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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七章 暗渡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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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公卿、寇仲、徐子陵、王玄恕與一眾將領目瞪口呆的瞧著已化為焦炭的大糧倉,人人無話可說。地上排著十條倉犬和十多名守兵燒得難以辨認的屍體。
  這是城內十六個糧倉之一,但存量卻等若其它十五個糧倉加起來的貨量。大火起得既快,同時生出十多個火頭,若非有高牆把它與其它民居分隔開來,兼又是陰濃濕重的春夏時節,災情可能不止於此。
  負責守倉的偏將跪在地上,不住顫抖,神態可憐。
  楊公卿怒道:「這是沒有可能的,我已加派人馬防衛,怎會連敵人的影子都摸不著,便燒成這樣子,至少也可把火救熄。」
  那偏將顫聲道:「救火的井子都給人以沙石塞了。」
  楊公卿一呆道:「奸細如何能把沙石運進來?」
  寇仲肯定地道:「只要派人搜查一下,定可發現有地道一類的東西,此事該是敵人處心積慮的奸計,最好派人檢查一下城內所有倉庫。」
  當下有人領命去了。
  王玄恕著三人移到一旁,低聲道:「此事叫錯有錯著,我剛把真糧移往城外的營地去,此處燒的全是假糧,因為全由我的親兵負責運送,其它人都不知新運來的是假貨。」
  寇仲大喜道:「二公子辦事的效率確是驚人,早先那五十輛騾車載的是否就是真糧?」
  王玄恕又驚又喜的點頭道:「正是真糧,今次該怎辦?」
  楊公卿精神大振道:「這叫誤中副車,又名天助我也。現在我們要全力搜查奸細,凡沒有戶籍的外人都要關起來審問,同時重賞舉報可疑人物的城民。另一方面加強營倉的防衛,設法另辟秘密糧倉,儲存糧食。」
  王玄恕見自己無意中立下大功,必得父親讚賞,欣然去了。
  寇仲低聲道:「看來我們也該回帥府飲酒慶祝,以迎接李密的大軍哩!」
         ※        ※         ※
  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給喚醒過來,到帥府大堂見楊公卿。王玄恕正在打呵欠。玲瓏嬌則一臉風塵的坐在楊公卿旁,正對著桌上的戰略地勢圖指點說話。
  兩人步進大堂,楊公卿抬頭朝他們瞧來,哈哈笑道:「瓦崗軍來了!」
  寇仲、徐子陵聞言大喜,圍攏過去。
  玲瓏嬌興奮地道:「我已和各地眼線聯絡過,並親眼目睹李密的先頭部隊朝偃師直逼而來,若不停留的話,明天我們便可在城牆看到瓦崗軍的旗幟。我已派出十多名輕功特佳的好手,密切監視他們,消息將會以信鴿傳回來。」
  寇仲道:「動的是那支軍隊,人數有多少?」
  玲瓏嬌道:「動的是城外由單雄信、陳智略、樊文超三人率領的新兵,城內的主力軍仍沒有動靜。」
  楊公卿擔心地道:「李密又想用詐了。」
  徐子陵問道:「嬌姑娘有否潛入城中探看?」
  玲瓏嬌傲然道:「沒有城防能把我玲瓏嬌難倒的,不過軍隊所在的民房防衛森嚴,我怕打草驚蛇,只能在遠處察看,城內情況一片安寧,顯是李密認為自己勝券在握,信心十足。」
  王玄恕問道:「那批新兵是否真如宣永所說的不堪?」
  玲瓏嬌道:「單雄信所部的先鋒隊人數約在三千許間,於黃昏時候起行。由於被林木阻擋視線,我只能從揚起的塵土推測兵員的眾寡,知其全為步兵,且部伍不肅,可肯定非是訓練有素的正規部隊。」
  寇仲愕然道:「嬌小姐竟可只觀其揚起的塵土,便看出這麼多事來,確是觀測和偵探敵情的高手。」
  玲瓏嬌得他讚賞,歡喜地橫他一眼道:「你若要學,我可作你的師傅。每逢塵高渾起,就是騎兵;步兵塵低而廣披滾滾。單雄信的新兵使塵低散亂不齊,便是因訓練不足而隊形不整。如是精銳之軍,塵埃會是條條而起,清而不亂;軍止塵止者,則大將威德行;塵埃左右前後起者,使人不得法也。」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心悅誠服,這才知道觀敵也是一門學問。
  此時親兵來報,收到前線以飛鴿送來的情報。
  楊公卿拆開飛快瞧了一遍後,遞給玲瓏嬌,道:「李密的城外部隊已陸續拔營分兩路朝我們推進,但城內主力軍仍全無動靜,看來他是想誘我們出擊,假若我們真的給他燒掉糧草,亦只有在糧盡前盡早決戰,而不會苦守孤城。」
  王玄恕點頭道:「那時他就可以主力軍突擊我們,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楊公卿見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眉頭深鎖,奇道:「李密現已中計,你們為何卻苦起臉孔?」
  徐子陵道:「我總有點很不妥當的感覺,李密有可風做奸細,該清楚我方有嬌姑娘這種一流的探敵高手虎視眈眈的監察他行軍的情況,若是如此,他還如何用詐?」
  寇仲問道:「照嬌小姐所見,城內駐軍的民房區的門禁哨崗是否嚴密得不合常理?」
  玲瓏嬌俏軀微顫,露出思索的神情,點頭道:「確是如此,巡邏者非是一般兵卒,而是李密麾下的高手,才令我望而卻步。」
  「砰」!
  寇仲一掌擊在台上,歎道:「好狡滑的李密!若我沒有猜錯,他必是利用地道一類的掩護,把主力軍分批移往城外某一秘密營地。當我們誤以為他主力軍仍未離城,妄然迎擊單雄信的新軍時,他便重施當年擊敗張須陀之計,佯敗引我們遠離偃師,再於某處伏兵夾擊我軍,那時我們不全軍覆沒才怪。」
  楊公卿色變道:「那我們豈非已喪失了先機?」
  寇仲道:「這又未必,要將四萬人借地道秘密移出,只有在晚間進行,且非一晚半晚能辦到的事。只要看看單雄信的軍隊何時抵達,便知那需要多少時間。因為單雄信的新軍怎都要等到李密的主力軍準備妥當,才敢在城外結陣恭候。」
  王玄恕憂慮道:「假若我們摸不清李密的主力軍到了那裡去,便只有把所有人調返城內苦守,先前的大計再派不上用場。」
  寇仲尚未答他,手下來報,宣永求見。
  宣永只向楊公卿等略作問訊,便神情肅穆地道:「李密確不愧當代最出色的陰謀家,竟能預早掘出三條地道,把主力大軍分批移往北邙山。若非小人心生懷疑,也測不破他的手段。」
  楊公卿緊張地問道:「知否他們紮營的地點?」
  宣永頹然道:「沈落雁用她的偵鳥在天上盤旋監視,使我不敢妄動,兼且她在山路險要之處設下哨崗,欲跟無從。照我估計,以目前的速度,最早也要多一晚時間李密的主力才可全體移師北邙山。」
  眾人俯瞰桌上的戰略圖,只見邙山在金墉城的左上方斜下直抵偃師東北處,連綿百里,佔地極度。若不能把握到那四萬人的行蹤,開戰後將可成能從北面任何一處鑽出來的奇兵,都大惑驚懍。
  宣永道:「現在我方的人都不敢輕舉妄動,兼且對方高手如雲,只要露出形跡,想逃都逃不了。」
  寇仲左掌橫劈,狠狠道:「首先要宰了那扁毛畜牲,唉!不過這只會令沈婆娘醒覺。」
  玲瓏嬌道:「此事交由我辦,我可從另一邊入邙山,不循山路,只要他們生火造飯,又或伐林開路,總有形跡可尋。」
  徐子陵道:「我們最好先仔細想想,李密這趟秘密行軍,必然是考慮周詳,不會輕易被我們識破。」
  楊公卿同意道:「地道可以預先挖掘,其它自亦安排妥當,邙山廣披數百里,要找一支蓄意隱藏的部隊,在短時間內談何容易,而大戰已迫在眉睫,不若我們先決定該背城一戰,抑或死守偃師。」
  寇仲斷然搖頭道:「我們仍是依照原定計劃行事,除非我們尋不到他的主力軍隊,才改為堅守城池。至少我們尚有一天一夜的功夫可盡人事。」
  楊公卿默然半晌,向宣永問道:「瓦崗軍方面形勢如何?」
  宣永道:「留守金墉的是王伯當的部隊,李密另一大將邴元真則鎮守洛口,兩城的兵力都在萬人以下。率新兵佯攻偃師的是單雄信,此人曾因爭一個妓女與王伯當嫌隙甚深,本身卻是個將才。」
  寇仲道:「邴元真又如何?」
  宣永不屑道:「此人兵法不錯,擅長守城,但卻欠缺膽色,非是衝鋒陷陣的人選。」
  接著冷哼道:「單雄信、邴元真等均為瓦崗軍舊將,與李密寵信的裴仁基、徐世績、沈落雁、王伯當這班新貴一向不大和睦,所以只要能突破李密之軍,保證瓦崗軍會陷於四分五裂,各自擁兵自保之局,屆時只要施出懷柔手段,可令李密各部不戰而降。問題是怎樣方能大破李密隱入邙山的奇兵吧。」
  楊公卿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那我只好在這裡靜心恭候好消息了。」
         ※        ※         ※
  寇仲、徐子陵、玲瓏嬌、宣永四人立在邙山一處山頭之上,縱目四顧,四周山勢延綿伸展,巖色赤如硃砂,奇峰處處,在雨霧下蒼茫虛莽,景色變幻無定,極盡幽奇。
  背風的深谷更是古木蓊森,挺立山坡,華蓋蔽天。
  山勢險要處,松柏、山榆蔚然秀拔,或積翠於山澗谷底,或扎根峭壁危崖。
  邙山確是抱奇攬秀,難怪老君廟會選建於此山的翠雲蜂之上,可是若要在這像是漫無邊際的大山去找一支四萬人的部隊,正如楊公卿所言,只能靠運氣。
  寇仲道:「老君觀在那個方向?」
  玲瓏嬌指著金墉城的方向道:「就在金墉城邙山東北處,離偃師只有半天的馬程,當然不包括上山那段路。」
  寇仲點頭道:「無論如何,為了配合單雄信的部隊,李密怎都不能找一處離開偃師過遠的地方埋伏,四萬人亦非少數,所以我們只要遍查偃師以北的邙山區域,定可尋到一點跡象。時間無多,趁現在雨霧難分,視野不清,為我們提供掩護之際,我們去吧!」
         ※        ※         ※
  雨勢愈趨綿密,身置深山之中,仿似進入一個超乎人世的迷離境界,認路辨途已是難事,更不要說尋找敵蹤。
  在這樣的情況下,連玲瓏嬌也一籌莫展。
  入黑後,搜索的工作將更艱難。
  宣永提議道:「我們不若先和大小姐會合,人手多些,成功的機會亦將可增加。」
  寇仲搖頭道:「若給敵人發現我們,以奇兵制奇兵之法便要泡湯了。」
  徐子陵沉聲道:「不若我們到老君觀去碰碰運氣。為了能快速在山中行軍,李密必須把戰馬糧食預先運在山中某處,那就再沒有一個地方比老君觀要適合,而那處的妖道又與李密有勾結。」
  寇仲皺眉道:「這個推測雖合情理,可是老君觀在翠雲峰之類,上落太不方便哩!」
  宣永劇震道:「寇爺你有所不知了,在翠雲峰下有個翠雲谷,谷內建有十多座專供各地來參拜的善信落腳或作短期修行的精舍,還有大片密林,若在林中紮營,確是非常隱蔽。」
  寇仲驚喜道:「由翠雲谷出邙山往偃師,需時多久?」
  宣永道:「那裡辟有山道,至多一個時辰便可出山。接著是數十里的平野草林,若全是騎兵,快馬疾行,不用兩個時辰便可抵偃師。」
  寇仲額手稱慶笑道:「今趟有教了,李密和沈婆娘啊!你們欠我的債,今次還過清光吧!」
         ※        ※         ※
  老君觀座落巍然聳立的翠雲峰之巔,林木濃郁,碧山環繞,一邊山崖陡峭,可以看到從峰頂傾瀉往深下百丈的溝壑。如能登上峰頂,該可北望黃河,南顧洛水。此刻在雨霧難分的空冥飄渺中,更像高不可攀的神仙洞府,那想得到主持者竟是邪派的頂尖人物。
  翠雲谷位於翠雲峰山腳,谷地開闊平坦,十多座粉牆黑瓦的房舍叢布在谷北的林木間,小路交錯,野花叢叢,芳草萋萋,遠有翠色濃重、層次分明的群山作襯,近有黃綠相間的田園圍繞,如圖似畫,確是避世的桃源勝地,令人更難聯想起妖道和枕戈待旦的戰士。
  南端谷口是大片柏榆樹林,在這種天氣裡,憑高下望,就算林內確密藏軍營,也難以覺察。
  接連谷口是下山的道路,穿峽而去,蜿蜒往下,不過受山勢阻隔,故看不到山外南面的平野。
  寇仲信心動搖,道:「若李密的大軍確藏於谷內,怎會一聲馬嘶都沒有?」
  此時往偵察的玲瓏嬌一臉喜色的潛回來,興奮地道:「果如所料,谷內林木中營帳處處,滿佈瓦崗軍,但卻不見戰馬騾子等畜牲,看來是另藏他處,免了他們登山之苦。」
  眾人大喜。
  寇仲道:「我和小陵留在這裡繼績監視,你們分別回去通知大小姐和大將軍,一切依原定計劃行事。」
  又商議一番,約定如何聯絡與會合等細節後,宣永和玲瓏嬌欣然去了。
  到黃昏時,雨過天清,山谷的情況一覽無遺。從他們所處的危崖下望,密林間隱見營帳,還不時有軍士往來於營地與房舍之間。
  寇仲躲伏在草樹間凝神觀察,良久始道:「小陵!我總覺得有點不妥當。」
  仰躺一旁的徐子陵道:「是否因見不到沈落雁的扁毛畜牲,又或因營內沒有馬兒呢?」
  寇仲不答反問道:「我們被沈婆娘害了這麼多次,差些兒每趟都中她奸計,以我們的聰明才智亦這麼窩囊,你說她厲害在什麼地方?」
  徐子陵靜心細想,同意道:「你倒沒誇大,若說陰謀手段,談笑用計,我們似都一直落在下風,從翟讓被殺到王世充被剌,沒有一趟我們是鬥贏她的。」
  寇仲苦思道:「還記得我們初遇她時,定下三擒投降之約一事嗎?她布下『野叟』莫成的陷阱,像未卜先知似的讓我們自己坐上賊船去,又故意在亂石急流弄翻船兒,利用我們的好心腸以為在拯救老人家時制著我們。每一著都顯示她最懂因人而異的揣摩對方心理。既是如此,她怎都該猜到我們會來老君觀瞧瞧吧!那會蠢得躲到這裡來呢?」
  徐子陵猛地爬起來,陪他同往下望,劇震道:「你說得對,下面的軍營定是沈落雁的計中之計,十個軍營該有九個是空的,只要數千作幌子的詐兵,便能令我們誤以為瓦崗的奇兵佈伏於此,而真正奇兵,則在別處。今回糟了!天黑後我們怎樣去尋找呢?」
  寇仲道:「我們只能盡力而為,真正伏兵處怎都不該離偃師太遠,所以理該在附近某處山中同樣相似的環境裡,那才不虞馬兒太辛苦或嘶聲遠揚,來吧!先下去摸個清楚,肯定我們沒有冤枉沈婆娘,才決定該怎麼辦。」
第八章 前後夾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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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在邙山外一處山頭頹然坐下。
  天上雲層閉月,地平盡處隱見光暈,那就是洛水之北的偃師城。
  足有兩個時辰兩人在山中盲目摸索,從金墉那邊直搜過來,仍沒摸到半點敵蹤,累得兩人力盡筋疲,真元耗損。
  寇仲狠狠罵道:「都是今早那場雨累事,不但洗去地上的痕跡,連氣味都滌走了。」
  徐子陵搖頭道:「那只是場雨粉,怎都該有痕跡留下。」
  寇仲苦笑道:「當然有痕跡,不過只是通往老君廟去的。咦!」
  徐子陵道:「你想到什麼?」
  寇仲沉吟道:「宣永不是說過李密的主力軍至早也須多一晚工夫才可從地道潛往北邙山嗎?為何剛才金墉城外水靜河非,沒有半點異況?」
  兩人同時一震,醒悟過來。
  寇仲歎道:「好一個沈婆娘,果然厲害,這定是偷龍轉鳳之計,把新兵換精兵,而精兵則借新兵掩護,潛往某一有利突擊的目的地,此計確是厲害,我們差點便上當。」
  徐子陵苦惱道:「現離天亮不足兩個時辰,我們到那裡找伏兵呢?」
  寇仲道:「李密的精兵是前天由金墉開出,晝伏夜行,說不定現在仍應在行軍途中,這麼浩浩蕩蕩的四萬騎兵,欲要避人耳目,只有躲往邙山這帶山區一法。那即是他們仍須繞個圈子往這邊來,他們一是已抵目的地,又或是將要到了。我們快去!」
  徐子陵道:「且勿焦急,今次若我們再猜錯,就失去了破敗李密的千載一時之機。照形勢論,無論是單雄信的新兵,又或李密的奇兵,都只有背邙山佈陣這唯一可行的戰略,可免後顧之憂。所以我們可假定單雄信的新軍將在偃師之北背邙山佈陣紮營,誘偃師部隊出擊,而李密則把主力軍隱在附近邙山某處山頭之後,好方便輕騎出擊。若真是如此,李密藏軍之處,已呼之欲出!」
  寇仲把耳朵貼往地面,好一會後才坐起來,苦笑道:「沈婆娘定是吩咐手下以布包紮馬蹄,小弟半點聲音都聽不到。」
  徐子陵彈起來道:「那就用腳走路,用眼去看吧!」
         ※        ※         ※
  兩人縮入草叢,沈落雁的怪鳥盤旋兩匝後,遠飛去了。
  兩人透過草叢朝對面的山坡下的樹林瞧去,只見營帳連綿,井然有序,與邙山外偃師間的草原只是一丘之隔,騎兵若策騎越過山丘,只須一個時辰便可摸到偃師的城牆,確是方便無比,但又非常隱蔽。
  這裡離翠雲谷足有五十里遠,位於偃師東北處,外面尚有廣闊的長草原和疏林矮樹。假如單雄信在偃師正北倚邙山紮營,這地點剛與其成了犄角之勢,深合兵法之旨。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低聲道:「現在我們分頭行事,你立即趕返偃師,著楊公卿無論如何立即出兵,趁李密陣腳不穩,人疲馬乏之際揮兵強攻。我則去找翟嬌,當李密被迫倉忙應戰時,我們就從後放火襲營,令他腹背受敵。擄得沈婆娘後就送你作一晚便宜老婆,哈!」
  徐子陵沒好氣道:「記著煙花訊號,千萬不要延誤軍機。更勿要先被沈落雁的怪鳥發現,唉!又來了!」
  怪鳥去而復返,今次還直朝他們藏身處飛來,似是有所發現。
  徐子陸運聚功力,全神以待。
  豈知怪鳥一個盤旋,升往高處,呼的一聲走了。
  寇仲道:「幸好這扁毛畜牲不會說話,否則便槽了,還不快溜!」
         ※        ※         ※
  「砰」!
  楊公卿一掌拍在桌上,猛地立起,大笑道:「李密果是用奇的宗師,不過今次上得出多終遇虎,用奇用出大禍來,我要教他來得去不得也。」
  眾將領轟然起立,人人情緒高漲,士氣昂揚。
  王玄恕更興奮得兩眼閃亮,俊臉生輝。
  徐子陵生性雖淡薄無為,但也因受營內氣氛感染,熱血沸騰。
  想起李密的陰險殘忍,殺人如棄草拾芥,更想起翟府無辜的婢僕小孩,任恩和他的兄弟遇難,他便恨不得斬下他的頭來。
  楊公卿奮然道:「全軍已整裝待發,一切準備妥當。」
  接著向立在兩旁的二十多名將領喝道:「我們由東門出城,先沿河東行,繞過密林後,才改往北走,直撲李密奇兵藏身處。」
  眾將領命先行。
  楊公卿向徐子陵道:「我知徐兄弟一向不愛舞刀弄棒,不過戰場非比江湖,手執利器總是方便一點,徐兄弟愛用什麼兵器呢?」
  徐子陵聳肩道:「那就煩楊大將軍給我弄根長槍來吧!」
         ※        ※         ※
  寇仲、翟嬌、屠叔方三人蹲伏在一塊巨岩後,透過密林邊沿的長草叢,遙觀李密營地的動靜。
  在黎明前令人怠倦的暗黑中,寇仲仍感覺到翟嬌眼中噴射出仇恨的火焰,暗下決定待會襲營時,必須片刻不離她左右。否則假若這性情暴烈、貌醜而心高氣傲的大小姐有什麼三長兩短,他怎向素姐交待。
  翟嬌的聲音像從牙縫內並發而出的狠狠道:「李密你也有今朝一日,擇營講求自固,現在營地廣佈丘坡下水溪兩岸密林之內,既無險以據,更無要隘可守,無論潛襲火燒,均可教你吃不完兜著走。」
  寇仲心中生出奇異的感覺。
  翟嬌經過家散人亡的慘劇後,雖然性格沒變,但識見和遇事的態度卻回然有異,再非昔日那受驕縱的千金小姐。
  屠叔方道:「李密並沒有犯錯,因為他這次行動的目的是要以奇兵克敵,故背山險,向平易,選取這易於防守和出擊的地方,假若偃師軍至,便可馳上山坡,於山頭佈陣,只是算漏了我們這批從後施襲的部隊吧了!」
  宣永這時潛回來道:「敵人剛吃過乾糧,人馬均在爭取休息的時間,連放哨的兵士都在打瞌睡,是襲營的最佳時刻。若天亮後給工事兵在營地四周掘壕佈防,襲營的難易便有天壤雲泥之別了。」
  翟嬌不耐煩地道:「小仲你是怎麼攪的,為何仍不見偃師的騎兵?」
  寇仲賠笑道:「放心吧!小陵辦事你也不放心嗎?」
  就在此時,天空傳來振翼之聲。
  沈落雁那頭通靈的怪鳥從南面飛至,在營帳盤旋急舞,一副情急之狀,敵營一陣騷動,像波紋般延往整個營地。
  寇仲鬆了一口氣道:「來了!準備出擊。」
         ※        ※         ※
  當偃師約二萬輕騎精銳,傾巢而出,先沿洛水北岸東行三里,再改北上撲向離偃師只有二十餘星的瓦崗主力大軍營地時,單雄信的新軍剛開始在偃師北背靠邙山的數個山頭布營設寨,忙個不休。
  勝敗之別,確只是一著之差。
  假若讓李密多一天的時間,兵將得到充份的休息,立穩陣腳,將會是另一個局面。
  偃師部隊兵分三路,由王玄恕和另一將領各率一隊由五千人組成的先鋒軍,從左右往敵陣推進,而楊公卿、徐子陵和玲瓏嬌的中軍則分為前、中、後三軍,正面馳往李密藏軍之處。
  曙光初現,宿鳥驚飛。
  平林山野霧氣深濃,天地蒼茫。
  左右兩支先鋒部隊,首先抵達林區的邊沿,林外就是廣達兩里,闊達十餘里的長草原。
  王玄恕依計隱伏,靜待中軍的到達。
  敵人的旗幟和騎隊,雜亂無章的湧現山頭,顯是因他們的突然攻至而手足無措,倉皇驚懼。
  中軍的先頭部隊此時馳出樹林,分作三組,布列平原之上,隊形整齊劃一,仿如一個有機的生命體,見到對方惶然佈陣山頭,人人無不戰意昂揚,躍躍欲試。
  就在瓦崗軍的箭手和盾牌手尚未而好陣勢之時,楊公卿已至,見狀縱聲長笑道:「瓦崗小兒,今趟楊某人若不教你一敗塗地,以後楊某人的名字要倒轉來寫。」徐子陵看得點頭稱許。
  己方大軍養精蓄銳,士氣如虹,若耽擱時間,只會令氣勢衰竭減弱,所以趁敵人此際陣腳未穩之時,揮軍強攻,正深合兵法之旨。
  萬蹄齊發,轟鳴震天,喊殺聲瀰漫整個戰場的慘烈氣氛下,由三組各二千人組成的中軍先鋒隊伍,有組織地朝山丘上的敵人衝刺。
  前數排的騎士均手持長盾,另一手持槍,以擋挑敵人箭矢,後方的戰士則彎弓搭箭,準備射進敵陣之內,掩護前方戰友破入敵陣去。
  楊公卿、徐子陵的四千部隊,緊隨於後方,徐徐推進,支持強攻的前鋒銳騎。十六面大鼓,敲得隆隆作響,更添主動進軍的王軍威勢。
  徐子陵暗中留意,楊公卿不斷發出命令,隨在他後的旗手便不斷以不同手法打出各色旗號,而埋伏兩側的翼隊即以旗號相應,始知軍有千軍萬馬,事有千變萬化,決非麾左而左,麾右而右,擊鼓而進,鳴金而退這麼簡單。
  前方驀地殺聲震天,箭矢嗤嗤,待之已久的決戰,終到了短兵交接的時刻。
  兩方馬蹄聲同時響起,側翼兩軍離林奔殺而出,分從東西兩邊斜坡衝往敵陣。大戰終全面展開。
         ※        ※         ※
  寇仲、翟嬌、宣永、屠叔方與大龍頭翟讓遺下來約二百二十五名子弟兵,正勒馬在瓦崗軍營後的一個密林內,屏息靜氣的瞧著敵人慌亂地在營地東奔西馳,或踏蹬上馬,或徒步奔上山頭,人喊馬嘶,亂得像末日來臨。
  眾人一手提弓,另手持著紮著浸醮了火油的易燃布條的箭矢,等待偷襲敵後的最佳時機。
  宣永低聲道:「溪流這邊的三十多個營帳都是糧營,我們先燒糧營,然後才收理其它。」
  翟嬌沉聲道:「李密是我的,我要親手把他的臭頭斬下來。」
  寇仲暗叫可惜,假若王伯當隨行,他的頭便將屬於他的了。
  若非王伯當,素素便很可能不會自暴自棄的隨便找人下嫁。而千棟萬棟,卻揀到個別有居心的香小子。
  此時山的另一邊兵刃交擊之音和喊殺聲漫天轟響,翟嬌舞動起與她體型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大關刀,大喝道:「兄弟們,為大龍頭復仇的時刻到了!」
  喝畢一馬當先,疾衝而出。
  寇仲等二百多人一聲發喊,點燃火箭,奔隨而去。
  火箭在空中劃出二百多道美麗燦爛得像元宵煙花的紅芒,橫過十多丈的上空,往瓦崗軍後營投去。
  營帳紛紛著火焚燒,射歪了的火箭也落到林葉叢中,劈啪火起。
  這種火油燃性極強,遇濕反增其烈,一點不受春濃的影響。
  到翟嬌等殺入敵營時,他們已射出三、四輪近千支火箭,溪澗兩邊的營地泰半火焰奔騰,濃煙沖天而起。
  敵人那想得到會有奇兵從後方襲至,加上對前方的攻擊已是應接不暇,倉皇間根本弄不清楚犯後的只有二百多人,留守營地的疲兵登時亂成一團,潰不成軍。
  翟嬌的大關刀逢兵新兵,見將劈將,且得寇仲、宣永、屠叔方三人護持左右後三方,更是如虎添翼,勢如破竹的殺入敵營內,把迎上來的瓦崗軍沖得支離破碎。手下們更趁敵人四散奔逃之際,四處殺人放火,把戰場變成屠場,情況混亂慘烈至極點。
  寇仲的井中月更是所向披靡,每出一刀,不用及身,刀氣便足使敵人受創倒地;宣永的鳥啄擊亦發揮出在千軍萬馬中縱橫自如的驚人威力,殺得對方人仰馬翻、四散避開。
  只十多息的時間,這隊充滿深刻仇恨的隊伍已攻入敵營的中心地帶,只差千多步便可穿過敵營,抵達登山的斜坡。
  大局已定,只剩下能否手刃李密這從來沒有戰敗紀錄的軍事強人了。
第九章 敗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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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氣如虹下,兼之敵方陣腳未穩,中軍的三隊各以二千人組成的先鋒軍,像三條長蛇般疾如銳矢,快如雷電,狂如風雨的奔上山坡,破進敵陣。
  來到坡頂的李密與眾將在帥旗尚未豎好之際,便指揮手下衝下斜坡攔截,希望殺退敵人的第一輪衝鋒,待重整陣腳後,再以優勢兵力迎戰。
  天上箭矢交射下,兩方騎兵就在長達數里的丘坡中段相遇,近身廝殺,一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楊公卿所率的四千精騎仍在穩定而緩慢的推進。
  策馬在他左旁的徐子陵尚是首次正式參與戰場上兩軍對壘的血戰,且是勝敗皆速的純騎兵戰,不由為其慘烈的氣氛所懾。深感在這種千軍萬馬的情況下,無論身手如何高明,真正要倚賴的只有群體合作的力量。
  楊公卿雙目精光閃閃的瞧著坡頂處帥旗下高踞馬上的李密,向徐子陵道:「騎兵又名離合之兵,因其能離能合,速散速聚,百里為期,千里而赴,出入無間,急疾捷奔,所以為決勝之兵也。今趟我方若非全是利於邀擊奔趨的騎兵,李密小兒何用狼狽至此。」
  徐子陵見李密迎戰的騎兵隊雖不住倒下,但由於不斷有人補充,堪堪把己方騎隊壓得難作寸進,形成混戰之局。正擔心時,己方兩翼的騎兵已從兩邊衝擊敵人,登時令瓦崗軍應接不暇,亂及全陣。
  此時他的情緒已乎復過來,冷靜如亙。
  只見李密身旁是貌美如花的沈落雁,正狠狠盯著自己。
  就在此時李密後方濃煙沖天而起,喊殺震天。
  楊公卿大笑道:「李密小兒中計了!誰能斬下他項上人頭,賞黃金百兩。」
  這三句話他運氣送出,聲震全場。
  戰鼓狂響,楊公卿最精銳的騎兵隊,終於投入戰場,拉開了全面決戰的局面。徐子陵想起翟讓龍頭府上下和任恩一眾的血仇,策馬衝出,奔上斜坡。
  趕了一晚夜路的瓦崗疲兵,見後營處火焰沖天,更是無心戀戰,四散奔逃,再擋不住愈戰愈勇,氣勢如虹的偃師精騎。
  李密和他的近萬親兵終於動了,朝楊公卿的中軍衝殺下來,希望能挽狂瀾於既倒。只可惜自古以來從沒有一處地方比戰場更是現實和冷酷,敗局若成,即使孫武復生,孔明再世,也回天乏力。
  徐子陵領著一隊五百多人的戰士,勢如破竹的直往李密迎上去。
  每槍擊出,或挑或刺,掃打格卸,螺旋勁都像山洪暴發般把擋者衝擊得拋斃墮馬,無一倖免,尤其是他只須對付上方衝下來的敵人,更能把長槍這種攻堅遠擊武器的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在這鋒刃相對的時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仁慈根本沒有容身之所。
  「噹」!
  一把長劍活像從天而降的神劍般,硬架了他以為必殺的一槍。
  徐子陵定神一看,才知使劍者竟是與王伯當齊名號稱瓦崗雙虎將的裴仁基。
  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瓦崗軍,壓力登時倍增,左右兩方的戰士紛紛倒下,其空位瞬給後繼者補上。
  徐子陵一聲長嘯,心中湧起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友軍慘死的血仇,手中長槍幻出千萬道槍影,氣芒嗤嗤,有如狂風巨浪般向裴仁基攻去。
         ※        ※         ※
  寇仲等以悍若雄獅的翟嬌為首,二百多人由散歸聚,像一把利刃般直刺進敵人的後軍去。
  此刻後方已是烈焰濃煙,再沒有退路,且有時晨風把煙屑捲來,嗆得人只想盡快遠離。當他們拚命殺上漫長的丘坡,敵人在沒有弄清楚他們的虛實下,拚命的往兩旁散避,大大增長了他們的威勢。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這二百多人全是翟讓的子弟親兵,由瓦崗起義便一直追隨翟讓,等待這復仇的機會已盼得頸都長了,又知若不能與前方己軍會合,便只有死路一條,益發人人拚命。
  一邊是心慌意亂的疲兵,另一方則是下了死志的復仇部隊,相去之遠,實不可以道里計。
  瓦崗軍已進入像瘟疫蔓延傳播般的恐慌裡,再難以組織有效的抵抗。
  寇仲等衝散了一個李密遣來阻截他們騎兵團後,終於抵達山頭。
  只見漫山遍野都是四散逃竄的敵軍,而激烈的戰鬥則分別在丘坡中段和兩邊山頭進行,一些突破了敵人防線的偃師部隊,則在潰不成軍的敵陣內左衝右突,縱橫殺敵。
  丘坡上死傷密佈,充份顯示出戰爭的冷酷無情,鮮血把草叢坡地染出一片片的血紅,觸目驚心。
  翟嬌一眼便瞥見李密帥旗在處,大喝道:「翟讓之女今天討命來啦!」
  拍馬便朝下方李密的親兵部隊衝去。
  他們都是頭紮紅中,以資識別。
  己方之人見了,自是立即讓路;而李密這批特選的精兵,泰半是翟讓舊部,認得來者乃大小姐翟嬌,在心理上已不敢阻擋,兼之敗勢已成,見她領著大批死士殺至,立時心膽俱寒,只懂急急逃亡。
  瓦崗軍最後僅餘的一點鬥志,終於土崩瓦解。
  當眾人仿若如入無人之境般殺到李密的親兵部隊背後時,百多人迎上坡來,領頭者認得出來的有徐世績和「長白雙凶」的符真、符彥兩兄弟,前者手提長戟,後兩者仍是慣用的長柯斧和釣劍,三人均血染戰袍,神情猙獰卻疲憊。
  寇仲發出一陣震天長笑,離馬躍起,凌空望三人撲去,大叫道:「寇仲來啦!」
  寇仲之名,此時已是天下皆知,李密親兵群中登時有人聞聲生怯,離隊逃生。「噹!噹!當!」
  寇仲不住彈起又下撲,手中井中月閃電下劈,硬把三人截著。
  翟嬌等人亦殺至,立時把這隊反撲之軍沖得七零八落。
  符真、符彥膽氣盡消,使不出平時一半功力,見狀首先往旁逃去。
  徐世績獨力難支,翻身墮馬,險險避過寇仲必般的一招。
  翟嬌俯身舞關刀,橫劈其胸。
  徐世績也是了得,在這種情況下仍能拋掉長戟,拔出佩劍,硬格了她的關刀。「噹」!
  徐世績連人帶劍,給劈得拋跌往坡下,但也保住了小命。
  這數年來,翟嬌日夕苦練,為的就是這一刻,那有閒去理其它人,狂喝一聲,朝李密殺去。
  宣永、屠叔方和一眾手下慌忙追隨時,勇不可擋的寇仲腳尖點在徐世績的空馬背上,騰身而起,飛臨正與徐子陵等戰作一團的李密、裴仁基、沈落雁、祖君彥等的上空,狀若天兵下凡。
  在一般情況下,如此凌空把身形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箭矢刀槍之上,實與自殺無異,不過這刻眾敵自顧不暇,避之唯恐不及,那還有時間攻擊他。
  徐子陵在傷了裴仁基後,終與李密正面交鋒。
  自荒村一會後,徐子陵尚是再次和這個名震天下的霸主正面相對。
  李密身形魁梧奇偉,容顏古拙,長髮披在兩邊寬厚的肩膊處,襯著爍閃生光的甲胃,揮動手中重鋼矛時長髮飄飄,目如寒電,確有不可一世的梟雄氣概。
  不過他身上已多處受傷,一連剌出十數矛,都給徐子陵拚力擋格,戰得難解難分。
  徐子陵每擋他一矛,都像給千斤大石砸上,震得氣血翻騰。
  幸好他來自「長生訣」與「和氏璧」的真氣別走蹊徑,不但能將對方氣勁化去,還另再生新力,一槍重似一槍。
  不過他的騎功顯是不及對方,故只能處於守勢,堪堪敵著李密。
  寇仲凌空撲至,立時扭轉了整個局勢。
  李密此際身邊雖剩下不到二千親兵,但始終軍力較敵方多上一倍,又佔著山坡高處之利,如非寇仲的奇兵從後攻來,理該可再苦守一段時間,那時或可且戰且退,不至像目下般四散奔逃,難以成軍。
  但偃師部隊始終尚未能把瓦崗軍削弱至聚而殲之的局面,只是佔盡上風,隨著阻截逃走的敵人不住擴闊戰場,使戰事蔓延往山坡下的長草原和疏林區去。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李密心中暗歎。
  若換了非是決死戰場,乃是平時江湖拚鬥,即使面對強如徐子陵寇仲的聯手,他也可以施出渾身解數,爭取勝利。
  可是在眼前這種形勢下,他成了眾矢之的,以千百計的敵人一波一波的向他殺來,任何一個時間他都要應付多種武器,不但什麼精湛的招式都用不上,很多時還要選擇究竟是捱刀子還是去餵槍尖,以避開真正致命的攻擊。
  他自然更不敢全力出手,以免真元損耗過巨,至乎後力不繼。
  用的儘是簡單直接而有效的招式,誘敵惑敵的慣常手法,在此全派不上。
  他曉得若讓寇仲來至頭頂處,又給徐子陵這級數的高手纏著,拚下去只是死路一條。
  李密正要高呼撤退之時,沈落雁已策騎切入他和徐子陵之間,嬌呼道:「密公快走!」
  李密知道眼前乃唯一逃走的機會,終狂喝出自他出道爭霸天下以來從未出口的一句道:「大夥兒走!」
  離馬躍起,手中鋼矛疾射寇仲。
  「噹」!
  兩人同時往反方向拋開。
  「呼」!
  翟嬌的關刀脫手飛出,橫過三丈的戰場上空,揮向李密。
  裴仁基等同時驚叫道:「密公小心!」
  「鏘」!
  李密回矛掃正關刀,再借力飛起,落下時把一名敵人踢下馬背,策騎朝東竄走。
  徐子陵此時連擋沈落雁十多劍,卻沒還攻半槍,苦笑道:「美人兒軍師請!」沈落雁熱淚盈眶,哭叫道:「徐子陵你好!」
  勒馬追在己方敗退的戰士之後,狂馳而去。
  翟嬌發了狂的領著人馬,銜尾窮追。
  寇仲和徐子陵深知窮寇莫追之理,怕她有失,慌忙緊隨。
  撤退的號角終於響起,用以指示敗走的方向。
  混戰變成追逐戰,追殺十多里,楊公卿因顧忌單雄信的軍隊,始鳴金收兵。
  自王世充軍與瓦崗軍開戰以來,這尚是破天荒第一趟的首場勝仗。
  是役李密大敗逃往洛口,四萬騎兵餘下者只有萬餘人,傷亡慘重之極。
  而偃師軍則方只折損了二千餘,勝得輕鬆漂亮。
         ※        ※         ※
  寇仲赤著上身,大馬金刀般坐在洛河旁一塊石上,讓隨軍大夫為他治理左臂,右腰和胸膛的創傷。
  楊公卿已率大軍趕返偃師,防止單雄信趁偃師防守薄弱之際攻掠城池,只留下一千戰士,以阻截李密回頭偷襲,又或與單雄信的部隊會師,重整軍容。
  徐子陵早包紮妥當,他的傷勢也比寇仲輕,皆因由開始便佔盡優勢,不若寇仲以微薄兵力,深進敵陣。
  太陽降至西山之上,戰士在附近數座小丘高處佈陣休息,遙望下游洛口方向兩岸的平野。
  四艘戰船泊在岸旁,為他們送來了軍糧醫藥和收拾殘局的仵工。
  己方戰士的遺體都會送返偃師安葬,敵骸則就地掘坑埋葬,以免引發瘟疫惡疾。
  翟嬌、宣永一眾仍在附近搜索敵蹤,尚未折返。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在戰場上任你武功蓋世,仍是沒有可能不受傷的,問題是如何避過致命之擊。現在小弟渾身筋酸骨痛,就算與祝玉妍惡戰也沒那麼吃力。」
  徐子陵瞧著四名仵工吃力地推著一架載滿屍骸的手推車朝戰船走去,一時說不出話來。
  此時偵察李密敗軍的玲瓏嬌率著十多騎趕回來,甩蹬下馬,英姿爽颯的來到兩人間,報告道:「今趟李密敗得極慘,沿途不斷有人支持不住墮下馬來,連帥旗都掉了。恐怕他在起兵時發夢都想不到會有如此慘痛一役。」
  寇仲上上下下在她玲瓏浮凸的嬌軀巡視數遍,微笑道:「只有像嬌嬌那樣在血戰場上遙控著全局的,才可以毫髮無損,哈!」
  玲瓏嬌俏臉飛紅道:「你若是諷刺我沒有戰場出力,我絕不會放過你。但見你喚我作嬌嬌那麼好聽,又見你傷得臉青唇白,就暫且饒過你。」
  寇仲笑道:「我只是見你嬌體無恙而心中欣慰吧!李密是否已滾回老家洛口去呢?這老小子溜得真快。」
  翟嬌也回來了,滿臉興奮神色的躍下馬來,叫道:「我們立即進攻洛口。」
  宣永和屠叔方都聽得眉頭大皺,向寇仲連使眼色。
  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道:「果是英雄所見略同,現在我們坐船回偃師,與楊大將軍商議進攻洛口的大計。」
  眾皆愕然。
  要知單雄信仍有近六萬的部隊駐在偃師之北邙山之旁,無論這批新軍如何不濟,貿然進攻洛口豈能沒有後顧之憂。
  不過現時無人不對寇仲的奇謀妙計心悅誠服,如他必是胸有成竹,才有此語。寇仲執起擱在一旁的井中月,遙望洛口的方向,淡然道:「李密絕不甘心就這麼逃往洛口去的,必設法與單雄信的部隊會合,希望能反敗為勝。所以只要我們能阻止他們會師,又能令單雄信不敢妄動,那鎮守洛口的邴元真就只有投降一途,王伯當更無力保住金墉。乘勝追擊乃擴大戰果之法,大小姐以為然否。」
  翟嬌尚是首次衷心感到寇仲的話聽得入耳,欣然道:「小仲你確是當世不可多得的將才,當年若爹遇到的不是李密那奸賊而是你,天下就是我瓦崗軍的了!」
第十章 大封親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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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呆立船頭。
  河風迎臉刮來,吹得他衣衫飄揚,卻拂不去戰爭慘厲的可怖回憶!
  他明白戰爭的必然和無可避免,就像江湖間永無休止的鬥爭仇殺。
  即使以師妃暄的超然,仍難以無視萬民的疾苦,瞭解以武止武乃和乎統一的必須手段。
  寇仲來到他旁,望往前方下沉的一輪紅日,悠然道:「激戰之後,尤令人感到日常平凡中毫不平凡的事物的珍貴。試問在戰場上廝殺決生死的時刻,誰有閒心去留意日出日落的動人美景?」
  徐子陵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仲少似乎很享受大戰後的餘韻。」
  寇仲道:「只要沒有丟命,誰都會感到莫以名狀的喜悅,何況在大勝之後,又是勝得那麼險!」
  頓了頓思量道:「我定要組成一支無敵的親衛騎隊,否則將來遇上李世民時,怎抵擋得住他的黑甲精騎?」
  宣永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道:「寇爺這想法極有見地,不知可曾聽過用騎之十利呢?」
  寇仲欣然道:「願聞其詳?」
  宣永來到寇仲之側,正容道:「一曰迎敵始至;二曰乘虛敗敵;三曰追散擊亂;四曰襲敵擊後,使敵奔走;五曰遮其糧食,絕其軍道;六曰敗其關津,發其橋樑;七曰掩其不備,卒擊其未振之旅;八曰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九曰燒其積聚,虛其市裡;十曰掠其田野,俘其子弟。此十旨,騎戰之利也。今次寇爺能大破李密,皆因能把騎戰的優點發揮致盡,故能以少勝多,以快克倦。」
  徐子陵道:「問題是人人皆知騎戰之利,為何只有李世民才擁有無敵的騎兵,且人數只限在千餘之數?」
  宣永答道:「這種事總是知易行難。誰不想自己的騎隊有過人之威,但卻受到將才、騎術、戰士質素、戰馬和裝備的種種限制。若純以騎兵論,天下莫過於累代養馬賣馬的飛馬牧場,故雖只區區數萬正規戰士,卻能東拒杜伏威,西抗朱粲,北阻王世充,下壓蕭銑、林士宏,更使三大寇難作寸進,正顯出騎射的威力。來如火去如風,教人防不勝防。」
  寇仲雙目立時亮起來。
  偃師出現前方,城上旗幟飄揚。
  寇仲鬆了一口氣道:「謝天謝地!只要偃師你老人家仍安然無恙,李密今次就真要完蛋了!」
         ※        ※         ※
  楊公卿聽罷,目光在圍桌而坐的寇仲、翟嬌、宣永、王玄恕、屠叔方、玲瓏嬌六人身上巡視一遍後,點頭道:「李密和邴元真均無足懼,但單雄信這支新軍現在築壘固守,只要能擋得我們十天半月,待李密重整陣腳後,局面便會完全不同。」翟嬌望向寇仲,顯然因他一手策劃出大破李密這近乎不可能的奇跡後,對他觀感大改,唯他馬首是瞻。
  徐子陵並沒有出席這個大戰後最重要的軍事會議,避進靜室去。
  寇仲油然道:「由於李密以為我們缺糧,所以決定速戰速決,以免我們能從東都補充糧草;故今次南來,肯定攜糧不多。因此只要我們能使金墉的王伯當自顧不暇,無法支持單雄信,那麼任單雄信擁有百萬大軍,也只落得投降一條路可走。」翟嬌點頭道:「王伯當守金墉的兵力不過數千人,且屬新募之兵,絕對無力守住金墉。」
  宣永道:「金墉城內有我們的人,只要大將軍虛張聲勢進攻金墉,人心虛怯時,我們便可乘機燒其糧倉,內外交煎下,王伯當除了棄城渡河退往河陽外,別無他法。」
  楊公卿動容道:「這確是可行之計。」
  王玄恕皺眉道:「假若我們進軍金墉之時,單雄信兵分兩路,一旅往援金墉,另一旅進攻偃師,而李密則乘勢東來,我們豈非要陷於危局嗎?」
  楊公卿笑道:「二公子不用擔心。先說金墉城,我方只要派出五千勁騎,進屯金墉城外,單雄信聞信之時,我們早守穩陣腳,至乎可以輕騎突襲,令他的新軍疲於奔命。際此人心惶惶之時,單雄信的新兵根本沒有應戰的士氣和能力。」
  屠叔方悠閒地吸了一口旱煙管,吐出煙霞,微笑道:「只要能迫得王伯當棄守金墉,便由屠某人往見單雄信,向他痛陳厲害,看他是否識時務的明智之士。不過在見他之前,最好能先令邴元真不戰而降,那李密將勢窮力促,永無東山再起之望。」
  玲瓏嬌也發言道:「單雄信至少要有十來天的時間,才可伐木造車作梯,作好攻打偃師的準備,所以現在他理該不敢輕舉妄動。」
  楊公卿道:「拿下金墉城只是小事一樁,就算燒不掉王伯當的糧草,但只要我們虛張聲勢,保證王伯當要望風而遁。金墉並非堅城,遠遜偃師,它以前沒曾失陷,只因李密有大軍牽制著我們吧了!」
  略歇後又道:「不過若要邴元真投降,就必須把李密引離洛口,否則憑他一向的威望,會令邴元真心懷顧忌。」
  宣永胸有成竹地道:「無論是邴元真又或單雄信,均是翟爺的舊部,對李密害死翟爺一事都心存不滿,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罷。近年來李密不住扶掖他手下的親信,此事更添他們不滿的情緒,所以只要我們能營造出一種深深威脅到他們的情勢,我可包保他們投降歸順,而不會再為聲威劇降的李密賣命。」
  楊公卿瞧往寇仲道:「寇軍師對此有何良策?」
  寇仲笑道:「此計叫兵分兩頭,虛張聲勢。一邊派出快騎直迫金墉,另一邊則整軍渡河,裝出從陸路以攻城裝備硬撼洛口的姿態。兩者必須以前者為先,待迫走王伯當,才可作渡河之舉。」
  王玄恕道:「若要把攻城裝備運到對岸營地,由於浮橋負重有限,須時頗久,單雄信和李密聞信來襲,豈非不妙之極?」
  寇仲微笑道:「所以才要先迫走王伯當,斷單雄信的後路,再勸他投降,才可進行此事。那時李密聞風而至,發覺單雄信擁兵自守,邴元真又獻上洛口,他除了逃命外,還可以有什麼作為呢?」
  楊公卿哈哈大笑道:「寇軍師確是算無遺策。事不宜遲,今晚我們好好休息,搞賞三軍,激勵士氣。明晚我們便趁黑行兵,派出五千騎兵往金墉虛張聲勢,只要王伯當棄城逃走,其它連環妙計便可逐一進行,教李密小兒一蹶不振,含恨終身。」
         ※        ※         ※
  寇仲和徐子陵左右伴著翟嬌,立在北牆的哨樓上,遙觀北方延綿達一里的敵營,後邊就是邙山。
  翟嬌已改變了很多,雖仍是性情火躁莽撞,但明顯比以前作為千金小姐時肯講道理、納人言。
  兩人由於素素的關係,都對她特別尊敬和愛護。
  翟嬌忽然歎了一口氣道:「若爹在天之靈,知道由他一手創立的瓦崗軍,竟是被自己女兒所破,不知會否感觸傷情,難以排遣。」
  寇仲明白她那矛盾和患得患失的心情,婉言開解道:「假設佛家所言輪迴之說屬實,那大龍頭現在可能是個白胖胖的可愛小嬰兒,當然忘掉了前生的一切事,且樂而忘憂。又假設人死如燈滅,那就像長睡不醒,四大皆空,亦不會再興煩惱。所以大小姐不必為大龍頭在天之靈費神擔心,現在只須想著手刃李密老賊後的痛快感就成啦!」
  翟嬌的一對巨眼亮起來,肯定的道:「爹準是投胎作了個健康的小寶寶,若我能找到那小寶寶,豈非可和爹再在一起嗎?你兩個小子快給我想辦法?」
  兩人聽得心中惻然。
  翟嬌直到這刻,仍不肯接受翟讓人死不能復生的殘酷事實,才有這種妙想天開的請求。
  連聲催促下,寇仲抓頭道:「唯一的方法,或者可找個精通巫術的靈媒婆子來詢問,看大龍頭能否親自提供情報。」
  「啪」!
  翟嬌的巨擘重重拍在寇仲肩背處,痛得他滋牙裂嘴時,大喜道:「小子果然懂得動腦筋,江湖上擅招魂通靈者,莫過於四川合一派的通天神姥夏妙瑩,殺了李密後,你們就陪我去找她。」
  寇仲失聲道:「這是什麼旁門左道的邪派?」
  翟嬌怒道:「只要能找到爹,管他什麼勞什子邪派正派,你們究竟陪不陪我去?」
  徐子陵軟弱地應道:「不過!我們可先要去找素姐呢。」
  翟嬌劇震道:「素素仍在生嗎?」
  寇仲愕然道:「誰說素姐……嘿!」
  翟嬌雙目湧出熱淚,顫聲道:「素素在那裡?」
  對這位大小姐來說,這世上最親的兩個人,翟讓之外就輪到陪著她長大的貼身愛婢。此時乍聞素素仍在世間,感情豐富的她那能控制情緒。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內心絞痛,強烈的自責令他們感到沒有臉目面對翟嬌。
  徐子陵低聲道:「素姐現在巴陵,已……唉!已嫁人生子。」
  翟嬌猛地探手抓著徐子陵的臂膀,喝道:「殺了李密後,我們先去找素素,然後再往四川。素素嫁了給那個傢伙?」
  寇仲無力地以僅可耳聞的聲音答道:「那傢伙叫香玉山,是自號梁帝的蕭銑麾下大將,唉!這傢伙……」
  翟嬌淚珠猶掛的臉上露出真誠的笑意,一點沒有覺察兩人的欲語還休,放開徐子陵,欣然道:「素素沒死就好了!」
  寇仲誠惶誠恐的試探道:「我們尚要辦妥一兩件事情,才可以去找素姐呢。」翟嬌出乎兩人意料之外地點頭道:「我也有事要辦,看看如何約定一個時間地點,然後同赴巴陵吧!」
  兩人那敢拒絕,只能心中叫苦,黯然神傷。
  勝利的喜悅全被深重的內疚所替代。
         ※        ※         ※
  寇仲與徐子陵把翟嬌送回她在帥府的臥房後,來到後圜的亭子裡愁容相對。
  寇仲歎道:「最好大小姐見到素姐所嫁非人,一怒下把我們宰掉,那我們便可重新投胎,把前世的事全忘掉,一了百了。」
  徐子陵頹然坐於石凳處,搖頭道:「這只是懦夫的想法,到巴陵後,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帶走素姐母子,誰敢反對攔阻我們就殺誰。」
  寇仲沉痛的道:「假若反對的是素姐,難道你把她殺了嗎?且若告訴她香玉山只是個不折不扣的感情騙子,已被李靖深深傷害過的她怎愛得起那打擊。」
  徐子陵把臉龐埋在手裡,呻吟道:「老天爺啊!教我們怎辦才好。」
  寇仲皺眉苦思道:「卜天志或者可幫我們這個忙,至少他可回巴陵探探素姐的情況,使我們可根據情報再想辦法。」
  徐子陵抬頭道:「這不失為沒有辦法中唯一可幹的事。最好是我們能抓到香玉山的最大弱點,迫得他自動放手。」
  寇仲伸手搭在他肩頭處,低聲道:「應付完江都的事後,我和你一道回巴陵,什麼『楊公寶庫』都擱往一旁,有什麼能比素姐更重要呢?」
  徐子陵愕然道:「這怎麼行,除非你不再想爭天下,否則那才是分秒必爭的事。」
  寇仲苦笑著坐下道:「素姐現在是我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若她有什麼不測,我這生人都休想快樂得起來,爭天下還有什麼意思。」
  徐子陵點頭道:「由江都坐船西上巴陵,只是十天功夫,怕只怕蕭銑不讓我們帶走素姐,此事必須從詳計議。夜了!回房休息吧!」
         ※        ※         ※
  翌日偃師仍是充盈著大勝後的氣氛,軍將們抹馬勵兵,準備對付下一場大戰。攻城的裝備排放在通往南門的大路上,隨時可離城渡河,運往對岸,擺出進攻洛口的姿態。
  由於水路被敵人設防封閉,所以陸路成了攻打洛口唯一可行途徑。
  到正午時份,兩艘戰船從東都開抵,另一大將張鎮周奉了王世充之命前來來搞賞大捷三軍,並帶來了一千援軍。
  張鎮周接著和楊公卿避入密室說話,整個時辰後才喚寇仲進去,卻撇開了王玄恕。
  兩人神色出奇的凝重。
  寇仲坐下後訝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道給楊侗和獨孤峰佔得上風嗎?」張鎮周冷哼道:「獨孤峰知道李密大敗後,立即逃出東都,我們破入皇宮,把元文都、盧達兩人當場處斬,關起楊侗,東都已完全落在我們手上。」
  寇仲大惑不解道:「那兩位大將軍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
  楊公卿沉聲道:「現在尚書大人正要迫楊侗禪讓,準備稱帝。」
  張鎮周接口道:「鄭國公欲以鄭為國號,並大封親族,據我所知:將以玄應為太子,玄恕封漢王,王弘烈為魏王,王行本為荊王,王泰鎮為宋王,王世惲為齊王,王道徇為魯王。而我們兩人和郎奉、宋蒙秋只是四鎮將軍,調守東都外四個主要的大城。」
  寇仲恍然大悟。
  王世充終是不能成大器的人物,一朝得勢,便急不及待的大封親族,如此豈能教為他出生入死的將領心服。任用私人,實是王世充將來兵敗的致命原因。
  張鎮周狠狠道:「此事尚未落實,若真是如此,實教人心淡。事實上今仗之所以能大破李密,戰績彪炳,功勞最大的莫如寇軍師,可是大人對此卻不置一詞,還命我暗中監視軍師。」
  寇仲感激道:「難得兩位大將軍對我這麼推心置腹,不過眼下最緊要之事,莫過於徹底剷除瓦崗軍,其它都可留在日後再應付。」
  張鎮周和楊公卿亦知不宜在眼下這緊急的形勢中為權位的安排分心,商議一會後,各自分頭辦事。
  寇仲回去後院找徐子陵,他正和屠叔方在亭子內談話。
  見到寇仲,徐子陵道:「我已把素姐的事說給方叔知曉,希望他能使大小姐待我們救出素姐母子後,才與素姐會合。」
  屠叔方歎道:「素素遇人不淑,令人心痛。我現在已大致明白了情況,小姐那邊可包在我身上。說出來你們也不會相信,小姐為了籌募軍餉,這幾年來專做羊皮買賣,生意做得很大。」
  寇仲坐下道:「有方叔和宣兄助她,生意自然愈做愈大哩!」
  屠叔方道:「所以我才說你們不會相信,這盤生意全是她一手一腳弄出來的,用的雖是翟爺留給他的資金,使的亦是自己人,但若非她一買一賣都看得準,絕不能像目下般賺大錢。」
  兩人大感愕然,那會想到翟嬌竟懂得做生意。
  屠叔方續道:「除了要為翟爺復仇外,她的精神便全用在生意買賣上。現在做生意,除了講有生意頭腦之外,還要看拳頭是否夠硬。所以小姐看得她的羊皮生意很緊,我只要勸她兩句,她定會答應耐心等待素素前來相聚。」
  他們這才明白翟嬌要辦何事。
  屠叔方道:「宣永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人又聰明絕頂,小仲若要打天下,他可成你的左右臂助。」
  寇仲尷尬的怨徐子陵道:「連這你也說出來了!」
  屠叔方不悅道:「有什麼須瞞我的?大丈夫立身行事,要敢作敢為,不忌人言。小仲有此大志,方叔為你高興還來不及哩!」
  頓了頓正容道:「李密大樹既倒,瓦崗軍自是四分五裂。憑小姐的關係,再以你寇仲現時在江湖上的聲勢,我可和小永為你奔走活動,招募一班瓦崗軍的精銳,以年輕一輩為招羅目標,對你將來的大業定會有很大的助力。錢餉方面,更是沒有問題。」
  寇仲大喜道:「多謝方叔支持。」
  屠叔方喟然道:「當日與小姐倉皇逃去,本以為復仇無望,但轉眼李密伏誅在即,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方叔對你有很高的期望哩。」
  寇仲便問起道:「你們不是一直依附在李平郡的谷應泰旗下嗎?此人又如何呢?」
  屠叔方搖頭道:「此人現與竇建德關係密切,雖是與李密勢不兩立。卻很難說動他投往你那一方,不理他也罷。」
  足音響起。
  三人瞧去,只見清麗動人的小婢楚楚,怯生生的來到三人跟前,偷瞥著寇仲的秀目難掩喜孜孜的神色。
  寇仲驚喜道:「楚楚何時來到的,為何我竟不曉得?」
  楚楚作了個萬福道:「楚楚今早才抵此處以服侍小姐,寇爺你那麼忙,怎會知道呢?」
  又對屠叔方說翟嬌要見他。
  徐子陵知情識趣的隨屠叔方一道離開,讓他兩人有單獨相對的機會。
  一時間,這對男女都有恍如隔世,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
第十一章 枕戈待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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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微笑道:「坐下好嗎?」
  楚楚玉頰立時飛起紅雲,搖頭道:「那不合規矩。」
  寇仲愕然道:「什麼規矩?」
  楚楚咬著下唇輕聲道:「那是主從之別嘛!」
  寇仲不解道:「我只是你的朋友,當年是擲雪球互相認識的。我們何時曾有主從之別呢?」
  楚楚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似是回想起當日在大龍頭府擲雪球為戲的動人情景,欣然道:「那時怎同呢?你和徐爺是素姐的義弟。可是現在你們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連小姐都要尊敬你們。人家自然要守禮數哩!」
  寇仲見她仍保持著當年令他心動的可愛神情,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
  本很想告訴她自己仍戴著她當時所贈的鏈子,但另一個念頭卻使他打消此意。歎了一口氣道:「去他娘的禮數,我寇仲仍是那個擲雪球的小子,唉!」
  若生命可重新由那時開始過,素素就不會嫁給香玉山了。
  楚楚低聲道:「寇爺若沒有什麼吩咐,楚楚便要回去看小姐有什麼要伺候了!」
  寇仲強壓下像以前般把她擁入懷裡恣意愛憐的衝動,讓她離開。
         ※        ※         ※
  黃昏時份,張鎮周率領五千輕騎,進軍金墉。
  楊公卿、寇仲和徐子陵另率二十輕騎送行,到肯定探得單雄信的新軍沒有異舉,才折返偃師。
  此時往探敵情的玲瓏嬌回來了。
  眾人在帥府大堂聽她的報告,翟嬌、屠叔方和宣永均有出席,王玄恕則去了視察洛河南岸的營地,加強防禦。
  玲瓏嬌道:「正如寇軍師所料,李密率敗軍撤回洛口後,立即整頓軍旅,只逗留一晚,便率七千騎兵,離城西來,似要與單雄信的大軍會合。」
  翟嬌雙目噴出仇恨的火焰,冷笑道:「今趟要教他有命來沒命回去。」
  屠叔方沉聲道:「李密此人高傲自負,可勝不可輸;現在士氣低落時卻要率兵反攻,只是自取滅亡。」
  寇仲搖頭道:「他雖是輸不起,急欲挽回顏面,但絕不會笨得去與單雄信快要缺糧的孤軍會合,此事不應輕忽視之,否則我們將犯上輕敵的錯誤。」
  楊公卿點頭道:「他是要誘我們去攻打洛口。」
  翟嬌亦不解道:「洛口根本無險可守,若我們往攻,邴元真望風立潰,李密為何走此下著?」
  宣永道:「李密自不會把洛口拱手讓人,照我猜測,他是希望我們誤以為他是要與單雄信會師,因而乘機往攻洛口,斷他東歸之路。而當我們把輜重渡過洛水之時,他便向我們渡河部隊發動猛攻,而單雄信則全力攻城,此計實是非常毒辣,不過卻正中寇爺的算中。」
  寇仲長長呼出一口氣道:「李密的致命傷,就是以為我們仍然缺糧,故不得不急取洛口,以攫取洛口充足的糧備,乃行此誘敵之計。」
  洛口乃舊隋五大糧倉之一,共有二千個大窖,每窖儲糧八千石。李密雖曾開倉賑民,但這幾年來仍不斷往洛口倉窖儲糧,以供應瓦崗軍的需求。
  翟嬌道:「那我們便佯作渡河,誘他來攻好了!」
  寇仲道:「現在是他急而我們不急。先待張大將軍攻下金墉,我們有了要單雄信屈服的本錢,才可集中全力對付李密。」
  接著問玲瓏嬌邙山上兵營的情況。
  玲瓏嬌答道:「那支部隊全是老弱殘兵,今早已開始北撤,看情況是要渡河往河陽。」
  又道:「單雄信的部隊軍心不穩,不住有人拋棄兵器逃離軍營,故人數雖多,該沒有作戰的鬥志和能力。」
  寇仲動容道:「知否逃了多少人?」
  玲瓏嬌道:「他們是爬過木柵逃亡,布在營外的哨樓十座有八座都沒有人監察,但因是趁晚上逃走,確實數目很難估計。我曾抓起幾個逃兵來審問,都說營地謠言滿天飛,更有人傳李密已給我們殺了。故而人人無心戀戰,單雄信更停止製造攻城的器械,擺出要撤走的姿態。」
  「砰」!
  楊公卿一掌拍在台上,精神大振道:「李密一生人最大的錯誤,就是用這種烏合之眾來攻打我們。」
  玲瓏嬌道:「單雄信的部隊幾乎全是步兵,戰馬不到五百匹。現在已開始限制每人的口糧,每日配給只有正常一半的份量,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寇仲瞧了默然不語的徐子陵一眼後,欣然道:「這就成了。我們根本不用等待金墉失陷,就可施出渡河誘敵之計。我可保證單雄信會不理李密著他進攻我們的命令,擁兵自守,好待我們移師洛口之際,便逃之夭夭。那時他就可和我們討價還價,談投降的條件。」
  眾人都點頭同意。
  若換了是沈落雁或徐世績而非單雄信,情況自然大不相同。
  因單雄信一向對李密重用蒲山公營的手下大將深感不滿,而配給他的部隊又是不堪一戰的烏合之眾,怎會冒險為李密賣命。
  楊公卿總結道:「我們明天便佯作渡河,同時布下兩支伏兵,一支監察單雄信的動靜,一支負責對付李密,此仗李密若再敗,勢將再無可用之兵。」
         ※        ※         ※
  「篤!篤!篤!」
  徐子陵早從足音認出是寇仲,道:「進來吧!為何今次這麼有規矩,竟懂得敲門。」
  寇仲推門而入,苦笑道:「十次至少有五趟我是有敲門的,陵少今晚的火氣似是很大哩!」
  徐子陵待他在几子另一邊坐下後,道:「自見到大小姐,就想起素姐,心情會好到那裡去?」
  寇仲道:「素姐的事擔心也沒有用,我們更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只會落入蕭老賊和香小賊算計之內。」
  接著把王世充準備大封親族,惹起張鎮周和楊公卿不滿的事說出來。
  徐子陵心中一陣煩厭,岔開話題道:「假若明天李密沒有中計,又或仍給他溜了,我們仍否要在這裡繼續磨下去,白幫王世充這種人打天下呢?」
  寇仲苦笑道:「問題不在我們身上,而在大小姐她老人家身上。」
  徐子陵沉吟道:「只要我們告訴大小姐,我們是要去接素姐,她該肯接受吧!」
  寇仲精神大振道:「這不失為可行之計,若李密逃回虎牢或縈陽,就不是十天半月時間可幹掉他。坦白說,我很擔心老爹和沈法興攻下江都,那時飛馬牧場就危險了,他們怎能既要應付朱粲那殺人狂魔,又要應付老爹和蕭銑。」
  徐子陵同意道:「看過騎兵的厲害後,才明白為何這麼多人對飛馬牧場虎視眈眈。只有他們經配種改良的戰馬,才可應付天策府的黑甲驃騎。所以若我是老爹,也會把奪取飛馬牧場視為首要之務。」
  寇仲喜道:「難得陵少和小弟有這種共識,素姐的事雖要緊,卻不及飛馬牧場的刻不容緩。不理明天是否能宰掉李密,我們也立即趕返洛陽,見過卜天志後,就可和虛行之一起溜之夭夭,其它的事就讓王世充去頭痛好了。」
  接著又歎了一口氣,道:「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何劉大哥明明愛上了素姐,但又不敢表露愛意。」
  徐子陵皺眉道:「你明白了什麼?」
  寇仲沉聲道:「劉大哥是真的喜歡素姐。」
  徐子陵不解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寇仲苦笑道:「我們終於經歷過沙場的凶險,以李密那種身手,一旦陷於劣勢,也動輒要飲恨沙場。所以每趟上戰場,小命都得交在老天爺手上去,而不是由自己決定。在這種朝不保晚的情況下,怎敢去害苦自己心愛的女兒家那脆弱的心腸呢?」
  徐子陵默然半刻,徐徐道:「你為何忽然有此感觸?」
  寇仲頹然道:「當年在大龍頭府,我想也不想便將楚楚摟入懷內親熱,但今天明知她千肯萬肯,我卻不敢碰她半個指頭,心中豈能無感。」
  徐子陵欲語無言。
         ※        ※         ※
  翌日清晨,城門剛啟,輜重騾車便源源出城,朝浮橋開去,準備渡河。
  此時以楊公卿、寇仲為首的一隊五千個精銳騎兵,已埋伏在浮橋北的一處密林內,附近所有制高點,都設有崗哨,監視遠近的動靜。
  情報像雪片般不住送到。
  翟嬌出奇地沉靜,使人更感到她要殺死李密的決心。
  徐子陵則作她的貼身護衛,怕有起事來時,她會不顧危險以致為敵所乘。
  王玄恕的輜重部隊開始渡河。
  此時情報傳來,王伯當駐金墉的部隊已聞風先遁,退守河陽,城民開門迎接張鎮周的大軍進城。
  不費一兵一卒下,金墉城便落入張鎮周手內。
  而單雄信則果如所料,全無動靜。
  玲瓏嬌此時策騎奔至,報告道:「李密的騎兵正全速趕來,顯然已探得我們渡河的事了。」
  楊公卿大喜,忙吩咐眾將,準備作戰。
  寇仲忍不住讚道:「若非嬌小姐擅於探聽敵情,情報準確,我們只能事倍功半,絕對沒有眼前料敵如神的奇效。」
  玲瓏嬌甜甜笑道:「你最懂哄人。」
  寇仲虛心問道:「偵察敵人是否有什麼竅要呢?」
  玲瓏嬌答道:「用兵之要,是先察敵情。若不知敵,等如縛著眼睛和敵人交手,不敗才怪。所以三軍未動,偵騎先行。而凡督軍者必須有一批精於偵察的好手,才能達到知敵的目的。」
  寇仲為了自己將來著想,兼之在此時逗逗這龜茲美女總好過呆候乾等,逐問道:「怎樣才再培養出偵察的好手來呢?」
  玲瓏嬌道:「首先要選人,必須擅於走動和機靈的人,才能擔當這種任務;其次是他們必須熟悉地理環境和各地方言,便於隱藏和探聽消息,最好是懂得易容改裝,俾能無所不至。若可以重金收買當地或敵方的人士,那就更萬無一失。」
  寇仲歎道:「原來是這麼複雜的。」
  玲瓏嬌壓低聲音道:「你為何像對這些軍隊內只屬小道的事情,竟很有興趣的樣子呢?」
  寇仲不答反問道:「我可否再問你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玲瓏嬌凝視他半晌,點頭道:「問吧!」
  寇仲湊近點道:「嬌小姐和王公究竟是什麼關係,為何你會不遠千里的從龜茲來助他打天下?」
  玲瓏嬌垂頭道:「你為何要問?」
  寇仲裝作若無其事的道:「只是好奇吧!」
  玲瓏嬌搖頭道:「若你只是隨便問問,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寇仲愕然道:「這竟是個秘密嗎?」
  玲瓏嬌尚未來得及答話,寇仲忽然仰首望天,失聲道:「今次槽了!」
第十二章 忍付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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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聞得寇仲驚呼都把目光集中往他身上,再學他般仰首觀天。
  只見沈落雁那頭偵鳥不住盤旋高飛,在空中作出奇異的飛行路線。
  楊公卿,玲瓏嬌、徐子陵、翟嬌等知情者同時色變,如這怪鳥正借特別的飛行方式,通知主人這密林內藏有伏兵。
  為了躲避敵人探子的耳目,他們費了很多功夫才布下這支伏兵。
  首先是以另一隊騎兵吸引敵人的注意力,擺出欲防止單雄信的部隊趁輜重渡河時偷襲的姿態。又在高處放哨,再趁黑夜著騎兵牽馬穿林,潛往現在埋伏的地點。馬蹄當然包上布帛,以免發出異響。
  可是千算萬算,卻算漏了這頭通靈的怪鳥。
  「呱!呱!呱!」
  怪鳥望東北方向飛去,正是李密騎兵馳來的方向,此時已隱聞馬嘶和蹄音。
  楊公卿大喝道:「左右翼先行!」
  號角聲起。
  埋伏兩翼的左右先鋒隊各三千騎首先由密林衝出,循著彎由的路線,望敵軍的側翼馳去。
  然後中軍蜂擁出林,隊形整齊的馳上長草平原,往敵人馳來的疏林區疾馳而去。
  馬鞭揮舞策打,戰馬長嘶,充滿急疾慘烈的情景。
  戰士精騎像潮水狂浪般把草原遮沒,晨光下戰冑盔甲的兵械熠燦生輝。
  大地急快倒退。
  只數十息的光景,中軍的八千騎兵已進入疏林區,騎速稍減的往敵人迎去。
  由於敵人只在八千之數,所以他們全無顧忌的憑著優勢的兵力,凌迫對手。
  現在唯一希望就是以快打快,最好是敵人來不及撤退,又或整頓陣勢,給他們銜尾追上,殺李密一個落花流水。
  寇仲、玲瓏嬌、翟嬌、徐子陵等首先馳上一個山丘,只見半里許外的密林塵土直捲上天,蹄聲急驟,卻聲響漸弱。
  翟嬌大喝道:「追!」
  寇仲大喝道:「不要追!」
  翟嬌大怒道:「為何不追,李密要走哩!」
  楊公卿這時來到寇仲旁。
  寇仲問玲瓏嬌道:「塵土揚起的樣子算是條條而起還是凌星散亂呢?」
  玲瓏嬌勒著正呼嚕噴氣的戰馬叫道:「瓦崗敵軍仍是隊形整肅,散而不亂。」寇仲點頭道:「正如我所料,沈落雁早猜到有伏兵,故以怪鳥叫我們追去,我敢肯定密林內另有伏兵,當我們步入陷阱時,李密就會回師反擊。」
  楊公卿喝道:「有道理!」
  立即教號角手發出停止前進的命令,指示兩支側翼的先鋒軍原地留駐。
  翟嬌終是將門之後,清醒過來,但情緒仍是波蕩,眼中充滿憤慨神色。
  徐子陵留意寇仲,見他那對眼睛冷靜如亙,透出智能和冷酷的神光。
  他尚是首次在寇仲眼中發現這種神色,不由心中一顫,記起他在竟陵城頭,面對杜伏威千軍萬馬的攻城部隊時說過的話。
  就是漠視生死,把整個戰場視作一個棋盤,敵我雙方則是棋盤上爭鋒的棋子。經過這番戰場上的歷練後,寇仲已從一個本對戰事毫不在行的小子,變成一個謀略出眾,料敵如神的統帥。
  楊公卿虛心向他請教道:「現在該如何處置?」
  寇仲斷然道:「我們只須留下數千人在這裡佈防,教李密難作寸進。而輜重則繼續渡河,並分出快速部隊直逼洛口,攻他一個措手不及。」
  宣永道:「如若李密回師守洛口,我們是否仍要強攻?」
  寇仲道:「李密是不會甘心退走的,他還有單雄信這個希望,到單雄信乘我們進軍洛口撤走時,他便錯恨難返,只有逃往虎牢一途了。」
  密林遠處軍止塵止,顯示李密停了下來,明白狡計難逞。
  這行動比什麼長篇大論更能增加寇仲的說服力和威信。
  寇仲續道:「快速部隊的作用,就是先一步趕往洛口,防止李密渡河回城,那洛口的邴元真便只有棄城或投降的兩個選擇。」
  楊公卿長笑道:「就這麼決定吧!」
         ※        ※         ※
  接著的七天,決定了李密這一代梟雄的命運。
  鎮守洛口的邴元真向兵臨城下的楊公卿投降,李密另一員大將單雄信又在這關鍵時刻擁兵自守,且被屠叔方說服歸降。
  李密知道大勢已去,只得率人逃往虎牢,王伯當則退守河陽。
  寇仲、楊公卿再整頓軍馬,準備乘勝追擊,再拿下虎牢。
  豈知李密聞風先遁,逃往河陽與王伯當會合。
  他本想以黃河作屏障,北守太行,東連黎陽,以圖平反敗局。
  可是大敗之後,軍心渙散。
  兼且瓦崗軍因翟讓之死早伏下分裂的因素,舊將紛紛拒命,使李密有力難施,用武無地。
  而王世充軍亦因剛得到多個城池和大片土地,須得休息整頓,一時亦難以渡河進攻河陽,故先把力氣平定河南區域,一時成了隔河對峙之局。
  這晚在虎牢行府後院的偏廳內,屠叔方引來翟嬌向寇仲和徐子陵道:「我已向小姐和盤托出有關南方的形勢和素素的事情,因我覺得還是坦白些好。」
  翟嬌惡兮兮的瞪著兩人道:「這麼要緊的事竟敢瞞我,看我把你們和那香玉山一起宰掉。」
  兩人唯唯喏喏,不敢反辯。
  翟嬌道:「我豈是不講道理的人,李密今次已吃足苦頭,永無翻身之望。雖未能手刃那奸賊,總算為爹重出了一口氣。我也不想為王世充這種人繼續出力,你們有什麼打算?」
  寇仲道:「我們想先回洛陽打個轉,然後立即南下,先助飛馬牧場反危為安,再看怎樣可把素姐母子帶走,再來與小姐會合。」
  翟嬌斷然道:「我和你們一道去吧!」
  寇仲大吃一驚,忙道:「小姐千萬不要去。」
  翟嬌怒道:「為什麼?」
  屠叔方伸出仗義之手道:「小仲的意思,是希望小姐能留在北方,為他聯結瓦崗軍有用的人才,好得在將來共創大業。」
  徐子陵也道:「小姐留在北方,看緊李密,便隨時可取他狗命。」
  這句話比什麼都更能打動翟嬌。
  她沉吟半晌後點頭道:「好吧!我便留在北方,不過我再不想跟王世充的人混在一起。你們想什麼時候走?」
  寇仲道:「事不宜遲,明早我們便一起離開。」
  寇仲向楊公卿道出要回洛陽之意後,尚未解釋原因,楊公卿沉聲道:「仲小兄想就此一走了事嗎?」
  寇仲尷尬道:「大將軍真精明。」
  楊公卿伸手搭在寇仲肩頭上,雙目精光閃閃道:「你是楊某人生平所遇的最天才橫溢的統帥人才,假以時日經驗,天下再難有對手,你心中有沒有什麼計劃呢?」
  寇仲低聲道:「暫時可以有什麼計劃呢?只不過覺得王公非是可與共事之輩,故暫作功成身退,大家仍可留下一份交情。」
  楊公卿歎道:「我明白你的感受,論功行賞,怎能沒你的份兒?明天我便派戰船把你送返洛陽,理由則是讓你可親自向大人匯報軍情,以決定是否該立即渡大河進攻河陽。但你既萌去志,洛陽再不是該久留之地,你明白我的話吧?」
  寇仲感動地道:「我絕不會忘記和大將軍並肩作戰的美好時光。」
  楊公卿放開按在他肩頭的手,大笑道:「彼此彼此!希望有機會再並騎馳騁沙場,殺敵取勝。」
         ※        ※         ※
  寇仲回到後院,有人在廊柱後喚道:「寇爺!」
  寇仲探頭一看,原來是動人的俏婢楚楚。
  這美人兒牽著他的衣袖,來到園子的竹林深處,幽幽道:「聽小姐說明天便要和你們分手了!是嗎?」
  寇仲心中一痛,忍不住伸手輕撫她吹彈得破的臉蛋,柔聲道:「南方事了,我定會回來找你,你還可以見到素姐和她那白胖胖的嬰孩啊!」
  楚楚喜道:「那真是好哩!」
  旋又垂頭黯然道:「但婢子又有大段日子不能侍候寇爺了。」
  寇仲忍不住掏出掛在頸上的煉墜,笑道:「看!你不是時刻都貼身侍候著我嗎?」
  楚楚嬌軀劇顫,射出意外驚喜的神色,接著投進他的懷裡,不顧一切地把他摟個結實,喜極而泣。
  寇仲軟玉溫香抱滿懷,嗅著她仿似陌生又無比熟悉的體香,憶起當年在大龍頭府抵死纏綿的醉人情景,雙手將她抱緊道:「不要哭,只要我們能在這亂世好好活下去,總有一天會有快樂和不用分開的日子過的。」
  在這一刻,無論是宋玉致或李秀寧,都到了他遙不可及的遠處。
  楚楚倏又離開他的懷抱,嬌喘道:「楚楚失態了!」
  寇仲情不自禁再次把她擁入懷裡,感受著她對自己毫無保留的深情。道:「記著!我寇仲從沒有認為你是下人,將來也不會。」
  楚楚渾身一陣抖顫,道:「寇爺好好保重自己。」
  言罷揮淚去了。
  寇仲歎了口氣。
  為了事業,是否便要作出這麼多犧牲呢?
  假若自己是個胸無大志的小子,這刻便可和她海誓山盟,再來個雙宿雙飛,鴛鴦比翼共渡良宵。
  可是他已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雙龍幫的人在關中苦候他的來臨。
  飛馬牧場正陷於險地。
  素素則急待他去營救。
  而他和徐子陵亦是遍地仇讎,步步險境。
  這就是須付出的代價了。
         ※        ※         ※
  戰船逆流西上。
  寇仲和徐子陵並肩立在船頭,迎著吹來的河風和茫不可測的命運。
  寇仲道:「只要找著虛行之,我們立即便走,就算要翻臉打出去,我也要走。」
  徐子陵淡淡道:「王世充絕不敢公然拿你怎樣的,否則如何服眾,何況李密仍死而未僵,他不會笨得動搖軍心呢。」
  寇仲點頭道:「有道理!我也是這麼想。」
  徐子陵沉默下來。
  寇仲歎氣道:「我便像發了一場夢,到現在仍不相信曾威震天下的李密會被我們擊敗。」
  徐子陵喟然道:「總有一天你會發覺人生只是大夢一場,帝皇霸業都毫不真實。」
  說到這裡,不禁想起清雅如仙的師妃暄。
  寇仲卻想起伏在懷內悲泣的楚楚。
  一陣長風吹來,拂得兩人衣衫獵獵作響,東都洛陽出現前方,巍然矗立,氣象萬千。
  這座偉大的城市,是否終亦有陷落的一天呢?
第十九卷

第一章 同陷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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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西下。
  戰船駛進洛陽城,沿洛水朝皇城開去。
  城牆和沿岸的哨樓高處,均旗幟飄揚,一片勝利後的凱旋景象。
  河道上固是舟船往來,陸上更是人車擠擁,繁華興盛。見到戰船入城,途人無不夾河揮手歡呼,氣氛熱烈。
  寇仲和徐子陵卻半點沒受這氣氛的感染,前者細看旗幟上的標誌後,一震道:「楊侗終於被迫讓位了!」
  這雖是必然的事,仍嫌匆促了一點。可見王世充稱帝之心的迫切。從此中原又多了一個自立的皇帝。
  徐子陵沉聲道:「我不想見王世充。」寇仲點頭同意道:「見他亦沒有什麼意義,看看能否找到卜天志,我會與虛行之來找你會合,一起趁夜離城。唉!我忽然有點心驚肉跳的不祥感覺。如若我有什麼不測,你就殺了王世充給我報仇。」
  徐子陵笑道:「歐陽希夷豈肯讓王世充殺你。憑他在江湖的地位,王世充怎都要給他幾分面子。除非有像他和陳長林那類高手相助,王世充亦沒法把你留下。只要你見機行事,該沒有問題。」
  話雖如此,兩人仍議定了種種應變之法,徐子陵這才縱身而起,投往洛堤旁的樹叢中,消沒不見。
  ***
  戰船泊往皇城外的碼頭。
  王玄應、郎奉、宋蒙秋等率眾迎迓,伴寇仲朝城門馳去。
  寇仲策騎緩行,順口探問王世充的情況。
  王玄應歎氣道:「李密那一拳確是非同小可,爹至今仍未能離開榻子,不過精神卻很好,整天盼望可以見到寇軍師。」
  王玄應出奇恭敬的客氣,卻令寇仲聽得汗毛倒豎,也心中懍然。照道理若王世充連起床也有問題,絕不該如此急於稱帝。
  但王玄應為何要說謊呢?寇仲暗裡抹了一把冷汗,問道:「夷老和長林兄可好?」
  另一邊的宋蒙秋皮笑肉不笑的道:「他們正陪侍聖上之側,等待寇軍師的大駕。」
  寇仲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歐陽希夷一向對他和徐子陵愛護有加,聞得他們歸來,怎都會急前來相迎才合常理。今時不同往昔,現任整個東都全落在王世充的控制下,歐陽希夷再不用一天十二個時辰陪護在王世充之側,至少虛行之亦該來迎他。
  忽然間,他生出身陷虎穴的感覺。
  ***
  徐子陵抵達卜天志在洛陽落腳之處,發覺已人去樓空,且屋內一片凌亂,似是走得非常匆忙。
  最奇怪是並沒有依約定留下任何標記和暗號,這可大異尋常。
  徐子陵在廳內一角頹然坐下,暗忖假若卜天志的離開是與王世充有關係,那寇仲便危險了。
  不過他仍不是太擔心,王世充要加害寇仲豈是易事。
  正沉吟間,足音忽起。
  以徐子陵一貫的冷靜自若,也禁不住臉色大變,因為他已憑足音認出來者何人。
  同時更知道寇仲陷身於極大的凶險裡。
  ***
  王世充現在最忌憚的人究竟是誰?以前當然是李密。
  但李密大敗之後,形勢劇改。在這黃河流域的中土核心地帶,唐得關西,鄭得河南,夏得河北,隱成三足鼎立之勢。
  可是對王世充這鄭帝來說,爭霸天下仍是遙遠的事,眼前當急之務,就是要穩定內部,鞏固戰果。
  假若王世充能親自指揮邙山大敗李密之役,那戰勝的榮耀和威望將可盡歸於他,使他不用顧忌任何人。
  而事實卻非如此。
  現時寇仲無意間已在王世充軍中樹立起崇高的威望,又與王世充手下的大將發展出密切的關係,不招王世充的猜忌才是奇怪。
  只看王世充大封親族,便知他是個私心狹窄的人,又有翟讓作前車之監,怎也不容寇仲成為另一個李密。
  再加上寇仲和翟嬌的關係,誰也猜到寇仲可把李密的降兵敗將收歸旗下,那時王世充就有養虎之患了。
  這些念頭逐一閃過寇仲心頭,確是愈想愈心驚。
  人馬馳入皇城,朝尚書府開去。
  為何不是直赴皇宮,就算王世充不能起床,抬也該被人抬到皇宮去。
  王玄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子陵兄何故不隨軍師同來參見父皇?」
  寇仲心不在焉的敷衍道:「他就像天上的浮雲,沒有什麼興趣理會塵世間的事,我也管他不,唉!」
  最後一聲歎息,卻是為自己的處境而發,在這種惡劣的形勢下,他怎樣聯絡上虛行之呢?尚書府出現前方,燈火通明下的大門像惡獸張開的血盤大口,等待他這果腹的美點。
  可以肯定是倘若跨過門檻,他寇仲將永不能再憑自己的力量走出來。
  寇仲勒馬停定,領先下馬。
  無數念頭閃過腦際,最後的結論是只有三十六那最後一的走為上。
  現時他和徐子陵已成天下公認的有數高手,深悉他們虛實的王世充若想取他們任何一個的小命,除了備有足夠的實力外,尚有特定的形勢和佈局,始可有機曾辦到。而尚書府的大堂正提供了這麼一個有利的場所。
  王玄應躍落他左側,欣然道:「寇軍師請!」
  寇仲深吸一口氣,終於為自己的命運作出了關鍵性的決定。
  ***
  破牆而出後,徐子陵尚未有機會從地上彈起來,左腳踝一緊,已給尉遲敬德貼地竄至,令人防不勝防的歸藏鞭纏個結實。
  鞭身的小圓吸盤纏進皮肉之內。
  假若徐子陵未見過尉遲敬德與王薄動手的情況,此刻必千方百計設法甩開歸藏鞭那可厭的糾纏。現在他卻深悉這天策府高手變化無方的奇怪鞭法,心知若要與對方比賽變化,他的左足休想能保持完整。
  徐子陵冷喝一聲,左足柱地,整個人像鐵板般從仰臥變成雙足直立。
  「崩」!
  歸藏鞭蹬個筆直,徐子陵卻是紋風不動,另一端鞭子緊握在立於三丈外,沉腰坐馬,形態威猛之極的尉遲敬德手上。後者更是心中大懍,他剛才連施手法,先欲把徐子陵拖倒地上,繼之則想利用鞭身吸盤拉扯之力,斷他足踝。可是竟給徐子陵巧施內勁,吸牢鞭身,反以足踝把他的歸藏鞭鎖實不放。如此奇招,確出乎他意料之外。
  風聲四起。
  五道人影分由瓦頂和前後院院牆撲至,把徐子陵圍在正中。
  手持四尺青鋒的龐玉立在牆頭上,在夜風中衣袂飄飛,瀟灑之極,眼神卻利比鷹隼,居高臨下狠狠盯像對圍堵者視若無睹的徐子陵。
  一襲青衣作儒生打扮、白哲清秀的長孫無忌,則負手立在以徐子陵為核心,與尉遲敬德遙遙相對的另一方,腰背插玉簫,頗有出塵之姿,絕無半分劍拔弩張之態,灑脫得像是來赴文友之會。
  可是徐子陵卻絕不敢小覷他,只從他那種淵亭嶽峙的氣度,便知他的武功不會在尉遲敬德之下。
  另三人分別是持刀的羅士信,提矛的史萬寶和握棍的劉德威,散立四周,封死徐子陵所有逃路。
  徐子陵凝望給自己撞穿的牆洞和散佈地上的紅木椅碎片,沉聲喝道:「敢問世民兄,助王世充對付寇仲的除了楊虛彥之外尚有何人?」
  ***
  寇仲以內勁振發聲音,道:「王公若仍念一點賓主之情,便請出來答話!」
  身旁的王玄應、郎奉、宋蒙秋和一眾親兵盡皆愕然,接大半人手按兵器,同時挪開少許,對他怒目而視。
  聲音遠遠傳開,響徹皇城。
  鴉雀無聲。
  宋蒙秋乾咳一聲,打個眼色,其他人勿要妄動,向寇仲道:「寇軍師誤會了!聖上仍在龍床養傷,嘿…」寇仲哂道:「宋將軍不是說夷老和長林兄在府內嗎?為何他們竟不吭一聲?」
  宋蒙秋登時語塞。
  寇仲得勢不饒人,長笑道:「古語有云,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哼!」
  「鏘鏗」連聲。
  王玄應等不待他把話說完。露出狐狸尾巴,紛紛掣出兵刃。
  寇仲再一聲長笑,沖天而起,惹得宋蒙秋、郎奉和王玄應三人騰身追趕。
  無數箭手從附近建築物的瓦頂現身,一時殺氣騰騰,喊殺連天。
  豈知寇仲升高不到兩丈之際,竟凌空換氣,改直上為斜掠,投往尚書府的台階上。
  此大大出人意表,而追兵中誰有他凌空換氣的本領,全追過了頭,升上兩丈外的上空,反令伏在瓦面的數百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
  寇仲尚未踏足實地,已拔出井中月。
  十多名如狼似虎的王世充近衛兵由四方殺至,眼看要成混戰之局。
  寇仲心知若給這些近衛兵纏上一陣子,將會陷入以百千計的王軍重圍內,那時就算是寧道奇,也難逃死戰的厄運。猛喝一聲,人隨刀走,硬撞進敵人陣內。
  井中月化作護身寒芒,領先攔路的兩名近衛兵立時打轉橫跌開去。
  「噹」!
  另一人連人帶劍,給他劈得往後倒飛,連續撞倒兩個近衛,一起滾下台階。
  此時長階下人聲沸騰,刀光劍影,敵人像潮水般湧上長階來,一時也弄不清楚有多少人。
  寇仲不敢躍高,倏地橫移,避過十多個撲過來的敵人,沿尚書府朝東面最接近的宣仁門掠去,殺機填滿胸膺。
  敵人紛紛攔截。
  寇仲心知肚明宣仁門必布有重兵高手,往那方遁走只是作個樣子的惑敵之計。
  事實上整座內皇宮和皇城組成的洛陽都城,若關上所有城門,再於所有高達多丈的城牆佈滿箭手,可頓成飛鳥難渡的絕地,其安全防範至為嚴密。
  幸好城內樓台林立。樓堂四面雖有高牆,但牆上均設門戶,樓台間連環相通,正是捉迷藏的好處所。
  王世充是個愛充面子的人,絕不願讓暗殺寇仲這種醜事揚出去,所以才要誘他進尚書府加以伏殺,避免他的鮮血沾染到他的宮城之內。
  寇仲猜估只要他能逃出尚書府的範圍,王世充狙殺他的力量將大幅減弱,而他亦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寇仲再改方向,繞往尚書府後,掠往太僕寺和將作監,越過這兩座宏偉的建築物後,就是一排並列的大理寺、宗正寺、都水監和衛尉寺,接就是含嘉門和皇城北面的出口德猷門。
  兩邊全是高起十丈過外的城牆,此刻在號角聲中,一隊百多人的鐵甲軍從尚書府後殺出,往他擁來。
  牆上則人影憧憧,滿是敵人。
  要闖上牆頭,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事,若沒有敵人在牆頭攔截,憑他可凌空換氣的功夫,或可勉強辦到。但在敵人無情的矛槍箭矢下,跳上去只是送死。
  餘下的迷路只有五個離城的出口。
  首先是由尚書府前大道貫通的東西兩門宣仁門和東太陽門。
  宣仁門是離開皇城的東門出口,剛才已試過該路不通,可以不提;東太陽門則是通往內宮城之路。
  承福門是尚書府南面的皇城出口,徐非他肯回頭重投滿佈於尚書府的主力大軍懷抱之內,否則也不用費神去闖。
  餘下只有前方含嘉門和德猷門這兩重門。
  兩門間尚有一座含嘉倉,專儲米糧等物。當日寇仲曾參與攻打宮城的戰事,故對整座都城瞭如指掌,只是想不到這認識最後會用在逃命之上吧了!
  刀光連閃,兩刀分左右斬來,勁力十足,顯然是王軍親衛中的皎皎者。
  寇仲一看刀勢,如若再硬闖,必是敵兵齊至,把他圍在核心之局。
  他到現時所保持的最大優勢,就是不讓敵人有纏上自己的機會,而是帶敵人大兜圈子,利用皇城的形勢東奔西跑,教敵人亂作一團。
  一旦失去這優勢,便是他寇仲末日之時。
  井中月先後往左右挑出,同時往後疾退。
  那兩人應刀慘叫,竟打螺旋,風車般旋了開去,不斷口噴鮮血,後至者走避不及給他們撞上的都立即痛哼倒地。等若給寇仲的螺旋勁直接撞上無異。
  原本聲勢洶洶的十多名堵截前路的敵人,立即潰不成軍。
  寇仲亦一陣虛弱。
  這兩刀雖巧妙地把螺旋勁貫進對方體內,卻也令他真元損耗,故不能乘勝追擊,破入敵陣往正前方城牆盡處的含嘉、德猷二重門衝去。
  不過他已極為滿意。
  驀又橫瀉七丈,避過身後自尚書府方向潮水狂浪般湧來的以百計敵人。
  他決定放棄前闖。
  因為要抵達那二重外門,尚需經過太僕寺、將作監等六座建築物。
  王世充既處心積慮佈局殺他,當然會在那裡布下伏兵,等他自投羅網。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進皇宮去,那時他尚可利用種種形勢,為自己製造逃走機會。
  寇仲長嘯一聲,騰身斜起,往分隔外皇城和內皇宮的城牆投去。
  箭矢嗤嗤。
  寇仲真氣換轉,改斜上為斜下,數十枝勁箭從頭頂上掠過,他卻投往城牆腳下,再貼牆反往尚書府方向疾掠。
  敵人像一匹布般往他捲來。
  牆頭和尚書府四周以百計的火把燈籠照耀下,刀劍矛戟和盔甲盾牌閃爍生輝,皇城忽然成了血戰的修羅地獄。
  寇仲不斷增速,貼牆朝唯一通往皇宮的東太陽門射去。
  不理要殺多少人,他都要殺入東太陽門去,即管寧道奇親臨,也阻不住他。
第二章 浴血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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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負手從破洞悠然步出,微笑道:「只要子陵兄能在此小留一個時辰,李世民保證讓子陵兄能安然無損的離開。」
  徐子陵朝正不斷運勁用力扯鞭的尉遲敬德瞥了一眼,淡然道:「世民兄不要騙我,若非你答應王世充保證能把小弟收拾,王世充豈敢貿然對付寇仲,他不怕以後睡難安寢嗎?」
  長孫無忌等無不露出訝色,感到有重新評估徐子陵才智的必要。
  徐子陵這猜測顯示出他對人性有深刻的體會和認識。
  現在天下誰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乃生死之交,若幹掉其中一個,不遭另一個報復才怪。留有這種可怕的敵人。任何人以後都難望能一覺安眠。
  尉遲敬德心中還多了另一番奇異的感覺。
  徐子陵瞥向他的那一眼,清澈如神,似乎能把他裡裡外外一覽無漏,盡悉他的虛實,教他難受得直想噴血,手勁登時弱了三分。
  李世民苦笑道:「子陵兄太瞭解王世充了!不過我李世民卻另有自己的處事方法,不會為任何人所左右。」
  徐子陵洒然笑道:「世民兄若不肯回答剛才的問題,小弟便要硬闖突圍。」
  李世民雙目射出傷感的神色,搖頭道:「除了虛彥兄外,尚有小弟的二叔,子陵兄該知寇仲再無生還的機會。不如就此收手,我可安排讓你領回寇兄的遺體。」
  李世民的二叔就是李閥內出類拔萃的高手李神通。
  徐子陵仰首望天,盯剛升上東方空際的半闋明月,語氣冷靜至像不含半絲人世間的感情,沉聲道:「我要動手哩!」
  李世民一對虎目湧出熱淚,轉身掉頭便走,黯然叫道:「子陵兄得罪了!」
  這句話等若頒下要把徐子陵處死的命令,登時燃了醞釀積聚至顛峰的戰火。
  ***
  寇仲疾如狂風,貼牆滑去,既免去了右方來的攻擊,又使牆上的箭手無從瞄射,最令截擊者頭痛的是他遇上強敵時游魚般滑上牆壁,避過硬撼;敵弱時便全力施展殺,在短短十多丈的距離,他固是多處負傷,敵人也給他宰掉數十個,戰況激烈紛亂。
  剛劈飛了兩名擋路的敵人後,左後側鋒銳疾至,寇仲來不及□眼去瞧,左足柱地,虎軀疾旋,井中月快逾閃電般劈出,格開偷襲者的長矛。
  一個照臉下,寇仲認出對手乃王世充親衛裡的一名領軍偏將,還曾幾度交談和並肩作戰。
  此時對方現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抽矛後退,寇仲本要連珠而發的寶刀不由硬收回來,心中一陣感觸下,三枝長槍已疾刺而至。
  寇仲一個空翻騰身而起。
  只見東太陽門已在不到十丈之處,可是樓門處滿佈敵人。用的均是利於長攻的矛、槍、戟等最不利他想貼身攻堅的重型武器。
  而左方有一批大約百多人的生力軍,正朝他圍過來,左盾右劍,隊形整齊,若給截上,定是死路一條。
  寇仲心中大懍。
  敵人顯已從混亂中恢復過來,重新組織攻勢,且看穿他要硬闖東太陽門,故在該處布下主力,要他插翼難飛。
  四枝長矛像四道閃電般脫手往他射來。
  右腳撐牆,寇仲改變方向,投進一堆敵人叢中,身刀合一,多個敵人立時仰跌側倒,給他衝出圍困。
  此雖出乎敵人料外,但由於四處都是敵兵,使他只能從一個重圍闖到另一個重圍裡,但離東太陽門的距離卻縮短至六丈。
  一人倏地以左手盾護身體,右手劍迎頭劈至,勢道十足,勁風撲臉。
  寇仲哈哈笑道:「宋將軍你好!」
  來敵正是宋蒙秋。
  四周的敵人配合宋蒙秋的攻勢,浪潮般捲過來。
  宋蒙秋大喝道:「若立即棄刀投降,我保證可讓寇兄全屍而死。」
  寇仲冷笑道:「宋將軍如此照顧小弟嗎?」
  「噹」!
  寇仲迅閃一下,避過對方劍勢,肩頭撞在左側敵人胸口處,那人骨折噴血後跌時,他已振腕一刀劈在宋蒙秋精鋼打製的盾牌上,發出震懾全場的一聲巨響。
  矛尖刺到後肩胛,寇仲身子一晃,長矛被震得滑了開去,只能留下一道血痕。
  宋蒙秋卻吃足苦頭。
  寇仲這一刀乃全力施為,暗含旋勁,猛若迅雷,勁道強絕,以宋蒙秋的功力,亦被刀勢硬劈得遠跌近丈。撞得己方之人左僕右跌,就像有心為寇仲開路的樣子。
  宋蒙秋整條左臂和半邊身子都麻木起來,而尚未來得及催動血氣,寇仲如影附形的貼身追來,井中月殺氣狂潮怒濤般捲至。
  宋蒙秋大叫不好,寇仲這一刀巧妙至極點,令他只有一個選擇,忙舉劍擋格。
  螺旋勁如巨浪狂潮般卷轉而來,宋蒙秋痛哼一聲,像傀儡般被寇仲擺佈得朝東太陽門的方向蹌跟連退十多步,再為寇仲開出一條通行之道。
  寇仲身後的百多名劍盾手雖拚命追來,始終落後了幾步。
  四、五支長矛從宋蒙秋左右剌出,希冀能阻止寇仲繼續以宋蒙秋為主要目標發動猛攻。
  寇仲知這是生死關頭,只要再把宋蒙秋劈得倒退十多步,便可搶進深達八丈的門道去。
  寇仲仰天長嘯,運盡餘力使真氣行遍四肢百骸,再滿貫刀上,井中月立時湧出森寒凌厲的殺氣,擋路者但覺森冷的刀氣撲臉湧來,全身如入冰窖,呼吸艱困。
  刀風呼嘯,勁厲刺耳。
  宋蒙秋趁此緩衝之機,橫移避開。
  數聲沉啞的響聲後,擋路的數名矛手無一倖免都矛折人傷的東倒西歪。
  寇仲亦因真元損耗極鉅,把心一橫,騰空一個斤斗,避過四方八面攻來的重兵器,投往東太陽門去。十多處傷口同時灑出鮮血,觸目驚心。
  ***
  徐子陵把寇仲的安危和自己的生死全排出腦海心湖之外,靈台空澈澄明,沒有半絲雜念。
  他一絲不漏地清楚把握到敵人進攻的路線、角度和先後。
  這六名天策府上將級的高手確不愧是實戰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不動時已能封死所有逃路,動手後更是配合得天衣無縫,最厲害是羅士信的刀,史萬寶的矛和劉德威的棍,分別從前、後、側三方攻來,抵達的時間分秒不差,就算他雙手同出,也只能擋對方兩件兵器。
  最糟是他的左足踝給尉遲敬德的長鞭纏得正緊,使他無法作大幅度的移位或閃避。
  更要命的是長孫無忌的玉簫稍慢三人一線,使他知道縱能擋避三人全力的第一波攻勢,仍要應付長孫全力出手的一擊。
  挺刀立於後方兩丈許處的龐玉亦予他極大的威脅,令他深切顧忌,須稍留餘力以應付他的狙擊。
  這六個高手任何一人都有與他單獨硬拚之力,合起來其殺傷的威力更以倍數的提升,在正常的情況下,只要一個照面便可將他重創,而他根本沒有還擊的機會。
  何處才可找到敵人聯手的破綻,那遁去的『一』呢?如此攻勢,實難拆解,情勢危殆險惡。
  驀地徐子陵狂喝一聲,全身勁力送往左足踝,再沿鞭身往尉遲敬德攻去。
  尉遲敬德只覺一股強大無匹的螺旋異勁攻入手內,大駭下忙全力相抗。豈知對方的螺旋功忽地以反方向迴旋而去,由衝擊變成拉扯的力道。
  尉遲敬德也是了得,硬坐腰馬,反扯歸藏鞭。
  此時羅士信的刀、史萬寶的矛、劉威德的棍,同時擊至。
  徐子陵哈哈一笑,像被狂風吹起的綿絮般以肉眼難察的高速,脫出敵人的圍攻,疾如風火般往尉遲敬德撞去,敵人鞭子拉扯之力,反為他提供了閃避的助力,只有史萬寶的矛在他左肩處劃出一道衣裂肉綻的血痕。
  尉遲敬德手上一輕,給己身勁力反撞過來,以他深厚的功力亦難受得差點要吐血,一個蹌踉,隨波浪紋不斷增大的歸藏鞭,險些跌坐地上。
  伺機一旁的龐玉和長孫無忌看得最是清楚,都驚駭欲絕。
  要如徐子陵能辦到這種本屬沒有可能的事,必須體內真氣在眨眼的功夫內轉換了多次才成,至此方深悉《長生訣》秘功的厲害。
  兩人大喝一聲,劍簫同時出手。
  更駭人的事發生了。
  ***
  「鏘」!
  寇仲一刀劈在一枝往他刺來的長戟處,借力斜掠而上,直登東太陽門的門樓處。
  敵人那想得到他取難捨易,均有措手不及的感覺。
  十多枝專防敵人攻城,長達三丈的拒往他揮至。
  寇仲心中大定,剛才他沖天而起的力道大半是借來的,本身仍留有餘力,忙急換真氣,生出新力,一個空翻避過拒,越過城牆達兩丈有多,再斜掠往城樓靠皇宮的城牆邊緣去。
  從這角度往西北望去,可見到皇宮內城的城牆和位於內宮城東南角的永泰、泰和、興教三門。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門都沒有特別加派人手把守。所以只要他速度稍快,便可在給敵人截上之前躲進皇宮去,再設法逃命。
  牆上亂成一團。
  寇仲連人帶刀硬往舉矛挺槍迎來的敵陣投去,狂喝道:「擋我者死!」
  井中月灑出大片刀光,蓋頂壓下,籠罩範圍之廣,勁氣之強,實屬他出道以來最厲害之作。
  拚死之下,他把功力發揮至盡點。
  敵人東倒西翻下,他已踏足牆頭。
  此時他離牆頭向西的邊緣只有兩丈許遠,成功在望,鬥志激昂,那敢怠慢,趁敵人陣腳大亂,井中月風捲雷奔的朝牆沿殺去,登時血光四濺,擋前的兩人同時胸口中刀,直入心臟要害,往後便倒。
  寇仲踏敵人屍身,以游魚般的滑溜身法,每一出刀,必有人應刀倒地,中刀者必當場氣絕身亡,只有死者,沒有傷者。
  內氣不住流轉,舊力剛消,新力又生。
  四周的敵人見他如此威勢,心膽俱寒,紛紛退避。
  寇仲亦多添了幾處傷口,不過他這時殺得性起,把井中月發揮得淋漓盡致,激昂奔蕩,有不可一世之概。
  忽然前方空廣無人,原來終抵達城樓邊緣。
  寇仲轉過身來,井中月旋起一匝,七、八枝槍矛應刀折斷。
  眾人駭然退後。
  寇仲哈哈笑道:「老子去也!」
  一個倒翻,往後躍去。
  就在此刻,兩股氣勢渾凝,強猛無儔的鋒銳之氣,分由下方往他射來。
  寇仲心中大駭,知道終遇上能致他於死命的高手,且有兩個之多。
  破風聲同時在後方響起,六、七枝鋼矛從城牆上疾矢般往他後背擲去。
  ***
  歸藏鞭竟又扯個筆直。
  一股狂猛的拉扯力,以尉遲敬德馬步之穩,亦要給徐子陵扯得衝前兩步,才收住勢子。
  龐玉的劍,長孫無忌的簫,同時擊空。
  這應是沒有可能的。
  徐子陵明明是朝尉遲敬德疾衝過去,擺出要全力進攻他的情勢,豈知在離對手半丈許時,竟凝定了一下,接往反方向後退,拉直鞭子。這種真氣的急劇轉換,原可令任何高手的奇經八脈亂成一團,動轍走火入魔,但徐子陵卻若無其事般辦到了。
  徐子陵腳踝的一截歸藏鞭寸寸碎裂,大笑道:「天策府高手果是不凡,我徐子陵領教了!」
  只見他凌空飛退,越過牆頭,沒在遠方暗黑裡。
  眾人呆在當場,臉臉相覷。
  誰想得到徐子陵能憑表面看來使他盡處下風的一條鞭子,作為遁去的憑藉,大耍戲法,把眾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們雖對徐子陵評價甚高,但到真正交手,才體會到他厲害的造詣。
第三章 接收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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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只瞥一眼,進一步肯定了自己難以力敵的想法。從這城門處沖天截擊上他的兩個人,穿的只是親兵的武服,卻戴上遮蓋了上半臉龐的頭盔,擺明是不願讓人認出他們的廬山真貌。
  左下方的男子手中長劍化作無數眩人眼目的芒點,反映遠近火把風燈的光芒,使人難以看清他的身形,但寇仲卻清楚無誤感到他就是曾和自己交過手的「影子刺客」楊虛彥。
  此人實是用劍的奇材,其火候功力均達到了宗師級的級數,且劍法別闢蹊徑,只是他一人,寇仲便沒有取勝的把握。
  另一人手持奇形兵器,形狀似戈非戈,似戟非戟,就像戈和戟合生的錯體兒子,但觀其霸道的攻勢,武功絕差不了楊虛彥多少。
  寇仲心中喚娘時,牆頭守軍擲來的七枝長矛,已刺背而至。
  寇仲一聲大笑道:「虛彥兄別來無恙!」
  身子在凌空中左右急速的晃了幾下,五支長矛分別從他左右上三方貼身而過,但其中兩支竟給他夾在腋下,猛烈的力道,助他改變了下墮的勢子,改為越空而前,直往皇宮永泰門的方向投去。
  以楊虛彥和李神通之能,也只能撲了個空。
  高手相爭,爭的就是這分秒之差,到他兩人運氣落回地上時,寇仲早沒入皇宮。
  一時間大批追兵隨之擁入永泰門去,亂成一片,反令兩人行動不便,坐失良機。
  ***
  徐子陵換過另一身衣服,又買了把鋼刀,戴上面具,扮成曾被「河南狂士」鄭石如錯認為前輩凶邪「霸刀」岳山的樣子,施施然到大街一間約定的酒館,等待寇仲。
  他有信心寇仲必能保命逃生前來見他。
  假若他死了,他會不擇手段刺殺王世充和李世民來為他報仇,然後南下接回素素母子,將她們托付翟嬌,再孤身去找宇文化及算賬。
  既要爭天下,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誰都沒什麼好怨的。
  忽然間,徐子陵生出一種豁了出去。什麼都不放在心頭的情懷。
  生也如是,死也如是,那有什麼好擔心的。
  要發生的也該發生了。
  此時有兩個江湖人物步入店來,瞥見獨坐一隅的徐子陵,先是愕然,接臉色大變,退了出去。
  徐子陵看在眼內,心中大惑不解。
  要知岳山數十年沒有踏足江湖,除非是常年的同輩高手,否則理該沒有人認識他,為何隨便闖來的兩個漢子,年紀又不過三十,一眼便認得出「他」來呢?再想深一層,登時恍然。
  岳山抵洛陽的消息必已從鄭石如口中散播開去,又或告知此地某一幫會或有勢力的人士,那人於是傳令手下留意這麼一號人物,至有剛才的情況出現。
  現在自己連王世充和李世民都成了死敵,那還會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他只想喝酒。
  若寇仲真的被害,會對他做成怎樣的打擊。
  人死了是否會煙消雲散,了無痕跡,還是會再次投胎為人。
  寇仲熟悉的足音由遠而近。
  徐子陵抬頭瞧去,映入眼廉的卻是個身穿便服的禁衛軍。
  寇仲步履不穩的在他身旁頹然坐下。面具的遮蓋令徐子陵瞧不見他的臉色,但當然知他受了重傷。
  喝了一口酒後,寇仲狠狠道:「王世充那天殺的傢伙,竟聯同李小子來對付我,差點就給他把老命要了,幸好我有改頭換身的妙,否則你以後都會見我不到,除非肯到地府去探我。」
  徐子陵從台底探手過去,抓他的手,真氣源源輸送,淡然道:「剛才有人認出我是『霸刀』岳山,所以這裡不宜久留,還要設法撇下任何想追酊我們的人。」
  寇仲愕然道:「岳山?」
  徐子陵聳肩道:「有什麼好稀奇的。」
  接皺眉道:「你的傷勢很重,沒有一晚的時間,休想痊癒,但那只是指內傷而言,外傷怕要多兩天。」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我之所以能脫身,全賴楊虛彥這小子想趁我力竭時來佔便宜,加上我帶王世充的人從皇城游往宮城,兜兜轉轉,跑足幾里路。最好笑是當我闖到後宮時大喊王世充要殺楊侗,整座皇宮登時亂成一片,我便乘機與一個友善兼好心腸的禁衛交換衣服,溜了出來!哈!哎喲!」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不要開心得那麼早,虛先生呢?」
  寇仲低聲道:「我們走!此仇不報非君子,山人自有妙計。」
  ***
  這晚的洛陽城出奇地寧靜。
  王世充並沒有派人搜索他們,誰都知道這不會有任何收穫。
  兩人躲到那可俯視天津橋的鐘樓上,徐子陵一邊助寇仲行氣療傷,一邊向他說出被李世民佈局圍攻和脫身的經過。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李小子真辣,奇怪?李小子不要李靖出手合情合理,但為何連紅拂女都沒派上份兒呢?」
  徐子陵哂道:「你少點為這種事傷神吧!現在怎樣救回虛行之?最糟是我們根本不知他是生是死,情況如何?我現在只想趕快離開。」
  寇仲閉上眼睛。默默地承受徐子陵輸入體內的真氣,好一會才睜眼道:「王世充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像小弟般傑出的軍師和謀臣,而虛行之正好迎合他這需求。虛行之這人武功雖不怎樣,但才智卻絕不會在我們之下,他總有辦法令王世充相信他和我們沒有什麼密切關係,而事實上也的確沒有,所以他理該安然無恙。」
  旋又歎氣道:「假設我的敵人只是王世充,我就不用那麼擔心,但多了個李小子,便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道:「你剛才不是說另有妙計嗎?」
  寇仲點頭道:「明天我先去看看虛行之有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再設法聯絡上宋金剛留在洛陽的人,摸清楚些洛陽的情況。唉!忽然由前呼後擁變得舉目無親,確使人難受。」
  徐了陵心中一動,暗忖自己亦可找劉黑闥留在這裡的清秀美女邱彤彤探問消息。
  寇仲苦思道:「現在各方面形勢都是那麼緊急,為何李小子仍能在東都磋磨這麼多天,其中定有我們猜測不破的道理。」
  徐子陵低聲道:「省點精神吧!其他一切天亮後再想好了!」
  ***
  翌晨兩人分頭行事。
  洛陽一切如舊,只是比以前更興旺。
  徐子陵戴上了從未用過的面具,扮成窮酸儒生的樣子,駕輕就熟的往找彤彤。
  到了那□子時,他才回復本來面目,逕自入□,片刻後他與彤彤在鋪子後院的房子見面,後者正收拾行裝,顯然準備離開。
  彤彤見他來訪,大喜道:「我還在為兩位大爺擔心呢,見到徐爺安然無恙,回去也好向劉爺交待。」
  坐好後,徐子陵問道:「彤彤姑娘要走了嗎?」
  彤彤點頭道:「現在形勢吃緊,夏王已定下進攻徐圓朗的大計,下一個就輪到宇文化及,否則一旦李軍突出關西,我們便悔之已晚。」
  徐子陵點頭同意。
  兵家爭勝,分秒必爭。
  現在李密大敗,使整個形勢都改變過來。
  在中原關內外的三股最大勢力,都各自有其難題和急待解決的事。
  李淵尚有薛舉父子的後顧之憂,又有虎視眈眈、伺機欲動的劉武周。
  王世充則要擴大戰果,盡收李密的敗軍和領土,把李密趕盡殺絕,連根拔起。
  所以竇建德必須趁此良機,廓清所有阻他南下的敵人,徐圓朗是首當其衝,接就是自己的大仇人宇文化及。
  一時間,王世充反成了爭戰的磨心,誰能取得洛陽,誰就可以控制北方的河道交通,那時順流南下,誰能抵擋。
  彤彤神色凝重的道:「據我探來的秘密消息,三天前李世民的得力手下李靖夫婦,起程前赴河陽,看來不會是什麼好事。」
  徐子陵心中劇震,色變道:「李世民是要把李密收為己有,向他招降。」
  彤彤皺眉道:「李密豈是肯甘為人下的人?」
  徐子陵想起寇仲對李世民的評語,沉聲答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天下雖大,李密卻是無處可藏,沒路可逃,若李世民能予他棲身之所,避過這一陣風頭火勢,怎都該勝過一敗塗地的結局。」
  彤彤仍是不解,道:「李世民如若傳聞所說的智勇雙全,便應知招納李密只是在養虎為患。」
  徐子陵點頭道:「你的話不無道理。但我卻有深一層想法,李世民這手段主要是做給其他人看的。擺明即使像李密這種一方梟雄的霸主,他也有迎納的心胸氣魄,順我者昌,這或者可令他打少很多場仗。」
  彤彤嬌軀微顫,美目射出崇慕神色,低聲道:「彤彤服了!徐爺對李世民認識的深刻,就像能把他看穿看透的樣子,實情定是這樣,而這亦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徐子陵苦笑道:「李世民可能是當今世上最懂用手段的人,能人所不能,為人所不為。現在我也要為寇仲擔心哩!辛辛苦苦擊敗李密,卻給李小子多謝也沒有一聲的把最大成果接收過去。」
  彤彤道:「現在風聲很緊,王世充立穩陣腳後,開始迫各路人馬撤離東都,這是我們要撤走的另外一個原因。」
  徐子陵問道:「伏騫、突利和王薄等人是否仍在洛陽?」
  彤彤道:「伏騫的情況我不清楚,但突利和王薄均已先後離城,目前行酊不明。唉!邙山之役,把整個局勢全扭轉了,現在誰都不知下一刻會出現什麼變化。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寇爺和徐爺在江湖上的聲望暴長數倍,誰都不敢再對你們掉以輕心。」
  徐子陵對自己是否比以前更有名氣威望怎會關心,再問道:「有沒有晃公錯又或陰癸派的消息。」
  彤彤道:「聽說晃公錯已南歸,至於陰癸派一向行酊隱秘,誰都不知她們在幹什麼?」
  徐子陵大感不妥,以陰癸派的專講以怨報德,有仇必報,怎肯放過他們。
  不過彤彤顯然所知止此,遂告辭離去。這清秀可人的美女露出臨別的依依神色,送他到門口時低聲道:「徐爺小心,現在你們項上的人頭都非常值錢哩!」
  ***
  徐子陵與寇仲在一間麵館相會,後者神色憤然道:「形勢相當不妙,虛行之並沒有留下任何暗記標誌,照我猜想王世充已瞧破我們的關係,於是把他收押起來,再叫我們去救他。」
  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去救人只是下下之策,只要我們俘虜個人質例如王玄應者,便不到王世充不和我們作交換了。」
  徐子陵苦笑道:「恐怕你要到皇城或皇宮才可以找到王玄應,那樣不如索性向王世充下手,來得更為直接一點。」
  寇仲笑道:「我只是打個譬喻,事實上我心中早有人選,不到王世充不屈服。」
  徐子陵沉聲道:「董淑妮?」
  寇仲興奮地道:「正是此女,可同時害害楊虛彥和李小子,你猜李小子是否曉得楊虛彥早拔了這蕩女的頭籌?」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怎樣下手?總不能在皇城外乾等,且不知她會從那道城門離開,更弄不清楚她會躲在那輛馬車裡。」
  寇仲審視了麵館內其他幾台食客,才湊到他耳旁道:「名義上董淑妮已成了李淵的妃子;論理她自然不該踏出閨房半步,更不許見別的男子。幸好我和你都知她是什麼料子,不偷去和楊虛彥私會才是怪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你說得好像吃碗麵食個包那麼簡單,何況你傷勢仍未痊癒,榮府除楊虛彥外,尚不知有什麼辣手人物。我們瞎子般進去尋人,不鬧個一團糟才怪。」
  寇仲道:「不入虎穴,焉得虛子。只要救出虛行之,宋金剛的人會安排我們到江都去,時間緊迫,我們就趁今晚下手。」
  接又道:「你知道是誰要找岳山呢?」
  徐子陵興趣盎然的問道:「是誰?」
  寇仲故作神秘的道:「你怎都猜不到的,就是尚秀芳。」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她仍在洛陽嗎?」
  寇仲道:「這個誤會太大了!你這假冒岳山不但令她滯留此地,還使她懸賞十兩黃金,予任何可提供你這冒牌貨行酊的人。真想找她來問問,因何她這麼急於要見岳山?」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說她對你很有好感嗎?還約了你去和她私會。」
  寇仲苦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聽說李小子每晚都到曼清院聽她彈琴唱曲。
  兩人打得火熱,那還有我的份兒?」
  徐子陵搖頭道:「李世民絕非耽於酒色之人,這樣做只是放出煙幕,以惑王世充等人的耳目。事實上他正秘密向李密招降,如若成功,等若兵不血刃的一次過打贏很多場勝仗。」
  寇仲色變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徐子陵詳說了後,寇仲拍台讚道:「好小子果有一手,不過我才不信他會成功。唉!也不要說得那麼肯定。」
  徐子陵見人人側目,責道:「你檢點些好嗎?」
  寇仲這才低頭吃麵,咕噥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妖女,忽然間消聲匿跡,教人防無可防。就算救回虛行之,這到江都的路途亦不好走。別忘記陰癸派一向和老爹緊密合作,實乃我們背上芒刺,心腹大患。」
  徐子陵歎道:「現在我們除了見步行步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寇仲默默把面吃完,才搖頭道:「我們必須從被動變回主動,置諸死地而後生,才可狠狠教訓李小子和王世充那忘恩負義的老狐狸,劫走董淑妮是第一步,至於第二步,嘿!你想到什麼呢?」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你定是天生好勇鬥狠的人,你現在憑什麼去和李小子鬥?即使單打獨鬥,我們亦未必可勝過李小子。」
  寇仲笑嘻嘻道:「我們是鬥智不鬥力,不若你扮岳山去見見尚秀芳,看看有沒有便宜可佔?」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若要扮岳山,就不是去見尚才女而是見□妖女了!你有沒有辦法探到鄭石如住在什麼地方?」
  寇仲攤手道:「我現在無將無兵,教我如何查探?」
  接一震道:「何不試試白清兒那條官船?不妨露露底子後拍拍屁股走人,我在附近為你把風使成。橫豎到今晚仍有大半天時間,找些玩意兒也是好的。」
  徐子陵猶豫道:「若碰上祝玉妍,她說不定與岳山是老相好,那豈非立給識破,惹來一身蟻?」
  寇仲道:「遲早也要和祝玉妍對干的,怕她什麼?況且遇上她的機會微乎其微,這或者是唯一探查陰癸派的方法。」
  徐子陵沉思片晌,點頭道:「好吧!就依你之言,去碰碰運氣好了。」
第四章 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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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故意戴上竹笠,垂下遮陽紗,只露出嘴巴下頷的部份,渾身透詭異莫名的氣氛,朝仍泊在碼頭白清兒那條船昂然走去。
  碼頭處人來人往,忙於上貨卸貨,河面更是交通繁忙,舟船不絕。
  徐子陵正思量如何入手,白清兒的座駕舟剛好有幾名男子從跳板走下船來。
  他定睛一看,心中叫好,原來其中一個正是「河南狂士」鄭石如,其他三人還有兩個是「素識」,一個是「金銀槍」凌風,另一人是「胖煞」金波,都可歸入敵人的分類。
  另一人年紀在二十三、四間,有點【衣誇】犖子弟的味兒,亦有些眼熟,似乎在榮鳳祥的壽宴中碰過面,曾有一眼之緣的傢伙。
  徐子陵手按刀把,迅速前移,攔他們去路。
  四道凌厲目光立時落在他身上,並知機地在離他兩丈許處立定。
  徐子陵手按刀把,跨步迫去。
  四人同時感到他森寒肅般的強大氣勢,紛紛散開,還掣出兵刃。
  凌風仍是左右手各持金銀短槍,金波拿手的兵器是長鐵棍,另外那年青公子和鄭石如則同是使劍。
  附近的人見有人亮刀出劍,連忙四散走避。
  徐子陵厲聲喝道:「鄭石如滾過來受死,其他沒關係的人給老夫滾到一旁,否則莫要怪老夫刀下無情。」
  事實直到此刻,他仍不知如此找鄭石如的麻煩有什麼作用,亦可說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因為鄭石如和白清兒已成了他們找尋陰癸派的唯一線索。假若鄭石如奉陰癸派之命來招攬他,他便有機可乘。
  鄭石如立即認出他的「沙啞」聲線,忙道:「有話好說,不知晚輩在什麼地方開罪了岳前輩呢?」
  凌風等三人聽到「岳前輩」三字,均臉色驟變,顯是知道底細。
  徐子陵冷哼道:「有什麼誤會可言,若非你洩出老夫行酊,誰會知曉老夫已抵此處,只是這點,你便死罪難饒。」
  鄭石如顯是對「霸刀」岳山極為忌憚,忍氣吞聲道:「前輩請先平心靜氣,聽晚輩一言,此事實另有別情,不若我們找個地刀,坐下細談如何?」
  徐子陵冷笑道:「老子才沒這種閒情,殺個把人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看刀!」
  不先露點「真功夫」,如何顯出身價。
  徐子陵一晃雙肩,行雲流水般滑前丈許。拔刀猛劈,雄強的刀勢,把四名敵手全捲進戰圈內去。
  在各樣兵器中,徐子陵因曾隨李靖習過「血戰十式」。故長於用刀。加上這些日子來見聞增廣,這下施展刀法。既老辣又殺氣騰騰,確有刀霸天下的氣勢。
  一方是蓄勢以待,另一方卻是心神未定,兼之徐子陵的動作一氣呵成,快逾電光石火,且刀風凌厲無比,鄭石如、凌風和金波三人均感難以硬擋,住四外錯開,好拉闊戰線。
  只有那年青公子初生之犢不畏虎,也可能是不明底蘊,竟毫不退讓掣刀硬架。
  「噹」!
  那公子連人帶劍給徐子陵劈得橫跌開去,差點滾倒地上。
  鄭石如大吃一驚,閃了過來,運劍反擊,凌風和金波忙從旁助攻,以阻止他續施殺手。前者劍招威猛,快疾老到,比之後兩者明顯高出數籌,且招招硬拚硬架,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響個不絕。
  徐子陵心中暗讚,這河南狂士眼力高明,知道若讓自己全力施展,將勢難倖免,故拚死把自己的攻勢全接過去,好讓凌、金兩人可展開反擊,戰略正確。
  徐子陵一聲長笑,長刀隨手反擊,連綿不斷,大開大闔中又暗含細膩玄奧的變化手法,把三人全捲進刀影芒鋒裡。
  不露點實力,如何可得對方重視。
  船上傳來嚦嚦鶯鶯聲道:「岳老可否看在妾身份上,暫請罷手!」
  徐子陵驀地刀勢劇盛,迫得三人紛紛退後,這才還刀鞘內,自然而然便有一份穩如淵岳的大家風範,倒不是硬裝出來的。
  仰頭瞧去,白清兒俏立船頭處,左右伴她的竟赫然是久違了的「惡僧」法難和「艷尼」常真,兩人神態出奇地恭敬,於此便可知「霸刀」岳山威名之盛。
  徐子陵倏地騰身而起,越過三人頭頂,落在艙板上。
  白清兒神態依然,但惡僧和艷尼都露出戒備神色。
  徐子陵透過垂紗,旁若無人的盯白清兒道:「若老夫法眼無差,小妮子當是故人門下,那天在街上老夫一眼便瞧穿你的身份。」
  這幾句話既切合他老前輩的身份,又解釋了那天為何在街上對她虎視眈眈的原因。
  鄭石如此時躍到船頭,低聲道:「我們當然不敢瞞岳老。岳老既知原委,當明白這處人多耳雜,不若請移大駕入艙詳談如何?」
  徐子陵回望碼頭處,見到凌風和金波正偕那公子離開,登時明白到凌風和金波亦是陰癸派的人。這麼看,錢獨關若非是陰癸派的弟子,也該是與之有密切關係的人。
  這個「岳山」的身份真管用,輕而易舉便得到很多珍貴的情報。
  冷哼一聲,徐子陵率先步入船艙。
  鄭石如趕在前面引路。
  尚未跨過進入艙廳的門檻,徐子陵忽然止步,不但心中喊娘,還駭出一身冷汗,差點便要掉頭溜之大吉。
  只見臉垂重紗的祝玉妍默默坐於廳內靠南的太師椅內,一派安靜悠閒的樣子。
  無論他千猜萬想,也猜不到會在這裡碰上「陰後」祝玉妍,今次確是名副其實的送羊入虎口了。
  ***
  寇仲扮成腳夫,雜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旁觀剛才的一幕。
  轉瞬碼頭又回復先前的情況,便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寇仲當然不用擔心徐子陵,就算□□坐鎮船上,徐子陵也有借水遁的本領,那亦是他們約好的緊急應變方法。
  此時有個專賣茶水的小販,在相鄰的碼頭處擺開檔子做生意,寇仲正要藉機幫趁好令自己不那麼惹人注目時,一輛馬車駛至,坐在駕車御者位置的兩名大漢都身形彪悍,不似一般御者。
  馬車停下後,另一名年青漢子推門下車。
  寇仲立時精神大振,那漢子竟是李世民天策府高手之一的龐玉。
  接三人打開尾門,抬出一個長方形上有數個氣孔的箱子出來,搬到正候在碼頭旁的一艘巨船上去。
  這類上落貨的情景顯是司空見慣,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寇仲沉吟半晌後,終鬥不過自己的好奇心,決定怎都要潛上去一看究竟。
  ***
  徐子陵跨步入廳,隨手揭掉帽子拋開,故意怪聲怪氣地長笑道:「玉妍別來無恙!」
  他已打定輸數,決意自暴身份,再硬闖突圍。
  魯妙子的面具只可以騙騙不認識岳山的人,像祝玉妍這種宗師級的武學大師,只要給她看過一眼,便不會忘記,何況更可能是素識。
  他進廳的原因,是為了方便落河而遁,因為後面的廊道已給白清兒、常真、法難三人堵住了。
  必要時他可偷襲鄭石如,拿他作擋箭牌。
  只要能阻慢祝玉妍片刻時光,他便有被窗裂壁而逃的機會。
  祝玉妍靜若不波井水,冷冷的透過臉紗,對他深深凝視。
  他雖不能瞧到她的眼睛,卻可直接感覺到她的眼神。
  徐子陵手按刀把,登時寒氣漫廳,殺氣嚴霜。
  祝玉妍不知打什麼主意,竟沒有立即揭破他這冒牌貨,還出乎所有人料外的幽幽歎一口氣,緩緩道:「其他人都給我出去!」
  徐子陵暗忖這是要親手收拾我哩。
  正猶豫該否立即發動,偏又感到祝玉妍沒有動手的意圖,委決難下時,鄭石如等已退出廳外,還關上門子。
  祝玉妍長身而起,姿態優美。
  徐子陵心道「來了」,全神戒備。
  祝玉妍搖頭歎道:「你終練成了『換日大法』,難怪不但敢重出江湖,還有膽來向玉妍挑戰。四十年了,仍不能沖淡你對我的恨意嗎?」
  徐子陵心中劇震。
  我的娘,難道她竟不知自己是冒牌貨嗎?千百個念頭瞬那間閃過靈台。
  唯一的解釋是這副面具確是依據岳山的容貌精心泡製的,而自己的體型更又酷肖岳山。
  當然他的氣質、聲音、風度與岳山迥然有異,但由於祝玉妍心有定見,以為岳山躲起來練什麼只聽名稱便知大有脫胎換骨功效的「換日大法」,故以為他的改變是因練成此法而來,竟真的誤把馮京作馬涼,當了他是真的岳山。
  不過只要他多說兩句話,保證祝玉妍便可識破他。
  但他卻不能不說話。當日他和寇仲、跋鋒寒三人聯手對抗祝玉妍,仍是落得僅能保命的結果。自己現時雖說功力大有精進,但比起祝玉妍仍有一段距離,能不動手矇混過去,自然是最理想不過。
  徐子陵只默然片晌,便冷哼一聲,踏步移前,直至抵達祝玉妍右旁的艙窗處,才沉嘶啞的聲音道:「你仍忘不了他,四十年了,你仍忘不了他!」
  祝玉妍不知是否真的給他說中心事,竟沒答他。
  徐子陵這三句話,內中實包含無窮的智慧。
  對於祝玉妍那一代人的恩怨,他所知的僅有從魯妙子處聽來的片言隻字。
  照魯妙子所說,他因迷戀上祝玉妍,差點掉了命,幸好他利用面具逃生。
  這張面具,便極可能是令他變成「霸刀」岳山的這張面具。
  有兩個理由可支持這想法。
  首先,就是魯妙子的體型亦像徐子陵般高大軒昂,當然是與岳山本身的體型非常接近,否則現在徐子陵就騙不倒祝玉妍。
  其次是以祝玉妍的眼力,就算魯妙子帶上任何面具,祝玉妍也可一眼從他的體態、動作、氣度把他看穿。在這種情況下,只有扮作她認識的另一個人,又肖似得毫無破綻,才有希望瞞過她。
  如此推想,岳山、魯妙子和祝玉妍三人必然有微妙而密切的關係。
  徐子陵這幾句話,實際上非常含糊,可作多種詮釋,總之眼點在人與人間在所難免的恩怨情恨,怎都錯不到那裡去。
  這時他雖隨時可穿窗遁河,但又捨不得那麼快走了!
  廳內一片難堪的沉默,只有碼頭處傳過來腳夫上落貨物的呼喝聲和河水打上船身的響音。
  祝玉妍語氣轉冷,輕輕道:「你看!」
  徐子陵轉過身去。
  祝玉妍舉手掂臉紗,掀往兩旁,露出她本是深藏紗內的容顏。
  ***
  寇仲觀察了好一會,仍沒有潛上敵船的好方法,不但因對方有人在甲板上放哨,更因碼頭處亦有敵方派遣了監察任何接近的疑人。光天化日下,再好輕功也要一籌莫展。
  李小子有船在此當然是合情合理的事,可是那個箱子卻大有問題。若他沒有猜錯,箱子內藏的該是一個人,否則就不用開氣孔。
  這人會是誰呢?寇仲沉吟半晌,終於把心一橫,大步朝敵船走去。
  ***
  徐子陵一看,登時呆了眼睛。
  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橫看豎看,都是比□□大上幾歲的青春煥發的樣兒。
  在臉紗半掩中,他只能看到她大半截臉龐,可是僅這露出來部份,已是風姿綽約,充滿醉人的風情。
  一對秀眉斜插入鬢,雙眸黑如點漆,極具神采,顧盼間可令任何男人情迷傾倒。配合她宛如無瑕白玉雕琢而成嬌柔白哲的皮膚,誰能不生出驚艷的感覺。
  論姿色,她實不在絕世美女□□之下,且在相貌上有幾分酷肖,使他聯想到兩者有母女的關係。
  其氣質更是清秀無倫,絕對使人聯想不到會與邪惡的陰癸派拉上關係。
  一時間,徐子陵訝異得腦際空白一片,不能思索。
  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臉紗垂放。
  祝玉妍淡淡道:「若玉妍心中有捨不下的男人,豈能練成天魔大法,令世人顛倒迷茫的情歡愛慾,只是至道途中的障礙。小山你若仍參不破此點,休想能雪宋缺那一刀之恥。」
  徐子陵聽得心生寒意。
  她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卻有種發自真心的誠懇味兒,顯示出她對此深信不疑,透出理所當然冷酷無情的感覺。
  要知人總有七情六慾,縱使窮凶極惡的人,心中也有所愛。可是祝玉妍卻全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在她來說根本沒有善惡好歹之分,故能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做起事來變成只講功利,不擇手段。
  徐子陵怕給她窺破自己的表情,轉身詐作望往窗外,沉聲道:「我的老朋友近況如何呢?」
  祝玉妍坐回椅裡,輕柔地道:「你仍嫉忌他嗎?」
  徐子陵登時頭皮發麻,這才知道祝玉妍和宋缺間大不簡單。
  祝玉妍又道:「當年若非你心生妒意,怎會為他所乘,刀折敗走漠北,一世英名,盡付流水。」
  徐子陵平靜地道:「玉妍你精於觀心辨意之術,難道感不到我已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仍要說出這種氣人的話。」
  事實上他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索性鋌而走險,試探她對自己的冒牌岳山的看法。
  祝玉妍幽幽道:「你變得很厲害,就像成了另一個人。宋缺那一刀是否傷及你的氣門,連聲音都這麼沙啞難聽?」
  徐子陵心忖你這麼想就最好了,冷然道:「我們之間再沒什麼好說的,我再不會管你的事,我要走了!」
  正要穿窗而去,祝玉妍輕輕道:「你不想見自己的女兒嗎?」
  徐子陵劇震失聲道:「什麼?」
  他的震動確發自真心,皆因以為已露出馬腳。
  寇仲來到登船的跳板處,兩名漢子現身船上,喝道:「朋友何人?」
  寇仲哈哈笑道:「叫龐玉滾出來見我!」
  那兩人臉色微變,如是鬧事的人來了。
  寇仲提氣輕身,一個縱躍到了甲板之上。喝道:「龐玉何在?」
  心想李小子天策府的猛將,殺一個便可削弱李小子的一分力量,划算得很。
  艙門內湧出十多名敵人,扇形散開,形成包圍之勢,然後龐玉才悠然步出,來到他身前丈許處立定,傲然道:「竟敢指名鬧事,朋友該非無名之輩,給我報上名來。」
  寇仲運功改變嗓音,笑嘻嘻道:「龐兄剛好猜錯,小弟正是無名之輩,看刀!」
  井中月離鞘而出,迅若風雷般當頭照臉的劈去,勁氣狂起,捲往敵人。
  龐玉那想得到這其貌不揚的人說打就打,忙拔劍橫架。
  「噹」!
  火光濺射,龐玉只覺這一刀不但重如山嶽,還隱含吸扯的怪勁,心中駭然時,寇仲已翻過頭頂,鑽進艙門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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