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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八章 奇計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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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時份,眾人在沮水東岸棄舟登陸,把七艘風帆藏在支流隱蔽處,又牽馬躲進岸旁的密材去,馬兒休息吃草時,寇仲、徐子陵、駱方、白文原、宣永五人先去觀察敵陣。
  董景珍的一萬精銳駐軍處離他們登岸的上游只有五里遠,在沮水搭起幾個渡頭,泊著十多艘戰艦,靠岸處設首三座木寨,分別是蕭銑、朱粲和曹應龍三方面的軍隊。
  他們駐軍的位置緊扼水陸要道,不但可迅速支援攻打遠安和當陽的軍隊,又可從水路或陸上趕去截擊寇仲的少帥軍,在安排上確是無懈可擊。
  五人大感頭痛。
  白文原頹然道:「我雖清楚此地形勢,卻不知他們會分三處小丘立寨。哨樓林立不在話下,更把附近所有樹木蕩平,攻寨一方將無隱可藏,無險可。」
  宣永皺眉道:「這三座木寨都非常堅固,塞內外防禦充足,只從垛孔放箭,已可粉碎我們的進攻。若有充足時間,我們尚可做一批攻寨的工具,現在卻是無法可施。」
  寇仲苦惱道:「若我們不能趁今晚破敵,明天定瞞不過敵人的探子,最頭痛是以我們的兵力,攻任何一寨已嫌不足,更不用說同時攻擊三寨,看來只有用詐才行。」
  徐子陵一拍駱方肩頭,微笑道:「兄弟,怕要委屈你啦!」
  一艘風帆,從支流開出,冒黑往上游敵寨方向開去。
  眾人站在看臺上,遙觀兩岸形勢。
  這晚月照當頭,把遠近山林籠罩在金黃的色光下,不用照明都可清晰視物。
  寇仲和徐子陵當然戴上面具,好掩去真臉目。前者歎道:「下次若再以奇兵襲敵,定須計算月圓月缺,像現在這樣幹,和白天偷襲分別不大。」
  徐子陵問白文原道:「照白兄所知,九江的陳武會否有辦法用信鴿一類的東西,先一步知會董景珍,告知他我們會代押俘虜來給他呢?」
  白文原沉吟道:「這個可能性很大,信鴿當然不懂飛到這裡來,但卻可飛往夷陵去,再以快馬把信息送此。」
  寇仲道:「此事很快可知,來啦!」
  白文原不慌不忙,親自打出燈號,知會迎來的兩艘快艇。
  三船相遇後,兩艘快艇掉頭領航,指示他們停泊的位置。
  尚未泊好,一名巴陵軍的將領跳上船來,向白文原施禮道:「白將軍你好,末將雷有始。董帥早知你們會來,卻不知來得這麼快。」
  白文原放下心事,笑道:「事關重大,當然怎麼辛苦也要盡快趕來交人,有沒有那兩個小賊的消息?」
  那叫雷有始的巴陵偏將答道:「今日有消息來,說那兩個小賊以怪招搞得榮鳳祥的百業大會一塌糊塗,咦!白將軍不是曾到那裡去嗎?該比我們更清楚。」
  白文原欣然道:「此事異常複雜,容後細談,人交董帥後,雷兄不若到我方寨中敘敘。」
  雷有始苦笑道:「今晚是我當值,明晚如何?那兩個小賊一向神出鬼沒,連李密、宇文化及、李子通等都非他們對手,不打醒十二個精神怎成。」
  寇仲和徐子陵泛起奇異的感覺。
  這可不是客氣話,而是出自敵人之口帶有深切戒懼的真心話,可見他們確是名懾天下,難怪蕭銑、朱粲和曹應龍會這麼處心積慮算計他們,比之飛馬牧場更被重視。
  船身輕顫,靠泊渡頭。
  白文原喝道:「把人押來!」
  當下自有人把駱方推出來,交由寇仲和徐子陵左右看管,押下船去,表面看來,駱方曾被毒打一番,不但衣衫破爛,臉上還見瘀黑血腫。
  其他人仍留在船上。
  雷有始領路,隨口道:「你們的船吃水這麼深,定是裝滿貨物。」
  後面寇、徐、駱聽得暗暗心驚時,白文原若無其事的笑道:「雷兄的眼力真厲害,整個倉底都是米糧,不吃重才怪,若非順風,也不能這麼快趕到這裡來。」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心內的讚賞,白文原這幾句話,連消帶打,不但捧了雷有始,解釋船重的問題,最要緊是指出因順風的關係,才能以這種速度趕來,免去對方的疑慮。
  抵達岸上,一隊二十多人的巴陵軍護在前後,步往巴陸軍的陸寨。
  雷有始回頭瞥了「垂頭喪氣」的駱方一眼,低聲道:「這小子看來吃過白將軍的苦頭,究竟叫什麼名字,可曾問得什麼有用的消息?」
  白文原正等著他這番話,欣然道:「此子叫駱方,是飛馬牧場副執事級的重要人物。今次是去向那兩個小賊求援,自己則早一步回來知會商秀洵有關整個反攻我們的大計,你說這消息有用嗎?」
  雷有始動容道:「這消息真是非同小可,白將軍確有辦法。」
  白文原陰惻側道:「還不是那一套老手段,誰人的口可比毒刑更硬。」
  雷有始向前面的一名巴陵軍喝道:「立即飛報董帥,白將軍有天大重要的消息需立即面陳。」
  那兵衛應命飛奔去了。
  雷有始忽地邪笑道:「前天在這附近村落拿了批村姑娘,其中有兩個長得相當標緻,白將軍有興趣嗎?」
  寇仲和徐子陵眼中同時閃過殺機。
  白文原笑道:「留給雷兄享用吧!我剛到過合肥,哈!雷兄該明白啦!」
  雷有始大樂道:「明白!明白!唉!荒山野嶺的生活實在太枯躁。」
  此時眾人轉上丘坡通往山寨的路,只見路旁兩邊均有三重陷馬坑,裡面插滿尖刺,看得寇仲等大叫僥倖。
  若非有此賺門而入的妙計,憑那不足二千人的軍力,去攻打分守二座木寨內的萬人部隊,只等若燈蛾撲火,又或螳臂擋車。
  帥帳內燈火通明。
  董景珍踞坐帥椅上,左右各有四名將領,均目不轉睛盯看被押進帳內的駱方。
  董景珍年約四十,是瘦高個兒,方臉大耳,臉上線條分明,下巴兜起突出,眉濃髮粗,長相繼為威猛。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喝造:「跪下!」
  駱方一陣顫抖,像雙腿發軟般跪往地上,低垂頭,似模似樣,連寇仲、徐子陵和白文原都看不出破綻。
  除雷有始外,其他兵衛都沒有跟進帳內。
  董景珍哈哈笑道:「白將軍能從這小子口中問出這麼重要的軍情,為聯軍立了大功,可喜可賀。」
  白文原轉向寇、徐兩人命令道:「你們到帳外等候。」
  寇仲和徐子陵轟然接令,轉身出帳。
  這帥帳是居於木寨中央,周圍有大片空間,其他營帳均在五十步外,四周有八名軍士把守站崗。
  隨雷有始來的二十名軍衛正沿舊路準備出塞返回渡頭處。
  兩人追在他們身後,朝寨門走去。
  營內軍士,均已入帳休息就寢,只餘下當值的衛士把守巡邏,除了貫通四方塞門的通路上掛有照明風燈,營地一片昏暗,在明月下營帳像一個個墳起的包子。
  寨門處有十多名軍士值勤把守,其中四名分別在寨門兩旁高起近二丈的哨樓站崗,不過由於誰都想不到敵人已至,故警覺性極低,戒備怠弛。
  把門者見眾人來到,忙拉開一邊閘門,讓他們通過。
  宣永等隨船而來,擠在船倉內的五百精銳,早解決掉渡頭上的巴陵軍。
  又接應了其他趕至的己方人馬,宣永親自率領十多名輕功高明者,藏身最接近丘腳的陷馬坑內,此時見寨門打開,忙撲將出來。
  哨樓上的士兵首先察覺,待要喝問時,寇仲騰身而起,握在於上的飛刀連珠發放,四名軍士慘哼一聲,已成了糊塗鬼。
  徐子陵同時發動,虎入羊群般揮動勁拳,把門的軍士紛紛倒地,連呼叫的時間都欠奉。
  寇仲則凌空換氣,一個觔斗翻出寨門,配合搶上來的宣永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拾正要出寨馳援的巴陵軍。在眨幾下眼的高速下,固若金湯的寨門,落入他們的控制裡。
  與宣永等會合後,寇仲下令道:「先收拾巡兵和哨樓上的人,以免他們示警。」
  手下應命去了。
  少帥軍從渡頭那邊源源開來。
  寇仲和徐子陵伸手互握一下以作慶賀,心中都有僥倖的感覺。
  營內雖有超過四千人的巴陵軍,但只有是等待屠戮的份兒。
  作好準備和配合後,寇仲和徐子陵帶著換上敵人軍服的二十名少帥軍,掉頭往帥帳走去。
  守衛帥將的軍士見他們去而復返,更是由寇仲和徐子陵帶頭,均感奇怪。
  宣永等趁他們注意力全集中到寇仲諸人身上時,分從暗處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服這些軍士。
  只聽董景珍的人笑聲從帳向傳來道:「駱兄弟確是知情識趣,既肯投靠我方,我可包保你將來富貴榮華,子孫福澤無窮。」
  寇仲和徐子陵揭帳而入。
  董景珍等愕然朝他們瞧來時,白文原和駱方苜先發難,向最接近的人發動攻擊。寇仲井中月出鞘,化作一道黃芒,往兵器仍擱在一旁的董景珍劈去。
  徐子陵則雙拳隔空遠擊,攻向董景珍左右兩旁的將領。
  一時刀光劍影,瀰漫帳內。
  董景珍也是了得,竟臨危不亂,破帳後跌,滾出帳外,雖避過寇仲驚天動地的一刀,卻避不開宣永的鳥啄擊和十多把圈殺上來的刀劍,登時多處受傷淌血,若非他護體真氣雄勁深厚,又往空處滾開,早命喪當場。
  井中月如影附形,迎頭劈下。
  董景珍怒吼一聲,右掌施出精妙絕倫的救命招數,掃在井中月鋒口處。
  螺旋勁隨掌而入。
  一個是順勢全力而赴,一方是負傷後倉卒應戰,高下自有天壤雲泥之別。
  董景珍全身劇顫,球子般不自然的往後翻滾,鮮血不住從口中噴灑,最後攤倒地上,只能喘氣。
  徐子陵撲出帳外,笑道:「全解決哩!」
  寇仲環目一掃,見到附近營帳的人已被打鬥聲驚醒,一把扯下面具,喝道:「降者免,抗者殺無赦!」
  眾人領命去了。
  寇仲瞥了正被手下以牛皮索縛起手腳的董景珍一眼,向徐子陵歎道:「陵少該知我是別無選擇,戰場上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別忘記他們對這本是太小的地方做成多麼大的損害。」
  徐子陵苦笑道:「我又沒責怪你,何用說這麼多話,來吧!」
  領先去了。
  那根本不算一場戰爭。
  由於董景珍和一眾將領被擒在先,在睡夢中驚醒的巴陵軍群龍無首,紛紛投降,減去寇仲很多殺孽。
  二更時份,整個木寨均落到寇仲手上,使他們可進行計劃中的第二步。
  寇仲、徐子陵、白文原押著垂頭喪氣的董景珍,偕同四十多名扮成董景珍親衛的手下,策馬向由朱粲另一大將聞良統領的木寨馳去,隨後則是宣永的千名少帥軍。駱方和其他數百人,則留守木寨。
  眾人長驅直進,抵達半里外迦樓羅軍的木寨,喝門道:「董景珍大帥有急事見聞帥,已有少帥軍行蹤的消息。」
  白文原亦喝道:「是我!快開門迎入。」
  把門者怎知是詐,既見到董景珍,又見到己方將領白文原,一邊派人飛報高臥帳內的聞良,一邊開門。
  門剛打開,眾人一擁而入,見人便殺,一時喊聲震天,驚醒了營內軍士的好夢。
  宣永的大軍潮水般衝上來,湧入木寨內,四處放火,肆意破壞。
  不片刻整個木寨已陷進熊熊烈火內,迦嘍囉軍糊里糊塗中只懂打開其他寨門,落荒逃命。
  曹應龍的寇兵率眾來援,給埋伏恭候的少帥軍殺個落花流水,棄寨竄逃。
  到天明時,由三方面組成的精銳聯軍,再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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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威逼利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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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景珍被押進帳內。
  寇仲起立相迎道:「速為董帥解縛!」
  解他進來的衛士為之愣然,在寇仲的再次催促下,才拔出匕首,為董景珍挑斷牛筋。
  寇仲命手下退出帳外,欣然道:「董大將軍請坐。」
  董景珍環目一掃這本屬於自己的帥帳,頹然歎道:「你殺我吧:我董景珍足絕不曾歸降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兒的。」
  寇仲絲毫不以為忤,笑意盈盈的道:「我知董大將軍輸得不服,但事實如此,再無法改變過來,董大將軍認為對嗎?」
  董景珍仍是那句話,道:「殺了我吧!」
  若非他內傷頗重,早使試圖乘機突圍。
  寇仲淡然自若,道:「我並非要你投降我方。你的親族父母妻兒全在巴陵,我如硬迫你投降,又或宣稱你投降我方,所以才助我去搗破另兩個木寨,豈非會害死你的家人族人,這種事豈是我寇仲做的。」
  董景珍聽到最後幾句。已是臉無人色,皆因知道他非是虛聲恫嚇,這一招比威脅要殺死他更毒辣,頹然道:「你好狠!說出來吧!」寇仲雙目寒芒一閃道:「和你談一宗交易,只要你答應,你便可和被俘約二千多名手下立即乘便宜船返回夷陵,右走燁路,朱粲和曹應龍定不會放過你,因為他們已認定是你攻擊他們。」
  董景珍像衰老了幾年般,頹然坐入椅內去。
  寇仲這才坐入本屬董景珍的帥椅,道:「我想知道朱粲和曹應龍分別攻打遠安和當陽兩軍的虛實佈置。」
  董景珍皺眉道:「他們怎肯讓我知道軍事上的秘密?你這是否強人所難?不如乾脆殺掉我吧!」
  寇仲一對虎日射出懾人的奇光,籠罩董景珍,緩緩拔出井巾月,擱在身旁几上,沉聲道:「我以誠意待大將軍,大將軍卻當我寇仲是傻瓜,說不定我真會一刀斬下大將軍首級,再把大將軍的手下全體斬首。勿怪我沒說個消楚明白。」
  董景珍色變道:「士可殺,不可辱,要殺要剮,董某人絕不皺半下眉頭。但卻不能侮辱我的……」
  寇仲「歎」的一聲,打斷他的說話,搖頭道:「大將軍最好不要把話說滿。蕭銑是怎樣的人,我和你都很清楚,剷除我們和飛馬牧場後,接著就是對付朱粲和曹應龍。現在有這種合作機會,董大將軍怎會不乘機順便暗探他們兩軍的虛實。」董景珍雙目一轉,垂首道:「這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寇仲知擊中他要害,更知他並不像表面的寧死不屈,否則昨晚就不曾在劍鋒下屈服,陪他們去賺門破寨。長身而起道:「既是如此,我們也沒有什麼話好說,董大將軍有沒有興趣去旁觀你的兄弟們逐一人頭落地的情景?」
  董景珍慘然道:「你贏啦!」
  寇仲昂然出帳,來到等待他好消息的徐子陵、駱方、宣永和白文原身前,打出勝利的手勢。
  宣永用下頷翹向帥帳,請示如何處置董景珍。
  寇仲微笑道:「當然是以禮相待,我寇仲豈是殘忍好殺之徒。所有俘虜立即釋放,讓他們坐船離開,但卻不可帶走兵器馬匹,給他們夠兩天用的糧草便成。」
  宣永應命去了。
  寇仲與徐子陵、駱方、白文原朝寨門走去,邊道:「現在朱粲和曹應龍定會以為蕭銑謀害他們,你們認為他們會作出怎樣的反應?」
  駱方懷疑地道:「董景珍會否說謊?」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有白兄這深悉朱粲虛實和對曹應龍也有一定認識的人在,怎輪到他胡言亂語。他只是貪生怕死之徒,為了性命,說不定連老爹都可出賣,何況根本是敵非友的朱粲和賊頭曹應龍呢?」
  徐子陵思索道:「問題是朱粲和曹應龍是否真的以為蕭銑背叛盟約,而白兄則因朱媚的陷告而歸附蕭銑。」
  白文原斷然道:「曹應龍我不敢保證,但朱粲脾氣暴烈,在心痛手下精銳的慘重傷亡,愛將聞良戰死的情況下,必把所有怨恨放到蕭銑身上,有理都說不清。」
  寇仲得意道:「最精采的是朱粲怎都想不到我會從大江來,縮短至少三天的行程,這個黑鍋董景珍是背定哩。」
  四人步出寨外。漫天陽光下,山野草丘在前方擴展,使人精神一振。徐子陵長長吁出一口氣,歎道:「那就成了。若朱曹確信蕭銑背盟,那蕭銑的下一步定是渡江北上,乘兩人的大軍陷身於當陽和遠安的攻城戰時,攻佔他們的人本營。存這種情況下,兩人只有立即退軍,形勢若此,少帥該*趺醋齙牧恕!*
  白文原點頭道:「朱粲和曹應龍不但會猜疑簫銑,在這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情況下,更會互相猜忌,難以合作,我們將有可乘之機。」
  寇仲淡然道:「憑我們現在的兵力,即管加上飛馬牧埸和真陵獨霸山莊的舊有兵將,只可襲擊其中一軍,白兄認為我們該選那一個不幸的人?」
  白文原感激道:「只是少帥這句話。已可令文原甘心為你效力。坦白說,我當然想選朱粲好報大恨深仇,但在戰略上卻極為不智,這可分三方而來說。」
  駱方訝道:「我只想到朱粲軍力強而曹應龍軍力弱,卻想不到還有另外兩個原因。」
  白文原微笑道:「駱兄弟只是一時想不到吧!」
  徐子陵道:「我只能猜多一個原因,就是若我們擊垮朱粲,蕭銑會將錯就錯,立即揮眾渡江,攻佔兩個盛怒盟友的土地。曹應龍終是流寇,擅攻不擅守,在阻止蕭銑北渡這方面怎都及不上朱粲。」
  寇仲笑道:「第三個原因可以揭盅哩!」
  白文原欣然道:「事實上徐兄已說了出來。曹應龍軍力雖達四萬之眾,但始終是流寇馬賊,因緣際會湊合出來的烏合之師。勝時氣勢如虹,一旦見己方敗軍湧回來,又要倉卒撤退,包保人心惶惶,無心戀戰。他們並不像朱粲的手下般有家園親族需要護衛,多是孑然一身。說走便走,只要我們能準確猜度出他們撤走的方法和路線,將可一舉為民徹底除害。」
  寇仲歎道:「白兄的看法細微獨到,朱粲父女欲置你於死地,實是不智。」
  白文原苦笑道:「我正是因為大力反對與曹應龍結盟,才惹起朱粲的殺機,朱媚則是對我日久生厭,幸好有兩位搭救。這幾天來與諸位並肩作戰,實是前所未有的快事。」
  寇仲大力一拍他後頭。長笑道:「以後大家就是自家兄弟啊。」
  駱方興奮得臉孔通紅,歎道:「曹應龍惡貫滿盈,我們就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寇仲道:「照白兄弟猜估,曹應龍會撤往何方呢?」
  白文原掏出圖卷,挑出其中一張,攤放地上,三人跟他蹲下,只聽他道:「在結盟前,曹應龍被我所敗,退往竟陵南面溪水之西的鄉村,攻佔附近百多條村落,所以他恨本無所選擇,只能東走撤返老巢,首先他要橫渡沮水,過荊山,再渡過漳水。倘若我們在漳水設伏,趁他渡江時兩面夾擊,保證他們永遠回不了老巢。」
  寇仲點頭道:「此計天衣無縫。」
  探手搭上駱方肩頭,笑道:「小方知該怎麼辦啦!」
  駱方奮然道:「現在我立刻趕返牧場,通知場主。」
  少帥軍源源開進漳水東岸一座密林內,設營造飯,人馬均須爭取休息的時間,好消解連續三日夜飛程趕路的勞累。
  寇仲、徐子陵、白文原和宣永四人則馬不停蹄,沿漳水東岸往上游馳去。
  來到河道一處特別收窄的水峽時,白文原以馬鞭遙指道:「若我們有足夠時間,可於此處裝設木棚,再以布帛包裹沙石沉江。堵截河水。當曹應龍渡江時,即可搗毀水柵,讓奔騰的河水一下子把曹應龍渡江的賊眾沖走,使他們首尾斷成兩截,那時我們乘勢掩殺,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宣永可惜地道:「先不說我們沒有布帛,要造這麼一道攔河木柵,至少要十多日的時間,別說是勞師動眾,在時間上我們實在應付不來。」
  徐子陵道:「白兄曾多次與曹應龍作戰,是否有什麼須特別注意他的地方?」
  白文原沉吟道:「曹應龍之所以能縱橫湖北,有三個原因,是行軍極快,飄忽無定,一旦遇上險阻,立即遠撤,此乃流寇本色,但確能助他屢渡難關。」
  頓了頓,繽道:「其次就是以戰養戰,無論他們受到怎樣儼重的挫敗和打擊,只要他們能逃出生天,便可藉到處搶掠和招納暴民入伙而迅速壯大,搶完一處便搶另一處,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寇仲道:「但不利處則在人人都只是一個利益的結合,沒有一致的理想可言。
  只要能幹掉曹應龍、房見鼎、向先這三個賊頭,這盤沙散了就永不能再聚在一起。」
  徐子陵想起舊隋戰敗後兵將到處放火搶掠、姦淫婦女的慘況,斷然道:「這等殺人如麻的兇徒,我們定要全部殲滅,否則附近的村落將大禍臨頭。」
  宣永點頭道:「要全殲他們雖不容易,卻非全無辦法。寇仲問白文原道:「曹應龍尚有什麼獨家招數?」
  白文原道:「就是精於夜戰,無論行軍作戰,他們都專揀夜間進行,以才能神出鬼沒。要打要逃,均佔上便宜。」
  寇仲皺眉道:「如何才可迫得他們須在光天化日下渡江呢?」
  徐子陵思忖道:「只要能制這一種形勢,讓他們知道牧場大軍正緊躡其後,那就輪不到他們選擇白天或黑夜。」
  寇仲道:「最妙是曹應龍想不到我會先一步養精蓄銳的在這遠岸上恭候他的大駕。還以為以要能渡過河流,便可拋開追兵,安返豐鄉。」
  白文原一夾馬腹道:「隨我來。」掉轉馬頭,朝下游奔回去。停停行行,跑了十餘里
  後,白文原又往上游奔回去,四、五里後,始飛身下馬。讓噴白沫的馬兒可歇下來吃草休息。白文原在岸旁仔細觀察,是後立在一處草叢哈哈笑道:「皇天不負有心人。終給我發現曹賊上次渡河的地點。」
  寇仲三人大喜,來到他身旁,從他撥開的長草叢內,赫然發現四根粗若人身,深入地內的木樁,還有缺口供繫緊繩索。
  眾人分頭搜索,找到八組同樣的木樁。
  白文原欣然道:「這裡河面雖闊達十丈,但水流緩平,比任何其他河段更適合渡河。」
  宣永遠觀對岸,笑道:「我肯定在岸旁的密林裡,必有以百計的浮桶,只要以粗索串系河上,再鋪以木板,便可搭成浮橋,做不用一個時辰,他們就可架設八道浮橋。」
  寇仲道:「答案就在眼前,只要我們過去一看便知。」
  徐子陵道:「我們必須迫得賊兵要倉忙渡河,否則若讓他們先於岸上列陣,又遣人在高處瞭望,我們便難施奇襲。」
  寇仲歎道:「這就要看美人兒場主是否既乖且聽話了!」
  轉向宜永道:「今晚我們移師至此,並作好一切準備,現在先渡河一看,肯定浮橋的裝備確藏在對岸後,我和文原往迎牧場的大軍,你和陵少則留守這裡。」
  接著是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惡賊們啊!今次是老天爺收你,我只是幫老天爺執行吧!」
第十章 乘敗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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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在識途老馬的白文原文帶領下,遇上曹應龍撤往漳水的賊兵,兩人在一處山腰俯瞰敵人的形勢。
  直到此刻,他才真的鬆一口氣,肯定曹應龍果如所料,在得悉蕭銑背盟後,立即放棄攻城,改而退往豐鄉城。
  牧場大軍亦當在不遠。
  依約定,假若曹應龍退兵,牧場便全軍出動,緊追其後。
  在明月的照射下,賊兵的騎隊像一條長蛇般橫過草原。
  白文原道:「三寇軍大部份都是步兵,騎兵不足七千人,遇到什麼事故,騎兵會奪路先行,把步卒拋在後方。」
  寇仲虎目生輝,沉聲道:「用兵之要,先察敵情,這叫知彼。所謂乘疑可間,乘勞可攻,乘饑可困,乘分可圖,乘虛可掠,乘亂可取,乘其未至可撓,乘其未發可制,乘其既勝可劫,乘其既敗可追。我們已用了「乘疑可間」這一招,破掉他們的鐵三角聯盟,迫得曹應龍四萬大軍變為落荒竄逃之鼠,為今再來一招乘敗可追,殺他們片甲不留。」
  白文原佩服道:「這番話深得兵法之旨,少帥確是學究天人。」
  寇仲怎好意思告訴他這全都是從魯妙子的秘笈看來的,只好支吾以對。
  白文原讚不絕口道:「少帥最厲害的一招,就是憑威逼利誘,嚇得董景珍慌忙帶領兩千多手下匆匆逃返夷陵,更令他們手無寸鐵,糧食不足,想不立即回夷陵也不成。此事定瞞不過朱粲,更確定董景珍是真兇禍首,誰會相信有人肯這麼放虎歸山的,使得蕭銑百詞莫辯。朱粲退兵,曹應龍亦唯有撤兵一途。」
  寇仲笑道:「在心理上,董景珍自忖確曾把有關朱粲和曹應龍的軍情洩露我知,他有愧於心,就更不敢向盟友說個清楚明白。」
  接著俯視敵人,沉聲道:「只看對方隊形不整,糧車都墮在大後方,便知他們形神具勞,心亂如麻。只要我們劫其糧車,令他們在勞累外更加上飢餓,那他們將會由亂變散,只能亡命往漳水逃竄,希望盡早過江,我們便有機可乘。」
  一夾馬腹道:「來吧!」
  徐子陵和宣永巡視營地,見有百多人正在扎做假草人,訝道:「是用來做什麼用途的?」
  宣永道:「這叫故步疑陣。由於我們人少,很難堵劫以萬計落荒逃亡的賊兵,唯有在戰略地點以少量兵員並雜以草假人,做出聲勢龐大的假象,迫得敵人只敢朝表面上人少處逃遁,但虛則實之,正好落在我們的陷阱中。」
  徐子陵讚道:「好計!」
  來到岸旁,以千計的戰士正挖掘戰壕,又設置底藏尖刺的陷馬坑,蓋以泥草。
  宣永解釋道:「這都是針對敵人倉促渡江而設,加上對方想不到我們埋伏在這一邊,肯定在劫難逃。」
  徐子陵停下腳步,遙望對案,沉聲道:「大戰即臨,宣兄有何感想?」
  宣永與他並肩而立,喟然道:「自大龍頭被害身亡,我本以為再無征戰沙場之望!怎知得少帥提拔,不但為大龍頭報卻深仇,更可盡展所長。與少帥相處得愈久,我便愈佩服他。這不單指他的智計武功,又或胸襟識見。最令人心悅誠服的是他的為人,你從不會懷疑他會猜忌你。而什麼不可能的事到了他手上都變成可能,像水到渠成似的,和他相處,真是刺激和有趣。」
  徐子陵暗忖,這就是寇仲的魅力,也是他爭霸天下的最大本錢。
  蹄音震天,在午後的陽光下,牧場的一萬精騎潮水般從大地奔馳過來。
  寇仲和白文原策馬奔下斜坡,迎了上去。
  號角聲中,牧場由二執事柳宗道和駱方率領的二千先鋒部隊,緩緩停下。
  柳宗道的獨目射出幟熱的神色,隔遠大笑道:「仲兄弟可好,不過短短一年,你已成為名震天下的少帥。」
  寇仲策馬來到他旁,探身過去和他一把抱著,笑道:「只是浪得一點虛名,怎值柳叔掛齒,場主是否在後面的中軍裡?」
  柳宗道微笑道:「場主來了!」
  只見先鋒軍分向兩旁散開,築成一條人馬組成的通道,同時拔出佩劍,高喊「場主萬歲」,士氣激昂沸騰至極點。
  在這條人道盡端,一身甲冑、英氣懍然的商秀洵策騎一匹通體雪白,不見一絲雜毛,神駿之極的戰馬,風馳電掣地飛奔而來,銀白的盔甲,鮮黃色的披肩在她身後半空隨風拂揚,望之有如下凡的女戰神。
  她的坐騎顯是速度極快,後面隨來以大管家商震為首的一眾將領,都追得非常辛苦。
  寇仲為她的天姿國色所震攝,看的目瞪口呆。
  商秀洵馬術精明,在兩邊手下的致敬喝采聲中,愈奔愈快,只眨眼功夫,便像旋風般奔
  至近處,嬌呼道:「寇仲你那匹是否契丹寶馬,讓我們比比腳力。」
  寇仲尚未來得及反應,商秀洵夾著一陣勁風,在他和許宗道之間掠過。
  寇仲叫一聲「好」,掉轉馬頭,狂追而去。
  許宗道、白文原、駱方等待到商震等趕至後,才領著大軍,追在已變成小點的兩人之後。
  商秀洵一口氣跑了五十多里,才在一個山丘頂停下,寇仲落後半里有多,來到她身旁時,牧場大軍還在十里外趕來。
  太陽已降在西方群山之後,餘暉染紅了地平線上的天空。
  商秀洵在馬背上極目前方,氣定神閒的說:「算你啦!」
  寇仲故意喘著氣道:「場主的馬真快。」
  商秀洵美目往他射來,含笑道:「我並不是指這方面,以馬論馬,縱使契丹駿馬都及不上經我改良的品種。」
  寇仲一邊飽餐久違的秀色,笑道:「那場主算我的什麼呢?」
  商秀洵美目深注的瞧著他道:「算你知我有難,立即不顧一切的趕來,又巧施妙計,破去朱粲、蕭銑和曹應龍的陰謀,見到人家後,更沒有擺出立有大功的架子,明白嗎?」
  寇仲委屈地道:「美人兒場主你當我寇仲是什麼人?我對場主尊敬愛慕都來不及,怎敢擺架子。」
  商秀洵「噗哧」嬌笑,宛如鮮花勝放,目光回到前方,嬌憨地道:「我已很久沒聽到這稱呼,竟有點新鮮的感覺。唔!這樣吧!破掉曹應龍的馬賊後,我贈你一萬匹上等戰馬,使你能以之縱橫天下,一統江山。」
  寇仲搖頭道:「這於牧場規矩不合,又令人生出錯覺,以為場主捲入這場紛爭的漩渦裡,不若待我起出楊公寶藏後,以真金白銀向場主買馬,那就誰都不敢說場主半句閒話。」
  商秀洵略聳杏肩,神態嬌媚的道:「你要扮有種,秀洵自是樂於聽命。」
  別過俏臉,異采漣漣的美眸瞧著他道:「不見竟年,你這小子長得比以前更有英雄氣概,少帥這名字改得很好,最適合你。」
  寇仲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甚至有把她擁入懷內的衝動。自李秀寧和宋玉致後,他從未對女子有這動心的感受。
  牧場大軍來至丘坡下,一眾將領離隊奔上丘頂來和他們會合,而竟陵獨霸山莊的舊將馮歌、馮漢等為要留守遠安和當陽,沒有隨行。
  寇仲見到馥大姐、許揚、梁謙、吳兆如等,大家都非常開心振奮。
  大執事梁治負責坐鎮牧場,亦沒有前來。
  商秀洵對白文原這大功臣客氣有禮,一番場面話後,向寇仲道:「天色已晚,我們不如紮營休息,晚膳時再研究如何追擊曹應龍的賊兵?」
  寇仲搖頭道:「時機稍縱即逝,曹應龍的高明處,就是在白天時結陣以待,假設給我們追上,便趁我們兵疲馬倦之際以優勢的兵力反擊。到我們晚上休息時,他則全速行軍,以此日夜顛倒之法,立於不敗之地。所以我們若要勝他,必需於夜裡行軍,先搶其糧草,亂其心奪其志,驅的他們隊形散亂,亡命趕往漳水,才有機會將他們一舉殲滅。」
  牧場諸人均點頭同意,但亦都臉有難色。
  商秀洵道:「我們已趕了三天路,人馬困乏,就算人支持得住,馬兒亦捱不下去。」
  寇仲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只要人捱的下去便成,我早有準備,在途中備有千匹從敵人處擄來得優質戰馬,可供替換,便像驛站換馬般方便。」
  白文原接著道:「我們現和敵只差一天的馬程,若能在途上順利換馬,可於明晚追上敵人,施以奇襲。」
  眾人均精神大振,對寇仲的深謀遠慮,更是歎服。
  商秀洵橫了寇仲千嬌百媚的一眼,笑道:「你這人最多詭計。」
  接著肅容下令,命商震親自挑選千名最擅夜行兼騎術精湛的好手,待命出發。
  眾人忙趁這空隙下馬讓馬兒喝水吃草,白文原和駱方、柳宗道等熟悉附近形勢者,研究行軍路線時,寇仲和商秀洵卻走到一旁說話。
  這美麗的場主忽然問起徐子陵,寇仲笑道:「他和我都同樣不時掛念場主。」
  商秀洵沒好氣道:「你愛信口雌黃的個性仍是改不了,一去便如黃鶴,人家只能從來往的人中知道你們的近況,唉!」
  寇仲奇道:「為何要歎氣呢?」
  商秀洵美目凝望逐漸深黑的夜空,輕輕道:「你使商秀洵很為難,李閥向與我們關係良好,李秀寧更是秀洵自少相識的閨伴。他們為籌謀應付劉武周向突厥人買的戰馬,希望我能把培育出來的新品種良馬,定期向他們供應,你叫人家該怎辦才好?」
  寇仲憐惜地道:「我怎肯讓場主為難,場主如果有百匹馬,就各賣五十匹給李小子和我,那李秀寧就不能怪你。」
  商秀洵訝然朝他瞧來,黛眉輕蹙道:「寇仲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是否真的為了我呢?還是另有計策?我真看不透你。」
  寇仲苦笑道:「我有時是狡狐,有時是笨豬,自己都不大弄得清楚。但有一事卻能肯定,就是無論如何我也做不出損害自己所喜愛的人的事。在爭霸天下這場覆蓋整片中土的大紛爭中,我只有一成取勝的機會,而李小子世明則至少佔去其他九成中的六成,剩下的三成再由竇建德佔兩成,杜伏威、蕭銑各佔一成。所以場主絕不可偏幫我,否則後果堪虞。」
  商秀洵動容道:「只有真正英雄了得的人物,才說得出這番話來。你既自知敗多勝少,為何不歸附李家?」
  寇仲愕然道:「若我寇仲肯甘心屈居人下當走狗奴才,我還算是寇仲嗎?」
  商秀洵歉然道:「我只是受人所托,要把這句話轉達吧!早知你不會聽的。」
  寇仲一呆道:「李秀寧?」
  商秀洵微微點頭,柔聲道:「她有封信託我交給你,此刻正在我身上。」
  寇仲默然半倘後,淡淡道:「代我撕碎它吧!」
  徐子陵卓立河岸,忽然想起素素那令人措手不及的死亡,不禁感到一陣錐心的痛楚。最後一抹夕陽,消失在對岸平野之下。
  若傅君倬的死亡,令他從孩子長大為成人,那素素就改變了他對生命的看法。
  人生區區數十年寒暑,為的究竟是什麼?
  宣永此時來到他身後報告道:「具訊號烽煙的指示,曹應龍果然往這方向撤來,後晚會抵達這裡。」
  徐子陵從思索驚醒過來,返回無情的現實裡,沉吟道:「假若牧場的大軍因某事不能配合夾擊,敵人又能在防禦周密的情況下渡河,我們是否仍有能力突擊對方?」
  宣永道:「那只是五五之數,成敗難卜,純要看曹應龍如何反擊,屆時還將要徐爺做出決定。」
  徐子陵暗忖寇仲確是好舉薦,將自己擺到這麼一個位置上。必須為千多人的生死做決定。苦笑道:「你比我更有資格做出這決定。」
  宣永信心十足道:「徐爺放心,少帥必有辦法迫的曹應龍在手忙腳亂的情況下匆匆渡河的。」
  徐子陵心忖這只因宣永從未見過寇仲落敗時像鬥敗公雞的樣子,才這麼有信心。
  事實上在大破李密前,他們並沒多少件事是成功的,素素的身故正是那失敗時期的一個延續和後果。
  若那天他們沒有在街上兜搭香玉山,向他詢問往妓院的門路,素素就不用鬱結而亡。再往深處想,是否遇不上李靖還會更美滿呢?
  可惜生命卻沒有如果,就像老天爺有一對看不見摸不著的無形之手,正把個人牽引到一起,激發出恩怨相纏,錯綜複雜的命運。生命就是這麼起伏浮沉,身不由己。
第十一章 花間邪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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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後,在白文原的帶領下。寇仲與商秀洵所率的牧場精兵,終抵達換馬的小谷,戰馬由十多名少帥兵料理,無不處在最佳狀態,跟他們力盡筋疲的戰馬,成極端的對比。
  寇仲和白文原計算過距離及時間後,決定休息個半時辰。
  眾戰士如獲皇恩大赦,趕夜路的艱辛,實不足為外人道,霎時間躺滿整個山谷,蔚為奇觀。為讓馬兒輕鬆點,他們都卸下馬鞍。兵將們則脫掉盔甲。輕裝簡從,或坐或睡,舒適寫意。
  寇仲則走到谷內的小溪以冰涼的清水洗臉,掬水連喝十多口,痛快暢美之極。
  商秀洵優雅清越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微嗔道:「你究竟肯不肯收信,讓我了卻責任?」
  寇仲索性把頭浸進水裡,商秀洵趨前,一手抓著他背心,另一手把信柬從他脖子塞進衣領內去。
  寇仲「哎喲」一聲,站起來嚷道:「孔老夫子曾謂,非禮勿動;又有人說男女授受不親。美人兒場主你把所有這些禮法規矩都不顧,看來我寇仲以後都不用對你守規矩。」
  商秀洵退後三步,似笑非笑,以嗔非嗔地盯著他手忙腳亂的探手從脖子裡把素黃色的信柬掏出來,頭髮的水卻不住流下。嘟起可愛的小嘴不屑道:「對你這種人,那用守規矩。但若你敢對我不規矩,我便以家法整治你。」
  寇仲目光落到手中信柬上,見柬上寫的起「寇仲先生觀閱」六個客氣而保持距離的秀麗字體,心中一痛。強顏歡笑道:「原來美人兒場主當我是自家人,只不知把我看作什麼身份?而場主卻須親自對我執行家法,我倒是求之不得剛才給你的玉手摸了把脖子,那動人的感覺,此生都忘不了。」
  商秀洵俏臉微紅,狽狠道:「你若再對我胡言亂語。我立即率人返回牧場,再不理睬你。」
  寇仲沉吟片晌,才把信柬與魯妙子的秘本一併用油布包紮藏好,頹然在溪旁一塊大石坐下,抹了把臉上的水跡,指看對面另一方大石道:「坐下聊聊好媽?」
  商秀洵欣然坐下時,寇仲遞上乾糧,笑道:「場主請賞臉,你吃東西的神態,是天下間最好看的。」
  商秀洵把他遞來的乾糧掰開,卻毫無不悅之色,反喜孜孜的問道:「怎樣好看呢?只有你會這麼說的。」
  寇仲早摸清楚她的性格,雖愛高高在上,但芳心卻是非常寂寞枯躁,想了想柔聲道:「像我吃東西時,只是囫圇吞棗。頃滿肚子便了事。可是場主吃東西時,神情卻是可愛之極,既充滿好奇和尋幽探秘的模樣,又是欲拒還迎以的,若是美味的食物更珍而重之,吃的姿態更加優美無倫,還帶有小女孩的純潔天真。唉!你究竟肯不肯吃東西給我看,是否需我動手餵你,倘我獲此優差。將是比一統天下更偉大的榮耀。不若你娶了我吧!那我就可天天弄些好東西出來侍候你。」
  商秀洵笑得花枝亂顫,嗔罵道:「閒來無事找你解悶兒真不錯,什麼事情都可被你說得似天花亂墜,引人入勝。吃東西那有欲拒還迎的?頂多只是像打仗先探探虛實,再定進退取捨之逍。女人更沒有娶男人的規矩,你當我是東溟公主嗎。」
  寇仲見她笑謔無禁,還一副毫不在乎的嬌美神態,大樂道:「你三步不出閨門,卻連東溟派男嫁女娶的風俗都蹣不過你,可說是神通廣大。」
  商秀洵顯是談興甚濃、得意洋洋地白他一眼道:「別忘了魯妙子最愛在下棋時和我娘說話。而娘則最歡喜把他說的各種奇怪的事對我詳述。」
  寇仲心中一動道:「那你聽過邪派八大高手沒有?」
  商秀洵挺起腰肢,傲然道:「當然聽過。」
  寇仲喜道:「我正要收集這方面的消息,快說來聽聽。」
  商秀洵笑意盈盈的側起榛首。作了個思索回憶的神態,油然道:「邪道中人行事,詭秘莫測,故知道這內中的事者。寥寥可數,就算出身於兩派六道的魔門高手,亦必千方百計隱瞞出身來歷,免得惹起以正道自居的人的圍剿攻擊。」
  寇仲訝道:「什麼兩派六道?」
  商秀洵道:「兩派就是陰癸派和花間派……」
  寇仲愕然道:「花間派,這名字相當好聽,可是我卻從未聽人提起過。」
  商秀洵道:「兩派一向以陰癸派為首,那並非因花間不如陰癸,只是花間派每代只傳一人。所以身份特別隱秘,連魔門的人,亦不知道誰是花間派的傳人。」
  寇仲不解道:「假若這傳人因練功出岔子去世,又或忽然橫死,豈非由此絕傳,雖然這情況很少有,但長年累月之下,總難免會發生的。」
  商秀洵沒好氣道:「你最愛尋瑕究隙的唱反話,人家自然有辦法防範哩!他們有所謂『護派尊者』,專責保存派內各代傳人的筆記心得和派內的經典,以保證花間派不致絕傳。」
  寇仲苦笑道:「那就不是每代一個傳人。至少是兩個。你又曾怪我在說反話。」
  商秀洵道:「那只是你不明白仔細吧!這「護派尊者」並不是花間派的人,只是代加保管花間派的典籍,更嚴格點說該是知悉這批典籍藏在什麼地方,且必須是女兒身。因為花間派的武功宜男不宜女,若女子強行修練,必有奇禍。」
  寇仲聽得目瞪口呆,道:「這花間派真古怪。調教出來的定是孤詭秘異的怪人。噢!場主你真美!」
  朝日在商秀洵後方升起。把她氤氳籠在燦爛的陽光中、那效果就像把她昇華淨化,嬌艷至不可方物,使寇仲讚美之語脫口而出。
  商秀洵黛眉輕嬡道:「不要岔開話題,花間派的傳人不是生性孤獨,而是追求孤獨,因為花間派有個信念,就是人與人的關係都是多餘而沒有意義的:那是把老子李耳「老死不相往來」的思想進一步推衍更深遠。」
  寇仲大感興趣地問道:「這樣走向極端,卻偏要取個如此香艷的名字,場主又知否這一代花間派的傳人是誰?是否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商秀洵聳肩搖頭道:「一早說過連魔門的人都弄不清楚,何況找的不是魔門中的人。至於上一代的花間派傳人,魯妙子則猜是慈航靜齋的碧秀心動了凡心的石之軒。因為花門派的弟子無不是翩翩佳公子,俊雅風流,如此才能翱翔眾名花之間,以無情對有情,傷透天下女子的心。咦,你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我知花間派這一代的傳人是誰了。」
  徐子陵與宣永策馬巡視漳水東岸的佈置、大半已到完成的階段,可望在敵人抵達前,爭取得回氣的時間。兩人馳上高崗,縱目四顧。宣永忽然問道:「徐爺正值盛年,正是男兒志在四方之時,為何總有退隱之心,若有你助少帥,天下英雄誰能與你們爭鋒?」
  徐子陵遙賞漳河的水色山光,在兩岸的綠樹濃蔭裡。河光恍如仙女拋下的一條繡帶,蜿蜒南北,為大地增添了無限的溫柔情意。歎道:「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理想和追求。假若現在爭天下的都是曹應龍、朱粲、蕭銑、王世充之流,我定會與寇忡並肩作戰到底,可是現今群雄中,像劉黑闔,李世民等,均為俠義之輩,我實提不起與他們為敵之心,只因寇仲是我的兄弟,才令我捲入這爭天下的漩渦中。」
  宣永點頭道:「徐爺的心胸確異於常人,劉黑闔確是一個人物,可是李世民根本不是太子,就算給他搶得太子之位,終是出身於高門大閥的人,在爭天下時對助者自是敬禮有加。但得天下後還不是施行鳥盡弓藏那一套,出於權富之家者,怎曾理會下面的人的死活!」
  徐子陵默然半晌,緩緩道:「這種事每因人而異,我不是要為李世民說好話、而是持平之諭,像漢高祖以區區一個泗水亭長,於取得天下功成名就後,還不是大封同姓子弟為王,對戰爭時所封的異姓王候則心狠手辣,連韓信都不免於死,可知這與出身無關。」
  接著微笑道:「但有件事宣兄肯定看得準,就是寇仲絕非劉邦這種人。」
  宜永道:「秦漢時尚未有高門大閥的出現。我便曾受過權閥子弟的欺壓。家父亦是被權門子弟害得含冤致死。若非大龍頭收容我,又傳以武技,我宣永怎有今天一日。」
  徐子陵同意道:「權門勢閥確有橫行一時,害苦很多人。宣兄有志隨寇仲闖天下亦是美事,男兒生於亂世,好應創出一番事業。」
  宜永朗聲道:「大丈夫應以馬革裹屍為榮,若要我縮起頭來做人,我情願轟烈戰死,能追隨少帥,實是生平最痛快的事。」
  太陽升上中天,普照大地,把河流山野。完全統一到她燦爛的光芒下。
  寇仲正是那初趨的朝陽,終有一天他會升上中天。
  商秀洵從後趕上任前領路的寇仲和白文原,問道:「根據蹄印足跡,賊兵該不是朝這方向走的。」
  寇仲墮後少許,與她並轡而行,解釋道:「因為曹賊會在白天紮營休息,我們現在只和他差小半天路程,單是蹄聲便可使他警覺,故此要繞路趕在他們前頭,到他們晚上行軍時,再予以伏襲及燒糧。」
  商秀洵滿意道:「算你解答得有理啦」寇仲很想繼續問她有關魔門兩派六道的事,但須全速趕路,只好暫時悶在心裡。
  到黃昏時份,他們繞了個大圈,從山道返回平原,趕到三寇賊軍的前方,若非有白文原這識途老馬,縱想得如此妙法,亦難以實行。因為稍為行差踏錯迷了路,便會把大好良機失諸交臂。
  寇仲當機立斷,選取一座山丘,把伏兵隱於對著敵人必經之路的山坡後。
  他和商秀洵到丘頂視察時,乘機再向她詢問花間派的事,道:「假若石之軒且是花間派上一代的傳人,碧秀心鍾情於他,是否代表慈航靜齋吃了*淮尾彝吹陌甘蹋俊*
  商秀洵沉吟道:「事情似遠比你想像的來得複雜,娘曾多次與魯妙子討論這件事,細節
  連魯妙子都不甚了了,只知石之軒可能是花間派罕有的超卓高手,跟祝玉妍和邪帝向雨田相
  媲亦毫不遜色,你知否向雨田是什麼人嗎?」
  寇仲道:「剛好知道,還知道有邪帝舍利這古怪的束西。」
  商秀洵大訝道:「你怎會知道?,此乃魔門最隱秘的事,連他們自己人之間都嚴禁彼此
  提起的。」
  寇仲道:「我之所以得聞此事,皆因陵少在機緣巧合下遇上碧秀心和石之軒的女兒石青
  璇,否則我連邪道八大高手的存在都不曉得。」
  商秀洵心中湧起一陣連她目己都不明白的情緒,似乎不喜聽到徐子陵的名字和石青璇連繫在一起。不由沉默不語。
  天色暗沉下來,多雲的夜空偶見稀疏暗淡的星光,月兒尚末露面。
  寇仲卻興致盎然的道:「我明白哩,早先你不是說過花間派的人以無情對待人世間的有情嗎?碧秀心定是令這鐵石心腸的花間派高手動了情、那也等若破去他的魔功。但問題是碧秀心的真正敵人該是祝玉妍,所以她用這種方法贏得石之軒亦不見得有何用處,始終會敗在祝玉妍手上。」
  商秀洵把惱人的情緒排出心湖外,淡淡道:「碧秀心確是失敗了,令到靜功大幅減退,可是她那陰癸派的對手亦同樣出了問題。」
  寇仲喜道:「祝上妍出了什麼問題?」
  商秀洵沒好氣道:「不是祝玉妍,而是祝玉妍的女兒,她在與碧秀心決戰的前夕,溜到海外去,差點氣得視玉妍走火入魔,那是二十年前的舊事哩!」
  寇仲劇震一下,往空中虛抓一記。閉目呻吟道:「我猜到誰是祝玉妍的女兒啦!唉!我早該猜到的。難怪邊不負會是她的父親。」
  商秀洵不滿道:「你先說知道花間派這一代的傳人是誰,現在又憑我幾句話說猜到祝玉妍女兒的身份,她究竟是誰?快說出來。」
  寇仲深吸一口氣,從震驚中回復過來,道:「花間派的傳人是誰我雖不能十足十的肯定,但極有可能是「多情公子」侯希白。不知石之軒死了沒有,若未死又在何處?」
  商秀洵皺皺挺秀無倫的鼻子、帶點不悅道:「為何不教徐子陵親自去問石青璇。我怎知她的家事?」
  寇仲首次感覺到她因徐子陵而對石青璇生出的妒意,訝然審視她絕美的容顏,啞然失笑道:「子陵和石青璇只是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很多事都不宜直接詢問。」
  商秀洵赧然橫他一眼,垂首道:「人家怎知他們的關係哩!你說祝玉妍的女兒究竟是誰。」
  寇仲信心十足道:「我敢肯定是東溟夫人,只不知她為何竟會嫁給身為長輩兼臭名遠播,不!該是臭名密播的邊不負才對。不過邊不負對綰妖女也有野心。可見魔門中人從不理倫常輩份,不合情理的事在他們來說才是合理的事。」
  聽到綰綰的名字,商秀洵眼中噴出仇恨的火焰。沉聲道:「你們定要助我殺死這個妖女,好為鶴伯和鵬怕報血海深仇。」
  寇仲心中生出憐意,點首道:「這個當然,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必不會放過陰癸派任何人,但現在卻未是時候,我們仍需忍耐一段日子。」
  商秀洵還以為他指的是武功上仍不足以克制綰綰,眼泛淚光的答應,寇仲心中一陣衝動,這種楚楚可憐的神態,還是首次出現在這堅強的絕色美女身上。可知她深心內不但生出對他倚賴之意,更完全信任他,在惹人憐愛至極點,差點要把她摟入懷裡時,忽然記起適才因徐子陵而來的妒意、忙把這慾望壓下去,柔聲道:「人生的道路從來都不會是平坦的。總有很多無奈和不如意的事,生離死別,悲歡離合、這八個字道盡一切。」
  商秀洵迅速回復過來有點不好意思道:「我從來都不會這樣軟弱的,不知為何在你面前會變得脆弱起來,唉!我說到那裡哩?」
  驀地蹄聲急向。
  兩人往蹄聲響處瞧去、見到駱方策馬如飛由遠而近。打出敵人正朝這邊來的手勢。
第十二章 漳水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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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經過的是賊軍的先鋒騎兵隊。只三天四夜,三大寇的賊軍由隊形不整惡化為渙散且零亂。一時間平原上儘是零散的火把光。
  不知是否因為離漳水只兩夜行程,人人急似喪家之犬,以為渡過漳水便可安寢無憂,不過也難怪他們有這種想法。
  對伏擊戰寇仲已是駕輕就熟,要訣便是以專勝亂,以整勝散。
  商秀洵湊到寇仲耳旁道:「現在儘管我們只得一千人。要勝他們仍非沒有把握。」
  寇仲搖頭道:「今次我們非是要求只打一場勝仗,而是要把這些為害人世的賊寇徹底消滅,又要把自己的傷亡減至最低。那才顯出本事。」
  忽地記起舊事,順口問道:「陶叔盛怎曾被這些流寇收買,致背叛牧場呢?」
  商秀洵俏目厲芒閃閃,冷然道:「曹應龍怎買得動他,收買他的是李密!」
  寇仲終解去疑團。
  另一邊的白文原從樹隙窺看絡驛經過的敵軍,低聲道:「隊首的騎兵與隊尾的運糧車相隔達三里之遙,只要我們手腳夠快,可在敵騎掉頭來援救前。及時全師退走。」
  寇仲喝道:「上馬!」
  商秀洵忙發出指令,迅速傳遞。
  一千牧場戰士,紛紛踏蹬上馬。
  其中數百人均手持火把,準備燒糧車。
  以百計的糧車,終於出現眼前,保護糧車的二千許賊兵,大部份均為步兵,騎兵不足五百人。
  寇仲覷準時機,驀地狂喝一聲,從丘坡的密林策騎衝出,一馬當先的朝敵人的糧車隊殺去。
  井中月高舉空際。
  商秀洵、白文原、駱方、許揚等緊隨其後,接著是牧場的一千精騎,以扇形陣式往敵人罩去。
  火把燃起,照亮夜空,更添其千馬奔騰的聲勢。
  敵人的隊伍立時亂成一片,反應快的正欲取弓搭箭時,以數百計的勁箭像雨點般朝他們射去,一時人仰馬翻,潰不成軍。
  潰亂之勢像潮水般從隊尾蔓延到中軍和先鋒隊伍,曹應龍倚以肆掠江北的寇賊頓時人馬互相踐踏。
  寇仲率先殺入敵陣,井中月像黃芒般不住閃動,首先劈得四名策騎迎來的賊兵連人帶兵器飛離馬背,先聲奪人下直殺進敵軍深處,擋者披靡。最厲害是不需井中月劈到對方身上,只是刀氣便可令敵人七孔流血而亡。
  牧場精騎兵從天降般把敵人沖得整個糧車隊伍與中軍前鋒彼此脫離,完全處於被動的劣境。
  兩輛糧車首先起火,焰光煙屑沖天而起。
  商秀洵用的是長槍,由於有一眾將領護持左右,使她更是氣勢如虹,挑得敵人慘叫連天。
  在沒半晌的時間內,整個糧車隊給癱瘓了,且斷成數截,賊兵四散逃命,連駕車的亦跳車逃生。
  糧車前翻後僕的紛紛被火把點燃焚燒,變成一片火海。
  寇仲殺得性起,領著百多人數度迫退掉頭應援的賊兵,到見得對方的先鋒騎隊在曹應龍率領下由前方兩側趕來,才呼喊撤退。
  奇襲終於完滿結束。
  徐子陵斬下一枝粗壯堅實的榴木樹幹,用半天工夫,以匕首削成一根長達丈半的長棍,重而墜手,甚合心意。
  戰場可不同跟一般高手的比拚,長兵器總是佔盡便宜。
  製作這榴木棍時,他心中一片平靜,精神全專注到棍身微妙的細節上,什麼地方多一刀,落刀的角度,均合乎某一連他自己也難以解釋說明的妙理,不能有半分差錯。
  長棍完成後,他生出與這根榴棍血肉相連的感覺,看著有如鬼斧神工的劈削痕跡,他便像為自己上了寶貴的一課。至少在素素死後,他的精神從未感到如斯滿足。
  在太陽移離中天,偏往西方時。宣水來報,發現敵人的縱影。
  徐子陵霍然從坐足半天的大石上立起,單手把棍收在背後,欣然道「寇仲成功了,否則曹應龍不會在白天趕路。」
  宣永點頭道:「據探子說,敵人隊形散亂,完全是狼奔鼠竄、落荒而逃的格局,曹應龍今趟該是窮途末路了。」
  眼光落到從徐子陵右肩斜伸而上的榴木棍去。
  徐子陵把長棍遞給他看,雙目殺機大盛,語氣卻非常平靜的道:「今晚我必以此棍取曹應龍的狗命。」
  商震率領的大軍像一片火雲般殺過來,與寇仲、商秀洵的特擊軍會師,馬不停蹄的往漳水的方向趕去。
  聞得已成功燒掉曹軍的糧車,眾人更是士氣如虹,戰意昂揚。
  他們更改變陣形,把先鋒軍分成兩隊,每隊二千人,分由寇仲和柳宗道率領,駱方和白
  文原為副。
  商秀洵負責中軍,商震押後。
  他們絕不希望在曹軍渡江前追上他們,那會迫使敵人作困獸之鬥。
  黃昏時份,寇仲和駱方的先鋒軍首先抵達可遙望漳水的一個山頭,只見漳水東岸滿佈敵兵,結成陣勢,擺出背水一戰的格局。
  寇仲哈哈笑道:「曹應龍果然有兩下子,不過卻犯下兩個大錯。」
  駱方訝道:「我卻覺得他現在用的戰略非常高明,我們若貿然進攻,必傷亡慘重。」
  寇仲啞然失笑道:「他只是虛有其表,首先他糧草全失,餓著肚子能戰得多久,我們只要把他困死在這裡,他只能以全軍覆沒收場,這是第一個錯誤。」
  頓了頤續道:「第二個錯誤,是他以為我不知道他在等待天黑好鋪搭浮橋,然後偷偷渡江。此計本來妙絕,卻不知對岸另有伏兵,正在恭候他的賊駕。」
  左右人等均聽得精神大振,對曾殺害他們親族好友的曹軍,無人不切齒痛恨,定要以能盡殲之為快。
  復仇的時刻終於來臨。
  駱方奮然問道:「我們該於何時進攻?」
  寇仲喝道:「這要由徐子陵來決定,當他們在對岸放出煙花訊號時,就是曹賊以鮮血來償還所有欠債的一刻。」
  「鏘」!
  寇仲拔出井中月,斜指天際,豪情萬丈地喝道:「點燃火把,豎立在每個丘頂處,同時挖掘戰壕,我要教敵人沒有一個能漏網。牧場兵必勝,賊兵必敗!」
  剎邢間,昔年苦守竟陵的情況,又在這一刻重現,分別只在轉易了攻守的形勢。
  眾兵轟然應諾。
  夜幕低垂下,徐子陵把榴木棍擱在馬背上,在一處濃密的林木中,與宣水監視敵人的一舉一動。
  曹軍在對岸燃起以百計的火把,結成陣勢,暗裡卻派人鋪搭浮橋。
  宣永有點擔心的道:「假若曹應龍依樣葫蘆,命渡江者亦在這邊結陣,以我們的兵力,恐怕奈何不了他。」
  此時八道浮橋已完成了五道,騎兵首先牽馬渡江,情況更趨緊迫。
  徐子陵微笑道:「若在一般正常的情勢下,我們確奈何不了他。但你仔細看清楚他們,人人均露出饑疲交迫的神色,只要你那八台投石機能製造點混亂,例如擊斷其中一道浮橋,保證敵入不戰自潰,無論結成什麼陣勢都不會起作用。」
  宣永回復信心,點頭道:「我確是有點患得患失。我們是養精蓄銳,又是攻其不備,我知彼而彼不知我,實立於不敗之地。嘿!徐爺怎能在這種大戰一觸即發的關頭,仍然如此氣定神閒的?」
  徐子陵淡淡道:「只要你能把生死成敗得失,完全不放在心上,自能神閒意適,亦只有如此才可把能力完全發揮出來。」
  宣永露出敬服的神色,低聲道:「宣永受教!」
  八道浮橋終於完成,前後不到個半時辰,渡江的人數立時劇增,源源不絕擁上漳水西岸的草原。
  絕大部份的人與馬都支持不住,渡江後紛紛坐倒地上,那有戰意可言。
  宣永道:「我們該於何時進攻?」
  徐子陵一對虎目倏然亮起來,道:「曹應龍和房見鼎已渡江啦!向霸先就便宜寇仲吧!」
  接看大喝道:「點火把!」
  戰鼓和號角聲同時在身後轟天響起。
  喊殺聲和矢石破空聲在東岸震天鳴響,從牧場戰士的角度看去,對岸四處山頭亮起數千火把,照得河岸和天空一片血紅,把原本隱沒黑暗中的浮橋照得纖毫畢露。火把光處更是人影綽綽,似有萬馬千軍。
  商秀洵大奇道:「為何有這麼多人?」
  寇仲啞然失笑道:「好小子!竟懂得虛張聲勢,連我都給他嚇倒。」
  「轟」!
  一方巨石準確地命中其中一道浮橋,上面百多人馬立時翻落水中,狼狽不堪。
  上下游不遠處同時出現以百計的箭手,無情地對泅往他們方向的墮水者發射。
  兩岸和仍在浮橋上的賊兵,亂成一片,亡命奔逃,限於完全崩潰的絕境。
  「砰」!煙花在對岸空際爆出一朵青白的光花。寇仲大喝道:「進攻!」牧場大軍盡出五千騎兵,以每組千人的陣式,像五股龍捲風般往敵陣殺去。
  十多處山頭叢林,火光燭天,烈焰狂竄,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
  岸上河中,伏屍處處。
  八道浮橋已折其五,殺伐卻是剛開始。
  少帥軍和牧場戰士,均頭紮黃帶,凡缺此黃帶者,均殺之無赦。
  徐子陵和宣永各率五百人,從埋伏處份兩組往敵人衝殺,其餘數百人,則在假草人所增添的聲勢下,以勁箭截殺奔逃的賊兵。
  為了方便近身搏鬥,他們都捨馬步行。
  徐子陵身先士卒,心境則晉人無我的超凡境界,丈半長的榴木棍使出凌厲無匹的殺著,無論挑、掃、劈、打,敵人總要連人帶兵器拋飛倒斃,沒有人能稍延殘喘。
  賊兵已變成一盤散沙,逃命的逃命,逃不及的亦成不了隊形陣勢,只能三五成群的互作負隅頑抗。
  不過眾賊兵人數既多,多年來更過慣刀頭舐血的日子,見慣風浪,雖是饑頹交困,但際此生死關頭,仍是強鼓余勇,拚死頑抗。
  徐子陵本認準曹應龍和房見鼎所在處殺過去,豈知以千計的敵人從岸邊擁過來,只見眼前儘是黑壓壓的敵人和閃耀的刀光劍影,那還看得到曹應龍和房見鼎的影蹤。
  「啪」!
  一名武功高強的賊將破例的以長矛硬架他三棍後,給徐子陵健腕一抖,榴木棍一吞一吐,破入空隙,撞得他胸膛碎裂而亡。
  只是這麼略一耽擱,他左右的士卒立時承受了敵人拚死強闖的攻勢,少帥軍方面亦登時有七、八人傷亡倒地,可見戰況之烈。
  徐子陵已無暇為死傷者悲哀,只知把怨恨傾洩向四方八面的敵人身上,榴木棍再次逞威,貫滿真勁長江大河般往敵人捲去,殺得敵人四散潰逃。
  任何人只要進入他榴木棍勁籠罩的範圍內,乃濺血拋飛,無一倖免。
  全賴他這個強手帶領下,這隊只剩下四百多人的少帥軍,才能成功的把敵人斷作兩截,為另一組由宣永率領的少帥軍製造出最有利的形勢。
  箭矢仍不斷從少帥軍的戰壕陣地朝逃竄的敵寇施放,岸沿處不斷添積橫七豎八的屍體。
  我專而敵分。
  曹軍人數雖多,但因軍心散亂,敗局早呈,曹應龍已無法挽狂瀾於既倒。
  成功渡河的賊兵約有萬餘眾,伏擊開始時,近千敵人跳進河中意圖泅水逃走,卻給埋伏在上下游的少帥軍予以無情射殺。
  慘烈的廝殺像永不休止地進行著。
  徐子陵和手下所到處若如摧枯拉朽,使敵人留下滿地狼藉的屍骸,處處都是觸日驚心的殘肢與鮮血,但四周仍然有無數的敵人,使他泛起殺之不盡的感覺,有如陷身蟻陣之中,只要手慢一下,便有敵人迫近身前,拚死反撲,形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惡戰。
  忽地壓力一輕,原來已來到河旁處,只見對岸戰情之激烈,比之這邊亦毫不遜色。
  徐子陵見敵人潮水般紛紛往四下逃竄,心中一動,榴木棍撐在地上,借棍力把身體翻上半空,虎目環視全場。
  只見自己所率這少帥軍只剩下三百多人,宣永那方面亦好不了多少,但已成功擊垮對手,再無人敢與他們作戰,只餘四散奔逃的敵人。
  其中一股逃走的百多名敵人,領頭疾奔者正是曹應龍和房見鼎,徐子陵狂喝一聲,回到地面率領手下,全速追去。
第十三章 求饒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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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方面的五隊騎兵,在勁箭掩護下,像五條道火龍般向未能渡江的敵人捲去,燃起激烈的戰火。
  寇仲當然一馬常先,井中月寒芒電閃,刀無虛發,過處總有人慘叫倒地,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一下子將無心戀戰的敵人沖得各不相顧、潰不成軍。
  龐大的壓力下,敵人紛紛跳進河裡,希望能逃出這人間煉獄,殺戮的屠埸。
  他剛劈飛其中一個敵人,旁邊的駱方叫道:「向霸先!」
  寇仲偷空往他所指處瞧去。見到一股數百人的賊軍,在一個策馬的矮胖子以兩個鋼齒環開路下,正向下游突圍逃走。
  寇仲吩咐駱方為他代領隊伍後,一聲長嘯,由馬背騰身而起,大渴道:「向霸先往那裡走,寇仲來也!」
  這兩句話含勁喝出,竟把戰場上的喊殺聲全掩蓋過,宛若平地起了個焦雷。
  己方戰士聞聲,無不鬥志倍增;敵人聞之,則是心膽俱裂,加速崩潰。
  橫過空際近八丈後,寇仲猛一換氣,再平掠五丈,眨眼的功夫來到向霸先的前方,落地時揮刀旋飛一匝,六名敵人紛紛兵器折斷,人則濺血拋飛,這一刀之城,立時震懾了附近敵人,像避瘟神般各往四方逃開,約定似的予他一塊在戰場上罕難出現的空間。
  向霸先這才發覺與寇仲正面對壘,中間再無任何阻隔,忙勒馬停定,正要命部卒搶前先挫對方銳氣,才發覺本追隨在身後的手下已走得一個不剩。
  寇仲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虎目卻射出令人震憾的神光,似能把對手看穿看透,大喝道:「不義之師始終是不義之師。平時看不出來。臨危時便見真章,向霸先你既可令寸草不生,但有否想到竟有今朝一日?」
  向霸先環目一掃,頓知大勢已去,反而生出狠勁,一個翻身躍下戰馬,雙環交擊,發出「鏘」的一下清響,獰笑道:「別人怕你寇仲小兒,我向霸先卻視你豬狗小如,就先幹掉你,跟著再找其他人算帳。」
  說時雙目圓睜,腳踏奇步,迅速向寇仲接近,雙環閃電出擊。
  寇仲大叫一聲好,使出硬架手法,刀如電閃,把像兩片寒雲般從最刁鑽角度削來的鋼環完全封擋著,一時刀環交擊之音,不絕於耳。
  十多環後,向霸先已無以為繼,倏地橫移。
  寇仲在彼消我長下,刀勢暴張,同時繁隨他移往左邊。變成井中月從兩環空隙處破入,本是平凡不過的一招,卻因他的步法化腐朽為神奇,變得霸道至極。
  向霸先那想得到他有此奇招,想從側面再組攻勢的美夢立時破碎,倉卒間雙環合攏,望能夾斷對對方長刀,然後跳進河裡逃走。
  豈知寇仲臨時換氣,井中月竟在空中凝止片刻。
  就是這一凝之妙,注定向霸先的命運。
  「噹」!
  兩環交擊。
  井中月再次移勁,有如奔雷激電般直劈在雙環接合處。
  狂勁湧入,向霸先有若觸電,雙環硬被敵刀震開,直破而入,欲往後退時,胸膛已多了一道血痕。
  寇仲收刀後退,大喝道:「向霸先惡貫滿盈,己伏誅授首。」
  喝叫聲有若霹靂般傳遍戰場每一個角落。
  「當當」!
  雙環先後撒手墮地。
  向霸先不能置信的瞧著胸前的血染迅速擴大,慘叫一聲,往後便倒。
  徐子陵跨上手下牽來的戰馬,與另一批百多人的生刀軍,往曹應龍逃走的方向追去。
  大地飛快地在兩方倒退。
  平野上,曹應龍等只剩下五十多人,正亡命往東南方山區逃去。
  曹應龍和房見鼎因功力身法遠較其他人高明,超前近十多丈,非常易認。
  賊眾見徐子陵領人追來,知他志在賊首曹房兩人,都知機地往四處逃開,冀保小命,把賊性顯露無遺。全無忠義可言。
  徐子陵當然不會理這些無名小卒,見離山區尚有十多里之遙,故意放緩馬速,保持在兩人身後三、四丈處,像趕羊般瞧著他們的狼狽樣兒,又可令他們損耗真元。
  他的手下更不時在馬上彎弓搭箭,射得兩人左閃右避,狼狽不堪。
  又趕了七、八里後,曹應龍終發現徐子陵的詭計,怒喝一聲,橫矛而立,喝道:「見鼎!我們和他拚過。」
  誰知房見鼎把他的說話當作耳邊風,逕自加速逃走。
  徐子陵真氣貫滿榴木棍,勁力暴發,長棍竟像有靈性的生物般,急旋著離開他的掌握,無聲無息的在曹應龍在上方掠過,會認人般向房見鼎追去,換了在一般悄況下,儘管榴木棍因靠本身的自旋力道推進而不帶起風聲異響,但以房見鼎那般級數的高手,定能生出感覺。
  可是他現在有如喪家之犬,連日的勞累不在話下,剛才那陣亡命急竄,確損耗了他大量真元,反應遠不及平時靈敏。
  又倘或曹應龍指點一聲,他亦該可及時避過這殺身之禍。
  恨他不顧而逃,怎肯救他。
  在眾人眼睜睜下,榴木棍勁箭般飛至,迅速追上房見鼎,破去其護體真氣,貫背直入。
  狂叫聲中,房見鼎往前仆倒,榴木棍則像擎天一柱地指往夜空,還施轉數匝後,始停定下來,情景詭異至極點。
  火把燃亮,少帥軍扇形散開,人人彎弓搭箭,瞄準目標。
  徐子陵翻身下馬,瞧著曹應龍冷笑道:「若你立誓不再逃走,我便予你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否則亂箭招呼,我再加送指風拳勁。」
  這一代賊首臉色數變,陰晴不定,好一會後,才垂下雙手,慘然道:「我認栽了,只要你肯放放離開,我願把多年劫來的財物悉數送你。還立誓永不踏足江湖。」
  徐子陵搖頭道:「這種不義之財,沾滿多少無辜百姓的鮮血,你就算無條件送我,我也不要。」
  曹應龍怒道:「你這人為何恁地固執古板,這筆錢財可令千千萬萬的人安居樂業,重整家園,你不要的話,大可用來作善舉,徐兄請三思。」
  徐子陵長笑道:「說得好!那不如我把你生擒回去,看看你這貪生怕死之徒,能否捱得住酷刑的滋味?於獻出財物之外,還冀圖隱藏什麼更寶貴的東西?」
  曹應能沉聲道:「貪生畏死,乃人之常情。但若我明知徒然受辱,必不會讓你生擒活捉。這樣如何?除了財物之外,我還可另贈秘密情報,只要你聽過後認為物何所值,便放我離開。」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曹應龍你若是想借此拖延時間,以恢復真元,肯定是白費心機。」
  曹應龍急道:「萬勿誤會,第一個消息,是關於楊虛彥的身世來歷,若你錯過不理,石青璇將陷於萬劫不復之地。」
  徐子陵一震道:「你怎知我認識石青璇?」
  曹應能道:「所以你該知我不是胡謅,怎樣?是否肯同意這筆交易。徐子陵雙目亮起精芒。曹應龍重覆道:「只要你聽過後覺得物有所值,才放我走,所以根本不必怕我騙你。」
  徐子陵心中暗歎,一時間真不知是否應該聽信他的話,讓這萬惡之徒,得再苟延殘喘。
  寇仲和商秀洵先後越過僅餘的一道浮橋,與宣永會合。
  今次雖獲得全面勝利,敵寇能逃生者只有寥寥數千人。但己方亦傷亡頗重,牧場折損近千戰士,少帥軍陣亡者亦達五百人,這還不計傷者在內。
  這就是戰爭的代價。
  商秀洵收回搜索的日光,向宣永問道:「徐子陵呢?」
  宣永恭敬答道:「徐爺率人去追殺曹應龍和房見鼎。」
  商秀洵急問道:「往那個方向去了?」
  宜永指往東南方。
  在晨光下,平原草野無窮無盡地延展。
  商秀洵拍馬便去,嬌呼道:「我們快去幫手。」
  寇仲先是愣然,接著緊追在她馬後,心中湧起苦樂參半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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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第一章 驚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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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一言不發地盯著曹應龍,好半晌後,才道:「曹應龍你一向以心狠手辣,悍不畏死震懾湖北,忽然變得如此貪生怕死,分明有詐,我是不會上當的。」
  曹應龍露出一絲梟雄氣短的苦澀表情,道:「難怪徐兄有此想法,甚至稍前有人告訴我曹應龍會為求生與人談條件。我自己就第一個不相信,唉!徐兄可否暫摒手下說兩句話?」徐子陵猶豫片刻,終下令手下散往遠處,但仍采包圍之勢,嚴防曹應龍逃遁。自己則躍下戰馬,來到曹應龍身前。
  在他靈銳的感覺下,對方並沒有提氣運功,以恢復劇損的真元。
  這曾橫行一時的賊酋像忽然間衰老了十多歲般,露出心力交瘁的疲態,苦笑道:「適才我瞧著徐兄以長棍洞穿見鼎的背心時,生出徐兄是個永遠無法擊倒的敵人的沮喪情緒,剎那間千萬念頭在心中掠過,就像忽然從一個夢魘裡扎醒過來,感到自己滿手血腥,罪孽深重,然後是萬念俱灰,生不如死。」
  徐子陵冷哂道:「若真是生不如死,就不會為求生向徐某人提條件哩!」
  曹應龍點頭道:「難怪會惹來徐兄這般嘲諷,實情是我在那種情況中,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被壓制了二十多年的衝動和渴想,想去完成一個願望,始會出言請徐兄放我一馬。徐兄若怕被騙,我可先自動散去九成功力。只餘少許保命防身,那徐兄將無後顧之憂,更可及時援救石青璇。徐兄若仍認為不可行,請立即出手取我性命,本人絕不還手。」
  曹應龍就像變成另外一個人,語氣透出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真誠味道,配合他說話的內容,使人完全沒法懷疑他的誠意。
  徐子陵心中卻矛盾得要命。
  論其所作所為,曹應龍就算死一萬次都不足以贖其罪。且徐子陵早立下決心,誓把這大賊酋剷除。可是為了石青璇。他該否作這交易呢?
  曹應龍平靜地道:「假若徐兄聽後認為不值得的話,又或發覺本人所言有不盡不實處,隨時可下手取本人性命,本人既不反抗,更不會怨懟。」
  徐子陵訝道:「曹當家真的不怕我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仍下手取你之命嗎?」
  曹應龍苦笑道:「那便當我臨死前看錯人,故死而無怨。」
  徐子陵心湖中浮起石青璇疑幻似真,像永不能窺其全貌的玉容,湧起難言的滋味,點頭道:「好吧!徐某洗耳恭聽。」
  曹應龍沉吟片刻,好一會才壓低聲音道:「若我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說出,必難入徐兄之信,幸好現在離天明尚有個把時辰,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徐兄曾否聽過魔門的兩派六道?」
  徐子陵明白他話裡的含意,因為若曹應龍真的自毀九成武功,則必須趁天亮前遠遠逃離險境,然後隱姓埋名,以避開所有和他有仇怨的敵人追搜。
  至少飛馬牧場的人便不肯放過他,而徐子陵亦難以阻止。
  徐子陵道:「我只聽過邪道八大高手,卻從未聽過什麼兩派六道,陰癸派該是兩派之一,對吧?」
  曹應龍點頭道:「陰癸派被奉為魔門之首,皆因其擁有魔門的寶書《天魔秘》,與《慈航劍典》分別為邪正兩道至高無上的經典。前者發展出兩派六道,後者則是慈靜航齋和淨念禪院。」
  徐子陵愕然道:「曹當家是否魔門中人?」
  曹應龍苦笑道:「若非魔門中人,又怎會和楊虛彥扯上關係?」
  見到徐子陵臉上閃過異色,忙道:「我雖身在魔門,但心中卻對師門恨之入骨,皆因我成年後,在一偶然機會下,發現昔年師尊收我為徒時,竟下毒手盡殺我的父母兄弟姊妹,名之為『斬俗緣』,使我心中充滿憤恨,偏又無力反抗,只能把仇怨發洩在別的地方,到今天才憬醒過來,過去就像一場噩夢。」
  徐子陵首次對他生出少許同情心,問道:「令師是誰?」
  曹應龍雙目噴出仇恨的火焰,沉聲道:「他就是連慈航靜齋也畏忌幾分的『邪王』石之軒!」
  徐子陵失聲道:「石之軒,那豈非是石青璇的生父?」
  曹應龍仰望天色,為趕時間轉入正題道:「過去百年間,天下大亂,魔門亦應運而生出了幾個出類拔萃的人物,最為突出者就是『陰後』祝玉妍、『邪帝』向雨田和『邪王』石之軒,論名氣當以祝玉妍最盛,可是論實力,其他兩人絕不在她之下。」
  徐子陵吁出一口寒氣道:「向雨田臨死前回復良知,石之軒既與碧秀心結合,理該亦改邪歸正。」
  曹應龍露出既恐懼又鄙屑的神色,「呸」一聲道:「石之軒乃天生邪惡的人,隋朝之所以滅亡,天下由一統變回紛亂,他須負最大責任。」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石之軒憑什麼本事去顛覆大隋?」
  曹應龍咬牙切齒道:「石之軒另一個身份就是楊廣最寵信的大臣裴矩,負責中外貿易,楊廣之所以遠征高麗,正是出於他的慫恿。」
  徐子陵心中劇震。
  當日邢漠飛在曼清院當向他們提及此人,說他著有《西域圖記》三卷,記述西域四十四國的風貌,其序文末尾有『渾、厥可滅』之語,導致楊廣大興兵馬,遠征域外。伏騫今趟東來,正是要找他算賬。此人又擅用間計。在西域攪風攪雨,累得突厥分裂,互相攻伐,死傷盈野。楊廣亦因三征高麗,導致叛民四起,終致覆亡。
  曹應龍狠狠道:「楊廣的不仁無道,雖說與本性有關,但若非石之軒推波助瀾,絕不會把楊堅雄厚的家當敗得這麼快。」
  徐子陵頭皮發麻道:「這樣做於他有何好處?」
  曹應龍歎道:「問題是無論文帝、煬帝,均大力提倡佛教。在全國廣建佛寺,抄寫佛經,宣揚佛學。等若以國家的力量來傳教,這與魔門的信念有若南轅北轍,石之軒怎會容他們胡來。說到底慈航靜齋與魔門之爭,便是一場道統誰屬之爭。」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不解道:「若只是針對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那為何魔門各派不集中全力,一舉把他們殲滅,卻要把萬民捲入水深火熱之中。如惹得外族入侵,豈非更得不償失?」
  曹應龍哂道:「魔門講求絕情絕性,練具至高功法更會絕子絕孫。他們也像佛說般視生命為短暫的過渡,虛幻而不具終極意義。只不過他們破迷的方法,卻非是救世濟人,而是視道德禮法為兒戲,故可為求目的,不擇手段,不受任何拘束。」
  徐子陵歎道:「曹兄以前所作所為,正深合魔門之旨。」
  曹應龍頹然道:「因為我長於魔門的薰陶下,一切只覺理所當然。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學,便開始了道統之爭,天下始有正邪之別。到妖教東來,漢譯胡書,令事情更趨複雜。對你們來說,爭天下乃政治之爭,對我們則是道統之爭。彼興盛宏揚時,我則沉淪不起。縱使我現在覺今是而昨非,對屬於外來的佛教仍是深痛惡絕。哼!佛教不外演其妖書,謬張妖法,欺詐庸愚之教。什麼既往罪孽,將來果報,佈施一錢,希萬倍之酬;持齋一日,冀百日之糧,遂使迷愚者妄求功德。如真是萬法皆空,何用貪迷至此。」
  徐子陵尚是首次聽人闢佛,這些論調顯是常給魔門中人掛在口邊,故曹應龍滔滔放言,有若長河流水。
  曹應龍接著道:「至於欲滅慈航靜齋,更是談何容易。陰癸派一向與靜齋的鬥爭,始終落在下風,兼且靜齋已超越了一般宗教,成為佛道兩家的無上聖地。誰若公然對之作出攻擊,會惹來道家像寧道奇之輩,又或佛門四宗那些一向不問世事的高僧的干預。」
  徐子陵聽得茅塞大開,動容道:「佛門四宗是那四宗。」
  他雖很想直接詢問石青璇的事,但卻不由自主被曹應龍的大爆魔門內情所吸引。至此才明白為何曹應龍那麼有信心他會認為其情報物有所值,足以換命。
  不知不覺間,離天明只有半個時辰,徐子陵的心神已全貫注到這既超然於江湖政治,又與之有密切相關的鬥爭去。
  曹應龍再望天色,迅快答道:「四宗就是天台宗、三論宗、華嚴宗和禪宗,主持者均為武功已出凡入聖且道行湛深的高僧,從不捲入武林和俗世的紛爭中,當然亦沒有人敢惹他們,唯一的例外就是石之軒,他曾先後拜於三論宗的嘉祥大師吉藏和禪宗四祖道信大師門下,偷學其技藝,在魔門中他亦是身兼兩家之長,若非靜齋出了個碧秀心,恐怕即使寧道奇親自出手,怕亦未能制服得他。」
  徐子陵見曹應龍如此合作,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開始相信他洗心革面的誠意,也有點為他的安危擔心,雖滿肚疑問,卻不敢岔遠,忙道:「楊虛彥和石之軒是什麼關係,為何他會去害石之軒的女兒?」
  曹應龍答道:「嚴格來說,楊虛彥並不算魔門中人,他與魔門的關係,是因石之軒而來。」
  頓了頓,像猛下決心般道:「楊虛彥就是楊堅之孫,楊勇之子,楊廣的親侄。」
  徐子陵動容道:「原來如此!」
  一直以來,他們都弄不清楚楊虛彥撲朔迷離的神秘身份,既似聽命於楊廣,又似助外人來對付楊廣。但假若他是楊勇之子,那害死兄長太子楊勇以自立的楊廣,便是他的殺父仇人。
  曹應龍續道:「石之軒私下救起楊虛彥,以另一孩童之屍充數,本是不安好心,意圖敗壞隋政後為楊虛彥復辟。豈知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反意外發覺楊虛彥無論心性資質,均可繼承他的絕學,故收之為徒,傳以武功,此事除我之外,天下無人知之,所以我才厚顏以此來向徐兄作交換條件。」
  接著閉上眼睛,臉容轉白,體內骨節間隱隱傳來「劈啪」輕響。
  徐子陵還是首次見到散功的魔門秘法,心中惻然,但又知不應阻止。
  曹應龍徐徐道:「當石之軒知道天下亂局已逸出他的控制時,也由於某些我和楊虛彥都不明白的原因,忽然銷聲匿跡。我本不願與朱粲和蕭銑聯手,但楊虛彥卻親來見我,說動我佈局對付你們。又透露石青璇曾與你聯手對付尤鳥倦等人,假設我們不趕快收拾你們,說不定石青璇會把石之軒讓她保管,牽連重大的魔門經典交予你,所以必須速戰速決,以雙管齊下之法,由我對付你們,而他則往四川把經典騙到手上,至於其中細節,連我都不大清楚。只知楊虛彥此人天性邪惡處一如石之軒,且深信只有去掉石青璇,石之軒才能回復『本性』,出而助他取得天下。」
  說到最後,他臉上再無半點血色,不住喘氣。
  徐子陵大生惻忍之心,拉起這曾橫行霸道、殺人如麻的大凶人雙手,一方面細察其散功是否屬實。另一方面則制止他繼續散功,駭然道:「楊虛彥告知你這奸謀時是多天前的事,我怎還來得及阻止?」
  曹應龍得他真氣輸入,臉上重現血色,喟然道:「石之軒對我唯一的恩惠,就是傳我魔功,現在我已把功夫還他,再不欠他分毫。」
  再喘一口氣,才接上徐子陵急要知道的問題道:「這小子不知如何竟身負內傷,必須潛修一段時日才可到四川去找石青璇,所以若徐兄立即趕去,很有機會搶在他前頭,為石青璇化解此劫。」
  徐子陵此時對他懷疑盡去,放開他雙手道:「曹兄究竟尚有什麼未了之願?」
  曹應龍苦笑道:「徐兄確是高明,知道我散功後只能勉強再活一年半載,不過我這心願只能靠自己去完成。唉!此事說來話長,簡單的說。就是我曾暗中背叛師門,與一女子生下一女,今次就是要拋開一切,回去見她母女一面,讓她們知曉我是別有苦衷,非是拋棄她們。」
  徐子陵聽得呆在當場,若在此之前有人告訴他殺人不眨眼的曹應龍竟懷有這種深刻的妻女之情,實是打死他都不肯相信。
  徐子陵知時間無多,嘬唇召來坐騎,並問道:「二派六道究竟是那些派系,關係如何?石之軒又身兼那兩派之長?」
  曹應龍感激地接過馬鞭,道:「《天魔秘》共分六卷,衍而發展出兩派六道,各派自成一家,其中以天魔術最厲害,道心種魔大法最詭異,可是當石之軒融匯花間派和補天閣的最高心法後,創出名為『不死印』玄奧無比的奇功,便在魔門自樹一幟,連祝玉妍和向雨田也為之歎服。」
  接著又道:「兩派就是陰癸和花間派,六道則為邪極、滅情、真傳、補天、天蓮、魔相。其中真傳又一分為二,分別是道祖真傳和老君觀。」
  曹應龍翻身上馬,叫道:「此地一別,再無相見之日,徐兄千萬小心楊虛彥,假以時日,他將是另一個石之軒。」
  接著俯身從懷內掏出一支竹筒,塞進徐子陵手內,這才夾馬而去。少帥軍四下散開,任他逸出包圍圈。
  在寇仲和商秀洵的帶領下,近千牧場戰士像一片疾雲般掩至,剛好目送在曙光初現的地平盡處變成一個小點的曹應龍。
  商秀洵疑惑地瞧著遠去的孤人單騎,來到徐子陵旁問道:「那不是曹應龍吧?」
  徐子陵坦然道:「正是他!」
  商秀洵失聲道:「什麼?」
  寇仲這時策馬奔至徐子陵另一邊,勒馬停定,目光從曹應龍移到伏屍地上,背豎榴木棍的房見鼎處,卻沒有說話。
  商秀洵沉下臉來。狠狠盯著徐子陵道:「為何要放走他?」
  徐子陵低頭瞥了手上的竹筒一眼,淡然道:「他用關於楊虛彥的秘密來換取半年的性命,好去完成一個多年來的心願。」
  商秀洵變色道:「楊虛彥算什麼東西,竟可在徐爺的心中認為比我千百牧場戰士的血仇更重要?」
  寇仲忙打圓場道:「場主息怒,子陵這麼做必有他的理由。」
  商秀洵臉寒如冰的道:「你當然幫他啦!我並不是發怒,而是需要一個滿意的解釋。」此時天色漸明,草原上雖聚集千多戰士,但人人噤若寒蟬,屏息靜氣。
  徐子陵目光迎向杏目圓瞪,俏臉煞白的商秀洵,苦笑道:「我本打定主意,不讓曹應龍活著離開。只因他交換的情報牽連到小弟一位朋友的生死,才不得不……」
  商秀洵打斷他道:「什麼朋友?」
  徐子陵老實答道:「是石青璇,場主聽過她的名字嗎?」
  商秀洵呆了一呆,接著俏臉血色全消,寇仲心中叫糟,但又不知如何補救時,這美麗的場主尖叫道:「原來是石青璇,難怪徐子陵你竟置我們牧場的血仇於不顧,還放這殺千刀的惡賊入海歸山,任他繼續殘害萬民,算我識錯你。」
  接著往寇仲瞧去,狠狠道:「我現在去追曹應龍,你去還是不去。」
  寇仲為難道:「陵少剛才說曹應龍那傢伙已是半條人命,活不過半年,嘿!」
  商秀洵一字一字地道:「我只問你,去還是不去?」
  寇仲頹然道:「陵少說過的話,就等若我寇小子說的一樣。場主請見諒。」
  商秀洵策馬衝前十多步,又繞回來,環日一掃,鳳目含煞的點頭連說三聲「好」,然後嬌呼道:「我和你兩人的恩恩怨怨,就此一刀兩斷,以後各不相干。弟兄們!隨我走!」
  竟不再追曹應龍,就那麼循原路飛騎而去,眾牧場戰士只好追在她身後,旋風般來,旋風般去,眨眼走個乾淨,只餘下徐寇兩人和百多少帥軍,互相你眼望我眼,乏言相對。
  寇仲躍下馬來,苦笑搖頭道:「妒忌的女人。」
  徐子陵無奈道:「對不起!」
  寇仲探手摟著他肩頭,道:「一世人兩兄弟,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沒有飛馬牧場便沒有飛馬牧場,又不是末日來臨。」
  徐子陵心中一陣溫暖,把竹筒塞進寇仲手裡,低聲道:「裡面該是卷賊贓的藏寶圖,本該是給楊虛彥的,有空你便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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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分頭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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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帥軍在清理戰場的當兒,兩人坐在漳水旁一堆亂石處,研究曹應龍提供的珍貴情報。寇仲拾起腳旁一枝折斷的長箭,把玩著道:「曹應龍說的該是真話。否則就是杜撰大吹法螺的天才。至少楊虛彥受傷一事,便非誑語。且若拿來比對商秀洵的話,也吻合得天衣無縫。唉!這美人兒場主的脾氣真大,誰娶她肯定倒足大霉,我的娘!」
  徐子陵苦笑道:「這叫出身不同,我們拜言老大所賜,自少慣於遷就人,她卻是高高在上,周圍雖擁滿人,她卻孤芳自賞的躲在她那隔離人群的小天地中,說不盡的淒清寂寞。故縱使她不懂為人設身處地著想,我們也不能怪她。只望她氣平後,會回心轉意吧!否則你重奪竟陵的大計,勢將胎死腹中。」
  寇仲歎道:「我並沒有怪她。人生總不會事事如意的,否則娘和素姐就不用死啦。不過換了我是你,也會放老曹去完成他死前的心願。若我猜得不錯,石青璇就是花間派典籍的看管人,甚至乎順便看管補天教的經典。而楊虛彥就是扮作侯希白這秘密花間派傳人的身份,到四川去騙她害她,你打算怎辦呢?」
  徐子陵捧頭道:「我有別個選擇嗎?」
  寇仲笑道:「不要扮痛苦的樣兒。照我看你因有藉口去找石姑娘,心實喜之才真,你擺擺屁股,我也知你到茅廁是站是坐。」
  徐子陵訝然朝他瞧去,奇道:「想不到你還有心情開這麼骯髒的玩笑。」
  寇仲慘然道:「今次我們雖大獲全勝,但卻折損近半兄弟。他們一直隨我出生入死,我卻不能帶他們回去與家人團聚,共享富貴。不說幾句粗話,怎排遣填滿胸臆的悲情。」
  徐子陵愕然道:「你這哀悼的方式確是古怪。」
  寇仲仔細打量他道:「你一向比我更悲天憫人,為何竟似有點無動於中的樣子?」
  徐子陵沉思片刻,輕歎道:「我不是無動於中,只是對生死有點麻木不仁。素姐去世後,我常思索生死的問題。死後會是怎麼一番情景?一是『有』,一是『無』。若什麼都沒有,那就一了百了,痛苦傷心絕望沉悶只屬生者的事。若是有的話,那就真有趣,管它是再次投胎又或身處天宮地府,總之是另一番天地。這麼去想,死亡就不是那麼可怕。我們為死亡哭泣,只是看不通透。我甚至對死亡還有點期待,這方面老天爺公平得很,不管你貴為王侯,又或只是尋常百姓,都要親身經歷體驗一次。」
  寇仲聽得發怔,好一會才吁出一口氣道:「期待歸期待,你可不准自盡,至少不可在尋得『楊公寶庫』前去尋死。」
  徐子陵沒好氣道:「去你的奶奶!好哩!我現在須立即入四川,你要到那裡去?」
  寇仲苦惱道:「最理想當然是陪你去探訪你的小青璇,可惜我必須趕去看看陳長林和他的江南子弟兵,只好和你約定一個地方,碰頭後齊赴關中試我們的運氣。唉!你要小心點!」
  徐子陵淡然道:「怕我沒命陪你去尋寶嗎?」
  寇仲哂道:「比起我的好兄弟,『楊公寶庫』算那碼子的東西?」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我只是說笑,大家都要小心點。我們不但捲入爭天下的大漩渦內,更逐步捲入正邪秘而不宣的角力中,一個疏神,會陷於萬劫不復之地。」
  寇仲霍地站起,凝望往西下沉的太陽,一字一字地道:「事實上自我們得到《長生訣》的一刻,我們早陷身在這場不為人知的鬥爭中,逃也逃不了,這是命運。」
         ※        ※         ※
  徐子陵一口氣急趕四天三夜路,到抵達大巴山東的一座縣城時,再支持不住,只好投棧歇息。
  自古以來,進入巴蜀的道路便以難行著稱,因其被群山環繞,重巒疊嶂,山高谷深。其間大江如帶,匯川聯流,既是氣勢磅礡,更是險阻重重。
  入川之途,陸路須通過大婁山和大巴山上的盤山棧道,水路則有三峽天險。所以無論川外的地方如何紛亂,只要能據川稱王,憑其境內稠密的河道,且有都江堰自流灌溉的系統,農業發達,必可暫得偏安之局,致有「天府之國」的美譽。
  蜀郡雖以漢族為主,但卻聚居了四十多個其他羌、彝等少數民族,極富地方風情。
  徐子陵落腳的縣城是湖北房陵郡堵水之北的上庸城,是往蜀郡主要路線的其中一個大站,只要往西多走半天,便可進入大巴山的山區地帶。
  此城的控制權名義上是落在朱粲手上,實質上卻由舊隋官員和地方幫會結合的勢力把持,因而僥倖沒有被朱粲的迦樓羅軍的蹂躪禍害,只受其有限度的剝削。
  據白文原說,四川和附近一帶的幫會均奉川幫為首,這川幫是已屬獨尊堡外最大的勢力之一,幫主「槍王」范卓武功高強,擅使長槍,與「武林判官」解暉亦是平起平坐,備受武林推崇。
  徐子陵浸個痛痛快快地由澡堂回房後,睡了半天,到黃昏時份,才到街上的館子大吃一頓。
  忽然間,他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這幾天晝夜不停的趕路,使他耗用大量氣力和真元,也使他無暇去想任何事情,所有煩惱都給他拋在腦後。
  飯後他要了一壺酒,尚未有機會喝第一口時,心生警兆,下意識地朝入門處瞧去,只見一名美麗少婦在四名漢子陪伴下,昂然掀簾而入,赫然是長江聯的女當家鄭淑明。
  鄭淑明擺明似是來找他的,直趨而來,毫不客氣的坐入他對面的椅子去,鳳目生威的低喝道:「果然是你!」
  那四名大漢散住四角,其他客人立時感受到那異樣的氣氛,紛紛結賬離去,連店伙都躲到不知何處去。
  徐子陵舉杯一飲而盡,微笑道:「鄭當家有何指教?」
         ※        ※         ※
  卜天志和陳長林把風塵僕僕的寇仲迎入位於江都西南,本屬巨鯤幫的秘密莊院內。
  坐好後,陳長林欣然道:「幸不辱命,五百二十八匹契丹和高麗良馬,已盡遍我們所有。」
  寇仲大喜道:「兩位真有本事,竟可一個反手便把許多良馬完全接收過來,究竟是怎樣辦到的?」
  卜天志撚鬚笑道:「當然是用計智取,我們在東海集齊人手後,放船出大海,然後全速趕往長江的出海口,埋伏在胡逗洲處。當運馬的三艘海船駛至時,我們掛上李子通的旗幟,擺出護航迎接的姿態,又訛稱前方被杜軍封鎖,須於江都附近的寧海登岸,其他細節,可以想知。」
  寇仲點頭道:「這等於打跛了李子通和窟哥的狗腿,杜沈兩軍情況又是如何?」
  陳長林道:「洛兄正日夜監察他們的動靜,由於江淮軍仍龜縮在清流,我們難以施襲,只好乾瞪眼等待他們進軍江都的時機。」
  寇仲胸有成竹道:「若我猜估正確,這兩天杜伏威定會發軍攻打江都,因為朱粲蕭銑退兵、曹應龍全軍覆沒的消息,該已傳到老杜的耳內,所以他必須趁我返回梁都前,攻陷江都。宣永現正領軍東歸,我這麼日夜兼程趕來,就是要趁這場熱鬧。」
  卜天志和陳長林同時動容,想不到寇仲竟有如此輝煌和令人難以置信的戰果。
  寇仲詳述一番後,洛其飛派人來報,江淮軍的先鋒探路隊,已離開清流朝江都進發。
  眾人登時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
  寇仲欣然道:「該是錫良那小子出動的時刻啦!」
         ※        ※         ※
  鄭淑明美目生輝,似是不含惡意的端詳徐子陵好半晌後,柔聲道:「徐兄或會感到難以相信,奴家今次專誠造訪,非是要妄動干戈。」
  徐子陵給她像藏著很多難明事物的美眸瞧得不自然起來,乾咳一聲道:「這就最好,否則對誰都沒有好處。」
  鄭淑明坦然道:「事實上我們在這裡也沒有足夠的實力對付你,更不願與少帥軍結下解不開的仇怨,於我們長江聯沒有絲毫好處。」
  徐子陵不解道:「你們不是與雲玉真和蕭銑結為聯盟嗎?有蕭銑作靠山,該對我們沒有顧忌才是。」
  鄭淑明微笑道:「這叫形勢有變。以前我們的頭號公敵,就是以曹應龍為首的流寇,這更是長江聯成立的原因。現在曹應龍已被你們所破,所以我們決定置身於你們和蕭銑的鬥爭之外。唉!若非迫不得已,誰敢與你兩人對敵呢?」
  徐子陵暗忖原來如此,有點尷尬的道:「我們不是那麼可怕吧?」
  鄭淑明忽然嬌呼道:「給我拿酒來!」
  眾漢領命,為鄭淑明取杯斟酒,又把徐子陵的空杯子重新注滿。
  鄭淑明舉杯敬道:「想不到徐兄亦像奴家般愛上杯中物,這一杯就為曹應龍全軍覆沒喝的。」
  徐子陵和她對飲一杯後,苦笑道:「我是近來才發覺美酒的好處,以前只是推不掉才會喝酒。」
  鄭淑明兩邊臉頰各飛起一朵紅暈,那種成熟少婦有點不勝酒力的風情。
  使她看來更是嬌艷欲滴,含笑道:「淑明是從先夫過世後,才學人喝酒解悶,徐兄又是為了什麼事呢?」
  徐子陵神色一黯,瞧著鄭淑明把酒斟滿孟子,搖頭道:「沒什麼事!」
  鄭淑明著貌辨色,知他不願吐露心事,放下酒壺,吩咐手下到門外去,壓低聲音道:「聽說徐兄於殺死房見鼎後,卻把曹應龍放走,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徐子陵心中大為懍然,暗忖若此事傳入楊虛彥耳內,說不定可推測到曹應龍是以秘密換命,那就非常不妙。口上卻應道:「鄭當家確是消息靈通。」
  鄭淑明歎道:「那就是真有此事了。相信徐兄定是有很好理由,才會饒他一命。不過淑明反而對你有點感激,若非徐兄把他放了,淑明就再無手刃殺夫仇人的機會。」
  徐子陵愕然道:「你夫婿不是給跋……嘿……」
  鄭淑明淒然道:「先夫只是在與跋鋒寒的決鬥中舊傷復發而亡,但令他負有舊傷的禍首卻是曹應龍。」
  徐子陵心想這樣一筆糊塗賬,恐怕誰都不知該怎樣算,順口問道:「跋鋒寒怎會和江當家動起手來的?」
  鄭淑明苦笑道:「他是為東溟派來收一筆舊賬,不過若非他盛氣凌人,絕不會弄至這般田地。唉!可以不談這些事嗎?」
  徐子陵無意中進一步瞭解到單琬晶和跋鋒寒令人難測的關係,點頭無語。
  鄭淑明再敬他一杯酒,道:「這一杯是預祝可把曹應龍擒殺,以慰被他殺害的萬千冤魂。」
  徐子陵一呆道:「鄭當家今趟……」
  鄭淑明欣然道:「我今次趕往成都,正是要追殺曹應龍,這些年來我們為對付這惡賊,曾下過一番苦心,收集有關他的所有資料,知他從來沒有在任何地方逗留超過一個月的時間;唯獨曾在成都盤桓過三個月,其後又曾多次潛往成都,並曾往一間胭脂水粉店購物,可知他必然在該地養下個女人,在走投無路裡,我可肯定他會躲往成都去。」
  徐子陵立時聽得頭大如斗,心中正猶豫該否告訴她曹應龍只剩下半年性命,可否高抬貴手時,鄭淑明接下去道:「殺夫之仇不共戴天,我怎都不會放過這惡賊的。」
  徐子陵只好把吐至唇邊的話硬吞回去。鄭淑明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訝然問道:「徐兄有什麼話要說?奴家可否唐突問一句,徐兄為什麼非放走他不可?」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鄭當家最好不要知道。否則會捲入不必要但又動輒大禍臨身的天大麻煩中,於長江聯絕無好處。」
  鄭淑明色變道:「竟會這麼嚴重!那徐兄對我追殺曹應龍,能否有個忠告?」
  徐子陵暗讚她聰明剔透,心思慎密,乘機笑道:「曹應龍已是窮途末路,命不久矣。鄭當家找到他或找不到他,實沒有多大分別,如能置身事外,當為明智之舉。」
  鄭淑明蹙起有如彎月的一對秀眉,凝望他半晌,櫻唇輕啟道:「追殺曹應龍乃我們長江聯上下人等一致的決定,自接到飛鴿傳訊後,我們便把所有人力物力投進這事去。否則也不能這麼快找上徐兄,此事已沒法更改。徐兄可否說清楚一點,他是否受到嚴重內傷。」
  徐子陵心中暗歎,苦笑道:「鄭當家見諒,可以說的我已經說了。」
  鄭淑明輕輕道:「恐怕徐兄是仍不信任奴家吧!」
  徐子陵心中一動,問道:「鄭當家為何會和白清兒走在一道的呢?」
  鄭淑明低聲道:「這正是妾身想找你的另一個原因。為何寇仲會喚白清兒作妖女,又向她提起弄得竟陵城破人亡的著著。」
  徐子陵虎目寒光一閃,淡然道:「問得好!鄭當家仍不明白嗎?」
  鄭淑明再次色變,駭然道:「那白清兒真是陰癸派的人?」
  徐子陵曬道:「白清兒是陰癸派妖女,鄭石如則是陰癸派的妖人,恐怕連錢獨關都脫不掉關係,鄭當家千萬小心。」
  鄭淑明失聲道:「鄭石如?徐兄有什麼根據。照我所知此人一向獨立特行,孤高自賞,不似是陰癸派的妖人。」
  徐子陵怎能告訴他自己扮岳山識破鄭石如真臉目的事,只好道:「若非被我們揭破,誰能知道洛陽幫的龍頭老大上官龍是陰癸派的人。此事千真萬確,鄭當家切勿輕忽視之。」
  鄭淑明俏臉煞白,緊咬下唇,沒有說話。
  徐子陵憑直覺感到她並不盡信自己的話,且其中還牽涉到男女感情,否則她的反應不會這麼古怪。
  歎一口氣後,徐子陵再為她和自己斟酒,道:「這一杯輪到在下敬鄭當家,希望鄭當家以大局為重,本人亦以此杯告別,請!」
  話猶未已,一人大步走進店來,赫然是「河南狂士」鄭石如。
         ※        ※         ※
  寇仲無聲無息的躍下城牆,把勾索藏好,轉瞬後已踏足曾消磨過無數童年日子揚州城內的花街處。
  他戴上面具,變成那滿臉絡腮鬍子兼勾鼻的大漢,往天香樓找玉玲夫人,只有通過她,才可在避人耳目下聯絡上桂錫良。
  或者因為杜伏威大軍來犯的消息仍未傳開,花街仍是一片昇平熱鬧的氣象,教人懷疑揚州城內與城外的戰火是否沒有絲毫關係。
  沿途紅袖飄杳,燈籠映道,笙歌處處,寇仲不由陷於少年時代只能在旁偷窺別人一擲千金倚翠儂紅的光景,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滋味。
  忽然間,往事佔據他全部的思緒,他就像變回昔日揚州街頭的那小混混,活在苦樂難分,對將來充滿渴望和期待的日子裡。
  另一個想法同時在心中升起,使他感到茫然和失落。
  事實上,他永遠無法回到過去。也不可能憑思憶追回過去的歲月,更不能改變已成既往的選擇和錯誤。
  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時間是一股永不回轉的洪流。
  他已失去很多珍貴的東西,人總會不斷犯錯,作出不適當的選擇,然後在事後懊悔,這情況不斷的重覆。彷彿中使他感到茫然和不知該何去何從。
  所有以前的努力和成就都像無關重要,搔不著心頭癢處似的。
  假若宋玉致和自己牽手而行,徜徉在這繁華的揚州勝地,會是多麼動人的賞心美事。
  驀地一陣馬蹄聲把他的思想緊急召回冷酷的現實去,才發覺自己走過天香樓的大門。
  一輛馬車正從大門開出,行色匆匆。
  寇仲心中一陣不祥的感覺,趕上這該是玉玲夫人座駕的香車。
第三章 正邪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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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石如長笑道:「聞名不如見面,今次得以拜會徐兄,實平生快事,在下河南鄭石如。」
  徐子陵和鄭淑明對望一眼,雙方均既有點尷尬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
  而徐子陵更從對方的眼神內,察覺到一絲請求的意味。鄭淑明似是不願徐子陵當場揭破鄭石如的身份。
  事實上徐子陵亦不打算這麼做。
  原本長江聯為仇恨追捕曹應龍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因鄭石如的出現,立即變得複雜起來。也首次令徐子陵覺得此人身份曖昧難明,甚至有高深莫測的感覺。
  他助長江聯去追殺曹應龍,是否出於祝玉妍的授意?而他們亦早清楚曹應龍真正身份。
  曹應龍對他們尚有什麼利用的價值?
  一連串的疑問閃過腦際時,鄭石如帶點示威性的坐到鄭淑明身旁,還把椅子向她移近少許,像在說這個女人是我的樣子。不過若論才貌,他確有令女性傾倒的條件。
  徐子陵微微笑道:「鄭兄你好!不知今趟西來,是否為曹應龍一事?」
  聽到曹應龍的名字時,他眼中亮起一點精芒,更使徐子陵肯定自己的看法無訛。
  鄭石如點頭道:「淑明的事,就是我的事。曹賊害人無數,人人得而誅之。所以石如真不明白,徐兄為何會放虎歸山?在下非是要責難徐兄,只是希望知道曹賊憑什麼說服徐兄放他一條狗命。」
  鄭淑明的神色不自然起來,當然是因她與鄭石如關係匪淺,而鄭石如卻又是徐子陵口中的陰癸派妖人,情緒翻騰,複雜之極。
  徐子陵感到鄭石如並非真是要尋求答案,只是想破壞他和鄭淑明的關係,淡然道:「其中情況,請恕小弟不作說明,只能向你透露:曹應龍與魔門其中一些秘密派系有極深淵源,非只是一個曾橫行一時的寇賊首領如斯簡單。」
  他忽然改變主意,故意洩出少許秘密。一方面可使鄭石如不懷疑已被他識破身份;另一方面則是要提醒鄭淑明,讓她知道鄭石如助她對付曹應龍的動機並非像她所想般單純。
  鄭淑明愕然道:「此事是否當真?」話完忍不住瞟鄭石如一眼。
  徐子陵無可無不可的微聳雙肩,動作灑脫悅目。
  鄭石如沉聲道:「徐兄既有此言,我們自會小心在意。請容在下再問一個問題,就是徐兄現身於此,是否準備入川?」
  鄭淑明的心神立即被吸引到這問題上,因為此正是她一直想發問卻未有機曾提出來的疑問。
  徐子陵從容笑道:「我此行是要探訪一位朋友,與曹應龍沒有關係,請啦!」
  說罷飄然去了。
         ※        ※         ※
  寇仲追在馬車之後,找尋機會。
  罷才他功聚雙目,在剎那間透過遮窗的簾子,看到獨坐車內的玉玲夫人,似正心事重重。令他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覺。
  馬車朝竹花幫總舵的方向駛去,此時來到一處道路彙集點,放緩下來。
  寇仲展開步法,似緩實快,早一步來到馬車必經處,就趁馬車轉彎時,以迅快的手法拉車門,扯掉面具,關上車門後再坐到玉玲夫人之旁。所有動作有似行雲流水,只眨眼間便完成。街道上雖人來人往,卻沒人能清楚看到他的舉動,只覺眼前有人影一閃,還以為是自己眼花所致。
  玉玲夫人輕呼一聲,待看清楚是他時,又露出驚喜神色。
  駕車的大漢聞聲問道:「夫人!」
  玉玲夫人輕叱道:「我沒什麼事!不用到總舵去了,給我四處兜個圈子便成。」
  接著向寇仲道:「錫良和小容出事哩!」
  寇仲大吃一驚,道:「出事?」
  玉玲夫人憤然點頭道:「我剛接到消息,李子通派人把他們提到總管府去,我現在就是要去找邵令周理論。」
  寇仲沉吟片刻,忽地微笑道:「這叫老羞成怒,讓我去找李子通說兩句好話吧!」
  玉玲夫人失聲道:「你說什麼?」
         ※        ※         ※
  徐子陵連夜離城,藉著月色朝大巴山進發,心中大感苦惱。
  究竟應否管曹應龍的事。
  無論從任何立場和角度去看,曹應龍都是死不足惜。但問題是當徐子陵更深入的瞭解這個人時,發覺在他凶悍強橫的外殼裡面,曹應龍只是條身不由己的可憐蛇。況且他命不久矣,讓他在死前完成心願,也是合情合理。
  在一般情況下,他都不應插手到這種事情去,可是當牽涉到陰癸派在內,便變得複雜異常。
  假若曹應龍沒有價值,鄭石如絕不會這麼賣力的。可是他尚有什麼可供利用的地方?曹應龍是否仍把某些事情瞞著他,又或來不及說出來。
  想到這裡,他已腳下不停的趕了近十多里路,前方橫亙著一列連綿起伏的山脈,像一條巨龍般蟄伏在廣闊的平原上。
  就在此時,一陣銀鈴似的嬌笑聲從西南方的密林間隱約傳至,接著是連串兵器交擊的鳴響。
  以徐子陵的修養,亦要心中劇震,因為他認出是誰的笑聲。
         ※        ※         ※
  寇仲昂首闊步的來到李子通所在的總管府外,大喝道:「本人寇仲是也,立即給我傳報李子通出來迎接。」
  把門的兵衛無不大吃一驚,更不敢怠慢,立即有人趕往府內通傳。
  寇仲見人人如臨大敵的瞪著自己,微笑道:「若我是來廝殺的,後面就會跟著千軍萬馬,對嗎?」
  他說的自是道理,但眾兵衛被他威名所懾,怎能釋然。
  風聲拂響,一名身穿軍服的高大漢子現身大門處,眾兵衛忙施禮讓開。
  那人目光灼灼的打量寇仲,冷然道:「末將是吳王座下秦文超,奉吳王之命,特來迎接,少帥請!」
  寇仲心中暗歎。
  若李子通親身出迎,那便隱有化干戈為玉帛的合作意圖,現在卻是派人來迎接,擺明是要爭取時間召集人手,務要在引他入殼後再沒命離開。不過他早想過會有此情況,衷心的連說兩聲「久仰」,才穿門而入,與這位曾是他少年時心中景仰的「絕頂高手」,朝主府走去。
         ※        ※         ※
  徐子陵騰身而起,全速追去。
  不但打鬥聲消斂,他甚至聽不到任何聲響。
  換了是別人,此時必大感為難,不知如何找尋目標。但徐子陵卻是異於常人,毫不停留地穿過剛才發出聲音的密林,越過一道小溪,憑著過人靈銳直覺,以迅若飛鳥的速度,橫過兩座小丘間的長草地,當他奔上另一個丘頂時,在月照之下,他看到自傅君綽決鬥宇文化及、跋鋒寒大戰曲傲以後,最令他「感動」的一場惡戰。
         ※        ※         ※
  秦文超見在他身邊大步走著的寇仲昂然不語,忍不住問道:「少帥大駕光臨,未知所為何事?」
  寇仲淡淡道:「我這叫自作孽,不可活。特意送上門來,好讓貴上有機會宰掉我,以助老杜破城的一臂之力,哈!」
  秦文超被他諷刺得呆了一呆,接著沉默下去,似是要咀嚼他的話內意之所指。
  兩人穿過守在兩旁,肅然敬禮的衛士,跨過門檻玄關,抵達總管府的大堂。
  燈火通明下,高踞大堂南端寶座上的李子通長身而起,大笑道:「寇少帥確是藝高人膽大,在破我東海殺我親弟後,竟仍敢孤身前來,是否欺我李子通帳下無人耶?」
  寇仲洒然步入大堂,環目一掃,只見左右各有十多名將領,其中包括邵令周在內,人人對他怒目而視,且躍躍欲試,禁不住啞然失笑道:「吳王太誇獎我了!我既不是藝高,更非膽大,只是錯估吳王待客的量度。請問吳王是要血染大堂,還是要大破杜沈聯軍,兩者間可憑吳王一言立決。」
  李子通微微一征,雙目射出凌厲神光,狠狠盯著這沒有露出絲毫慌亂神態的年青勁敵,搖頭歎道:「寇少帥不是錯估我的度量,而是低估我李子通的才智,卻高估自己的能力。現在這大堂已被重重圍困,你就是脅生雙翼,也難逃被箭手從空中射跌下來。」
  秦文超留下寇仲立在堂心,回到李子通右首左孝友下方,發言道:「大王明察,我們何不先聽聽少帥有什麼提議?」
  包括左孝友和白信在內,眾將領均點頭同意。
  邵令周卻冷然道:「大王休要聽他花言巧語,此子最擅用陰謀詭計,一不小心,便會上他的當。」
  只是這幾句話,便知邵令周已和桂錫良一方的人撕破臉皮,要對著來幹,再無任何顧忌。
  寇仲呵呵笑道:「邵軍師過獎啦!不過我確是有點鬼門道,但話得再說回來,明著幹不過老杜,不憑陰謀詭計又憑什麼。江都城破,邵軍師拍拍屁股可脫身遠遁,可憐的只是其他的人,難怪邵軍師說得這麼漂亮瀟灑。」
  邵令周臉色微變,冷笑道:「剛說你擅長陰謀詭計,現在立即來個挑撥離間,含血噴人,若我邵令周真有此心,教我不得好死。」
  寇仲聳肩道:「我當我錯怪邵軍師又如何?不過我卻有一事要請教邵軍師,若邵軍師像秦將軍那樣關心江都的安危,自會學秦將軍那般至少有興趣想知道小弟此來有何提議。為何邵軍師連傾耳一聽的興趣也欠缺,是否因為把幫內的私人恩怨看得比大吳的興亡更重呢?」這番話講情說理,比之怒罵痛斥更見凌厲,以邵令周的狡猾多智,亦一時語塞。
  寇仲不待他重整旗鼓,轉向台階上的李子通道:「想戰想和,吳王請即賜示!」
  李子通雙目凝注,臉色微變數次,最後深吸一口氣,道:「本王正洗耳恭聽。」
  就在此時,一把女子的聲音從李子通龍座左邊貫通內進的入口處傳來道:「且慢!」
  寇仲聞聲叫苦。
         ※        ※         ※
  「叮!叮!」
  涫涫的天魔雙斬剎那間先後點中師妃暄的色空劍,間不容髮的盪開只差半寸便搠入胸口的利器,然後行雲流水的往一側飄退,羅袖疾射出天魔帶,撤出一片綿密的帶網,令師妃暄無法乘勢追擊。
  這陰癸派的超卓傳人美目瞳仁中泛起一圈奇異的藍芒,正是天魔功運行至顛峰時獨有的現象。
  直到此刻,徐子陵才知道涫涫屢言對他未盡全力,非是虛聲恫嚇之辭。
  只是這一擋一退,便使徐子陵心中湧起強烈的震撼。最使他印象深刻處是著著能把天魔雙斬迅猛若閃電的兩記擋擊,於瞬眼間變化便成纏綿不斷有若繞指柔的天魔帶網那種渾然天成、無隙可尋的奇招。實已達宗師級的境界。更難得是她可把心內的意圖和情緒,都在其中表露無遺,故雖是數招之間,且純是動作和聲音,竟若似寫成一本書般可令人清楚明晰,實非是親眼目睹,怎都說不明白。
  當日跋鋒寒劈出三刀,就是因刀與刀間仍有空隙,因而被獨孤鳳尋得可乘之機,把他的刀法破掉。
  涫涫不但招數變化間全無破綻,更厲害是從至剛轉到至柔間的渾然天成,若師妃暄以同樣劍招繼續追擊,必會吃虧。
  所以表面看她雖似處於下風,事實卻是隨時可搶回優勢。
  出乎意料之外,「鏘」!的一聲,師妃暄還劍入鞘,左手輕拂一撮吹亂了的瀏海,像從沒動過手般氣定神閒微笑道:「今仗到此作罷,涫涫姐意下如何?」
  兩條帶子像靈蛇般鑽回羅袖內,涫涫露出似嗔似笑的神態,先橫了立在師妃暄後方的徐子陵一眼,無奈地笑道:「既有不速之客來騷擾我們的興致,想不作罷也不行啦。」
  忽地對徐子陵甜甜一笑,這才往後飛退,消沒在一片林木內。
  師妃暄幽幽一歎。
  徐子陵尷尬地道:「是我來得不好!」
  師妃暄緩緩別轉嬌軀,搖頭道:「不!你來得正好,否則我們會是兩敗俱傷收場。」
         ※        ※         ※
  從後堂內進盈盈而來的正是與寇仲恩怨難分的美人兒師傅雲玉真。
  只看她臉上的笑意,便知她有把握聳恿煽動李子通全力出手收拾寇仲。
  且她有蕭銑為後盾,李子通怎都要賣她的賬,非像邵令周只是個客卿之流的身份。
  這確是寇仲意料不及的變數。
  李子通坐回龍椅去,語氣變得溫和起來,柔聲道:「雲幫主請示高見。」
  寇仲心中一震,終猜到桂錫良和幸容的被捕,是雲玉真從中搗鬼。這女人深悉他的性格,知道若兩人有難,自己必來營救,於是便可布下陷阱等他上釣,問題是她想不到寇仲竟會公然摸上門來痛陳利害而已。
  還有個更頭痛的問題,就是從李子通和雲玉真現時眉來眼去的樣子,大可看出這對男女已勾搭上手,際此戀姦情熱的時刻,他寇仲若對雲玉真的人格作出攻擊,必不討好。
  如若動手的話,他只能是血灑江都的結局。這麼敗在一個蕩婦手上,想想也覺不值。不過事已至此,只好兵來將擋,擋不了便待將來由徐子陵為自己報仇!
  想到這裡,雲玉真輕移玉步,來到李子通龍椅之旁,俯首低聲地在李子通耳邊,香唇微啟的說出一番話。
  寇仲心叫厲害,這種類似枕邊語的壞話,對好色的男人最是有效。
  趁此機會,寇仲留意到堂內眾將領均皺起眉頭,秦文超更與從外貌看來該是左孝友的人交頭接耳,顯是對雲玉真媚惑李子通感到不滿。
  寇仲頓然生出一線希望,精神大振。
  李子通的聲音此時傳進他耳內,道:「若少帥真有合作誠意,何不先歸還東海,又把劫去的五百匹契丹戰馬物歸原主。當然!少帥必須在此留上一段時日,到一切移交妥善後,我們才共商大計。」
  寇仲仰首大笑道:「吳王你真懂說笑。可惜杜伏威和沈綸都不愛聽笑話。否則說不定你可憑此退敵。」
  「鏘」!
  井中月離鞘而出,惹得李子通兩旁侍衛和左右諸將,人人掣出兵器。
  寇仲橫刀而立,狀若天神,朗聲道:「當日宇文化及兵困梁都,我寇仲派人向你求援,吳王你不瞅不睬,是你不要合作而非我寇仲。在現今的形勢裡,勝者為王,誰都沒得話說。東海豈是憑你一句話就白送給你。至於五百匹契丹戰馬,正代表吳王你勾結窟哥來害我的陰謀。我寇仲不計前仇的來助你解江都之厄,你不但不知感激,還要置我於死地,只因受蕭銑派來的女人唆使並玩弄於股掌之上,實愚不可及之事。廢話少說,就看你是否比李密和王世充更有本事,能把我永遠留在江都。不過吳王別忘記我仍有無數兄弟朋友。他們說不定於悲憤填膺之下會加入江淮軍,以為我雪此血仇。」
  李子通聽得臉色陣紅陣白,終勃然大怒道:「好膽!竟敢死到臨頭,仍如此放肆,給我把他斬了!」
  眾衛士轟然應命。
  雲玉真秀目掠過複雜無比的神色,垂下頭去。
第四章 撿回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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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和師妃暄並肩立在一座小丘上,前方是橫亙平原大地的大巴山脈。在星羅棋布的夜空下,宛似放下的一座龐大屏障。若通過大巴山的盤山棧道,可抵達有天府之國稱譽的四川境內。
  醉人的清香從師妃暄身上傳入徐子陵鼻內,這是他第二趟有機會和這位淡雅如仙的美女,處在這麼親近的距離下。
  但他卻不敢有任何遐想,因為在合肥時她無情的暗示,仍是深深鑄刻在他心版上。
  徐子陵是天生淡泊灑脫的人,對這種男女間的事,很容易便可淡然視之。
  但無可否認,這超然的絕色美女,無論一言一笑,均能使他如沐春風,陶醉其中,就像他被空出靈雨的自然景物吸引陶醉的一般樣兒。
  師妃暄別過俏臉,微微笑道:「自合肥別後,我和涫涫先後交戰多場,她都是採取邊戰邊走的策略,該是想摸清楚妃暄的斤兩,才作最後決戰。雖然看來她並不成功,但直至剛才她仍留有餘力,不肯以全力決勝敗。」
  徐子陵迎上她清澈而不見底的精湛眼神,淡淡道:「她怕是要等待邪帝舍利的出土吧!」
  師妃暄微怔道:「子陵兄竟也知道聖舍利的事?」
  徐子陵少有見她這種人性化的神態。心中竟有點兒自豪,點頭道:「是在一個偶然的場合聽來的。為何師小姐不叫邪帝舍利而只稱聖舍利,兩者是否有區別?」
  師妃暄莞爾道:「正確名稱該是聖舍利,是聖極宗聖帝的身份象徵,只不過外人要把聖極宗和聖帝喚作邪極宗和邪帝,聖舍利才變成邪舍利或邪帝舍利吧!試問有誰肯自認是邪派的?」
  徐子陵也覺好笑,聳肩道:「理該如此,是我天真!」
  師妃暄深深瞧他一眼,似要把他這刻的神態記牢。這才把目光移往大巴山上的星空去,柔聲道:「敢問子陵兄,這不廣為人知的秘密,究竟是從何處聽得?」
  徐子陵沉吟道:「我不知是否該說出來,師小姐請勿見怪。」
  師妃暄訝道:「子陵兄若不想說,便不要說。請問子陵兄現下要往那裡去?」
  徐子陵不答反問道:「可否先讓在下問個唐突的問題,師小姐怎樣看侯希白這個人?」
  師妃暄露出一個思索的動人神態,轉過來瞧著他柔聲道:「子陵兄又怎樣看這個人?」
  徐子陵苦笑道:「我有點懷疑他是花間派這一代的傳人,但師小姐勿要我拿出什麼真憑實據來。」
  師妃暄微笑道:「妃暄絕不會有此要求。因為你的猜測準確無誤,從第一天碰上他,我便知曉他身份來歷,他亦沒有瞞我。」
  徐子陵大感愕然。
         ※        ※         ※
  「且慢!」
  左孝友大步踏出,攔著從李子通左右撲出的親衛高手。
  李子通怎都要給點面子這帶來大批手下投歸自己頭號大將,忙喝令停手。
  左孝友請罪後,轉向傲立堂心重圍內的寇仲,冷笑道:「少帥手上軍力不足萬人,且根基未穩,能自顧已是大不容易,憑什麼來解我江都之危?」
  眾將無不點頭,此正是各人心中的疑問。杜伏威只要分出部份兵力,築壘固守,足可把他南來赴援卻兵微糧缺的少帥軍拖垮。
  寇仲見目的已達,還刀入鞘道:「這位將軍如何稱呼?」
  左孝友淡淡道:「本人左孝友是也。」
  寇仲微笑道:「早猜到是左大將軍,只不過想大將軍親口證實吧!」
  李子通剛聽畢雲玉真的另一番耳語,發出一陣嘲弄的聲音,哂道:「恁多廢話,不若讓本王也來猜猜,少帥是否領軍西往牧場,途中遇襲致全軍覆沒,只剩少帥隻身逃脫,現在又來向本王使詐。」
  寇仲哈哈笑道:「早叫大王你不要聽信婦人讒言,事實剛好相反,雲幫主的主子和朱粲、曹應龍的聯軍,已潰不成軍,各自縮回大本營。曹軍更被我大破於漳水之濱,全軍盡墨,這消息該快會傳至,只是雲幫主未收到吧!哈!真好笑!」
  眾人無不動容。
  雲玉真怒叱道:「胡說!憑你那區區千多兵馬,又是勞師遠征,怎破得我們的聯軍。」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雲幫主所言甚是,只不過上兵伐謀,又有所謂鬥智不鬥力。你們的聯軍和杜沈的聯軍犯上同一個毛病,就是各懷私心,我只是利用這一點,就把他們瓦解。雲幫主大可遣人去打探消息,例如查問往來的商旅,看看我有沒有胡言亂語。」
  另一將領發言道:「末將白信,敢請少帥可否說得清楚一點。」
  寇仲苦笑道:「著中情況,異常複雜,不過我可把如何解江都之危的方法說出來,各位一聽便知是否行得通。」
  李子通暗忖待你說出來才殺你也不遲,點頭道:「說罷!本王洗耳恭聽。」
  只是他的語氣。誰都聽得出他根本不相信寇仲有解圍之法。
  左孝友卻露出思索的神情,接口道:「少帥是否想利用杜伏威和沈綸的矛盾,施以離間之計,我們也曾想及此著,但因他們兩軍只相隔數十里,又是輪番攻城,令我們苦無良策。」
  邵令周冷笑道:「少帥若只思及此,最好不要說出來獻醜。」
  寇仲瞪他一眼,沒好氣道:「邵令周你愈來愈不長進。連大王在女人唆擺下,仍知曉至少該聽我有什麼本事可拿出來見人,最多聽後才下手殺人。你卻勸我不要說,究竟你是否杜伏威派來的奸細?否則為何如此不為大吳著想?」
  邵令周氣得吹鬚瞪眼時,李子通首先怒斥道:「你若敢再對我冷嘲熱諷,我就先把你宰掉,不再聽你半句廢話。」
  寇仲洒然道:「我寇仲既非你的手下,更不是來向你跪地求饒,你若客客氣氣的願意合作,我才有點興趣,否則何需白便宜你。」
  李子通眼中立時殺機大盛,秦文超忙道:「大王息怒,且看少帥有什麼好的提議。」
  李子通強把怒火按下,點頭道:「好吧!算我錯了,少帥請說!」
  場中諸人只要不是白癡,均知道李子通只是要待他說完才動手。
  寇仲從容笑道:「欲使離間之計,要有兩個有利條件,現在第一個有利的條件剛出現,就是江淮軍的先鋒部隊已離開清流,朝江都進軍,隨時可在城外出現。只要我們能掌握他們的行軍情況,可在途中適當地點伏擊又或巧施襲營。」
  李子通方面的人一陣騷動,開始相信他非是胡言亂語。因為杜軍開拔的消息,他們只是在半個時辰收到,顯示寇仲確在附近一帶布下龐大的偵察網。
  雲玉真含笑道:「杜伏威縱橫江左,若可給你以伏兵擊垮,早就不用出來混。」
  寇仲雙目電芒乍現,盯著台階上李子通座旁的雲玉真冷哂道:「你害死素姐,結下我和徐子陵這兩個永不會饒過你的死敵,虧你還笑得出來。我何時說過要擊垮老杜的大軍?不過假如偷襲老杜的竟是沈綸的人,那後果又如何呢?」
  雲玉真給他看得心中一寒,使一向伶牙利齒的她也說不出話來。
  眾人則聽得露出疑惑之色。
  李子通首次動容,像從仇恨和美色間清醒過來般,沉聲道:「少帥是否想假扮沈綸的人偷襲江淮軍,只是此計知易行難,只要他們雙方碰頭交涉,當會知是我們從中弄鬼。」
  寇仲暗忖李子通終是個人物,到這種關鍵時刻,絕不含糊。
  大堂內鴉雀無聲,人人靜待寇仲的回答。
  寇仲從容道:「若由你們的人出手,先不說瞞不過江淮軍探子的耳目。就算你們換上江南軍裝束服飾,假設用的仍是江都鐵記打製的刀槍劍戟和昌輝隆制的弓和箭,只不過落得笑話一場。所以大王才有知易行難之感。」
  鐵記和昌輝隆乃江都最著名的兵器製造商,無人不識。
  左孝友見他成竹在胸的樣子,緩緩道:「聽少帥這麼說,定是備有一支可天衣無縫地假扮江南軍的部隊,對嗎?」
  寇仲尚未來得及回答,雲玉真插入道:「怎知你寇仲不是空口說白話?要找這麼一支部隊,豈是區區十來日可辦得到的,既要有江南口音的士兵,用的更須是江南各大兵器廠打製的出品。」
  寇仲微笑道:「雲幫主曾到過洛陽,喝過榮鳳祥的壽酒,不知是否也認識一個叫陳長林的人?」
  雲玉真臉色微變道:「從未聽過!」
  另一將領發言道:「請大王明著,陳長林是我的同鄉,其族人世代均建造海船和與南洋諸夷交易。」
  只聽他口音,便知此將乃如假包換的江南人。
  秦文超奇道:「雲幫主怎會不認識此人?連我身在江都,也聽過他是王世充的重要客卿?」
  李子通呆了一呆,接著悶哼一聲,不悅地怒瞪雲玉真一眼,道:「少帥請說下去。」
  寇仲聳肩道:「事實上沒什麼好說的,長林兄因不值王世充所為,故來投我,更特地回南海郡招募一批子弟兵,當然還自備兵刃箭矢。嘿!不好意思,正是他們劫去老窟的五百匹契丹良馬,請大王明察。」
  白信接入道:「大王明著,少帥軍現在和我大吳唇齒相依,江都今日城破,明天便輪到梁都,故此我們不該懷疑少帥的誠意。」
  邵令周冷哼道:「寇仲行事一向出人意表,令人難以測度,說不定因心切救人,遂以訛言詐騙,大王請三思。」
  寇仲哈哈一笑,迎上李子通似兩支利箭般射向他的凌厲眼光,侃侃而言道:「大王怎都要搏這一著,否則江都城破時,你徒然費力殺了我寇仲,還不是一無所有。只能是多出一批追殺大王的敵人,包括陳長林數千擅於海戰的兄弟兵在內,你絕不划算。」
  李子通臉色終於微變,最後這幾句實具有極大的威脅力,因為他確有萬一兵敗時逃往海外的計算。
  此時眾人目光全集中在李子通身上,待他決定。
  雲玉真和邵令周心中大叫不妙時,果然李子過長歎一聲,洩了氣般道:「給我把桂兄弟兩人請出來,少帥是否仍有興趣留下來喝杯水酒呢?」
  寇仲心底暗抹一把汗。知道總算把已交了半條到閻皇手上的小命撿回來。
         ※        ※         ※
  徐子陵的眼睛看著盤膝坐在丘頂的師妃暄,耳朵聽的是她有若仙籟的悅耳聲音,又被覆蓋在迷人的星夜下,心中泛起難以形容的滋味。
  無論將來是敵是友,這一刻肯定是終身難忘。
  只聽她溫柔地道:「花間派從來沒出過什麼窮凶極惡的人。他們追求的是以藝術入武道,也視武道為一種與人直接有關的最高藝術。所以其傳人均多才多藝,著重意境神韻,故能於眾多門派中自樹一幟,盛名長垂不衰。」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如此,為何花間派被列為魔門的兩派六道之一,還與陰癸派平起平坐。」
  師妃暄仰觀星空,秀眸射出動人的采芒,似是能看破宇宙美麗外表下的真義,油然道:「統道之別,實因思想的分異而來。春秋戰國時百家爭鳴,始有流派之分,到漢武罷黜百家,獨尊儒學,人人都奉儒學為正統,然後才有正邪之分,這純屬人為。魔門的信念來自何方,已難以逐一追源溯流。只知他們反對儒學仁義禮智信那一套,斥之為虛偽愚民之學,經過長期的發展後。益發離經叛道。漢末的黃巾賊和五斗米道,便是其中的表表者。任何思想走向極端,都會離道入魔的。」
  徐子陵聽得茅塞頓開,一向以來,他和寇仲對陰癸派的所作所為都感到難以理解。因為他們自少接受的,就是白老夫子那一套融合了佛學的儒家之道。
  師妃暄別過俏臉,淡然道:「儒家講的是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花間派卻是個偏向極端的宗派,認為人的真性情可凌駕一切道德之上,配以藝術,發展出一套正統教派難以接受的東西,故被人歸之於魔門之列,事實上花間派和陰癸派是有本質上的差異的。」
  徐子陵瞧著她有若靈空幽谷般起伏的絕美輪廓,低聲道:「那石之軒又怎麼看?」
  師妃暄把目光投回遠方的山巒曠野,像給觸及心事般,良久才輕歎道:「石之軒怕是魔門的一個異種,身兼花間派和補天閣兩宗派之長,而這兩派的武功心法和路向均有根本的分異,到現在仍沒有人明白他如何能把兩派的武功融合為一,創出人人驚懼的蓋世魔功。」
  徐子陵終忍不住,問道:「石之軒既是邪惡的人,那……那……」
  師妃暄蘭質慧心,當然猜到他欲言又止的原因,柔聲道:「子陵兄是否想問,石之軒既是這樣的一個人,敝門的碧秀心怎會為他誕下一女,更擔心妃暄會重蹈覆轍,對嗎?」
  徐子陵俊臉一紅,尷尬道:「我只有你指的前面那個意思,卻尚未想及後面那一個。」
  師妃暄又別過臉來瞧他,似乎很欣賞他發窘的表情,香唇逸出一絲笑意,輕輕道:「若不是秀心師伯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偉大情操,以身試魔,這天下已給石之軒弄得天翻地覆,魔長道消。」
  徐子陵一征道:「既是如此,為何小姐對石之軒的徒弟還這麼欣賞和信任?」
  師妃暄破天荒綻開一個甜美的笑容,神態嬌憨的哂道:「終還是這個問題,仍要口口聲聲說未曾想及嗎?」
  徐子陵的俊臉再次通紅。
  連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在她清澈的眼神下會這麼沒自制力。
  師妃暄長身而起,玉容回復止水不波的情狀,岔開話題淡然道:「子陵兄要到那裡去?」
  徐子陵聽出她道別之意,心中不能控制的湧起不滿的情緒,強攝心神起立道:「師小姐若有要事,請隨便好哩!」
  師妃暄沉默下來,凝目遠方。
  山風吹來,她那襲青衣儒服隨風拂揚,獵獵有聲,構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絕美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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