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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二章 事有湊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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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
  徐子陵的岳山和石青璇扮作父子,來到歷陽西北的另一大城合肥,離長江尚有兩天路程,那當然是以他們迅快的腳程計算。
  此城乃江淮軍的領地,但豎起的卻是輔公佑的旗幟而非是杜伏威。
  合肥城外的鄉縣,到處均是田野連綿,秧苗處處,鮮黃青綠,一望無盡,令人心神清爽。
  繳稅入城後,長江流域迷人的水鄉景色,更令他們賞心悅目。
  街道均以青石板或磚塊□砌,古意盎然,房子小巧雅致,粉牆黑瓦,木門石階,樸實無華,在這戰火連綿,廢墟千里的時代,份外令人看得心頭寧和。
  穿過一道窄窄長長,兩旁密密麻麻排列尋常人家的裡弄後,在途中沒有說過半句話的石青璇笑道:「我本打算吃過晚漫後立即離城,那明天將可趕抵大江,不知如何入城後忽然生出懶倦之意,現在只想投店休息,夜後再出來趁趁熱鬧,徐兄意下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趕路也不在乎這一晚半晚,況且我們實在要好好睡他一覺,故此全無異議。」
  兩人遂在附近覓得一間乾淨素雅的客棧,要了兩間比鄰的房子,各自到澡房沐浴梳洗,然後聯袂到城中熱鬧處用漫。在菜館一角坐好後,由石青璇點兩味齋菜,他們的話題再回到邪極宗一事去。
  石青璇不想被鄰桌的客人聽到他們的對話,坐到徐子陵身旁,背向其他人,親熱地湊近他耳旁道:「問題出在從沒有人能從舍利得到任何好處,但卻成了邪極宗歷代宗主臨終前一個傳統,把精氣注進舍利內去,到向雨田,除了因橫死者不能履行此事外,共有十一位宗主對舍利獻出元精。」
  徐子陵心中湧起不寒而慄的感覺,暗忖邪派中人的行事,確是詭異難測。
  石青璇續道:「到向雨田時,才出現轉機。向雨田是首位悟通如何借舍利修練魔功的人,使他成為排名尤在祝玉妍之上的邪派絕代宗師,可惜過不了『道心種魔大法』這一關。臨終前,他分別把如何憑舍利練功的秘法告訴四個有弒師之心的劣徒和陰癸派的祝玉妍,另外則把『邪帝舍利』托魯大師藏在秘處。最妙是他故弄玄虛,使尤鳥倦等誤以為『邪帝舍利』已交予祝玉妍,而祝玉妍則相信它落在四人手上,這引來的後果可以想見。」
  當然是鬥個你死我活,而尤鳥倦等則以慘敗收場,不敢露面,此計確是邪門狠辣,可知縱使向雨田性情大變,仍非是什麼菩薩心腸,且隱含懲戒惡徒的心意。
  石青璇續道:「紙終包不住火,到兩方面的人都知道『邪帝舍利』是在魯大師手上時,雙方已結下深仇。」
  徐子陵不解道:「為何此事會牽連到小姐身上?」
  石青璇歎了一口氣道:「我可否暫時賣個關子,暫且不說。」
  徐子陵微笑道:「小姐既有難言之隱,不說也罷。不過我們明天便要分手,小姐是否還有事吩咐呢?」
  石青璇搖頭道:「不是明天分手,而是今晚。」
  徐子陵為之愕然。
  ***
  寇仲歇過午息,單人匹馬的來到下邳城最熱鬧的大街上,興趣盎然的四處□達。
  為了掩人耳目,他沒有攜帶終日和他形影不離的井中月,且扮作風流公子的樣兒,充滿紈【衣誇】子弟的味道。
  街上不時見到一群群身穿藍色勁服的武裝大漢走過,一副橫行霸道的樣子,正是駱馬幫的幫眾,但並沒有惹事生非。
  在這戰亂的時代,人民就是人力物力的來源,都任約束手下,是常規而非例外,否則人民跑了,城市將成廢墟。
  華燈初點下,街上人車爭道,除了規模較小,其熱鬧可媲美洛陽的天街而不遜色。
  睡了近三個時辰,寇仲的體力精神回復過來,精力充沛,恨不得找幾個惡人來揍揍。暗忖若有徐子陵在旁笑語閒聊,說幾句粗話,會更是寫意。
  過了兩個街口,他在一所招牌寫「小春光」的青樓外停下,接深吸一口氣,才大搖大擺裝出內行人模樣的走進院門。
  把門的大漢以為來了肥羊,忙把他引進款客的大堂。交由老鴇招呼。
  寇仲擺足款子,巧妙地讓對方認為他是外地來做生意的大豪客,又隨手重重打賞,然後指名道姓要最當紅的秋月姑娘。
  那叫青姨的老鴇臉有難色道:「大爺令趟真不巧哩!秋月今晚給另一位大爺約下了。不如讓秋蓉陪大爺吧!無論聲色技藝,她也不會遜於秋月的。」
  寇仲把半H□尤擲錚蛻潰骸傅諞桓魴】惚闈氬壞劍饌誹緩昧□Π?姨可秋蓉來陪酒,但怎都要把秋月請來喝一□,在下另有半H平□鞔蟶汀!?
  出手如此豪爽的貴客天下少有,青姨貪婪的眼睛立時放亮起來,但仍是猶豫難決。
  寇仲湊到她耳旁提議道:「我純是取個意頭,不如這樣吧!你安排我到她陪客的鄰房去,只要聽到她傳過來的歌聲,可當還了心願,那半H□尤允悄愕摹!?
  青姨暗忖世間竟有這麼一個肯花錢的傻子,欣然領他登樓。
  ***
  石青璇烏黑的「玉容」綻出一絲似若陽光破開烏雲的笑意,柔聲道!案你莫要多心,我只是改變主意,想從陸路回川。」
  徐子陵點頭道:「好吧!漫後我們一道離開,能快點到巴陵去,更是理想。」
  石青璇靜靜地瞧他好半晌後,輕輕道:「你的體型確是非常酷肖岳老,只是欠了他的霸氣和霸刀,你想不想扮得更似他一些?」
  徐子陵淡淡道:「無論外表多麼肖似,動手時亦將無所遁形,所以不用多此一舉。」
  石青璇抿嘴笑道:「我說的似一些,當然包括他的刀法和霸刀,你忘記他過世時人家是陪在他榻側嗎?」
  徐子陵想得頭都大起來,道:「岳山和你該是怎都難拉到一塊兒的兩個人吧?」
  從這個角度瞧去,見到的是石青璇側面的輪廓,如刀削般清楚分明,線條之美有若鬼斧神功,令人歎為觀止。尤其因易容膏粉掩蓋了她的冰肌肉骨,更讓徐子陵的心神集中到她靈秀的線條上去。
  石青璇美目綻出深思緬懷的神色,玉□輕吐道:「四十年前,岳老慘敗於天刀宋缺手下,負傷千里來見我娘,本只是打算在死前瞧娘最後一眼,但娘卻拚真元損耗,以金針激穴之法保住他的性命,使他多活三十多年,但卻保不住他的武功。」
  接瞥徐子陵一眼,淡淡道:「為何那麼緊盯看我?」
  徐子陵忙移開目光,尷尬道:「我聽得入神,自然而然便盯看你,你不喜歡的話,我不看你好了。」
  石育璇露出一個小女孩般可愛的嬌憨神態,抿嘴笑道:「我是故意作弄你的,你和其他男子不同,無論人家扮得怎麼丑,你總像可發現些什麼動人之處,現在青璇的肌膚又黑又粗糙,你看來作什麼?」
  徐子陵差點要捧頭叫痛,苦惱道:「你好像很怕別人欣賞你的姿容似的,但那已是個不能改變的事實。」
  石青璇微笑道:「我是因娘的前車之監嘛,自懂事以來,我從未見過娘的笑容。不要岔開說別的事了,剛才我說到那裡?」
  徐子陵心道明明是你自己岔到別處,卻說成像老子才是罪魁禍首那樣。不過他當然不會計較,答道:「你說到岳山保得住性命,但保不住武功…」
  石青璇一拍秀額,輕呼道:「對!細節不提了,自我懂事後,岳老便在我們居住的幽林小谷外結廬而居,我不時到那裡陪他,聽他說江湖的事,所以對他的事非常清楚。他閒來無事,就把他稱為」七十二候「的刀法著而為書,如果我轉贈給你,你連他的武功都可冒充哩!」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你可知岳山和祝玉妍有個女兒嗎?」
  石青璇道:「那是岳老平生的一大憾事,初時他還以為祝玉妍對他另眼相看,情有獨鍾,豈知祝玉妍…唉!我不想說了。」
  徐子陵抗議道:「這是你的習慣嗎?總在惹起人的好奇心,便不說下去。」
  石青璇莞爾道:「終肯說實話哩,我最恨的就是你那事事不在乎不緊的可惡態度,今次放過你吧!」
  頓了頓後續道:「魔教中人,行事往往違反人情天性,像生兒育女這種倫常天道,他們也會視之為障礙。祝玉妍之所以會挑選岳山作一夜夫妻,皆因她本身討厭岳山,所以縱使發生男女的關係,也不虞會愛上對方,致難以自拔,你說這是否有乖天理?」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石青璇默然片刻後,輕輕道:「你替我把尤鳥倦和周老歎殺死,我就邀請你到我的小谷來,以真臉貌全心全意的為你吹奏一曲,這條件你感到滿意嗎?」
  ***
  來陪寇仲飲酒的秋蓉果然姿容不俗,且青春煥發,毫無殘花敗柳的樣子。
  她見寇仲虎背熊腰,儀容俊偉,立即春情蕩漾,像蜜糖般把他黏,施盡渾身解數,以討他歡心。
  寇仲表面上雖然非常投入,但耳朵卻在監聽隔鄰廂房「小呂布」焦宏進和秋月的對答。
  此時秋月猜拳贏了,輪到焦宏進飲罰酒。寇仲心想該是時候,正要登門造訪,忽地一陣急劇的足音自遠而近,來勢N鶱諾們鍶乩□幕潮□皇?
  十多人的足音經房門而過,止於鄰房門外。
  「砰」!
  不知誰踢開房門,接是焦宏進的聲音訝然道:「大當家!」
  寇仲心中一震,知是都任來了,只不知什麼事令他如此氣沖沖的,絲毫不給焦宏進情面。
  一把低沉沙啞,帶沉重喉音的男聲喝道:「其他人滾出去!」
  焦宏進默然不語,秋月的足音離開廂房,忽重忽輕,顯是駭得腳步虛浮不穩。
  房門關上。
  「砰」!
  都任拍台喝道:「告訴我,誰把我們進攻彭城的計劃洩露出去?」
  寇仲聽得目瞪口呆,心想又會這麼巧的,同時暗讚沈仁福傳播謠言的高效率。
  焦宏進不悅道:「我不明白大當家在說什麼?」
  都任盛怒大罵道:「你不明白,那誰來明白,攻打彭城的事,只有你知我知窟哥知,但現在外面傳言四起,連我們聯軍攻打彭城的先後次序都說得繪影繪聲,若非是你口疏說出去,難道是我或窟哥嗎?你來告訴我吧!」
  焦宏進沉聲道:「我焦宏進跟大當家這麼多年,何時說過半句謊話?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大當家不相信也沒辦法。」
  一陣難堪的沉默後,都任猛地起立,連說了三聲「好」後,像來時般一陣風的去了。
  寇仲幾次想出手,最後仍是打消念頭,因為若如此下手刺殺都任,便很難作出和平接收駱馬幫的部署。
  倏地起立。
  秋蓉剛驚魂甫定,又給他嚇一大跳,扯他衣袖道:「客官要到那裡去?」
  寇仲在她臉蛋X話眩媸址畔亂歡□□櫻□Φ潰骸肝乙參懇晃慌笥咽艽瓷說?小心兒,你給我乖乖留在這裡,不要去偷別的男人。」
  ***
  徐子陵點頭道:「我只能答應你盡力而為,想想吧!那晚在蝠洞迷宮,在那麼有利的條件下,仍給他們逃去,可知這兩個邪人是多麼厲害,小姐以後也應小心點。」
  石青璇雙目異采漣漣,瞧他好一會後,露出編貝般雪白的牙齒微笑道:「你今天辦不到的事,不等若你明天辦不到,只要你肯答應就行。」
  這時齋菜端來。
  石青璇起箸夾起齋菜送到他的碗子去,道:「這一餐算是我為你壯行色,故由小妹請客,噢!真開心,自娘仙去後,青璇從未試過這麼開懷。」
  徐子陵只好苦笑以對。
  石青璇像想起什麼似的道:「我差點忘記告訴你到川中找人家的方法,否則你真的會找一萬年都找不到。嘻!不知為什麼,我發覺自己很愛捉弄你,看看你尷尬難過的樣兒。」
  徐子陵還有什麼話好說。
  兩人你一箸我一箸,不片晌把台上齋菜掃個清光。
  看看乾淨的碗碟,他們都有好笑的感覺。
  石青璇搶結賬後,來到街上,石青璇道:「你有沒有東西留在客棧?」
  徐子陵搖頭表示沒有。
  石青璇道:「這麼夜,城門該已關閉,我們只有逾牆而出,你是否真的送我一程?」
  徐子陵笑道:「這個當然!」
  石青璇喜孜孜道:「那隨我來!」
  轉身朝城西的方向走去。
  徐子陵追在她身後,道:「你有很多事只說一半,是否該趁分手前說清楚點?」
  石青璇搖頭道:「那些事都很煩,怎麼說都說不完,遲些你來找我再說好嗎?你還是第一個被邀請的客人呢。」
  徐子陵皺眉道:「我恐怕有一段很長的時間無法分身啊!」
  石青璇漫不經意地微聳香肩道:「當然是有空才來。」
  徐子陵正要說話,驀地健馬狂嘶,一輛馬車在對街緊急停住。
  「轟」!
  車頂破開,一道人影從廂內沖天而起,落在兩人身後,聲勢驚人至極點。
  徐子陵和石青璇交換眼色,都不知發生什麼事。
  「『霸刀』岳山,竟然是你!」
  徐子陵聽得頭皮發麻,心中暗叫冤柱。
  耳中傳來石青璇的聲音道:「不用怕,是你的老朋友左遊仙,我說一句,你說一句,明白嗎?」說罷趁機走到一旁。
  徐子陵緩緩轉過身去,依石青璇的指示淡然道:「自長白一別,轉眼四十多載,遊仙兄風采依然,實是可喜可賀。」
  ***
  寇仲推門而入。
  焦宏進凌厲的目光朝他電射而來,聲音卻出奇地平靜,淡淡道:「你是誰?」
  此人不負小呂布之名,長得英偉漂亮,高大勻稱,舉手投足,均顯示出他充滿自信。
  寇仲淡淡一笑,在他對面坐下,道:「小弟寇仲,焦兄你好!」
  焦宏進虎軀劇震,探手要拿放在桌上的連鞘大刀。
  寇仲低喝道:「且慢!」
  焦宏進手按刀把,卻沒有拔出來,壓低聲音道:「難道你只是來找我喝酒猜拳嗎?」
  寇仲攤開兩手,以示沒有攻擊的意圖,哂道:「若我要殺人,剛才你的大當家便不能生離此地,對嗎?」
  焦宏進冷靜下來,仔細端詳對方,點頭道:「為何你不動手?」
  寇仲答道:「因為我要給點面子焦兄嘛。」
  焦宏進一怔時,足音驟起,自遠而近,至少有數十人之眾,分從房外兩邊廊道傳來。
  寇仲從容道:「都任要殺你哩!」
第二十一卷

第一章 劍罡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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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宏進一個翻身抽出大刀,彈離椅子,移到廂房望往後院的【木鬲】窗,尚未站穩,已怒吼一聲,往後彎腰仰身。
  「嗤嗤」連聲,七、八枝勁箭在他後仰的臉門上方數寸間閃電掠過,插進廂房牆壁和樑柱去。
  箭簇仍在晃顫之際,門外傳來的步音驟止。
  「砰」!
  房門被重重踢開,手持利器的大漢如狼似虎般二話不說衝入房來。
  寇仲一聲長笑,學焦宏進般從椅子翻起,卻雙手握緊椅背邊沿,兩腳閃電後撐,在敵人斬腳前,正中當先兩人胸口。
  胸骨碎折的聲音驚心動魄的響起,兩名大漢七孔噴血,兵器脫手,像被狂風刮起般往後斷線風箏地拋擲,把後面正向門口擁進來的大漢撞得人仰馬翻,骨折肉裂,倒下六、七個,沒有半個可以爬得起來。
  尖叫聲在鄰房傳至。
  寇仲雙足落地,同一臉憤然的焦宏進道:「讓我們引走敵人,免得他們誤傷無辜。」
  身子往上騰起,破頂而出。
  焦宏進聽得呆一呆,然後才循他撞破的洞口來到瓦面處。
  寇仲正把埋伏在瓦面的箭手殺得狼奔鼠竄,紛紛從兩邊簷頂滾下去。
  樓房和院牆間的空地滿是火把,喊殺喧天,但卻沒有人能直接威脅到他們。
  焦宏進移到寇仲左旁,決然道:「焦宏進的命從此就賣斷給寇爺。」
  寇仲扯他伏下,避過十多枝從地面射上來的勁箭,邊觀察形勢,邊笑道:「為何忽然如此錯愛?」
  焦宏進心悅誠服道:「在這種情況下,仍能顧及無辜,宏進不跟寇爺還跟誰呢?」
  寇仲哈哈一笑,伸手緊攬他肩頭一下,放開手道:「好兄弟!來吧!」
  箭般貼瓦背竄下瓦簷,游魚地朝下方投去。
  他的速度快至肉眼難察,兼之事起突然,敵箭全部射空,他則如虎入羊群,先迅電般奪過一枝長矛,接左挑右刺,見人便殺,守在那位置的三十多名敵人立時潰不成軍,四散奔逃。
  焦宏進躍落地面,寇仲大喝道:「來!我們順手宰掉都任。」
  敵人的援軍分由兩邊殺至,喊殺聲和樓房內姑娘的尖叫聲渾成一片,情況混亂至極點。
  寇仲和焦宏進一先一後,朝前院大門處車馬彙集的廣場殺去。由於受院內建空間限制,很難形成重重圍攻的局面,對人少的一方自是有利無害。
  寇仲一馬當先,依沿樓而建的走廊硬闖,手中長矛化作千萬道閃電般的光芒,擋路者無一倖免,不是被掃得側跌出走廊的圍欄外,便是被挑飛拋後,撞在己方的人身上,確是威風八面,擋者披靡。
  焦宏進的武功亦相當高明,大刀上下翻飛,砍翻多個追來的敵人。
  「噗」寇仲的長矛像一道電光般掃打在一面盾牌上,震得那人連盾牌狼狽往後跌開,寇仲接又連消帶打,撥開兩枝刺來的長槍,但心中卻無絲毫歡喜之情,還大叫不妙。
  此時他只差十多步,就可轉入正院大門入口處的小廣場,豈知忽然從轉角間擁出無數刀盾手和長槍手,配合無間的截斷去路,先前攔路的烏合之眾則紛紛翻出圍欄,好讓生力軍來對付他們。
  這批槍盾手人人武功不俗,至厲害處是訓練有素,兼具防守和強攻的優良能力,寇仲本來有如破竹的聲勢,登時化為烏有,變成逐寸逐分的爭道之戰。
  後面的焦宏進立時壓力大增,在且戰且走中變成陷入重重圍困,浴血苦戰。
  焦宏進厲叫道:「都任全心殺我,這是他的親衛槍盾團,人數達五百之眾,寇爺快走!不用理我,遲則不及。」
  寇仲倏地退後,避過三枝疾剌而來的長槍,貼上焦宏進背脊,叫道:「要死便死在一塊兒。」銳眼偷空一掃,只見走廊的圍欄外除潮水般擁過來的盾手槍手外,尚有一重十多人的弩弓手,心叫不好,大喝道:「隨我來!」
  「轟」!
  寇仲硬是撞破牆壁,滾進青樓的迎客大廳去。
  ***
  左遊仙身量高【身兆】,腦袋幾乎光禿,鬢角邊卻仍保留兩撮像子般垂下的長髮,直至寬敞的肩膊處,形相特異。
  他的年紀至少在六十過外,可是皮膚白嫩得似嬰兒,長有一對山羊似的眼睛,留長垂的稀疏鬚子,鼻樑彎尖,充滿狠邪無情的味道。
  他身上穿的是棕灰色道袍,兩手負後,穩立如山,左肩處露出佩劍的劍柄,氣勢迫人。
  他雙目射出深銳的目光,由上到下的打量扮成岳山的徐子陵,冷冷道:「當然不及岳兄可躲起來享清福,岳兄變得真厲害,連形影不離的寶刀也無影無,又改了聲音,改變眼神,小弟雖有同情之意,但舊賬卻不能不算,只要你肯自斷右手,小弟可任你離開。」
  接向護送座駕的十多名躍躍作勢的江淮軍喝道:「你們給我清場,連自己都要滾得遠遠的。」
  事實上,街上的行人早四散避開,躲往店和橫巷去。
  徐子陵耳內響起不知藏在何處的石青璇的指示,忙啞聲一笑,雙目厲芒電閃,凝視兩丈外的左遊仙,淡然道:「左兄有輔公佑撐腰,難怪說話都神氣得多。換了我未曾修成『換日大法』之前,只憑你這句話,就要教你血濺十步之內,左兄是否相信?」
  左遊仙臉色微變,眼中掠過半信半疑的神色,沉聲道:「小弟剛把『子午罡』練至第十八重功法,正苦於無人作對手,今趟與岳兄相逢於道左,可知必是道祖眷顧,予小弟如此試法良機。」
  徐子陵的岳山假臉隨他面具後的肌肉帶動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而事實上他卻是以笑來拖延時間,淡淡道:「『子午罡』乃貴派『道祖真傳』兩大奇功絕藝之一,與『壬丙劍法』並列為鎮派秘技,不過自貴祖長眉老道創派以來,從沒有人能真正把子午罡完美融合的運用到劍法上去,左兄小心畫虎不成反類犬。只要給本人找到在配合上的任何一個小破綻,左兄的試法將變成殉法,莫怪岳某人不事先明言。」
  左遊仙顯是毫無懷疑地把他當作真岳山,冷笑道:「想不到岳兄對敝傳的小玩藝有這麼深的認識,至於小弟的劍罡同流是否仍有破綻,正要請岳兄指點。」
  「鏘」!
  左遊仙寶劍離鞘,登時生出一股無堅不摧的凜冽罡氣,發自遙指徐子陵的劍鋒處,既凌厲霸道,又邪異陰森。
  徐子陵心中叫苦,從石青璇以聚音成線貫入他耳鼓的指示中,得知左遊仙乃邪派八大高手之一,當年排名尚在尤鳥倦之上。動起手來,自己只有全力出手保命的份兒,那時不「真相大白」才是奇跡。
  幸好石青璇的聚音示音又到,聽畢忙運功針鋒相對的抗衡這元老級邪門高手的尖銳劍罡,並仰首望天,從容道:「現在是酉戍之交,左兄的子午罡該是氣流於心腎之交,看指!」
  當他說到心腎之交時,左遊仙立即臉色微變,罡氣減弱三分。
  「噗」!
  兩人同時晃動一下。
第二章 時運輪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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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與石青璇卓立一座小丘之上,後方遠處隱見合肥城的燈火。
  石青璇微笑道:「我早猜到那妖道不敢動手。因為他只練至神分離而非神渾流的境界,絕勝不過你虛張聲勢的『換日大法』,何況你竟能知他神藏何處,氣歸何方?你怎會知道的。」
  徐子陵然聳肩道:「那純是氣機接觸後的一種感應,探到他的心力集中在心腎時,罡卻在督脈處澎湃不休,蓄勢待發,玄妙異常。若非設身體會,真不相信有這種奇功,卻原來尚欠一點火候才臻達最高境界。」
  石青璇露出緬懷回憶的動人神色,美眸深注覆蓋大地的夜空邊沿處,悠然神往道:「幸好青璇不會忘記娘所說的任何一句話,否則便不能助你渡此難關。左妖道名列邪派八大高手之七,武功尤勝榜末的尤鳥倦,你的武功雖高,但若和他硬拚,鹿死誰手尚是未知之數。」
  徐子陵動容道:「原來是你娘告訴你的,她定非平凡之輩。」
  石青璇露出引以為傲的神色,柔聲道:「娘當然是非凡之輩,否則尤鳥倦等不致要等到娘過身的消息傳出,才敢來奪取『邪帝舍利』。」
  徐子陵很想問問關於她爹的事,但因屬對方私事,只好壓下好奇心,改而問道:「難道祝玉妍也不敢惹你娘嗎?」
  石青璇傲然道:「這個當然。娘乃祝玉妍深切顧忌的人之一,否則魯大師絕不會宣稱把『邪帝舍利』交了給她啊!」
  徐子陵動容道:「這世上除慈航靜齋的人和寧道奇外,竟尚有能教祝玉妍害怕的人,真令人意想不到,難怪那天我聽到你以簫聲破去金環真的魔音時,隱隱感到那是克制祝玉妍「天魔音」的一個方法。」
  石青璇驚異地瞥他一眼,點首道:「魯大師確是言不虛發,徐兄悟性之高,使人驚訝。」
  接微微笑道:「娘並非靜齋和寧道奇以外的任何人,而是她根本出身自靜齋,是現任齋主的師姊。」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只懂拿眼瞧她。
  石青璇向他作出一個罕有頑皮嬌俏的小女兒表情,習慣地賣個關子道:「就告訴你那麼多。唔!是時候分手了!別前讓青璇告訴你尋找幽林小谷的方法,可別忘記啊!」
  ***
  當焦宏進以為寇仲要重施故技,震碎圓桌的木腳架,擲出桌面以傷敵時,寇仲抓其中一桌之腳,單手把重達三、四百斤的雲石桌斜舉半空。
  而由於雲石桌傾斜的角度剛好使兩邊重量平衡,所以他只需有足夠的承托力便成,一派舉重若輕的寫意樣子。
  同時大喝道:「大當家請聽小弟一言,事實上我確是亂說一通,都幫主果是英明神武。」
  一邊說話,一邊向從大門看進來瞧不見的角度往大門潛去,焦宏進只好緊追在他身後。
  都任不耐煩的聲音傳來道:「我沒時間和你胡纏::」寇仲暴喝道:「遲了!」
  這一喝含勁發出,等若不同版本的「天魔音」,雖不能像祝玉妍般使敵幻覺叢生,卻可震得人人耳鼓發痛,既收先聲懾人之效,又蓋過都任作發射火箭的吩咐。
  在門外蓄勢待發的數百駱馬幫眾在聞喝驚魂未定之際,寇仲掄起雲石桌從大門衝下門階,焦宏進則猛一咬牙,抱捨命陪君子的心情,追在他後。
  以百計的火箭從院牆上的狙擊手和扇形布在廣場上的敵陣射出。
  寇仲哈哈一笑,桌面降下,放在地上,把前方封個滴水難進,然後騰出雙手,向焦宏進喝道:「你左我右!」
  「嗤嗤篤篤」之聲不絕如縷,九成以上的火箭不是射空,就是射在桌面上,其他從側射至的勁箭則給兩人分別侍候,刀打手撥,紛紛墮地。
  擋過第一輪勁箭後,寇仲那敢怠慢,舉起雲石桌,掄上半空,殺往敵陣去。
  敵方來不及掄箭上弓,雙方已陷進混戰的局面。
  都任與十多名親信高手立在外院門處指揮大局,見狀色變喝道:「給我殺無赦!」
  左右十多名高手同時衝出,加進攔截圍殺之戰。
  寇仲愈舞動桌子,愈是得心應手。
  起始時,他以為憑功力最多只可支持半柱香的時間,便要力竭棄桌。
  到真正運行起來時,發覺只要趁桌子重量平衡的一刻,再借桌子本身的重量掄攻敵人,可收四兩撥千斤之效。
  而每一次攻擊後,可憑步法令桌子自然而然到達下一個平衡點,使他得到剎那喘息回氣的機會。
  桌子到處,煞是痛快。
  只見盾裂矛折,刀劍離手甩脫,被桌子邊沿砸到的敵人,那怕只是沾上點邊兒,無不骨折肉裂的拋擲翻跌,絕無一合之將。
  焦宏進信心頓增,大刀使得虎虎生威,掩護他的後方。
  此時敵方高手到了,一人凌空下撲,另一人趁焦宏進阻截向寇仲右方攻來的兩枝長矛,從寇仲左側閃入,手中雙斧一斬寇仲背脅,另一照頭頸劈下。
  寇仲殺得興起,夷然不懼。
  桌子先風車般上砸,騰空的手一拳轟向偷襲者臉門,拳未到,拳風先到,那人駭然欲退時,寇仲底下飛起一腳,靴尖點在對方小腹處。
  上方和右面兩高手同時慘叫。
  凌空來襲的給桌子掃個正,骨折肉裂的墮往遠處,持雙斧者則吐血仰拋,撞跌三個敵人。
  桌子再度橫掃,迫開擁來的十多名刀盾手,但寇仲的真氣亦已見底,只有作最後的孤注一擲。
  寇仲扭腰把桌子扯往右後側,接狂喝一聲,全力把桌子旋往外門的方向。
  此時兩人殺至離外院大門不到二十步的距離,桌子到處,敵人駭然四散躲避,來不及的都被撞得橫飛仰跌,狼狽不堪。
  寇仲和焦宏進知這是唯一逃命的機會,兩人閃電般追在急旋的桌子後,往外院門搶去。
  都任等見勢不妙,欲趕來攔截,卻被己方潮水般湧向兩旁避禍的人硬逼開去,坐失良機。
  「轟」!
  桌子猛撞在緊閉的外院大門,桌與門同時破裂粉碎。
  寇仲來自《長生訣》的真氣雖能循環往復,生生不息,但由於損耗過急過鉅,每一下都是全力出手,補充不及,此刻已到油盡燈枯的惡劣境地,只能提起最後一口真氣,衝出門外。
  焦宏進隨後撲出,見他腳步虛浮,大吃一驚,忙掠到他旁,探手扶。
  就在這危急存亡,生死一線之際,對街處和屋瓦頂上現出無數箭手。
  兩人心叫我命休矣時,「嗤嗤」之聲響徹無人的長街,勁箭在他們上方和左右擦過,目標卻是從院門擁出來的追兵和高踞牆上的敵方箭手。
  十多名盾牌手撲到街上,把兩人團團環護,其中一名大漢喜叫道:「二當家,我們來哩!」
  焦宏進鬆一口氣,向寇仲道:「是我的人。」
  ***
  最要都任命的失,非是與窟哥的結盟,更非欲置焦宏進於死地,而是因寇仲的干預致錯失殺死焦宏進的機會。
  在駱馬幫中,焦宏進是比都任更受尊敬和愛戴的人物,都任與窟哥的結盟,更進一步失去幫內的人心。事實上駱馬幫正徘徊於分裂的邊緣,所以都任才要先發制人。
  寇仲散播的「真謠言」,等若替乾旱的枯葉和柴枝燃起烈火。駱馬幫是趁舊朝崩潰的形勢崛起的幫會,會眾多來自下層的市井之輩,帶有強烈的地方色彩。要他們縱容外人殘害鄉里同胞,是萬不容許的。
  都任要與窟哥結盟,亦有他的苦衷。
  無論他如何夜郎自大,也心知肚明鬥不過寇仲,唯一方法就是趁寇仲陣腳未穩前,借窟哥的復仇之心,大肆擴展勢力,至乎攻陷梁都,把寇仲新興的勢力連根拔起。打的本是如意算盤,只差未想過會反被寇仲動搖他的根基。
  第一個知道都任要收拾焦宏進的人是奉寇仲之命在旁監視的「鬼影子」洛其飛。此人頗有智計和眼光,立即通知沈仁福,再由他向其他與焦宏進關係親密的駱馬幫頭領通風報訊,登時惹得群情洶湧,趕來反把都任和他的親衛兵團困在妓院裡。
  此時形勢逆轉,寇仲和焦宏進被簇擁往對街處,人人歡聲雷動,高喊焦宏進之名。
  焦宏進不知如何是好時,寇仲湊到他耳旁道:「先數他罪狀!」
  焦宏進抓頭道:「什麼罪狀?」
  此時都任出現在正門處,似要強衝出來,寇仲忙大喝道:「放箭!」
  眾人早躍躍欲試,只欠「上頭」的一聲命令,且還有點懾於都任的餘威,聞言立即千箭齊發,射得都任等抱頭鼠竄退回院內。
  眾人又是一陣震天歡呼,盡情發對都任的不滿。
  都任的驚喝聲傳出來道:「焦宏進欲叛幫自立,你們::」寇仲大喝道:「閉嘴!都任小兒你可知自己有三大罪狀,再不配為本幫幫主。」
  都任厲喝道:「你究竟是誰,竟敢混進我幫來扇風點火?」
  寇仲暗踢旁邊的焦宏進一腳,後者忙大喝道:「都任你不要岔到別處去,你的第一項大罪,就是勾結契丹馬賊,殘害同胞。」
  在場的過千駱馬幫眾齊聲喝罵,都任連辯駁都辦不到。
  眾人情緒激烈至極點時,焦宏進已無以為繼,寇仲連忙教路。
  焦宏進精神大振,氣勢如虹的大喝道:「第二項大罪,就是不分是非黑白,陰謀殺害本幫兄弟。」
  眾人又是喊殺震天,把都任的叫聲全掩蓋過去。
  焦宏進湊向寇仲道:「第三項大罪是什麼?」
  今次輪到寇仲抓頭,他隨口說出三大罪狀,只因覺得三大罪狀說來口響些兒,當時那有想過是那三項罪狀。
  周圍的幫眾都代他兩人肉緊急,感同身受,偏是愈急愈想不到,在呼喊聲逐漸歇斂之際,忽然沈仁福的頭從人叢裡探進來道:「第三項罪將就點便當是損害本幫聲譽吧!好嗎?」
  焦宏進雖覺得這或許算不上是什麼嚴重罪行時,寇仲腦際靈光一閃,狂叫道:「第三項罪就是為逞一己之私,竟想放火把小春光無辜的姑娘賓客燒死,此事鐵證如山,受害者請立即揚聲,否則我們便::嘿!沒什麼!」
  他本想說「否則我們便不來救你們」,幸好懸崖勒馬,沒有變成見死不救的惡人。
  小春光主樓上的「受害者」立時高聲發喊,紛紛指責都任。
  寇仲見時機成熟,大喝道:「兄弟們!由今天開始,焦宏進才是我們幫主,焦幫主萬歲!」
  一時「焦幫主萬歲」之聲,響徹雲霄。
  寇仲再喝道:「院內的人聽,只要你們棄械投降,焦幫主一律不追究,大家仍是好兄弟。」
  話聲才止,院內街上立即肅然靜下,只餘火把燃燒和呼吸的聲音。
  不知院內誰人先擲下兵器,接當叮聲不絕,誰都知都任大勢已去,地位不保。
  寇仲長笑道:「都任小兒!還不滾出來受死!」
  都任狂喝一聲,持矛衝出,朝焦宏進立身處直撲過來。
  「嗤嗤」聲響個不絕,以百計的勁箭像雨點般向他射去。
  都任身上不知中了多少箭,就在街心頹然傾倒,立斃當場。
第三章 適逢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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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夜趕路兩天後,徐子陵終抵久違了的大江。
  寬闊的江面上出奇地不見片帆只船,惟見江水滔滔,自西而東,滾流不休。儘管是長江這樣的大河,當然難不倒徐子陵,不過他並不急於渡江,遂順道往上游掠去,希望找到江道較窄處,好省回點氣力。
  日落西山下,夕陽的餘暉照得江水霞光泛彩,有種淒艷的美態。
  拐了一個彎後,上游四、五里許處赫然出現一個渡頭,沿岸尚泊有九艘中型的帆船,飄揚書有「長江聯」的旗幟。
  徐子陵好奇心起,暗忖長江聯不是由鄭淑明當家,以清江、蒼梧、田東三派和江南會、明陽幫等為骨幹的聯盟嗎?為何會在此聚集。
  心念電轉間,他腳下跑了兩里多路,穿過一片疏林野樹,登上一個小丘頂,把長江聯於渡頭方面的活動,盡收眼底。
  大地逐漸沉黑下去,九艘帆船都沒有亮燈,透出鬼崇神秘的味道。
  忽然上游處有艘大船從河彎處轉出來,全速駛至。
  徐子陵定神一看,心中登時打個突兀,因為這艘船他絕不陌生,是他和寇仲曾渡過一段時光,巨鯤幫幫主雲玉真的座駕舟。
  他心中湧起很不妥當的感覺。
  ***
  寇仲挺坐馬上,從高處遙望星月下一片荒茫的平原林野、起伏的丘陵。
  宣永和焦宏進分傍左右,後面則是十多名手下將領,泰半是來自駱馬幫的人。
  小春光事變,都任慘死,消息傳出,窟哥聞風慌忙逃往大海的方向,希望憑馬快,能在被寇仲截上前,回到海上。
  豈知寇仲胸有成竹,以擅於察探的洛其飛沿線放哨,精確地把握他撤軍的路向,又任他狂逃兩天兩夜,然後在這支孤軍必經之路上,集中軍力,蓄勢以待。
  蹄聲響起,洛其飛策騎穿過坡下的疏林,來到寇仲馬前,報告道:「敵人終於捱不住,在十里外一處山丘歇息進食,好讓戰馬休息吃水草。」
  寇仲雙目寒芒電閃,沉聲道:「照其飛猜估,這批契丹狗賊是否仍有一戰之力?」
  洛其飛答道:「契丹狗賊雖成驚弓之鳥,但他們一向刻苦耐勞,縱是慌惶逃命,仍散而不亂,陣勢完整,兼之專揀平原曠野趕路,一旦被截,亦可憑馬快突圍。」
  寇仲點頭讚道:「其飛所言甚是,今次我們雖仗熟識地形,人數士氣均佔盡優勢,故勝券在握。但如何可攫取最大的戰果,把我們的傷亡減至最低,這才化算得來。」
  焦宏進以馬鞭遙指後方十里許高山連綿處,道:「飛鷹峽乃到大海必經之路,我們只要在那裡布下伏兵,保證可令窟哥全軍覆沒。」
  寇仲笑道:「窟哥雖不算聰明,卻絕不愚蠢,且行軍經驗豐富,當知何處是險地。」
  洛其飛點頭道:「少帥明察,窟哥一夥本有餘力多走十來里,卻在這時間歇下來休息,自是要先探清楚地理形勢,才決定究竟應穿峽而過,還是繞道而行。」
  宣永皺眉道:「假若他們繞道而走,由於他們馬快,可輕易把我們撇在後方,那時沿海一帶的鄉鎮可要遭殃哩。」
  寇仲搖頭道:「他們是不會繞道的,因為能快點走他們絕不會浪費時間,我們一於來個雙管齊下,不在飛鷹峽布下一兵一卒,只在他們後方虛張聲勢,扮作追兵殺至的情景,令他們在得不到充份休息的劣況下倉皇逃命。」
  焦宏進愕然道:「那我們在什麼地方截擊他們?」
  寇仲斷然道:「就在峽口之外,那時窟哥的心情剛輕鬆下來,人馬亦均氣,我們就給他來個迎頭痛擊兼左右夾攻,只要把他們趕到峽內去,這一仗我們將可大獲全勝。」
  接微笑道:「不把窟哥生擒活捉,怎顯得出我寇仲的本領。」***
  巨鯤號燈火熄滅,緩緩靠近。
  待雲玉真的座駕船貼近長江聯的其中一艘戰船,兩船距離縮窄至三丈許時,十多人騰身而起,落在雲玉真的座駕船上。
  此時徐子陵剛從水內探出頭來,伸手抓住船身,五指硬是嵌進堅固的木壁去,就那麼附在那裡。
  巨鯤號移離江岸,拐彎掉頭,其他戰船紛紛開航緊隨。
  甲板上戒備森嚴,即使以徐子陵的身手,亦無把握能瞞過對方的耳目潛進船艙去,也犯不冒這個險。
  他把耳朵貼在船壁,功聚於耳,聽覺的靈敏度立時以倍數提升,把船內諸人的足音說話,甚至粗重點的吸氣喘息,戰般破浪的異響,均一絲不漏的收進耳裡。
  徐子陵閉上眼睛,心神在這個純粹由聲音組成的天地搜索目標,當他聽到鄭淑明和雲玉真熟悉的語聲時,自然而然地把其他聲音過濾排除,等若眼光集中凝注於某一物件時,其他景象會變得模糊起來般。
  他們該是進入艙廳的位置,由於徐子陵對巨鯤號的熟悉,腦海中毫無困難的勾劃出她們在廳內分賓主坐下,而雲玉真的心腹俏婢雲芝以香茗奉客的情景,都有如目睹。
  幾句場面話說過,雲玉真轉入正題道:「今趟得貴聯與我大梁結成盟友,攜手合作,朱粲朱媚父女,授首之期將不遠矣。」
  徐子陵心中恍然,自稱「迦樓羅王」的朱粲和其女「毒蛛」朱媚,一向恃勢橫行,無惡不作,無可避免地威脅到長江聯的存在,故不得不向勢力漸從長江以南擴展至江北的蕭銑投靠依附,以對抗朱粲父女的迦樓羅國。而雲玉真正是穿針引線之人,說不定是在洛陽時談妥的。
  暗忖這等事不聽也罷,正欲離去時,鄭淑明道:「雲幫主說要借敝聯的力量清除幫內叛徒,事情當然是非常嚴重,可否指示清楚,使我們能效犬馬之勞。」
  徐子陵心中劇震,立即把握到卜天志在與雲玉真的鬥爭中正落在下風,陷身險境。
  ***
  蹄聲轟傳峽谷,愈趨響亮,使本已繃緊的氣氛更為凝重。
  藏在一片長於山坡密林內的寇仲卻是出奇地平靜,因整個戰場都在他掌握之內,一切都依他的擺佈進行和發生,無有例外。
  他以前儘管曾向徐子陵侃侃談論「戰爭如遊戲」之道,但直至今夜此刻,才確切地體會到那種「遊戲」的奇異感受。
  從將帥的任用到卒伍的徵募、選取和編伍,由訓練、旗鼓、偵察、通訊、裝備至乎陣勢、行軍、設營、守城、攻城,戰術的運用,均令他有與人對奕的感覺。
  目標就是要作那最後的勝利者。
  旁邊的洛其飛低呼道:「來啦!」
  寇仲冷然注視,契丹馬賊現身峽口,風馳電掣的策騎奔上峽口外的古道。
  果如寇仲所料,經過近十里急急有如喪家之犬的飛馳,又穿過險要的峽谷,敵人已是強弩之末,盡銳氣,速度上明顯放緩。
  窟哥一向的戰術就是「來去如風」四字真言。打不過就溜,教人碰不他的尾巴。而他能縱橫山東,實與熟悉地理風土的「狼王」米放有莫大關係。
  來到這人生路不熟的地方,窟哥等若有目如盲的瞎子,而米放則是引路的盲公竹。
  米放之死,使窟哥只能循舊路退軍,再無他途,正好陷進寇仲的天羅地網去。
  此時大半馬賊已走出峽谷,忽然前頭的十多騎先後失蹄,翻跌地上。
  埋伏在兩邊新編入少帥軍的駱馬幫眾同聲發喊,在戰鼓打得震天劇響中,兩邊林內的箭手同時發箭,取人不取馬,契丹馬賊紛紛墜地,亂成一團。
  接槍矛手隊形整齊的從兩邊分四組殺出,每組五百人,一下子就把敵人沖得支離破碎,斷成數截,首尾不能相顧。
  埋伏在峽口旁的箭手則朝出口處箭如雨發,把尚未出峽的小部份敵騎硬迫得逃返峽內。
  寇仲知是時候,大喝一聲,率領二百精騎從密林衝出,正面朝敵人殺去。
  無論契丹馬賊如何強悍,馬術如何高明,在折騰了兩日後,兼且是新敗之師,士氣低落至極點,在這種四面受敵的情況下,終失去反擊的能力,四散奔逃,潰不成軍。
  ***
  徐子陵傾耳細聽,雲玉真冷哼道:「成幫立派,講的是仁義誠信,現在卜天志私通外敵,陰謀叛幫,不顧信義,是死有餘辜,絕不足惜。枉我這些年來對他照顧有加,把他提拔作只我一人之下的副手,可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這樣對不起我,從那方面說都饒他不過。」
  一把低沉的男聲道:「雲幫主何須為這等奸徒痛心,卜天志伏誅在即,我們已依雲幫主之言,以一筆大生意為餌,誘他到菜子湖商議,到時以戰船快艇把他重重圍困,保證他要沉江底,便宜水中的魚兒。」
  鄭淑明壓低聲音道:「卜天志知否雲幫主在懷疑他呢?」
  雲玉真淡淡道:「當然不會讓他知道,我還故意委以重任,使他仍以為我像以前那麼信任他。今趟我特意不調動手下親信,交由貴聯出手對付他,更令他全無戒心。至緊要手腳乾淨,不留任何活口,那我更可趁卜天志的餘黨全無防備下逐一清除,免留無窮後患。」
  鄭淑明道:「雲幫主放心,這只是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只要給我們賺上船去,卜天志和他的人休想有半個能漏網。」
  徐子陵聽得暗抹冷汗,又大叫僥倖。若非給他適逢其會碰上此事,卜天志的小命就要危乎殆哉。
  船隊忽然減速,拐向右邊的一道支流,逆水北上。
  目的地當然是雲玉真欲置卜天志於死地的菜子湖。
  ***
  寇仲在宣永、焦宏進、洛其飛等一眾手下將領簇擁中,巡視臣服於他軍力之下的戰場劫後情景。
  這股肆虐多年的契丹馬賊,終被剿滅。戰利品除了近八百匹良種契丹戰馬,弓箭兵器無數外,尚有一批達三千兩的黃金。只是這批財富,足可重建半個彭城。
  寇仲卻沒有自己預期中的欣悅。
  橫遍野的情景他雖非初次目睹,但今次的戰況卻是他一手做成的。
  他現在的反應純然是一種直接觸景生情式的反應,對四周死亡景象的感觸。
  寇仲勒馬停定,凝視以極不自然姿勢扭曲於地上的三具契丹馬賊冰冷僵硬的身,不遠處尚有一匹馬。
  其中之一該是背心中箭後從馬背摔下,頭部浸在一灘凝結成赭黑色的血液中,在晨光的照射下,本是充滿生命的肌膚呈現出噁心的藍靛色。
  宣永等見他呆瞪地上的骸,只好在旁耐心等待。
  寇仲苦笑道:「你們說是否奇怪,剛才我從未想過或當過他們是人,但現在見到他們伏荒野,又忽然記起他們像我般也是人,有他們的家庭、親屬,甚至日夕盼望他們返回契丹,關心他們的妻子兒女。」
  宣永沉聲道:「少帥很快會習慣這一切,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軟點也不行!」
  寇仲歎道:「我並非心軟,就算整件事重頭再來一次,我仍會絕不留情地把這些窮凶極惡之徒殺得半個不剩。只是人非草木,總會有些感觸罷了。」
  此時手下來報,找不到窟哥的身。
  寇仲冷哼道:「算他命大!收拾妥當後,我們立即趕返下邳,下一個目標該輪到李子通的老巢東海郡啦!」
  眾將齊聲應命。
  寇仲催馬便行,忽然間,他只想離得這橫遍野的戰場愈遠愈好!
  ***
  菜子湖遠比不上在東面不遠處的巢湖的面積,且形狀很不規則,但風光之美,卻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
  此時他從雲玉真的巨鯤號轉移到鄭淑明的戰船上,躲附在吊於船身其中一艘小艇的船底下,欣賞水清浪白,映碧盈翠的湖上風光。
  巨鯤號和長江聯的戰船,分別駛往預定包圍截擊的藏船地點,只餘鄭淑明這艘藏滿高手的帥船往赴卜天志之約。
  湖上帆影翩翩,如行明鏡之上。
  岸邊碧油油的山色融入清澄的湖水,令人分不清究竟是湖水染綠山色,還是山色染綠湖水,再加上蕩漾於湖面煙霞般的薄霧,更是疑幻疑真,似是一個錯失下闖進了平時無路可入的人間仙界。
  半個時辰後,船速漸減。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內勁透過艇身,傳入吊索。
  吊索寸寸碎裂。
  小艇往湖水掉去時,徐子陵翻進艇內。
  「蓬」!
  小艇降落湖面,只下沉尺許,便在徐子陵腳勁巧控下回復平衡。
  敵船喝喊聲起,但一切都遲了。
  漿櫓提起又打進水裡,小艇像箭矢般越過母船,超前而去。
  里許外處卜天志的戰船正緩緩來會。
  徐子陵迎風挺立,一邊操舟,一邊縱目四顧。
  恬靜的湖面水波不興,山湖輝映,碧水籠煙,清風徐來,使人心胸開闊,耳目清新,精神暢爽。
  鄭淑明的驚呼從被拋後二十多丈的戰船甲板上傳來,嬌喝道:「徐子陵!」
  徐子陵頭也不回的答道:「鄭當家走吧!江湖上的殺戮仍未夠嗎?結下解不開的仇怨,捲入別人幫派的鬥爭,於長江聯有何好處?」
  再不理她,逕自催舟,迎向卜天志的帆船。
  他幾可肯定鄭淑明必以打退堂鼓作收場,縱使長江聯有能力殺死他徐子陵,亦須付出沉重之極的代價,且要結下像寇仲那種近乎沒有人敢惹的勁敵,豈是區區長江聯承擔得起。
  況且徐子陵的出現,可讓她向雲玉真作得交待,非是突然反悔。
  在失去長江聯的支持後,雲玉真除了落荒而逃外,再無他法。
  一場風波,勢將就這麼了結。
  可是與蕭銑和香玉山的鬥爭,卻是剛剛開始。
第四章 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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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返回下邳後,尚未坐暖,已開始接見來自附近各城縣的頭臉人物,投誠者中不乏李子通的離心將領。
  其中一個叫李星元的,年約三十歲,長得高大威武,不但是李子通的同鄉,還是下邳和東海間另一大城沐陽的守城將,他肯把沐陽拱手奉上,等若有半個東海郡落進寇仲的袋子裡。
  寇仲大訝問故,李星元冷哼道:「李子通刻薄寡恩,用人論親疏而不論才具,眼光短淺,非是有大志的人。不過坦白說,星元本仍猶豫難決,可是手下諸將和商農領袖,由老至少,均一致贊成投奔少帥麾下,星元這才明白什麼叫萬眾歸心。」
  寇仲失笑道:「星元倒夠坦白,我就是歡喜你這種爽直的漢子,不知東海現況如何呢?」
  李星元道:「東海郡現在由李子通親弟李子雲主理,絕不會向少帥投降,且糧草充足,一年半載也不會出現問題。」
  寇仲皺眉道:「李子雲是個怎樣的人?」
  李星元不屑道:「他除了懂得欺凌弱小,取民脂民膏外,還懂得什麼?李子通正是知他有勇無謀,所以特派壞鬼書生童叔文作他軍師,此人極工心計,非像李子雲只是草包一個。」
  寇仲饒有興趣的追問道:「為何星元喚他作壞鬼書生?」
  李星元咬牙切齒道:「童叔文最愛自鳴清高,對人自稱他讀的是聖賢之書,學的是帝皇之術,終日仁義掛口,骨子裡卻貪花好色,不知敗壞多少婦女名節,連屬下的妻妾女兒都不放過,若非本身武功高明,又得李子通兄弟包庇,早給人碎萬段。」
  寇仲心想這該是李星元離心的重要原因,不禁暗幸自己非是好色之徒,點頭道:「要得東海,此人該是關鍵所在;如能將他除去,李子雲挺惡也只不過一隻無牙老虎,星元有什麼好提議?」
  李星元臉露難色道:「東海沒有人比童叔文更害怕刺客臨身,所以不但出入小心,行藏詭秘,就連睡覺的房間都晚晚不同,要刺殺李子雲反為容易些。」
  寇仲沉吟道:「星元來見我的事,李子雲是否知曉?」
  李星元道:「童叔文雖在我處布下眼線,但怎瞞得過我,此行更是特別小心,他們理該還不曉得。」
  寇仲喜道:「那就成啦!星元立即潛返沐陽,不動聲息,待我擬好全盤大計,才與你配合作出行動。」
  李星元點頭答應,接眼中射出熱切的期望,道:「星元有一個不情之請,萬望少帥俯允。」
  寇仲欣然道:「現在大家兄弟,有什麼心事話兒,放膽說吧!」
  李星元低聲道:「我希望少帥手下留情,不要禍及東海郡的平民百姓。」
  寇仲啞然笑道:「這豈是不情之請,而是既合人情,又和天理。星元放心,若要殺人盈城才可奪得東海,我寇仲絕不為之,如違此誓,教我寇仲不得好死。」
  李星元劇震拜跪,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寇仲忙把他扶起,約下聯絡的方法後,李星元匆匆離開。
  他後腳才去,陳長林的前腳便踏進府門來,寇仲大喜出迎。
  他現在最渴求的,就是人才。
  ***
  夕陽下,漁船緩緩泊往巴陵城外的碼頭。
  扮成漁民的卜天志湊到正凝望城門的徐子陵耳旁低聲道:「子陵務要小心,蕭銑近年聲勢大盛,兼且財力豐厚,招攬了江南江北一帶數不清那麼多的高手,香玉山乃他的寵臣,又因曾成楊虛彥刺殺的目標,所以必有高手貼身保護。」
  徐子陵在疤臉大俠的面具遮蓋下,那憂鬱但熾烈的眼神毫無變化,淡然道:「據志叔所知,有什麼特別須注意的厲害人物?」
  卜天志答道:「算得上是一等一好手的有五個人,首先是『大力神』包讓,此人的『橫煉罡』在大江流域非常有名,他從鐵布衫這種下乘的外家硬功,練至現在別闢蹊徑的上乘內家真氣,是南方武林津津樂道的一個練功奇譚。此人生性暴戾,仇家遍地,今趟肯投靠蕭銑,該是為了避禍。」
  徐子陵心中暗念包讓的名字,沒有作聲。
  卜天志續道:「第二個是『惡犬』屈無懼,此人原是肆虐奧東的馬賊,因惹怒宋閥的高手,千里追殺下僅他一人孤身逃出,不知如何會忽然成了蕭銑的人。他的凶名直追『大力神』包讓,擅長兵器是一對名為「玄雷轟」的大鐵錘,非常厲害。唉!能不動手,還是不動手的好。」
  徐子陵冷然道:「誰人阻我接回素姐和她的孩兒,誰便要死!」語氣中自然而然透露出一往無回的決心。
  卜天志知道勸說不會起任何作用,只好道:「另三個人雖及不上這兩者的名氣,但在南方均是響噹噹的人物,分別是『亡命徒』蘇綽,用的是鋸齒刀;『素衣儒生』解奉哥,三十八招掩月劍法,被譽為南方後起一輩中最佳劍手;至於最後一個『牛郎』祝仲,使的是齊眉棍,自創的牛郎一百零八棍,變化萬千,絕不可掉以輕心。」
  漁船泊岸。
  徐子陵一言不發,登岸入城。
  ***
  陳長林大步趨前,兩手探出抓寇仲的肩頭,眼中射出熱烈的神色,欣喜道:「當日我聽到寇兄和徐兄差點被王世充那忘恩負義的老賊加害的消息,立即趕返東都質問老賊,怎可對兩位恩將仇報,和他大吵一場,當然沒有結果,只好憤然離去,幸好不久後聽到你們在梁都以少勝眾,憑烏合之眾大敗宇文化及的精銳雄師,遂兼程趕來,不巧是寇兄剛離城,要等到今天才見到寇兄,子陵呢?」
  寇仲咋舌道:「原來是你自己尋來的,我還四處打鑼般找你,長林兄真大膽,竟敢頂撞世充老鬼::」直到此刻,他始知陳長林是個外冷內熱的好漢子。平時木訥寡言,但遇上看不過眼的事時,絕對義無反顧。更想不到他視自己和徐子陵為好友。
  陳長林放開雙手,冷哼道:「王世充還不敢殺我,因為推薦我的人是夷老,一天他未真的當上皇帝,他仍沒有開罪整個白道武林的膽量,子陵兄呢?」
  寇仲摟他肩頭,朝大堂走進去,邊行邊道:「小陵到巴陵去辦點事,長林兄來了真好,便讓我們為天下蒼生盡點力,長林兄則順便幹掉沈綸那畜牲以報毀家之恨。」
  陳長林一對眼睛立時亮起來。
  ***
  徐子陵沿街不徐不疾的朝香玉山的大宅走去,巴陵風貌如昔,只是人更多了。
  他的心境出奇地平靜,自踏進城門後,他一直以來對素素的擔心和渴望重見的期待,均因抵達目的地而擱在一旁,剩下的只有如何去完成目標,清楚而肯定,再不用花費精神到別的方面去。
  要把素素母子弄出巴陵並不困難,問題只在如何去說服素素,那需要向她揭露殘忍的真相。
  長街古,樓閣處處,在巴陵城貫通南北的大道上,徐子陵步過重重跨街的牌坊和樓閣,一路回溯當日楊虛彥刺殺香玉山不果的舊事,終於抵達香府的大門外。
  ***
  書齋內,陳長林聽罷寇仲的話後,把手中香茗放到椅旁小几處,點頭道:「海上貿易絕不困難,只要有利可圖,商人會像螞蟻般來附,困難只是我們必須保證海域河道的安全。那我們必須有一支精良的水師,把領地的水道置於控制之下。」
  寇仲同意道:「我也想過這問題,巨鯤幫的卜天志已約好率手下船隊依附小弟,據他說只是五牙巨艦便有五艘之多,全是從舊隋搶回來的戰利品,其他較小的戰船二十多艘,貨船更是數以百計。」
  陳長林精神大振道:「這就完全不同啦!最難得是忽然多出大批不怕風浪的老到水手,只要再給以水戰的訓練,改善舊戰船,因應水道形勢建造新艦,總有一天我們可雄霸江河,一統天下。」
  寇仲一呆道:「你似乎比小弟更有信心。」
  陳長林微笑道:「那是因為我對寇兄有信心嘛!刻下當務之急,是要徵召一批優良的船匠,先對舊船進行改裝的工作。待預備妥當時,我們可封鎖東海郡的海上交通,斷去東海郡與江都的海上連繫,那時東海只有捱揍的份兒,絕無還手之力。」
  寇仲皺眉道:「那裡去找這麼一批船匠呢?」
  陳長林拍胸道:「當然是小弟的故鄉南海郡,我們陳姓是南海郡的巨族,族人不是曾當舊朝的水師就是慣做海上買賣,且多與沈法興父子勢不兩立,只要我偷偷潛回去,必可帶回大批這方面的人才,為寇兄建立一支天下無敵的水師,那時沈法興父子的時日將屈指可數。」
  寇仲拍台歎道:「得長林兄這幾句話,天下有一半落進小弟的袋子啦!」
  ***
  徐子陵過門不入,繞往宅後去,心中暗叫不妙。
  憑近乎通靈的聽覺,他把握到香府外馳內張的形勢。
  香府附近的幾座房舍,均布有暗哨,監視香府的動靜,反是香府本身死氣沉沉,像宅內的人早遷往他處,只餘幾點燈火。
  徐子陵不禁大惑不解,因為眼前的佈局分明是個陷阱,還似是針對他而設的。照道理香玉山和他的關係仍未惡劣至如此地步,就算收到雲玉真的飛鴿傳書,尚未須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驀地連串劇烈的咳嗽聲,從牆內傳出。
  徐子陵虎軀劇顫,此時他已尋得如何避過暗哨耳目的路線,從小巷貼地竄出,到達香府後院牆腳處,才貼壁翻入宅內。
  果然素素虛弱的聲音從一座小樓的二樓傳來道:「把陵仲抱出去!快!」
  徐子陵那還按捺得住,迅即扯下面具,騰身疾起,穿窗直入。
  素素俯坐床上咳得昏天黑地,每咳一次,手上的巾子便多上幾點觸目驚心的鮮血。
  憔悴的病容沒有半點血色,本是烏黑精亮的秀眸更失去昔日的輝采。
  徐子陵撲往榻沿,手掌接到她背心上,真氣源源輸入,熱淚盈眶,哽咽道:「素姐!」
  素素嬌軀一顫,奇跡地停止咳嗽,剎那間美眸回復神采,朝他瞧去,不能相信地叫道:「小陵!這不是真的吧?」
  徐子陵強忍淚滴,搖頭道:「這一切應該都不是真的,我們實不該讓素姐離開我們身邊。」
  素素雙目奇光迸射,探手愛憐地撫摸他英俊無匹的臉龐,像完全康復過來般平靜溫柔的道:「終於盼到你們回來啦!小仲呢?不過即使他因事未及前來,有你在這裡已令素姐心滿意足。」
  徐子陵的心直往絕望淒苦的無底深淵墮下去,一切都完了,從輸進素素的真氣,他探知素素生機盡絕,當他的手離開她背心的一刻,就是她玉殞香消之時。所有熱切的渴望和期待,都被眼前這殘酷和不可接受的命運徹底粉碎,盡成泡影。
  素素別轉嬌軀,無限溫柔地邊為他拭淚,邊道:「好弟弟不要哭,姐姐一直在盼你們來,現在好啦!你知否那乖寶貝喚什麼名字?」
  徐子陵瞧她嘴角飄出那絲充盈母性光輝的笑意,心頭卻似被尖錐一下一下無情地狂插,勉力收攝心神,輕輕道:「是陵仲嗎?」
  素素歡喜地道:「這名字改得好吧?每次喚他,我都記起你們這對乖弟弟,將來他必定像你們那麼乖的。」
  徐子陵差點要仰天悲嘯,熱淚再控制不住從左右眼角瀉下,淒然道:「為什麼會這樣的,香玉山到那裡去了?」
  素素玉容沉下去,輕垂螓首低聲卻肯定的道:「姐姐本早捱不下去,但為了等待你們來,才撐到這一刻,過去發生的事,讓它過去算了,姐姐走了後,小陵你給姐姐帶走陵仲,把他養育成像你們般英雄了得。姐姐是姓方的,他便叫方陵仲吧!」
  徐子陵雙目閃過駭人至極的濃烈殺機,沉聲道:「香玉山究竟對你做過什麼?」
  素素凝望手上的血巾,淡淡道:「不要怪他,要怪就怪姐姐不信你們對他的看法,不懂帶眼識人。」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以所能做到最冷靜的神態語氣道:「他在那裡?」
  素素朝他瞧去,搖頭歎道:「他要姐姐給你們寫一封信,姐姐拒絕後,他對姐姐冷淡下來。唉!這些不提也罷。」
  素素伏入他懷裡,柔聲道:「提來又有什麼意思呢?姐姐能遇到你們,已感沒有白活。人生難免一死,遲點早點並沒有什麼分別,姐姐現在很開心,死亦無憾。小陵!給我敲響几上的銅鐘好嗎?」
  徐子陵這才注意到榻旁幾土置有一座銅鐘,鍾旁放一根敲打的小銅棒。
  徐子陵發出一記指風。
  「噹」!
  鋼鐘的清音催命符的遠傳開去。
  素素虛弱地道:「扶我坐好!」
  徐子陵知她到了油盡燈枯,迴光返照的時刻。強忍心內無可抗禦的悲痛,扶她坐好,手掌不敢有片刻離開她粉背。
  足音拾級而上。
  素素向入門處勉力道:「小致不用驚惶,我的好弟弟來探我哩!」
  一聲驚呼後,戰戰兢兢的小婢抱方陵仲出現在房門處,駭然瞧徐子陵。
  徐子陵伸手道:「把陵仲給我,然後回到樓下去,但不可以離開,明白嗎?」
  小婢給他凌厲的眼神一瞥,立即渾身抖索,那敢不從,忙把嬰孩交給徐子陵,自己則腳步不穩的走了。
  徐子陵把熟睡中胖嘟嘟的小陵仲送入素素懷抱裡,心中湧起莫以名之的深刻情緒,就像這不知親娘快要離他而去的嬰孩和他的血肉已連接起來。
  素素美目深注到懷內的孩子去,俏臉泛起聖潔的光輝,愛憐無限的道:「你有兩個爹,一個叫寇仲,另一個叫徐子陵,娘曾想過嫁給他們,天下間只有他們才配作你的爹。」
  徐子凌猛地省起劉黑闥請他轉交素素的玉『賀禮』,連忙取出,為她戴在腕上,心中又酸又痛的低聲道:「這是劉大哥托我送給姊姊的::唉!」
  素素的美目亮起,摟小陵仲歡喜的道:「呵!是李大哥送的嗎?」
  徐子凌知她誤『劉』為『李』,欲言無語。
  素素呼吸轉速,喘道:「告訴李大哥,素素從沒怪過他。」
  說罷嬌軀一軟,含笑而逝。
  徐子陵出奇地沒有表現出任何激動,輕柔地把素素的身平放榻上,抱起好夢正酣,茫不知發生了骨肉分離的人間慘劇的小陵仲,撕下布條,把他紮在懷裡。
  他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每一個動作上。竭盡全力不去想素素的死亡。
  樓外靜寂無聲,素素的消逝是那麼寧謐和令人難以覺察。
  窗外廣袤深邃的天空嵌滿星星,似乎這人世間除去黑絲緞般的夜空,他受到打擊重創的破碎心,素素的遺孤和她的死亡外,再無他物。
  接他以棉被捲起素素的遺體,本要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悲嘯,以把所有絕望痛苦的悲愴情緒,盡渲於遠近的夜空去,可是為怕驚擾懷內小陵仲的美夢,他只能輕輕悲歎一聲,穿窗疾走。
  當他把素素和小陵仲交給卜天志安置時,就是他回來的一刻。
  香玉山必須以死來償還他欠的價。
  驚告的煙花訊號箭在後方高空爆出朵朵光花,不過已錯失良機,本是天衣無縫的陷阱,因不能識破徐子陵的真面目,又因徐子陵的聰明機智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宅內,使香玉山的卑鄙詭計終落得棋差一。
  否則若徐子陵因素素母子的負累,在眾多高手的圍攻下,定難僥倖。
第五章 探囊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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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忽然心驚肉跳,坐立不安,送陳長林上路後,回到名為「少帥府」的大宅,召來洛其飛問道:「有沒有徐爺的消息?」
  洛其飛見他神色有異,搖頭道:「徐爺究竟到那裡去呢?屬下可派人去打聽。」
  寇仲站起來在書齋內來回踱步,好一會才停下來歎道:「他到巴陵去,你知否蕭銑那小子的情況?」
  洛其飛答道:「目下大江一帶,論實力除杜伏威、輔公佑外,便要數他,稱帝后蕭銑先後攻佔鬱林、蒼梧、番禺等地,並不斷招兵買馬,兵力增至四十餘萬之眾,雄據南方,兩湖之地無人敢攫其鋒。」
  見他皺眉不語,忍不住關心問道:「少帥是否在擔心徐爺?」
  寇仲心煩意亂的道:「我也不知自己在擔心什麼,或者是徐爺,又或者是其他。唉!北方有什麼新的動靜?」
  洛其飛如數家珍的答道:「現在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竇建德與徐圓朗之戰,剛收到的消息,是徐圓朗的主力大軍不敵劉黑闥,損兵折將無數,看來時日無多,若給竇建德盡取徐圓朗的屬土,杜伏威和沈法興的聯軍又攻陷江都,我們就會陷進兩面受敵的劣局。」
  寇仲閉上虎目,收攝心神,好一會才輕描淡寫道:「立即給我喚宣永和焦宏進來,我要在十日內攻下東海,否則我們的少帥軍只好解散了事。」
  ***
  漁舟泊岸,陳老謀和十多名巨鯤幫的精銳好手從隱伏的樹林中擁出來,發覺徐子陵捧素素的遺體,都為之愕然。
  徐子陵像整個麻木似的,臉無表情的向陳老謀道:「有沒有辦法保住素姐的身,在不變腐壞前送至梁都?」
  卜天志把剛醒過來的小陵仲接過後,交給本是預備沿途侍候素素母子的奶娘和小婢,欲語無言。
  陳老謀伸手抓緊徐子陵肩頭,惻然道:「小陵要節哀順變,這事可包在我身上,就算一年半載亦不會出問題。我立即使人去採辦需用的藥物香料,弄妥後才出發。」
  徐子陵親自把素素遺體安放在馬車上,再和卜天志和陳老謀走到一旁道:「你們在這裡弄妥素姐的事後,不用等我,立即依原定計劃趕往梁都,若我死不去,自會追上你們。」
  陳老謀和卜天志是老江湖,只聽他的語氣,如勸之無用,只好點頭答應。
  徐子陵強忍去瞧小陵仲的慾望,回到漁舟,轉瞬遠去。
  ***
  焦宏進道:「現在東海附近懷仁、琅玡、良城、蘭陵、沐陽諸城均向我們投誠,東海的陸上交通完全斷絕,若換了別的城市,早要棄械投降,可是東海郡一向以海上交通為主,故實質上還影響不大。」
  寇仲向皺起眉頭的宣永道:「我們有多少可用之兵?」
  宣永肅容道:「假設我們真可速戰速決,可盡起手上八千之眾,其中二千是騎兵,只是我們雖士氣昂揚,但在訓練和支援上仍是稍欠完善,所以嘛!嘿!」
  焦宏進接口道:「李子雲有勇,童叔文有謀,兼且東海乃李子通的根據地,數年來不斷加強城防,以我們的兵力,短時間內絕無可能把東海攻陷,長時間則又非我們負擔得起;當務之急,該是鞏固戰果,集中精神在召募和訓練新兵上。」
  寇仲道:「最好的訓練,就是戰場上的訓練,我的功夫就是這麼打打殺殺下練出來的。你們大可放心,我絕不會蠢得揮軍攻城,我們現在最大的缺點,就是兵力薄弱,根基未穩,擴張過速,不過這也正是我們的優點。李子雲乃好大喜功的狂妄之輩,而童叔文則自負智計,這兩個人加起來,恰是最理想的敵人,只要善加處理,勝利可期。」
  宣永歎道:「少帥總是能人所不能,聽少帥這麼分析,雖仍未知究竟,但已令人充滿信心。」
  寇仲然笑道:「關鍵處在沐陽的李星元,若我沒有猜錯,他該是童叔文派來的奸細,因為照道理他怎都該先採觀望態度,看看我們是否真有前途,才會來歸降。要知沐陽與東海齒相依,李子通若信不過他,怎肯讓他座鎮沐陽,至少李星元的親屬會留在東海,若他背叛,李子雲可把他的家人殺得半個不留,故此事必然有詐。」
  焦宏進訝然道:「我還以為少帥對李星元完全信任,原來少帥心中另有打算,表面上卻一點看不出來。」
  寇仲淡然道:「他最大的破綻,就是親自前來見我,從沐陽到這裡,來回最少要三天吧?際此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刻,他怎能隨意抽身離開,又怎樣向李子雲交待解釋?哈!竟敢把我寇仲當傻瓜辦。」
  洛其飛大喜道:「既是如此,我們該如何手?」
  寇仲微笑道:「當然是來一招將計就計,引虎出洞哩。」心中卻無法按捺地浮起素素清美善良的玉容。
  ***
  徐子陵伏在瓦背暗黑處,凝視下方街上剛入城的車馬隊。
  雲玉真的帥艦剛回來,現在極可能是被接往見香玉山,那他就可循找到這忘恩負義的卑鄙之徒。
  際此三更半夜的時刻,街上寂靜無人,只有車輪與道路磨擦的響音,夾雜在馬蹄起落的嗒聲中,點綴了這長江大城的深夜。
  徐子陵閉上眼晴,注意力全集中到那兩輛馬車擦地的音量上,迅快分辨出只尾後的一輛載人,另一輛則是空的,音量的輕重雖微,卻瞞不過他這特級高手。
  他之所以會起疑心,皆因他清楚和瞭解香玉山的為人,其能得到素素芳心,全在他工於心計。如果可以這麼容易依從這些線索找到香玉山,是絕對不合理的。
  卜天志的背叛,應使香玉山和雲玉真曉得奸謀敗露。現在他和寇仲已非昔日吳下阿蒙,誰人與他們結下深仇,都會是睡難安寢,香玉山豈能例外。
  不過他也算厲害,看準徐寇兩人會不顧一切來找他,向他要人。於是布下天羅地網,又故意留下素素母子在羅網中作餌,使他遽然上釣。只是棋差一,想不到他會易容而至,更看破他的卑鄙手段。
  一計不成另計又生。
  新的誘餌就是雲玉真。
  徐子陵幾可肯定車上坐的是雲玉真的俏婢雲芝,而雲玉真根本沒有登車。
  在數十名巴陵軍的護送下,車隊逐漸去遠。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靜伏不動。
  到蹄聲輪聲都微不可聞時,兩邊風聲驟響,徐子陵心中大懍,定神瞧去,街心處多出兩個人來,身法迅如鬼魅。
  高的一個背負長劍,腰板筆挺,三十上下,眉清目秀,作儒生打扮,蓄小鬍子,臉容冰冷,不用見面介紹都知這必是蕭銑新招聘的高手「素衣儒生」解奉哥,以一手掩月劍法,威震南方。
  矮的那個手持長棍,當是「牛郎」祝仲,他與解奉哥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五短身材,寬額大耳,蒜頭鼻子,眉濃膚黑,驟眼瞧去,頗有實鄉農的感覺,留意下才看到他眼神凌厲,渾身霸氣,非是好惹的人。
  徐子陵在剎那之間,從對方微妙的動作中,精確地把握到兩人的斤兩。
  此時「牛郎」祝仲冷哼道:「玉山爺今趟似乎算錯,我早說那傢伙不敢到我們這裡來撒野的。」
  解奉哥微笑道:「只要他聽得我們祝大哥在此,還不夾尾巴有那麼遠逃那麼遠嗎?」
  祝仲失笑道:「拍我馬屁有啥用,省點氣力去侍候自以為不可一世的包讓吧!」
  解奉哥不屑道:「他也配?我們回去吧!」
  祝仲點頭道:「不回去難道在這裡繼續喝西北風嗎?那小子累得我們真慘,這兩晚沒一晚好睡的,現在怎都要找個標緻的娘兒暖暖被窩。」
  浪笑聲中,兩人展開腳法,迅速遠去。
  ***
  宣永和洛其飛離開後,焦宏進獨留下來,陪寇仲來到園子裡,這位少帥仰首凝視星光燦鋼的夜空時,焦宏進忍不住問道:「原來少帥打開始便看穿李星元的居心。但當時我們真的半點都不曉得,還以為少帥對他推心置腹,只需試一試他即可完全信任。」
  寇仲木無表情的道:「若騙不過你們,怎能騙得倒他。唉!這也只是吹牛皮,當時我至少信了他九成,這李星元定是個一流的騙子,言詞懇切,音容俱備。他娘的!」
  焦宏進這才知高估他,愕然道:「那少帥為何忽然又覺得他有問題?」
  寇仲苦笑道:「今晚不知如何總有些心驚肉跳的不祥感覺,肯定是在某處出現問題。於是把這兩天的事逐一推敲,然後才想到問題出在這傢伙身上,若誤中奸計,我們必無倖免。」
  焦宏進佩服道:「少帥果是非常人,故有此異能。」
  寇仲岔開話題問道:「還有見秋月那美人兒嗎?她的歌喉挺不錯的。」
  焦宏進不屑道:「不能共患難的女人見來幹嗎?」
  寇仲點頭道:「說得好!貪戀美色的豈是創邦立業的人。夜啦!回去睡吧!明天將會是非常忙碌的一天。攻下東海後,李子通在北方的據點將盡喪落我們手上,那時我們說什麼話,他只有恭聽的份兒。」
  ***
  徐子陵無聲無息的從簷下斜掠而下,朝正要進入大宅的解奉哥和祝仲勁箭離弦般技去。
  啟門的數名大漢由於面對徐子陵奔至的方向,首先察覺,可是徐子陵的速度實在太快,在他們臉現駭容,張口欲呼,尚未傳出聲音前,徐子陵掩至解祝兩人身後丈許處,發動攻擊。
  解奉哥和祝仲的反應完全在徐子陵意料之內,在勁風壓體下,左右竄開,好爭取反擊的空間與時間。
  把門眾漢當然是巴陵軍中的好手,紛紛掣出兵器,力圖阻截。
  徐子陵冷哼一聲,晃身避過當胸剌至的穿心一劍。「叮」!曲指扣在另一刀處。
  持刀大漢觸電般退開,徐子陵如虎入羊群般殺進敵陣裡,在另一劍快砍上他右肩前,起腳踢中敵人下腹,震得那人拋跌遠方。
  在剎那之間,他隨迅快和飄忽的步法,閃左避右,把門的七名漢子無一倖免的不是被拳打,就是應腳飛拋,重傷墮地。
  縱使在仇恨驅使下,他落手仍是極有分寸,對手只傷不死。
  院內一片昏沉,整個廣場只靠掛在主宅台階上大門前的一個巨大燈籠映照,若非有解奉哥和祝仲引路,表面看確難猜到香玉山會躲到這麼一所前後只有三進的中等人家的宅舍中。
  叱喝連聲,宅旁左右各奔出十多人,往他撲來。
  這可說是殺死香玉山的最佳時機,因為巴陵軍最厲害的人物,不是守在以雲玉真為餌的那個陷阱處,就該是往保護更重要的人物蕭銑。只要能解決正從後方追入門來的解祝兩大高手,他便有機會對付香玉山。
  徐子陵一聲悲嘯,不進反退,剎那間嵌進解奉哥和祝仲兩人間的空隙去。
  解祝兩人立時魂飛魄散。
  他們重整陣腳,穿門追來時,已想過幾個會面臨的可能性,但都估不到他會改進為退。那絕非他們蠢至想不及此,而是因對自己的眼力和判斷過於自信。
  任何人在疾衝的高速中,若要反向後退,必須經過換氣、減速、止沖三個階段,縱使是第一流高手,可使所有步驟發生在眨數下眼之間,但仍會有跡象可尋,那時解祝可立即作出應變。豈知徐子陵源自《長生訣》與和氏璧的真氣,完全不依常理,順逆隨意,要退便退。
  兩人的反應已是一等一的快捷,掩月劍和齊眉棍迎勢攻去,希望可憑聯手之力,把徐子陵拒於劍棍圈外,再部署攻勢。
  徐子陵的背脊似是長了眼睛般,僅以毫之差前晃一下,避過祝仲的齊眉棍,待他招式使老,背脊硬撞在棍子中央處,螺旋勁沿棍湧攻,震得祝仲慘哼一聲,橫跌兩步,露出足夠的空間,使徐子陵閃過直刺背心的掩月劍,嵌到兩人間稍後少許的死角位置。
  看似簡單輕易的一個動作,其中實包含極高明的戰略、智計和玄妙的絕藝,也決定瞭解奉哥和祝仲兩人的命運。
  「砰」!
  「蓬」!
  徐子陵在解奉哥駭然避閃前,身子往他挨去,左肘重重擊在他脅下。
  解奉哥掩月劍脫手甩飛,脅骨斷折,斷線風箏的橫拋一旁,重傷倒地。
  徐子陵另一手閃電探出,抓祝仲試圖為解奉哥解圍匆急下掃來力道不足的一棍,扭身起腳,在拖得祝仲失去平衡時,左腳撐在他的小腹處。
  祝仲被徐子陵以巧妙絕倫的手法抓到棍身時,已知大事不好,待要棄棍逃命,徐子陵的螺旋勁卻像只隨棍而來的魔手般把他抓個結實,駭絕欲死下,小腹像給個萬斤重錘擊中,全身經脈似裂,鮮血狂噴下輕飄飄的離地倒飛,直跌出院門外去,再爬不起來。
  徐子陵暗叫僥倖,只看自己全力出手,兩人仍是只傷不死,便知他們功底如何深厚,之所以有此驕人戰果,全因早先曾對他們有深入的觀察,又肯以命博命,否則若纏鬥下去,勝敗仍是未知之數。
  一聲長嘯,徐子陵再次前衝,把攔截的二十多名大漢殺得左僕右跌,手下竟無一合之將。
  雖在盛怒之下,但徐子陵在動手時,心靈自然而然晉入井中月的境界,在刀光劍影中飄閃進退,敵人的兵器總是以毫之差而沾不上他半點邊兒,使他如入無人之境。
  「砰」!「砰」!
  兩名敵人應拳飛擲,拋在台階處。
  他此時殺至台階下,四名本守在宅門外台階上的勁裝大漢猛撲下來,刀劍斧矛,四種兵器聲勢洶洶的殺至。
  「砰」!
  宅院上方夜空處爆響煙花火箭,顯是香玉山知情勢危急,發訊求援。
  這四人身手高明,遠勝其他守衛,且精通聯擊之術,若給他們硬拒於門外,那時不要說殺不了香玉山,連逃命都怕有問題。
  對於應付群戰,徐子陵是經驗豐富,狂喝一聲,竟沖天而起。
  那四人兵器刺空,尚未弄清楚徐子陵到了上方何處,「卜」的一聲,大門處掛那唯一照明的燈籠倏地熄滅,由明變暗,四人剎那間睜目如盲,徐子陵已落在四人身後。
  慘叫連起,四人紛紛倒在台階上。
  「轟」!
  大門破裂,燈光透出。
  守在大門後是香玉山武功最高強的八名近衛,待要一擁而出,一名暈倒的大漢已給徐子陵以重手法擲進來,登時撞得他們滾作一團,潰不成軍。
  徐子陵旋風般衝入宅堂裡,再擊飛兩人後,大喝道:「香玉山何在?」
  「砰砰」!
  兩個悍不畏死,從大門追進來的大漢,硬給徐子陵以凌厲無匹的隔空拳,震得旋轉拋飛,直跌出門階外去。
  此時門內門外遍地死傷,徐子陵挺立如山,確有不可一世的氣概。
  臉色蒼白如死的香玉山退至後進入口處,十多名手下擋在他身前,人人臉露驚容,竟沒有人敢衝前動手。
  徐子陵雙目殺機森森,遙瞪人牆內的香玉山,一步一步逼過去。
  「砰」!
  他看也不看,飛起後腳,撐中朝他擲來的長矛尖上,長矛閃電般倒飛而回,插入偷襲者心臟要害,狂猛的衝力,帶得那人身仰後拋擲,撞倒另一個想衝進來的敵人身上,兩人同時滾往石階下,情況慘烈至極點。
  香玉山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恐催,一聲發喊,掉頭便走。
  「轟」!
  徐子陵騰沖直上,被瓦而出,一個空翻,疾電般投到兩進間的天井去。
  「砰砰」!
  徐子陵發出連續幾記劈空掌,擊倒香玉山左右護衛,落到香玉山之旁,長笑道:「香玉山你可想到有今天一日嗎?」
第六章 一劍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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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玉山大駭橫移,手上短劍電疾急刺,又狠又毒。
  徐子陵猛一旋身,衣袂飄飛下生出一股強大的氣漩,迫得其他人踉蹌跌退,這才從容不迫的一指點出,正中刃鋒。
  所有的憤怒不滿,盡於指勁之內。
  香玉山短劍甩手墮地,人則拋跌開去,背脊猛撞在天井的西壁處,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
  徐子陵如影附形,劈手抓他胸口的衣服,把他整個人提得離地數寸,壓貼牆上,眾手下見主子被制,都不敢攻來。
  「子陵不要!」
  雲玉真的尖叫聲從後傳至。
  徐子陵狀若天神,雙目威四射,直望進香玉山的眼睛裡,頭也不回的喝道:「閉嘴!」
  香玉山全身經脈受制,幸好尚有說話能力,忙道:「徐大哥請聽小弟一言,這純是::」徐子陵內勁透入,香玉山登時說不出話,臉上一片死灰色。
  徐子陵一對虎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一字一字緩緩道:「枉我們還當你是兄弟,你卻打開始便居心不良;要對付我們,放馬過來好了,為何卻以卑鄙手段去害無辜善良的素姐。」
  雲玉真在他身後丈許處顫聲道:「素素是自己染上惡疾,與玉山沒有關係。」
  徐子陵發出一陣充滿悲愴的笑聲,然後冷冷道:「素姐的病是怎樣來的呢?放心吧!今天我只報一半的仇,先取他半條命,另半條人命,會留給寇仲。雲幫主最好找遠一點的地方躲起來,因為寇仲絕不肯放過任何害死素姐的人。」
  說罷騰身而起,香玉山則渾身劇震,貼牆頹然滑坐地上。
  叱喝四起,剛聞訊趕來包括蕭銑在內的巴陵軍高手紛紛追截,卻是遲了一步,給徐子陵凌空換氣,橫移往空虛處,消沒不見。
  雲玉真搶前扶起仍不住抖顫的香玉山,急切問道:「你怎樣啦?」
  香玉山慘然道:「他好狠!竟把我打回原形,變回他兩人治好我傷勢前的惡劣情況。」
  雲玉真立時頭皮發麻,首次認識到徐子陵的真正實力,這種手段比之當年治好香玉山的傷勢,更要加倍困難。
  ***
  商議好攻打東海後的三天,彙集在下邳的少帥軍密鑼緊鼓,整軍備戰。
  這天早上,寇仲在宣永和焦宏進的陪同下,巡視只有五艘較大戰船的薄弱水師,登上其中一艦時,寇仲指船帆道:「水戰以火燒為主,不過火箭力強,射上帆席時一徑透穿,往往燒不起來,但只要在箭身處用竹枝扎他一個十字交叉,可留附帆上,燒他根的片帆不留。」
  眾皆稱善。
  焦宏進心悅誠服的道:「這麼簡單的方法,我們偏是想不到,少帥的腦筋實超乎常人。」
  寇仲暗村這只是魯妙子的腦筋超乎常人吧!當然不會說破,欣然笑道:「還有更厲害的玩意兒,比火箭更厲害,是一種憑手力擲出的引火暗器,就叫『火飛抓』吧!」宣永對水戰並不在行,訝然問道:「那是什麼東西?」
  寇仲道:「那等若一個木製的大爆竹,作棒槌形,自頂上用刀將內中挖空,裝滿爆竹煙花的火藥,周圍共雕七八個孔用以出火,加以倒須釘釘之,外糊油紙以防水濕,臨敵時點燃藥引,用手擲去,或高釘帆上,或釘在艙板,保證可燒得敵人只懂喊救命。」
  宣永和焦宏進同時動容。
  此時三人登上船樓望台處,寇仲朝東望去,深吸一口氣道:「東海郡乃臨海大郡,守軍必長於水戰,其人數規模更非我們能望其項背,所以如果我們似是蠢得以水師全力進犯,李子雲和童叔文必會傾巢以迎,那時我們這些把戲就可派上用場!」
  宣永和焦宏進恍然大悟,至此方明白為何寇仲要檢閱根本不足一觀的水師艦隊。
  寇仲苦笑道:「我們的水師船是用來作犧牲用的,哈!該是找李星元那傢伙的時刻啦。」
  ***
  追上卜天志和陳老謀等人後,徐子陵沒說過半句話,終日坐在靈車內陪伴素素用藥泡浸過的遺體,只是間中去看望另一車內由婢子和奶娘侍候的小陵仲。
  每次看到這失去母親的孩子,他的心都在滴血。
  素素淒慘的結局,他和寇仲要負上全責。傷心、絕望、自責、悔恨的情緒,像潮水般沖激蠶食他心靈的礁岸,使他痛苦之極。
  極度的失落和痛苦,使他很想借酒消愁暫作逃避,但又知必須振作,以應付等在前途的任何危險。
  人死不能復生,無論他如何悲憤,始終不能改變鐵般的現實。
  到抵達淮水,登上接應的三艘巨鯤幫戰船後,他的心才安靜下來。
  起航後的翌日黃昏,他首次離開停放素素靈柩的艙房,來到船尾處,迎風默思。
  黑沉沉的濃雲垂在低空,幾隻寒鴉在岸旁林上盤旋哀鳴,更增添他的憂思。
  卜天志大膽子來到他身後,關切的道:「人生誰不是難逃一死!子陵最緊要節哀順變,不要郁傷過度,壞了身體,影響得之不易的修為。」
  徐子陵艱難地啞聲道:「我很想遠遠離開這個地方,到沒有人認識我的地域去,什麼都不去想,忘記一切已發生的事。」
  卜天志惻然道:「我明白子陵的心情,但逃避並非辦法,每一個人都會有難以避免的淒酸經歷,或者可以因日久而淡忘,但總會多多少少留下不能磨滅的痕跡,人生就是這樣的啊!」
  徐子陵記起師妃暄所說煉丹僮的故事,苦笑道:「我非是逃避,而是在追求一種理想,跋鋒寒曾告訴我:西域有一望無際的草原和大漠,至熱至寒的天氣,長年冰封的山川,閃爍無垠的沙海,當你孑然一身踏足那些世間最奇怪的地方時,你會感到捨自己外世上再無他物,大自然會令你忘掉一切,包括自己在內。」
  頓了頓,歎道:「人的最大負擔就是自己,是這個『我』!」
  涼颼颼帶水氣的河風從船首方向吹來,刮得兩人衣衫獵獵作響。卜天志怎想到他因憶起煉丹僮的故事有感而發,他的思考遠及不上徐子陵的深刻和透徹,一時間再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幸好徐子陵岔開道:「副幫主是否準備正式和雲玉真決裂?」
  卜天志冷哼道:「如此不顧仁義的人,怎有資格當我們幫主,以後我們就隨寇爺去打天下,幹些轟轟烈烈的大事。」
  徐子凌皺眉道:「我始終覺得雲玉真的本質非是如此不堪。所以那天我明明有殺她的機會,最後都無法狠下心來,不過我看寇仲絕不肯饒過她。」
  卜天志歎道:「這兩年她變得很厲害,否則我們絕不會生出離意。」
  徐子陵不解道:「她是否受到香玉山的影響?」
  卜天志眼中射出古怪的神色,不答反問道:「子陵覺得『多情公子』侯希白此人如何?」
  徐子陵愕然反問道:「難道你覺得問題出在他身上嗎?」
  卜天志歎道:「這個我只是懷疑,卻不敢肯定。自雲玉真與他湊巧的碰上後,雲玉真便失魂落魄,性情大變。江湖上像侯希白那樣在花月叢中打滾,游手好閒的人比比皆是,但似他般守身如玉,又以護花使者自居;武功高明至那種地步,偏又出身來歷秘而不宣,這都是只他獨家一號。你說我該否懷疑他呢?」
  徐子陵心中大懍。
  他心知肚明自己有個很大的缺點,就是凡事總向好處中去想,對侯希白亦然。
  卜天志沉吟道:「能練成上乘武技者,都是心志堅毅,百折不撓,有理想有抱負的人,侯希白能有今天的成就,絕非他現在表現出來的行為性格可以追求得到,表裡不一,實是非常詭秘危險。」
  徐子陵點頭道:「志叔這看法非常獨到,我記起來哩,跋鋒寒亦曾心中生疑,追問他美人扇製成的質料。只是我當時聽過便算,現在回想當時的情況,確有點問題。」
  卜天志道:「陳公曾猜測他要對付的是師妃暄,但再想又覺不似,因為他到處留情,任何女人也會覺得這類男人難以偕老。」
  陳公就是陳老謀。
  徐子陵皺眉道:「志叔所說的『對付』,是否指奪取師妃暄的芳心,那不大可能吧?」
  卜天志沉聲道:「此人邪門之極,我們絕不可輕忽視之。且迄今為止,侯希白仍是唯一得到與師妃暄相偕共游這份榮幸的年青男子。假設侯希白確被我們不幸言中,那他定是出身魔門,是外魔門中的新一代出類拔萃的高手。」
  徐子陵苦惱道:「我真不明白世上怎會有專門做壞事的人,就算窮凶極惡的大盜,也總有諸般理由為自己開脫,不會當自己在做壞事的。」
  卜天志道:「我想魔門的人也從不會覺得自己在干傷天害理的事。這很可能是練功的法門問題,又或與其信奉的教條或事物有關,才會出現慈航靜齋和陰癸派的分歧。」
  徐子陵雙目精光爍爍,點頭道:「不管侯希白是正是邪,我也要提醒師妃暄,她留神。」
  一陣勁風吹至,雨點隨之下,淮水一片昏蒙。
  徐子陵歎一口氣後,低聲道:「志叔回去休息吧!我還想在這裡多站一會。」
  ***
  七艘戰船,開離下邳,沿沐水朝沐陽的方向起航。
  寇仲卓立帥艦的看臺上,自有一股君臨天下的氣概,旁邊的「小呂布」焦宏進雖亦是高大威武,體型標悍,不過並肩相比,只能是襯托牡丹的綠葉。
  這不單是寇仲特別的形相氣質,更因為他穩立如山、淵亭嶽峙的姿態和有如閃電而長駐於眼內的銳利眼神,及其傳遞出來的強大信心。
  對手下諸將兵來說,他既是一個戰無不勝的統帥領袖,更是所向無敵的絕代刀手,這兩個看法加起來,使他這少帥像天神一般的受到尊敬和崇拜。
  驟眼看去,船上滿載兵員,事實上每船不過百人,合起來也未達一千之數自三天前洛其飛聯絡上沐陽的李星元,告知進軍東海的大計後,駐在下邳的少帥軍便作出弄虛作假的動員,以騙過敵人的耳目。真正的作戰主力是由宣永率領的一千輕騎兵和洛其飛的探子隊,其他人只是擺出佯攻的姿態,包括寇仲這支不堪一擊的水師在內。
  朝陽在前方緩緩升高,大地充滿朝氣和生機。
  兩岸田疇處處,綠野油油。
  寇仲的心神似是飛越往眼前景象外的某一遙遠處時,忽然問道:「你說童叔文會否中計?」
  焦宏進苦思片刻,答道:「若論實力,東海郡既有達三十艘大戰船的水師,總兵力又比我們多上數千人,兼之我們是勞師遠征,更不熟當地形勢,全賴李星元這根不可靠的盲公竹引路,假若我是童叔文,就算明知我們使詐,也樂於迎頭痛擊。」
  寇仲點頭道:「說得好!所以今趟我們致勝之道,全在險中求勝。除了奇兵和偵騎的完美配合外,最重要是選擇伏擊的位置,屆時再以秘密武器應敵。只要能破去東海郡的水師船隊,就可把東海郡李軍的靈活性完全癱瘓,不但不能從水路迅速支援沐陽,還令他們的海防崩潰,使我們能在水陸兩路封鎖東海城,哈!那時李子雲和童叔文只有跪地求饒的份兒。」
  焦宏進暗中舒一口氣,慶幸自己不是寇仲的敵人。
  任何超卓的統帥,即使是李密、李世民、杜伏威、竇建德之輩,其作戰方式總是有跡可尋。例如李密愛使詐用伏;李世民則是軟硬兼施,擅於把握形勢,以守為攻;杜伏威的江淮軍來去如風,以戰養戰。可是寇仲的作戰方式卻全無成法,仿如天馬行空,教人全無方法測度,既集眾家之長,又別出樞機,膽大包天得叫人吃驚兼叫絕。
  如此敵手,誰不生畏?寇仲搖頭笑道:「假若我沒有猜錯的話,敵人該待我們過沐陽後出海之前的河段迎擊我們,那時李星元斷去我軍後路,我們便只有全軍覆沒的結局。不過我也正想到最好是李童傾巢而來,在兩岸伏下重兵,那我們不但可輕易偵知他們截擊的正確位置,還可一舉摧毀敵人的主力,那是多麼理想!」
  焦宏進點頭應是。
  表面上,他們的計劃是分水陸兩路進迫東海,以沐陽作支援。水師在出海後,會配合陸路來的少帥軍和李星元的沐陽軍,把東海重重圍困。但骨子裡當然是另一回事。
  寇仲露出一個充滿自信的微笑,伸手摟焦宏進的肩頭,歎道:「說不定後天晚上我們便可在東海城喝祝捷酒哩!」
第七章 江湖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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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陵仲在艙廳軟綿綿的墊褥上被小婢和奶娘逗玩兒,不住發出陣陣嘹亮愉悅的笑聲,坐在一隅的徐子陵表面上含笑注視,心內卻是絞扭作痛,呼吸不暢。
  幸好此時卜天志來了,兩人從旋梯登上望台,卜天志道:「收到最新的消息,仲爺把自己正名為『少帥』,麾下的將兵將叫少帥軍,十多天前攻取下邳,又大破窟哥的契丹馬賊,把以前本是附從徐圓朗或李子通的城鄉收歸己有,現在山東除了東海外,儘是少帥軍的天下,仲爺果沒有辜負我們的期望。」
  徐子陵暗忖寇仲終於發威。看來天下間除李世民、杜伏威、竇建德、劉武周和蕭銑這幾個特別出眾的軍事霸主外,碌碌余子實難是他的對手。
  問道:「那現在他是否仍在下邳?」
  卜天志道:「這個可能性很大,所以我們正想改變行程,沿淮水東行,經洪澤湖和成子湖後,北轉泗水,再越淮陽後便可抵駱馬湖,下邳就在駱馬湖的西北處,如他己返梁都,我們可折往西去。」
  徐子陵皺眉道:「這樣走路程會遠了兩天,更須闖過鍾離城那一關,你有把握嗎?」
  卜天志微笑道:「李子通的水師力量本就薄弱,又屢受挫於杜伏威,故並不足懼。兼且我們一向和他有交易往來,他怎都要賣點面子給我們。」
  徐子陵道:「蕭銑和李子通關係如何?」
  卜天志道:「蕭銑一直在暗中支持李子通,目的在拖杜伏威的後腿。但子陵不用擔心李子通做蕭銑的走狗,因為李子通頂多只是一頭自顧不暇兼絕不稱職的走狗。我們雖然只是區區三艘戰船,但都性能超卓,又有駕船高手把持,鍾離的水師唬唬一般商船漁船或者綽有餘裕,但卻絕攔不住我們。」
  若在平時,徐子陵根本不用考慮安危的問題,但為了小陵仲的安全和免致素素的遺體受到驚擾,卻不得不謹慎小心。他再問清楚卜天志種種應變之法,這才放下心來,點頭同意。
  當日黃昏,船抵鍾離,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鍾離水師沒有留難,任他們揚長而過。
  到達洪澤湖時,麻煩來了。
  ***
  船隊緩緩拐個彎,轉入直道,河面突然收窄,水流變得急促。
  寇仲的帥船領先航行,他和焦宏進立在望台上,凝視前方。
  大地隨西沉的太陽逐漸昏暗。
  半個時辰前他們駛過沐陽,進入寇仲判斷為最危險的河段,只要三個時辰,便可通抵大海,朝北沿岸再駛個許時辰,就是東海城。
  在沐陽時,船隊作過短暫的停留,跟登船的李星元商議進攻東海城的大計,互相欺騙一番後,船隊即兼程趕路。
  焦宏進低聲道:「這河面似乎靜得有點不合情理,為何漁舟都不見一艘,這時該是出海捕魚的漁夫趕回家的時刻呢。」
  左方燈光亮起,忽明忽暗,發出約定的其中一種訊號,顯示敵人的水師正作某種部署,並沒有像預期的前來搦戰。
  焦宏進和寇仲臉臉相覷,均大惑不妥。
  寇仲環目一掃,問道:「前面是其麼地方?」
  焦宏進沉聲道:「四里許處是毒龍峽,峽內兩邊山勢陡峭,崖岸儘是礁石,水流湍急,不過洛將軍早派人埋伏在那裡,敵人若有任何佈置,絕瞞不過我們耳目。」
  寇仲搖頭道:「情況不妙之極,我們該是低估了童叔文這傢伙。」
  焦宏進皺眉道:「他們在前方既沒有埋伏,水師船也沒有開來搦戰,能怎樣對付我們?」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正因我們猜不破他的佈置,所以才非常不妥當。」
  接發出命令,船隊泊岸。
  焦宏造低聲道:「會否是我們冤枉了李星元?他真的是想投靠我們。」
  寇仲斷然道:「我絕不會錯看此人。咦!」
  焦宏進跟他回頭後望,在日沒前的昏暗裡,其他六艘船艦已隨帥船減速,準備泊岸,河道看來安寧平和。
  寇仲忽然笑道:「好傢伙,今趟我們的水師船要完蛋哩!」
  ***
  洪澤湖上戰雲密佈,瀰漫緊張的氣氛。
  在星空的覆蓋下,這名列中原第四大的淡水湖向四周無邊無際地擴展開去。十多艘不懷好意的戰船以扇形陣勢出現湖面上,形成包圍合攏之勢。
  洪澤湖最大的特色,是蘆葦處處,幾乎遍佈全湖,繁茂處連船隻也難以航行,且湖底淺平,坭坡起伏,最深處都不過兩丈,一般的水深只在十尺之內,所以縱使跳水逃生,亦難避過敵人的強弓勁箭。
  敵人此舉,顯是深謀遠慮,計劃周密的行動。
  至此他們才恍然明白,為何鍾離城的李軍肯這麼輕易放行,因為來到這裡只能在茫無邊際的平湖中作混戰,而於敵眾我寡,抵擋不住時即難以離水登岸尋路逃生,正是針對徐子陵這特級高手而布的陷阱。
  卜天志一震道:「來的竟是大江會的船。」
  徐子陵皺眉道:「是否由『龍君』裴岳和『虎君』裴炎主持的大江會,而非鄭淑明當家的長江聯?」
  當年他和寇仲捨常熟的雙龍幫「賊巢」運私鹽入長江,給裴炎偕王薄的兒子『雷霆刀』王魁介銜尾追來,全賴噴放黑煙,才能脫身,想不到今日再次遇上。
  此時陳老謀來到徐子陵另一邊,代答道:「正是『蛇犬二君』這兩個無惡不作的傢伙,料不到他們竟蠢得會投靠李子通這走下坡的一夥,真令人難解。」
  卜天志搖頭道:「這兩個小人最勢利,投靠的只會是蕭銑,哼!我們就和他們打場硬仗吧。」
  徐子陵道:「可否施放黑煙惑敵,再伺隙逃走?」
  陳老謀搖頭道:「風太猛兼又在湖上,放煙幕只是徒費精神人力。」
  接振臂大喝道:「弟兄們!準備作戰。」
  戰鼓立時轟鳴震天,遠遠傳開。
  ***
  寇仲湊到焦宏進耳旁道:「你看看我們的船身靠水的地方。」
  接著大喝道:「繼續航行,愈慢愈好!」
  焦宏進定神看去,劇震道:「好傢伙!竟在我們的船上弄下手腳。」
  只見浸在水中的一截船身,沾滿火油,不問可知是在沐陽附近某處,給人把火油傾倒河上,船過時被沾上了。
  焦宏進道:「若這是產自巴蜀的火油,可入水不熄,更不怕水澆。這一招果然非常厲害。」
  寇仲整個人輕鬆起來,笑道:「最厲害處是我們中招後仍懵然不知,不用說東海的水師船隊必是躲在沐陽附近的分支水道,現正銜尾追來,我們的計劃只需改個方向便行,哈!準備棄船!」
  ***
  三艘巨鯤幫的戰船燈火倏滅,速度則不斷提升,朝湖西的方向品字形駛去。
  卜天志古拙修長的臉容冷靜如常,淡淡道:「流往洪澤湖的河水集中灌入湖的西部,主要有我們途經的淮河,其他則是濉河、汴河和安河,出湖的水道有三條,分洩入長江和入海的主要河道,敵人封鎖我們東去之路,我們就和他們來個追逐戰,比比誰對洪澤湖更熟悉,看看誰的夜航本領更高明。」
  陳老謀補充道:「洪澤湖的整個形狀很像一頭昂首展翅的天鵝,據古書所載,湖的前身乃洩水不暢的低窪地,後渚水成湖,故湖底淺平多泥,是舟師作水戰大忌之一。」
  徐子陵瞧正從後方追來的敵船,問道:「還有那些是水戰大忌?」
  卜天志如數家珍道:「大勝小、堅克脆、順風勝逆風、順流勝逆流,防淺、防火、防風、防鑿、防鐵鎖,此水法九領,若犯其一,亦要落得舟覆人亡之禍。」
  徐子陵恍然道:「難怪志叔要先逆流朝西駛去,搶到湖西水道入湖之處,再掉頭迎戰,便變成順流勝逆流了。」
  陳老謀微笑道:「子陵果然是孺子可教。所謂據上流以藉水力,欲戰者難以迎水流,等若陸戰的居高臨下,明顯佔盡優勢。不過我們從未試過與大江會的裴氏昆仲交手,他們當不是易與之輩,天志必須小心。」
  話猶未已,湖西的方向現出七點船影,赫然是長江聯的戰船。
  忽然間整個形勢又逆轉過來,變成前方的來敵佔盡上流水利,而後無去路,陷入腹背受敵,敵強我弱的劣境中。
  ***
  三十多艘戰船快似奔馬的出現於後方,順流朝寇仲的少帥水師追來,若依其速度,剛好在毒龍峽中追上寇仲,由於少帥軍水師的船體本身早沾染火油,只要再以火箭攻擊,保證能使勞師遠來的少帥水師全軍覆沒,計算精確,手段狠辣。
  就算遠攻不成,因為順水順風,兼之東海的水師船大且堅,自可勝寇仲方面小而脆的弱小船艦,若再乘風勢與水流下壓,將如車碾螳螂,斗船力而不鬥人力,穩操勝券。可見東海水師待少帥軍過沐陽後才順流追來,實深符水戰之法,掌握致勝的關鍵。
  此時李子雲、童叔文和李星元站在帥船的看臺上,瞧正逐漸被迫近的七艘敵船,均是烏燈黑火,只在船首處掛上照亮前方水道的風燈,船上旗幟如林,使人看不清船上的情況。
  李子雲年在三十許間,長相高大威武,戟指笑道:「人說寇仲如何厲害,照我看只是蠢蛋一個,那有人並排行舟的,豈非一心要方便我們聚而殲之,弟兄們準備。」
  戰鼓聲起,最前頭的三艘戰船上人人點燃火箭,彎弓待發。
  李星元卻湊到童叔文耳旁低聲道:「似乎有點不妥!」
  乍看似是長得道貌岸然,仙姿飄逸,但卻生了對壞盡一切的三角眼的童叔文冷冷笑道:「似有不妥又如何?即管他們岸上布有伏兵,我們船上有生牛皮和擋箭鐵板足可應付,何況毒龍峽兩旁山勢險峻,縱想設伏亦只是癡心妄想。所以今趟我們是立於不敗之地,問題只在能否把寇仲殺死,好根絕禍患而已!」
  李星元細想之下也覺是自己多疑,只好乖乖閉口。
  此時前方寇仲的少帥水師駛臨峽口,水勢轉急,雙方追逃的船隻均呈一瀉千里之勢。
  眼看勝利在望的一刻,最不可能發生的事發生了。
  七艘少帥戰船忽然在湍急的河面停止不前,一字排開,硬把整條沐河像橫江船鎖般攔,不但船與船間鎖連一起,更有纜索把這條船鏈縛往兩岸的大樹處,封閉了入峽的水口。
  李子雲、童叔文等瞠目結舌時,七艘敵船同時起火焚燒,烈沖天。
  雖明知是自投火海,但前方的七、八艘船那收得住勢子,驚呼連天中,硬是撞往火船去。
  緊隨在後方的東海水師忙往兩岸靠去,以為可避過險境時,兩岸殺聲震天,由當代第一巧器大師魯妙子原創的「火飛抓」和「十字火箭」,像雨點般從岸上往送上門來的敵船擲射,火火屑四濺,燃亮了黑夜中的河道,兼之轟隆有聲,熱鬧壯觀,但對東海和沐陽聯軍來說,卻是敲響催命的符咒。
  李子雲終於知道誰是真正的蠢蛋。
  ***
  巨鯤幫的三艘戰船改往北行,試圖在對方完成合圍之勢前,從缺口逸出去。
  徐子陵大訝道:「不是順風勝逆風嗎?為何我們卻要逆風往北,而非順風南逸?」
  卜天志一邊細察變得從兩邊合攏過來的敵艦,從容道:「敵人先前既猜到我們會搶佔上流,自亦可猜到我們會順風逃走。我們就來個反其道行之,教他們所有佈置,均派不上用場。」
  陳老謀大喝道:「豎板降帆!」
  鼓聲響起,傳遞命令。
  徐子陵微一錯愕時,以百計的擋箭鐵板已豎立在上下層艙壁的兩側,大大增強對矢石火箭的防護。
  當風帆落下時,巨大的船身露出掣桌孔,每邊各探出十八支長槳,快速起落下劃進水裡去,充盈節奏、力氣和動感,煞是好看。
  少了風帆的阻礙,三艘戰船輕鬆地逆風疾行,倏地超前,只需片刻便可從缺口逃出敵人的包圍。
  徐子陵至此才明白水戰實是一門很深學問,甚至可把不利的形勢變為有利,非是表面看來那麼簡單。現在沒了船帆這易於被火燃燒的最大目標,根本不懼對方的火攻。
  敵方戰鼓響起,放下五十多艘快艇,銜尾窮追,槳起槳落,速度比大船快上近倍,且進退靈活,更不怕會給巨鯤幫的戰船仗船大木堅所撞沉,戰略巧妙。
  卜天志發出命令,三艘戰船從品字形變為一字排開,似是沒有應付良策時,陳老謀大喝道:「撒灰!投石!放箭!」
  戰鼓響澈星夜覆蓋下的湖面。
  三艘戰船首先在船尾處於夜色掩護下撤出大團大團的石灰粉,隨湖風似一堵牆壁般朝敵艇卷壓過去。
  同一時間矢石齊發,狂襲追至十丈內的敵人。
  慘叫痛哼之聲不絕響起,猝不及防下有泰半敵人被石灰滲入眼去,餘者掩眼別頭之際,矢石已像雨點般往人艇招呼侍奉,本是來勢洶洶的快艇群,立被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艦上戰士歡呼喝采時,三船終逸出重圍,朝北逃逸。
  卜天志喝道:「升帆!」
  徐子陵此時對卜天志和陳老謀的水戰之術佩服得五體投地,暗忖難怪巨鯤幫能成八幫十會的一員,尊敬地問道:「為今是否要改為順風行舟呢?」
  卜天志點頭道:「若不順風南行,如何可往下邳去,不過若不再拖點手段,始終會給敵人追上。」
  語畢發出連串的命令。
  逸出包圍網的三船向東彎出,直往蘆葦密集的東岸駛去。
  在陳老謀的指示下,三船均在兩舷處加設浮板,形如雙翅伸延,大大增加船體所受的浮力,以應付淺平的湖底。
  卜天志鬆一口氣道:「成哩!」
  風帆猛地張展滿盡,順湖風,往東南方近岸處迅疾馳駛,船頭到處,蘆葦散碎,三船有如在綠色的水波紋上滑行,轉瞬即遠遠拋離對手,沒入湖光與星光的水波交接處。
第八章 傷心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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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龍峽口一役,東海、沐陽聯軍全軍覆沒,李子雲、李星元和童叔文都戰死當場。少帥軍則氣勢如虹,進軍沐陽,居民開門迎接。東海郡的殘軍亦知大勢已去,乘船逃往江都,把這對外貿易的重鎮,拱手讓與寇仲。
  至此寇仲才真正確立他王國的根基,領地東抵大海,西至梁都,南迄下邳,北達方與,把微山、駱馬諸湖附近富饒的農田區都置於轄境內。
  將東海、沐陽交與焦宏進管轄後,寇仲與宣永、洛其飛立即趕返梁都,準備應付盛怒下的李子通。
  船抵梁都,才知虛行之應召來了。寇仲大喜,忙與他到總管府的書齋商議。
  聽罷寇仲詳述這些日來的發展,虛行之卻眉頭大皺道:「少帥擴展得太急太促,很可能會出問題。」
  寇仲吃了一驚道:「那怎辦才好?」
  虛行之道:「幸好少帥沒有攻取鍾離,否則定會惹來江淮軍的攻擊。現下唯一方法,就是要與李子通修好,助他擊退杜伏威和沈法興的聯軍,再利用他作南面的防衛;那時就算王世充或竇建德揮軍來攻,我們也不用兩面受敵。唉!目前我們少帥軍雖似威風八面,事實上仍是不堪一擊,根本沒有足夠的防守或進攻能力。」
  寇仲苦笑道:「我剛宰掉李子雲,李子通怎肯和我修好?」
  虛行之微笑道:「即使你是他的殺父仇人,在形勢所迫下,他也不得不作修好談和之計。」
  寇仲點頭道:「我們可用之兵,大約在一萬五千人間,不過絕算不上精兵,還需一段時日訓練。照行之意見,是否該停止攻佔土地,先設法鞏固領土的防衛?」
  虛行之搖頭道:「現在我們有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既然不能往南北發展,我們就來個橫面的擴張,明擺出來的目標是竟陵,暗裡真正圖謀的卻是襄陽。用的是從竟陵退往飛馬牧場的精銳。那我們便可不怕因空巢而出以致防守薄弱。」
  寇仲拍案叫妙,順口問道:「飛馬牧場和商場主那邊情況如何?」
  虛行之道:「那邊的情況異常複雜,簡言之就是三大寇跟朱粲和飛馬牧場之爭再加上虎視耽眈的蕭銑和杜伏威來的壓力。但這形勢對我們卻是有利無害,說不定還可藉機把一向中立的飛馬牧場爭取到我們的陣營來,那將是另外一個局面。嘿!飛馬牧場的上下人等,均對少帥和徐爺有很好的觀感,認為你們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寇仲眉頭大皺道:「聽得我有點糊塗了。行之可否把我們該做什麼,依次序先後作個詳述。」
  虛行之沉吟片晌,斷然道:「我是打算固內攘外兩方面的事同時進行,固內就是建立一個對新舊領地完善的管治與防衛系統,務使百姓安居樂業,政令通行;攘外就是避強取弱,用一切辦法避免與李子通、杜伏威、竇建德又或王世充等正面交鋒,把矛頭指向我們力所能及的襄陽,只要能在東都之南奪得據點,我們便有機會北上爭霸,不用退守一隅。」
  寇仲待要說話,敲門聲起。
  宣永略帶抖顫的聲音傳來道:「徐爺::回來::」寇仲豹子般從太師椅彈起拉開房門,看到宣永蒼白的臉容,色變道:「發生什麼事?子陵是否受了傷?」
  宣永含淚搖頭,哽咽道:「不是他,是素素::」寇仲猛地探手抓他肩頭,搖撼道:「是素姐::啊!」
  倏地從他身旁搶往大堂。
  宣永在後方悲泣道:「素素仙去了!」
  寇仲如若觸電,眼中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雙腿一軟,跪倒廊道之中。
  ***
  素素火化後第二天的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神色木然的坐在大堂內。
  翟嬌容色冰冷地在兩人對面坐下,沉吟片晌,苦歎道:「想不到我翟嬌遠有喪父之恨,近有失妹之痛,蒼天待我何其不公!」
  寇仲立時熱淚盈眶,垂首啞聲道:「我終有一天會揮軍渡江,血洗巴陵,為素姐追討血債。」
  翟嬌冷然道:「報仇還報仇,但切不可意氣用事。素素的骨灰暫時歸我保管,至於小陵仲,我會帶返北方,視如己出,你們可以放心。」
  徐子陵往她瞧去,欲語無言。
  翟嬌長身而起道:「宣永已安排好我北返之路,為避人耳目,你們不用相送,當我安置好小陵仲後,自會使人通知你們。」
  兩人慌忙起立。
  翟嬌終忍不住蘊在眼內的淚水,撲前與兩人緊擁後,揮淚匆匆去了。
  兩人頹然坐回椅內。
  不知過了多久,寇仲忽地苦笑道:「人對生死的感覺真奇怪,本來好像該是永不會發生的,但忽然間卻成為不能逆轉的事實,難有分毫更改。雖說不能指望天下所有的好事都給我們佔盡,但為何老天先已收回了娘,現在卻再是素姐,一坯黃土埋葬了我們所有的期待和希望。」
  徐子陵歎道:「我早想得連腦袋都似不是屬於自己的那樣子,所以也要勸你節哀順變,現在你的皇圖霸業尚是剛起步,百廢待舉,最緊要振作起來,不要只懂頹喪悲苦。」
  寇仲霍地立起,扯徐子陵往外疾走道:「說得好!我們找個地方喝杯解慰酒,喝他娘的一個天昏地黑,不知世事,之後再重新振作,把什麼『楊公寶庫』起出來,直殺進巴陵去。」
  ***
  「砰」!
  酒掉到地上,破成碎片。
  徐子陵駭然瞪寇仲,只見他臉上再無半點血色,失聲道:「今次糟哩!」
  這間他們屢次光顧的飯店尚未啟門營業,最適合給他們征作私用。
  徐子陵放下酒,皺眉道:「什麼事這麼大驚小怪的?」
  寇仲歎道:「你真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試聯想一下,把魯妙子、邪帝舍利、祝玉妍,『楊公寶庫』這四方面綜合起來,便只有一個結論,就是我們中了妖女的奸計,辛辛苦苦都只是替奸人作嫁衣裳。」
  今次輪到徐子陵色變道:「你說得對,我定是因素姐的事而神智迷糊,其實一直以來沒有人能找到邪帝舍利,皆因魯先生把它放到『楊公寶庫』內去,但祝玉妍怎知道呢?恐怕只是瞎猜吧!」
  寇仲取過另一隻酒,自斟自飲後,沉吟道:「是猜對或猜錯也好,假設那他娘的邪帝舍利果真在寶庫內,我們是否向履行諾言?」
  徐子陵舉酒盡傾口內,平靜問道:「你說呢?」
  「砰」!
  寇仲把另一酒擲往地上,長笑道:「我們兄弟是何等樣人,答應過的就絕不反悔。管他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後能夠遁地飛天,我也不怕。」
  徐子陵豎起拇指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舉起酒,對嘴連灌幾日,任由嘴角瀉下的酒滴濺濕衣襟,淒然道:「可惜素姐走了,否則若有她在此陪我們喝酒,該是多麼痛快的一回事!」
  徐子陵頹然道:「終有一天你和我也會步她後塵,假設死後什麼都沒有,便一了百了;假設仍有點什麼的,我們不是仍有相聚之時嗎?」
  寇仲苦笑道:「問題是機緣難再,譬若真有輪迴,到我們死時,素姐早投了胎,經歷另一個生命,這就是陰差陽錯的真義。」
  接輕輕道:「坦白說!我真的很感激你,留下半個香玉山給我可快意雪親仇,使我的悲痛不致沒有渲的地方。」
  徐子陵搖頭道:「到現在我仍弄不清楚為何素姐會給惡疾纏身,此事我們定要查個明白。」
  寇仲淚道:「自從在滎陽再見素姐後,她從未有一天真正快樂過,遇上的總是無情無義的男人。」
  徐子陵為他斟滿另一酒,道:「現在是來喝解慰酒的,哭喪是昨天的事。」
  寇仲一手拭淚,一手喝酒時,徐子陵道:「侯希白這人有點問題。」
  遂把卜天志和自己的懷疑說出來。
  寇仲點頭道:「打開始我便不大喜歡他。初時還以為是自己心胸窄嫉忌他,現在才知原來是有先見之明。石青璇說的什麼『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尤鳥倦、左遊仙外,還有什麼人?」
  徐子陵苦惱道:「不知是否她蓄意耍我,什麼事都只說一半,其中有一個肯定是化身榮鳳祥的辟塵,其他四個嘛,恐怕要找師妃暄問問哩!」
  寇仲再干一,奇道:「為何我愈喝愈精神,沒他娘的半點醉意,究竟石青璇比之師妃暄如何?她的娘可真是師妃暄的師伯。」
  徐子陵無奈道:「她連樣貌也只肯讓我看到一半,縹渺難測,不過和她在一起日子倒不難過。」
  若換了以前,寇仲定會硬派他愛上人家,但眼前那還有這種心情,默然片晌後,道:「現在我少帥軍唯一的出路,就是攻下竟陵和襄陽兩重鎮,順道找朱粲和三大寇開刀,而欲要完成如此艱鉅的目標,必須有『楊公寶庫』到手才成,你說我該怎辦呢?」
  徐子陵道:「坦白點說出來吧!答應過你的事,我絕不會反口的。」
  寇仲長身而起道:「我正在等桂錫良和幸容兩個小子的消息,收拾邵令周後,便是我和李子通談條件的時刻。」
  ***
  當日黃昏,竹花幫固然有人來,卻不是桂錫良或幸容,而是由副堂主升作堂主的駱奉。
  寇仲忙在大堂接見,坐下後,滿臉風塵的駱奉神色凝重的道:「江都形勢危殆,隨時會陷落,杜伏威和沈綸聯手進迫江都,輪番攻城,照看李子通捱不了多久。」
  寇仲凜然道:「老杜和小沈的兵力形勢如何?」
  駱奉答道:「杜伏威駐軍清流,兵力達七萬之眾;沈綸屯駐於揚子,兵力也有五萬人。李子通盡調各方兵馬,軍力亦只在四萬人間,若非江都城牆高壁堅,早已失守。」
  寇仲暗忖這場仗如何能打,自己就算傾全力往援,亦只是白賠的份兒,杜伏威乃身經百戰的老狐狸,可非易與之輩。
  不過若李子通完蛋,下一個將是他的少帥軍。
  駱奉濃眉上揚,道:「今趟老哥是奉有邵軍師密令,來和少帥作商議,看看可否借助少帥的力量,以解江都之危。」
  寇仲點頭道:「自家人不用客氣,我只想知道此事是否李子通授意的。」
  駱奉道:「這個當然,否則我才不肯作說客。」
  寇仲記起虛行之的話,啞然笑道:「李子通果然是為求保命,不顧親仇的人。不過此事他仍是存心不良,希望借杜沈聯軍削弱我的實力,駱大哥怎說呢?」
  駱奉點頭道:「老哥曾和沈老、錫良商量過,均知這叫借刀殺人,可是一旦江都陷落,少帥恐也難保辛苦得來的江山,這才教人頭痛。」
  寇仲沉吟道:「我怎都要保住江都的,否則就把領地盡獻老杜,免致無辜的百姓平民受兵災的蹂。」
  駱奉動容道:「少帥確是真正的英雄豪俠,能為百姓不計較本身的得失利益。」
  寇仲想起魂兮去矣的素素,歎道:「得得失失,便如短促的生命,彈指即過,只要能行心之所安,已可無憾。」
  駱奉猶豫片晌,才猛下決心道:「事實上我和沈老兩人都反對邵軍師與李子通過從太密,李子通此人性格多變,非是可與長共事的人,只是他不肯聽我們竟見吧了!」
  寇仲乘機問道:「駱大哥覺得麥雲飛此人如何呢?是否有做堂主的資格?」
  駱奉苦笑道:「不用我說,少帥也知麥雲飛是什麼料子。錫良至少人緣比他好,兼又是先幫主的嫡系,又有玉玲夫人全力支持。麥雲飛則全賴邵軍師一手捧起來,沈老曾為此與邵軍師激烈爭辯。」
  寇仲心忖原來桂錫良也有那麼一點點的名望地位,淡淡道:「知道沈老和駱大哥的心意就成啦!現在我幫幫主之位仍然虛懸,而小弟則不宜坐上這位置,駱大哥可有好的提議?」
  駱奉道:「現在最有資格坐上幫主位置的人,不是邵軍師,就是沈老,錫良現時無論才具德望仍難服眾,只是礙於宋閥的意向,才把幫主之位懸空。但卻引致邵軍師靠向李子通,使我幫陷於分裂的邊沿,整件事異常複雜,甚難處理。」
  寇仲道:「假若由沈北昌他老人家坐上幫主之位,良則出任副幫主,駱大哥認為會否行得通?」
  駱奉愕然道:「邵令周怎會答應?」
  寇仲雙目寒芒電閃道:「生死存亡之際,那容他不答應。錫良現在差的只是顯赫的功績,若我讓他去破杜沈的圍攻,他由此威名大振,便理所當然的可成其副幫主,誰敢異議?」
  駱奉難以置信的瞥他一眼,說不出話來。寇仲當然知他以為自己在吹法螺,微笑道:「駱大哥可否答我一個問題?」
  駱奉點頭。
  寇仲淡淡道:「假設江都被攻陷,那究竟是杜伏威的江淮軍乘勝北上,還是沈法興的江南軍揮軍北進呢?」
  駱奉為之啞口無言。
  杜伏威和沈法興之所以肯聯手對付李子通,皆因他佔領了南北最重要的重鎮江都,雙方都希望能除掉這拌腳大石和眼中釘,一旦攻下江都,便輪到雙方因利益作正面衝突。
  寇仲哈哈笑道:「這正是我們致勝的關鍵。麻煩駱大哥回去向李子通、邵令周坦白說出此議。若他們首肯,立即錫良來與我商議大事,若說只有錫良才可解開江都的因局,他們也會像駱大哥般不肯相信,所以定會答應,哈!如此沒可能的事也變得可能,真有趣!」
  駱奉瞠目以對。
第九章 巧施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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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送走駱奉後,返回總管府,原來陳長林剛趕回來,正和徐子陵在大堂內敘舊,大喜道:「長林兄回來得正好,今趟你報仇有望哩。」
  陳長林精神大振,連忙追問。
  寇仲解釋形勢後,陳長林頹然道:「李子通現在自身難保,我們的實力又不足應付杜伏威或沈綸任何一方的勢力,我如何可以報仇?」
  寇仲使人去請虛行之,順便問及陳長林回去徵召族人的事宜。
  陳長林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又知他足智多謀,有鬼神莫測之機,信心回增,奮然道:「我此行形勢大好,比我想像中好得多,尤其風聞少帥奪得東海,族人紛紛乘船北來,估計至少有二千少壯來參加少帥軍,另外族中操船高手和造船的巧匠要來投效者絕不少於五百人,我只是先一步來向少帥報訊,待會須連夜趕赴東海,接應他們。」
  寇仲喜道:「那二千少壯曾否服過兵役?」
  陳長林道:「大部份均曾在舊朝參軍,現隸於沈軍麾下的亦不在少數。」
  寇仲欣然道:「這就成啦!長林兄務要把他們盡數遣來梁都,愈快愈好。」
  此時虛行之來了,聽畢後拈鬚微笑道:「少帥此計大妙,以江南人打杜伏威,當杜伏威誤以為被沈綸偷襲而還擊時,我們再乘機攻打沈綸,江都之圍自解,對吧?」
  寇仲歎道:「虛先生果是諸葛武侯復生,一眼便看破小弟的用心。」
  徐子陵亦點頭表示佩服。
  陳長林一對眼睛亮起來,霍地立起道:「我現在立即趕往東海,攻打沈綸時,長林願作先鋒。」
  寇仲扯他衣袖道:「且慢!長林兄先要指導我們的衣匠如何製作沈軍的軍服才成。」
  虛行之笑道:「若沈綸真要偷襲杜伏威,怎肯讓自己的士卒公然穿沈軍的招牌軍服去行事,只要是江南人便成,那更能使杜伏威入信。」
  寇仲拍額道:「是我糊塗,哈!今次連製衣費都可省回。」
  陳長林神色激動的去了。
  ***
  陳長林走後第三天,桂錫良和幸容風塵僕僕的趕來,寇仲和徐子陵設宴為他們洗塵,陪客尚有虛行之、陳家風、謝角和從彭城回來匯報情況的任媚媚。
  酒過三巡後,寇仲道:「席上全是自己人,說話不用顧忌。」
  桂錫良臉色立時沉下去,道:「那我也不用客氣。你硬把我擺到台上去,說什麼我能解江都之圍,累得我終日給邵令周的人冷嘲熱諷,日子難過到極點。現在好啦!邵令周已正式公告全幫,假若我可辦成這根本不可能的事,那我桂錫良就不只是副幫主,而是榮登幫主之位。我的奶奶,你教我今次怎麼下台。」
  幸容也不悅道:「邵令周此舉擺明要羞辱大哥,雖沒說過辦不到又如何,但誰都知道若江都城陷,桂哥只有自動引退一途。」
  寇仲微笑道:「『根本不可能的事』這句話究竟是邵令周在公告上白紙黑字寫的還是錫良老哥你湊興補上去的呢?」
  桂錫良氣道:「是我補的,難道補錯了嗎?」
  任媚媚等為之莞爾,知他們自少相識,故可坦誠對話。
  寇仲好整以暇道:「假設以前我告訴你可幹掉任少名,大破李密,趕跑宇文化骨,你會否以相同的言詞去形容?」
  桂錫良漲紅了臉,額現青筋的怒道:「這些事與眼下的形勢怎可相提並論。唉!大家一場兄弟,你來告訴我有什麼方法可解江都之圍好了!」
  看到徐子陵忍俊難禁的模樣,寇仲笑道:「由小陵來告訴你吧!你信他多過信我吧!」
  徐子陵擺出置身事外的態度,聳肩道:「又不是我把良哥擺上台的,解鈴自須繫鈴人,少帥請!」
  任媚媚終忍不住「噗哧」嬌笑,媚態撩人,看得初睹她艷色又不像桂錫良啊案心有所省憊的幸容呆上半晌。
  任媚媚勾引男人的經驗何等老到,立時順便再拋他一記欲拒還迎的媚眼。
  寇仲笑罵徐子陵一句「小子又耍我了」後,湊到桂錫良耳邊說了整刻鐘,到桂錫良容色舒緩,更不住點頭後,寇仲才坐直身體,左手舉,右手猛力重拍桂錫良肩頭,哈哈笑道:「各位太守將軍、江湖好漢、鄉親父老、兄弟姊妹,讓我們為竹花幫未來的桂幫主喝他娘的一。」
  眾人連忙起哄祝賀。
  徐子陵雖有舉,卻沒說話。暗忖無論是娘的過身,到素姐的痛歿,寇仲總能比他更快從打擊中回復過來,這或者就是要作天下霸者其中一個必具的先決條件吧。
  ***
  翌日桂錫良和幸容神采飛揚的坐船返回江都,與來時的垂頭喪氣,有天淵之別。
  同行的尚有扮成疤臉大俠的徐子陵和洛其飛,一個是要十二個時辰都貼身保護這位未來的竹花幫幫主;另一個則負責組織偵察隊伍,以熟悉當地情況的竹花幫眾為骨幹,配之以十多個少帥軍中的探察高手,好收集有關杜沈兩軍的情報。
  後徐子陵獨自一人溜到船尾,觀看星夜下運河的美景,想起素素的不幸,又悲從中來,深深歎氣。
  素素的逝世對他是比傅君的死亡打擊得更深更重,後者的死是悲壯轟烈,突如其來得使他尚未瞭解清楚便成為過去。但對素素他本是充滿期盼和期待的,忽然間一切努力和希望均化為烏有,那種失落、無奈和懊悔,像鑽入臟腑的毒蛇嚙噬他的心靈。
  他不知何時才可如寇仲般回復過來,人說時間可沖淡一切,可是他卻知道素素將永遠在他心上留下不能磨滅的傷痕。
  每次憶起她歿前的音容說話,他的心都會產生一陣痙攣!像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苦抗那龐大無比的傷痛和壓迫。他已麻木得不想去恨任何人,包括李靖或香玉山在內。但他也絕不會阻止寇仲向香玉山作出最嚴酷的報復。
  而他更知道天下間再沒有人能阻止寇仲去為素素討債。
  令素素致病的因由極可能是長期的積鬱所引起;遠因是李靖,近因則是香玉山。這是他和寇仲心知肚明的事,但都沒有說出口來,更不願談論。
  這幾天來,他們一句都不敢提到素素,那實在太令人心酸!
  桂錫良此時來到他旁,乾咳一聲道:「嘿!我有些話想和你說的。」
  徐子陵勉強收攝心神,點頭道:「自己兄弟嘛!說吧!」
  桂錫良有點難以啟齒的,沉吟片刻後才道:「你道小仲為何總要把我捧作幫主呢?坦白說,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材料,當個堂主已相當了不起,幫主嘛!唉!」
  徐子陵淡淡道:「那你本身是否想當幫主呢?」
  桂錫良苦笑道:「人望高處,水向低流,想當然是想啦!但若名實不符,會是吃力不討好的一回事。」
  徐子陵道:「只要想就行了。現在你欠的只是信心,有寇仲全力支撐你,還怕什麼?他絕不會害你的,你也該清楚他的為人,少時我們跟人打架他從未試過先溜的,總是留到最後。」
  桂錫良苦惱道:「我當上幫主對他有什麼好處?就算做幫主,我也指不動邵令周和沈北昌那幾個老頭兒,麥雲飛更會和我作對,這樣有名無實的幫主當來幹麼?」
  徐子陵淡淡道:「那你早先為何不坦白點把這番話告訴小仲,豈非不用再為此煩惱嗎?」
  桂錫良歎道:「小仲這麼瞧得起我,我怎能令他失望,何況邵令周已截斷我的回頭路,只好硬撐下去,唉!這是否叫自相矛盾?」
  徐子陵柔聲道:「要取得或保持權位,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仲已非以前的小仲,他自有手段令你成為名實相符的竹花幫幫主,甚至可安插幾個能人到幫內助你,以支持他爭雄天下的大業。看看吧!以李子通和邵令周那樣的老狐狸,還不是給他玩弄於股掌之上嗎?你可多點聽小容的意見,他的冷靜多智,足可補你之不足。」
  接摟上他肩頭道:「夜了!早點休息,明早到江都後,可能會有很多意外的事,需我們費神應付的。」
  ***
  寇仲趕至大門,迎上劉黑闥笑道:「我正不知用什麼方法去聯絡劉大哥,想不到貴客已大駕光臨。」
  劉黑闥哈哈一笑,挽他手臂,踏進大堂,親切的道:「不是你找我,便是我找你,現在天下誰不聞寇仲之名而傾倒。」
  坐好後,待所有人退出大堂,劉黑闥道:「夏王本想另派人來和你說項的,但我堅持親身來一趟,免得弄致好兄弟失和,最後還要兵戎相見就壞事哩!」
  寇仲搖頭道:「劉大哥放心好了,兄弟便是兄弟,怎會不以美酒相饗而改以兵刀相待呢!來!先喝一,祝我們兄弟之情永遠長存。」
  乾杯後,寇仲問道:「北方戰情如何?李密是否歸降了李世民?」
  劉黑闥色變道:「竟有此事?」
  經寇仲分析後,劉黑闥神色轉為凝重,沉吟道:「李世民確是眼光遠大的人,李密手下戰將如雲、謀臣如雨,只是這批人材,足可今李閥實力劇增,更難對付。」
  寇仲道:「李密或會寧死不降。唉!不過李密忍功了得,說不定真會忍他娘的一會,詐作降李,避過覆滅之禍,再圖打算,這可能性實在不小。」
  劉黑闥默然不語。
  寇仲道:「聽說徐圓朗給劉大哥你打得七零八落,不知何時可攻入他的老巢任城呢?」
  劉黑闥坦然道:「事情怎會如此簡單。徐圓朗正力圖反攻,以收復失地。最可恨是他向高開道和宇文化及求援。宇文化及先後為李密和你所敗,目下自身難保,可以不理。但高開道有突厥在後面撐腰,本身又勇武蓋世,其大將張金澍擅用騎兵,不容小覷。」
  寇仲把高開道和張金澍兩個名字反覆念了數遍後,忽然問道:「有一事我真不明白,為何你們會揀這個時候向徐圓朗動刀子的?」
  劉黑闥聳肩道:「道理很簡單,因為徐圓朗一向依附李密,現在他靠山既倒,我們再無顧忌。此事差點忘記謝你。來!讓劉大哥敬你一。」
  「叮」!
  酒相碰,各盡中美酒。
  寇仲歎道:「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牽一髮而動全身,何況李密肯定不止是一條頭髮。」
  劉黑闥道:「徐圓朗這人最沒骨氣,一方面向高開道和宇文化及求援,另一方面又暗與王世充眉來眼去,故形勢並非對我們完全有利。」
  寇仲沉吟道:「有什麼小弟可以幫手的呢?」
  劉黑闥欣然道:「只要你肯和我們做生意便成。其他的,不用我說,你也會設法扯住王世充或杜伏威,這對我們已有天大好處。」
  寇仲苦笑道:「劉大哥真坦白,說到底你和你的夏王根本就不用怕我這支勢孤力弱的少帥軍能耍出什麼花樣。」
  劉黑闥坦然道:「你雖是當今寥寥幾個我看得起的人之一,可是在現今的形勢下,仍難有什麼作為。現在我當然很難說服你歸附竇爺,但你千萬別硬充好漢,一旦江都城破,又或王世充東來,你最緊要別忘記我劉黑闥是曾和你共患難生死的兄弟,只要捎個信來,我定會全力助你,到時我們並肩縱橫天下,豈不快哉。」
  寇仲歎道:「想想確很快意,劉大哥也確是魅力非凡的說客,不過我也不知是否該盼望有那種日子的來臨。話說回來,劉大哥想和我做什麼生意?」
  劉黑闥爽快答道:「我們給你戰馬武器,你則供應我們蔬菜米糧,對雙方都有利無損。」
  寇仲啞然失笑道:「說到底,你們的竇大爺終是希望我能多撐一段日子,對嗎?這麼好的提議,我寇仲怎能拒絕。」
  劉黑闥伸出大手與他緊握,低聲道:「小心點!記留得青山在,那怕沒柴燒這兩句話,我要走哩!遲些會派人和你聯絡。」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準備今晚和我同床共話嗎?」
  劉黑闥無奈道:「我是在不能分身的情況下分身來此約,為何不見小陵?」
  寇仲陪他往大門走去,邊道:「他到了南方去,來!讓我送你出城。」
  劉黑闥神色一黯道:「他是否到巴陵去找令姐呢?」
  寇仲像被錐心鋼針剌了一記,猶豫半晌,才點頭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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