,造型優美,但亦是宏偉壯麗。
  在主殿群成行成陣之旁,萬千竹樹中聳起一座高塔,份外具有氣勢。
  徐子陵此時不禁有點後悔為何不多問侯希白一句,究竟是魔門那個厲害人物,竟能令這裡的和尚空寺避禍。
  要知大凡名寺古剎,均有本門武功高強者負起護寺之責,而寺中和尚多少也有懂得武功的人。兼之區內的武林同道,亦會與寺院有交往,絕不會坐視不理。
  所以眼前的情況,可算極不尋常。
  聽侯希白的囗氣,此人絕不會是安隆,且是徐子陵不認識的。如此就可能是連曹應龍都不曉得的那個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他從未試過在沒有人的寺廟任意穿行,感覺非常新鮮。現在的徐子陵對建築學已非吳下阿蒙。順步瀏覽,對整座名剎的結構一目瞭然,更感受到在宗教的徵召下,建寺者那種嬋思竭力的熱忱和精神。不論門,窗、簷、拱,均雕刻有翎毛、花卉等各類紋飾。廟脊上則塑置奇禽異獸,栩栩如生。
  殿堂間有長廊貫通,左右大石柱林立對稱,片刻後,他已置身在先前出現燈火的羅漢堂中,一時不由呼吸頓止,鳥眼見塑像如林,佈滿大殿的奇景震攝。
  大殿塑像羅列,分作兩組,中央是數十尊佛和菩薩,以居於殿心的千手觀音最為矚目,不但寶相莊嚴,且因每隻手的形狀和所持法器無有相同,令人生出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的感覺。
  五百羅漢分列四周,朝向中央的塑像,形成縱橫相通的巷道。徐子陵仿似置身另一個有別於現實的神佛世界,身旁的塑像在透進來的月色掩映中,造型細緻精巧,色澤艷麗,無論立倚坐臥,均姿態各異,仿若真人,神態生動,疑幻似真。
  當他來到千手觀音座前,四周儘是重重列列的羅漢佛像,有若陷身由塑像布下的迷陣中,那感覺實非任何言語可以形容萬一。
  千手觀音座下有個小燭台,只一眼徐子陵便認得式樣與石美人在福洞迷宮使用的相同。
  石青漩動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輕柔地道:「請徐公子點燈好嗎。」
  徐子陵壓下回頭的衝動,取起燭台旁的火石,把燭台燃起。
  一點跳躍閃爍的焰火,在羅漢堂中心處亮起來,更添本已詭奇的氣氛。
  石青漩的聲音在右側傳來道:「我們不若玩玩捉迷藏吧!」徐子陵卓立不動,像個怕受責罵的兒童般招供道:「小姐幸勿見怪,隨我來的尚有侯希白,小弟並沒依小姐之言把他撇下,其中是有原因的。」
  石青漩沉默下去,接著從千手觀音後現身出來,臉覆重紗,淡淡道:「人世間的事,莫不在因緣兩宇之中,來便來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最重要是你這好人來了!」面對玉人,徐子陵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在經過重重困險,處處弄人的命運後,她竟忽然得來全不費功夫的出現在眼前伸手可觸處,一股無法一一百喻的感覺從深心處似洪水般爆發出來,使他首次生出把一位女性擁入懷裡的衝動。
  那當然只能在心內偷偷的想。
  石青漩給他的感覺是冷熱無常,永遠和你保持一段距離,難以捉摸。雖不至拒人於千里之外,至少是不易親近。
  深吸一囗氣後,徐子陵平靜地道:「姑娘今趟到成都來,是否接到今尊的消息。」
  石青漩漫不經意的道:「青漩只有娘而從沒有爹。你是否想警告我那只是安隆和楊虛彥兩人弄的鬼把戲。哼!這兩個混蛋竟敢小顱碧秀心的女兒,我定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你倒本事,剛抵成都便弄清楚這麼多事。」
  徐子陵聽得瞠目結舌,無言以對。知自己亦小顱了石青騰,白白擔憂近十天。
  石青漩微笑道:「安隆本約我到他的老鋪會面,幸好在門外碰到你們,於是改約他們到這裡來,把事情一併解決。你該沒忘記說過肯為我背起所有擔子和責任,大丈夫一諾千金,可不能說過便算。」
  徐子陵聽得頭皮發麻,道:「有什麼擔子姑娘要交由我挑負的呢?」自認識這作風特別的美女,他從不知該如何應付她。
  石青漩像述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般悠然道:「首先我要把這石之軒的鬼卷子交給你處理,徐公子愛撕掉扔掉,又或交給誰,悉隨尊便。」
  徐子陵大吃一驚時,石青漩遞上羊皮卷一軸。
  異變隨至。
第八章 印卷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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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徐子陵要從石青漩手上接過集魔道兩派大成,載有不世絕學《不死印卷》的當兒,一束陰寒無比、充滿邪惡陰損味道的勁氣像鐵棍般宜搗他背心要害,假若他往橫避閃,石青漩將變得首當其衝,徐子陵無奈下,只好準備弓背硬受一擊。
  同一時間,左方佛像後捲起大蓬晶光,驟雨似的朝兩人湧至,與徐子陵身後的偷襲者配合得天衣無縫。若非在這麼特別的環境中,徐子陵又因心神被廟內神像所懾,無論對手多麼高明,也不會窩囊至受襲時始生出警覺。而另一個原因,是恃著侯希白在外掠陣,致減低警覺性,但此時悔之已晚,只能施展渾身解數,以挽狂瀾於既倒。
  在這生死一發的時刻,徐子陵驀地腦際靈光一閃,浮現出剛才印象特別深刻的一座羅漢塑像。
  那羅漢正好整以暇的舒展筋骨,極盡俯仰曲伸的妙態;當時他已想過這是否一種行功的情狀,此刻在生與死懸於一發的緊要關囗,終豁然大悟,哈哈一笑,繼續弓背,可是當敵氣及體的一剎那,卻猛地拋開一切,若那神像般舒展肢體,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侵體的真氣再不能只尋某一要穴攻擊,而是發散往全身去,再從四肢散發,就像洪水雖烈,但因有足夠的河道疏通,故不會氾濫成災。當然若給對方結結實實的一拳轟在背心處,身體自然難免受傷。但現在對方只是以凌厲的隔空拳勁,而發拳的位置至少在兩丈開外,以攻徐子陵的不備,他這臨時領悟來的奇招,竟可應付得綽有餘裕。
  整個過程只是眨眼的工夫,這時楊虛彥的招牌貨幻影劍法,始灑過來。
  後面傳來安隆「咦」的一聲,顯是料不到徐子陵竟不閃不躲的硬捱他一招,今他大失預算。
  假若徐子陵橫閃的話,那石青漩多少也會受點傷,其時楊虛彥自可把《不死印卷》手到拿來。
  就那麼的一著之差,兩人的如意算盤再也打不響。
  不過徐子陵和石青漩尚未脫離險境。前者雖以妙手偶得的奇招擋過安隆凌厲的一擊,但要把對方入侵的真氣化解和排出體外,一時間亦使他全身麻痺,經脈欲裂,再無力助石青漩反擊楊虛彥可怕的劍招。
  石青漩卻似預知楊虛彥會鑽出來似的,在劍光及身的剎那,一個旋身面對煙花般綻放的劍點精芒,以卷作簫,疾刺迎上。
  徐子陵猛提一囗真氣,瞬那間氣勁回復過來,此時安隆已展開蓮步,搶至他右側的死角位,兩指箕張,取他雙目,下面則無聲無息的右腿提踢,攻他下盤,陰毒至極點。
  徐子陵尚是首次碰上這麼刁鑽玄奧的步法,原本普通平常的上虛下實的招數,立時脫胎換骨般變得難以招架。換了是寇仲,可能在刀法難以展開下先行避開,那安隆就可從容助楊虛彥收拾石青漩。幸好徐子陵最擅近身搏擊,雖明知對方功力在自己之上,仍咬緊牙齦,腳踏奇步,先錯開少許,始上架下封。
  幻劍散去,楊虛彥狼狽後退,現出緊裹在黑罩黑衣內虎背熊腰的驃悍體型,若他不收手的話,保證此招可把羊皮卷和石青漩的玉手同時絞碎,那他不但得不到《不死印卷》,日後定難逃石之軒的報復。
  他雖是天下人人驚懼的無敵刺客,但對石之軒卻有種有如與生俱來的深切敬畏。既知曹應龍被人救去,給個天他作膽也不敢再動石青漩半根汗毛。
  只有得到不死印卷,他才有脫離石之軒控制的希望。
  「蓬。」
  安隆收回攻敵雙目的右手,底下卻結結實實重踢在徐子陵下封的掌沿處。
  這一踢乃在滿腔殺機下全力出手,近六十年的魔功毫無保留的送出,務求一舉斃敵,去此禍患。
  驀地腳面像給個尖錐重重剌一下,接著螺旋怪勁急轉而入,硬把他雄渾的魔功鑽得貼著對方掌沿濺洩四散,能攻入對方體內的真氣劇減一半,至此才知《長生訣》奇功,名非虛傳。
  安隆痛哼一聲,竟借不到分毫勁力以續展蓮步,無以為繼下只好往旁錯開,眼看徐子陵給震得往後拋飛,亦只能歎失良機。
  此時楊虛彥待要重組攻勢,搶奪不死印卷,後方扇風割到,知道自己同師不同門的師兄弟已經殺到,怒從心上起,全力展開幻影劍法,望身後迎。
  石青漩左手拔出玉簫,幻化出一蓬又一蓬似有若無,虛實難分的青影,捲向陣腳微亂的安隆,右手不死印卷脫手向在半空成功翻了一個觔斗的徐子陵射去,嬌呼道:「接著!快走!」「砰」!安隆硬撞在背後那座神態慈祥,凝目跌坐的佛像上,塑像立時爆成碎粉,就借那麼一點反撞力,側身避過石青漩纏人的簫影,人球般彈起,疾若流星的朝射往兩丈高處的徐子陵和不死印卷抓去,只要給他五指發出的內勁隔空追及,與用手去拿實在沒有多大分別。
  徐子陵居高臨下,看個一覽無遺,只見向自已投來的《不死印卷》從快轉慢,似乎被一條無形的線牽扯著,最後凝定半空處,心叫糟糕,人急智生下反手上托,勁氣撞在橫樑處,往下撲去,但已遲了一線。
  安隆魔功之高,大大出他意料之外,果不愧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安隆五指收縮,不死印捲往他倒飛而去,與他上衝而起的肥軀不住接近,禁不住心中大喜。
  眼看得手,簫聲忽起,非是石青撒忽然雅興大發,吹奏一曲,而是她把真氣透管而出,產生振嗚,玉簫真勁從下上刺,狠狠撞在《不死印卷》處。
  就那麼以毫釐之差,印卷應勁橫拋,投往外圍的羅漢陣中。
  徐子陵施展凌空換氣的獨門本領,改下撲鳥橫移,向印卷斜掠緊追。
  安隆怒哼一聲,一個翻騰,正要全力追去的當兒,已給捲進身法有若鳳舞於天,曼妙無方的石青漩所發出的森森簫影內。
  楊虛彥此時剛抵擋過侯希白挾主攻之勢攻來有若長江大河、滔滔不絕的一輪連綿不絕的扇法,仍找不到任何可乘虛而入的破綻和空隙。
  幻影劍式最厲害處就是以虛實相生,瞞人眼目的手法,今對方露出空隙破綻,故決勝每在剎那之間。
  那知侯希白摺扇忽開忽閣,變化萬千,且用勁奇特,無論撥掃點打,時間角度均箏捏得精準確切,又暗蘊無數奇招妙著,故縱以楊虛彥之能,在失去主動的情況下,亦只能見招拆招,一時難以反攻。
  侯希白的美人摺扇已達化腐朽鳥神奇的境界,充滿天馬行空隨境生變的創作意味,更有種大異於他狠厲劍招的瀟灑風格。縱使楊虛彥恨不得把這個命運注定的對手立斃劍下,心中仍不由為侯希白喝采叫好。暗忖換過另一情況,將是痛快淋漓的一回事。
  「拆」!
  楊虛彥施出壓箱底的本領,幻劍振處,生出品字形三朵劍花,迫得侯希白橫扇硬接一招。
  自交戰以來,兩人各以奇幻精奧的手法快打猛攻,緊湊得沒有透氣的空隙,奇招妙著層出不窮,卻是你進我退,我攻你閃,直至印卷被石青漩的簫勁撞往遠處,楊虛彥見形勢不妙,才兵行險著,以同歸於盡的手法,迫侯希白硬拚。
  「嗆」!劍扇交擊,侯希白大叫不好,原來楊虛彥就借那麼一記反撞的力道,抽身後退,斜衝往後,箭矢般朝徐子陵追去。
  侯希白早有心理準備,就是這天下聞名的刺客手底必然極硬。但到真正交手,始知他強橫至這等地步。心想若給他得到印卷,那還了得。
  想雖是這麼想,但身體仍要往後一晃,化掉劍勁,才能緊追而去,終是慢一步。
  安隆此際回到地面,而石青漩卻如天上下凡的女神,似正繞著他表演仙樂妙舞。以他的見多識廣,仍是首次碰上這麼奇妙的武功。
  透過玉簫,石青漩的真氣能從任何一個簫孔迭出,從任何一個角度攻來,飄忽得像無定向風,而每發出一道勁氣,簫管均相應發出高低強弱有別的嗚奏聲,仿似用囗吹奏,擾人心神至極點。令安隆禁不住猜想,假若這些嗚響能串成曲調時,將是他命赴陰曹的一刻。
  更要命是石青漩該是深悉他天蓮宗的獨特武功,所有手法步法皆是針對他的強弱出發,所以他雖自問各方面均可勝過石青漩這後進小輩,一時間亦給她纏個手足無措,難以抽身。
  徐子陵此時在空中看到印卷落在一座閉目瞑思的金剛塑像盤抱的懷內,後方衣袂聲響,駭然發覺楊虛彥挾著沖天劍氣,後發先至的追擊而來。剎那間他計算出當自己拾起印卷的時間,剛好是幻劍臨頭的危險時刻,那時自己會處於完全被動的劣境,說不定會宜至伏屍楊虛彥劍下,仍找不到反擊的機會。
  忙運氣下墜,右手同時發出勁風,掃得剛落在塑像懷中的印卷拋飛而起,投往右邊暗影處的地面。
  而他則發出一聲長笑,好掩蓋印捲著地的聲音,心叫「得罪」,左足尖點在另一尊造型佝樓龍鍾的羅漢頭頂,反向左方躍去。
  楊虛彥果然中計,橫腳撐在另一座瞪眼怒視的羅漢像處,改變方向朝他追來。
  侯希白在安隆和石青漩的戰圈旁掠過,還順手打了安隆一扇,氣得安隆怪叫怒吼。他待要趕上楊虛彥,好和徐子陵聯手把他收拾,忽然勁風橫至,從多手觀音後殺出個美艷嬌俏的女郎來。
  他雖然欲一睹蓮柔這來自波斯的美女的風采,但卻絕不願發生在此時此刻。無奈之下一個急旋,摺扇全力搶攻,縱是辣手摧花,但為了不死印卷,再也顧不得那麼多。
  楊虛彥居高臨下,瞧著曾是他手下敗將的徐子陵,安然落在兩尊羅漢之間,似緩似快的擺出一個姿勢,以他一向的冷酷沉狠,亦不由大為錯愕,莫名所以。
  徐子陵左右各有一座高約六尺,全身鏤金,儼若真人的羅漢塑像,姿態則截然迥異。
  左邊的那尊瘦削長頸,笑容可掬,一手按膝,身往前俯,另一手往後搔背,姿態漫不經意,合適自然。
  另一座卻是眸珠突睜的怒目金剛,右手筋突肉張的握拳前方,精足神匯,威武生動。
  徐子陵卓立兩尊塑像之間,首先擺出右邊塑像的閒適姿勢,接著又變換作右邊怒目金剛的姿態,均維肖維妙,在殿外金黃的月色掩映下,加上堂畔微弱的燈火,幾疑是徐子陵忽然化身為護佛的羅漢,更似是其中一尊羅漢活了過來,那種感覺確是怪異無倫。
  破風呼嘯驟響。
  就在楊虛彥仍想不到該如何應付眼前異景時,一股凌厲的指風,從徐子陵食指激射而出,刺在他身劍合一布出的劍氣網罩中。
  螺旋勁氣破罩而入,大有洞穿宇宙的霸道氣勢。
  楊虛彥悶哼一聲,運氣橫移,揮劍險險擋著。
  「噹」!漫天劍影本是聲勢洶洶而來,如今卻是雲散煙消。
  徐子陵哈哈笑道:「領教啦.楊兄再看這一招。」
  舉在頭上的拳頭倏地移後,拐個彎後,弓步擊出,恰是怒目金剛旁那尊佛像的姿態,另一手卻在身前畫個似是毫無意義的圈子。
  楊虛彥尚差寸許踏足實地,拳風已至。他乃剌殺的高手,落地前催動劍氣,溯空剌向徐子陵,豈知徐子陵竟像能未囗先知的憑左手畫圈生出的勁氣,硬把劍氣化掉。
  他來不及再作搶攻,只好避往另一尊羅漢之後,狼狽至極點。最氣人是他武功明明在徐子陵之上,偏被他層出不窮的奇招壓得一籌莫展,有力難施。
  徐子陵卻是痛快之極,起始時他只是借羅漢的威勢以惑敵心,奪其志氣。此乃上兵伐謀之道,實上乘武功的攻心術。怎知當模擬出某一羅漢的姿態時,體內真氣竟似天然發生的隨姿態而湧動,像先前化去安隆偷襲的那一式般生出奇效,那還不恍然大悟,明白到這五百羅漢的諸式妙態,極可能來目前代某一空門高人的設計,有意無意間把玄門的功法展現在羅漢的千姿百態中,自己無意得之,確屬異數。
  此時他早把不死印卷忘個一乾二淨,難得有楊虛彥這麼硬的對手,瞬那掠過左右並列的十多座羅漢像拳發連環,趁楊虛彥處於下風的時刻,展開硬拚的手法。
  楊虛彥心知不妙,連忙反擊,在他眼中心裡,徐子陵變成一尊活的羅漢,不住變化出與四周塑像相映成趣的姿態,但接著無論拳擊指截,掌按腳踢,均有摧山撼岳的雄渾氣魄。在劍氣縱橫、拳風呼嘯中,塑像碎粉般破裂,雙方均是以攻對攻,慘烈處好比戰場上千軍萬馬的生死廝殺。
  徐子陵愈戰愈勇,愈是得心應手。
  楊虛彥則失儘先機,氣志被壓,在此消彼長下,雖未到勢窮力蹙的困局,卻是節節後退,經歷他畢生裡最窩囊的痛苦逆境。
  石青漩嬌叱傳來,叫道:「徐子陵小心!「徐子陵醒覺過來,來個雙拳齊出,把楊虛彥轟得再退三步,笑道:「承讓啦!」如飛後撤,再轉身前掠。
  侯希白接戰蓮柔已佔盡上風,若非這美女的身體靈軟如蛇,每能於危急時憑奇異的身法救急保命,早將她送上西天。
  此刻見安隆施出天心蓮環的看家本領,迫退石青漩,連忙抽身攔截,氣得安隆差點吐血。
  徐子陵見狀心中大喜,楊虛彥雖狂追過來,此刻仍在四丈開外,不能構成威脅。蓮柔則在石青漩的監視下,只能在一旁觀戰,未敢輕舉妄動,不死印卷似該是他囊中之物。
  究竟該怎樣處置這鬼東西呢?不死印捲出現在丈許外一尊臥地的羅漢旁邊。
  驀地嬌笑聲起,一道絲帶從暗處射出,貼地捲上印卷。
  接著是倌倌的甜美聲音道:「原來在這裡,多謝子陵,小妹看後再還給你吧。」
  徐子陵立時汗流浹背,若印卷落在倌倌手上,恐怕合敵我六人之力,也難以討回來。
第九章 詭變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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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鷂蚌相爭,漁翁得利。
  任誰都想不到,棺棺會出現在這關鍵時刻,且是一出手即奪得《不死印卷》。
  徐子陵更暗怪自己粗心大意。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知道棺棺來到成都,怎會放過《不死印卷》這種魔門寶典。
  石之軒既要一統天下,更要統管魔道,野心之大,縱非絕後,亦屬空前。偏因他創出《不死印卷》奇功,連祝玉妍都奈何不了他,如果有機會知道點有關不死印心法的秘密,總是有益無害。而石青旋手上的《不死印卷》,正提供這獨一無二的良機。
  不過此時悔之已晚,棺棺的天魔飄帶靈蛇般捲起印卷,「嘍」的一聲,像毒蛇的舌頭似的縮入她素白的衣袖裡,消沒不見。
  徐子陵剛飛至她前方,雙掌下按,這一下全力出手,螺旋勁龍捲風般朝棺棺捲去。
  棺棺仍有閒情以幽怨愛憐的目光瞥他一眼,像要記著他的容貌,左手衣袖漫不經意拂出,「蓬」的一聲,硬接徐子陵掌勁。
  徐子陵又感到天魔勁那種空間四陷的可怕感覺,心叫糟糕,曉得自己乘怒出手,失去一貫冷靜,故蠢得去以硬碰硬,連忙收回大部份功力,施展凌空快速換氣的本領,橫飛開去。
  假若倌倌此時乘勢追擊,保證他難以活命。
  幸好楊虛彥及時趕至,幻出點點劍芒,漫空遍地的向棺棺攻去。倌倌雖仍是好整以暇的樣子,但秀眸露出注意的神色,纖足在方圓數尺之地迅速移動,似在要考較楊虛彥應變的手段。同時目不轉睛的凝視他挾著凌厲劍氣,穿過羅漢林立兩旁形成的通道迅速接近的詭異情景。
  安隆和侯希白分別趕來,不約而同形成包圍的勢力。後面尚有蓮柔,卻不見石青漩。
  徐子陵立足其中一尊羅漢頭上,舒展筋骨,把棺棺的天魔勁氣化去。他的視域遍及全殿,立時把握到整個形勢。
  照道理棺棺得寶後好該立即開溜,徐子陵明白她只因見自己盛怒下失去理智,不顧死活向她強攻,令她殺機大起,就算不能一舉斃敵,也務要使他受到永不能復元的內傷,故此才要和他硬拚一記,失去脫身的良機。
  不過棺棺亦是打錯算盤計錯數,以為徐子陵在力戰楊虛彥之後,功力必大幅損耗,她縱不能傷敵,也可從容逸走。那知徐子陵剛從五百羅漢的姿態領悟出佛家博大精深的秘學,精氣神均臻巔峰狀態,加上急速換氨的獨門招數和憑《長生訣》與和氏璧融合而成配對羅漢奇姿而來的「化勁大法」,竟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沒有絲毫損傷。
  她卻被徐子陵反震的力道撞得體內真氣一陣翻騰,運氣壓下後,楊虛彥的幻影劍發出的劍氣已把她籠罩其中,坐失挾寶而去的時機。
  只要給楊虛彥纏上,殿內其他高手再有一個、半個下場,連棺棺自問也應付不來。
  棺棺的天魔功在剎那間提至極限,同時冷然道:「安隆你最好不要插手此事,否則將成我陰癸派的死敵。」
  說話間,左手羅袖天魔飄帶有若一道閃電般劃破羅漢巷的虛空,刺在楊虛彥的劍尖處,準確得令人難以相信。
  徐子陵等歎為觀止。
  被飄帶破開的劍登往四外翻騰激濺,十多尊羅漢像面向巷道的脆弱部份立時遭劫,手折鼻碎,金漆飛脫。
  楊虛彥本是虛實難分,仿似魔法的幻影劍立時變回一把人間的利刃的本相,在被飄帶撞上刃鋒前,微一回收,始吐勁刺實。
  「啪」!
  兩勁相觸,發出一下清脆的激響。
  楊虛彥一個倒翻,落地後後「咚!咚!咚!」連退三步,始能站穩。
  棺棺的飄帶在擊中刃尖時,立呈波浪起伏的紋樣,詭異非常,她的嬌軀亦往後猛晃一下,俏臉掠過一抹艷紅。
  飄帶縮入羅袖裡。
  安隆和侯希白分別來到娼棺左邊的前側和後側處,前者陰陰笑道:「小丫頭何須說得這麼嚴重,看在今師臉上,安某人作個旁觀者又如何呢。」
  蓮柔移到棺棺大後方,隱沒在一座羅漢塑像後。
  徐子陵仍找不到石青漩的芳蹤,此女行事一向難測,他雖有點掛心,卻並不擔憂。
  「鏘」!
  楊虛彥幻影劍回到鞘內,先環目一掃,冷然道:「此卷對棺大小姐毫無用處,如若肯歸還在下,說不定在下可教小姐完成心願。」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想不到我的楊師兄竟是個卑鄙之徒。自己收拾不了徐兄,就借人之手,還說要為人家美人兒完成心願。更想獲歸還秘卷,如此一舉三得,虧你想得出來。」
  楊虛彥露在頭罩外的眼睛精電一閃,哈哈笑道:「徐兄切勿誤會,以為多情公子真的多情,他只為自己著想,並非關心你的安危。」
  棺棺不屑地道:「棺棺從不與藏頭露尾,不敢以真貌示人之輩談交易,除非楊虛彥你扔掉臉罩,否則休想我會對你任何提議生出興趣。」
  楊虛彥大感愕然,朝安隆瞧去,不明白在這種四面受敵的情況下,倌倌為何一點不留餘地的開罪自己。
  安隆則遊目四顧,在搜索石青漩的蹤影,因此女武功得乃母真傳,大不簡單。
  棺棺忽然幽幽一歎,先橫了卓立羅漢頭上的徐子陵一眼,目光才移往左前側的安隆處,微搖縶首道:「我真不明白安隆你在搞什麼鬼。竟不惜開罪我們。只為這麼一卷對你毫無用處的心法秘卷,諒你也不敢憑印捲去和石之軒作對吧?論為人,你是不會笨得無端白事的去為人作嬉,一個不好還會惹來殺身之禍。」
  這番話毫不客氣,可是安隆仍是一臉陰惻惻的笑容,不以為杵的道:「安某人不是說過只作壁上觀嗎。不過念在與今師一場情份,仍忍不住奉勸一句,楊虛彥加上侯希白將等如至少大半個石之軒,即使令師親來都佔不到多大便宜。賢侄女不若把印卷交出,這叫淑女不吃眼前虧,對嗎?」棺綰莞爾道:「難怪師尊嘗言安隆難成大器,只配作個銅臭奸商。現在你們兩方實力不相上下,只要我幫助任何一方,另外一方只有飲恨收場的結局。安隆你今晚兩度施展天心蓮環,已成強弩之未,要殺你正是時候。說不定侄女會把心一橫,扔掉印卷,再全力把你收拾,亦是人生快事。」
  安隆終於色變,噤囗無言。
  棺棺又瞧往高高在上的徐子陵,舉袖掩囗嬌笑道:「你這人呀。站在那裡吃西北風嗎?你的大美人為何不理你呢?」
  敵我兩方四人你眼望我眼,卻均拿她沒法。雖陷身困局中,這陰癸派的絕色傳人卻能利用各人間錯綜複雜的關係,把場面操控在手上。
  楊虛彥雙目現出森寒殺機,手握劍柄道:「說到底你也不過是想挾卷而逃,各位不若我們作個比賽,看誰能從她的香羅袖內,把印卷奪回來如何?」
  這番話等若徵詢徐子陵和侯希白的意見,大家是否可暫時放下敵對的立場,先除去棺棺,然後再憑實力決定印卷誰屬。
  徐子陵心中猶豫。
  他和棺棺雖然是死對頭,有著解不開的仇恨,可是要他跟安隆、楊虛彥這些邪人聯手對付她,終是有欠光彩。無奈這卻是目下唯一的辦法,否則只要給她脫身,誰都沒辦法把她留下來。
  安隆等無一不是足與棺棺獨力抗衡的高手,雖沒有擺開架勢,但精神均緊緊鎖牢在棺棺身上,只要她稍有異舉,會因在高手對峙時的微妙氣機感應下突然出擊,所以此時的棺棺好比窮巷裡的猛獸,除非她能抵得住四人聯手的攻勢,否則絕不敢輕舉妄動。
  侯希白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往徐子陵瞧去,歎道:「子陵兄意下如何?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侯希白雖最恨辣手摧花,卻找不到其他可行之道。」
  徐子陵虎目精芒大盛,盯著倌倌淡然道:「現在石小姐不知避往何方,假若我們一番浴血苦戰後,發覺羊皮卷內寫的只是一般孩童學的千字文,是否划算呢?」
  棺棺柔聲歎道:「這裡只有徐子陵才是真英雄,請問諸位,小女子可否先把羊皮卷打開一看,證實無誤,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如何。」
  安隆嘿嘿笑道:「真英雄只是傻瓜的另一種較好聽的稱謂,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這是石大哥留下在幽林小谷的《不死印卷》,至於是基於什麼理由,請恕安某人不便透露。」
  棺棺秀眉輕蹙的奇道:「你的保證不值半個子兒。看來你的目標不在印卷,而只在乎我的性命,此事非常奇怪,這樣做於天蓮宗有何好處。」
  話鋒一轉,眾人的注意力從圍攻棺棺的合作問題上,轉移到印卷的真偽處。
  「噯」!
  侯希白亮出摺扇,輕柔地為自己煽涼,微笑道:「隆叔既決定袖手旁觀,柔公主則躲在遠處,倌小姐請放心閱卷,讓在下負起護花的責任,子陵兄意下如何?」
  徐子陵平靜答道:「如若安隆老師和柔公主不出手,小弟亦不會出手。」
  倌倌搖頭道:「除非子陵你親囗保證結棺棺護法,否則我絕不會冒這個險。」
  楊虛彥長笑道:「何來這麼多廢話,不若就由在下出手領教陰癸派的天魔秘技,至於各位是否三與,悉隨尊便。」
  說話時,一陣森厲冰寒的劍氣,從他身上如驚濤駭浪般散發湧捲,他的身形雖仍紋風不動,但事實上正爭取主動,只要倌倌在氣勢對抗上稍處下風,他立即揮劍出擊。
  他是全力出手,而倌倌則須分神防範安隆和侯希白兩人,對倌倌自是大大不利。
  侯希白喝道:「且慢!」
  眾皆愕然,假若揚虛彥出手硬拚倌倌,該是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侯希白接著轉向安隆道:「事關重大,隆叔何不清楚說出何以深信棺小姐袖內的羊皮卷確是載有《不死印法》手卷。」
  安隆目閃奇光,緩緩道:「若我證實此卷非是贗品,賢侄是否打算和彥侄一起出手?」
  侯希白洒然道:「確有這個可能。當然還要看隆叔的說話有多少分可信性。」
  安隆發出一陣震殿長笑,道:「這種羊皮非是普通羊皮,乃由本人親手浸制,故色澤奇特,歷久常新,是本人奉石大哥之命而造的,我安隆敢以天蓮宗諸祖立下咒誓,若有半字虛言,教我永世不得超生。」
  倌倌以一陣嬌笑接下去道:「現在連奴家都有點相信這卷東西是真的哩.可有興趣聽人家提出兩個解決現今僵持局面的方法呢?」
  這番話奇峰突出,登時令躍躍欲試的侯希白勒馬收韁,暫緩出手。
  蓮柔的聲音從出囗處傳過來道:「請恕蓮柔不再捲入魔門的爭鬥中,奴家走啦。以後若有什麼事,千萬別算到奴家的賬上去。」
  衣袂聲剎那遠去。
  徐子陵聽得頭都大起來,再弄不清楚蓮柔和安隆等的關係。
  不過此女狡詐如狐,誰都不該把她說的話以等閒視之。但她也可能是因不欲與陰癸派為敵,故臨陣退縮。
  棺棺欣然道:「這叫明哲保身,總比安隆你來得聰明。」
  安隆不悅道:「你不是說有兩個解決的方法嗎。」
  棺倌運起魔功,緊壓丈許外楊虛彥摧動襲來的迫人劍,從容自若的柔聲道:「第一個解決的辦法,就是由倌棺在袖內把羊皮卷化成碎粉,那就一了百了,大家再沒有什麼可爭的。」
  楊虛彥的劍氣立時驟減一半。
  若羊皮卷被毀,損失最大的當然不是倌倌,而是侯希白或楊虛彥其中之一人。
  倌棺頂多只是失去瞭解不死印法的機會,而兩人則失去晉身成為另一個石之軒的可能性。
  安隆冷哂道:「若你肯這樣做,早把印卷毀掉,何用到現在才說出來。」
  他一直煽風點火,現在誰都不懷疑他有毀掉倌倌的居心意圖。
  倌倌不屑地瞥他一眼,玉容忽然平靜下來,回復她一貫近乎純潔無瑕的篤定神態。但四周的空間突然再次出現隨時塌陷的可怕感覺;她身上白衣無風自動,烏黑的長髮更像遇上狂風般拂揚擺舞,情景詭異至極點。
  眾人大為檁然,均蓄勢以待,卻無人敢先櫻其鋒。
  徐子陵冷喝道:「另一個解決方法是怎樣呢?」
  倌倌臉上露出似有若無的詭秘笑意,平靜地道:「方法就是把印卷給你。」
  說到最後一句,羅袖揚起,羊皮卷脫袖而出,閃電般疾射做立羅漢頭上的徐子陵。
  「鏘」!
第十章 鹿死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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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虛彥、侯希白和安隆均生出向前傾跌的可怕感覺。
  以他們的功力,當然不會真的往以倌倌為核心的「天魔勁場」傾跌過去,但他們必須運功對抗,抽身後退。
  楊虛彥和安隆均是工於心計的人,早想遍倌倌能破開困局的各種手段,其中包括把印卷奉送其中一人的可能性,而借此移禍東吳之計,倌倌便可立時由眾矢之的變成從旁左右大局的操控者。
  現在擺明楊虛彥和安隆是一黨,徐子陵和侯希白則是另一對夥伴,雙方力量雖以安隆和楊虛彥略高一線,但安隆曾因施展天心蓮環」而功力耗損,變得實力大致相若。
  在這樣的情況下,倌倌可助任何一方今對手迅速擊敗。所以剛才安隆和楊虛彥暗中約定,務要把倌倌先行擊殺,再對付徐侯二人。豈知倌倌高明得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竟看穿他們的陰謀,在這緊要關口全力施展天魔大法,形成一個能吸取任何真氣,再借之為用的「凹陷」力場,今他們欲攻無門。比之什麼護身真氣更要厲害。
  只有徐子陵視之為理所當然,皆因他已多次因倌倌的天魔大法吃盡苦頭。「鏘」!楊虛彥抽身後退的同時,掣出寒光四射的幻影劍,捨棺棺而取徐子陵,化作沖天的長虹,一改平時虛實難測的幻影劍招,以雷霆萬鈞,震山撼岳的威勢,劍即是人,人即是劍的姿態宜取羅漢像頂的勁敵。
  徐子陵此時剛接著印卷,見楊虛彥全力揮劍攻來,心中叫苦,棺棺今趟確是險毒無倫,害得他在接卷時心神立洩,因心有置礙而難以保持在最佳狀態,若如此被楊虛彥一劍殺死或受傷,實是冤枉至極點。
  他乃武學的大行家,一眼看出楊虛彥這一劍才真正顯露出實力,且不負天下第一刺客之名,能於彈指間把整體功力發揮盡致,擊出這驚天動地的一口劍。
  劍未至,殺氣早把他完全籠罩其中,縱然躲避,但只能稍延被殺的時間。對方的出劍,使他頓墜泥足深陷的困局,由此可知楊虛彥的厲害。若楊虛彥以前的幻影劍法是精雕細琢的蠅頭小楷,這刻的劍法便像長江大河,有一瀉千里威勢,痛快淋漓的狂草,教人完全摸不到筆路。
  人急智生下,徐子陵把手上的印卷脫手擲往橫空而來的楊虛彥,大笑道:「轉送給你又如何?」同時腳下運勁,心叫得罪,腳下的羅漢塑像寸寸碎裂,令他整個人沉往地面去。侯希白此時亦搶了過來,見徐子陵投出印卷,大叫一聲「擲得好」,摺扇合攏,俊目威稜四射,加速橫切往因怕毀掉印卷而慌了手腳的楊虛彥。
  楊虛彥拔劍的一刻,安隆亦往後抽身,好脫出天魔勁的範圍,且退得比侯楊兩人更速更急,因他感到倌倌將注意力只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去,加上先前倌倌的恐嚇和警告,說他不生懼意便是騙人。
  即使他在巔峰狀態,也沒有勝過倌倌的把握,更何況在兩番激戰之後。白影一閃。
  倌倌的飄帶溯空而至,生出有若鬼啾神號的破風聲,貫滿安隆耳鼓。
  安隆若剛才只算大吃一驚,現時卻是魂飛魄散,他乃魔門的老行尊,自然明白是甚一回事。
  飄帶當然不會啼號,發出的只是飄帶透過奇異振動破空而來的呼嘯聲,其變成天魔音皆因自己在心膽俱寒下心神受制,致乎魔由心生。
  他生性自私自利,只懂損人利己,此時那還有興趣理會楊虛彥的生死,猛提一口真氣,同時收攝被動搖的心志,加速後退,借其過人的體重,令他的飛退倏地加速,且是左歪右倒,「蓬!蓬!」聲中,一個接一個的羅漢像給他撞得碎屑橫飛,遭遇浩劫。
  倌倌的飄帶就是差那麼一寸數分始終拂不著他的肥肉。倌倌忽地俏然立定,目光移往楊虛彥等三人,雖不是十成十的滿意,但已是心中欣然。
  四人中最令她頭痛的是安隆,他的「天心蓮環」實是魔門一絕,當全力施展時,連她的天魔大法亦奈何他不得。
  在單對單的情況下,她自可捱到他勢窮力竭時再反擊,但在目下的情況中,將會令她陷入難以解救的險境。
  故此她一直以種種手段和心理戰術,成功在安隆心中植下必敗的種子,引發他的恐懼,還設法使安隆深信不疑她會捨印卷而取他的性命。而事實上她仍只是意在印卷。此時「嚇退」安隆,勝券已然在握。她打的如意算盤是把印卷這燙手的熱山竽送贈徐子陵,誘楊虛彥全力奪卷,最理想當然是他能重創徐子陵,那時候侯希白會加入戰圈,跟楊虛彥拚個你死我活。
  此時她可趁安隆狼狽逃竄的千載一時的良機,出手暗算,不但可獨得印卷,說不定還可把四人逐一擊破,盡除這批勁敵。
  怎知徐子陵竟有轉贈印卷之舉,迫得她只好改變計劃。嬌叱一聲,倌倌閃電移前,飄帶疾射,後發先至的宜取侯希白的背心大穴。那邊的楊虛彥明明見到印卷迎劍飛來,卻不敢去接,因為前有徐子陵貼地攻來,左方有侯希白橫空殺至,在這兩大高手夾擊下,若他收去劍勢探手取卷,只有立斃當場的結果。
  徐子陵雖似是隨手一擲,卻是刁鑽之極,在印卷中貫滿真勁,取的更是楊虛彥劍勢至強至大之處。
  無奈下楊虛彥猛一咬牙,劍隨意轉,改上攻為下撲,原式不變的朝徐子陵刺去,任由印卷在上方呼嘯而過。
  現在他唯一的願望,就是侯希白會因印卷而捨他不理。侯希白把兩人爭持激烈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心中大駭,因為印卷這麼給徐子陵運勁擲出,無論投到任何物件上,都會摔個稀個稀爛破碎,楊虛彥故意避過,就是要迫使自己為印卷的存亡而無暇與徐子陵夾擊他,心中叫苦時,勁氣襲背。
  侯希白心中一歎,看也不看的反手揮出美人摺扇,正中拂襲的飄帶,就借相撞之力,改變方向,錯離楊徐兩人交鋒的戰場,投往正激射西牆的印卷投去。
  自倌倌把印卷投往徐子陵,其中變化詭譎無倫,眾人各展奇謀,均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見楊虛彥一副壯土斷腕的壯烈姿態,捨印卷而全力撲擊他,心中也不由佩服他精準的判斷,但對方怎也因此而心神略為分散,本是一往無前的強勁氣勢更因變招而稍有削弱,非復先前那種無可抗禦的氣魄,連忙把握時機,左手撮指成刀,右手握拳,腳踏奇步,搶前先來個隔空擊拳,螺旋勁氣狠狠痛撼在對方劍氣的鋒銳處,然後始劈出手刀,借錯開的步子,從左側劍勢的縫隙間切進去,奇奧靈動,務要楊虛彥變招封架,那他本是必殺的四劍,將是無功而返的結局。
  從此亦可見楊虛彥這一劍的凌厲,即使威力削減後,徐子陵仍要施盡渾身解數去化解拆卸,不敢硬櫻其鋒銳。現時楊虛彥最想殺死的人,已由侯希白改為徐子陵,只要想想當年在滎陽沈落雁香居的徐子陵和眼前徐子陵的分別,差異之大,想想已足可令任何與他為敵的人心寒。
  徐子陵所有招數變化,無不充滿天馬行空、妙至毫巔的創意,剛才激戰時把殿內羅漢的姿態融合在對敵的招數中,到刻下連串宛如空中鳥跡,水中魚路那種不著痕跡的手段變化,令他能以弱克強,著著搶佔土風,誰能不為之心驚容動。
  無奈下楊虛彥沉氣下墜,回劍掃劈,堪堪擋開徐子陵貫滿真勁的掌刀,竟發出「蓬」的一聲,鋒利的劍鋒,在氣勁的反震下,不能損傷徐子陵掌沿分毫。
  更令楊虛彥大感頭痛的是螺旋勁氣由慢而快的沿劍入侵。楊虛彥心中湧起濃冽的殺機,退到兩個羅漢之間,化去徐子陵的螺旋勁後,迎著寸步不讓追殺過來的徐子陵不守反攻,連劈三劍,一劍比一劍兇猛。
  徐子陵以奇幻飄忽的手法勉力見招拆招,同時大喝道:「侯兄得寶後不要理小弟,立即離開。」
  這話比什麼招數更利害,楊虛彥慌忙收劍閃退。侯希白此時亦絕不好過,眼看印卷要撞得粉身碎骨,而倌倌卻像附骨之蛆的如影附形,追在他身後猛施殺著,似是他忽然成了她仇深似海的大仇人。照理倌倌也該如他般不願見到印卷變成廢紙殘片。想到這裡,侯希白豁然醒悟,把握到倌倌是在迫他把「救卷權」轉讓與她,憑的就是印卷對侯希白的重要性遠超過對她的效用。
  印卷毀掉,倌倌頂多是失去瞭解不死印法的機會,而侯希白則可能永遠攀不上那最高層次的境界。
  相去何止千里。侯希白矛盾得要命,高手相爭,勝敗只是一線之差,若要救卷,他就會送命,躲開印卷便要落到倌倌手上,還要盡量予她方便,免致影響她救卷的行動。
  他一向愛花惜花,最能原諒美女的缺點,這刻卻把這能與師妃暄媲美的絕色恨得咬牙切齒,偏又無可奈何。
  權衡輕重下,侯希白腳點在左旁羅漢的鼻尖處,改向橫移。倌倌發出銀鈴的嬌笑聲,道:「這才乖嘛!」飄帶化作白虹,捲向只差六、七尺就撞到到牆上的印卷。
  「涮」!一隻賽雪欺霜的玉手從靠牆那列羅漢之一的背後探出,在飄帶捲上印卷前先一步把印卷擎個結實。
  接著是失去芳蹤的石青漩幽靈般飄起來,冷哼道:「今趟好該輪到我作那得利的漁翁吧!」
  倌倌收回飄帶,加速掠至,嬌笑道:「漩妹難道未聽過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嗎!」
  石青漩淡然自若地回應道:「當然聽過!」右手玉簫灑出大片青光,護著胸前要穴,手中印卷脫手射出,投往去而復返的侯希白。此時徐子陵高呼要侯希白取捲開溜的叫聲,剛好傳至,可說來得非常合時。倌倌那還有空去理會石青漩,何況石青漩得碧秀心真傳,收拾她絕非數招內可辦到,一聲嬌叱,改攻侯希白。侯希白不住與投來的印卷接近,失而復得的興奮,令他的精神提升至最巔峰的狀態,更盤算出接卷後如何應付倌倌必然是狂風暴雨般襲至的攻勢。
  就在這關鍵時刻,右方一尊望牆的羅漢像竟復活過來般,彈高往他撲過來,假若他依著現在速度繼續掠前接卷,剛好會給撞個正著。
  這變化連倌倌都料想不到。侯希白知道印卷雖重要,但倘若失去性命,什麼印卷均不管用。這塑像重達百多斤,加上把塑像推出者的勁力,硬捱這一記可不是說笑的.倏地立定。
  羅漢擦身而過,猛撞在對立的另一尊羅漢處,發出一聲轟鳴全場的激響和破折斷裂的聲音,兩像同時爆成往四方激濺的碎粉。
  安隆肥胖的巨體在侯希白和倌倌間一閃而過,印卷也隨即消失無蹤,他的笑聲接著響起,狂笑道:「姜畢竟是老的最辣,倌丫頭你中計哩!」
  「轟」!整座大殿晃動一下,安隆破壁而出,到了殿外去。此時徐子陵和楊虛彥雙雙趕至,都為這意想不到的變化愕然。除倌倌外,更沒有人明白安隆指倌倌中計究竟是中了他什麼計。只有倌倌暗怪自己低估這能與祝玉妍同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一派宗主。她早前以種種手法,今安隆生出懼意,再以飄帶迫得他狼狽竄逃,當時更乘虛而入,憑飄帶發出天魔音,控制他的心神,估計他難以在短時間內回復過來,遂安心去爭奪印卷。而安隆那邊仍傳來撞碎羅漢的聲音,今她更是放心。現在當然猜到安隆比她預期的更快復原,並且不住擊碎塑像,造出他退勢不止的假像。
  此時悔之已晚,追之難及。
  就在此時,安隆一聲怪叫,又從破洞倒飛回來。殿內諸人莫不愕然以對,比之安隆成功奪卷更感意外。
第十一章 平分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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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眾人呆瞪下,安隆左手掩胸,拿印卷的右手輕輕抖顫,臉上血色退盡,雙目直勾勾瞧往破洞外月色遍灑的大地,臉上現出難以書信的神色,其中揉集深切的懼意。
  是誰能令這邪道中殿堂級的高手如此大失常態呢?靠牆的石青漩忽然嬌軀一震,一言不發的循破洞閃身飄出殿外,消沒不見。事起突然,徐子陵已來不及阻止。
  徐子陵和侯希白交換個眼色,同時出手,往安隆撲去。不菅是誰把安隆迫回來,都是要先把印卷搶到手上再說。
  楊虛彥見見狀急壓下心中驚疑不定的情緒,大喝道:「安叔小心!」安隆被喝得似從一個噩夢裡醒過來般,隨手將手中印捲往上拋掉,狂叫道:「不關我的事!」接而朝洞口的反方向瘋了的逃去,撞破另一個大洞。
  侯希白和楊虛彥那還有興趣理會他,同時拔身而起,往不斷拋升,快抵殿頂的印卷追去。
  徐子陵怕倌倌偷襲,卓立原地,全神注意倌倌的動靜。只見這美女俏立原地,對侯楊兩人的鬥爭象忽然失去興趣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露出思索的神情,緊盯安隆退回來的破洞口處。
  徐子陵心中一動,有幾分清到是誰在破洞外把安隆迫回來,事實上亦不是難猜,天下間能令安隆如此倉皇失態的,不出寧道奇、祝玉妍和石之軒等寥寥數人,其中以直接和此事有關的石之軒可能性最高。
  想到是」邪王」石之軒,不由冒出一股寒意。
  扇劍交擊之聲在殿頂處連串響起,接著侯希白和楊虛彥兩人分別落在徐子陵左右兩旁,怒目對視,兩人手中竟各有半截印卷。
  徐子陵也不由呆住。
  倌倌幽幽一歎,油然道:」這或者是最佳的解決辦法,奴家不陪你們玩啦!」倏地後移,從正門處飄身離殿。
  「鏘」!
  楊虛彥還劍鞘內,雙目精光電閃,在徐子陵和侯希白身上來回掃視幾遍後,冷哼一聲,逕自從破洞離開,消沒不見。
  大殿回復寧靜,只餘一地塑像破碎後的殘屑。
  徐子陵往侯希白瞧去,後者從手上的半截殘卷收回目光,苦笑道:「小弟也有點同意棺小姐的話,這或者是唯一的解決方法,大家同時得到卻又失去了。」
  徐子陵問道:「剛才把安隆迫回來的,是否令師呢?」
  侯希白搖頭道:「瞧來不似,石師雖罕有出手,但出手必有人命喪。
  照我猜楊虛彥也不信來的是石師,至於究竟是誰有這通天徹地之能,小弟也好想有人能答我。」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侯兄多久沒見過令師?」
  侯希白輕描淡寫的道:「怕有七、八年吧!」像是不願談及有關石之軒任何事的樣子,岔開道:「很高興今晚能交上子陵般這有情有義的朋友,小弟剛才力拚下受了點傷,必須覓地療養,若子陵這幾天仍在成都盤桓,小弟會來找子陵飲酒暢談。」
  一揚手上的半截殘卷,微笑道:「我真的很感激。請啦!」言罷穿洞瀟灑去了。
  那點燭光剛好熄滅,不片刻大殿又亮起來,皆因正是天明的時刻。
  想起昨晚驚濤駭浪般的經驗,份外感覺能見到晨光的珍貴。
  徐子陵走出牆外,天已大白。忽然一陣叮冬脆響,從佛塔那邊傳來,遠眺過去,隱見佛塔簷角翹起處掛有銅鈴,山風吹來,發出一陣陣悅耳的清音,使人盡去塵慮。
  在羅漢堂側有夾道通向佛塔,花木扶疏,幽邃濃蔭,非常引人。
  徐子陵暗忖橫豎閒來無事,不如順便隨意參觀,然後立即離川,趕去與寇仲會合,同赴關中尋寶。
  歎了一口氣後,緩步朝佛塔走去,穿過竹林,高近十五丈,分十三層的寶塔巍然屹立林內廣場處,崢嶸峻拔。
  在初陽東昇的輝光下,塔頂的鏤金銅製飛鵝更是燦爛輝煌,光耀遠近。
  每層佛塔四面共嵌有十二座石雕佛像,宏偉壯麗,紋理豐富。
  「徐兄對這座佛塔似是情有獨鍾呢?」
  徐子陵負手仰觀佛塔,頭也不回的淡然道:「師小姐是昨晚已來,還是剛到的?」
  師妃暄來到他身後油然道:「那有什麼分別。你不過是想問誰把安隆迫回羅漢堂吧?此人那麼可惡,冒瀆佛門聖地,妃暄嚇得他以後睡不安寢,也不為過,徐兄同意嗎?」
  徐子陵轉過身來,面對清麗淡雅的師妃暄,苦笑道:「我也踏碎其中一座塑像,小姐打算怎樣懲罰小弟?」
  師妃暄微笑道:「我不見更不知,徐兄莫要問我。」
  徐子陵一拍額頭,洒然笑道:「昨晚就像發過一場夢,差不多每件事都是令人費解,不明所以。例如師小姐是憑什麼驚退安隆,嚇得他連《不死印卷》都要拋棄,以至見鬼似的抱頭鼠竄?」
  師妃暄溫柔地道:「我上趟入川,就是奉師命到幽林小谷把《不死印卷》細閱一遍,雖不會因而練成不死印法,但模擬到有兩三成相似並不困難,加上安隆作賊心虛,機緣巧合下才那麼有效,這是否可解去徐兄其中一個謎團。」
  徐子陵明白過來,但卻產生新的問題,訝道:「師小姐何不索性把印卷帶返靜齋收藏,豈非不用有昨晚的紛爭?」
  師妃暄淡然自若道:「這不但是秀心師伯傳給青漩小姐的遺物,更是石之軒借刀殺人的凶物,沒有青漩小姐的同意,誰都不能將它帶離幽林小谷。今次最使人難解的,就是楊虛彥怎會忽然知道此卷的存在?」
  徐子陵愕然道:「借刀殺人口.石之軒若要殺人,不懂自己下手嗎?」
  師妃暄秀目抹過一絲悲哀的神色,低聲道:「我們邊行邊說好嗎?」
  徐子陵不敢和她並肩而行,落後在她側旁兩步許處,一起進入迂迴於竹林內的小徑。
  師妃暄忽地停下,徐子陵自然隨即止步,前者微滇道:「你這人的腦袋是用什麼做的,為何不敢和妃暄並肩漫步,我們之間沒有尊卑之分,更無主從之別,是否要妃暄拂袖而去,不再理你?」
  徐子陵心中泛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不知是否因熟絡了的關係,師妃暄對他的態度比之初會時有很大的轉變,以前她從未試過以這種半嬌瞠、半責備的神態語氣和他說話,其中動人處,教人驚喜。
  徐子陵哈哈一笑,來到她左旁的位置,有點亂了陣腳的道:「只是一場誤會,小弟還以為師小姐因身份特殊,須嚴守男女之防,所以……嘿!
  敬而遠之,噢!不對!我只是尊重小姐超然的身份,唉!你該明白的。」
  師妃暄莞道:「並肩而行與男女之防有什麼關係?反是你這樣故意墮後,甚敬而遠之,更為著相和蹩扭。」
  說罷繼續前行,玉容回復止水不波的平靜,今趟徐子陵悠閒輕鬆地走在一旁,靜待她說話。
  好一會後,師妃暄沉重的道:「石之軒錄下不死印法,是故意讓秀心師伯看的,那關係到魔門和靜齋的鬥爭,其中細節可以想像。若非研讀此卷,秀心師伯絕不會在芳華正茂的時刻,撒手離開塵世。」
  徐子陵心中冒出一股寒意,道:「石之軒的心腸是用什麼做的,難怪石小姐不肯認他作父親。」
  旋又擔心道:「師小姐剛才不是說過曾細閱《不死印卷》嗎?你豈非重蹈令師伯的覆轍。」
  師妃暄若無其事道:「可以這麼說。而這更是石之軒錄之成卷的用意,對靜齋來說則是公然的溺戰。有一天妃暄可能忽然就那麼走了,但總不能置之不理。」
  徐子陵聽得乏語而對,更不知如何去為她分擔,好半晌才道:「安隆為何想得到印卷,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此時林木已盡,兩人來到羅漢堂旁的空地處,師妃暄緩緩轉身,面對徐子陵,平靜地道:「安隆對石之軒,有種近乎瘋狂的崇拜,數十年來從沒有改變過,一直希望石之軒能一統魔道,對他來說,以前的障礙是秀心師伯,現在的障礙則是青漩小姐。而在楊虛彥和侯希白兩人間,他選取前者,因為他認為楊虛彥會是另一個石之軒。」
  徐子陵不解道:「楊虛彥既是這麼一個人,李世民為何仍要重用他?」
  師妃暄道:「楊虛彥是屬於太子李建成一系的人馬,更因楊勇和李淵的密切關係,故非常受李淵愛寵,加上最近楊虛彥憑李淵納董淑妮為妃一事,地位更是鞏固。除非李世民要與父兄決裂,否則對這屢建奇功,新近才把薛舉剌殺的大功臣有什麼辦法呢?」
  徐子陵皺眉道:「以前師小姐對魔門的事總是不願談論,現在忽然又變得言無不盡,其中是否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師妃暄微笑道:「自大巴山別後,妃暄從水路全速趕赴幽林小谷,通知青漩小姐這件事,才曉得魯妙子臨終前曾以飛鴿傳書予青漩小姐,遺書中提及很多事,對你和寇仲更是推崇備至,其中提及你可能是天下唯一的一個,可不須學習花間或補天的魔功,亦能讀通《不死印卷》的奇材,她遂決定把印卷交給你。假若你不能及時趕來,那她就當著安隆和楊虛彥面前把印卷毀掉,好一了百了。」
  徐子陵禁不住心中湧過一陣失望,原來師妃暄現在對他另眼相看的原因,非是因她對自己觀感有變,只是因魯妙子的遺書,又或因石青漩對他的信任,不由暗感失望,那種滋味確不好受。
  由此推之,自己真的可能對這淡雅如仙的美女生出情嗉,否則怎會因此而神傷。想到這裡,徐子陵把所有擾人的情緒壓抑下去,若無其事道:「原來如此,早知小弟便不用千山萬水的趕到道理來。」
  師妃暄訝道:「未能一窺印捲上所載,你不覺得可惜嗎?」
  徐子陵有感而發道:「得得失失,怎能介懷那麼多!否則做人豈非萬分痛苦。況且魯先生極可能錯看或高估了我徐子陵,看得走火入魔時才不划算。若要學士乘武技,羅漢堂內的五百尊塑像,無不暗含玄奧道理,大自然的鳥飛魚落,無不可為我之師,誰還有空去參詳魔門邪人創出來的東西!」
  師妃暄美目深深地凝注他,秀眸彩芒閃閃,歎道:「妃暄現在才明白魯大師為何如此欣賞你徐子陵啦!徐兄可知此寺的羅漢,均是依後秦聖僧鳩摩羅什親繪的手本敬制。」
  徐子陵一呆道:「鳩摩羅什是誰,名字這麼古怪的。」
  師妃暄肅容道:「鳩摩羅什乃天竺來中士傳法有大德大智的高僧,廣究大乘佛法而尤精於般若性空的精義,武技更是超凡入聖,卻從不以武學傳人,只論佛法。來中土後在長安的逍遙園從事翻譯佛經的工作。恐怕連他自己也沒想過竟然有人能從他設計的塑像瞧出玄虛,且非是佛門的弟子,確是異數。」
  接著橫他一眼道:「虧你這人還要說魯師錯看你,是否怕負上什麼責任呢?」徐子陵苦笑道:「給你說得我差點要入殿再多看兩遍。唉!現在這裡再用不著我這個閒人,巴盟的人又四處為李世民尋我晦氣,小弟實不宜久留,師小姐請啦!恕小弟失陪。」
  以師妃暄的恬淡無求,也忍不住蹙起秀眉不悅道:「為何你一副趕著要溜的樣子?你難道看不到天下萬民的苦難,即使是能避開中原戰火的巴蜀,亦因外面政治形勢的變化而風起雲湧。自祝玉妍、石之軒出世,一直是道消魔長之局,否則天下不該亂成這個樣子。有志氣的人均應為人民辦點事。」
  徐子陵的苦笑更深,歎道:「有志氣的是寇仲而非徐子陵,師小姐對我的期待不嫌太高嗎?」師妃暄回復平靜,微笑道:「徐兄知否我因何要冒充石之軒嚇安隆一跳?」
  徐子陵思索道:「是不是想試探石之軒有否牽連在這件事內?假若安隆是奉石之軒的命令行事,當然不會害怕。」
  師妃暄白他一眼道:「不嚷著要走了嗎?」
  徐子陵尷尬道:「原來師小姐也懂得耍人。」
  師妃喧輕吁一口氣,柔聲道:「你這人很難侍候,如若徐兄不介意,可否讓妃暄作個小東道,請你嘗試成都著名的地道齋菜,青漩小姐尚有些東西要交託你哩!」
  徐子陵皺眉道:「師小姐不用為我浪費寶貴的時間,只要告訴我何處可見到石小姐,小弟自行尋去便成。」
  師妃暄像瞧通看透他般,櫻唇角逸出一絲微僅可察的笑意,漫不經意地油然道:「又來哩!此地一別,不知何日再有相見之期,陪妃暄多一陣子也不成嗎!」
  師妃暄尚是首次對他軟語相求,想起連毀掉她的和氏璧人家都不計較,心中一軟,只好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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