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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二章 路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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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步下天津橋,回到城南區域,整個人輕鬆起來。
  他真的不想見單琬晶。
  此時洛陽城像甦醒過來般,車轎川流不息,熱鬧非常。行人中不少身穿胡服,顯是來自西域的商旅。
  只看眼前的繁榮,誰都感受不到城外的世界戰爭連綿,生靈塗炭。
  更想不到洛陽正陷於內外交煎的地步,成為各大勢力傾軋角力的軸心。
  他離開了人潮湧湧的天街,沿著洛水西行,寬達十多丈的河面,巨舟並列,以大纜維舟,鐵鎖鉤連,蔚成奇景。
  回頭朝天津橋望過去,跋鋒寒已走得影蹤不見。
  而天津橋南北對起四座高樓,更添橋樑的氣勢,極為壯觀。
  離開了橋南的肆市後,道上行人疏落多了。
  徐子陵沿洛堤漫步,堤邊雜植槐柳,樹綠成蔭,風景迷人。
  徐子陵收攝心神,不由想起跋鋒寒和單琬晶間的關係。
  當日單琬晶和跋鋒寒約定在九江相會,恐怕不是只關男女私情那麼單純。
  要知單琬晶乃東溟派新一代的領袖,在派內早選了那尚明作她的夫婿,所以她雖對李世民傾心,亦是有緣無份。
  以單琬晶剛烈的性格和行事的作風,既能克制自己對李世民的感情而不出亂子,照道理也不該情不自禁至要與跋鋒寒來個秘密偷情。
  所以她與跋鋒寒間,定有一些彼此合作的事情。
  徐子陵本不會想及這方面的事,可是因跋鋒寒不但知悉單琬晶既身在洛陽,更清楚她落腳的地方,事情便大不簡單。
  若兩人只是男女之情,以跋鋒寒不以兒女私情為重的作風,憑那趟單琬晶下不了手殺自己一事,已足可令跋鋒寒對單琬晶永不回頭。
  徐子陵苦笑搖頭。
  吹縐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就在此時,前面一人匆匆而至,徐子陵定睛一看,登時呆了起來,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         ※
  寇仲憑窗外望,心內思潮起伏。
  爭霸之路絕非一條康莊大道。
  不但前途渺茫難測,崎嶇難行,隨時有粉身碎骨之禍。最教人頭痛的是歧路甚多,一個不小心,便錯失直抵目標的機會。
  時機實具最關鍵的重要性。
  李世民便是最懂掌握時機的人,覷準機會,迫得他老子作反,起兵太原,趁關中精兵西出應付李密之際,渡河入關,奪得西都長安這堅強的固點,只須去了薛舉父子這西面之患,便可遙看關中群雄逐鹿,乘鷸蚌相爭,坐享漁人之利。
  而他現在才是剛起步。
  搞垮了李密,固然可使宋閥與瓦崗軍結盟一事胎死腹中,但最得益的卻是李世民而非他寇仲。
  所以現在仍未是殺李密的時刻,縱使李密引頸待割,他也不會殺害李密。
  唉!
  有小陵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談談心事。
  假若徐子陵遇害,他將會不顧一切的為他報仇,什麼霸業鴻圖都要擺到一旁去。
  「咯!咯!」
  寇仲愕然道:「進來!」
  一個小婢推門恭身施禮道:「小姐請寇公子到艙廳見面。」
         ※        ※         ※
  徐子陵猶豫了片刻,才在那人擦身而過前把他攔著,沉聲道:「李大哥!」
  竟是久違了的李靖。
  他之所以猶豫,皆因始終不能對素素之事釋然,若非李靖薄情,素素就不會受王伯當之辱,更不會嫁給香玉山。
  李靖身穿便服,但仍是軒昴爽朗,眼神變得更銳利,顯是在這幾年間武功大有長進。
  他愕然止步,臉露疑惑之色,皺眉道:「這位兄台是否認錯人哩?」
  徐子陵這才省起自己是以「疤臉大俠」的容貌示人,低聲道:「我是徐子陵,現在只是戴上面具。」
  李靖先是虎軀一震,然後露出驚喜神色,挽著他穿過路旁的槐樹,到了堤坡邊沿處,大喜道:「我也風聞到你們會來洛陽的消息,想不到就這麼遇上了,小仲呢?」
  徐子陵扯下面具,塞入懷裡。
  李靖歎道:「你比我長得更高了。時光過得真快,不經不覺又這麼多年,昔日的兩個小子,已成了名動天下的人物,現在誰說起你們來,不是咬牙切齒,就要衷心誇讚?」
  又急忙問道:「小仲沒出事吧?」
  徐子陵聽出他真誠的關切之意,又想起素素,心中矛盾得要命,道:「小仲沒有事,我們只是暫時分手,各有各行事罷了!」
  李靖鬆了一口氣,道:「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再說!」
         ※        ※         ※
  寇仲在小婢引領下,步進艙廳。
  董淑妮換上華服,還刻意打扮過。安坐椅內,更是艷光照人,眩人眼目,亦多添了幾分成熟的迷人風韻。
  寇仲在她左旁的椅子坐下後,小婢退下,還為他們關上廳門。
  寇仲愣然道:「你不怕給大舅舅怪責嗎?」
  董淑妮模仿王世充的語調老聲老氣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怎同呢?」
  接著忍不住花枝亂顫地嬌笑起來,媚態畢露,誘人之極。
  寇仲心中恍然。
  董淑妮實在是王世充的秘密武器,利用她的美色來籠絡有利用價值的人,又或刺探情報,否則今趟王世充可能死了仍不知墮入李密的彀中。
  王世充為了收服自己,現在則打出董淑妮這張牌。
  董淑妮甜甜一笑道:「你這人真本事,人家從未見過大舅舅這麼看重一個人的,可是現在人家再不歡喜你了!」
  寇仲失聲道:「什麼?」
         ※        ※         ※
  房舍在洛河對岸往左右延展,不遠處有座高起的鐘樓,宏偉高聳,雄視把城巿一分為二的洛水。
  李靖歎道:「想不到當日一別,到此刻才有重逢之時。素妹真難得,若沒有她,我李靖今天休想能坐在這裡和你敘舊。所以聽得李密造反,我便心知不妙,立即趕赴滎滎陽,才知你們已救走了她。」
  徐子陵一陣硬咽,差點掉下熱淚,勉強忍住,沉聲道:「李大哥當日為何肯讓素姐回滎陽呢?難道不知滎陽大龍頭府是險地嗎?」
  李靖苦笑道:「素妹對我恩重如山,我李靖豈會是這種忘恩之人,可惜她去意甚決,又知我會攔阻,竟留書出走,悄悄離開。那時我內傷未癒,追她時更遇上風雨,大病一場後,才到滎陽找她。但素妹拒而不見,我只好先到洛陽,再入關中。現在於秦王手下辦事。」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竟是有這麼一回事!
         ※        ※         ※
  董淑妮容包轉冷,淡淡道:「凡是大舅舅歡喜的人,我都不歡喜的。」
  見寇仲瞪大眼睛瞧著她,跺足嗔道:「有什麼好奇怪的,人家歡喜自己去選擇也不成嗎?大舅從來都不歡喜我爹,可是娘卻比任何女人都快樂。娘常說以前她們都可在野火中會自由選擇對象。」
  寇仲反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微笑道:「那現在我可滾出去了嗎?」
  今次輪到董淑妮杏目圓睜道:「聽到我不再歡喜你,你難道不傷心難過嗎?」寇仲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朝艙門漫步而去,邊行邊道:「當然難過得要命,我現在就要回房中痛哭一場呢。哈……」
  寇仲轉身接著董淑妮隨手拿起朝他背脊擲來的名貴瓷瓶,笑嘻嘻道:「我也有個壞習慣,就是不歡喜給人擺佈,吃軟不吃硬,哈!」揚手便把瓷瓶拋回給董淑妮。
  董淑妮慌忙接著時,他已推門揚長去了。
  「砰!」
  花瓶再次摔出,擲在門上,撒得一地碎片。
         ※        ※         ※
  李靖關心地道:「素妹近況如何?」
  徐子陵聽到自己的聲音答道:「她在巴陵,已嫁了人。」
  李靖欣然道:「那真要為她高興,究竟是誰家兒郎如此幸運?」
  徐子陵劇震一下,朝他瞧去。
  李靖不解道:「為何小陵你的神色如此古怪,難道素妹的夫婿有什麼問題嗎?」
  徐子陵奇道:「素姐嫁了給別人,李大哥不感失望嗎?」
  李靖皺眉道:「素妹若有好歸宿,我高興還來不及,究竟是否這人有問題呢?」
  徐子陵瞧了李靖好半晌後,搖頭道:「我也不敢肯定。」
  李靖笑道:「差點給你嚇個半死。這人究竟是誰?巴陵不是蕭銑的地頭嗎?」徐子陵點頭道:「此人正是蕭銑的手下,叫香玉山。」
  李靖色變道:「什麼?」
  徐子陵吃了一驚道:「是否這人真有問題?」
  李靖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好一會才歎道:「這人是否本身有問題,我並不清楚,但卻知道……唉!小陵請恕我有難言之隱,故不能暢所欲言。天啊!為什麼這麼巧的。」
  徐子陵心念電轉,沉聲道:「剛才李大哥說在秦王手下辦事,秦王是否李淵次子李世民呢?」
  李靖點頭道:「就是他了,他也很欣賞你們。你們不是很想創一番事業嗎?他將會是個好皇帝。」
  徐子陵冷笑道:「他會當上皇帝嗎?他只是秦王,但世子卻是李建成。只聽李大哥這句話,便知他們兄弟間嫌隙已生,李閥禍機將至,大亂必興,李大哥仍要混這渾水嗎?」
  李靖肅容道:「小陵你確長大了,識見大是不同。不過我李靖豈是見難而退的人。」
  頓了一頓,雙目寒光閃閃,凝視著下方長流不休的洛水,緩緩道:「國家患難,今古相同,非得聖明君主,不能安治。且為國者豈拘小節,現今誰不知李閥的地盤是秦王打回來的,亦只有他才有造福萬民的才能德行。小陵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子陵心中一片煩厭,胸口如被大石重壓,長長吁出一口氣,才舒服了點,道:「李大哥不在關中,卻到此險地來,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呢?」
  李靖壓低聲音道:「我今次來洛陽,實有至關緊要的事,但現在卻不可說出來。」
  接著扯了徐子陵站起來道:「快隨我來,你嫂子該等得心焦哩!」
  徐子陵失聲道:「嫂子?」
第十三章 往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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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換上戎裝,卓立船頭。
  寇仲和一眾將領,分立身後。
  洛陽的外郭城已然在望,氣象肅穆。
  四艘水師船加入護航行列,使船隊更為壯觀。
  王世充精神奕奕,看來心情大好,把寇仲召到身旁來,問道:「寇小兄到過洛陽嗎?」
  寇仲恭敬答道:「尚是首次到洛陽。」
  王世充哈哈一笑,自豪地道:「我們下面這條洛水,把都城一分為二,成南北兩部分。皇宮和皇城位於城西北部;街、坊、巿均分佈在城南和東部。」
  寇仲道:「船隊可直接駛進城內去嗎?」
  王世充得意洋洋的道:「不但可駛進城內,還可抵達任何地方,若論內外水陸交通的便利,天下沒有一個城巿可及得上東都。除洛水貫穿其中外,還有東瀍河、西谷水、北金水渠、南通津渠、通濟渠、伊水、漕渠、道渠、重津渠、丹水渠與大街小巷縱橫交錯,車船相接方便無此。」
  水閘早已升起,船隊沿洛水長驅入城。
  眼前忽地換上了城內繁華的景象,寇仲連呼吸都停止了,看得虎目圓睜。
  王世充湊到寇仲耳旁道:「若你助我東破李密,西克長安,我便封你為洛陽王,此城就是你的封邑,而小妮妮便是你的王妃!」
  寇仲收攝心神,深吸一口氣道:「多謝聖上龍恩!」
  說完也覺心中好笑。
  但亦知不佯作奉承,王世充可能會隨時反臉。
  王世充聽到「聖上」兩字,哈哈大笑,又低聲道:「人傳你兩人知道『楊公寶庫』的秘密,究竟是真是假?」
  寇仲心中暗罵,表面則擺出恭敬的神色,耳語道:「我們只有一些線索,能否找到仍是未知之數。」
  王世充道:「寶藏究竟是否在洛陽呢?」
  寇仲故作愕然道:「尚書真厲害!」
  王世充冷哼道:「昔年建設新都時,楊素曾積極參與,要弄個寶藏該是順理成章的事。」
  寇仲心中大樂,暗忖你這麼想就最好了。忽見船隊朝橫跨河面的大橋駛去,駭然道:「要撞橋哩!,」
  王世充和一眾手下雖苦忍著笑,但已是忍得極苦。
  寇仲大惑不解時,大橋中分而開,朝兩邊仰起,露出足夠的空間,讓船隊暢通無阻的魚貫駛過。
  王世充欣然對仍駕訝得合不攏嘴的寇仲道:「這是我們中土第一座開合橋,出自天下巧藝大宗師魯妙子的設計,寇小兄沒有見過並不足怪。」
  又指著前方右岸道:「那就是皇宮,我們直接去見楊侗,看他能耍出什麼花樣來。」
         ※        ※         ※
  徐子陵愕然道:「李大哥成親了嗎?」
  李靖老臉一紅道:「已有多年了!當年我和素妹亡命北上,幸好遇上了她,得她義助,接回我一條斷筋,否則你的李大哥已變成一個跛子。」
  剎那之間,徐子陵明白了整件事。
  正因李靖移情別戀,素素才被迫黯然離開李靖,從此不願再提起他。
  李靖奇道:「小陵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徐子陵臉容轉冷,一字一字地道:「由今天起,我們再非兄弟,李靖你走吧!」
  李靖劇震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冷然道:「你該清楚知道是什麼一回事,枉素姐對你情深一片,你卻移情別戀,把她拋棄。我們之間再沒有什麼話好說。」言罷轉身便去。
  李靖大喝道:「小陵!」
  徐子陵展開腳法,瞬眼間離開堤岸區,沒入一道橫街的人流裡。
         ※        ※         ※
  城內洛水之端,外郭城西北處,坐落著氣魄宏大的東皇宮。
  皇宮分為皇城與宮城兩部分。
  皇城圍護在宮城的東、南、西三面,呈「凹」形,北面與宮城有城牆分隔。
  皇城城牆都是夾城,有兩重城牆。北面則有三重,更增其防禦能力。
  皇城內東西有四條橫街,與南北三直道交錯,中央大道居中軸線,什麼省、府、寺、尉等官署分別排列在大道兩側的橫衝,眾星拱月般,不離皇宮左右。
  宮城則是楊侗這小皇帝的居處和接見群臣的地方。
  宮城之北,再有曜儀和圓壁兩城,使宮城處於重重包圍之中,防範嚴密處,更勝江都的皇城。
  船隊在皇城外的碼頭緩緩靠岸,王世充笑道:「由於李密不知你和淑妮早已脫身,所以消息該尚未傳返洛陽,只看現在楊侗全無防備,恐怕到現在仍未知我王世充已回來了。」
  寇仲道:「這叫以快打慢,只要我們能控制楊侗,獨孤閥便失去最大的憑借,那時要殺要剮,再不由他們決定了。」
  王世充道:「獨孤峰武功雖高,但仍未放在我心上,但那老婆子尤楚紅卻真是非同小可,我旗下雖高手如雲,恐怕仍沒有人攔得她住,若給她漏網逃去,會是個很大的禍患。」
  寇仲訝道:「為何尚書不提獨孤鳳呢?」
  王世充愕然道:「為何要提她?」
  寇仲心知不妙,沉聲道:「吾友跋鋒寒曾和獨孤鳳交手,差點便不能脫身。據說她的武功已超越了獨孤峰,僅次於尤楚紅,尚書怎會一無所知的?」
  王世充曾在彭城親睹跋鋒寒強絕一時的身手,聞言變色道:「若真有此事,那說不定獨孤閥仍有其它隱藏起來的實力,用以伺機暗算我。」
  寇仲點頭道:「定是如此,我們必須小心應付,否則一個不好,就要吃大虧。」
  船已泊定,王世充領頭走下船去。
         ※        ※         ※
  徐子陵低頭疾走了半條街後,心情才稍為平復。
  尤其道旁均滿植樹木,綠蔭環護,天上則白雲藍天,春光明媚,遂勉力拋開李靖和素素間那不能挽回的恨事,把心神集中在洛陽城的建設上。
  自離開飛馬牧場後,每有空間,他都取出魯妙子的遺笈翻閱研究,對建築之道已頗有心得,故此時能以專家的眼光,瀏覽這事先周密規劃、順應地勢、精心佈局的天下名都。
  徐子陵心境轉趨開朗,漫步橫街里巷,無論走到何處,街巷縱橫,都是方格整齊,猶如棋盤。而民居則平均分佈在棋格之中,秩序井然。
  一群小孩正在一處空地上玩耍,天真的歡笑聲填滿週遭的空間,不由使他想起與寇仲在揚州度過的童年歲月,他們好像從未試過如此這般地玩耍過,每天都為了溫飽掙扎奮鬥,以及應付別人的欺凌。
  想得入神時,身後風聲響起。
  猛然回首。來者竟是竇建德手下的頭號大將劉克闥。
         ※        ※         ※
  王世充踏上碼頭,一名中年大將迎了上來,施禮後道:「一切安排妥當,尚書請放心。」
  此人身量頗高,只比寇仲矮上寸許,生了一張馬臉,留著一撮山羊鬚,兩眼閃閃有神,顯是內外兼修的高手。
  王世充介紹道:「這是郎奉將軍,我不在時,洛陽的事就由他和宋蒙秋將軍兩人負責。」
  寇仲心中恍然,原來是王世充的心腹。
  同時亦暗自懍然。
  只看現在一片平靜的情形,便知王世充已通過特別的通訊渠道,指示郎奉和宋蒙秋兩人暗中調集兵馬,控制了皇城。
  所以別看王世充初聽得情況不妙時似是手足無措,但老狐狸畢竟是老狐狸,待得情緒平定下來後,便顯出老辣厲害的本色。
  郎奉道:「尚書大人請!」
  王世充從容一笑,領頭朝進入皇城的端門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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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第一章 誰是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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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黑闥搭著徐子陵肩頭,走進附近賣絲綢的店舖去。
  兩個上了年紀的店伙都沒迎上來招呼他們,像視而不見般,任他們長驅直闖,揭開分隔前後進的珠廉,穿過擺滿佈疋的小貨倉,步出天井,原來另有兩重房舍。
  四男一女正聚在天井說話,見到劉黑闥,都現出恭敬神色,齊叫「劉大哥!」
  劉黑闥點點頭,領著徐子陵進入天井左側的房舍去。
  那是個簡樸的小廳堂,除了台、椅、幾等必備的傢俱外,連櫃子都沒一個,更不要說裝飾的擺設了。
  兩人坐好後,劉黑闥哈哈笑道:「真好!竟遇上你,我也不知多少趟聽到你們的凶訊,想不到你們還是活得生龍活虎。寇仲究竟到那裡去?」
  徐子陵道:「我和他失散了,但約定在這裡會面的。」
  說罷心中暗歎,劉黑闥雖是條好漢子,但始終是竇建德的人,不宜向他透露太多事。
  劉黑闥皺眉道:「聽說李密派人截擊你們。要不要我遣人去找尋寇仲?」
  徐子陵感受到他真摯的熱情,生出內疚的難過情緒,搖頭道:「他自保該沒有問題。事實上我們是故意分開,由我引走追兵,而他卻負責做別的事情。」
  劉黑闥明白過來。此時剛才在外面和另外四名男子聊天的女孩子進來奉上香茗。
  徐子陵這才看到此女輪廓頗美,還透著一股清秀的氣質。
  劉黑闥笑道,「她叫彤彤,一手飛刀玩得不錯!」卻沒對徐子陵向彤彤作介紹。
  彤彤微微一笑,好奇地瞥了徐子陵兩眼,才退出屋外。
  劉黑闥沉吟片晌,歎道,「刺殺任少名一役,不但使你們兩人的名字無人不知,也改變了整個南方的形勢,老哥真以你們為榮。」
  徐子陵怕他重提邀他們入伙的事,忙岔開話題道:「劉大哥今趟到洛陽來,有什麼大事?」
  劉黑闥深深地瞧了他幾眼後,沉聲道:「此事可大可小,實質上只是小事一件,但卻可能關係到誰能一統天下的問題。」
  徐子陵聽得一頭霧水,奇道:「是什麼事竟有這樣影響力?」
  劉黑闥不答反問道:「你們今趟到洛陽來,是否準備西入關中?」
  徐子陵明白劉黑闥人品很好,但絕非蠢人,而且精明厲害,絕不可以輕易將之瞞騙。
  他這樣詢問,等若間接問他是否想去發掘『楊公寶庫』。假若他支吾以對,劉黑闥將勢難對他推心置腹。
  在這群雄割據的時代,即使父子兄弟朋友,亦因各為其主而要保守某些事情的秘密。
  像李靖剛才便對他欲言又止,顯似有所保留。
  徐子陵苦笑道:「事實上我們只知道寶藏在關內某處附近,其他便一無所知,所以今次只是去碰碰運氣。」
  劉黑闥忠厚樸實的黑臉露出一絲真誠的笑意,點頭道:「子陵說的話,我怎會不信。不過聽說在『楊公寶庫』之內,除了楊素多年搜刮得來的奇珍異寶外,尚有以萬計的兵器等物。要在李閥的地頭把這些東西運走,非有龐大的人力物力不可。你們若信得過我劉黑闥,我可全力支持你們,條件則是各取所需;你們去做大富豪,而我則去爭天下,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頓了頓又道:「據我得來的消息,『楊公寶庫』共有七重,除第一重沒有機關裝置外,各重便一重比一重危險;若你知道設計這藏寶室的人乃天下第一巧匠魯妙子,便知要取得寶藏絕不容易。照我所知,只羅剎女曾進入第一重,即知難而退。咦!你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
  徐子陵聽到魯妙子之名,自是心頭劇震,開始有點明白為何他把《機關學》的秘笈給予寇仲時,特別提醒他須憑此進入『楊公寶庫』。
  但為何魯妙子不直接告訴他們如何進入由他一手設計的『楊公寶庫』呢?
  此確令人費解。
  劉黑闥又道:「楊素和魯妙子乃至交好友;洛陽貫通南北的開合橋星津浮橋都是他設計的。此人在這方面的天資之高,當世實不作第二人想。」
  見徐子陵皺眉苦思,伸手友善地拍拍他肩頭道:「你不必這麼快答我。可先和寇仲商量一下,就算不合作,我劉黑闥亦不會怪你的。順帶說一句,諸葛德威對機關建築頗有心得,對進入寶藏肯定有幫助。」
  徐子陵只好點頭應諾。
  劉黑闥舒了一口氣,輕鬆道:「坦白說,這番話我真不想說,好像我也像其他覬覦寶藏的人那麼貪心,但為了大局,又不能不說。」
  徐子陵道:「這個我是明白的,劉大哥不用介懷。」
  劉黑闥欣然道:「我曾向夏王提起兩位,夏王對你們亦非常欣賞,希望有機會可以見個面。」
  夏王就是竇建德。
  徐子陵夷然道:「有機會我們也想拜竭,還有,剛才劉大哥說什麼有件事可大可小,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
  劉黑闥沉聲道:「自然是與『楊公寶庫』齊名的和氏璧有關哪!」
         ※        ※         ※
  剛進皇城,聚在端門內的十多人迎了上來,除三人身穿武將甲胃外,其他人都是便裝儒服。當中一人赫然是寇仲認識的歐陽希夷。
  歐陽希夷乃成名數十年的高手,在江湖上輩份極高,與大儒王通及王世充交情甚篤,不過多年來已不問世事,想不到竟會出來助王世充爭天下。
  當年他以沉沙劍在彭城大戰跋鋒寒,雖於勝負未分之際罷手,但已在寇仲和徐子陵心中留下了不能磨滅的印象。
  除歐陽希夷外,另有兩男一女,特別引起寇仲的注意。
  女的一個有如萬綠叢中一點紅般,極為惹人注目。
  那是個頗具姿色的年青少婦,嬌小玲瓏,背負長劍,神情卻是出奇地嚴肅,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別有股冷艷的成熟韻味。既使人感到她凜然不可冒犯的孤傲,但又能令人暗中興起假若能破開她那重保護自己的屏障,會是男人最大的成就。
  不過寇仲留心她的原因,卻非因她的姿色,而是她那對精光閃閃的湛藍眸子,使他不但知道她是武林高手,還非中土人士。
  另兩個惹他注意的人是一老一少。
  老的身材矮胖,身穿道袍,手持塵拂,眼耳口鼻都朝肥臉的中央擠聚,看著本該惹笑,可是他半瞇的細眼芒光爍閃,隱隱透出一種狠辣無情的味道,卻絕無半分滑稽的感覺。
  少的是個二十七、八歲許的壯漢,身形雄偉,雖比不上寇仲與徐子陵、跋鋒寒等的高挺俊拔,卻是臉容古樸,膚黑紮實,自有一股強橫悍霸的氣度。武器是背上的雙啄。
  看來除歐陽希夷外,眾人中亦以這三人武功最高,直可躋身一流高手之列。
  歐陽希夷的目光首先落在寇仲身上,銳目掠過驚異之色,卻沒有說話。
  王世充此時已急步迎上,呵呵笑道,「得諸位及時趕來,我王世充還有何懼哉。」
  寇仲心中微懍,方知王世充於不動聲息中,已調集了手上所有力量,用以應付眼前的危機。
  歐陽希夷等紛紛還禮謙讓。
  其中一名武將道:「蒙秋已依尚書吩咐,做好一切安排。」
  寇仲這才知道此人乃朗奉外王世充另一心腹大將宋蒙秋。忙用心看了他一眼。此人容貌醜陋,臉上掛著矯揉和過份誇張了的忠義神情,予人戴著一副假面具的感覺,打第一眼寇仲便不歡喜他。
  此時王世充介紹寇仲與眾人相識,那女子竟然名如其人,叫玲瓏嬌。胖道人則是可風道長,壯漢叫陳長林,其他則是來自不同門派的名家高手。
  歐陽希夷顯然在這批人中最有地位,微笑道:「《長生訣》不愧四大奇書之一,否則也不能造就出寇兄弟這種人才。」
  寇仲連忙謙讓。
  王世充再與各人客套幾句後,收斂笑容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進宮去見那小昏君,看看獨孤峰能耍什麼花樣出來。」
         ※        ※         ※
  劉黑闥見徐子陵聽到和氏璧之名,仍是一副無動於中的神態,微笑道:「假若子陵知多點關於和氏璧的事,說不定會生出興趣來。」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歎,勉強振起精神,問道:「和氏璧除了是當然的國璽、帝皇權力的象徵外,還有什麼身價和作為?」
  劉黑闥道:「說真的,這個我亦不大知道。但只從寧道奇也要向慈航靜齋定下借璧三年之約,便可知和氏璧非只是一塊珍貴的寶玉那麼簡單,否則怎能教寧道奇這類超凡脫俗的世外高人也為之心動。」
  徐子陵愕然道:「這麼說,和氏璧豈非一直藏在慈航靜齋嗎?但劉大哥又從何曉得?」
  劉黑闥神秘地微微一笑,低聲進:「這個請恕你劉大哥我要賣個關子了。皆因我答應了人不可說出來。你只要知道這消息是千真萬確就成了。」
  徐子陵皺眉道:「若真有此事,那江湖中盛傳寧道奇會在洛陽把和氏璧交回師妃暄之事便非是憑空捏造的事了,寧道奇和師妃暄如此張揚是否嫌天下還不夠亂呢?」
  劉黑闥的黑臉透出笑意,淡淡道:「恰好相反,這正是慈航靜齋答允借璧予寧道奇的條件,就是要他協助天下撥亂反正,造福萬民。」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這麼說,寧道奇確在協助慈航靜齋為未來君主造勢了。」
  劉黑闥訝道:「聽來你這猜想是雖不中亦不遠矣。據竇公和我的推測,師妃暄於這非常時期踏足塵世,不但是要對付陰癸派,還負有更重要的使命,就是為萬民找尋真主。試想想在現今的形勢下,誰若能得到師妃暄的青睞,賜以和氏璧,那將會是怎樣的一回事?」
  徐子陵立時大感頭痛。
  他想到的問題是在於寇仲。
  在現時的情況下,無論師妃暄如何去揀選,亦絕不會揀上寇仲。
  正如劉黑闥所言,和氏璧本身只是小事,但師妃暄的揀選皇帝卻是天下的大事。
  以師妃暄所代表的慈航靜齋與寧道奇合起來的實力和威望,只要他們公開宣佈把和氏璧贈予某人,天下群雄會怎麼反應。
  所以寇仲絕不容許此事發生。
  以前寇仲說要去搶和氏璧,怕至少有一半是鬧著玩的。
  但現在卻是另一回事了。
  如若寇仲加入了和氏璧的爭奪戰,他徐子陵能置身事外嗎?
  那豈非演變成他們要與師妃暄和寧道奇正面為敵。
         ※        ※         ※
  王世充偕寇仲與一眾將領及名家高手飛身上馬,在近千親衛的護從下通過皇城,朝北面的宮城馳去。
  沿途儘是甲胃鮮明的兵士,顯見皇城的控制權已全落入王世充軍的手中。
  爆城周圍九里,四面開有宮門。
  則天門位於南牆正中,南對端門,北對玄武門,與中央各殿的正門貫穿在一條中軸線上。
  蹄音轟鳴下,整個皇城也似在晃動起來。
  寇仲策騎於王世充左方,另一邊就是歐陽希夷,前方由朗奉率三十騎開道,聲勢浩蕩。
  則天門此時已清楚可見,門分兩重,深達二十許步,左右連闕,被寬約十八步的城牆相接,城關高達十二丈,氣象莊肅,令人望之生畏。
  此時則天門中門大開,但連半個門衛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派違反常理的教人莫測高深。
  王世充神態從容,一邊策騎,一邊向寇仲道:「則天門內尚有永泰門,接著就是主殿乾陽殿,乃為舉行大典和接待外國使節專設。楊侗那傢伙平時絕不到那裡去。」
  寇仲奇道:「宮城的守衛怎麼一個都不見?」
  後面不知誰接口道:「看是都給嚇跑了。」卻沒有人為此話發笑。
  王世充沉聲道:「獨孤峰轄下的禁衛共分翊衛、騎衛、武衛、屯衛、御衛、侯衛等共十二衛,每衛約五百人,總兵力超過五千,實力不可輕侮。兼有堅城可守,以獨孤峰的性格,絕不會不戰而退,我們定要小心一點。」
  眾人轟然應喏,聲震皇城。
  轉瞬先頭部隊已抵則天門前,正要長驅直進時,一人負手油然步出門外,大笑道:「尚書大人如此兵逼皇城,未知所為何事。」
         ※        ※         ※
  劉黑闥歎了一口氣道:「天下的形勢早亂作一團,師妃暄若再插手其中,將使情況更為複雜。」
  徐子陵亦正為此頭痛。
  師妃暄和涫涫分別為正邪兩大宗派的代表傳人,又均為兩派罕有的超卓高手,而現在涫涫已成了他們的死敵,若再加上個師妃暄,那對他們可不是說著玩的。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師妃暄現在究竟在那裡?」
  劉黑闥聳肩道:「聽說十日前她曾在洛陽附近露過一面,但之後就不知所蹤,怎麼都查不到她半點蹤影。只從這點看,便可見她高明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想起涫涫,即可推想出師妃暄的厲害,再想到她或會成為他和寇仲的敵人,一時更欲語無言。
  就算他沒答應寇仲於取得『楊公寶庫』後才分手。他也不能在現今的情況下離開寇仲的。
  劉黑闥續道:「這正是我今趟到洛陽來的原因。若能從師妃暄手上取得和氏璧,等若有半邊天下到了夏王手上。故這刻的洛陽可說盛況空前,凡欲得天下者,誰不想來碰碰機會。」
  徐子陵又想起李靖,他到洛陽來說不定也為了同樣原因,就是為李世民爭取和氏璧,問道:「照劉大哥估計,誰有機會奪得和氏璧呢?」
  劉黑闥啞然失笑道:「子陵這個『奪』字恐怕用得不大妥當。先不說有寧道奇在旁照拂,只是師妃暄本身登峰造極的劍法,已足可使人難起妄念,所以還是用『求』代替『奪』比較妥當。」
  徐子陵亦心中好笑,自己因為是代寇仲設想,所以竟不自覺用了個『奪』字,有點尷尬道:「那誰最有機會求得寶璧?」
  劉黑闥苦笑道:「我很想告訴你該是竇公。但事實卻非是如此,至少有三個人與我們有同等機會,也是眼下最有資格一統天下的三個人。」
  頓了一頓續道:「若換了我是師妃暄,當必從其戰績、施政、聲譽等各方面去衡量某人是否適合做未來的真命天子。所以第一個最有機會的人,必是李密無疑,碰巧他剛新勝宇文化及,過往又曾數次開倉賑民,聲譽之佳,誰能媲美?」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若給李密得到和氏璧,自己和寇仲那還有跟他爭鋒的機會。
  劉黑闥又沉聲道:「第二個則為王世充,只看洛陽的安定情況,便可見他管治有方,且其根據地乃中原的心臟地帶,雄視四方,使人難以輕覷。」
  徐子陵點頭道:「這兩個確是可與夏王爭鋒的人,另一個人是否李淵呢?」
  劉黑闥道:「李淵可算其中一個。只是他本人既好聲色,又依附突厥,故雖有實力,被師妃暄挑選的機會看來卻不大。」
  徐子陵想起老爹,問道:「杜伏威是否全無入選的機會?」
  劉黑闥答道:「杜伏威聲譽一向不佳,兼且最近又與鐵勒人勾結,想得到和氏璧嘛!怕只餘強搶一途。」
  徐子陵心中微懍,因他深悉陰癸派亦牽涉其中,而祝玉妍、涫涫、曲傲和杜伏威均是有資格挑戰師妃暄的人,所以縱使後者有寧道奇支持,但由於敵手太強,故亦非是全無凶險。
  形勢確是複雜異常。
  劉黑闥豪興忽起,哈哈笑道:「天下雖是四分五裂,但不成氣候者眾,有資格稱王者寡。現在大江以南不外蕭銑、林士宏、沈法興、宋閥四大勢力。給你們宰了任少名後,目前以蕭銑最具實力,可惜巴陵幫難脫販賣人口的臭名,自難得師妃暄青睞。」
  頓了一頓,續道:「北方諸雄中,除剛才提及的三人,其他如薛舉父子,剛被李世民所敗,自保也成問題,可以不論。至於梁師都、劉武周兩人,全賴胡人撐腰,才能有些聲勢,說出來都不馨香,師妃暄更看不上眼。而高開道、李子通、徐圓朗之輩,分別被我們、李密和杜伏威迫在一隅,難作寸進,均難成氣候。勉強來說,尚有武威的李軌,可惜偏處西疆,事事要看胡人臉色,還有什麼籌碼可拿出來見人?」
  徐子陵皺眉道:「聽劉大哥的語氣,難道誰當皇帝一事,真個是操縱在師妃暄手上嗎?」
  劉黑闥微笑道:「是否如此,還要看將來的發展才可確定。但觀乎各方勢力,都要派人到洛陽來見師妃暄,便可知對此事的重視,否則我那有空閒在這裡和你說話。」
  接著避開徐子陵灼灼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的道:「令姐好嗎?」
  徐子陵心中一痛,頹然道:「素姐嫁人了!」
  劉黑闥雄軀一震,呆了半晌,才幹咳一聲道:「嘿!那要…唉…」
  徐子陵忽感不想面對劉黑闥,並走得愈遠愈好,永遠都不要再與人談及素素的事。
  假若香玉山只是個卑鄙的人口販子,他該怎辦才好?
  劉黑闥見徐子陵站了起來,訝道:「子陵要走嗎?」
  徐子陵慘然道:「我想一個人去灌兩口酒,遲點再來找劉大哥吧!」
第二章 為君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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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定神一看,心中也不由暗忖有其子必有其父。
  此人長得與獨孤策至少有七分相像,且年紀在外表看來像只差幾歲,故仍異常英俊,但觀其恢宏氣度,則誰都可推想出他就是獨孤閥之主獨孤峰。
  他是個令人一眼看去便知是野心極大,要毀掉別人時毫不容情的人。
  他雖滿臉笑意,但總帶著殺氣騰騰的樣子,中等身材,但卻有一種顯示出非凡能力的氣概。而且爽脆有力的舉止,都在表現出他強大的信心。
  此時他那對與鷹勾鼻和堅毅的嘴角形成鮮明對照的銳利眼神,從王世充移到寇仲處去,寇仲立感到臉上一熱,只此便知獨孤峰不愧獨狐閥之主,功力絕不在杜伏威、李密那級數的高手之下。
  眾人勒馬停定,前方開路兵將知機的散往兩旁,好讓主子能和對方在沒有阻隔的情況下對話。
  王世充哈哈一笑道:「獨孤總管言重了,近日風聲鶴唳,聽說有不少人要取我王世充項上人頭,我王世充又一向貪生怕死,所以出入都要央人保護,這才多帶幾個人來;怎估得到會招來『兵逼宮城』的大罪?萬望峰兄不要阻擋著宮門,讓我進宮謁見皇泰主面稟軍情,否則說不定會使王某懷疑峰兄已策動兵變,脅持了皇泰主,迫得我要揮軍攻城,那時對大家都不會有什麼好處!」
  寇仲這才知王世充的厲害,這番話連消帶打,誰都難以招架。
  不過獨孤峰亦非善男信女,只看他一人獨擋宮門,擺出一副高不可測的格局,即可見一斑。
  果然獨孤峰踏前一步,好整以暇的微笑道:「世充兄的欲加之罪才真的厲害,獨孤峰怎擔當得起。最好笑是我獨孤峰本是誠心誠意,又見尚書大人忽然班師回朝,故特來迎迓,豈知竟給鄭國公你誤會了。」
  他這一番話中從「世充兄」、「尚書大人」到「鄭國公」,共換了三個名稱,當然絕無半點誠意,還有種使人難以捉摸其心態,且冷嘲熱諷,不把王世充看在眼內的意味。
  寇仲啞然失笑道:「既是特來迎接,為何早先獨孤總管不說尚書大人班師回朝,卻說兵逼宮城,現在卻來改口?」
  獨孤峰意帶輕蔑地瞅了寇仲一眼,皮肉不動地陰惻惻笑道:「這位年青哥兒臉生得很,不知何時成了尚書大人的發言人?」
  王世充也是厲害,淡然自若道:「還未給總管引見我這位重金禮聘回來的寇仲先生,我王世充不在時,洛陽的事就交他掌理,以後你們多多親熱才是!」
  今趟連王世充方的郎奉等人都震動起來,想不到王世充如此看重寇仲。
  獨孤峰愕然半晌,才道:「尚書大人雖有選賢任能之權,但如此重要的職位,當要…」
  王世充截斷他道:「這正是本官要見皇泰主的其中一個原因,獨孤總管是否仍要攔著宮門呢?」
  獨孤峰哈哈一笑道:「怎會呢!怎會呢!尚書大人請!」
  竟退往門旁,作出恭請內進的誇張姿態。
  王世充和寇仲愣然相顧,一時間不知該作何種反應。
  深長的城門口,就像可吞噬任何闖進去的人的無底深洞。
         ※        ※         ※
  向劉黑闥告辭後,徐子陵在附近找了間酒館,要了一壺酒,自斟自飲了兩口後,酒意上湧,差點要大哭一場。
  他從來不好杯中之物,即管湊寇仲的興頭,也是淺嘗即止。
  但現在卻想喝個不省人事,好忘記這殘酷和不能改易的已發生了的現實。
  原因就在劉黑闥直指蕭銑是人口販子這句錐心說話。
  現在素素和香玉山米已成炊,還有了孩子,就算殺了香玉山也對素素無補於事。
  唉!
  徐子陵再灌一口,伏倒桌上,欲哭無淚。此時酒館只有兩桌坐有客人,而他又故意揀了處於一隅的位置,故不虞會惹來其他人的注意。
  說到底所有這些發生在素素身上的不幸,都是由李靖的寡情薄義而來。
  素姐有什麼不好?他偏要移情別戀。
  足音漸近。
  徐子陵憑足音竟在心中浮起李世民龍行虎步之姿,猛地抬頭。
  只見一人頭頂竹笠,垂下遮陽幕,身穿灰布衣,正筆直朝他走來,腳步輕巧有力,自有一股迫人而來的氣勢,懾人之極。
  徐子陵收攝心神,沉聲道:「秦王請坐。」
  那人微一愕然,才在他對面坐下,脫下竹笠,露出英偉的容顏,大訝道:「徐兄是否能看穿小弟的臉幕呢?」
  又舉手喚夥計道:「拿酒來!」
  徐子陵迎上他似能洞穿任何人內心秘密的銳利眼神,淡淡道:「我只是認得世民兄的足音吧!」
  酒杯酒壺送上台來,李世民先為徐子陵添酒,才斟滿自己的一杯,歎道:「徐兄不但有雙靈耳,記性還好得教人吃驚。」
  然後舉杯笑道:「這一杯是為我和徐兄久別重逢喝的。」
  徐子陵目光凝進望內清洌的酒中,伸指在杯沿輕彈一下,發出一響清音,徐徐道:「是否李靖教世民兄來找我的?」
  李世民微微一笑,放下酒杯,柔聲道:「徐兄誤會了你的李大哥!」
  徐子陵漠然道:「若世民兄此來只為說李靖的事,那我們的談說就到此為止。」
  李世民微一錯愕,接著哈哈一笑,舉杯一飲而盡,以衣袖抹去嘴邊的酒漬後,意態飛揚地道:「就依徐兄意思吧!況且這種男女間事,豈是我等局外人能管得了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這兩句話比直說還厲害,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
  李世民雙目爆起精光,仔細端詳了他好一會後,歎道:「子陵兄真的變了很多,無論外貌、風度、氣魄,均能教人心折。」
  徐子陵淡淡道:「世民兄不用誇獎我了,徐子陵不外一介山野莽夫,何如世民兄人中之龍,據關中之險以養勢,徐觀關外的風風雨雨,互相斯拼,自己則穩坐霸主之位。」
  今回輪到李世民苦笑以報,搖頭道:「子陵兄莫要見笑我,我李世民頂多只是為父兄打天下的先鋒將領,那說得到什麼霸主之位?」
  徐子陵一對虎目射出銳利懾人的異芒,沉聲道:「明珠始終是明珠,縱一時被禾草蓋著,終有一天會露出它的光芒,世民兄豈是肯屈居人下之人。」
  李世民默然半晌,眼睛逐漸亮了起來,旋又透出哀傷不平的神色,低聲道:「當日我助家嚴起兵太原,他曾答應我們兄弟中誰能攻下關中,就封其為世子。當時並曾私下親口對我說:『此事全由你一力主張,大事若成,自然功歸於你,故一定立你為世子』。」接著雙目寒芒一閃,續道:「當時我答他:『煬帝無道,生靈塗炭,群雄並起,孩兒只願助爹推翻暴君,解百姓倒懸之苦,其他非孩兒所敢妄想。』」
  徐子陵皺眉道:「世民兄既有此想法,為何剛才又流露出忿懣不平的神色呢?」
  李世民頹然道:「因為我怕大哥是另一個煬帝,那我就罪大惡極了,否則縱使家嚴因婦人之言而背諾。但自古以來便有『立嫡以長』的宗法,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徐子陵心中肅然起敬。因為憑敏銳的感覺告訴他,李世民說這番話時,是真情流露,顯示出他悲天憫人的胸懷。
  李世民忽地探手抓著徐子陵的肩頭,虎目深注的道:「這番話我一向只藏在心內,從沒有向人傾吐,今天見到徐兄,卻情不自禁說了出來,連自己都感到奇怪。或者是我心中一直當你和寇仲是我的最好朋友吧!」
  徐子陵心中一陣溫暖,又是一陣寒冷。
  溫暖是為了李世民的友情,寒冷的則是因想到寇仲終有一天要與李世民對陣沙場。
  驀地有人低呼道:「說得好!」
  兩人愕然瞧去,只見酒館內只剩下一個客人,坐在相對最遠的另一角落,正背對他們,獨自一人自斟自飲。
  李世民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都掩不住心中的驚異。
  此人明顯是剛來不久,可是兩人都沒有發覺他是何時進來。
  而兩人說話時都在運功盡量壓低和束聚聲音,不使外散。而對方離他們至少有五、六丈的距離,若仍能聽到他們的說話,只憑這點,便知對方是個頂級的高手。
  此人只是從背影便顯得修長優雅,透出一股飄逸瀟灑的味兒,束了一個文士髻的頭髮烏黑閃亮,非常引人。
  李世民揚聲道:「兄台剛才的話,不知是否針對在下來說?」
  那人頭也不回的淡淡道:「這裡只有我們三人,連夥計都給秦某人遣走了,李兄認為那句話是對誰說呢?」
  李世民和徐子陵聽得臉臉相覷,泛起高深難測的感覺。
  不過他的聲音低沉,緩慢卻又非常悅耳,似乎並無惡意。
  要知李世民乃李閥最重要的人物,李淵現在的江山有九成是他打回來的。若洩露行藏,敵對的各大勢力誰不欲得之而甘心。
  若非他信任徐子陵,絕不會現身來會,只從此點,便可知李世民真的當徐子陵是好朋友。
  徐子陵傾耳細聽,發覺酒館外並無異樣情況,放下心來,淡淡道:「秦兄何不過來喝杯水酒?」
  那人從容答道:「徐兄客氣,不過秦某一向孤僻成性,這般說話,反更自在。」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天下每多特立獨行之士,請問秦兄怎麼稱呼?」
  那人徐徐道:「姓名只是人為的記號,兩位便當我叫秦川吧!」
  兩人愈來愈感到這人很不簡單。
  徐子陵訝道:「請恕我多口,秦兄必是佛道中人,又或與佛道有緣,不知我有猜錯嗎?」
  李世民愕然瞧著徐子陵,完全摸不著頭腦,為何徐子陵只見到對方背影,說不到幾句話,便有這出人意表的猜測。
  秦川卻絲毫不以為異,應道:「徐兄的感覺確是高明得異乎尋常,適才秦某若非趁徐兄伏台之時入來,恐怕亦瞞不過徐兄。」
  李世民一震道:「秦兄是尾隨我而來的嗎?」
  秦川淡然道:「正是如此。李兄當時心神全集中到徐兄身上,自然不會留意到我這閒人!」
  李世民和徐子陵愕然以對。
  先不說這人是有心跟李世民來此。只是以李世民的高明修為,卻懵然不知有人貼身追隨,便可知此人身手的不凡。
  秦川不待二人說話,接下去道:「言歸正傳,剛才李兄說及令兄之事,不知有何打算?」
  李世民苦笑道:「那番話入了秦兄之耳,已是不該,難道還要作公開討論嗎?」
  秦川聳肩道:「李兄有大批高手隨來,大可在傾吐一番後,再遣人把秦某殺掉,如此便不虞會被第三者知曉。」
  李世民和徐子陵再臉臉相覷,那有人會教別人殺了自己來滅口的道理。
  不過他聳肩的動作非常好看,更使人難起殺伐之心。
  「砰!」李世民拍桌歎道:「我李世民豈是這種只顧已身利益,妄傷人命的人,秦兄說笑了!」
  秦川冷然道:「你不殺人,別人就來殺你。令兄比世民兄大上十歲,當年在太原起事時,他還在河東府,未曾參與大謀。一年之後,他卻硬被立為太子。在平常時期,這倒沒有什麼問題,但值此天下群雄競逐的時刻,世民兄在外身先士卒,衝鋒陷陣,斬關奪隘,殺敵取城,而他卻留在西京坐享其成。縱使世民兄心無異念,但令兄僅以年長而居正位,如何可令天下人心服,他難道不怕重演李密殺翟讓的歷史嗎?」
  李世民臉容一沉,緩緩道:「秦兄究竟是什麼人?竟能對我李家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徐子陵亦聽得心中驚異。但卻與李世民著眼點不同,而在於此人語調鏗鏘有力,說理通透玲瓏,擲地有聲,教人無法辯駁。
  秦川油然道:「世民兄若不想談這方面的事,不若讓我們改個話題好嗎?」
  徐子陵和李世民又再愕然相對。
         ※        ※         ※
  歐陽希夷呵呵一笑,拍馬而出道:「便讓老夫作個開路小卒吧!」
  寇仲急湊往王世充道:「硬闖乃下下之策!」
  王世充正拿不定主意,聞言忙以一陣大笑拖延時間,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從歐陽希夷處回到他身上時,才故作好整以暇的道:「看來時間尚早,皇泰主該尚未離開他那張龍床,本官待會再來進謁好了!」
  一抽馬鞭,掉頭便走,再沒瞧獨孤峰半眼。
  寇仲等忙緊隨離開。
         ※        ※         ※
  李世民奇道:「秦兄尚有什麼話要說?」
  秦川緩緩道:「我想向世民兄請教為君之道。」
  徐子陵和李世民都給他耍得一頭霧水。
  首先李世民非是什麼君主,何況現在只是處於打天下的時期,就算李世民有心取李建成之位而代之,那這句話亦該由他向什麼人請教,而不應反被別人來考較質問。
  徐子陵心中湧起一陣模糊的感覺,隱隱覺得自己該知此人的身份,偏又無法具體猜出來。
  李世民盯著他的背影,皺眉道:「秦兄若能說出問這個問題的道理,我李世民奉上答案又何妨。」
  秦川平靜地道:「我做人從來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很少會費神去想為何要怎麼做。剛才我正是想起世民兄設有一個『天策府』,專掌國之征討,有長史、司馬各一人,從事郎中二人、軍諮祭酒二人,典簽四人,錄事二人,記室參軍事二人,功、倉、兵、騎、鉈、士六曹參軍各二人,參軍事六人、總共三十四人,儼如一個小朝廷,可見世民兄志不只在於區區征戰之事,才有感而問。」
  李世民和徐子陵聽他如數家珍般詳列出「天策府」的組織細節,都聽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秦川淡淡道:「這理由夠充份嗎?」
  李世民苦笑道:「我服了!若秦兄肯為我所用,我必會請秦兄負責偵察敵情。所以為君之道,首要懂得選賢任能,否則縱有最好的國策,但執行不得其人,施行時也將不得其法,一切都是徒然。」
  徐子陵心中暗讚,若換了是李密或杜伏威,見此人對自己的事瞭如指掌,不動殺機才怪。但李世民卻謹遵諾言,從實地回答,又答得灑脫漂亮,只是這種胸襟,已非其他人能及。
  秦川沉聲道:「大亂之後,如何實現大治?」
  李世民先向徐子陵微微一笑,才答道:「亂後易教,猶饑人易食,若為君者肯以身作則,針對前朝弊政,力行以靜求治的去奢省費之道,偃革興文,布德施惠,輕徭薄俺,必上下同心,人應如響,不疾而速,中土既安,遠人自服。」
  秦川聽得默然不語、好一會後才道:「徐兄以為世民兄之論如何?」
  徐子陵想不到他會忽然問起自己這旁人的意見來。啞然失笑道:「對為政小弟只是個門外漢,那有資格來評說世民兄。不過世民兄『靜中求治』的四字真言,卻非常切合我的個性。大亂之後,只有去奢省費,與民休養生息,不違農時,才能促進生產,使民衣食有餘。」
  秦川仍是面對空壁,沉聲道:「昔日文帝楊堅登基,不也是厲行德政,誰料兩世而亡,世民兄對此又有何看法。」
  李世民歎道:「秦兄此句正問在最關鍵處,只此已可知秦兄識見高明,非同等閒。未知我兩人可否移座與秦兄面對續談呢?」
  秦川笑道:「嘗聞世子愛結交天下奇人異士,當然亦有容納各種奇舉異行的胸襟。區區一向獨來獨往,這麼交談最合區區心意,假若世民兄堅持要換另一種形式,區區只好告辭!」
  李世民向徐子陵作了個聳肩的動作,表示出無可奈何之意,微笑道:「我只是想一睹秦兄神采,既是如此,便依秦兄之言吧!」
  秦川淡然道:「早知世民兄不會強人所難,這麼就請世民兄回答剛才的問題好了。」
  李世民不解道:「秦兄為何像是要考較我當皇帝的本領似的呢?」
  此語一出,徐子陵心中劇震,已猜到了秦川的真正身份。
  事實上秦川的身份一直呼之欲出,除了師妃暄外,誰有興趣來問李世民這類有關治國的問題?
  她正在決定誰該是和氏璧的得主。
  秦川油然道:「良禽擇木而棲,這麼說世民兄滿意嗎?」
  李世民目光投到徐子陵臉上,顯然從他的眼神變化中,察覺到他的異樣,向他打了個徵詢意見的神色。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歎一口氣,點頭表示李世民該坦誠回答。
  李世民默想片刻後,正容道:「致安之本,惟在得人。隋室之有開皇之盛,皆因文帝勤勞思政,每旦聽朝,日夜忘倦。人間痛苦,無不親自臨問,且務行節儉,獎懲嚴明。只可惜還差了一著,否則隋室將可千秋百世的傳下去。」
  徐子陵不待「秦川」回答,長身而起道:「兩位請續談下去,在下告辭了!」
  李世民大感愕然。
  「秦川」則不見任何動靜。
  徐子陵微一頷首,飄然去了。
第三章 東都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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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一邊策騎朝自己的官署緩馳而去,一邊皺眉問寇仲道:「若他擺的是空城計,我們這麼不戰而退,豈非惹天下人恥笑。」
  另一邊的歐陽希夷、後面的郎奉和宋蒙秋都露出同意的神色。
  寇仲微笑道:「若我們真個揮軍攻打宮城,只有兩個可能性,一是破城而入;一是傷亡慘重,堅持不下。而無論是那個可能性,都對我們有害無益。因為我們志不在此,只要能擊潰李密,那還怕楊侗和獨孤峰不乖乖屈服。剛才只要看獨孤峰有恃無恐的姿態,便知他有李密在後面撐腰,根本不怕我們強攻。」
  歐陽希夷不解道:「如能控制宮城,盡除獨孤一黨,於我們又有何壞處?」
  寇仲恭敬答道:「前輩問得好,先不論破城的難易,假若洛陽重歸穩定,李密豈還肯揮軍西來。定會採觀望態度,待等得另一有利形勢後才來攻。那時勝敗難測,那及得上現時的有利形勢?」
  四周包括王世充在內的幾個人都聽得大為服氣。
  要知以往王世充與李密交手,從沒有贏過半場勝仗。而王世充之所以仍能立得這麼穩,憑的就是洛陽這四面十二門,門門都是關口,內則層層設防,外則長塹圍護,又有天然屏障的堅城。
  所以李密一旦曉得洛陽有事,必不肯錯失良機,那他們就有乘虛機會。
  王世充仍有疑慮,問道:「獨孤峰勢力雄厚,他又非善男信女,加此一來,豈非把主動之勢拱手讓與他嗎?」
  寇仲胸有成竹道:「當然不可如此,現時只要我們枕重兵在端門外,獨孤峰便動彈不得,到李密來攻時,我們再把宮城所有出入口封閉,卻不攻城,只截斷內外的糧路、那時便可迫楊侗交人,何須浴血攻城呢?」
  歐陽希夷欣然笑道:「難怪小兄弟把南方鬧得天翻地覆,果然非是只逞勇力之徒。不過我們定要小心對方高手的暗襲,若尤婆子親自出手,恐怕不容易應付。」
  王世充冷笑道:「我王世充若是這麼容易被殺,早死了十多遍。」
  寇仲嘻嘻笑道:「這個當然,嘿!我也要去找些人來助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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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來到新中橋,跋鋒寒早恭候多時,欣然迎上,笑道:「我剛才在數泊在橋東碼頭的船有多小艘,剛數到第三百八十三艘你就來了。這裡的水道陸路交通真繁密,似乎天下的舟車都到了這裡來填塞河道和街道。加上中外客商來推銷他們的香料珍玩,錦絹絲綢,又或糧食茶葉等貨品,使洛陽成了中外貨物的集散中心,非其他城市所能媲美。」
  徐子陵環目一看,橋上橋下確是擠得水洩不通,萬人雲集,旅店、酒食店鱗次櫛比,將洛水南北的市集連成一片,熱鬧非常,微笑道:「我還以為會比鋒寒兄早到呢!」
  跋鋒寒和他隨著人潮步下新中橋,過市不入,沿街而行道:「琬晶想見你一面,不知子陵意下如何?」
  徐子陵嚇了一跳,皺眉道:「她為何要見我?」
  跋鋒寒微笑道:「她竟通過我來傳話,為的當然不會是兒女私情,子陵放心好了。至於是什麼事,她倒沒說出來。」
  徐子陵欲言又止,跋鋒寒笑道:「你是否奇怪我和琬晶的關係?要怎麼說你才會明白?或者可以這樣說,在某一段時間內,我們很有機會發展為情侶,不過我們都任由這機會溜掉,我是心有所屬…」
  大力一拍背上的斬玄劍,續道:「她卻是身有所屬。」
  徐子陵洒然笑道:「說不定有一天你兩人回想起來時,會深感可惜!」
  跋鋒寒搖頭道:「我是不會為這種事後悔的,你說我無情也好,什麼都好。總言之男女間事缺乏了一種永恆的價值。對我來說,男女亦是可作知己朋友般相處。」
  這時一群體形彪悍的武裝大漢迎面而來,狠狠盯著兩人,可是給跋鋒寒銳目一掃,全都不敵地避開目光。
  徐子陵微笑道:「鋒寒兄和公主似乎不止知已朋友那麼簡單吧?」
  跋鋒寒聳肩道:「有些東溟派不方便做的事,便由我去做,例如收賬、又或找人算賬,否則我何以為生,陵少滿意了嗎?」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少有見你這麼隨和風趣的,可見鋒寒兄見過佳人後,心情大佳呢!」
  跋鋒寒訝道:「此事真奇怪,人說君子好逑,世上像公主那種美女肯定罕有之極,連我見了都為之心動。偏是你徐子陵半點都不把她放在心上,這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隨著跋鋒寒轉入通往東門的大街,那是他們約定寇仲留下標記的地方。
  由於兩人各具獨特形相,這般並肩而行,自是惹得行人矚目,女孩子則頻拋媚眼。
  徐子陵卻對別人的注意和美女的青睞視若無睹,淡然自若道:「自古以來,多少男女為了愛情而不顧一切,鋒寒兄可否告訴我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懷?」
  跋鋒寒伸手按著徐子陵的肩頭,苦笑道:「恐怕我、你及寇仲都是最沒有資格談這個問題的人。或者人生在世,會自然而然去追求某些事物,例如功名富貴、嬌妻美妾,只有通過這追求的過程,人生才有意義。」
  徐子陵想起寇仲,點頭道:「說得好!最有趣的只是追求的過程和成功的剎那,接著便要開始另一個追求。」
  跋鋒寒有感而發的歎道:「所以沒有結果的愛情反是最完美的。這說法似乎很悲觀灰暗,卻是千古不移的真理。唉!任何愛上我們的女子,都注定不會有結果的,想想也教人神傷。」
  又道:「你尚未答我肯不肯去見琬晶一面呢?」
  徐子陵苦笑道:「饒了我好嗎?別忘了她曾刺我一劍,當時我已立下決定,以後都不再想與她有任何瓜葛。」
  跋鋒寒默然片晌,走了十多步後,才點頭道:「這該是明智之舉!以後我不再在你面前提起琬晶的事好了!」
  瞥了他一眼後續道:「你知否我們這樣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著,等若向我們所有的敵人宣戰和挑引。」
  徐子陵笑道:「我倒沒想過這問題,不過現在洛陽各路人馬齊集,互相牽制下,反便宜了我們。我才不相信誰敢肆無忌憚的聚眾圍攻我們。」
  跋鋒寒嘴角逸出一絲森寒的笑意,若無其事道:「所以現在正是我們趁機反擊的好機會,今晚我們就去收一筆爛賬,看看對方肯否欠債還錢。」
  聽他這麼說,徐子陵立知跋鋒寒從單琬晶處得到了情報,微笑道:「這個欠我們債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跋鋒寒淡淡道:「此人乃陰癸派內長老級的人物,只要能抓住他,便不愁不清楚你瑜姨的情況。」
  徐子陵愕然道:「陰癸派的人出名行藏隱秘,但聽你的口氣卻像可輕易找上他的樣子!」
  跋鋒寒解釋道:「此人表面上另有身份,誰都不知他實是陰癸派的重要人物,且是陰癸派在北方主理情報消息的最高負責人。你該知是誰告訴我這重要的消息吧!因為我答應了你不再在你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耍我!說便說吧!我也想找個人來問問玉成他們的行蹤,只是苦於投問無門吧!」
  跋鋒寒在離東城中門數百步許處停下腳步,指著對街的一間麵食館道:「這就是我們和寇仲約定留下標記的地方,這食館最出色是川面,你若像我般無辣不歡,定會大快朵頤。」
  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試試他們的擔擔面吧!今趟由我請客。」
  兩人正要橫過街道,忽然一輛馬車在兩人前面停下,剛好攔著他們的去路。
  他們愕然止步,定神瞧去。
  車窗布廉低垂,透出一股神秘的味兒。
  駕車者是個臉目陌生的壯漢,此時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雪白整齊的牙齒,沉聲道:「兩位爺兒要到那裡去,讓小人送兩位一程!你們的仇家這麼多,隨處閒逛怕不太妥當吧!」
  他一開腔,兩人立即認出他是寇仲,笑罵聲中,欣然登車,分別擠坐到寇仲兩旁去。
  寇仲誇張地一聲叱喝,操控著拉車的兩匹健馬往南拐了一個彎,轉入另一條與城牆平衡的大街去。又一手扯下面具,塞入懷內哈哈笑道:「終於來到洛陽了!我們的敵人有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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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和跋鋒寒今趟在馬車御位處居高臨下瞧著闊敞無盡的長街,街上往來頻繁的車馬,兩邊道上熙攘的行人、又是另一番感受。
  寇仲興致極高,蹄起蹄落間,一口氣把先後與王世充和獨孤峰「交手」的經過如盤奉上,顯然對跋鋒寒的信任大大增多。
  跋鋒寒聽罷微笑道:「那我們現在更要打醒十二個精神,尤婆子或仍不屑出手,但獨孤鳳卻肯定不會放過我們。女人幹起刺客,會比男人更不擇手段的。」
  寇仲信心十足道:「我們的山中十日豈是白練的,而且來此途上的一番歷練,令我們三人都不斷作出突破,正不知該到那處找些真正高手來試刀,他們肯送上門來,就最好不過。嘿!不過我們由現在起最好不要分開。」
  兩人聽他最後一句終露出了尾巴,差點為之噴飯。
  寇仲大感尷尬,忙岔開話題道:「你們兩個傢伙又斡過什麼來呢?」
  跋鋒寒聳肩道:「我與單琬晶碰過頭,收集了一些有關陰癸派的消息,就是這麼多了。」
  寇仲失聲道:「什麼?你兩人一起去見過東溟公主?」
  徐子陵心中湧起一陣奇異的感覺。
  未和跋鋒寒相處前,總覺得他冷酷無情,但其實他也有感情充沛的一面。
  跋鋒寒笑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更何況琬晶名份已定,一起見她又有什麼問題?不過事實上陵少臨陣退縮,自己逛街去了。」
  寇仲向徐子陵道:「有到約定處找過玉成他們嗎?」
  徐子陵搖頭表示沒有,然後輕描淡寫道:「我只見過四個人,依次序是李靖、劉黑闥、李世民和師妃暄。」
  兩人齊齊失聲叫道:「什麼?」
  惹得街上的人都朝他們沿道緩馳的車子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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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御柳碧遙遙,軒騎相從半下朝。
  寇仲策著馬車,轉入貫通皇城南端門和定鼎門的天街,槐柳成蔭的大街兩旁萬家樓閣林立,鐘樓鼓樓遙遙相望,舉目都是客店、皮店、竹竿行、羊毛行、雜貨店、紙張店、棉花肆、鮮果行等競相設立,盛極一時。
  街道上自是行人如鯽,車轎川流不息,一派繁華大都會的熱鬧情況。
  這時徐子陵剛把今早的事交待出來。兩人都同意秦川有很大可能是師妃暄。
  馬車望著天津橋馳去,由於道上人車眾多,故行速頗緩。
  在南北對起四樓的襯托下,天津橋益顯其萬千氣象。
  橋南就是今早徐跋享茗的董家酒樓。
  跋鋒寒皺眉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子陵剛才說從這個可能是師妃暄的秦川身上感應到一種玄之又玄的寧靜感覺,故出言問他是否佛道中人,對嗎?」
  徐子陵點頭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寇仲雙目寒光閃閃,卻沒有作聲。
  跋鋒寒道:「那種感覺是否很強烈呢?」
  徐子陵沉吟片晌,答道:「不能說是強烈,但卻非常清楚。」
  跋鋒寒拍腿歎道:「這就對了。若秦川真是師妃暄,以她的高明,絕不會透露出本身的任何訊息,所以和氏璧定是在她身上,而少陵感應到的只是她身上的和氏璧,而傳說中的和氏璧正有鎮定心神的妙用。」
  兩人均覺有理,並對跋鋒寒的智慧大為佩服。
  寇仲吁出一口長氣道:「這麼說,這秦川定是師妃暄了。」
  跋鋒寒沉聲道:「也有可能是寧道奇本人。」
  徐子陵嚇了一跳道:「我的娘!」
  寇仲策車越過了前面由四名健僕抬著的華麗大轎,苦笑道:「無論秦川是師婆娘,又或寧老頭,我都要把和氏璧明偷暗搶弄到手中,否則若給李小子得了,我就要回鄉下耕田了!」
  兩人倒抽一口涼氣,啞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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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明偷暗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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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正值午漫時刻,董家酒樓下層座無虛席,人頭湧湧,插針難下。
  寇仲自有他的一套,找來夥計亮出郎奉的朵兒,夥計立時變得畢恭畢敬,把他們領到三樓的廂房雅座。
  寇仲靠窗而坐,瞧著下面船去舟來的洛水,歎道:「這就是權勢的好處,只沾上點邊兒已可以高人一等。」
  跋鋒寒笑道:「無論你如何自鳴清高,但不能否認清高本身也須有權勢支持,否則如何清高得起來。」
  寇仲見徐子陵不悅地瞪著他,忙投降道:「我只是利用權勢來得點方便,絕不會以之欺壓別人,還會設法拿它來主持公道,哈!」
  跋鋒寒笑道:「比起上來我和仲少都是現實庸俗一些,不似子陵般超然於物外。」
  徐子陵苦笑無語。
  寇仲精神一振道:「現在王世充和楊侗的鬥爭正處於拉鋸的狀態,暫時可以放到一旁不理。嘿!至於和氏璧,哈!子陵你定要助我。」
  跋鋒寒奇道:「你為何只問子陵而不問我?」
  寇仲愕然道:「老跋你與此事毫無關係,為何卻要為我拿性命來博?我正為當你是兄弟,才不想你牽連進去,你的煩惱仍不嫌多嗎?」
  徐子陵亦不解地瞧著跋鋒寒。
  無論寧道奇或師妃暄,都是無人敢惹的勁敵,寇仲若非在這種成敗關鍵的形勢下,亦絕不會去觸犯他們。
  現在卻是別無選擇。
  跋鋒寒默然半晌,又掃了兩人一眼後,銳目射出充滿著一種情懷的異芒,徐徐道:「我之所以愛和你兩個小子廝混,而且愈混愈覺精采刺激、過癮有趣,皆因我們都有一個悲苦的出身和童年歲月,我最看不順眼就是那些高門大閥的人,更不屑自以為至高無上的江湖門派。所以那天才助你們對付長叔謀,皆因不服他們那種自以為是的權霸姿態。」
  頓了一頓續道:「我最佩服就是從一無所有創造出不世功業的真豪傑,假設讓李世民設身處地與你們換了位置,他能有你們的成績嗎?這類事我最看不過眼。哈!挑戰寧道奇又或師妃暄,正好亦是我想做的事,我跋鋒寒焉能錯過此等良機。」
  寇仲大喜道:「有跋兄相助,我兩兄弟就如虎添翼。」
  徐子陵苦笑道:「我總覺有點不妥當,說到底師妃暄只是為造福天下而努力…」
  跋鋒寒冷然道:「子陵太固執了。只問那麼幾句話,怎能決定某人是否能做個好皇帝?而我認為只有貧苦出身人,才有資格當好皇帝,蓋因深明民間疾苦,也熱心解除民間疾苦。」
  寇仲拍案叫絕道:「寒少說得好,秦皇漢高便是個好例子,前者出身王侯,後者出身布衣,誰是好皇帝,乃不爭之史實。哈!」
  徐子陵沒好氣的瞅著地道:「那你定是好皇帝吧?」
  寇仲反問道:「你說呢?」
  徐子陵為之啞口無言。
  寇仲雙目閃閃生輝道:「這事已到了明知是送死也不能回頭的階段,要爭天下,就要無所不用其極。正如寒少說的縱使天皇老子、太上老君、如來佛祖擋在路前,也要一腳把他踢走。和氏璧我們是志在必得,否則若落到李小子手上,等於迫他造他老爹和老哥的反。」
  跋鋒寒道:「最好師妃暄已把和氏璧給了李世民,搶起來會容易一些。」
  寇仲盯著徐子陵道:「你究竟肯否全力助我,別忘了,嘻!一世人兩兄弟呢!」
  徐子陵除了苦笑外,還能說什麼。
  跋鋒寒道:「現在我們首先須查清楚和氏璧是否到了李世民手上,才能行動。」
  寇仲道:「這個簡單之極,若李世民取得和氏璧,必立即秘密離開洛陽,所以我們只要旁觀他的動靜,便可得端倪。」
  跋鋒寒雙目寒芒爍動道:「聽說李世民已得李淵真傳,頗有兩下子,且手下能人眾多,若我們攔途截劫,絕佔不到便宜。所以應以偷為上策,搶則顯非良方。」
  徐子陵鬆了一口氣續道:「若不用從師妃暄處搶玉璧,我們尚有成功的希望。」
  寇仲挨過來摟著他的肩頭大樂道:「陵少這句話真令我胸懷大慰,照我看十有九成師妃暄會看中李世民,這小子只是賣相已可賽贏發長似鬼的李密,又或老奸巨猾如王世充,只可惜我尚未冒出頭來,令李小子在全無威脅下獨佔魁首。」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若論自吹自擂,天下確無人可出你之右。好了!閒話休提,監視李世民之責包在我身上,他和東溟派必有聯繫,今晚酉戌之交我們再聚首,然後決定如何行動。」
  此時夥計端上酒菜來,跋鋒寒取了一個饅頭,便逕自去了。
  寇仲一邊大吃大喝,一邊笑道:「想不到跋小子這麼夠朋友,真令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道:「尚未找到玉成他們,你難道不擔心嗎?」
  寇仲放下一粒飯都沒剩下的空碗,苦笑道:「這種事擔心來有屁用,幸好他們四人都得我們真傳,定會吉人天相。說不定待會下樓時便見到他們在吃飯。待會到約定的地方看他們是否在那裡就有分曉。」
  徐子陵道:「還記得那叫虛行之的人嗎?你不是約了他在洛陽見面嗎?」
  寇仲點頭道:「當然記得。這人是天生的軍帥人材。我已在約定地點留下標記,他明早看到後、便會在指定處等我。我仲少辦事,陵少放心好了。」
  又道:「我對李小子沒有什麼感情,反臉動手亦沒怎樣。可是和李靖終曾做過兄弟,這就教人頭痛。」
  徐子陵默然半晌,暗忖無論如何不滿李靖,終難對他狠下心腸,頹然道:「只要你肯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全力助你得到和氏璧。」
  寇仲戒備地道:「只要合情合理,我怎會不答應。此事你怎也要幫我,若李小子連和氏璧也保不住,必可令師妃暄和寧道奇對他印象大改。」
  徐子陵不悅道:「你千萬不要輕敵,李小子文武全才,無論任何一方面都比我們只高不低,就只不及你狡猾。一個不小心我們便要陰溝裡翻船。」
  寇仲微笑道:「他和我一樣那麼狡猾,但可能及不上我們的靈活變通。以有心算無心,尤其這是王世充的地頭,王世充目前更與我像蜜蜂和蜜糖的關係,只要我動個指頭,李小子休想有命離開洛陽。」
  接著雙目閃過森寒的殺機,沉聲道:「沒有李世民的李閥,就像沒有利爪利牙的老虎,怎都凶不起來,你明白嗎?」
  徐子陵苦笑道:「這正是我的條件,李小子是因我而暴露行綜,所以你絕不能利用這次機會殺他,要殺他就待下趟好了。」
  寇仲愕然片晌,歎道:「一世人兩兄弟,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好吧!我將來就和他在沙場上見個真章,誰輸了都沒得怨人。」
  接著從懷內掏出一卷帛圖,挪開桌上碗筷等物,攤開來道:「給你看這寶貝,若占良和奉義他們到了關中後能給我依樣葫蘆的再繪一張,便最好不過。」
  斑占良、牛奉義、查傑三人是他們所創雙龍幫的內三堂堂主,依照計劃早一步潛往長安,為發掘『楊公寶庫』作準備功夫。
  徐子陵定神細看,原來是一幅洛陽的城市圖,所有街道、裡坊、河橋、城樓無不詳細的描繪出來。
  訝道:「王世充倒很信任你。」
  寇仲微笑道:「他不是信任我,而是想故示信任來收買我,而我又裝出對董淑妮情根深種的情種樣兒。事實上王世充這人面懵心精,老奸巨猾,表面一套,暗裡又是一套,且能不動聲息,佈置好一切後才會讓你知道。」
  徐子陵凝神細看宮城與皇城的關係時,心中一動道:「李世民今趟來洛陽,除了和氏璧外,會否還另有原因呢?可記得老跋曾說過,李小子的老子李淵想納董淑妮為妃嗎?此事若成,等若李淵和王世充結成聯盟,你利用王世充來對付李世民的如意算盤便再打不響!」
  寇仲笑道:「你放心好了!董淑妮這妞兒反叛成性,凡是由王世充安排給她的男人,她都不會接受,只要好好利用她這心態,說不定可破壞李淵和王世充的關係。」
  接著苦思道:「有什麼方法既可偷得和氏璧,又不教人知道是我們幹的呢。哈!有了!差點忘記你是疤臉大俠,而我則是你的拍檔麻臉巨盜。」
  「篤!篤!」
  兩人愕然瞧著被敲響的房門,大為驚懍,只憑此人來到門後仍能瞞過他們的耳朵,便知來人絕非平凡之輩。
  寇仲喝道:「請進來!」
  門外全無反應。
  寇仲跳將起來,一個箭步標前,把門拉開。
  其他廂房猜拳鬧酒的聲音,立時潮水般湧過來,可是門外和長廊連夥計都不見一個。
  寇仲縮回探看著兩邊的大頭,關上房門,色變道:「今次糟了!」
  徐子陵亦感心寒,沉聲道:「莫非是寧道奇又或師妃暄,躲在門外偷聽了我們的對話?」
  寇仲回到他身旁坐下吐出一口涼氣道:「這個可以放心。唉!我只是指他在門外偷聽一事。因為走廊處一直人來人往,只有剛才的一刻才沒有人,而他就趁此一刻來向我們作警告,可知他一直在注意和監視著我們。」
  徐子陵禁不住頭皮發麻,低聲道:「此人至少在輕功上勝過我們,問題是若對方是師妃暄或寧道奇,你的盜寶大計就注定要慘淡收場。」
  寇仲搖頭道:「我敢肯定此人偷聽不到我們的說話。皆因有你陵少在,誰能避過你的靈覺,其次是這家酒樓的木材質地極佳,能高度隔音,我們又蓄意低聲交談…」
  「篤!篤!」
  敲門聲再次響起,就像上趟般先前絕無半點聲息和足音。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我們必須以出奇制勝的手法,才能爭回主動之勢,不會被人牽著鼻子走。嘿!扮扮膽小鬼如何呢?」
  徐子陵與他心意相通,交換個眼色後,放下銀兩,收起帛圖,同時哈哈一笑,兩溜煙般穿窗而出,先登上樓頂的瓦面,再橫過十多丈的空間,落到橋旁里巷密集的居處,幾個起落便已去遠。
  此時一位長得千嬌百媚,嬌小玲瓏的妙齡女郎現身瓦頂處,狠狠瞪著兩人溜失的方向,猛一跺足,咬牙切齒的道:「看你們能逃到那裡去,和氏璧落到你們手上時,就是你們死期到的一刻。」
  寇仲領著徐子陵穿過刻有「洛陽坊」三字的門樓,後面就是橫貫洛陽東西的洛水,得意的道:「這一著果令對方跟無可跟,照我看敲門的人當非師妃暄或寧道奇,因為他們都是禪道之人,講求『點到即止』,怎會連敲兩次門那麼低招。」
  徐子陵點頭同意,道:「不過此人絕不容易應付,最厲害是我們連他是男是女都不曉得。他在暗我們在明,使我們完全陷在挨打的局面中。」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頭,笑嘻嘻道:「我們剛才用足老跋教下的方法,在鬧市左躲右避了大半個時辰,若仍不能把他甩掉,我兩兄弟就認命好啦!」
  兩人走入一條深長的里巷中,徐子陵皺眉道:「你究竟要帶我到那裡去?」
  寇仲欣然道:「當然是回家!」
  徐子陵愕然道:「回家?」
  寇仲邊行邊察看兩旁房舍的屋中動靜,笑嘻嘻道:「我們兩人乃雙龍幫幫主,怎可連秘巢都沒有一個?哈!對了,就是這裡,進來吧!」
  徐子陵眼光光的瞧著寇仲越牆而入,才醒悟過來。
  當日他們和高占良等分頭北上前,寇仲和手下們商量了多天,其中一項當然包括了在洛陽佈置這個巢穴。而寇仲剛才則從高占良等人的暗記裡,知悉此處的方位地址,所以現在尋到這裡來。
  想到這裡,也不由不佩服寇仲思慮的周詳。這秘巢的最大好處,就是讓幫內的人知道若抵達洛陽,該到何處去碰頭會面。
  寇仲舒適地挨坐椅內,舉手挺足的伸了個大懶腰,歎道:「這房子不錯吧?」
  徐子陵在他對面坐下,望往窗外陽光漫天下的小院子,訝道:「這屋子為何能如此一塵不染、井井有條,連院內的花草都修剪整齊,究竟是什麼人在打掃呢?」
  寇仲想當然的道:「不要以為占良只是粗漢一名,其實他辦事極為細心,只有如此才不會教人生疑,照我猜想他是雇了人定期打掃,或三天一趟,又或六天一次。」
  徐子陵搖頭道:「我總覺得有點兒不妥當。」
  就在此時,兩人心中同時生出警兆。
  涫涫柔美低沉的聲音在大門外響起道:「子陵猜得對!是人家因等你們閒得發慌時,只好為你們打掃房子來消磨時間吧了!」
  兩人同時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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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理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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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聽到涫涫的聲音,首先擔心的卻非本身的安危,而是擔心段玉成四人的境況。
  涫涫之所以能在這裡守候他們,定是從段玉成四人處迫問出聯絡標記的事,才可以做到;以此推之,段玉成他們自是凶多吉少。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均從對方眼中找到憂駭之色。
  今趟不比從前,乃敵人蓄勢以待,精心佈局來對付他們,以涫涫的才智和實力,絕不會教他們再有逃生的機會。
  涫涫嬌甜的聲音又在外面響起,不過改了位置,從西窗的方向傳過來,柔聲道:「子陵兄和仲少爺不是駭得腳軟吧!為何還不學以前般做兩頭落荒之犬呢?」
  她的聲調雖是無比溫柔,但內容卻流露出對兩人切齒的痛恨。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個眼色,嘿然道:「凡是敵人歡喜的,我仲少都一力反對。而且誰都有權留在自己溫暖的家中享受寶貴的生命吧!啊!請恕小弟沒興趣逃走!」
  徐子陵會意,明白死守屋內,可能尚有一線生機,長身而起,立在廳心,功聚雙耳,監聽四面八方的動靜。
  剎那間,他忘記了生死,精神全集中到聽覺那奇異的天地裡去。
  然後他感到了除涫涫外另一個人的存在。
  那是無法解釋的感覺。
  事實上對方沒有發出半點聲息,但徐子陵卻清楚知道他正在後院裡。
  而此人肯定若非是曲傲本人,亦是曲傲那般級數的頂尖高手。
  此時寇仲剛把話說完,涫涫「噗哧」一笑道:「這房子是人家租的嘛!涫涫又未曾嫁給你,你卻來個鵲巢鳩佔,算那碼子的道理?」
  今次她的聲音又到了東窗外,使人心中泛起怪異莫名的感覺。好像她能化身千萬,同時存在於不同的地方,把房子重重包圍,再通過不同位置的化身跟他們說話。
  來自《天魔秘》的天魔妙法,果是不同凡響。
  寇仲心中大是懍然,朝徐子陵瞧去,只見他神色平靜如無紋的湖水,正向自己打出手勢,表示後院尚有一個人。
  寇仲沉聲道:「我的四名手下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理你是魔教妖女,又或天王老子,總之我定要血債血償。」
  涫涫的嬌笑聲像輕風般送進他們耳內道:「人自出娘胎後,便營營役役,至死方休。既然早晚要死,那早死豈非可省了很多活罪嗎?你的四名手下便比你們幸運多了!能早一步躺下來休息,我本著讓他們好生安息的心意,為他們在後院築了四座新墳,趁你尚有一口氣時,何不出來拜祭他們。」
  寇仲深吸一口氣,把心中的憤怒、仇恨全排出腦海之外。
  今趟可說他們出道以來最有機會丟命的一刻。而他們唯一求存之道,就是要憑真功夫保命,所以現在他就拿出真功夫來,進入井中月那空靈玄妙的境界。
  後院的人絕不會是曲傲,因為對殺子的大仇人,他不會有這種耐性。
  心中一動,寇仲放鬆一切似的挨到椅背處,道:「邊不負你既來此處,為何卻要鬼鬼祟祟,做其縮頭烏龜?」
  涫涫的聲音透過瓦頂傳來道:「算你這小子有點道行,不過邊師叔不喜與外人說話,你怎麼說他都不會有興趣答你的。」
  寇仲哈哈一笑道:「你在外面走來走去,既可笑又累壞腿子,何不進來喝口熱茶!」
  廳子的前門、後門同時無風自動的張了開來,令整個地方立時瀰漫著陰森的鬼氣。
  徐子陵凝望寇仲,露出一絲笑意,眼睛透出深刻的感情,打出要他逃走的手勢。
  寇仲虎軀劇震。
  徐子陵決定犧牲自己,讓自己能逃出去,既可繼續做爭霸天下的美夢,更可為他報仇。
  「鏘!」
  井中月離背而出。
  寇仲同時長身而起,仰天長笑道:「我兩兄弟今天一是相偕攜手離開,一是雙雙戰死於此,再沒有第二個可能性。」
  衣袂飄響,美得不可方物,一身素白,赤著雙足的涫涫現身正門處,笑意盈盈的道:「涫涫最欣賞的就是你兩個小子的英雄氣概,因為殺起來時份外痛快。若是普通的凡夫俗子,縱使伸長頸項,奴家也沒興趣劈下去!」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涫妖女怕是色厲內荏吧!有那一次對著我們你是沒有受點傷或吃些虧的?而我們則一趟比一趟厲害,你今趟肯來助我們練功,我們真的求之不得。」
  寇仲眼尾都沒瞧往涫涫,全神審視手上的「井中月」,歎道:「小陵啊!我這生人還是首次感到你動了真怒,生出殺機呢!」
  涫涫微聳肩胛,作了一個能使任何男人動心的嬌嬈神態,逕自在兩人間穿過。到了後門旁的茶几處,像妻子對丈夫般情深款款的道:「忘了告訴兩位!人家特別為你們預備了一壺別離茶,趁熱喝好嗎?」
  兩人訝然互望,心中同時想到一個問題:涫涫豈非故意讓出任他們逃生之路來嗎?
  接著又一起醒悟過來。
  涫涫現在用的是一種精神戰術,只要他們由此生出逃走之念,視死如歸的氣勢和強大的信心,便會立即土崩瓦解。
  那時就是涫涫出手的一刻。
  此女果不愧是能比得上祝玉妍的魔教傳人,明白到《長生訣》的奇功最重精神境界,故要從這方面入手攻破他們的訣法。
  刀身反映著窗外的陽光,金光燦然。
  剎那間,寇仲晉入井中月的境界。
  這是給迫出來的。可是這正證實了只要他們能保留在長生訣的境界中,連涫涫也要顧忌幾分,所以到現在尚未動手。
  無論她說的是已殺了段玉成等四人,又或像現在般故意讓出逃路,都是為了攻破他們的訣法。
  就在此刻,寇仲亦像徐子陵般感應到邊不負的位置。
  他已到了瓦面上去。
  寇仲心中湧起怪異無倫的感覺,因為就在此一剎那,他真正明白到「奕劍之術」的奧理。
  以前他的奕劍術,只是針對棋子的攻守而發,但卻忽略了全局。
  棋盤就是眼前可直接見到或間接感覺到的空間,棋子就是自己、徐子陵、邊不負和涫涫這兩組敵對的對手。
  無論那只棋子移動,都會影響到全局。
  自己既為其中之一,那自己若動,敵棋必亦相應。
  例如自己移往正門,裝作要逃走的樣子,敵人會怎樣反應?
  如果自己能料到敵人的反應,不正吻合「以人奕劍、以劍奕敵」的精神嗎?
  想到這裡,寇仲對奕劍術豁然貫通,心中湧起強大無倫的信心和鬥志,先朝徐子陵憑目寄意,接著笑嘻嘻道:「除非你那杯是合歡茶,否則就請涫小姐自己好好享用吧!啊!我忘了買點東西,要出去一轉,由小陵侍候你好嗎?」
  大步朝正門走去。
  徐子陵知他出手在即,微微一笑,蓄勢以待。
  對天魔功他已有深入的認識,正是千變萬化,令人無從捉摸。
  涫涫正為四個空杯子斟茶,背著兩人淡淡道:「不若我們來個商量好嗎?只要你們肯告訴涫涫『楊公寶庫』所在,我們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以後大家河水不犯井水,兩位尊意如何?」
  徐子陵從容自若道:「不知涫小姐是否肯相信,你們早錯過了殺死我們的時間和機會,所以現在無論你在言語上如何施展下乘狡計,亦將徒勞無功。」
  涫涫雖被徐子陵一語戳破,卻絲毫不為所動,捧起放著四個清茶的圓盤,以一個妙至難以形容的姿態,旋身面對靜立如山的徐子陵和正要走出大門的寇仲的背影,秀額微蹙的道:「人家句句發自真心,你卻那樣看待人家,奴家的心給你傷透了。」
  她的聲音充盈著一種強烈的真誠和惹人愛憐的味道,連寇仲也差點被誘得要停步回顧。
  徐子陵朝她望去,淡然笑道:「涫小姐莫要枉費心機了,《長生訣》與《天魔秘》一正一邪,天性相剋,如此口舌言語的彫蟲小技,怎能奏效?」
  此時正門外響起邊不負的聲音道:「涫兒啊!你買的芍葯開了五朵花哪!」
  寇仲剛跨出大門的門檻,只見陽光普照的門前空地處,高頎瀟灑的邊不負一身文士裝束,正負手觀閱擺在外院門旁的盤栽。
  寇仲心中湧起曼妙的感覺,體會到自己已完全把握到奕劍術的精要。
  假設自己不是料到邊不負會在前方院門處攔截,此刻必會停下步來,再決定進攻退守之道。
  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井中月擱到左肩處,步伐不停,笑嘻嘻的道:「老邊你原來除了為老不尊外,還是貪花之人,難怪要採摘你涫師侄女這朵鮮花哩!」
  邊不負和涫涫同時心中一震。
  要知此事乃邊不負和涫涫兩人間見不得光的隱秘事,寇仲卻隨口道破,怎不教兩人在猝不及防下心神受擾。
  在邊不負來說,得到涫涫是心底裡的渴望,但直至此刻仍未能達到,登時給勾起心事。
  涫涫則在思索寇仲如何能曉得這秘密,迅即想到那晚在小谷內潭水旁與邊不負的對話。不用說寇仲等那時正躲在一旁,而自己卻未能覺察,竟然錯失了斃敵的良機。
  換句話說,寇仲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恰好使兩人心神波動,露出絕不該露的心靈空隙。
  敵對兩方的人,打一開始便以種種心理精神戰術務求擾亂對方無隙可尋的心境,最後終由寇仲、徐子陵一方佔了上風。
  如此機會,兩人焉肯放過。
  寇仲大喝一聲,井中月從肩頭彈起,化作一道黃芒,朝邊不負砍去。
  徐子陵身子一晃,到了涫涫左側處。
  邊不負和寇仲首先交上手。
  眼見寇仲井中月來勢凌厲,邊不負卻是夷然不懼,收攝心神,右手洒然揮迎。
  他的寬袍大袖滑了下來,露出右手扣著直徑約尺半、銀光閃閃的圓鐵環,晃動間完全封死了井中月的進攻路線。
  寇仲此刀蓄勢已久,見邊不負落於守勢,那肯錯過如此良機。
  「噹!」
  刀環相擊。
  兩人分別錯開兩步。
  表面看雖似是平分春色,但寇仲卻心知肚明自己既是蓄勢而發,又是在主攻的情況下,仍不能多佔便宜,立知在功力上這魔頭至少要勝上自己兩、三籌。
  正如跋鋒寒所言,此人只可以智取,絕不可力敵。
  井中月這一招並未奏功。
  屋內的徐子陵和涫涫,亦到了動輒分出生死勝負的危險境況。
  就在徐子陵移往涫涫去時,心念電轉間,他已想通了一個問題。
  以往數次遇上涫涫,此女都像對『楊公寶庫』隻字不提。唯獨今次卻偏要提起,可見她從段玉成等人身上,逼出了他們要到關中起出『楊公寶庫』的秘密,所以才起了覬覦之心。
  這資料極為有用,也解釋了為何涫涫要以種種心理戰術,來瓦解他們的鬥志和信心,皆因其目的是要活擒他們,好以魔教秘法問出寶藏所在。
  此念既起,徐子陵扭腰一拳朝涫涫擊去。
  涫涫別過俏臉,泛起幽怨動人的神情,茶盤一擺,邊緣處剛好撞上徐子陵的拳頭。
  狂猛的螺旋勁道,吹得她衣衫捲拂,秀髮飛揚。
  徐子陵像早知她會施此一招般,冷笑一聲道:「你中計了!」
  拳頭忽地變得似是輕飄無力的,輕輕與茶盤握緣撞了一記。
  以涫涫的高明,亦要駭然一驚。
  她已全力施展天魔功,欲以茶盤為媒,盡吸徐子陵的螺旋拳勁後,然後趁機搶回主動之勢,務求在十招八招內擊殺徐子陵,再出手助邊不負活擒寇仲。
  今趟他們來對付寇徐兩人,並沒有知會曲傲,原因是自問能穩勝兩人,更重要是希望能獨得『楊公寶庫』的秘密。
  但令她和邊不負意想不到的是:在闊別數日後,兩人無論在智計、武功任何一方面,都比以前提升了。
  當拳頭迎上茶盤時,涫涫才發覺徐子陵針對的不是自己,而是盤上的茶杯,但已失去先機。
  徐子陵靈台一片清明,所有精神意志全集中到送入茶盤的拳勁去。
  就在這剎那,他感到精神與內氣合成一體,再無分彼此。
  以往他只能發出拳勁,最多也只是能控制發勁的輕重。
  但今趟卻是完全不同。
  首先他感到全身經脈真氣發動和流動的詳細狀況和每一個竅穴內所積存的氣勁,就像守城戰的統帥,清楚到城中每一個倉庫、每一枝兵員和每一座城樓的實力。
  那是曼妙無倫的感覺。
  他讓真氣生生不息的從右足湧泉穴貫入,周遊全身,再積聚在丹田氣海處,然後通過任督二脈,提供戰鬥所需的真氣。
  多少和快慢全在他控制之下。
  故而才能臨時變化,擊出這連涫涫也意想不到的一招。
  至此才深明為何跋鋒寒要轉戰天下,以磨練意志和功力。
  若非曾數次受傷後強抗傷疲,他們的意志力絕不會強大至連這兩個魔教的頂尖人物亦不能動搖其分毫。
  若非有涫涫和邊不負的壓力,使他們拋開一切生出拚死之決心,亦絕不能突破至這種修武者夢寐難求的境界。
  螺旋勁由快轉慢,送入了四個茶杯去。
  徐子陵一個觔斗,翻到涫涫上方。
  茶杯先是斜傾,內中的香茗化作四股水箭,朝涫涫美絕人寰的玉容激射而去。
  「叮!」
  邊不負一向引以為傲的絕技「魔心連環」,像送上門去般讓寇仲劈個正著。
  魔門的功法專講「損人利己」,邊不負走的路子亦不例外。
  他的「魔心連環」僅次於祝玉妍和涫涫的「天魔大法」,能借勁發力,連綿不絕,狠毒厲害。
  像早先他硬擋了寇仲一刀後,手中銀環迴旋一匝,既化了寇仲的螺旋真勁,同時亦借勁反攻,趁敵人舊勁衰竭,新力未生之際,疾施還擊,搶回主動。
  然後再以連環招數,似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環法,直接收拾敵人。
  豈知寇仲以料敵如神的一刀,粉碎了他的如意算盤。
  銀盤湯開。
  寇仲笑嘻嘻道:「老邊你不去尋女兒嗎?」
  橫移一步,左掌撮指成刀,運聚功力,硬劈在邊不負接踵而來的左手環上。
  「蓬!」的一聲,以邊不負之能,亦因失去主動之勢被他迫得蹬退一步。
  寇仲知道今次自己兩兄弟是生是死,已完全操控在自己手上。
  要知無論徐子陵進步了多少,亦絕非涫涫對手,只能拖延點時間。
  所以刻下唯一生路,就是用以命搏命的方法,擊傷邊不負,再回頭與徐子陵應付涫涫,那時要打要逃,就有把握多了。
  此念剛起,寇仲整個人的精氣神立時提升至前所未達的顛峰狀態,目光如電,罩定對手。
  他感到自己似能把邊不負的裡裡外外全部看個通透,更清楚知道當自己提起東溟公主時,邊不負生出輕微的情緒波動。
  對邊不負這種頂級高手來說,在心靈上必須嚴防堅守、不能露出絲毫破綻與疏忽。
  斑手相爭,往往就是這毫釐之差,便可分出勝負。
  寇仲見有可乘之機,那會客氣,退了小半步後,就再往前跨,挾著森寒徹骨的強大氣勢,湯開的刀已回收而來,順勢攻出,直如石破天驚,有無人能抗、君臨天下的威風。
  邊不負這才真正大吃一驚,知道自己剛才實是過於輕敵,致屢失先機。
  怒叱一聲,手中一對銀環,舞出漫天銀影,並搶前迎戰,免得寇仲能使足刀勁。
  寇仲哈哈一笑,招式變化,老老實實的改直劈為橫斬。
  取的竟是環勢最強的中心點。
  茶盤上拋,涫涫閃電橫移,又發出十縷指風,襲向空中的徐子陵,避過了四柱水箭。
  徐子陵臨危不亂,冷然哂道:「你又中計了!」
  足點茶盤,「砰!」的一聲撞破瓦頂,到了外面去。
  涫涫一向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此時亦氣得臉現怒容。
  若講真功夫,她有信心在十招至二十招內把徐子陵收拾。但動手至今,她卻一直處於下風,皆因為寇仲說話所累,分了心神。
  而徐子陵卻是妙招橫生,使她無法扳回主動,到底被他脫身而去。
  正要趕往前院先收抬寇仲時,千百塊瓦片蓋頭激射而來,令她欲離難走。
  「轟!」
  環影消散。
  威猛無倫的螺旋勁道,硬生生把邊不負劈退了兩尺。
  寇仲終在這面對生死的情況下,掌握到魯妙子所言的「遁去的一」。
  像邊不負這級數的高手,無論舉手投足,均無破綻可尋。
  但任何招式,必有攻擊力最強的一點,若此點被破,一切後勁變化均會被截斷,無以為繼。
  寇仲正是把握到這最強的一點,集中全力,故一刀就把邊不負虛實難分的漫天環影化去,不過若他刀上帶的非是古怪至極的螺旋勁道,邊不負亦不會這麼容易被他震退。
  寇仲那會猶豫,跨步上前,配合可令三軍劈易的強大氣勢,井中月再次揮出。
  此時徐子陵的長笑凌空而至,大笑道:「我宰了涫涫哩!」
  邊不負眼中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但徐子陵卻真的是全無損傷的從屋頂斜衝而來,心神劇震下,井中月當胸搠至。
  心神失守下,邊不負那敢硬擋,急往後移,撞得木門炸成碎屑,消沒不見。
  徐子陵落在寇仲之旁,搖頭歎道:「只有魔門中人,才會如此自私自利。」
  兩人回頭瞧往屋內。
第六章 救人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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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涫涫像幽靈般俏立在大門處,秀眸射出令人難解的異樣光芒,盯著兩人。
  寇仲踏前一步,以井中月遙指涫涫道:「你的邊師叔已棄你而去,今天我們順便把雙方間的舊賬新仇,一併算個清楚。」
  涫涫黛眉蹙聚,神情楚楚動人,配上她修美婀娜的體態,帶著無人可及,只此一家的詭美秘艷,縱使徐子陵與寇仲和她站在敵對的立場,亦不得不承認她非常動人。
  寇仲的殺氣不由也減了三分。
  涫涫像憐惜他們的無知般輕歎一聲,油然道:「邊師叔豈是那麼容易被騙的人,只是見你們銳氣極盛,故暫作迴避吧!現下則是奴家教他不要露臉,好讓奴家能和你們先閒聊幾句而已!」
  接著「噗哧」嬌笑道:「想不到你們竟想學人去爭霸天下呢!」
  寇仲皺眉道:「除非你立即放回玉成他們,否則一切休談。我們就在拳腳刀劍上決一生死好了。」
  涫涫緩緩移動,來到兩人身前半丈許處,盈盈淺笑道:「假若我們能衷誠合作,放回那四個小子只是小事一件。」
  徐子陵想起飛馬牧場被她殺害的商鵬、商鶴等人,斷然搖頭道:「你似是不知我們間已結下解不開的深仇,而解決的方法只能以其中一方完全被殲滅作了結。即管把你的邊師叔再喚出來吧!否則莫怪我們兩個對付你一個。」
  涫涫若無其事的望往寇仲,淡淡道:「你怎樣說?」
  寇仲訝道:「我兄弟的說話,就等若我的說話,涫小姐不是到今天才知道吧?」
  涫涫點頭道:「那我明白了,而終有一天,我會教你們後悔這番話。奴家要走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向她撲去。
  涫涫一陣嬌笑,右袖內發出絲帶,分別拂中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拍來的一掌。
  涫涫借力飛起,像一陣風般到了屋頂處。
  寇仲哈哈笑道:「你日前不是誇下海口,說要在七天內幹掉我們嗎?現在快七十天啦!為何你的說話仍未兌現。」
  兩人均知道縱使聯手,要殺死涫涫仍是難比登天,她要走就更留她不住,但為了段玉成四人,又怎能讓她溜走?
  徐子陵亦道:「別忘了要在下次殺我們,會比今次更是困難。」
  涫涫千嬌百媚地甜甜一笑,美目深注的道:「師尊說過:若我們今趟仍不能除去你們,她將會親自出手。以師尊的慣例,到時必會教你們嘗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給點耐性好嗎?」
  寇仲和徐子陵都心中一寒。
  涫涫已厲害至此,那祝玉妍豈非更不得了。
  涫涫忽又幽幽一歎道:「寇仲啊!若你肯和奴家師門合作,天下還不是你囊中之物嗎?何必還斤斤計較於幾條人命?大丈夫行事處世,豈能拘於小節。更何況兩方相爭,必有人受傷或送命!」
  寇仲歎道:「明明是看上我的寶藏,竟說是看上我的人,涫妖女你還是回去和你的邊師叔睡覺好了。」
  涫涫一對美眸閃過殺機,旋又被另一種更複雜的神色替代,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倏地飄退,消沒在瓦背之後。
  兩人交換了個眼神,都看出對方心情沉重。
  敵人實在太難纏。
  寇仲大力嗦了一下,低聲道:「你嗅到什麼沒有?」
  徐子陵點頭道:「是一種很奇怪的香氣,說到底涫妖女總是女人。」
  寇仲嘻嘻一笑道:「玉成他們能否逃過此劫,就要看老跋教下的追蹤大法是否靈光了。」
  兩人分別變作疤臉大俠和麻臉巨盜,換過了平常武林人物的勁裝,坐在一座茶寮裡,一邊品茗,一邊留神瞧著斜對面位於新中橋口的宏偉府第。
  寇仲指著該宅,問夥計道:「那是誰人的宅院,倒有點氣派。」
  夥計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定是初到洛陽的,連洛陽幫大龍頭的府第都不知道。」
  夥計去招呼別台客人時,寇仲湊過去對徐子陵道:「今晚我們與老跋會合後,就到這裡來救人,你沒意見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壓低聲音道:「我怕涫妖女盛怒下會立即把玉成他們處決,你認為這可能性大嗎?」
  寇仲道:「這叫關心則亂,你注意到嗎?剛才那答我們的夥計溜了出去,說不定是通知洛陽幫的人說我們在踩盤子。」
  徐子陵道:「洛陽幫是否名列八幫十會的大幫會呢?若能弄清楚實際上上官龍是靠向那一方,我們或可利用洛陽現時微妙的鬥爭形勢來對付他。」
  寇仲道:「我回去找王世充問個清楚明白,順道看看他和獨孤峰有什麼發展,待會在與老跋約定的地方見吧!唉!我真捨不得離開你。」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去你的!當我是你的妞兒嗎?快滾!」
  寇仲走後,徐子陵想到很多問題。
  跋鋒寒曾提過陰癸派在洛陽有個人,表面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暗裡卻是陰癸派在北方武林的「臥底」,專責情報收集工作。
  這或者解釋了段玉成四人為何逃不過涫涫的魔掌。
  想到這裡,足音響起,五名體型彪悍、武裝勁服的藍衣大漢步入茶寮,目光很快就落在他身上,筆直走過來。
  徐子陵眼尾都不看他們,繼續喝茶。
  其他茶客見狀,紛紛結賬離開,連夥計都躲起來。
  到了徐子陵前,兩個人站到他身後,另兩個則上前挨著他這點子,並拉了椅子朝著他的方向坐下,形成包圍之勢。
  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約四十許間、唇上留著兩撇鬍子的漢子毫不客氣地在他對面坐下,目露凶光的道:「小弟陳朗,乃洛陽幫玄武堂香主,聽說朋友在查探我們的事。請問朋友是那條線上的人?」
  徐子陵悠閒地一口呻盡熱氣升騰的香茗,淡淡瞅了他一眼,微笑道:「陳兄是否有點小題大做。我只是見貴幫主的府第賣相特別,才順口問一句。如此何罪之有,是否因此就要動手相拚?」
  陳朗見他神色鎮定,愕了一愕,皺眉道:「事非皆因多開口,朋友不是連這點都不知道吧?現時洛陽正值非常時期,若朋友非是居心不良,就報上門派姓名,如果只是一場誤會,我們絕不會留難。」
  這番話在一向橫行洛陽一帶的洛陽幫人來說,已是非常客氣。皆因徐子陵一派高手風範,所以陳朗才以這番話好讓雙方均容易下台。
  若徐子陵是以本來面目出現,這刻定會藉機鳴金收兵,以免鬧起事來打草驚蛇。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的目光落到他背上的長刀去,從容一笑道:「我今天心情不大好,陳兄可否借佩刀一用,好讓本人可借之大開殺戒。」
  陳朗和四名手下同時勃然色變時,徐子陵已緩緩朝陳朗的咽喉探手抓去。
  兩旁的大漢大怒撲來,豈知桌子分然中斷,變成兩半,分別朝他們疾撞過去。
  後面兩人拔刀朝徐子陵後腦猛劈,徐子陵微微一笑,坐著的椅子炮彈般由身下向後彈出,劇撞在兩八腿側處,登時人仰馬翻。
  此時徐子陵和陳朗間已毫無阻隔,當茶壺茶杯掉到地上前,給徐子陵以腳尖閃電挑起,安然落到鄰桌處,就像夥計為客人細心擺置般,用勁之巧,教人歎為觀止。
  陳朗此時已是苦不堪言。
  表面上徐子陵只是平平無奇的一手抓來,但事實上對方指法精妙,又透出五縷凌厲指風,把他逃躲之路完全封死。
  最厲害是對方身上生出一股無可抗衡的森寒殺氣,令他呼吸困難,心跳加速,全身血液像凝固了似的,身體不能動彈分毫。
  忽然間,徐子陵明白到自己經過了過去個多月來的驚濤駭浪後,在武道上已作出全面的突破。
  連涫涫也在一時失神和猝不及防下,被他節節佔了上風。
  而他的進步,可分兩方面來說。
  首先是精神方面。
  經歷了不斷的危險和激戰後,他培養出鋼鐵般的意志和信心,對任何事物都一無所懼。
  而更重要的是他練就了先知先覺的奇異本領。
  每逢與敵手相搏時,他往往能先一步掌握到對手進攻退守的招數變化。
  這是無法解釋的事,只能歸功於長生訣的妙用。
  另一方面是在武道上。
  由於他和寇仲的武功招數根本沒有成法,所以也不受成法所囿限。
  每與敵人交手一次,他們的武技便精進一層,到了現在,每招每式,都是針對當時形勢,隨心所欲的發揮出來,即使以涫涫那級數的高手,亦感難於捉摸,窮於應付。
  而最大的突破,就是他已能控制螺旋勁道的快慢強弱。
  這使他有信心巧妙地運用這奇異的氣勁,使人覺察不到他勁道裡螺旋變化的情況。
  這對隱藏身份極為有利。
  救人如救火,他已沒耐性等到今晚。
  「啊!」
  陳朗慘哼一聲,喉嚨給他叉住,整個人給提得雙腳離地達半尺。
  徐子陵哈哈一笑,就那麼提著陳朗從後門去了。
         ※        ※         ※
  寇仲回復本來面目,來到皇城端門外,只見門禁森嚴,守衛重重,一片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到皇城內,更見一隊隊兵員推著攻城的檑木、雲梯、擋箭車等工具,朝宮城推進。
  郎奉正在忙得不可開交,見寇仲回來,只說王世充在尚書府等他,便逕自去了。
  在十多名城衛的簇護下,寇仲在尚書府守衛森嚴的密室見到容光煥發的王世充。
  坐好後,王世充冷笑道:「我已把皇城所有出入口封鎖起來,迫楊侗交出元文都和盧達兩人,現在宮城全賴獨孤家在支持,只要能除去獨孤峰,宮城將不攻自潰,不怕楊侗不屈服。」
  寇仲沉聲道:「若截斷宮城的糧草,他們可支持多少天呢?」
  王世充道:「宮城一向儲藏了大批糧草,加上獨孤峰有心和我對抗,恐怕兩、三個月也不會有問題。」
  寇仲問道:「李密那方面又有沒有動靜?」
  王世充答道:「李密表面雖似按兵不動,但暗裡卻在調集糧秣軍馬,看來你的誘敵之計經已奏效。」
  寇仲欣然道:「李密成功燒掉我們假糧倉之日,就是他出兵之時,那時我們須以奇兵破之,所以當務之急,就是派人偵查偃師附近的形勢,研究他的行軍路線。」
  王世充開懷道:「李密一向以用奇兵和誘敵之計聞名天下,今次我們若能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定痛快非常。」
  接著話題一轉道:「洛陽這十天來到了很多江湖人物,我們因為要專心對付獨孤閥,所以難以分神,你有什麼消息或看法?」
  寇仲暗罵「老狐狸」,口上應道:「我剛才找到我兩個兄弟徐子陵和跋鋒寒,並使他們四處踩盤子探消息,現在最重要是你的安危,只要尚書大人安然無恙,這一仗勝的只會是我們。」
  王世充笑道:「我那方面你不用擔心,但有一件事卻要請你去辦理。」
  寇仲愕然道:「是什麼事呢?」
         ※        ※         ※
  「砰!」
  陳朗的背背撞在院牆處,貼牆滑倒地上昏了過去。
  徐子陵仰首望天,心中悲憤。
  罷才他以令陳朗血氣逆行的雷霆手段,迫問出有關段玉成四人的遭遇。
  他們在六天前抵達洛陽,那晚便給上官龍率領好手聚眾圍攻。
  四人顯是武技大進,與上官龍等展開激烈的戰鬥。
  結果石介和麻貴當場戰死,包志復重傷被擒,只有段玉成一人負傷逃出。
  比起來,包志復比壯烈犧牲的石介和麻貴兩人遭遇更慘,被上官龍以酷刑拷問出一切後,上官龍親手捏碎喉嚨而死,經過了一段同甘共苦的日子,徐子陵已對段玉成等生出感情,現今乍聞他們淒慘的下場,怎能不怒火填膺,說到底,包志復三人是為他們而送命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把怒火完全壓制下去,才離開小巷,才離開小巷,朝上官龍的府第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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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禪寺藏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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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沉吟片晌後道:「我想你們三人去替我偷和氏璧。」
  寇仲愕然道:「你知道和氏璧在那裡嗎?」
  王世充冷哼道:「當然知道,洛陽是我的地頭,什麼事能瞞得過我。」
  又瞅他一眼道:「若你給我辦成此事,淑妮就是你的人了。」
  寇仲忙道:「能為尚書大人辦事,我那會要求什麼報酬的。但我卻有一事不明,要請教尚書大人。」
  王世充皺眉道:「說便說吧!為何忽然變得這麼文謅謅的。」
  寇仲笑嘻嘻道:「據尚書大人所知,和氏璧是否在師妃暄手上呢?」
  王世充苦笑道:「當然不是在她手上,否則叫你去偷亦只是白走一趟。據聞師妃暄的武功已達致寧道奇那種超凡入聖的境界,要從她身上偷東西,就像要從天上把明月摘下來般的不可能。」
  今次寇仲確是大為錯愕,目瞪口呆的道:「這麼重要的東西,她竟不隨身攜帶嗎?」
  王世充像怕給人聽見般,壓低聲音道:「此事乃江湖上一個大秘密,我也是因認識寧道奇的一個知交好友,才知悉此事。那人你也見過,就是王通老師。」
  寇仲當然記得大儒王通。
  就是在那個宴會上,他初次見到王世充、跋鋒寒和傅君瑜,又聽到石青璇妙絕天下的簫技。
  王世充續道:「和氏璧確是秘不可測的人間瑰寶,似玉卻又非玉,最奇怪是它能助長佛道中人禪定的修行,對修練先天真氣者更有無可估計的裨益。」
  寇仲不解道:「既是如此,師妃暄理該摟著它來睡覺才對。為何反不會隨身攜帶呢?」
  王世充啞然失笑道:「這是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緣故。原來和氏璧有一奇異特性,就是會隨著天時而生變化,不但時寒時暖,忽明忽暗,極難掌握,以之練功,一個不小心就會幻像叢生,動輒有使人走火入魔之險。」
  寇仲哂道:「那只要將它放在鐵盒中不就成了嗎?」
  王世充道:「無論什麼東西都阻隔不了它的影響力。除非你不是修習上乘先天真氣的高手,否則只要進入它影響力的範圍內,便要賭賭命運,看它在怎樣的情況下,會變幻和怪誕至何種地步。」
  寇仲吁出一口涼氣道:「那你還幹嗎要叫我去偷這麼可怕的東西?難道不知我修的正是玄門最上乘的先天心法。」
  王世充欣然笑道:「我現在只是叫你去偷去搶,又不是叫你捧著它來打坐練功,那你怕什麼呢?只要你把寶璧拿到手,交給接應的人,便完成任務。」
  寇仲奇道:「若只是在練功時它才會生出影響,那師妃暄為何不帶它在身上,尚書大人不是要害我吧?」
  王世充微笑道:「我最歡喜就是你這種直性子的人。和氏璧在兩種情況下會影響主人,一是打坐冥思,另一就是與人動手行功運氣之時。所以無論是寧道奇又或師妃暄,都絕不會捧著和氏璧四處走。」
  寇仲一想也是道理。
  假若師妃暄帶著和氏璧時遇上涫涫,豈非糟糕透了。
  點頭道:「這個解釋倒有點道理,不過若我是師妃暄或寧道奇,必會把和氏璧藏在一個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的地方,令人無從下手。」
  王世充從容道:「你這想法很有道理,但也只是常理,不能應用到像和氏璧這一類的異寶上。從歷史觀之,和氏璧失去後總有方法教人尋找回來,它或發出奇怪的光芒,甚或默默召喚有緣之人,諸如此類。所以師妃暄若要保住和氏璧,必須交由她信任的人保管,明白嗎?」
  寇仲皺眉道:「仍只是勉強明白了一部份。」
  王世充似是心情極佳,欣然道:「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呢?」
  寇仲道:「我不明白之處,就是王公你大有資格成為被師妃暄挑中作為和氏璧真主,那時天下群豪都俯從響應,又有寧道奇和整個慈航靜齋帶發或光頭的尼姑撐腰,豈非勝過現在去幹偷雞摸狗見不得光的事嗎?」
  王世充歎了一口氣,苦惱道:「你若是師妃暄,在李密和我之間會挑選誰人,只以我是胡人的身份,已絕不會入選。」
  頓了頓,續道:「所以我才要央你為我盜寶。因為誰都以為你寇仲不會聽人差遣,那就不會牽連到我身上來,這個忙你定要幫找,否則若讓李密得到寶璧,我和你都休想有安樂日子。」
  寇仲苦笑道:「王公打的確是如意算盤,但你不怕我得寶後會據為己有嗎?」
  王世充微笑道:「你得到和氏璧有什麼用呢?古語也有雲懷璧其罪。此璧正就是和氏璧,就算你蠢得將它據為己有,亦總好過讓它落在李密或竇建德、李淵等人手上呀。」
  寇仲心忖你這麼想就最好,故作煩惱的道:「好吧!那麼和氏璧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王世充淡淡答道:「我不知道!」
  寇仲愕然叫道:「什麼?」
         ※        ※         ※
  徐子陵正要走出橫巷,後方一聲乾咳傳至。他心中一懍,猛地回頭,見到戴上面具的跋鋒寒迅快來到他身旁,扯著他走向大街,道:「我替你把那人滅了口哩!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你的樣子是要到上官龍處大殺一場,但這麼做只是匹夫之勇,和去送死沒什麼分別。」
  徐子陵醒悟過來,轉頭瞧了落在右後方對街處的上官龍華宅一眼,道:「你說的陰癸派長老,便是上官龍吧!」
  跋鋒寒點頭應是。
  當徐子陵把剛發生的事扼要說明後,跋鋒寒駭然道:「你真是毫不畏死,明知涫妖女和邊不負都大有可能藏在上官龍府內,你仍要硬闖進去為手下報仇。幸好我到來踩盤子,否則就截不著你。」
  又扯著他轉入一條橫街道:「來!我帶你去看一處地方。」
         ※        ※         ※
  王世充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卷帛圖,攤在桌面上道:「這是位於洛陽城南郊野淨念禪院的示意圖,淨念禪宗一向與慈航靜齋關係密切,也學靜齋般從不捲入江湖的紛爭中,在武林中雖不著名,但卻有崇高的地位。所以師妃暄除非不把和氏璧交給別人,否則必是交予淨念憚院的禪主了空大師保管。最妙是由於和氏璧的怪異特性,沒人敢與接近,故和氏璧定是藏在寺內某處與人隔離的地方。」
  寇仲朝寺圖瞧去,只見殿宇重重,頭皮發麻道:「要在這麼大的地方走上一匝,恐怕也要大半天,如何才能找到和氏璧?」
  王世充苦笑道:「若是容易的事,我早遣人去做了。事實上我手下能人雖眾,但卻沒有一個能在才智上及得上你,加上你又有兩個好幫手,理該比其他人更有機會。」
  寇仲挨到椅背處,歎息道:「了空的武功如何?」
  王世充若無其事的道:「不知道!」
  寇仲差點從椅上彈起來,失聲道:「什麼。難道沒有人見過他?」
  王世充無奈答道:「當然有人見過他,我也曾和他見過兩面,不過他修的是『閉口禪』,從不與人說話。」
  寇仲訝道:「憑王公的眼力,仍看不破他的深淺嗎?」
  王世充困惱地道:「能練得『閉口憚』的和尚,自然都該是深藏不露的人吧!我甚至連他是否懂武功也不曉得,只知道他座下四大護寺金剛,都是深不可測的高手,否則就不用勞動寇公子的大駕了!」
  寇仲苦笑道:「你比師妃暄更懂選人。最惱人是王公你只是事事憑空猜估,若我拚死打遍全寺仍找不到和氏璧,那才冤哉枉也。」
  王世充雙目放光道:「只要有一分機會,我們也不該放過。否則如讓李密得到和氏璧,你和我都只能拋棄尊榮,甚至過著任人宰割的日子。」
  寇仲歎道:「既是如此,那聖上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辦好了!」
         ※        ※         ※
  跋鋒寒指著對街宅舍重重的一座院落道:「這是洛陽最著名的青樓曼清院,最紅的三個妓女是清菊、清蓮和清萍,人稱『曼清三朵花』,老闆就是子陵你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的上官龍。」
  街上行人熙攘,熱鬧非常,他們要退在一旁,才不會阻礙行人。
  此時太陽快要沉沒在西山之下,有些店舖已亮起燈火。
  徐子陵冷然道:「上官龍今晚是否會到這裡來?」
  跋鋒寒道:「他在這裡有間長房,表面上是用來招呼朋友,實際上卻是收集各方面來的情報。」
  徐子陵訝道:「東溟派為何能知道這麼多隱秘的事呢?」
  跋鋒寒皺眉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問了琬晶兩次,她都沒有正面答我,我只好知情識趣不再問她。但琬晶既有邊不負這父親,又假若東溟夫人就是琬晶的親母,那東溟派必和陰癸派有一定的淵源,故能比別人知得更多有關陰癸派的事。」
  此時有一批胡商想進入兩人身後的鋪內看貨,他們識趣地退到一旁,跋鋒寒乘機扯著他繼續漫步,道:「琬晶對邊不負這父親深痛惡絕,但又自知難以狠心下手殺他,而且這亦非容易之舉,所以才央我為她辦這件事。事實上邊不負確是強橫之極,即使我們三人聯手,若沒有有利的環境配合,也休想留得住他。」
  徐子陵邊行邊在他耳旁低聲道:「她要對付陰癸派,不怕陰癸派報復嗎?」
  跋鋒寒逍:「這正是琬晶要通過我來對付邊不負的另外一個原因。因為只是南海派已使琬晶窮於應付,若再公然惹上陰癸派這硬得無可再硬的敵手,東溟派說不定會有滅派大禍。」
  徐子陵愕然道:「南海派是什麼東西?為何我從未聽過。」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南海派並非什麼東西,而是海南一座大島上名震南方的第一大派,聲威僅次於宋閥,其掌門梅洵七年前只二十歲就登上掌門之位,擅使長槍,非常有名。」
  徐子陵歎道:「中原實在太大了,奇人異士數不勝數,怎麼聽都聽不完。」
  兩人再步上新中橋,沿著洛水朝東走,順道去與寇仲會合。
  跋鋒寒微笑道:「不過南海派最令人驚懼的卻非梅洵,而是他的師公『南海仙翁』晃公錯,此人論資排輩,又或以武功而言,都可列入中原前十名的高手內,比之寧道奇亦所差無幾,幸好他已退隱多年,否則琬晶會更頭痛。」
  徐子陵有點明白的道:「難怪你對中原的事如此瞭如指掌,至少有這位東溟公主肯毫無保留的向你提供資料。」
  跋鋒寒淡然道:「早在突厥時,我已知道很多關於中原的事。來!我們在堤邊坐下等仲大少好了!」
  坐好後,徐子陵瞧著一艘在夕陽下駛過洛水的帆船,滿懷感觸地道:「你看這艘船多麼自由寫意,縱是在鬧市中心,但一切人世間的鬥爭都似與它沒有半點關係,而我和你則深深被捲進了凡塵的是非圈內,難以脫身。」
  跋鋒寒哂道:「子陵對這人世絕對是個不情願的參與者,不過即管是這條船,實情亦像我們般在人海中打滾。閒話休提,不若我們研究一下如何可活擒上官龍,再迫問出你瑜姨的去向。」
  此時寇仲到了,興沖沖的跪倒兩人身後,神秘兮兮的道:「今晚我們去偷和氏璧好嗎?」
  兩人聽得愕然以對,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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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長白王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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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戴上面具,換上一般江湖人物的裝束,坐在曼清樓對面街一座飯館靠街的座席,正享受漫後的甜點。
  這時寇仲已把王世充的話一點不漏地轉述完畢。跋鋒寒首先道:「原來和氏璧如此怪異,不過若慈航靜齋和寧道奇都勘破不了它的變幻秘密,恐怕天下再無人有辦法了。」
  寇仲笑嘻嘻道:「理得它有什麼怪用奇跡,最緊要是破壞師妃暄和李世民小子的好事。將來到我起事時,便以之為帥印,想想也風光過癮!你兩人究竟幫不幫我。」
  跋鋒寒正容道:「幫你沒有問題,但得寶後要給我研究個十天八日才成。」
  寇仲哈哈笑道:「這個當然沒有問題,大家既是兄弟,自須有福同享,有禍同當。」
  跋鋒寒苦笑道:「你倒懂得打蛇隨棍上。咦!子陵為何眉頭深鎖?」
  徐子陵歎道:「以鋒寒兄的見聞廣博,對淨念禪院似亦從未得聞。只此便可知禪院裡的乃真正方外高人,不問世事。我們卻要去擾他們的清淨,小弟怎能快樂得起來。」
  跋鋒寒冷哼道:「他們若真是不問世事,就不該沾手和氏璧,若沾手和氏璧,就不能怪我們去盜寶。」
  頓了頓後,拍拍徐子陵肩頭微笑道:「子陵放心吧!我們先設法肯定和氏璧是藏在寺內,才動手或偷或搶,那你便不用心中不安樂啦!」
  寇仲愕然道:「想不到老跋能這麼體恤陵少。」
  跋鋒寒哂道:「我跋鋒寒罕有與別人交朋友的,不知為何卻偏與你們投緣,既是朋友,自應體諒對方,為對方著想,這才是交友之道。」
  寇仲皺眉道:「我不是不想為小陵著想,但你剛才提出的辦法卻是知易行難。試想偌大一座禪院,除非搔擾其中一個和尚的清靜,抓了他來拷問,否則如何知道和氏璧是否在寺內了,」跋鋒寒胸有成竹道:「解鈴還需繫鈴人,你們先聽我的推論吧!」
  兩人訝然道:「什麼推論?」
  跋鋒寒油然道:「假設那叫秦川的真是師妃暄,那她可能剛從寧道奇手上接過和氏璧,便去考較李世民做未來天子的資格。於是給子陵感應到她身懷寶物…」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了。所以只要子陵到淨念揮寺閒逛一周,便可探知和氏璧藏在何處,又或根本不在寺內了!果是好計。」
  跋鋒寒雙目閃閃生輝,沉聲道:「不過我們的如意算盤可能會完全打不響。」
  徐子陵點頭道:「師妃暄既放心把和氏璧交給了空禪主保管,自是確信他有護寶的能力。只看他修的是什麼『閉口禪』,又連王世充都看不破他的深淺,便知他的功行修養均是非同小可。」
  寇仲道:「如果可輕易盜寶,王世充早已出手。咦!這事有點不妥當。」
  兩人齊瞪著他。
  寇仲露出回憶思索的神情,道:「當我問王世充為何他自己不派人去盜寶時,他露出苦澀的神情,像是吃了啞巴虧的淒慘模樣。說不定他已曾派高手去探過虛實,卻是鎩羽而回,所以才央我們出手。」
  跋鋒寒和徐子陵都聽得眉頭緊鎖,因為若已打草驚蛇,縱使師妃暄不移寶別地,淨念禪院也將提高警戒,使盜寶一事困難大增。
  徐子陵點頭道:「你這推測合情合理。我才不信王世充肯在這麼短的時間如此信任你。且誰都看出你是野心極大,不肯屈於人下的野心家。所以說不定是他借刀殺人之計。和氏璧根本不在寺內,這叫狡兔未死,走狗先烹。」
  寇仲苦笑道:「兄弟又來耍我!」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真拿你兩人沒法。不過子陵的推測亦非常合理。整件事可能是王世充設計要陷害你罷了,早知是那樣。咦!上官龍的馬車到了!」
  跋鋒寒大步走到街上,正要橫過車水馬龍的繁華大道,給徐子陵和寇仲分別左右拉住,奇道:「你們扯著我幹什麼?」
  寇仲尷尬地道:「忘了告訴你我兩人從來都欠了青樓運,到青樓去沒有一次是有好結果的。」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竟有這麼一回事,那現在我們該否回家睡覺?或是由我將上官龍轟下街來,再由你們動手收拾。」
  徐子陵斷然道:「今晚當然要動手,但至少你該告訴我們你的作戰大計吧!」
  跋鋒寒洒然道:「對付一個陰癸派的大嘍囉,何需什麼手段。就以馬賊殺人的方式,來個迅雷不及掩耳,硬闖進去,擄人後就找個地方由我行刑拷問,包他連歷代祖宗也要和盤托出。」
  寇仲哂道:「這不就是計劃嗎?三十六計中這叫以快打慢,攻其不備。不過似乎你該告訴我們上官龍那間長房在那一座院落和廂房,免得我們摸錯了門口。」
  跋鋒寒苦笑道:「這個恕我難以從命,因為我也不知道。所以準備逐屋搜尋,鬧他一個天翻地覆,舒舒手腳。」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對。
  跋鋒寒微笑道:「我辦事,兩位老弟請放心。我只是和你們開個玩笑吧!來!青樓是只要囊中有金就可進去的地方。先找四、五個美妙姑娘來談談心再從長計議好了!」
  寇仲奇道:「我們只有三個人,為何你卻要找四、五個那麼多來陪我們?」
  跋鋒寒凝望著對街曼青院的正門,油然道:「這招是三十六計外的第三十七計,叫僧多粥少。在群女爭競下自會便宜了食色性也的諸君子,像你們的初哥定要學曉此計。」
  寇仲和徐子陵均覺好笑,心想又會有這麼多學問的。
  和跋鋒寒接觸多了,愈感到他非如外表般的冷酷無情,還要比一般人風趣多了。
  此時有數人來到曼清院外,略一停步,便昂然走了進去,其中一人風度翩翩,寇仲和徐子陵同時低呼道:「宋師道!」
  竟然是久違了的宋閥高手,宋玉致的二兄宋師道。
  想起當日宋師道因對傅君綽生出愛慕之心,邀他們乘船西上,其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有如在昨天發生。不由生出感觸。
  三人橫過大街時,又再有兩三起武林人物進入院內,像約好了似的。
  跋鋒寒低聲道:「情況有點不對頭,曼清院定然有事將會發生。」
  徐子陵和寇仲都點頭同意。
  但因此時已到達院門前,不便交談,只好悶聲不響,邁步進門。
  把門的數名大漢伸手攔著三人道:「今晚曼清院給長白的王爺包了,沒有請柬的恕不招待。三位請到別家去吧!」
  寇仲一呆道:「洛陽有『皇爺』不稀奇,長白那來什麼『爺』呢?」
  把門的大漢見三人體型雄偉,又一個疤臉,一個麻臉、一個黑臉,顯非善男信女,惟有沒好氣的解釋道:「王爺就是『知世郎』王薄大爺,而非什麼皇爺。」
  三人均聽得心中一震。
  王薄乃長白第一高手,若只論武功,在北方聲名之盛,尤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寇仲和徐子陵更和其子王魁介交過手,其武技已可躋身一流高手的位置。由此即可推之王薄的高明。
  令人不解的地方,是王薄一向雄霸長白一帶,為何竟會忽然到了洛陽,還大事張揚的包起了曼清院來大宴江湖朋友。這豈非視王世充如無物。不過再向深處想,王世充現在確是無暇去對付王薄。
  寇仲哈哈一笑,見風駛帆道:「我們當然知道王公是誰!只是開個玩笑吧!我們今晚正是應約而來,不過因去方便了一轉,走慢半步,剛才入去的宋師道兄,就是和我們一夥的,我們的請柬就都在他身上。不信嗎?麻煩老兄你帶我們去與他會合就可問個明白!」
  那批把門大漢無一不是老江湖,那會這麼容易被他誆倒。其中一人笑道:「原來是宋太爺的朋友,請問三位高姓大名,待小人去問過宋爺,然後再為三位爺們引路。」
  此著早在寇仲算中,欣然道:「告訴宋爺就說傅人中到了!」
  那人匆忙去了。
  三人識趣的站到一旁,以免阻礙其他賓客內進。
  來者不絕如縷,看氣派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寇仲乘機探聽消息,先向其中一個把門的旁敲側擊的問道:「你們曼清院有多少位姑娘?你這位大哥貴姓?」
  他問的是個年紀較大的漢子,人因通常經歷多了,都不願因小事開罪別人。
  果然那人答道:「小人叫李雄,你們定是初抵洛陽的。我們曼清院共有三百多位姑娘,都是千中挑一的精選。」
  徐子陵卻沒有興趣聽他們的對答,扯著跋鋒寒移離三、四步,低聲道:「王薄在此宴客的事理應無人不曉,為何公主沒有告訴你?」
  跋鋒寒皺眉道:「她並不知道我會向上官龍下手,不過她若知而不告,亦總有點問題。」
  此時又有一批十多人持著請柬步入院門,徐子陵眼角瞥處,其中一人赫然是李靖,知他認得自己的疤臉樣兒,嚇得慌忙背轉身,又佝僂起身體。
  正套取情報的寇仲亦嚇得閉口不語,怕李靖認出他的聲音來。
  李靖等還以為三人是把門的人,不以為意的進去了。
  跋鋒寒湊到徐子陵耳旁道:「又會這麼巧的,剛生疑問,便有答案了。」
  徐子陵愕然道:「什麼答案?」
  跋鋒寒苦笑道:「剛才琬晶穿上男裝,傍著不用說都是李世民那小子的人進來,明白了嗎?」
  寇仲來到兩人旁,低聲道:「原來今晚這裡會同時有兩件盛事,一文一武,你們說是否精采!」
  跋鋒寒神色復常,笑道:「說來聽聽。」
  寇仲道:「文的就是名聞天下的才女尚秀芳會在此表演一場拌舞,武的則是在王薄主持下,兩大域外高手將決一死戰。」
  接著神秘兮兮的道:「其中一個還是我們的老朋友!」
  兩人訝道:「是誰?」
  寇仲笑道:「不就是曲傲那老小兒。」
  徐子陵和跋鋒寒聽得臉臉相覷。
  「曲勒飛鷹」曲傲乃緊追畢玄那般級數的頂尖高手,他不來找你麻煩已可酬神作福,現在竟有人膽敢跟他對陣決戰,自教人意想不到。
  跋鋒寒沉聲道:「另一個是誰?」
  寇仲道:「另一個來自吐谷渾,至於名字則尚未探得到。」
  跋鋒寒一震道:「定是吐谷渾王伏允之子伏騫,我在北疆時早聽過此人,擅使長矛,在戰場上神勇蓋世,只他才有比膽量和資格挑戰曲傲。」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記起劉黑闥也曾提過這個人。還說吐谷渾和鐵勒乃是死敵,難怪到了中原仍不肯放過對方。
  寇仲咕噥道:「原來是那個自嬰孩時期便留著鬚髯的小子。哈!」
  宋師道的聲音遠遠傳來道:「人中!原來是你們來了!」
  寇仲和徐子陵轉過身去,與正走來的宋師道打了個照面。
  宋師道明顯認不出改了容的他們,愕然止步。
  寇仲迎了上去,低呼道:「是我!不過戴了面具,唉!我娘死了。」
  兩人以前對宋師道因傅君綽的關係,實在存著孩童式的嫉忌。但現在傅君綽已死,此時見到宋師道原本烏黑的頭髮,兩鬢已有些許星霜,雙目透出幽鬱難解的神色,都心生感觸,像見回親人般,湧起難言的滋味。
  宋師道軀體微震,仰首望天,眸子隱泛淚光,長長吁出一口氣,又垂頭沉聲道:「是否宇文化及那奸賊下的手。」
  寇仲頹然點頭。
  宋師道狠狠道:「好!好!」
  接著仰天打了個哈哈,充盈著難解的悲憤之情,朗聲道:「我們進去再說!」
  轉頭領路先行,步履蹌踉,顯是情懷激動,難以自己。
  寇仲和徐子陵那想得到宋師道這種外表風流瀟灑的人物對傅君綽用情如此之深,既感可惜,又心酸難禁。
  正舉步欲行,後方足音輕響。
  回頭望去,貌美如花的沈落雁已把嬌軀移入兩人中間,一對玉臂穿進他們臂彎內,媚笑道:「找得你們真苦呢!仲少爺你只得一副面具嗎?是魯妙子製造的精品吧?」
  跋鋒寒移到三人身後,變得宋師道和跋鋒寒一前一後,寇仲、徐子陵和沈落雁則在中間,各懷心事的朝曼清院的主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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