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章 再臨揚州

--------------------------------------------------------------------------------



  船抵揚州。
  徐子陵從左舷眺望在晨靄中這臨海的貿易大港,滿懷感觸!就若一個離鄉的浪子,經過了萬水千山和重重劫難後,終於回歸到起點處。
  奇怪的是上一次到揚州見煬帝那昏君時,卻沒有眼前的感受。
  就是那令人神傷魂斷的船程,讓素素作出貽誤終生的選擇。
  徐子陵心中絞痛。
  旁邊的幸容歎道:「揚一益二,若論全國貿易,始終是我們的揚州居首,否則我們竹花幫就不能成為南方巴陵幫外的另一大幫。所以在兜兜轉轉之後,始終都要把總舵遷回這裡,邵令周這麼賣李子通的賬,自有其前因後果。」
  「揚」是指揚州!案搖憊指益州,即四川蜀郡。
  揚州江都等若中原的洛陽,是通匯各地的水陸樞紐,尤其水路方面,處於運河與長江的交匯點,又是長江的出海海岸,其地理的優越性可以想見。
  陸路方面,揚州乃東達山東、西至四川,南延湖廣的驛路大站。
  各方面合起來,使她成為海、陸、河的樞紐要地,南北水陸轉運的中心。自隋以來,大量的米鹽、布帛經此北運供應中原與冀陝地區。而她本身亦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龐大城市,主要經營的貨物有珠寶、鹽運、木材、錦緞、銅器等。
  當年煬帝被以宇文化及為首的叛軍所殺,杜伏威的江淮軍遲來一步,坐看李子通奪得這南方最重要的大城,確是棋差一。
  像長江這種彙集天下水道的大河,誰也沒有能力完全又或長期封鎖。要把揚州重重圍困,更非容易。杜伏威所以肯與沈法興合作,皆因要借助他有豐富海上作戰經驗的水師船隊,而沈法興的水師,則是以海沙幫的龐大船隊作骨幹。
  海沙幫幫主本為「龍王」韓蓋天,於偷襲常熟新成立的雙龍幫大本營時,被徐子陵重創,內傷一直不能痊好,最後讓位於愛妗案美人印憊游秋雁,以「胖刺客」尤貴和「闖將」凌志高分任左右副幫主,重整陣腳,稍露中興之勢。
  江都揚州是由「衙城」骸案羅場憊兩城合組而成,城池連貫蜀崗上下。
  衙城是皇宮所在,也是總管府和其他官衙集中地,等若東都洛陽的皇城,位處蜀崗之上,易守難攻。當年若非宇文化及窩裡反,有獨孤閥全力保護的煬帝亦未必那麼輕易遭弒。
  在衙城之下擴展的商業和民居的地區為羅城,就在這長方形的城池內,聚居近二十萬人,其數之眾,乃南方諸城之冠。
  街垂千步柳,霞映兩重城!
  羅城南北十一里,東西七里,週四十里。徐子陵和寇仲揉集了奮鬥和艱難的珍貴童年歲月,就在這方圓八十里許的城內渡過。舊地重遊,人事全非,豈能無感。
  另一邊的桂錫良見徐子陵眼露奇異神色,還以為他因不見有圍城兵馬而奇怪,解釋道:「這年多來一直是打打停停,江都三面臨江海,港口深闊,要圍城談何容易?兼且李子通在另一大城鍾離置有重兵,不時從水道來偷襲圍城的敵人,所以杜伏威和沈綸每次於輪番攻城後,都要退軍重整生息,好恢復元氣,否則李子通怎能捱到今天?」
  徐子陵心中暗暗佩服寇仲,杜沈兩軍之所以不願聯手攻城,正因各自猜疑,而寇仲則把握到他們間這至關重要的矛盾,於是從容定下離間計策。他卻不知首先想到此關鍵的人,是虛行之而非寇仲。
  城外碼頭處雖遠不及以往的千帆並列,帆檣蔽天,但亦靠泊了百艘以上的大小船隻,似乎要趁這短暫的和平時光,狠做買賣。
  他們的船緩緩靠岸,來迎的只有駱奉和十多名幫眾,另外尚有小批李子通麾下的兵將。
  只看這種款待,便知李子通和邵令周對桂錫良毫不重視。
  徐子陵往後退開,免得那麼惹人觸目。
  洛其飛移到他身旁道:「看來會有點小麻煩。」
  徐子陵點頭道:「只好隨機應變。」
  風帆終於泊岸,駱奉首先登船,帶點無奈的語調向桂錫良道:「大王有令,所有抵江都的船隻,都要徹查人貨,驗證無誤後,始可入城。」
  桂錫良色變道:「連我們竹花幫的人都不能例外,我今趟可是為大王辦事哩!」
  駱奉探手抓他肩膊道:「忍耐點!大家心知肚明內裡是什麼一回事就成。」
  目光落在扮成「疤臉大俠」的徐子陵等十七人處,問道!案這些貴客是否來自少帥軍的兄弟憊徐子陵弄啞聲音,抱拳道:「小弟山東『風刀』凌封,見過駱堂主,此行正是奉少帥之命,聽候桂堂主差遣。」
  駱奉當然從未聽過山東武林有這麼一號人物,心中嘀咕,表面只好裝出久聞大名的樣子,然後道:「查驗入貨的事合情合理,該不是有人故意刁難,望凌兄諒察,否則如何與少帥合作。」
  回頭向岸上的李軍打個手勢,他們上來查船。
  徐子陵心中暗歎,知道麻煩才是剛開始。
  ***
  回到揚州,就像回到一個久遠但卻永不會遺忘的夢裡。
  無論城內城外,隨處可見戰火留下觸目驚心的遺痕,坍塌破損的城牆、燒焦廢棄的各式各樣攻城工具,沉沒的戰船,路上干黑的血跡,大火後的廢屋,頹垣敗瓦更是隨處可見。
  但人們對這種種景象都習以為常,除了負責修補城牆的民工外,其他人如常生活。
  由於缺乏戰馬,眾人入城都要倚賴雙腿,緩步細察滿目瘡痍的情景。
  竹花幫的總舵重設於羅城緊靠蜀崗之下的舊址,但建物卻是新的,規模比前更宏偉,由七組建物合成,各有獨立隔牆,以門道走廊相連,其中四組分別是風、晴、雨、露四堂。
  未抵總舵之前,駱奉和桂錫良領先而行,不住低聲說話,徐子陵和幸容則在隊尾,當經過揚州最著名的花街「柳巷」時,幸容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案玉玲夫人重開天香樓,現在已成了揚州最有名的青樓,天香雙絕更是南方最有名的兩位才女,等閒人想見她們一面都不容易,今晚讓我帶你去見識一下憊柳巷之西是橫貫南北的舊城河,橫跨其上有如意和小虹兩道大橋,兩岸風光旖旎,長堤柳絲低垂,芳草茵茵。
  再遠處是與舊城河平衡的另一道大河汶河,沿汶河向東而的大南門街,就是揚州最興旺繁盛,商舖集中的主道。
  徐子陵此時充滿觸景生情的情懷,那有興致去想青樓的事,但亦興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想起當年只可用偷窺的方法去欣賞天香樓的姑娘,現在卻可登堂入室去扮闊大爺,可知今昔有別,他們已是長大成人。
  對少時的寇仲和徐子陵來說,揚州城是捉迷藏或四處逃命的好地方。
  在煬帝把揚州發展成江都前,城區內的房屋大多自發形成,結果是佈局毫不規則,斜街彎道,蕪雜交錯,除了幾條主大街外,真是九曲十三彎,歧路處處,成為揚州的特色。
  兩人當年最愛混的除大南門街外,尚有與大南門街十字交錯的緞子街,不但售賣錦、緞、絹、綢的店成行成市,尚有出售飾物和工藝的店子,故最多腰纏萬貫的豪客到這裡溜,對當時的寇仲和徐子陵來說,則是肥羊的集中地。
  幸容見徐子陵沒說話,還以為他已同意今晚去逛青樓,便轉往另一話題道:「駱堂主對我們算是最好的了!只有他肯幫我們說兩句話。」
  徐子陵愕然道:「那沈北昌呢?」
  幸容壓低聲音道:「沈老頭很陰沉,誰都不知他真正想的是什麼,我看邵令周對他很有顧忌。」
  徐子凌皺眉道:「玉玲夫人對我們竹花幫有沒有影響力?」
  幸容道:「當然有哩!她對我們很支持,可是她從不插手幫務,在幫內更沒有實權。故她的影響力只是來自幫中兄弟對她的尊重,遇到重大的事情時便難生作用。」
  此時一行五十多人剛進入院門,邵令周和沈北昌兩人聯袂而出,截駱奉和桂錫良。
  四人圍作一團說話,事實上桂錫良只有垂首恭答的份兒,真正對話的是邵令周和駱奉。
  接駱奉揮手召喚隊尾的徐子陵過去,先介紹與邵令周和沈北昌認識,然後邵令周以帶點不屑的眼光打量他道:「凌兄能否代表少帥說話。」
  徐子陵淡淡道:「當然可以!否則少帥就不會派我隨桂堂主回來。」
  邵令周露出懷疑的神色,好片晌才點頭道:「好!請凌兄立即隨邵某到總管府見大王,他要和能代表寇少帥的人說話。」
  又同桂錫良和駱奉道:「兩位堂主不用隨行,有老夫和沈老便成啦!」
  ***
  陳長林在虛行之這個老友陪同下,進書齋見寇仲,這位少帥正捧魯妙子的《機關學》秘本在用功,看得眉飛色舞,見陳長林到,大訝道:「長林兄竟可以這麼快回來?」
  兩人坐下後,陳長林道:「輕舟順流,到東海不過大半天,回程時順風,也不過費了一晚多幾個時辰。長林幸而不負所托,千五江南子弟兵,今晚即可抵梁都,他們用的都是自備的兵器。」
  虛行之補加一句道:「全是江南各大鐵器老字號打製,要冒充都冒充不來。」
  寇仲收起秘本,欣然道:「如此就更好,今次我們只是要離間敵人,而不是真的去攻擊老杜的江淮軍,有什麼方法可既不會損折我方的人,偏又可撩起老杜的誤會和怒火呢?」
  虛行之從容道:「詳細計劃,雖待聽得其飛的情報方可定細節。但最好是能在某一特別的形勢下,刺殺杜伏威旗下某一重要的愛將,不論成功與否,都不愁他們不引起猜疑,進而翻臉大動干戈。」
  陳長林不解問道:「什麼特別形勢?」
  虛行之解釋道:「現在杜沈兩軍是輪流攻打江都揚州,可以想像無論是誰攻城,必是全力以赴,希望能先入城飲那口頭啖湯,其中兩方面自有協議。據江都來的消息說,上一次剛好是沈軍攻城,攻守雙方均損折甚鉅,待江淮軍再攻城時,便極有破城的可能,我們需要的,正是這種形勢。」
  寇仲拍案叫絕道:「此計妙絕,正好提供了沈綸破壞合作的動機,就是怕江淮軍先一步入城,盡收勝利成果。」
  接使人去召卜天志來。
  虛行之道:「現在我們唯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避過杜沈兩軍,甚至李子通的耳目,因為這樣浩浩蕩蕩的出動過千人,行上極難保密。」
  寇仲笑道:「原本沒有可能的事,現在卻變得大有可能。哈!救星來啦!」
  卜天志匆匆來到,弄清楚後,拍胸保證道:「此事可包在我身上,我和各個碼頭的龍頭大哥多少都有點交情,只要長林的人扮作我的手下,我可分批把他們送至江都附近我們一個秘巢內,等待行動的良機。」
  虛行之喜道:「那就萬事俱備,只欠情報這東風了。」
  寇仲道:「不若我們把行刺的對象改為老杜本人,不是更一針到肉嗎?橫豎我們根本不求成功,只要虛張點聲勢,遺下些江南老字號的箭矢兵器,大叫幾聲江南口音的話就大功告成,」三人無不點頭稱善。
  陳長林關心的卻是另一問題,道:「假設杜伏威真的中計反擊沈綸,我們又如何利用這情勢?」
  虛行之道:「杜伏威的實力遠勝沈綸,必可予沈綸軍士沉重的打擊,那時沈綸只有循江南運河退返毗陵一途,我們可於運河上截擊沈綸,攻他一個猝不及防,莫知所措。」
  寇仲望向卜天志,問道:「此事可行嗎?」
  卜天志欣然道:「對江南的分歧水道,我們瞭若指掌,可保證當我們的戰船突然於運河出現時,江南軍始如夢初醒,只要我們能搶上沈綸的帥船,長林兄將可手刃沈綸。」
  寇仲哈哈笑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進行準備的工夫,到時我會親自陪長林兄上船拜會沈綸那小子,看看老天爺是否肯主持公道。」
  陳長林劇震道:「我的性命由今天開始,就是少帥的哩!」
--------------------------------------------------------------------------------
第十一章 暗懷鬼胎

--------------------------------------------------------------------------------



  抵達總管府接客的外堂,值勤的隊長三人等候,道:「大王正在見客,請三位稍候片刻。」
  坐下後,徐子陵閒無聊,功聚雙耳,探聽只隔一道門戶的大堂內的聲息,剛好捕捉到一把帶外國口音的熟悉聲音道:「戰馬可於十天內運至江都,讓大王重整騎兵隊伍,而我則只要寇仲項上的人頭。」聲音雖細至幾不可聞,基本上他仍可聽得個一字不漏。
  徐子陵嚇了一跳,認得正是窟哥的聲音。
  李子通乾笑兩聲,得意道:「契丹戰馬,天下聞名,王子放心,這五百匹優質良馬我絕不會白收的。只要寇仲肯領軍南來,形勢恰當時,寡人會請王子親率奇兵,配合我們的勁旅,狠狠予這小賊重重一擊,教他永不能超生。」
  另一把難聽如破鑼的聲音道:「寇仲和徐子陵威風得太久哩!弄至仇家遍地,梁王昨天通知我們兄弟,他已派出『大力神』包讓、『惡犬』屈無懼和『亡命徒』蘇綽三大高手,到來協助對付這兩人,到時配合吳王旗下的眾多高手,任他兩人三頭六臂,也難逃此劫。」
  李子通笑道:「只要有大江會仗義幫忙,何愁大事不成。」
  徐子陵這才知道那難聽的聲音若非「龍君」裴岳,就怠案虎盡憊裴炎,禁不住心中好笑,若李子通知他能以靈耳偷聽,必然非常後悔。
  李子通又道:「現在寇仲派來的人正在門外等候,待我摸清寇仲的底子,再和各位商議。那小賊好大喜功,總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什麼人都不放在眼內,我就利用他這點,許以些許甜頭,引他人彀。」
  接是窟哥等從後堂離去的聲音。
  徐子陵心想該是輪到自己上場表演的時刻了。
  ***
  寇仲拉陳長林,到總管府的花園去漫步,懇切地道:「長林兄的性命是自己的,不須給我,更不用給任何人。大家走在一起,最重要是理想和利益一致;那我可為你而死,你可為我而亡,但分別在仍是為自己。一旦出現分歧,便各自上路,哈!多麼理想。」
  陳長林苦笑道:「少帥和王世充絕對是兩種不同類的人,他要的是盲目的忠心,把個人的利益完全拋開,只以他的利益為先。」
  寇仲笑道:「那是歷史上所有帝皇對臣子的要求。我怎同呢!對小弟來說,上下之分只是一種方便;最好是大家能似兄弟湊興般向某一崇高的目標邁進,為受苦的百姓幹些好事,挑戰各種欺壓人民的惡勢力。」
  陳長林道:「少帥的想法非常偉大特別,令人感動。」
  寇仲忽地停步,負手細察小徑旁的一株盤栽,沉吟一會後,道:「現在我們的少帥軍已略具芻形,兵卒的編伍訓練有宣永和焦宏進主持,政府的運作有虛行之,偵察通訊有洛其飛,財務糧草有任媚媚,水戰有卜天志,假若再有長林兄為我主理海上河上的貿易和建造優良的戰船和貨船,將可令少帥軍如虎添翼。」
  陳長林心悅誠服道:「少帥果然是高瞻遠矚的人,不像沈法興之輩,得勢後只顧鞏固權力,搾取人民的血汗,掠奪錢財糧草,短視無知。少帥放心,長林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寇仲道:「有長林兄我自是放心哩!但我們最大的問題是時日無多,一旦給李小子平定了關西的其他義軍,便是他出兵東下之時,所以我們必須搶在那日子來臨前,建立起一支有龐大水師輔助卻以騎戰為主力的軍隊,才有望可與關中軍決戰沙場。在船舶的建造上,長林兄有什麼好的提議。」
  陳長林點頭道:「水戰的主要裝備就是戰船,它等若城廓、營壘、車馬的混合體。好的戰船以戰則勇,以守則固,以追則速,以沖則堅,能達到勇、固、速、堅,才能稱為好的戰船。不過水戰中戰船極易折損,所以不僅數量要多,還要在性能上各式各樣俱備,以應付千變萬化的戰鬥。」
  寇仲轉過身來,欣然道:「長林兄對水戰確很有心得,我便從未想過這些問題,少時聽人說書,便有『青龍百餘艘,黃龍數千艘』之語,還以為是誇大之詞。」
  陳長林笑道:「與少帥談話既輕鬆又有趣,談笑用兵,怕就是這樣子。不過水戰上動用以千計的戰船,是確有其事,例如東漢時馬援伐交趾,便將樓船二千餘艘,梁朝與北齊作戰,在合肥一戰就燒齊船三千艘。」
  寇仲一震道:「梁朝是否就是蕭銑先祖的梁朝?」
  陳長林點頭應是。
  寇仲恍然道:「難怪蕭銑如此重視卜天志的背叛,因為他事事都學足先人,更深明水師的重要性。哼!所以欲要擊垮巴陵幫,除了要封香小子的青樓斷其情報來源外,尚要先破他們的水師,此兩項缺一不可。」
  陳長林只好聆聽,深感寇仲的思想有如天馬行空,難以測度。
  寇仲想了想又問道:「憑我們現在的人力物力,要建造一隊由五百艘戰船組成的水師,需多少時間?」
  陳長林爽快答道:「若一切從頭開始,最少要十五年。」
  寇仲愕然道:「那怎麼行?」
  陳長林胸有成竹道:「少帥放心,其實大多數戰船與民用貨船在船體結構上並沒有大差別,無論楫、桌、篙、櫓、帆、席、索或沉石,都是同樣的東西。只要將民用貨船加上防衛設施與武器裝備就可轉為軍用。再配以精於水戰的將領士卒,便規模具備。故不用一年我可替少帥弄出一支有規模的水師艦隊。」
  寇仲喜出望外道:「又有這麼便宜的事。長林兄還有沒有辦法使人在平時看不出它們是戰船,到作戰時才露出真臉目,那更可成水上的奇兵。」
  陳長林道:「我可以想想辦法。」
  寇仲摟他肩頭,朝大堂方向走去,壓低聲音道:「此事須量力而為,並以不擾民為主。待我起出『楊公寶庫』後,會有大量真金白銀去收購民船。現時不妨將就點先改裝彭梁會和駱馬幫的舊船,那怎都有百來二百艘,加上巨鯤幫投誠的數十艘大小船隻,該可應個景兒吧!」
  ***
  李子通高踞龍座之上,斜眼睨在邵令周和沈北昌陪伴下步入大堂的徐子陵,似要把他看穿看透。
  大堂內左右排開共十八張太師椅,此時左邊的首三張均坐李子通手下的心腹,椅後是兩排持戟的侍衛,甲鮮明,威風凜然。
  這樣的氣派,在皇宮內擺出來是恰如其份,但在總管府大堂便有虛張聲勢之嫌。不過李子通也是迫於無奈,要放棄被大火肆虐過的皇宮而改用總管府,且為表示與昏君有別,更不敢入住其他為享樂而建的行宮。
  門官唱喏下,邵令周和沈北昌只依江湖禮數晉見,徐子陵有樣學樣,省卻很多麻煩。
  李子通賜坐後,冷然問道:「凌先生在少帥軍中身居何職,有否令符信物,能否代表寇仲和徐子陵說話?」
  坐在下面的三名將領,均以冷眼緊盯徐子陵,看他如何應對。
  李子通的容貌明顯地比當年相遇時消瘦憔悴,鬢髮花斑,可見爭天下須付的代價。
  徐子陵淡然道:「我軍因倉卒成立後,征戰連綿,很多方面都未暇顧及,令符文書,一概未備,請吳王見諒。」
  李子通眉頭大皺道:「那凌先生如何證明可代表他兩人說話?」
  邵令周插入道:「大王明鑒,敝幫桂錫良,親口向老夫證實凌將軍乃寇少帥的全權代表。」
  李子通「哦」的一聲,挨往太師椅去,神態悠閒的介紹三名將領與徐子陵認識,依次序是左孝友、白信和秦文超。
  徐子陵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早在揚州當小混混時,他和寇仲便聽過這三個人的名字,還心生仰慕。
  尤其是左孝友,更曾是其中一股義軍的領袖,在大業十年於蹲狗山起義後,威風過一段日子,後來才歸降比他遲一年崛起的李子通。三將中亦以他年紀較大,在四十許間,高瘦精矍,滿臉風霜。
  白信和秦文超均是年青威猛,典型山東漢子高大過人的體型,對徐子陵的神態隱含敵意,只是微微頷首為禮,冷淡而不客氣。
  「砰」!
  李子通一拍扶手,喝道:「既可代表他們說話,凌將軍師請告訴我,你們為何要攻打東海,殺我親弟,動搖我李某人的根基?」
  徐子陵絲毫不讓地回敬他凌厲的眼神,淡淡道:「吳王該是明白人,在這爭雄天下的年代,非友即敵,而敝軍先禮後兵,曾派出彭梁會的任二當家,來江都謁見大王,商討聯盟之事,卻為大王所拒,致由友變敵,責任豈在我方。兼之發覺沐陽李星元竟來詐降,只好將計就計,先發制人。」
  話尚未說完,李子通已霍地立起,戟指厲聲喝道:「大膽!人來!給寡人把他推出去斬了。」
  李子通兩旁侍衛蜂擁而前。
  徐子陵的手按往刀把上,邵令周和沈北昌手足無措時,左孝友跳起身來,大喝道:「且慢!」
  眾衛士倏地止步。
  左孝友向李子通道:「合則兩利,分則兩亡,大王請息怒。」
  李子通氣呼呼的狠盯徐子陵好一會後,才坐回台階上的龍椅內去。
  衛士退回他左右兩旁。
  左孝友坐下後,向徐子陵道:「少帥今趙派凌將軍來,究竟有什麼好的提議?」
  徐子陵由於早先偷聽到李子通對窟哥等人說的話,心知肚明對方是採用一硬一軟的方法,製造壓力,以在談判中佔得更大的好處。暗覺好笑,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態道:「左將軍說得好,合則兩利,分則共亡。杜伏威可與沈法興結盟,我們少帥軍當然亦可與貴方聯手。假若大王認為此議尚可行,我們便繼續談下去,否則本人只好立刻離開,回報敝上。」
  李子通冷笑道:「寇仲誇口能解我江都之圍,是否真有此言?」
  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從容笑道:「確有此言!」
  秦文超長笑道:「杜伏威稱霸江淮,敝主雄踞山東之際,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是揚州城的小混混,在竹花幫中連一片竹葉的資格也欠奉。現在雖稍為得勢,但憑什麼能耐可擊退江淮與江南的聯軍呢?」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比起李密的縱橫中原,杜伏威算得上是老幾?問題是大王能否像王世充般,至少在破李密之前,大家衷誠合作吧了!大王可以辦得到嗎?」
  李子通臉色立變,因為徐子陵言下之意,自是寇仲既可破李密,自亦可不把杜伏威和李子通放在眼內,而與李子通的合作更只止於解江都之圍,其後雙方再分高下勝敗。
  白信怕李子通忍不住怒火,插入道:「但我們怎知貴上有合作的誠意?」
  徐子陵哈哈笑道:「敝上寇仲和徐子陵均是一言九鼎之人,你們何時聽到他們做過任何背信棄義的事?」
  大堂內一片繃緊了的沉默。
  李子通的手指一下下敲響扶手,沉聲道:「空口白話,說來何用之有?寇仲究竟有何妙計,可解江都之危?」
  徐子陵微笑道:「只要大王肯解除對運河的封鎖,從鍾離向我方提供糧草補給,再予我們有關敵人精確的情報消息,我們即可揮軍偷襲敵人的後方陣壘營寨,教他們首尾難顧,腹背受敵。當年李密就是以此法,教宇文化及的十萬精兵疲於奔命,況於杜伏威區區數萬江淮軍乎?」
  左孝友道:「當時李密戰將如雲,兵力雄厚,現在少帥軍只是初具規模,怎可相媲?」
  徐子陵答道:「這正如江淮軍亦難與當時宇文化及的精兵相比,且聽說杜伏威和輔公佑並不咬弦,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眾人到這刻始知遇上了個雄辯滔滔的說客,一時語塞。
  李子通直接了當的道:「寇仲可發動多少人馬來助我?」
  徐子陵斷然道:「二萬軍馬又如何?」
  李子通緊接道:「先告訴寡人,你們打算怎樣處置在東海我們李姓的族人。」
  徐子陵微笑道:「大王是明白人,該知大家如在合作上沒有問題,大王的族人自可隨意離開憊李子通大笑道:「好!就這麼決定吧!」
  徐子陵早知這是最後必然的結果,如此對李子通百利而無一害的建議,對方怎能拒絕呢?
第十二章 飛輪鬥艦

--------------------------------------------------------------------------------



  徐子陵回到露竹堂,幸容迎上來道:「駱堂主和錫良哥在內堂說話,你::」徐子陵拍拍他肩頭低聲道:「我要先和其飛交待兩句,稍後才去見他們。」
  幸容連忙引路。
  徐子陵見過洛其飛後,才到內堂會駱奉和桂錫良,還未坐定,駱奉欣然道:「原來是子陵你,那我就放心哩。」
  徐子陵既愕然又尷尬,不明白桂錫良為何如此相信駱奉,桂錫良解釋道:「奉叔一向最關照我和小容,瞞誰都可以,卻絕不可瞞他」駱奉道:「李子通有什麼話說?」
  徐子陵回過神來,微笑道:「當然是冠冕堂皇的動人說話,雙方結成聯盟,共拒大敵,不過我們亦早準備和他合作,所以一拍即合。」
  駱奉皺眉道:「李子通並不是言而有信的人,子陵你要小心點。」
  幸容道:「那等若與虎謀皮。」
  徐子陵不敢漏太多,低聲道:「這方面我們也有準備的。放心好了。」
  駱奉眉頭大皺道:「子陵你來告訴我,寇仲為何要誇言錫良可破去杜沈的聯軍,現在給邵令周拿這點大做文章,教錫良如何下台?」
  徐子陵稍為放心,知桂錫良並沒有托出全盤計劃,點頭道:「所以我才要來瞭解形勢,說不定需奉叔大力幫忙。」
  駱奉呆了半晌,歎道:「現在的幫爭變成是靠向李子通還是寇仲的鬥爭,邵令周今趟真失策。」
  徐子陵不解道:「他是否想當幫主呢?」
  幸容冷哼道:「這個當然不在話下。問題是小仲和你已在幫中建立了崇高的威望,又有宋閥在後面撐腰,使他不敢輕舉妄動,怕惹來你們和宋閥的反擊。直至現在有了李子通這大靠山,他始能神氣起來。」
  徐子陵問道:「究竟沈堂主是站在那一邊的。」
  駱奉露出奇怪的神色,徐徐道:「若非有他點頭,我怎會坐在這裡聽你們說話,為你們擔心?」
  三人聽得愕然以對。
  駱奉歎道:「事實上這是少壯派和元老派之爭,本來少壯派根本不是對手,但因有寇仲和子陵你的支持,把整個形勢逆轉過來。除了邵令周的嫡系外,年青一輩無不以錫良和小容馬首是瞻,因為你們代表的是一種新興進取的力量,目標遠大。我和沈老有見及此,更怕竹花幫會因而四分五裂,遂分頭行事,力圖平息干戈。唉!豈知邵令周竟投向李子通,令事情惡化至難以挽回的地步,以後該怎麼辦?恐怕亦沒有人能知道。」
  頓了頓續道:「邵令周最錯的一步是把囂張狂妄的麥雲飛捧為堂主,令我和沈老感到他不止愛任用私人,還目光短淺,不明白人心之所向。」
  接攤手道:「你們現在明白了嗎?」
  桂錫良呼吸困難的道:「原來如此。」
  徐子陵點頭道:「事情確到了難以挽回的境地,目下邵令周完全站在李子通的一邊,大家只有彼此周旋下去,直至另一方坍台。」
  駱奉道:「我不宜在這裡勾留太久,若有什麼新的消息,須立即通知我。」
  駱奉去後,三人你眼望我眼,都有不知從何說起的感慨。
  最後幸容長身而起道:「這些事愈想愈令人心煩。不若我們重溫兒時的舊夢,到外面去把臂夜遊,來個不醉無歸如何?」
  ***
  夜幕降臨,華燈初放,大南門街五光十色,交相輝映,日市結束,夜市繼開,真有晝夜不絕之感。兼之有名的緞子街和其他坊巷與之交錯,酒樓歌榭分佈甚密,不愧被稱著天下的煙花勝地,連綿的戰事似對之沒有半分影響。
  在燈燭輝煌的長街上,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店舖內則有各具特色的玩物商品,列紛陳,令人目不暇給。
  三人像變回以前在揚州的小混混,你推我擁,在人流中爭先恐後,四處。
  徐子陵大訝道:「似乎比以前更興旺哩!」
  幸容笑道:「昏君死了,自是興旺。」
  桂錫良擠入兩人中間,左右摟他們肩頭,興高采烈道:「你這叫來得及時,每逢江淮兵或江南兵退兵後,各地的商販便潮水般湧進江都城來做買賣,每天都有過百的船隻從各地駛來,否則那有這麼熱鬧。」
  沿街不但店舖林立,與店舖緊相呼應的是擺設攤檔的攤販,買賣貨物更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由日用品、裝飾物,以至看相占卦、筆硯字畫,還有沿街叫賣的行販,他們推小車,又或挑擔頂盤,各施渾身解數,高聲吆嚷,招徠顧客,都想把小吃、玩藝剪紙花樣,五色花線等零食玩藝賣出去。
  那種熱鬧的情景,教人耳根難淨,眼花繚亂。
  到了貞嫂曾擺檔賣包子的市集,又是另一番情景,隨處可見人東一攤、西一檔的設場賣藝,說書的、裝神弄鬼的,耍傀儡、演武術,吸引了以千計來逛游的觀眾,氣氛熾烈,充滿醉生夢死,於戰亂中及時行樂的味兒。
  三人你耍我,我耍你,笑語聲中,來到熱鬧絕不遜色於大南門街的柳巷。
  雖名之為「巷」,但只比大南門街窄小了三分之一,亦是車水馬龍,尋芳客不絕如螻。
  柳巷最大特色是羅列兩旁連串伸延的紅紗燈籠,那是青樓門前的當然標誌,吸引各色人等進進出出,傳出來的笙歌絲竹響徹夜空,浮雜沸騰聲浪,充盈長街。
  更有鴇母姑娘,在激烈競爭下為使生意興隆,各出奇謀在門前拉客,鶯鶯燕燕,媚眼笑語,更為花街平添無限春色。
  徐子陵雖不愛逛青樓,但因舊地重遊,亦大覺有趣。
  指指點點之際,不覺來到天香樓的門前,把門的漢子見三人來到,恭迎道:「桂大爺和幸大爺請!」
  徐子陵大叫一聲「且慢」,拉得兩人退後兩步,苦笑道:「喝酒的地方隨處均是,不用到子內去喝吧!」
  幸容和桂錫良被他逗得大樂,左右把他夾起,直闖院內。
  自有人領路登樓,把三人帶到【木鬲】窗外可俯瞰舊城河兩岸夜色,景致佳絕的豪華廂房中。
  俏婢擺下酒碗筷,端上小吃後,在桂錫良吩咐下退出房外。
  幸容笑為兩人斟酒,歎道:「想當年我們日日望天香樓的大門望洋興歎,羨慕每一個有資格跨過門檻的人。現在卻能坐在樓內最華麗的廂房舉痛飲,上天待我們實在不薄。」
  桂錫良舉酒勸飲,大笑道:「浮生如夢,人生幾何,亂來知酒性,一醉解千愁,今晚我們三兄弟定要喝個痛快。」
  徐子陵給他的「浮生如夢,人生幾何」勾起悼念素素的心事,悲從中來,舉一飲而盡。
  桂錫良和幸容覆桌上,拍掌怪叫。
  徐子陵搖頭道:「你兩個小子定是晚晚到這裡來混的哩!」
  幸容故作神秘的湊到他耳旁道:「荊曼和尤杏兩位姑娘並稱天香雙絕,艷蓋江都,未曾聽過她們彈琴唱歌的都不算來過揚州。幸好你兩位兄弟尚算有點臉子,特別請玉玲夫人安排她們抽空來唱他娘的兩曲小調,保證你的眼睛和耳朵同樣有福氣。」
  桂錫良亦在另一邊壓低聲音道:「最糟是你要扮疤臉大俠,否則憑我們徐公子原來那張小白俊臉,說不定可打動人家姑娘芳心,和徐公子攜手巫山,共渡春宵哩!哈!」
  兩人捧腹狂笑時,環珮聲響。
  桂錫良和幸容精神一振,齊叫「來了」。
  ***
  寇仲與陳長林巡視了長長一截運河水道後,趕返城內,就在酒樓晚。
  閒聊幾句後,話題又轉回水戰上。
  寇仲問道:「有什麼方法可封鎖水道呢?」
  陳長林皺眉道:「那只是在水道中設置各種障礙,以阻止船隻通行,例如在水底設立木柵、尖柱或攔江鐵一類的東西。但諸如此類的措施只能收一時之效,消極被動,一旦給對方偵知,對方可設計破去,故從沒有人真能鎖河封江。」
  寇仲想起自己當年乘船下竟陵時,江淮軍以鐵橫江,給自己一刀斬斷,欣然道:「這就成了,我最怕被李子通鎖我後路,令我們的水師難以北歸」陳長林道:「但鎖江之法,若配合得宜,亦確可收奇效,不可輕忽。」
  寇仲忍不住道:「想不到長林兄除了海上貿易外,對水戰亦這麼在行。」
  陳長林微笑道:「要做貿易,首先就要防海上的盜賊,甚至和海盜沒什麼分別的舊隋水師,對此道不在行又怎成?行走大海的商船同時都是戰船。嚴格來說,河道的水戰實非我所長,我精的是海戰。」
  想起海戰,寇仲便猶有餘悸,道:「海戰確和江河之戰大不相同。」
  陳長林點頭道:「大海之戰,全憑風力,風勢不順,雖隔數十里猶如數千里,旬日難到。」
  寇仲沉吟道:「若我們能控制海岸,不但可把兵員迅速運送,更可阻截敵人的水師。」
  陳長林搖頭道:「那是沒有可能的!要在大海尋上敵人,是名副其實的大海撈針。況且若讓船隊終日在大海巡弋,一旦遇上風暴,便要全軍覆沒。所以海戰首重天時,無風不戰,大風不戰。颶風將至、沙路不熟、賊眾我寡、前無泊地,皆不戰。及其戰也,勇力無所施,全以矢石遠擊。唉!船身簸蕩,要擊中敵船,會比在江河上難上百倍。且我順風而逐,賊亦順風而逃,既無伏可設,又無險可扼,能破其一二船,已屬萬幸,要稱霸茫茫大海,談何容易。」
  寇仲雙目精芒亮起道:「長林兄對水戰之道果然是深有認識,嘿!若從海上登陸去攻打敵人,敵人豈非無從攔截嗎?」
  陳長林信心十足道:「若由我設計航線,保證敵人連我們的影子都摸不,登岸時再能準確把握風勢與潮汐的漲退,更可收奇兵之效。」
  寇仲呵呵笑道:「這就成理!我一直在擔心如何可把長林兄的千多子弟兵秘密送往江都,志叔雖蠻有把握的樣子,但我素知老杜的厲害,一個不好,就妙計難成。現在有長林兄海上奇兵這一招,將可解決所有問題。」
  陳長林霍地起立,道:「我現在立即要去和志叔商量,今晚就要趕去截住正趕來梁都的船隊,此計肯定萬無一失。」
  寇仲一把扯他道:「回程時可否順手搶沈法興的一批商船戰船回來呢?你們對他的水師那麼熟悉,只要船出大海,對方只有徒喚奈何,可省卻我們很多功夫。」
  陳長林道:「假若能出其不意,應該可以辦到的,但頂多只能偷七、八條船,但冒的風險卻非常大,似不甚化算。」
  寇仲道:「那只好放棄這貪檢現成便宜的想法,長林兄先坐下,讓小弟給你看一樣東西。」
  陳長林重新坐下,接過寇仲遞上來機關巧器的秘本。
  寇仲低聲道:「請翻往一百零一頁。」
  陳長林依言翻到該頁,愕然道:「這是什麼船?」
  寇仲指秘本內的圖樣得意地道:「這叫飛輪戰船,利用水對船產生的反作用力推船前進,比用船槳更省力和有效,就算在無風時,亦可日行百里,是一種裝上『車輪』的船,放左右弦下置輪激水,翔風鼓浪,疾若掛帆席,製造省易又持久耐用。」
  接指圖樣下的文字道:「你讀讀這幾句,飛輪戰船,傍設四輪,每輪八楫,四人斡旋,日行千里。千里當然是誇大吹牛皮,我打個折扣,能日行百里也不錯啦。」
  陳長林動容道:「這是誰想出來的。」
  寇仲再讀下去道:「以輪激水,置人於前後,踏車進退,上中下三流,回轉如飛,敵人只能相顧駭愕。」
  寇仲輕輕道:「就是魯妙子魯大師,你聽過嗎?」
  陳長林長歎道:「當然聽過,小子服啦,我立即人依圖改裝,密藏於船腹下,有了這麼一批輪動戰船,天下水道還不是任我們橫行嗎?」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縱聲長笑。
第二十二卷

第一章 步步驚心

--------------------------------------------------------------------------------



  徐子陵甫踏出房門,差點想立即退返房內,那並非他忽然改變主意,又或殺機驟斂,而足因為感覺到面臨極度的危險。
  在剎那之間,他已知身份被識破,敵人正布下天衣無縫的絕陣,讓他自動獻身的失陷其中。
  長達七、八丈的廊道空無一人,當他把身後的門掩上時,便只有每邊四道緊閉的門,和左方東端的花窗、右方西端盡處逋往樓下的梯階。
  晚風從東窗處徐徐吹進廊內,搖晃著照明廊道的三盞宮燈。管弦絲竹、笑語暄嘩之聲隱隱從其中五間廂房透出,西端與他們廂房處於同一邊敵人所在的廂房,更有曼妙的箏音傳來。
  表面上一切都是那麼歡欣動人,旖旎香艷,但徐子陵由《長生訣》引發的靈覺,卻使他絲毫不誤地掌握到針對他而設的重重殺機。
  他把刀收到背後,將動作放緩,同時腦筋飛快轉動。
  他眼前最大的問題是不能一走了之。除了要保護桂錫良和幸容外,還有個不懂武功的玉玲夫人。
  首先想到的是因何竟會暴露身份。
  魯妙子制的面具可說是全無破綻,絕對可以亂真,否則怎能騙倒祝玉妍?
  再緩緩來至長廊中,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西端的最後一間廂房處。
  就算李子通、邵令周等因他的行藏而生出疑心,亦不能百分百肯定他是由徐子陵改裝的,只要有一絲懷疑都不敢在這非常時期冒險殺他,因假若錯殺旁人,將會遭到寇仲和真正的徐子陵的報復。再向深處想,對李子通來說,保住江都乃頭等要務,縱使明知他是徐子陵,亦不會輕舉妄勁,免致因小失大,本末倒置。
  排除了李子通這可能性外,就只剩下蕭銑的一方,心中同時泛起雲玉真的顏容。
  很多在先前仍是模糊的意念,立時清晰起來。
  適才他踏出房門時,感覺到有五個敵人正伏在暗處,準備予他致命一擊。
  兩人埋伏於西廂房門後兩旁處,而另兩人則分別藏於兩間空房的門後。
  但最具威脅的敵人,卻是伏在東端花窗之外;此人武功之高,比之他徐子陵應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幾可確定此人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這並非因雲玉真而來的聯想,而是一種感覺。一種沒法解釋的感覺,總言之他打開始便感覺到侯希白在東窗外某處對他虎視眈眈,就像那趟他在洛陽閉上眼睛,仍有如目睹侯希白和跋鋒寒兩人對壘那樣。
  至於其他四名敵人,則是因他們身體發出無形而有實的真氣,致惹起他的警覺。
  他甚至可測知個別敵人的強弱,甚至乎從其中微妙的變化對它們的「意圖」掌握無遺。
  所有這些思量和計箅,以電光火石的速度閃過他的腦海,徐子陵已邁開步子,朝西廂房走去。
  敵人的殺勢立時進一步提升和凝聚,除其中一人外,都是極有節制和計算精微的,要待他踏入被圍攻的死門位時,他們的功力會剛臻至最顛峰的狀態,俾能對他作出最凌厲的攻擊,置他於萬劫不復之地。
  例外者當然是麥雲飛,他功力不但與侯希白有天壤雲泥之別,且遠遜「大力神」包讓、「惡犬」屈無懼和「亡命徒」蘇綽三人,他幾乎是立即把內功提至極限,且不能保留在那種狀態中,呈現出起伏波動的現象。
  徐子陵直至此刻連一個敵人的影子都未見過,卻能完全把握到敵人的虛實佈局,甚至可從而推算到當他再踏前五六步時,敵人會對他發勁攻擊。
  而他更心裡明白,知道歸知道,他是絕沒有可能同時應忖包括侯希白在內的五個敵人。
  假如是正面交鋒,只對著包讓、屈無懼和蘇綽,他也全無勝算。
  唯一的一線生機,就是利用侯希白「不能曝光」的隱秘身份。
  除非侯希白可肯定能「殺人滅口」,否則他絕不會現身出來與徐子陵為敵。
  這當然只是一種估計,如果猜錯了,他徐子陵便須以性命作抵。
  「哧!哧!哧!」
  徐子陵連續踏出三步,經過左邊笫一道藏敵的廂房。
  從那放射性的橫練罡氣,可肯定門後正是一身橫練的「大力神」包讓。
  對方雖蓄意收斂隱藏,但怎蹣得過他近乎神異的感應靈覺。
  要知高手對壘,除了實質的動手過招外,更大的關鍵是無形的交鋒,那是精氣神三方面的比拚,故對徐子陵這類感覺特別靈異的高手來說,根本沒有偷襲這回事。只要對方心起殺機,立生感應。即使以楊虛彥這樣精於*躺鼻輩刀賴奶、陡呤鄭嗦魎*不過。何況像包讓這類並非專家,只是臨時急就的刺客。
  此時徐子陵踏出第五步,來到右邊內藏敵人的門外。
  眾敵的氣勢立時加速凝聚,使他準確知道再依目前速度踏出兩步,到達那「死亡點」時,敵人勢將全力出手。
  徐子陵感覺到在這門後該是來自「亡命徙」蘇綽鋸齒刀的鋒寒之氣,忙收攝心神,晉入無人無我、至靜至極的精神境界,再朝前邁步。
  生死勝敗,就決定於這兩步之間。
  風帆掉頭向梁都駛回去,寇仲與駱方立在船頭處,商討要事。
  駱方道:「簫銑以手下頭號大將董景珍為帥,派出近三萬精兵進駐夷陵,還徵用民船,
  隨時可渡江北上。」
  寇仲皺眉道:「那為何他還未渡江,足否怕便宜了李子通?」
  駱方顯然答不了他的問題,搖頭道:「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蕭銑除顧忌杜伏威外,尚須應付洞庭的林士宏,一天未平定南方,他也難以全力北上。」
  寇仲苦思道:「蕭銑、朱粲及三寇究竟是什麼關係,難道朱粲和曹應龍不知道若讓蕭銑在江北取得據點,他們以後都再不用出來混嗎?」
  駱方對這方面是熟悉多了,滔滔不絕地答道:「現時河南江北一帶,形勢複雜至前所未有的地步。自杜伏威攻下竟陵後,一直按兵不動,轉而與沈法興聯手猛攻江都,明眼人都看出他是要分東西兩路北上。所以一旦江都失陷,他該會以竟陵作根據地向我們牧場和朱粲、曹應龍等用兵,好阻截蕭銑渡江。在這種形勢下,朱粲和曹應龍肯與蕭銑皙時合作,絕不出奇。」
  寇仲道:「但誰都知道牧場沒有爭天下的野心。對牧埸有野心的人該是為取得你們的戰馬,故若真的攻陷牧場,利益將會歸誰?」
  駱方搔頭道:「這就不太消楚,他們自該有協議的。」
  寇仲搖頭道:「這是不會有協議的。得到以萬計的戰馬後,誰肯再交出來,所以我看蕭銑、曹應龍和朱粲仍是各懷鬼胎,各施各法,而此正是關鍵所在;也是我們的致勝要訣。我們說不定可把對付沈法興的一套,搬去對付朱粲和曹應能,保證可鬧得他們一個個灰頭上臉。」
  駱方精神大振道:「什麼方法?」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頭,微笑道:「回到梁都再說吧!如果今晚可安排妥當,明天我們便全速趕往牧埸,那時再仔細研究好了!」
  心中忽然浮起商秀洵絕美的玉容,心中流過一片奇異的感覺。
  徐子陵似要往前邁步時,用右手握在背後的刀,手腕扭轉向外,成為反手握刀,橫刀身
  後,刀鋒向著內藏敵人的房門。
  積蓄至頂峰的真氣在手心爆發,龐大無匹的勁力借手腕疾發,長刀似是化作一道閃電般,破門而入。
  同一時間,徐子陵沒有半絲停留的改前進為飛退,仿似鬼魅的在肉眼難察的高速下,返到「人力神」包讓處,扭身朝這只有一門之隔的敵人全力一拳轟去。
  所有這些連續複雜的動作,都在眨眼間完成,敵人始生警覺。
  首先生出反應的是藏身東窗外的侯希白,他的殺氣倏地提升至顛峰,真氣激射,但已遲了一步。
  「颼!」
  鋼刀像穿透一張薄紙般毫不費力地破門而入,直沒至柄。
  幾乎是同一時間,徐子陵的拳頭似若無力,輕飄飄的擊在「大力神」包讓立身於俊的木門上。
  「喀喇」!
  木門生出以中拳處為核心蛛網般的裂痕,寸寸碎落,現出包讓鐵般粗壯的身形和他驚駭欲絕的臉容。
  「呀」!
  慘嘶聲從刀長破入的門後傳來,接著是另一下窗門破碎的激響,慘叫聲迅速遠去。
  「蓬」!
  徐子陵的一拳轟在包讓倉皇擋格的交叉手處,陰柔的螺旋勁氣聚而成束的直力由慢轉快的像個椎子般破開包讓仗之橫行南方的橫練氣功罩,直鑽進他的經脈去。
  包讓悶哼一聲,應拳蹌踉跌退,猛地張口噴血,背脊重重撞在與房門遙對的木格窗處,掉往樓下去。
  整個二樓的所有人聲與樂聲,倏地斂息。
  「砰」!
  麥雲飛和「惡犬」屈無懼這才搶門而出。
  徐子陵移到長廊中間,面向的雖是麥雲飛和兩手各提一柄大鐵錘的屈無懼,心神卻全放在後方的侯希白身上。
  麥雲飛的武功比以前進步很多,步法劍術配合無間,剌來的一劍實而不華,頗有一往無前之勢。
  屈無懼則狡猾得多。此人身材高瘦,又長著令人不敢恭維的長馬臉,雙眼更細窄如線,與鼻嘴疏落隔遠的散佈於長臉上,驟看還以為碰到從地府溜出來的吊死鬼。他故意墮後少許,顯是讓麥雲飛作先鋒去硬撼徐子陵,自己再從旁撿便宜。
  徐子陵暗叫一聲謝天謝地。
  假若兩人齊心合力的捨命出手,迫得他要全神應忖,那時伺伏在後的侯希白將有可乘之機,但屈無懼的乖巧,卻使侯希白失去這難得再有的機會。
  徐子陵猛地晃身,不但避過麥雲飛搠胸剌來的一劍,還閃進兩人間的空隙處。
  麥雲飛和屈無懼大吃一驚時,徐子陵已化出漫空掌影,分別拍打在變招攻來的長劍和一對鐵錘處。
  兩敵踉蹌跌退開去。
  麥雲飛功力遠遜,旋轉著跌進原先包讓藏身的房內去,虎口震裂,長劍墮地。
  屈無懼不愧高手,兩錘雖如受雷擊,仍勉強撐住,邊往長廊西端梯階退走,邊化出重重錘影,防止徐子陵乘勝追擊。
  本來就算徐子陵全力出手,屈無懼也可撐上十招八式,問題足他見到蘇綽和武功尤勝於他的包讓亦要受傷遠遁,心裡早生怯意,又給徐子陵以神奇的身法閃到近處,無法展開和發揮鐵錘的威力,心膽俱寒下,再接招便敗走。
  徐子陵並不追擊,卓立廊中,同時清楚知道侯希白已離開。
  天香樓之戰就那麼不了了之。翌日黃昏,往探敵情的洛其飛回來向徐子陵報告道:「剛接到少帥密令,計劃有變。」
  徐子陵嚇了一跳,連忙追問。
  洛其飛把情況說出後,道:「少帥問徐爺你可否抽身陪他往飛馬牧場?那邊形勢非常危急,朱粲和曹應能分別攻打遠安、當陽二城,使飛馬牧場難以分身,若全軍盡出,更怕敵人乘虛而入。」
  徐子陵想起商秀洵、馥大姐、小娟、駱方、柳宗道、許老頭等一眾好朋友,心中湧起濃烈的感情,自素素身死,他特別珍惜人世間因生命而來的情義,因為那是如此令人心碎的脆弱!淡淡道:「洛兄怎麼看呢?」
  洛其飛道:「我們這裡是鬥智不鬥力,一切事盡可放心交給我辦。牧場那邊卻是硬仗連場,極需徐爺的援手。唯一的問題就是要找個好的藉口敷衍住李子通,免致橫生枝節。」
  徐子陵暗為寇仲高興,只看洛其飛敢把如此重任攬到身上,便知他是個有膽色的人,這種人材,實可遇而不可求。
  現在寇仲手下已有不少能人,虛行之、宣永、焦宏進、洛其飛、卜天志、陳老謀、陳長林、任媚媚均是其中的矯矯者,各有所長。這些本是桀驁不馴的人,都肯甘心為寇仲賣命,當然是因寇仲過人的魅力和通天的能耐,但更重要的是寇仲是真心對人好,絕不像王世充般只是自私自利的在利用人。
  凝思片刻後,徐子陵點頭道:「這個容易,我來此只是負責傳信接洽,現在完成任務,自可離開。」
  頓了頓又道:「你和竹花幫的人在合作上是否有問題?」
  洛其飛苦笑道:「我當然信得過桂爺和幸爺,但卻不敢包保其他人不是邵令周布下的奸細,所以我打算和眾兄弟隨徐爺一起離去,然後潛往與卜副幫主等會合,否則若給人步步監視,整盤妙計勢將盡忖流水。」
  徐子陵點頭答應,心想該是找桂錫良和幸容兩個小子說話的時候。
--------------------------------------------------------------------------------
第二章 雨中真情

--------------------------------------------------------------------------------



  迷茫的月色下,徐子陵展開腳法,沿淮水南岸朝西疾走,趕往與寇仲約定會合的地點。
  辭別了桂錫良和幸容,再正式知會李子通,他才和洛其飛等乘船離開。自然最後只剩得一條空船開返粱都,徐子陵和洛其飛等先後在途中離船,趕赴不同的目的地。
  徐子陵離船處是邗溝和淮水的交匯處,全速趕了近六個時辰路裎,披星戴月地終於抵達鍾離郡東南方嘉山山腳處的密林區。
  他亮起火熠,打出訊號。
  半里外的山頭處立時有回應,先是亮起一點火芒,接著是另兩點焰光,指示出寇仲藏身之處。
  徐子陵心中流過一片溫暖,素素的不幸,跋鋒寒的遠去,使他更添與寇仲相依為命的感覺。同時亦不無感觸,只是區區個多月,寇仲已成功地建立自己的實力,聚在他身旁的再不是胡亂湊來的烏合之眾,而是有組織和高效率的雄師。那不單顯現在訊號的準確傳遞,而更在其能於這麼短促的時間,揮軍渡河越野,一口氣從梁都趕了近百里路到達此處,只是這行軍速度,足可教人昨舌。轉瞬他奔進密林邊緣的疏林區,暗黑裡密佈著倚樹休息的少帥軍,人人屏息靜氣,馬兒則安詳吃草。
  在一名頭目的帶領下,徐子陵奔上一座小丘,寇仲赫然出現在明月下,旁邊是宣永和十多名將領。
  看看寇仲淵亭嶽峙的雄偉背影,徐子陵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
  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當然更不是在竟陵城上面對江淮兵的千軍萬馬而心中不斷打著退堂鼓的寇仲。現在的寇仲已成視戰爭為棋戲,談笑用兵的統帥,以後群雄勢將多出個與他們爭霸大下的勁敵。
  寇仲倏地回過頭來,向他展露雪白的牙齒,大笑道:「有陵少在我身旁,足可抵他一個萬人組成的雄師,今趟我們不斬下三大寇的狗頭,誓不回師!」
  眾將轟然相應,響徹山頭,令人血脈徐子陵感受著寇仲天生過人的感染力和魅力,來到他旁,悠然止步,淡然自若道:「共有多少人?」
  寇仲陪他俯瞰月照下的山林平野,雙目精光爍閃,沉聲道:「共一千五百人,清一式騎兵,戰馬大部份均為契丹一流良駒,輕裝簡備。哼!李小子有他娘的黑甲精騎,我寇仲就有少帥奇兵,總有一天可比出是誰厲害。」
  徐子陵又問道:「如何組織編伍?」
  寇仲微笑道:「用的是魯大師教下的梅花陣,將一千五百人分成十組,主力少帥軍六百人,其他每組百人,各由偏將統領,陵少有什麼意見?」
  徐子陵聳肩道:「論陣法你該比我在行,駱方呢?」
  寇仲道:「他先趕回牧場,好知會美人兒場主與我們配合,合演一埸好戲,舞台就是洱水的兩大城當陽和遠安。」
  接著長長舒一口氣,歎道:「老天爺安排得真巧妙,人人都以為我須顧眼前利害,全力助李子通應付老爹的當兒,我卻神不知鬼不覺的西行千里,奇兵襲敵,這是多麼動人的壯舉。」
  徐子陵自問沒法投入寇仲的情緒去,岔開問道:「路線定好了嗎?」
  寇仲道:「我們將穿過鍾離和清流間的平野,雖是順路亦不會和屯軍清流的老爹打招呼,請恕孩兒不孝。哈!然後連渡淝、決兩水,接著是最艱苦穿過大別山的行程,再繞過大洪山,在襄陽和竟陵間渡過漢水,那時三個時辰快馬便可和我們的美人兒商秀洵在牧場相與把酒,敘舊言歡哩!」
  另一邊的宣永插入道:「如一切順利,十天內我們可到達目的地。」
  徐子陵道:「那還不起程趕路,我們不是要晝伏夜行以保密嗎?」
  寇仲道:「少見陵少這麼心急的,定是想快點作其救美的英雄。嘻!陵少且莫動怒,由於要路經清流,所以必須先派探子視察妥當,才作暗渡陳倉之舉,我兩兄弟不見這麼多天,正好乘機暢敘離情。」
  接著發出命令,眾將分別乘馬散去,回歸到統領的部隊,只剩下宣永一人。
  山風徐徐拂來,壯麗的星空下,感覺上每個人都變得更渺小,但又似更為偉大,有種與天地共同運行的醉人滋味。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侯希白差點便出手哩。」寇仲一震道:「好傢伙,終於露出本來奸臉目。你是在怎樣的情況下遇上他的?」
  宣永這時亦離開,視察部隊的情況。
  徐子陵把經過說出來,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幸好你那麼沉得住氣,若換轉是我,定會不顧一切把侯希白那小子迫出來看看,那就糟哩!」
  旋又劍眉緊蹙道:「不對!照我猜連包讓等人都不知窗外另有侯希白這個幫手,甚至包括雲玉真在內都不知他暗伏一旁。這傢伙定是從雲玉真處不知用什麼方法探知此事,遂想在旁撿拾便宜。」
  徐子陵不解道:「你是否只是憑空猜想?」
  寇仲搖頭,露出回憶的神態,徐徐道:「記得常年在荒村中我們被綰妖女害得差點沒命,侯希白那小子闖進來無意下救了我們的事嗎?這小子還裝模作樣的動筆寫畫,做足工夫,那顯然連綰妖女都看不破他的身份。侯希白的保密工夫做得這麼好,連沒有人時都交足功課,怎會有雲玉真這個破綻呢?我可肯定雲玉真仍以為侯小子是好人。」
  徐子陵雙目閃過殺機,沉聲道:「但百密一疏,他終於露出狐狸尾巴。」
  寇仲深深瞧他一眼,道:「是否想起師妃暄?」
  徐子陵點頭道:「不錯!侯希白擺明是某一邪惡門派培養出來專門對忖師妃暄的出類拔萃的高手,圖以卑鄙的手段去影響師妃暄,好讓綰妖女能勝出。」
  寇仲微笑道:「你看我們是否該遣人通知了空那禿頭,再由他轉告師妃暄呢?」
  徐子陵苦笑道:「那像有點自作小人的味兒。難道我告訴師妃暄,我感覺到侯希白躲在窗外想偷襲我嗎?」
  寇仲聳肩道:「有什麼問題?師妃暄非是一般女流,對是非黑白自有分寸,而我們則是行心之所安,管她娘的怎樣想?縱使師妃暄將來偏幫李小子,我也不願見她為奸人所害。」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說倒說得冠冕堂皇,骨子裡還不是怕我錯過向師妃暄示好的機會。我可保證若侯希白若是想對她施展美男計,肯定碰得一鼻子灰無功而退,我們還是先理好自己的事吧!」
  寇仲無奈道:「師妃暄有什麼不好,你這小子總蠻不在乎的樣子。」
  徐子陵截斷他道:「一路趕來時,我曾把整件事想了一遍,得出的結論與你先前的說法大相逕庭,少帥要聽嗎?」
  寇仲淡然一笑,道:「陵少有話要說,本帥自是洗耳恭聆。」
  徐子陵沉吟道:「我認為蕭銑用的是雙管齊下的奸計,一邊派人在江都幹掉我,另一方面則設法把你引往飛馬牧場,再設計伏殺。雲玉真對我們的性格瞭若指掌,當清楚我們對飛馬牧場求援的反應。」
  寇仲皺眉道:「我也想過這問題,故而以快制慢,務求以敵人難以想像的高速,秘密行軍千里,在蕭銑從夷陵渡江之前,一舉擊垮三大寇和朱粲,然後和你潛往關中碰運氣。」
  徐子陵道:「可否掉轉來做,先擊垮蕭銑渡江的大軍,才向朱粲和曹應龍開刀?」
  寇仲呆了一呆,接看大笑道:「好傢伙:為何我沒想及此計?好!就趁蕭銑做夢都未想過我們敢先動他,就拿他來耍樂,算是為素姐的血仇討點息口。」
  提到素素,兩人的眼中均燃起熾烈的恨火。
  遠處燈火忽明忽滅。
  寇仲喝道:「牽馬來!動身的時候到哩!」
  翌日清晨,少帥軍無驚無險的通過清流城北的平原,抵達滁水北岸,就在河旁的密林歇
  息,可惜天不造美,忽然下起大雨,除放哨的人外,其他人只好躲進營帳內。徐子陵和寇仲
  來到河邊的一堆亂石處,任由大雨灑在身上。
  寇仲一屁股坐存其中一方石頭上,笑道:「真痛快!只有在下雨時,人才會感到和老天爺有點關係,像現在這般淋得衣衫盡濕,便是關係密切。」
  徐子陵負手卓立,望往長河,三艘漁舟,冒著風雨朝西駛去。淡淡道:「真正關係密切的時刻,就是娘剛身亡時我們在小谷練《長生訣》的日子,那時整個人似若與天地渾成一體,無分彼我。」
  寇仲呆了半晌,點頭道:「那真是一段今人難以忘懷的時光。我們定要找一夭偷空回那裡去看看,不過娘曾說過不用我們拜祭她。」
  徐子陵歎道:「你目下的情況,等若與時光爭競,李密已垮臺,再無人可阻李世民出關,所以少帥你必須在李家席捲天下之前,建立起能與之抗衡的實力,否則將悔之晚矣,那來空閒足供你去偷呢?」
  寇仲沉吟片刻,沉聲道:「王世充雖難成大器,但東北仍有竇建德、劉黑闥,北有劉武周、宋金剛,西邊薜舉父子則尚未坍台,李家卻是內憂剛起,李小子想要風光,怕仍要等一段日子。」
  徐子陵感受著雨水打在臉上的冰涼,輕輕道:「假若王世充迫得李密真的無路可逃,只有投降李世民,那又如何?」
  寇仲微笑道:「你認為那對李小子是好還是壞呢?」
  徐子陵俯首凝視寇仲好半晌後,沉聲道:「若換了是別人,只是引狼入室。但李閥根基深厚,李世民又是武學兵法兼優的天縱之材,至厲害就是連李靖等人都要向他歸心,師妃暄也最看得起他,擺出整副真命天子的格局,李密當然不會甘心從此屈居人下,但其他人是否也盡如李密呢?」
  寇仲動容道:「說得對,連我都曾經想過當他的跑腿,那時他尚未成氣候,假若李小子平白多出一群謀臣猛將,像魏徽、徐世績、沈落雁之輩都對他竭誠效忠,對要勝他更是難上加難。唉!你說我該怎辦才好?」
  徐子陵默然不語。
  寇仲長身而起,來到他身前,探手抓緊他寬肩,垂頭道:「說吧!一世人兩兄弟,有什麼事須悶在心內?」
  徐子陵緩緩道:「素姐的亡故,難道仍不能使你對爭鬥仇殺心淡嗎?」寇仲沉思片刻,低聲道:「你肯否放過香玉山和宇文化及?」
  徐子陵道:「宇文化及當然不可以放過。但香玉山始終是小陵仲的生父,現在他已遭到報應,且蕭銑終非李小子的對手,我們放過他又如何?」
  寇仲又道:「陰癸派害死包志復、石介、麻貴三人,這筆賬該怎麼算?」
  徐子陵苦笑道:「這和我想勸你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怎可混為一談。這個天下已夠亂了,現在再多你這個少帥出來,唉!」
  寇仲陪他苦笑道:「難道現在你要我去告訴手下,說我不幹了?」
  徐子陵道:「當然不可這麼的不負責任,你現在只是面子的問題,假若你肯轉而支持李小子,保證他可短時間內一統天下,使萬民能過些安樂日子。」。
  寇仲苦笑道:「你難道要我去和那起碼要對素姐之死負上一半責任的李靖共事一主?」
  徐子陵歎道:「我沒有勸你去做李世民的手下,只要你把手上的實力贈李小子,我便可和你去割宇文化骨的首級,再回小谷去拜祭娘,以後的天地可任我們縱橫馳騁,歡喜便把陰癸派打個落花流水,為世除害,待小陵仲大點,又可帶他遼赴域外找尋老跋,豈非逍遙自在?」
  寇仲放開抓他肩頭的手,移步至岸邊,細看雨水灑到河面濺起的水花,沉聲道:「你已很久沒有和我說過這方面的事,為何今天忽然不吐不快呢?」
  徐子陵移到他身後,兩手搭在他肩頭上,沉痛地道:「素姐已去,我不想再失去你這個好兄弟。」
  寇仲劇震道:「你是認定我會輸了?」
  徐子陵頹然道:「我們的問題是太露鋒芒,更牽涉到楊公寶庫的秘密。以前我們尚可和敵人玩捉迷藏的遊戲,現在卻是目標明顯,成其眾矢之的。無論是蕭銑成功渡江,老爹、李子通之爭誰勝誰負,又或李小子兵出關中,竇建德、劉武周揮軍南下,首先要拔除的都是你這個少帥。」
  寇仲感受著徐子陵對他深切的關懷,點頭道:「我不是沒有想過這問題,否則也不會不敢稱王而稱帥,還要謙虛老實的稱什麼他娘的少帥;看似威風,其實窩囊。最理想當然是掘出楊公寶藏後,才看看該做個富甲天下的珠寶兵器商還是做皇帝?但你也該知我這少帥是怎來的,此可謂之形勢所迫,又可謂之勢成騎虎。小陵啊!人生在世不過區區數十年,彈指即過,你即管去做你愛做的事,不用介懷我的生死。現在我的情況是再無退路。哈!大丈夫馬革裹屍,亦快事也!異日我戰死沙場,你也不用替我報仇。素姐的死,使我再難以耽於逸樂,你明白我的心情嗎?」
  徐子陵用力狠狠抓他雙肩一把,苦笑道:「當然明白,你這叫打蛇隨棍上,以退為進。唉!我這做兄弟的事實上已盡了心力,本想待你至楊公寶藏有了著落時,才真正決定是否該出而與世爭雄,豈知鬼使神推下,你卻當上了什麼娘的少帥,事情發生得太快!直至素姐身故,我才如夢初醒,想到這些問題。你現在的好景只是曇花一現,難以維持長久,你的少帥軍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擴充整頓,仍難成雄師,總之你眼前形勢,尚需待時來運到,否則休想勝過李小子,但你有那時間嗎?」
  寇仲道:「魯妙子恐怕有和你同樣的想法,否則便可直接了當的告拆我楊公寶庫是在什麼地方。照我看你也肯定我找不到楊公寶庫,所以才陪我玩這尋寶遊戲。
  這樣吧!給我三個月的時間,若仍起不出寶藏,我便依你所言,把手上兵將領地轉贈你心上人,再由她決定該送何人。但如若老天爺眷顧,真的給我找到藏寶,我便怎都要搏他一搏,死而無怨。但卻有一個條件。」
  徐子陵愕然道:「什麼條件?」
  寇仲微笑道:「陵少雖全心全意助我尋寶,不可以騙我。」
  徐子陵沉聲道:「我是這種人嗎?」
  足音響起,宣永冒雨趕至,低聲道:「抓到一個奸細!」
  兩人為之愕然。
第三章 龍遊遍地

--------------------------------------------------------------------------------



  數丈外林木深處,奸細的雙手被反縛到一株粗樹幹上,衣衫染血,容色蒼白,年紀在二十許間,五官端正。
  宣永低聲道:「我們依少帥吩咐,在四周放哨,這人鬼鬼祟祟的潛到營地來,給我親手擒下,這小子武功相當扎實,是江南家派專走的路子。」
  寇仲問道:「他怎麼說?」
  宣永狠狠道:「他當然推說是湊巧路過,哼!這裡是荒山野地,若說是打獵尚有幾分道理,只聽他口音,便知是浙江人,怎會孤身到這裡來。」
  徐子陵皺眉道:「就算探子也該有拍檔同黨,有沒有發現其他人。」
  宣永搖頭道:「我已派人遍搜附近山林,仍未有發現。」
  寇仲道:「看來要用刑才成,你在行嗎?」
  宣永道:「包在我身上。」
  正要走前去,徐子陵一把扯著宣永,不忍道:「在未肯定對方身份前,用刑似乎不大好。」
  宣永愕然道:「他又不肯自己說出來,不用刑怎弄得清楚他的身份。」
  寇仲微笑道:「精神的無形壓力,就是用刑的最高叫手法,這叫用刑伐謀,來吧!」
  三人來到那年輕壯漢前,揮退看守的人,寇仲見那人閉上眼睛,笑道:「他不肯睜眼,自然不肯回答問題,我們只好施刑迫供,用刑至緊要慢慢來,好讓這位好漢有機會考慮自己的處境,作出聰明的選擇。」
  「呸」!
  那人猛地睜眼,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濃涎,疾射寇仲。
  寇仲洒然晃頭,那口痰射空而去。
  那人現出訝異神色,顯是想不到寇仲能夠避開,旋又閉上眼睛。
  宣永大怒,拔出匕首,喝道:「讓我把他的肉逐片削下來。」
  寇仲見那人臉上露出不屑神色,心中暗讚,向宣永笑道:「刀子怎及鉗子好,人來!給我把鉗子拿來。」
  當下遠處有人應命去了。
  宣永和徐子陵不解地瞪著他。
  寇仲卻轉到樹後,檢視那人被縛的雙手,笑道:「這位老哥的手指長而嫩滑,哈!」又移往前面,大叫道:「人來!給我脫掉他的靴子。」
  那人睜眼怒道:「要殺要剮,悉隨尊意,但為何要脫我的靴子?」
  寇仲伸手攔著上前脫靴的手下,微笑道:「因為我要一個一個地拔掉你的指甲,而且是慢慢的拔,人說十指痛歸心,腳趾卻不知痛歸什麼,只好在老兄身上求證。不要小看腳趾甲,沒有後等於廢去武功,你也休想可用雙腿走去通風報信,我們更不用殺你。」
  那人臉色數變,終於慘然道:「我根本不知你們是誰,抄這邊走只為趕路往合肥參加榮鳳祥召開的行社大會。」
  三人聞之動容。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心中都想到曾在合肥出現的左遊仙,假定兩人均是位列邪派八大高手榜上的人物,說不定會有一定的交情,而今趟的行社大會,很可能就是左遊仙安排的。
  寇仲呵呵大笑道:「原來是一場誤會,人來,給我放了這位仁兄,雨愈下愈大哩!大家一起躲進帳幕換過乾衣,再喝他娘的兩杯酒。」
  今趟輪到宣永和那人愕然而對,不明白為何憑一句話就有當場釋放的待遇。
  徐子陵去解索時,宣永湊到寇仲耳旁道:「少帥忘了下過不准喝酒的嚴令,且我們根本沒有攜酒來。」
  寇仲乾咳一聲道:「那就喝杯清水吧!」
  那人活動一下被牛皮筋縛得麻木的雙手,懷疑地道:「你們真的肯放我?」
  寇仲聳肩道:「我們又非窮凶極惡的人,既知是一埸誤會,除道歉陪罪外還能斡什麼?」
  那人精神一振道:「朋友高姓大名?」
  寇仲微笑指著宣永道:「他叫宣永。」
  尚未有機會介紹徐子陵,那人已劇震道:「那你定是『少帥』寇仲,另一位則是徐子陵!」
  宣永點頭道:「猜得正著,朋友你貴姓名?」
  那人變得友善多了,爽快答道:「我是龍游幫幫主『儒商』澤天文之子澤岳。」
  寇仲等三人聽得臉臉相覷,皆因從未聽過龍游幫的名字,連客套話諸如久仰之類亦說不出口來。
  寇仲打圓場道:「進去避雨再說,幸好澤兄受的只是輕傷,否則我們將更罪過深重。」
  澤岳哈哈笑道:「能交得三位兄台,些許傷勢,何足掛齒?」
  龍游幫之所以不見稱於江湖,原來因它是一個以經商為主的幫會,以東陽郡的龍游縣為
  中心的行社,組織嚴密,在全國各地展開低買高賣的活動,故有龍遊遍地的美譽。
  澤岳介紹了龍游幫後,欣然道:「我們的家鄉及毗鄰一帶,山多而田少,最需商品流
  通,山民迫於生計,唯有肩挑背負,駕船馭車,從事販銷買賣以謀生路。我爹就是開發木材
  生意起家的,現在打著我幫名號在各地人做生意的,至少有過萬人。但真正有我們龍游幫令牌的,只是幾百人,他們才是我幫的中堅份子。」接著掏出一個銅牌,一面鑄有龍紋,另一邊則是「龍遊遍地」四個字。
  外邊雨勢轉大,清寒之氣從帳門捲進來。
  寇仲大感興趣問道:「你們幹的主要是什麼生意?」
  澤岳答道:「所謂不熟不做,我們主要是把山區的土特產賣到有需要的地方,以竹、木、紙、茶、筍、油、草藥七個行業為主,再買回山區所缺的東西,例如米糧、食鹽、絲綢、棉布等,形成一個流通網絡,各地的幫會行社,不論大小都要給我們幾分面子。」
  接著高興地道:「能認識兩位,實是三生有幸,當日你們大破李密時,我正由關中趕往洛陽,數當今英雄人物,有誰比得上少帥和徐爺。」
  徐子陵有點不好意思的岔開話題道:「現在烽煙處處,對你們做生意沒有影響嗎?」
  澤岳笑道:「太平時有太平時的做法,戰亂時則有戰亂的一套。像剛才般被當作奸細,並不是經常發生的,通常只要我亮出龍游幫的令牌,人人都會給幾分面子。」
  寇仲尷尬道:「澤兄做慣生意,口才果然了得,是哩!你不是說榮鳳祥要在合肥舉行什麼娘的行社大會?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澤岳的臉色沉下去,歎道:「這是件今人心煩的事。榮鳳祥最近坐上洛陽幫的龍頭寶座,已影響力大增,現又當上北方勢力最大的百業社的尊長,更是為虎添翼。今次他到合肥來,就是要號召江北的行社商幫加入百業社,美其名為團結起來。照我看他該是另有野心。」
  寇仲眉頭大皺道:「百業社又是什麼一回事?」
  澤岳道:「那只是北方各地行社的一個聯盟。尊長對轄下的行社並沒有管治權,但卻可代表各行社去向各地勢力出頭說話,依時召開百業大會,以釐定各種價格,解決商務的紛爭,影響力可大可小,須看誰當尊長。」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個眼色,都大感不妙。榮鳳祥就是邪派高手辟塵的化身,若給他成為天下商幫行社的龍頭老大,會幹出什麼好事來?
  徐子陵試探道:「這不是好事嗎?澤兄因何煩惱呢?」
  澤岳苦笑道:「怎會不煩?做生意最緊要靈活自由,不受約束,現在榮鳳祥擺出一副以大欺小的格局,挾北方百業社的威勢,硬要我們加入他的百業社……」
  寇仲打斷他道:「若不入社,會有什麼後果?」
  澤岳沉吟道:「暫時仍不太清楚,那要看他對北方各大行社的控制力如何,但對我們要在北方做生意,當然有點影響。」
  徐子陵道:「那貴幫是準備參加還是拒絕加入?」
  澤岳道:「我今趟想早點趕往合肥,就是要和各地行家商量,好瞭解他們的想法,若人人都搶著參加,我們的處境將會非常困難,說不定只好亦隨眾屈服。」
  寇仲愕然道:「澤兄豈會是這種人?」
  澤岳苦笑道:「說到底我只是個生意人,住何行動都要先權衡利害。噢!我尚未請教兩位如此勞師遠征,究竟要去對付什麼人。」
  寇仲答道:「還不是曹應龍和朱粲那兩個大混蛋。」
  澤岳肅然起敬道:「原來是這兩個殺人如麻、不講江湖規矩的惡魔。有什麼需澤岳幫手的地方,只要我辦得到,定會全力以赴。」
  寇仲道:「你還是安心做你的生意吧!但榮鳳祥的事我兩兄弟卻不能置之不顧,因為這是另一個混蛋。比之曹應龍和朱粲更可怕,所以怎都要抽空和澤兄去一趟合肥,幸好是順路。」
  澤岳失聲道:「什麼?」
  寇仲換上他在飛馬牧場大戰李天凡、沈落雁的面具,變回那鷹勾鼻兼滿臉絡腮鬍的中年狂漢;而徐子陵當然不敢扮岳山或疤臉大俠,取出尚未用過的一張面具,搖身一變成了個滿臉俗氣的黃臉漢子,年紀比寇仲還要大,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好笑。
  三人冒雨趕路,只兩個時辰腳程,在午後時分抵達合肥,果然各地商幫行社的人紛來赴會,人車不絕於途。
  三人剛入城,便有龍游幫先一步抵達的人來迎接,澤岳這幫主之子顯然地位極高,雖沒有介紹兩人,手下亦不敢詢問。
  龍游幫在合肥貫通南北城門的主大街開了間茶鋪,三人就在鋪後院舍落腳,澤岳去聽手下的報告時,兩人均感疲倦,換過干衣後,躲在房內休息。
  寇仲踢掉靴子,大宇形攤到床上,向挨在臥椅處凝望窗外雨勢的徐子陵道:「真不明白魯妙子,為什麼每張面具的賣相都是令人不敢恭維的,弄得俊俏順眼點不行嗎?」
  徐子陵沉吟道:「你說魯先生長相如何?」
  寇仲道:「年輕時他定長得非常英俊,不見他年紀大了仍是個很好看的老傢伙嗎?這又有什麼關係?」
  徐子陵聳肩道:「我不知道,該有點關係吧!人生出來便注定美醜媸妍,在一般情況下都不可改變,只能接受這現實。若我是魯先生,既有此變天之力,自然想換個截然不同的臉孔,好經驗另一不同身份,不同感受。」
  寇仲頷首道:「這麼說也有點道理。好了!言歸正傳,我們是否該聯手宰了榮鳳祥。」
  徐子陵道:「雨停哩!」
  寇仲從床上坐起來,瞧往窗外,道:「此事定要立下決定,我們只有兩日一晚的時閒去破壞榮鳳祥的陰謀。唉!我真不明白王世充為何不對付這個妖人,楊公卿該已告訴他榮鳳祥就是避塵,而避塵即是辟塵。」
  徐子陵歎道:「太自信並非好事,就算辟塵蠢得偶然落單任由我們出手,我們亦未必可殺死他。更何況有左遊仙撐他的腰,這裡更是輔公佑的地頭,那輪得到我們逞強。」
  寇仲苦笑道:「我並非過於自信,只因時間無多。」
  徐子陵笑道:「不能力敵,便須智取,你不是滿肚子狡計嗎?拈一計出來給我見識如何。」
  寇仲喜道:「聽你的口氣,似是胸有成竹,快說來聽聽。」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先弄清楚形勢再說吧!要拆掉一間房子,怎都比建設一間房子容易。」
  寇仲動容道:「有道理,隨手一揮,便可砸碎杯子,但要製造杯子,卻要經過多重工序,例如捏土為坯,入窯煉燒,榮鳳祥能榮登百業社的尊長也屬於這情況,首先要成為長袖善舞的大商家,行會的會長,但仍要到他撿得便宜,當上北方最大黑幫的龍頭老大,才給他奪得百業社尊長之位。現在更想把影響力伸延至江北,遲些更會把魔爪探往南方,過程一點都不輕鬆。但我們只要揭穿他的身份,就可像把杯子投在地上般立可粉碎他的美夢。」
  徐子陵道:「榮鳳祥可以代替上官龍做洛陽幫的老大,絕非表面看來那麼簡單,我敢肯定幫內能話事的人,該隱有陰癸派的餘黨。而榮鳳祥則暗中與陰癸派勾結……」
  寇仲一震道:「說得對,很可能為了爭天下的大利,什麼他娘的邪派八大高手大部份都站在同一陣線,四處搞風搞雨佔便宜。若沒有左遊仙點頭,榮鳳祥怎能在合肥開百業社大會。」
  又道:「不若你再扮作岳山,找你的老友遊仙妖道套套口風。」
  徐子陵笑罵道:「保證未喝完杯熱茶,便要露出馬腳,你這小子分明想害我。」
  這時澤岳神色凝重的走進房來,道:「我要去見一個人,假設他肯支持拒絕參加百業社,會有很多人響應的。」
  寇仲坐到床沿,問道:「此人是誰?」
  澤岳坐往徐子陵旁的椅內去,道:「這人叫安隆,人稱『四川胖賈』,是西南方最大的酒商,也兼營其他生意,是多個行會的會頭。」
  寇仲點頭道:「天下人人喝酒,他既是西南方最大的酒販,肯定有點來頭,是否還懂武功呢?」
  澤岳道:「他的武功倒稀鬆平常,不過他的拜把兄弟卻是雄霸四川的『武林判官』解暉,解暉的兒子解文龍娶了宋缺的女兒宋玉華為妻,有這麼強的靠山,誰敢惹他。」
  寇仲動容道:「聽說解暉的獨尊堡乃四姓門閥外最有地位的家族,而解暉的武功則可媲美『天刀』宋缺,唔!這人定要見見。」
  徐子陵問道:「百業大會的情況如何?」
  澤岳道:「榮鳳祥和它的漂亮女兒三日前已到合肥,正四處活動,遊說各方來的商頭,百業大會將於明早在總管府舉行,我們已時間無多。」
  寇仲彈起來道:「那就事不宜遲,先去見安隆再說吧!」
  澡堂內熱氣騰升。
  在西堂的貴賓浴內,給安隆一人獨霸了兩丈見方的浴池,十多名保鏢隨從分守在池旁和
  各個進出口,人人太陽穴高鼓,均非一般庸手,只此便看出安隆的財勢。
  安隆是個大胖子,兩手不知是否因過多贅肉,似乎特別短少,腆著大肚腩,扁平的腦袋瓜兒就像直接從胖肩長出來似的,加上兩片厚厚的嘴唇,一望而知是講究吃喝玩樂的人。澡池的水滿溢浸至池岸的石板地,令人懷疑水位是否因他而達致如此情況。
  此時他正挨在池邊的一角,讓蹲在池旁的手下為他的水煙管裝煙絲吹火綿,再送到他嘴旁讓他「咕嚕咕嚕」的吞雲吐霧,寫意而頹廢得有種折墜的感覺。
  徐子陵、寇仲和澤岳三人來到浴室時,尚未有機會說話,安隆已哈哈笑道:「天文兄不來,賢侄來也是一樣,快下來陪我一起快活快活。」
  徐子陵和寇仲嚇了一跳,假若他們露出與面具的年齡皮膚、均大有出入的年青人身體,豈非立即露出馬腳。
  澤岳卻顯示出他的急才,笑道:「安老闆吩咐,小侄怎敢不從。」
  接著快手快腳脫掉衣衫,塞到兩人手上,道:「你兩個給我到門外去。」
  只是這種做作和命令,便在安隆等人前肯定兩人是僕從的身份,但當然他們在門外仍可聽到澡堂內所有對答。門外是個供貴賓休息的小偏廳,設有兩組椅桌,安隆的手下佔去其中之一,兩人和安隆的人禮貌地打過招呼後,坐到另一組桌椅裡,享受男僕奉上的香茗糕點。
  此時安隆正詢問澤岳那龍游幫主父親的情況,尚未轉入正題,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你覺得這胖子如何?」
  徐子陵輕應道:「該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對外擺出來的樣子,只是騙局。」
  寇仲臉色凝重起來,點頭道:「我也深有同感,甫進浴室,我便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邪氣,心中發寒,就像對著綰綰時的樣子。」
  徐子陵一震道:「那就糟哩!這死胖子能如此真人不露相,肯定是榮鳳祥的級數,且一個不好就是邪道八大高手之一,那今趟無論澤岳說什麼都只是徒費唇舌。」
  寇仲的臉色也很難著,道:「先聽他說什麼再審度吧!」
  澤岳的聲音傳出來道:「今次出門時,爹曾千叮囑萬吩咐,著小侄凡事要先請教安世叔,那就絕不會犯錯。」
  外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完了。若澤岳真的聽足安隆吩咐,豈非要改變立埸為立即加入百業社。
  安隆發出一陣仿若豬鳴的笑聲,道:「你老爹這麼看得起我安隆,安某人就送他一壇黑珍甜酒,此乃酒中極品,酒色晶瑩明透,閃亮生輝,醇厚甘美,甜酸可口,喝後能生津怡神,暖胃補腎,滋補強身,什麼虛汗、盜汗、神哀、陰竭,都酒到病消。若非我得到一批天竺來的黑珍珠米,亦釀不出這種酒來,故只送不賣,送的當然只限像天文兄這些有過命交情的老朋友。」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瞠目結舌。
  單論口才,此人肯定是頂尖高手的境界,口若懸河不在話下,且字字擲地有聲,有極高的說服力。兩人自問聽完他這番話後,也很想找壇來嘗嘗,看看他有否言過其實。
  澤岳乾笑兩聲,道:「先代爹他謝過安世叔的厚愛。嘿!世叔今次對榮老闆號召江北同道加入百業會一事,究竟有何看法。」
  安隆沉吟片刻,才壓低聲音道:「此事實在非同小可,一向以來,我們雖各自為政,但彼此相處融洽,就像把香雪酒混和加飯酒來喝,既有香雪的馥郁芬芳,又具加飯的甘陳純厚,令人回味悠長。榮鳳祥這麼挾勢北來,分明是要擴大百業社的影響力,此事定須詳細斟酌。」
  寇仲和徐子陵提至半天的心,這才放下來,暗忖一是他們疑心生暗鬼,看錯安隆,又或是安隆雖是邪人,卻與榮鳳祥處於對抗位置,故暗中扯他後腿。
  澤岳欣然道:「那依世叔意思,我們是要聯結起來,拒絕加入百業會。」
  安隆低聲道:「若真這麼做,我們就是大傻瓜。」
  徐子陵和寇仲聽得臉臉相覷,大惑不解。
  澡堂裡面的澤岳顯然不比他們的領悟力好多少,囁嚅道:「世叔的意思是……」
  「啪」!
  不知是安隆大力拍了澤岳一記,還是安隆自己拍自己肥肉助興,只聽安隆笑道:「岳世侄始終是嫩了點,若來的是你老爹,定會和我有同樣的想法,生意就是生意,最緊要是賺錢,加入百業社對做生意有利無害,何樂而不為。」
  澤岳代徐子陵和寇仲問了他們最想問的問題,道:「但世叔剛才說,嘿!說榮鳳祥有點問題。」
  安隆歎道:「榮鳳祥是否有問題並不重要,最重要是我們加入百業社後,該由誰來當尊長,由誰來話事。」
  徐子陵和寇仲恍然大悟,終於明白沒完全看錯安隆,只錯把他當作榮鳳祥的一夥。
  他擺明是要把百業社尊長之位,搶到手上來。
  澤岳愕然無語。
  安隆繼續侃侃而言的道:「榮鳳祥雖是洛陽幫的龍頭老大,我卻有四川獨尊堡和嶺南宋家的支持,如若再有貴幫振臂一呼,那到他擺佈一切。明天開大會時,我們索性迫他推選新的尊長,哈!我要他偷雞不著反蝕把米。」
  寇徐兩人聽得頭都大起來,怎想得到形勢複雜至此,一時間都亂了方寸。
--------------------------------------------------------------------------------
第四章 造謠生事

--------------------------------------------------------------------------------



  飯店內,澤岳低音無奈道:「你教我該怎麼說,難道說不支持他嗎?」
  寇仲好奇問道:「你老爹是否真的教你要聽他的吩咐。」
  澤岳苦笑道:「他只叫我找安隆商量,皆因爹算準他不會甘心屈從於榮鳳祥之下。我今次是作繭自縛,如告訴他早先的只是客氣場面話,豈非笑話之極。」
  徐子陵道:「安隆這人,大不簡單,因何你說他的武功平常?」
  澤岳愕然道:「人人都這麼說的。」
  徐子陵道:「我們對於辨識武林的高手,有自家獨門的方法,這純粹是一種氣機的感應,很難拿出什麼證據來。」
  澤岳色變道:「若是真的,那還得了,他是否陰癸派的人?」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魔門除陰癸派外,尚有很多支流,例如左遊仙便是來自一個叫『道祖真傳』的教派,不過若統統把他們當作陰癸派,這權宜之設亦怕當不錯。」
  寇仲一對虎目亮起來,低聲笑道:「小子又使奸弄詐!」
  澤岳當然沒有他們心意相通的本領,一面茫然的道:「你們在說什麼?」
  徐子陵淡然道:「澤兄不用理我們說什麼,今晚只須早點睡覺,養足精神以應付明天的百業大會。」
  寇仲接入道:「但有一事非常重要,澤兄足否真的不願加入百業社?」
  澤岳苦笑道:「我始終只是個做生意的人,凡事都要看利害關係。假若連安隆都參加,響應者自是大不乏人,我們說不定會被孤立起來,那就非常糟糕。」
  寇仲信心十足道:「澤兄這麼坦白,反能使我們清楚地掌握到目下的形勢,順口多問幾句,究竟陰癸派在澤兄心目中印象如何。」
  澤岳沉思片刻,答道:「我們是正正當當的生意人,最怕的當然是巧取豪奪的騙子強徒。陰癸派的人似乎像跟所有人都是深仇大恨的樣子,毫無情義可言,動輒害人,誰都不想惹上他們。」
  寇仲輕鬆起來,欣然道:「只要明天參加百業大會的人,大半數都有澤兄的想法就成哩!」
  澤岳輕顫道:「兩位不是要當場揭穿榮鳳祥和安隆的身份吧?那可不是說笑的,尤其是……唉!」
  徐子陵微笑道:「澤兄放心,我們絕不會為貴幫惹來煩惱的。」
  澤岳半信半疑道:「兩位究竟有什麼好打算?」
  寇仲拍拍澤岳肩頭,笑道:「澤兄知得愈少愈好,更不用四處去遊說同道,免致榮鳳祥和安隆知曉你們不想加入百業社。」
  轉向徐子陵道:「徐軍師,請指示下一步行動。」
  小巷內,兩人像以往在揚州當小混混的日子般,並肩挨坐牆角。
  寇仲不解道:「太陽已下山哩!究竟該怎樣做?」
  徐子陵道:「我首先要看看安隆有否看破我們。」
  寇仲皺眉道:「你感覺被人跟蹤嗎?」
  徐子陵道:「剛才離開澡堂時,曾有過這感覺,但很快便消失無蹤。」
  寇仲動容道:「你這獨門本領絕不曾錯,誰如此本事,跟蹤你而不被你發現其形跡?」
  徐子陵道:「肯定是綰綰級或接近那級的高手,說不定就是綰綰本人。」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氣道:「這可能性太大哩!我們可瞞過任何人,絕瞞不過這妖女。」
  徐子陵道:「就算被綰妖女識破,明早大會前她都不會動龍游幫的,我們可趁今晚大幹一場,搗榮鳳祥和安隆的蛋。」
  寇仲拍腿笑道:「這話最合我的心意,究竟如何進行,請陵少賜示。」
  徐子陵道:「第一招叫造謠。」
  寇仲一呆道:「只那麼一晚時間,難道四處找人來說嗎?」
  徐子陵失笑道:「適才在飯館時,你不是擺出完全明白的樣兒嗎?原來是假裝出來的。」
  寇仲尷尬道:「我還以為你是要硬派榮鳳祥是陰癸派的人哩!」
  徐子陵點頭道:「你倒沒猜鍺,現在我們先去弄十多罐漆油來先過過手癮。」
  寇仲愕然道:「雜貨鋪都關門了,何處可買到漆油?」
  徐子陵好整以暇逋:「我只說弄,沒說過要買,買可給人根查,弄則只是漆油無端端的失蹤。」
  寇仲雙目亮起來道:「好傢伙,果然是造謠的高手。」
  徐子陵一肘打在他脅下,跳起來道:「去吧!」
  兩人左手一桶紅漆油,右手一個大笤掃,來到城南一所宅院向街的外牆下。
  此時已過三更,路上不見行人,只間中宅院中傳出犬吠的聲音。
  由於天氣不佳,烏雲低壓,入夜後的合肥城份外暗黑幽深。
  寇仲放下桶子,在高達丈半的牆上比劃道:「直寫下來,每字尺許見方,剛可容納。『榮鳳祥是陰癸派的辟塵妖道扮的』十四個字。」
  徐子陵差點笑痛肚皮,但又不能真的放聲大笑致擾人清夢,憋得不知多麼辛苦,低笑
  道:「那有這麼累贅的,榮鳳祥是陰癸派的妖道便夠,誰管他的原名叫什麼,更不用畫蛇添足的在最後加上,『扮的』兩個多餘字。」
  寇仲幸好戴上面具,才不用以紅臉示人,尷尬地乾咳兩聲,念道:「榮鳳祥乃陰癸派的妖道,哈!咦!都是有點不妥,因為陰癸派只是著名出產妖女的門派,而非是出產妖道。橫豎是生安白造,不如給他個職位,例如『榮鳳祥是陰癸派的秘密護法』之類。」
  徐子陵笑得要手搭在寇仲肩頭以作支持,喘著道:「既有秘密護法,是否該有秘密派主,那和普通的護法或幫主又有何不同。」
  寇仲苦惱道:「原來造謠都是一門學問,你來說吧!該在這幅雪白的處子牆上寫上他娘的什麼東西?」
  徐子陵咬著下唇沉吟道:「這個確要斟酌一下遣詞用字,白老夫子只懂教之乎者也,從來沒教過我們如何造謠。」
  一把嬌柔甜美的女聲在兩人身後響起道:「寫什麼都沒問題,只要在最後加上『胸膛有太極印為記』就成。」
  兩人差點魂飛魄散,要知以兩人感官的敏銳,縱使因笑玩致心神分散,亦不該讓人潛到身後仍不知曉。
  駭然轉身,只見一身男裝,清淡如仙的師妃暄盈盈俏立,說不盡的動人美態,懦雅風流。
  兩人呆瞪著她,瞠目結舌,那說得出話來。
  師妃暄玉容平靜無波,輕移玉步,悠然來到寇仲另一邊,含笑道:「虧兩位想出這麼一條以毒攻毒的妙計。妃暄便苦於拿他沒辦法。」
  寇仲嗅吸從她身體傳來的清香,低聲道:「原來仙子早知他是辟塵妖道,所以前來要不讓他得逞,對嗎?」
  師妃暄坦然道:「我雖覺得榮鳳祥此人人不簡單,但卻不知他是辟塵扮的,直至聽到你們剛才的話,始醒悟過來。」
  聽著她有如仙籟的聲音,徐子陵平靜下來,隨地出現,暗黑冷寂的長街立被轉化作仙氣氤氳的勝境,所有平時平凡不起眼的東西都變得不平凡,連眼前的圍牆都充滿某一種難言的意義,仿似包含無窮的可能性。
  徐子陵體會著心境的變化時,寇仲一肘打在他脅下,得意地道:「看!剛才還在說我,若非我清楚說出『扮的』兩字,師仙子又怎知榮鳳祥是辟塵『扮的』呢?」
  誰都知道寇仲在說笑,師妃暄莞爾道:「功勞全歸你好了。但有一事妃暄須作聲明,就足我並非什麼仙子,你可以喚我作師小姐、師姑娘,但請勿再稱我為仙子了!」
  寇仲打蛇隨棍上道:「那可否喚你作妃暄呢?現在大家至少暫時算是夥伴嘛,自然不能太見外。」
  師妃暄不置可否,岔開話題道:「你們不是要在全城四處刷上句子嗎?還不動手。」
  寇仲尷尬道:「我的字體很見不得人,不如由妃暄你來操掃,說服力將可大上千倍萬倍。」
  師妃暄微笑道:「我只能當個小幫兇,為兩位把風。」往後飄退,眨眼間沒入橫巷的暗黑裡去。兩人對望一眼,精神大振,有了「胸膛有太極為印」這註腳,榮風祥唯一能狡辯的只有究竟是「好道」還是「妖道」。況且這類邪派的標記,必有特別的用心才印上去,有識之士自然會生出疑心,狡辯亦起不到多大作用。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足否歡喜得傻了?見到了心上人都不說什麼心事話兒。」
  徐子陵拿他沒法,挽起擱在一旁的紅漆,乾脆利落的在牆上髹上「榮鳳祥乃陰癸派妖人,不信可看他胸膛的太極妖印」兩行共二十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血紅大字。
  徐子陵退回寇仲身旁時,寇仲凝神瞧著牆上的字樣,訝然問道:「你多久沒寫過字。」
  徐子陵道:「離開揚州後,刀槍劍棒就拿得多,筆桿卻從未碰過。」
  寇仲指著牆上兩行字道:「起始那幾個字勉強認出是你以前羞不得人的筆跡。但字體卻不住變化。到最後那幾個字,就像另一個人的宇體,不!該說更像你現在這個人的字體,飄逸孤傲,真有出塵之態。」
  徐子陵點頭道:「此事確是非常奇怪,當我投入去掃畫時,不知不覺便把武道施於其中,只覺笤掃在手操控下收發由心,要什麼字樣就什麼字樣,痛快之極。」
  寇仲提起漆桶,躍躍欲試道:「兄弟!下一幅輪到我哩!」
  兩人站在另一幅牆下對著剛刷上的另兩行字前,細意觀賞。
  寇仲低問道:「如何!」
  徐子陵點頭道:「果然是愈寫愈不同,充滿劍拔弩張、鋒芒畢露的味兒,可知你說什麼找不到寶庫就收心養性,罷手不干全是騙人的。」
  寇仲苦笑道:「又來耍我了!做兄弟需否這樣呢?」
  徐子陵笑道:「時間無多,我們順便練字,最後才去碰總管府的圍牆,到天亮時,就算被江淮軍發覺,都一時洗刷不了那麼多。」
  兩人興高采烈的去了。
  耳內傳來師妃暄的警告聲,兩人忙躲進橫巷,屏息以待。
  此時離天亮只有大半個時辰,他們已寫花了各處大街當眼處近百堵牆壁,戰績輝煌。
  燈火由遠而近,一隊十二人的守城兵卒,巡經此處,燈籠光隱隱映照到牆上的紅字,但眾兵卻全不為意,就那麼直行直過的走了。
  兩人像孩童般低聲怪叫,以示心中得意之情,鬧了半晌,寇仲道:「該差不多啦!應輪到總管府的牆壁,若能在正門兩旁處像對聯般各書兩行字,讓我兩兄弟的書法互相輝映,便最是理想。」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是否太貪心呢?現在已有足夠的謠言損害榮鳳祥的聲譽,總管府雖關了門,但怎都有明崗暗哨,若給人發現是我們做的手腳,趕在天明前把最顯眼的謠言牆塗掉,我們將要前功盡廢。」
  寇仲心癢難熬的道:「不塗污總管府,總有意猶未盡之感,不若我們就等到天亮的一刻才下手,敵人發覺時也來不及把我們優美的書法塗掉。」
  徐子陵亦頑皮心起,陪他躍上附近屋頂,再逢屋過屋的往只隔一條街的總管府潛去。
  他們本身已是膽大包天的人,現在又得師妃暄撐腰,更是一無所懼。
  片刻後兩人來到一所華宅的瓦背上,從瓦脊探頭外望,總管府矗立前方,烏燈黑火,不覺任何動靜。
  寇仲大喜道:「這一餐看來非常易吃。」
  師妃暄無聲無息地翩然而至,落在寇仲的另一邊,輕柔地道:「你們又在打什麼主意?」
  寇仲笑道:「我們在等天亮,把總管府門牆都變成散播謠言的場所後,便可完滿收工。」
  師妃暄道:「我尚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們到天亮。」
  寇仲失望地道:「我們還有些事想向你請教,你卻這麼匆忙要走。」
  師妃暄無奈道:「我也希望能和兩位好好詳談,但事有緩急輕重之分,遲些妃暄來找你們好嗎?」
  目光越過寇仲,飄到徐子陵那處去,柔聲道:「再見啦!」
  徐子陵別過臉來,帶點憂鬱的眼神深深瞥了師妃暄一眼,匆快地道:「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辟塵、尤烏倦和左遊仙外,尚有什麼人。」
  師妃暄微愕道:「此事說來話長,再見面時才說吧!」
  就那麼飄然去了。
第五章 天心蓮環

--------------------------------------------------------------------------------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低聲道:「師妃暄愛上了你。她愛上了你,所以兩次都躲到小弟旁邊來。」
  徐子陵歎道:「恰恰相反,她是要通過這暗示的方式,以表達出我們間那道無形卻不可逾越的鴻溝。道別時更偏要找我來說話,其心意更是不言而喻。」
  寇仲啞口無言半晌後,忽地用力抱緊他肩頭,淒然道:「我們兩兄弟都是各有傷心懷抱!不是生離,就是死別。但一天不死,總要找點事情來做,我選擇的就是一條沒得回頭的爭霸之路。這兩天我想起很多事,最後發覺只有面對一個接一個的難關和挑戰,以一統天下為目標的大業,才可使我的精神有所寄托。兄弟,無論是否找到楊公寶庫,我也會任你離開,亦會高興你離去,若有一天我戰死沙場,你便代我好好照顧小陵仲。」
  徐子陵生出想哭的感覺,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他們都是孤兒出身,自少相依為命,在爾虞我詐,強權壓倒一切的環境下長大,除兩人間的信任外,對其他人總抱著懷疑的態度。傅君綽是第一個贏得他們真正感情的人,接著是素素,但她們均先後身故,對他們的打擊是難以接受的狠重而殘酷的。
  在愛情的道路上,兩人亦是波折重重。
  寇仲先後在李秀寧和宋玉致處受到挫敗,令他只能寄情於爭天下的大業上,假若把這目標從他處挪走,他將變得一無所有,至少在目前這階段,情況是這樣子。
  徐子陵自己也因剛才師妃暄無情的暗示,故生出感觸!在剎那間明白和掌握到寇仲複雜的心情。
  若說對師妃暄這清逸雅麗的絕世美女沒有一絲愛慕之意,就是自欺欺人。
  他記起師妃暄所說「守丹童」的故事,想到師妃暄不單是以這故事開解他,事實上也是夫子自道,表示出她絕不會陷身於這有如虛幻的世界中任何一種感情之內。
  寇仲忽然揭開面具,納入懷中,口上卻道:「唉!竟忘記提醍師妃暄那侯希白可能是個大渾蛋。」
  徐子陵皺眉道:「為何要露出臉目?」
  寇仲鬆開摟著他肩頭的手,露出雪白閃亮的牙齒,笑道:「因為我心中忽然很痛苦,於是要大幹一場,找幾個人來試刀,最好當然是榮鳳祥。」
  徐子陵不解道:「你不怕洩漏行藏,給敵人知道嗎?」
  寇仲雙目殺機一閃,沉聲道:「若真給人知道,說不定可反收奇效。在杜伏威來說,若他獲悉我在這裡出現,將更不會懷疑陳長林和他的人會出其不意去偷襲他;若三大寇和朱粲知道我來了,自會布下陷阱,嚴陣以待,誰知我卻是要去對付蕭銑呢?」
  徐子陵默然無語。
  寇仲推他一把,定睛瞧他道:「我這麼有道理,你為何仍不脫面具?」
  徐子陵以凝視回答他的瞪望,眼中射出深刻濃烈的感情,輕輕道:「你是否因我的遭遇而感到痛苦?」
  寇仲渾身一震,把臉埋在瓦片內,慘然道:「師妃暄可能是這世上唯一能令你動心的女子,而她竟這樣待你,上天真不公平,只要想起我自己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你卻孤身一人,踏上寂寞的旅途時,我便想大哭一埸,以渲洩心中的恨怨。唉!素姐沒死就好了。」
  徐子陵緩緩脫下面具,沉聲道:「去吧!乾脆宰掉榮鳳祥,可一了百了,別忘記帶漆油和掃子。」
  兩人越過高牆,不一會來到後宅的花園中,合肥總管府的戒備稀鬆平常,避過外圍幾座
  哨樓的守衛後,便像如入無人之境。
  他們當然不會掉以輕心,「邪派八大高手」裡,至少有兩個人在這裡,而他兩人更深悉榮鳳祥的厲害,只是榮姣姣已不易應付。現在他們需要的只是刺激和暴露行蹤。
  寇仲笑嘻嘻的找了幅面向花園的屋壁,髹上「寇仲徐子陵到此一遊」。湊到徐子陵耳旁低聲道:「這行字如何?」
  徐子陵應道:「真奇怪,那種力的感覺內斂多了,但反更覺張力,我歡喜這幾個字。」
  寇仲像要哄他高興似的道:「這就叫進步,人在不斷變化,書法亦不斷變化,若書法永遠不變,那便代表停滯不前。」
  頓了頓道:「好了!該到何處尋辟塵妖道?」
  徐子陵待要回答,忽然心生警兆,扯著寇仲躲往園山一道橫跨溪澗的小橋之下。
  一個胖如酒桶的身體從屋簷處像輕盈的貓兒般撲下,腳尖在草坪略點,眨眼間掠人與小橋連接起來的涼亭內,只隔開一條約十許步遠的碎石小徑**
  這內花園佔地方圓二十多丈,林木花草,頗為講究,而寇仲表演書法處是在一排竹篁之
  後,從亭子的角度是看不見的。
  寇仲把頭縮回來,咋舌道:「是安隆,我們果然沒看走眼。」
  徐子陵打出禁聲的手勢。
  衣袂聲起,接著一把雄壯的聲音道:「有什麼事?為何不可待明天再說?」
  寇仲還以為是左遊仙,見到徐子陵一臉茫然,才知他認不出來者是誰。
  接著那人喝道:「這裡沒你們的事,給我遠遠滾開,沒我命令,不准入園。」
  七、八人同聲答應,退往園外。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隱隱猜到說話的人是誰。
  安隆坐到亭內的石凳去,歎道:「我和你總算一場師兄弟,你怎可不眷念半點舊情?」
  那人冷哂道:「不念舊情的是你,而不是我輔公佑。十五年前我脫離天蓮宗,那時已非是你的師弟,現在更和你沒有半點關係,我愛幹什麼就幹什麼,那到你來干涉。」
  果然是杜伏威的拜把兄弟,江淮軍的第二號要人輔公佑,只想不到也出身邪派,還是安隆的師弟。
  「啪」!
  石台粉碎灑地。
  安隆大怒道:「好膽!既入我天蓮之門,豈到你說退便退,當年我容忍你,皆因念在師兄弟之情,更見你一身成就不易得來。現在你聯結老君廟和真傳的人來對付我,公然與我為敵,是否活得不耐煩了!」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僥倖。
  安隆那一掌勁道陰柔,只聽聲音便知是看似輕飄無力,卻能把一張堅固的石桌拍成碎粉,只是這份功夫,江湖上已沒多少人辦到。若非他們先一步來到花園中,又或不及時藏來的話,肯定瞞不過這魔門的高手。
  輔公佑乃雄踞一方的霸主,只看他剛才喝退手下,不用侍從護駕,便知他不怕安隆,此時更不會被他嚇倒。
  只聽他冷笑道:「我這人生就一副臭脾氣,從不肯欠人的債,但別人欠我的,則必須償還。十五年來,我都沒有向你追討師尊的血債,現在該是時候吧?」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才知輔公佑是要惜這百業大會,把安隆迫出來。
  安隆不怒反笑,喘著氣道:「真是笑話,師尊之死,只因練『天心蓮環』時運岔了氣,以致全身經血爆裂而亡,故屍骨不存,干我安隆何事?你只是因給我坐上『蓮主』之位,故懷恨在心,含血噴人。哼!我安隆身為天蓮宗蓮主,現在就要替天行道,清理門戶。」
  一把陰惻惻的聲音在小橋另一端響起道:「這才真是笑話,就算你確修成『天心蓮環』,今趟亦休想能生離此地,還妄言清理門戶。」
  徐子陵沒有石青璇束音成線送入寇仲耳內的本領,只好在寇仲背上寫了個「左」字,後者立知來人是左遊仙。
  安隆出奇地沒有動氣,反故作驚奇的道:「若我沒有弄錯,你兩人該是水火不相容的情敵,曾鬥得天崩地裂,為何今天卻像同一個鼻孔出氣似的,究竟發生什麼事,天地是否真反轉過來哩?」
  輔公佑冷冷道:「你除陰謀詭計,傷天害理外,其他事懂得個屁,滾吧!這樣殺掉你太便宜你了,我要瞧著你慢慢萎壞腐臭。」
  只聽他聲音透出的恨意,便知他和安隆的仇怨,即管傾盡大江之水,也難以洗去。
  安隆發出一陣震耳長笑,卻有點像豬的哀嚎,令聽者難受至極點,仿似給他的笑聲直鑽進骨髓裡去作浪興波。
  笑聲倏止,安隆淡淡道:「你以為黏上杜伏威,就可呼風喚雨嗎?江淮軍的好景只是假象,已到日暮途窮的時刻,我們走著瞧好了。」
  左遊仙不屑地道:「你以為我們不知你暗中拉攏蕭銑、朱粲和曹應龍來對付我們嗎?」
  安隆顯是大感愕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輔公佑長笑道:「你已過了十多年的好日子,現在也該嘗嘗另一些滋味,你再不走,以後都不用走。」
  安隆狠狠的連說三聲「好」,接著衣袂聲響,迅速遠去。
  榮鳳祥的聲音隨即響起道:「這麼好的機會,為何卻放走他?」
  兩人這才知道榮鳳祥一直窺伺在旁,心中叫苦,這時離天亮不遠,若給發現,在這三大魔門高手的圍攻截擊下,逃走絕非易事。
  輔公佑沉聲道:「他已練成『天心蓮環』,若硬迫他作困獸之鬥,於我們有害無利,百業大會後,他想溜亦難矣。」
  左遊仙點頭道:「若在這關鍵時刻把他殺死,還會影響大局。」
  榮姣姣的聲音道:「姣姣有個大膽的想法,就是安隆今次肯來赴會,是有備而至,根本不怕我們。」
  輔公佑道:「這話很有道理,我們且進屋內再說。」
  寇仲和徐子陵暗叫謝天謝地,肯定四人離開後,連忙離去。
  天剛發白,兩人在街上大搖大擺的逛步,見到東一片、西一處於當眼牆壁寫下極為觸目
  驚心的紅色大字,心中的感覺非常古怪。
  遠方響音傳至,原來其中一間飯鋪正張羅早市,寇仲笑道:「先去喝碗豆漿,塞兩個包
  子入肚如何?」
  徐子陵點頭答應。
  那食店事實上尚未開始管業,兩人到一角坐下,逕自享受滾熱的豆漿。
  寇仲歎道:「真想不到他娘這麼的一個百業大會,竟牽涉到魔門各流派的恩怨鬥爭。」
  徐子陵皺眉不解道:「做生意的人這麼多,互相間又是競爭激烈,你賺多時我便賺少,同行更如敵國,真不明白榮鳳祥為何要搶著做這百業社的尊長,搶到後又能有什麼作為?難道由商幫行社,至行腳商販,都會像手下般聽他指揮嗎?」
  寇仲舉起大碗,呷了一口,搖頭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照我看最重要的是在釐定價格和供應貨物這兩項上,尊長只要取得大多數人的支持,便可訂立所謂行規。例如要向龍游幫買木材,百業社的社員和外人便有不同的價錢,甚或只准賣給百業社的人,那百業社將變成一個壟斷所有買賣的大集團,現在當然辦不到,但假以時日,再以武力配合,未來會是怎麼一番情景,仍是非常難說。」
  頓了頓續道:「但在短期內,百業社的尊長勢將變成各大勢力拉攏的對象;地位急升,其中自有無窮的好處。只不過我們非是生意人,故而不明白吧!」
  徐子陵仍是不解,待要說話,心中一動,朝入門處瞧去,竟是綰綰翩然而至,坐入兩人對面的椅內,微笑道:「你們忘記戴面貝哩!」
  寇仲邊擺設碗箸,邊笑道:「綰小姐何時到合肥來的,為何不早點兒找我兩兄弟,好暢敘離情,一慰相思之苦。」
  綰綰嬌艷如花的玉容隱含一絲嘲哂的笑意,淡淡道:「沒事找你們作什麼?」
  寇仲朝那幾個為綰綰容光所懾,正停下手腳,只懂呆瞪綰綰的夥計掃了凌厲的一眼,立時像兜頭澆下冷水般把他們驚醒過來,尷尬地照常工作。
  徐子陵皺眉道:「那現在又為了什麼要來找我們呢?」
  綰綰橫他一眼道:「當然是來興問罪之師,有謂明人不作暗事,你們要造謠生非,我沒空管你。但為何卻要牽涉到我們陰癸派?」
  寇仲笑道:「這就叫盛名之累,閒話休提,綰小姐你既大駕光臨,可否容我順口問兩句。」
  以綰綰的修養,亦給他弄得啼笑皆非,微嗔道:「我說的如是閒話,那你說的定是廢話,你若不給我好好交待,休想我答你半句話。」
  兩人鑒貌辨色,均知綰綰非是真的生氣,由此推之,綰綰該不是站在榮鳳祥的一方。
  此事倒相當奇怪。因為一向以來,陰癸派與江淮軍有合作關係,唯一解釋就是杜伏威和輔公佑這對拜把兄弟,並不如外人所想的那麼團結一致。
  此時外面行人漸多,且不時有奔走相告的情況,顯見謠言壁生出預期中的作用,引起哄動。
  寇仲哈哈笑道:「上官龍是你陰癸派的人,已是天下皆知。多一個人或少一個人於貴派有何影響。有時你佔我便宜,又或我佔你便宜,乃平常不過之事。至多我向你賠個罪,綰人小姐請息怒。」
  綰綰「噗哧」笑道:「這還差不多!」
  兩人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心中的無奈。
  他們與綰綰實有深仇大恨,可是礙於形勢,卻不得不虛與委蛇,否則壞了救援飛馬牧場的大事,便因小失大。
  寇仲挨到椅背處,閒適地欣賞街上的情景,道:「你們魔門八大高手,除尤鳥倦、辟塵妖道、左遊仙、安隆和令師外,其他三個是什麼人物?」
  綰綰神色微動道:「你們倒消息靈通,為何認為我肯告訴你們呢?」
  寇仲攤手道:「這算什麼了不起的秘密,總有人會知道的,何不向我們賣個人情。」
  綰綰目光轉到徐子陵臉上,接著幽幽一歎,垂下目光道:「你兩人總能令人家心軟,好吧!索性向你們說得詳細一點,你們聽過……噢!」倏地離座,消沒後門處。
  兩人循她剛才目光所瞥處瞧去,只見澤岳探頭進來,大嚷道:「終找到兩位,現在所有人都給嚇怕,正趕著離城,百業大會完蛋哩!」
第六章 因緣巧合

--------------------------------------------------------------------------------



  寇仲和徐子陵戴上面具,雜在龍游幫一眾人中安然離城,道上擠滿各地來參加百業大會又趕著「逃亡」的人。
  只看人心惶惶的情景,便知謠言的力量是多麼龐大。
  澤岳低聲笑道:「兩位真厲害,不費一兵一卒,便破去榮鳳祥的如意算盤。」
  寇仲有點難以置信的道:「這真教人意想不到。」
  澤岳道:「問題是江北各地的行家都感到百業社是挾北欺南,你兩位製造的謠言亦非全沒有根據,至少洛陽幫的上任幫主上官龍便千真萬確是陰癸派的妖人,我們做生意的,誰敢和這種不問情由,胡亂殺人的邪教異派扯上關係,於是乘機一哄而散,誰都不能怪誰。」
  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既荒謬又好笑的怪誕感覺。
  此時眾人奔上山坡。
  澤岳欣然道:「能與兩位交上朋友,實是難得的緣份,現在我要立即趕返龍游幫同爹作報告,異日有空,定去探訪兩位。」
  雙方欣然道別。
  寇仲和徐子陵策馬朝與宣永會合的地點奔去,一口氣趕了十多里路,大雨又傾盤灑下,天地白茫茫一片。
  兩人躲在密林邊緣處,讓馬兒稍作休息。
  寇仲躍身下馬。學以前當混混般蹲下來,呆瞪著林外的大雨,小雨則通過濃密的校葉,轉折地灑在他們身上。
  大雨使大部份行人止步,除了因各種原因急於遠離合肥者,才不避辛苦地冒雨趕路。
  徐子陵自然而然蹲在他身旁,隨口問道:「想什麼?」
  寇仲道:「陰癸派確是魔力無邊,只抬出她的名字便可像瘟神般把所有人嚇走。」
  徐子陵抹掉積聚眼簾的雨水,沒有答話。
  寇仲歎道:「但我剛才想的卻不是這方面的事,而是覺得心中有點不妥貼。」
  最後這句吸引了徐子陵的注意,訝然問故。
  寇仲沉聲道:「那是一種不安的感覺。記得輔公佑說過,蕭銑、朱粲和曹應龍是由安隆穿針引線拉攏到一塊兒的嗎?而安隆的拜把兄弟解暉,則是宋家小姐玉華的家翁,這是否代表宋家多多少少也拉上點關係?」
  徐子陵道:「也可以是全無關係的。照我看安隆的身份非常秘密,至少他便向外人擺出武功平常的樣兒。唯一可慮者就是蕭朱曹三人的合作並非想像的那麼簡單,我們說不定曾陷進他們的算計去,那就糟糕透頂。」
  寇仲一震道:「你說得對,給這場雨淋個正著,人也像大夢初醒似的,像我們如此千多人揮軍西行,而敵人則是全心等候我們,一個不好,給他發現到我們的行縱,我兩個或者可以脫身,其他人保證完蛋,那就大大不妙。」
  林外路上有一隊三十多人的馬車隊緩緩走過,道上滿是泥濘積水,人馬均困乏不堪。
  徐子陵道:「我有一個方法,就是採取敵人意想不到的路線行軍,但那必須有熟悉路線的人帶路才成,否則迷路時將更為不妙。」
  寇仲搖頭道:「不!我們定須以最快的方法趕到那裡去,唉!看來只能照原定晝伏夜行的方法,博他娘的一鋪。」
  驀地蹄聲急響。
  兩人嚇了一跳,只聽蹄音,便知有大隊人馬朝這方向冒雨趕至。
  他們靜心等待,不片晌,以百計的江淮軍疾馳而過,往某一目的地全速馳去。
  寇仲愕然道:「你看到嗎?」
  徐子陵點頭道:「當然看到,認得的榮鳳祥、左遊仙全在其中,安隆今次大禍臨頭哩!」
  寇仲精神一娠,跳起來道。「橫豎順路,怎可錯過這場熱鬧?」
  兵刃交擊的聲音愈來愈接近,當兩人奔上一座小丘後,大雨籠罩下的草原遍佈屍骸,以輔公佑為首,包括榮鳳祥和左遊仙兩人高手在內的江淮軍,已取得壓倒性的優勢,正對四散奔逃的敵人展開追擊。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竟有這麼多人。」
  徐子陵舉手遮在額頭處,以免給雨水打進眼裡,點頭道:「江淮軍的人數至少有二千之眾,敵方則在七、八百人間,看來是輔公佑早在此佈伏,對敵人以奇兵前後夾擊,一舉粉碎敵人的抵抗力,用兵至此,確是算無遺策,難怪江淮軍能縱橫不敗。」
  兩人馳下平原,檢視死傷者,其中一個尚未斷氣,寇仲跳下馬去,扶起他道:「發生什麼事?你們是誰?誰要殺你們?」
  那人口中咯出血來,眼看要喪命:冠仲輸入內氣,那人倏地精神一振,驚惶地道:「是輔公佑,我們中了暗算。」
  寇仲忙道:「你的主子是否安隆。」
  那人□頭道:「不!我們是白將軍帶來的……啊……」
  寇仲叫道:「你們是那方的人?」接著緩緩將他放到地上,抹上他眼簾,站起來攤手作
  個無奈狀,道:「有那位將軍是姓白的?」
  徐子陵知他並非真想有答案,遙觀這方的戰況,道:「這些人均打扮成一般商旅的模
  樣。顯為掩飾本來的身份,有所圖謀,追上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嗎?」
  寇仲飛身上馬,策騎而去。
  徐子陵追到並肩位置,道:「現在對輔公佑來說,沒有事比殺死安隆更重要,所以這批人雖非安隆的手下,但必與安隆有點關係,我們尚有要務在身,真要理這閒事嗎?」
  寇仲同意道:「說得對!我們走。」
  勒轉馬頭,兩人繞過戰事所在的平原,穿林越坡,又沿一條小溪趕了近十里路,兩人才停下。
  以兩人的功力,這麼日夜不停的捱足幾天,亦感吃不消,遂在一處山坡休息,馬兒吃草,他們則進乾糧。
  大雨後的原野,空氣特別清新。在這綠油油的濕潤世界中,山林競翠,野花爭艷。
  陽光穿透烏雲,東一片西一片的灑下來,寇仲瞧看一朵雲投在平原上不規則的龐大陰影,迅速橫過的奇景,有感而發道:「風雲!風吹雲動!風雲怕就是眼前這種意思,無論如何威風,但轉眼便過,不留半點痕跡。」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但風雲人物所包含的,卻有更深一層的意思,那就是任你如何叱吒風雲,終有一天也要重歸黃土。生生死死!究竟有什麼目的。」
  寇仲愕然道:「佛家有佛家的說法,道家有道家的說法,這問題最好去問師妃暄,我肯定綰綰也有另一套的說法,至於誰對誰錯,恐怕只能擲骰來決定。哈!終給我找到解決的辦法。」
  徐子陵啞然失笑逍:「這也叫解決的辦法?」
  寇仲洋洋自得道:「這叫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徐子陵忽地露出凝神傾聽的神態,低聲道。「聽到嗎?」
  寇仲忙俯首豎耳,點頭道:「似乎是馬蹄聲,該只一匹馬。」
  徐子陵點頭道:「不錯!還負著個受傷的人。」
  寇仲咋舌道:「為何你的耳朵這麼厲害,竟可聽出這麼細微的事來,有若目睹。」
  徐子陵沒好氣道:「根本就是用眼去看。」
  寇仲猛地抬頭,只見草原遠處,背人的馬兒正朝他們奔至。
  徐子陵彈起來道:「看看能否幫上忙。」
  寇仲截停馬兒,徐子陵則把那人抱下馬來,扶他坐在地上。
  那人已陷入半昏迷狀態,滿臉血污,多處刀傷,怛最要命的卻是背後中的一拳,留下一個赤紅的拳印。
  兩人輸入內氣,始發覺此人功底深厚,全憑一口真氣護住心脈。逃到這裡來。
  「嘩」!
  那人猛地吐出一口瘀血,清醒過來,兄到兩人丁為他療傷,忙依法運功,遍行周天三十六轉後,那人傷勢立時大見起色,不但大小傷口停止淌血,且能自行運氣療傷。
  寇仲和徐子陵累上加累,站起來走往遠處,寇仲低聲道:「你有否覺得這小子相當臉善,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
  徐子陵道:「我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只要替他洗個臉便知是誰哩!」寇仲拍拍他肩頭道:「我去把我們的馬兒牽來,你看著他,不要讓他和那匹馬跑掉。」
  徐子陵答應一聲,待寇仲遠去後,回到那人處,又助他行血運氣。
  那人長長吁出一口氣,啞聲道:「大恩不言謝!兩位恩公高姓大名?」
  徐子陵不答反問道:「閣下功力相當不錯,卻為何弄至如此田地?」
  那人沉聲道:「是被一個毒婦所害,只怪我有眼無珠,又不肯聽人相勸,唉!」
  徐子陵為之愕然,他本猜此人乃被江淮軍伏擊的其中一員敗將,豈知只是和某個「毒婦」有關。
  寇仲此時牽馬兒日來,見那人醒過來,喜道:「氣色不錯,朋友怎樣稱呼?」
  那人道:「在下淨劍宗白文原。」
  寇仲倏地停步,與徐子陵臉臉相顱。難怪如此臉熟,昔年在巴陵城外,白文原隨朱粲女兒「毒蛛」朱媚來暗算他們,給他們殺得落江而逃。由於時閒太久,記憶已非常模糊,若非再遇上白文原。還記不起此事。
  兩人仍戴著面具,白文原當然認不出他們,見兩人神情古怪,訝道:「兩位聽過在下的名字嗎?」
  徐子陵站起來,淡然道:「白兄剛才說為「毒婦」所害,指的是否「毒蛛」朱媚。」
  白文原劇震道:「恩公怎會知曉?」
  寇仲扯下面具道:「白兄你好!認得我寇仲嗎?」
  白文原立時色變,發呆半晌,才苦笑道:「難怪能這麼快治好我的傷勢,橫豎我這條命是兩位救回來的,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徐子陵也脫掉面具,往寇仲走過去,哂道:「我們又不像朱粲般好殺*我*殺你。白兄最好快點離開這險地,遲恐有禍。」
  兩人飛身上馬,待要離開,白文原勉力站起,叫道:「且慢!那是個陷阱,千萬不要到飛馬牧場去。」
  兩人不由心中橫過一陣寒意。
  三人急馳二十多里路後,下馬歇息,這才有機會聽白文原說的故事。
  白文原仍是很虛弱,兩人順便為他療傷行血。
  他淒然歎逍:「無人不說朱媚那毒婦對男人生厭後,便反噬一口,務要置諸死地,以免為別的女人所佔。可是我自恃生得英俊,武功又不下於她,兼且迷戀她的肉體和風情。竟蠢得心存僥倖,以為自己是唯一的例外,終於遭到報應,真是活該。」
  看到他英雄氣短,自怨自艾的苦況,兩人心中惻然,但另一方面也覺他的自責很台理,皆因兩人均非戀棧美色的人。
  事實他們到現在仍弄不清楚白文原是如何受到重傷的。
  白文原續道。「我今次和朱媚率領一千人來,本是要接應安隆,豈知卻給朱媚出賣,弄至全軍覆沒,我真對不起多年來隨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寇仲愕然道:「原來給輔公佑襲擊的一方,竟是你的人,那朱媚到那裡去了?這樣做對她父親有何好處?」
  白文原雙目閃過濃烈的怨恨,狠狠道:「那毒婦已早一步離開,謊稱接應安隆後,便來會我,讓我在一處山丘佈陣,到我知到她已與安隆另抄小道溜走時,已被江淮軍前後夾擊。」
  徐子陵不解道:「你的手下不是朱粲父女的迦樓羅兵嗎?這麼白白斷送一枝精銳的軍馬,對朱媚應是有害無利。」
  白文原沉聲道:「今次前來的全是我的親兵,大半是族人和同門兄弟,這些年來,我為他們父女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在迦樓羅軍內被戲稱為駙馬將軍,威勢日盛,比他們父女更得人心,早為他們所忌,現終找到殺我的機會,唉!我真是既愚蠢又糊塗。」
  寇仲道:「但你怎肯定確是朱媚害你。」
  白文原眼中噴出仇恨的火焰,道:「一來她對我冷淡了很多,這種男女間事怎瞞得過我,且我更知她和安隆搭上。」
  兩人瞠目以對。
  寇仲懷疑地道:「不會吧!安隆肥得比豬更難看,朱媚這種貪俊。。。嘿!朱媚怎看得入眼?」
  白文原不屑道:「這毒婦誰都不能以常理測度,只要是新鮮刺激就行,聽人說安隆在床上另有一套厲害的功夫,可令女人迷戀,其中的情況,要這對狗男女才知曉。」
  徐子陵問道:「剛才你勸我們不可到飛馬牧場玄,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白文原道:「這要由安隆說起,他一向與曹應龍關係密切,與我們是敵而非友,可是李密為你們所破後,北方形勢劇變,李淵隨時出關,劉武周和竇建德亦蠢蠢欲動。另一方面,王世充勢力大盛,一旦盡收李密之地,大有可能往南擴展,在這等緊急形勢下,安隆乘機代表曹應龍來與我們修好,結成聯盟,準備先取四川,再攻飛馬牧場,接著是竟陵和襄陽。」
  寇仲愕然道:「安隆不是四川獨尊堡解暉的拜把兄弟嗎?」
  白文原冷哼道:「安隆早在年前已和解暉因事決裂,勢同水火,我真不明白安隆在打甚主意,這麼硬的靠山都要弄垮。」
  徐子陵道:「白兄可知安隆乃魔門有數的高手?」
  白文原張大了口,訝然道:「徐兄不是說笑吧?」
  寇仲作了簡單的解釋,迫問道:「你們又是如何勾搭上蕭銑的。」
  白文原道:「該說是蕭銑如何搭上我們才對,現在形勢分明,一天朱粲父女不肯點頭,蕭銑亦難以渡江北上。」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後來又怎會合作起來?」
  白文原道:「問題是朱粲和曹應龍知自己是什麼斤兩,數次攻打竟陵,都給輔公佑殺得大敗而回。且又缺糧,與其被輔公佑所滅,不如改住四川發展,既可得到蕭銑供應的大批糧草,又可讓蕭銑與輔公佑、杜伏威互相殘殺,而蕭銑提出的合作條件,首先是要消滅兩位,曹應龍和朱粲父女均對你們恨之入骨,於是一拍即合,飛馬牧場只是個誘餌。」
  寇仲笑道:「曹應龍那傢伙終醒悟到那晚是我們壞他的好事哩!」
  白文原神色凝重道:「現在三方面均選取精銳,組成一支萬人的雄師,由蕭銑的大將董景珍作統帥,聚集在飛馬牧場附近隱僻處,準備對你們疲憊的遠征軍迎頭痛擊。無論你們從任阿路線往飛馬牧場,絕沒有可能避過他們的耳目。這支軍馬包括另一支由五十多位武林好手組成的隊伍,專門對付兩位。」
  寇仲微笑道:「若沒遇上白兄,我們真的會凶多吉少,但現在既知己又知彼,形勢便截然有異。先問一句,白兄是否想殺那毒婦?」
  白文原露出渴想的神色,肯定地點頭。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頭,痛得他齜牙裂嘴,長笑道:「那我們就先趕上安隆,殺他娘一個落花流水,好為白兄出一口鳥氣。」
  徐子陵皺眉道:「這豈非打草驚蛇?」
  寇仲淡淡道:「這事常須從長計議,但若能擒下安隆和朱媚,就不是打草驚蛇。」
第七章 奇兵暗渡

--------------------------------------------------------------------------------



  白文原把一疊畫在布帛上的地圖,攤開在帥帳旁臨時支起的簡陋木桌上,寇仲、徐子陵和宣永不約而同俯頭細看。
  宣永指著一道斜斜橫跨地圖的大山脈道:「這就是大洪山,連山路都清楚列出,這麼精細的地圖,我尚是首次得睹。」寇仲眼利,把圖角的一行小字讀出來道:「白文原敬制」哈,原來白兄是繪地圖的高手,失敬失敬。」白文原謙讓道:「只是家傳小道,算得什麼?」
  徐子陵歎服道:「白兄用的筆必然比一般筆尖硬,否則怎繪得出如此纖巧的線條,還有多種顏色,好看悅目。」
  寇仲拍案道:「最厲害是不會脫色,顏料定是特製的。」
  白文原見自己的手繪地圖這麼受到欣賞重視,心情稍佳,欣然道:「在下歷代祖宗均是地師,鑽研風水五行之學,所以我自幼便隨家父四出觀察山川地形,並繪圖為記,只沒想過日後會作軍事的用途。」
  宣永道:「從這裡到飛馬牧場,至少有百多條路線,兼之我們又有熟悉山川形勢的白兄帶路,還怕他什麼。」
  白文原苦笑道:「由於有大洪山及數條大河阻隔東西,所以事實上只有山內的五條路線和大洪山南、北兩線,最糟是設哨的地點都是在下設計的,無論如何隱蔽行藏,均難逃對方耳目。唉。。都是我不好!」
  寇仲得意道:「若我們不是往飛馬牧場去,而是直奔夷陵,那又如何?」
  白文原頹然道:「那就更糟,蕭銑曾囑咐董景珍,說從兩位與李密之戰中,看出兩位好用奇兵,所以大有可能奇襲夷陵,故須作好防備。而且到夷陵唯有從長江前去一途,勢將更易暴露行藏。」
  徐子陵道:「白兄知否安隆和朱媚返回漢內的路線?」
  白文原雙白一寒,冷然道:「自是取道長江,那才不怕被輔公佑追上。」
  寇仲精神大振道:「他們有多少條船?」
  白文原道:「是由十艘運酒船組成的船隊,我們便是喬裝為運酒的腳夫潛到這裡來的。船隊該仍留在同安西面的一個渡頭,詐作裝運制酒的原料,實則是等待安隆。」
  寇仲哈哈笑道:「這叫天助我也,現在我們立即至速趕路,務要在安隆和那毒婦抵達前,把十艘運酒船據為己有,那麼我們暗渡陳倉之計,將可繼續進行。」
  宣永應諾一聲,趕去通知其他將領。
  白文原激動地道:「少帥請為文原主持公道。」
  寇仲摟著他肩頭道:「白兄放心,只怕你到時會難捨舊倩。」
  白文原「呸」的一聲,冷哼道:「就算把這毒婦碎屍萬段,我也絕不皺半下眉頭。」
  徐子陵道:「殺朱媚容易,安隆的武功卻是非同小可,若給他漏網,可能會壞了大事。」
  寇仲點頭道:「所以我們定須謀定後動,布下大羅地網,教安隆逃走無門。」
  白文原默然半晌,搖頭道:「是我不好,沒理由要你們為我犯險,我亦不值得為這賤婦冒這個險。我們搶船後立即西上。君子報仇,十年未晚。讓安隆和那賤婦撲一個空,而後面則有輔公佑的追兵,已可令我非常痛快。」
  寇仲笑道:「好!總之我寇仲擔保為白兄雪此深仇,白兄精神如何,我們還要靠你帶路哩!」
  此時手下牽來健馬,白文原飛身上馬笑道:「只要想起那踐婦,我便精神百倍,兩位請放心。」
  寇仲、徐子陵、宣永、白文原跳下馬來,掠上坡頂,在星月輝映下,下方半里許外處流過的大江波光褶褶,靠渡頭處泊著七艘中型風帆,燈火黯淡。
  寇仲道:「謝天謝地,白兄果是地理專家,使我們可趕在那對狗男女的前頭,但為何是七艘而非十艘?」
  白文原搖頭道:「這個我也不清楚,或者那三艘另有任務吧!」
  徐子陵道:「把守船上的是什麼人。」
  白文原道:「都是安隆的手下,我們定要殺個精光,以免走漏消息。」
  寇仲見徐子陵的劍眉立即緊蹙起來,忙道:「那太殘忍不仁,只要將他們全部生擒,再在一處荒僻無人的江岸釋放,他們想通風報訊亦難以辦到,只有信鴿才可快得過我們。」
  白文原愕然道:「少帥的作風與朱粲父女確是截然不同,唉!」
  宣永安慰他道:「往者已矣,最緊要放眼將來。」
  轉向寇仲道:「屬下曾在黃河多次率人襲擊靠岸的敵艦,少帥只須定下進攻時刻,保證一切妥當。」
  寇仲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擒人奪船,以快打慢,以有備勝無備*純段*痛快!」
  徐子陵鬼魅般掠回來,到了躲在岸旁-堆亂石後的寇仲等人之前道:「船上的防守稀鬆平常,每船只有水手十多人,只要我們行動夠快,保證可一網成擒。」
  寇仲向身旁的宣永打出行動的手勢,後者立即發出夜梟的鳴聲,伏在岸旁的七組合共七百人的隊伍,應聲沒入水裡,無聲無息的往七艘風帆游去。
  宣永向發出訊號,白文原聞訊率領一隊四百多人的騎隊,從山路處馳出,陣容鼎盛的朝渡頭馳去。
  密集的蹄音,粉碎了江岸深夜的寧靜,把江水流動的聲音完全掩蓋。
  泊岸的帆船亮起燈火,人影閃移,注意力全集中到白文原和偽裝的手下處。
  白文原排眾策騎而出,高呼道:「立即召集所有人,準備開船。」
  船上有入應道:「所有人都在船上等候!大老闆呢?」
  白文原叫道:「大老闆即到,但後有江淮追兵,快讓我們上船。」
  船上的人聽到有追兵,立即慌了手腳,降橋板的降橋板,揚帆的揚帆,亂作一團。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邊道:「成功啦!該輪到我們出馬。」
  「咯!咯!」
  寇伸接著推門而入,對從床上坐起來的徐子陵道:「醒來啦!」
  徐子陵沒好氣道:「吵也給你吵醒。」
  寇仲坐到床沿,伸個誇張的懶腰,道:「我也睡得不省人事,看!至少是日上四竿哩!」
  徐子陵深有同感道:「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勞師遠征,非智者所為。我兩個已是出名捱得,但咋晚睡下床時,仍像渾身骨頭都散掉的樣子。」
  寇仲望往艙窗外普照大地的明媚陽光,道:「今次算足有點運道,碰上白文原,否則便跟自投羅網沒什麼分別。現在我們扮作安隆運酒料的船隊,又有白文原這貨真價實迦樓羅國大將出面打點,你說還有破綻嗎?」
  徐子陵沉吟道:「當安隆和朱媚趕到渡頭,發覺七條船全失去蹤影,會怎麼想?」
  寇仲笑道:「當然是胡思亂想,但他絕不會從地上發現半個蹄印,因為都給我們掃掉,於是怎都不會聯想到白文原和我們身上。只會以為是江淮軍船艦趕至,俘虜了他的人和船,又或嚇得他的酒船溜之夭夭。」
  徐子陵道:「另外那三條船到那裡去了?」
  寇仲道:「沒什麼,只是奉安隆之命往江都去做生意,原來安隆的運酒船一向由大江會照拂,就是那個什麼『蛇狗二傻』裴岳和裴炎。」
  「龍虎二君」,卻給他說成「蛇狗二傻」。
  徐子陵離開睡榻,移到艙窗前舒展四肢,瞧著日照下江岸迷人的山林原野,道:「下一個站是什麼地方?」
  寇仲道:「今晚可抵蕭銑的九江郡,只要過得此關,我們這支奇兵便深入敵境,現在我又改變主意,想先一舉擊垮由董景珍率領的聯軍,陵少有什麼意見?」
  徐子陵同意道:「理該如此。我們應否通知美人兒場主、好和她配合。」
  寇仲搖頭道:「據白文原說,他們雖未能攻陷常陽和遠安,但已把兩城圍得水洩不通,飛馬牧場亦在嚴密監視下,我們絕不可打草驚蛇。」
  接著長身而起,來到徐子陵身後,道:「你說師妃暄到合肥去,是否該與倌妖女有關呢?」
  徐子陵道:「這個當然,她們的鬥爭比拚,已從兵刀之爭,變為爭天下的競賽。師妃暄是為萬民謀幸福,而陰癸派則是想擴展勢力,只要將來的皇帝是陰癸派所控制的人,慈航靜齋勢將沒有容身之地,那比打敗師妃暄更加划算。」
  寇仲動容道:「這個推想非常合理,那群雄之中,必有一個是陰癸派的人,那人會否定老爹呢。」
  徐子陵沉吟道:「老爹絕不似陰癸派的人,反而蕭銑更像一點,不過若蕭銑真是陰癸派的妖人,就不會助我們刺殺任少名,這麼說,該是林士宏的嫌疑最大。」
  寇仲舒服地坐入艙窗旁的椅內,欣然道:「若真是林士宏,那陰癸派就等著吃敗杖,現在怎麼算都輪不到林士宏,除非他能在短期內兼併蕭銑和宋家,否則只能等著來給人覆滅。」
  徐子陵道:「不要小覷任何人,林士宏雖偏處南方,但卻佔有鄱陽湖之利,目前宋家和蕭銑都奈何他不得,所以陰癸派才壓下仇恨,縱容我們搞風搞雨,搞得愈亂愈好。當蕭銑渡江北上,林士宏可大事擴張,對此絕不可輕忽視之。」
  寇仲拍案道:「有道理!又或者林士宏根本與陰癸派沒有關係,真正的妖人可以是劉武周、梁師都、竇建德,甚或李子通、朱粲、曹應龍,哈。。這猜謎遊戲確有趣。」
  徐子陵坐到另一張椅內,微笑道:「只要我們做成一件事,不理誰是陰癸派的妖人,也定可重重打擊陰癸派圖謀天下的大計。」
  寇仲精神一振,道:「什麼事?」
  徐子陵淡然道:「就是攻下襄陽,趕走錢獨關和白清兒。」
  寇仲一對虎目亮起來,點頭道:「說得好!那可是陰癸派在中原最重*木蕕悖*當我攻陷竟陵之日,就是錢獨關敗亡的先兆,天王老子都阻不了我寇仲。」
  夜色陰沉中,七艘風帆緩緩駛進九江的水域。
  寇仲和徐子陵戴上面具,立在白文原後,準備應付任何突變。
  兩人心中有種奇異的滋味。
  就是在這長江南岸的大城,他們曾在九死一生的劣境中,成功刺殺任少名,破壞了鐵勒人和陰癸派的陰謀,扭轉南方的局勢,亦使他們名震天下。
  九江曾先後易手數次,最後落入蕭銑手上,使林士宏被迫局處鄱陽。
  一艘巴陵軍的小艇,朝他們駛至。
  白文原與登艇的軍頭交涉,當然沒有問題,在眾人輕鬆下來時,一艘戰船筆直從碼頭開出,朝他們駛來。
  白文原訝道:「什麼事?」
  那軍頭茫然道:「是陳武將軍的船,我也不知是什麼事,或者是要和白將軍說話吧!」
  眾人暗叫不妙,只好呆等。若給識破,那就前功盡廢,殺幾個人亦於事無補。
  頭皮發麻下,敵船緩緩靠近,一名將領率著四、五名隨從,躍過船來,哈哈笑道:「白將軍好,為何不見媚公主?」
  眾人無不暗裡鬆一口氣。
  白文原迎上去施禮道:「陳將軍勿要怪小將過門不入,實因時間緊迫,必須立刻趕回去,媚公主有事留在合肥,要遲兩天才到。」
  陳武點頭道:「這個當然,今次登船拜訪,實有一事相求。」
  白文原哈哈笑道:「陳將軍不用客氣,只要小將力所能及,必為將軍瓣妥。」
  陳武道:「這對白將軍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大前天我們在江上截獲-艘飛馬牧場的船,當場殺死十多人,卻給其中一個小子逃掉,到今天黃昏時才捉回來,正要嚴刑拷問,卻聞得將軍來了。可否幫一個忙,把這人送交董帥,此人武功相當不錯,在飛馬牧場中該有點地位,又是與寇徐那兩個小賊見過面,對董帥會有很大用處。」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又悲又喜,悲的自然是飛馬牧揚的兄弟遇害,喜的卻是兵不血刃救回這極可能是駱方的小子。
  白文原當然不迭答應。
  陳武大喝道:「給我押過來!」
  船離九江。
  精神萎頓的駱方赤著上身,讓人為他清理包紮多處傷口,邊喝著熱茶,不能置信地道:「我本以為一切都完了,豈知竟然遇上你們,就像做夢般那樣。」
  寇仲狠狠道:「這根本是個陷阱,他們故意放你去向我們求援,卻在回程時下手對付你們。幸好老天爺有眼,給我們碰上。」
  宣永道:「現在勝敗決定於誰能搶快一點,我們再無其他選擇,只能於最有利的地點登岸,然後全速趕去攻董景珍一個措手不及,再乘勢聯同牧場的大軍,在敵人心慌意亂下大舉反攻,速戰速決。」
  眾人的目光都落到白文原處。
  白又原信心十足道:「三天後,我們轉入沮水,在當陽南十里處的春風渡登岸,我有把握可瞞過所有關口,掩至董景珍藏軍的春風丘,待我製成地圖後,便可與各位研究如何可令董景珍吃一場大敗仗。」
  寇仲欣然道:「我們要利用這三天時間養精蓄銳,到時就非是疲兵,而是一枝生龍活虎的遠征奇兵哩!」
  眾人轟然答應,士氣昂揚至極點。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