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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二章 隨船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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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看到白清兒時,才真正把握到跋鋒寒的意思。
  白清兒憑窗而立,全神貫注的瞧往畫室的方向。
  在徐子陵銳利的夜眼下,這美得異乎尋常的女子最惹起他注意的是一頭烏黑發亮的秀髮,襯得她漂亮的臉龐肌膚勝雪,也帶著點像婠婠般令人心悸的詭艷。
  她無論打扮裝束,都是淡雅可人,予人莊重矜持的印象,可是那雙含情脈脈的明媚秀眸,配合著她宛若與生俱來略帶羞澀的動人神態,卻沒有多少個男人能抵禦得了。
  她的姿容雖缺少了那種使人動魄驚心的震撼,但反多了一種平易近人的親切感覺。
  這時跋鋒寒在他耳旁道:「陰癸派妖女最懂收藏,但我精於觀人之道,所以她休想瞞得過我。」
  頓了頓續道:「發為血之餘,只要你留意她頭髮的色澤,便知她的體魄絕不像她外形般柔弱,而且有精湛的氣功底子。她皮膚的嬌嫩亦非天生的,而是長期修練某種魔功的現象,白得來隱泛亮光,就像婠婠那樣。」
  徐子陵定神細看,同意道:「跋兄還有看出什麼來呢?」
  跋鋒寒尚未回答,白清兒倏地消沒不見,退到兩人目光不及的房內位置去。
         ※        ※         ※
  「河南狂士」鄭石如沉聲道:「徐軍師之議容後再論,在下尚有一事想請教密公。」
  櫃內的寇仲心中叫好,這河南狂士顯然很有自己的見地,非是那麼容易被打動的人。
  「長白雙凶」符真、符彥分別發出兩聲冷哼。顯是有點不耐煩鄭石如一個接一個的問題。
  李密卻笑道:「鄭先生請直言無礙。」
  鄭石如淡然道:「宇文化及殺死那昏君後,率兵北歸,志在洛陽。以密公之才智,為何不詐作與宇文化及聯同一線,任宇文化及攻打東都,再坐收漁人之利?現在卻是反其道而行,平白幫了王世充一個天大的忙,更使他得以保存實力,觀之目下王世充揮軍東下,兵至偃師便知他是要趁密公損折了大量兵員後,想趁機佔點便宜!密公有否為此心生悔意呢?」
  李密發出一陣震耳狂笑道:「鄭先生不愧河南智者,對局勢瞭若指掌。不過李密亦有一個問題欲請教先生,假若設身置地,換了先生處在李密的位置,面對宇文化及南來的十萬精兵,會如何應付?如果一旦洛陽被宇文化及所破,使其既有堅城為據點,又糧食充足,宇文化及的大軍便再非遠道而來的疲憊之師,我李密再與之爭鋒,那是否划算的事?」
  鄭石如沉默下來,好一會才道:「密公之言有理,不過目下形勢顯然不利密公,密公有何對策。」
  李密胸有成竹的笑道:「王世充只是我手下敗將,何足言勇。現今他率眾而來,洛陽必虛,我李密只要分兵守其東來之路,令他難作寸進。另外再以精兵數萬,傍河西以逼東都,那時世充必還,我們則退守南方,按兵不動。如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我綽有餘力,彼則徒勞往返,破之必矣。」
  寇仲恍然大悟,這才明白襄陽對李密的重要性。因為在那種情況下,襄陽就成了李密供應糧草的後勤基地,使攻擾洛陽的瓦崗軍得到支持和補給。
  所以襄陽城是李密志在必得的。
  徐世績接入道:「王世充移師東來攻我,糧食不足,志在速戰,只要我們深溝高壘以拒之,只須兩三個月光景,王世充糧絕必退,那時我們再銜尾追擊,王世充能有命回洛陽,便是他家山有福。」
  「砰!」
  鄭石如拍案歎道:「只聽密公和徐軍師這番話,便知瓦崗軍勝券在握,王世充有難矣。城主還要猶豫嗎?」
  寇仲的腦袋轟然劇震,心叫不好。假若李密確依照剛才所說而行,王世充不吃敗仗才怪。而若給李密攻佔東都,關中的李閥必難再保眼前優勢,而宋玉致則須依約定下嫁李天凡,使李密因得宋閥之助聲勢劇增。那時李密只要迫得李閥困守關中,再從容收拾杜伏威等人,天下還不是他李密的囊中之物嗎?
         ※        ※         ※
  白清兒又出現在窗前,但已換上一身夜行黑衣,默默目送錢獨關陪李密等一行人離開畫室,朝府門方向走去。
  跋鋒寒低聲道:「李密今趟有難了,剛才她定是以秘密手法通知本派的人,好調動人手,追殺李密,現在她則是準備追蹤李密,掌握他的去向。」
  徐子陵不解道:「李密是這麼容易被狙殺死的人嗎?」
  跋鋒寒微笑道:「若祝玉妍親來又如何?」
  人影一閃,白清兒像一溜輕煙般穿窗而出,落到花園裡,幾個起落,消沒不見。
  徐子陵道:「白清兒這麼去了,不怕錢獨關回來尋她不著嗎?」
  跋鋒寒道:「她自然比我們更清楚錢獨關的行事作風。嘿!我有個提議;不如把那兩大疊書畫紙放到白妖女的閨房內,然後再追上李密,看看可否沾點油水。」徐子陵微笑道:「悉隨尊便!」
  言罷兩人躍下大樹,與寇仲會合去也。
         ※        ※         ※
  三人無聲無息的潛入冰涼的河水裡,朝李密的三艘大船其中一艘游去。
  李密這時仍在碼頭和錢獨關殷殷話別。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碼頭方面,三人憑著靈巧如鬼魅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覺從左後方登上船舷。
  他們探頭甲板,立時眉頭大皺,只見甲板上滿是武裝大漢,全無溜入船艙的機會。
  寇仲見到船的兩旁各吊著四艘長約丈二的小艇,又以油布蓋好,提議道:「不若躲到其中一條小艇去,除非他們要用艇,否則該是最安全的地方。」
  跋鋒寒和徐子陵同意點頭,遂沿著船舷邊沿迅速移到吊著的一條小艇旁,略費了些手腳揭開油布,竄身進去,蓋好後船身一顫,剛好啟碇開航,沿河北上。
  跋鋒寒躺在船尾,寇徐則並排臥於船首的一邊,但為了方便說話,三個大頭擠在一堆,令三人都生出既怪異又親密的感覺。
  寇仲詳細交代了李密要殺他們三人的決心,卻把李密說動錢獨關一事輕輕帶過,皆因對跋鋒寒他仍是深具戒心。言罷笑道:「若那長白雙傻留下來找我們,便真是笑話之極!」
  跋鋒寒冷笑道:「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
  徐子陵瞧著上方的油布,道:「聽跋兄這麼說,這兩個傢伙該是有點道行的了。」
  跋鋒寒道:「這兩人是王薄的師弟,不過早與師兄反目,想不到現在投靠了李密。這兩人雖賦性驕橫狂妄,但確有點真本領,否則早給王薄宰掉。尤其長兄符真更是有名擅長追蹤的高手,這方面比李密以前死去的手下「飛羽」鄭蹤更有名氣,武功更是天壤雲泥之別,幸好我們躲到這裡來,否則會有天大的煩惱呢。」
  兩人見以跋鋒寒的自負,亦對這兩人評價如此之高,都心中暗懍。
  跋鋒寒道:「趁此機會,我們先養好精神,待會殺人時,也爽快一點。」
  三人閉目靜心,不片晌便進人潛修默運的境界。
         ※        ※         ※
  船身一陣抖震,由快轉緩。
  三人同時驚醒過來。
  跋鋒寒伸手運指戳破油布,三人伺隙外望,只見甲板人來人往,非常忙碌。
  天際曙光初現,可知李密的船隊至少走了三個時辰的水程。
  寇仲愕然道:「他們不是要泊岸吧!」
  跋鋒寒改到另一邊破布處外窺,低呼道:「岸上有人。」
  兩人移了過去,淆水左岸處軍營密佈,還有座臨時設立的碼頭,泊了數艘較小型的戰船和十多隻快艇。
  李密的船隊,緩緩往碼頭靠過去-
  徐子陵恍然道:「原來李密伏兵在此,若與錢獨關談判失敗,便以奇兵攻襄陽之不備,確是狠辣。」
  跋鋒寒點頭同意道:「誰都知李密非是善男信女,徐兄這猜測頗合李密作風。好了,現在給個天祝玉妍做膽,恐怕她也不敢來惹李密,我們該怎麼辦?」
  寇仲斷然道:「我們立即偷艘快艇,北上洛陽。」
  跋鋒寒皺眉道:「若現在去偷艇,就不是暗偷而是明搶。李密本身高明不在話下,他手下亦不乏高手,我們未必能成功的。」
  徐子陵奇道:「為何仲少這麼急於到洛陽去?」
  寇仲低聲道:「遲些再向你們解釋,暗偷不成就明搶吧!看!李密上岸了。」兩人亦看到李密、徐世績兩人在一眾將領簇擁下,離船登岸。
  一群人早恭候於碼頭處,領頭者是個高大軒昂的年青將領。
  跋鋒寒道:「那就是李密麾下大將裴仁基,此人與王伯當齊名,人稱瓦崗雙虎將,武功高強,智計過人。」
  聽到王伯當之名,徐子陵和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所辱,心中一陣不舒服。
  這時李密一行人沒進營地內去。
  跋鋒寒笑道:「要搶船,現在正是時候!」
         ※        ※         ※
  三人從水裡冒出頭來,攀上其中一艘泊在岸旁的快艇。
  寇仲和徐子陵安詳淡定的把布帆扯起,跋鋒寒則拔出他的斬玄劍,手起劍落,劈斷船纜。岸上有人喝道:「你們三個在幹什麼?」
  跋鋒寒大笑道:「煩請告訴密公,跋鋒寒、寇仲、徐子陵借船去也。」
  話畢雙掌猛推,一股掌風擊得水花四濺,朝撲來的十多名瓦崗軍照頭照臉灑過去,快艇同時受力反撞,倏地移往河心。
  剛好一陣風吹來,寇仲忙擺出「一代舵手」的雄姿,操著風帆順風沿河北上,轉瞬遠去。
  他們在油布蓋著的小船悶了幾天,此時見到兩岸群峰簇擁,綠樹幽深,均覺份外神清氣爽,精神大振。
  在右舷輕鬆搖櫓的跋鋒寒仰天長笑道:「今趟我們是明著剃李密的眼眉,迫他派人來追殺我們,淆水北端盡於洛陽南面三百里處,那段路途會最是精采。」
  在左舷運槳的徐子陵不解道:「憑我們現在快若奔馬的行舟速度,李密的人如何能追上我們。」
  跋鋒寒耐心地解釋道:「若李密只是一般賊寇,當然奈何不了我們。但瓦崗軍現在已成了一個嚴密組織的軍事集團,更因要佔奪東都,故在這一帶設置了能火速傳遞軍事情報的網絡,一旦有事,便可利用快馬驛站,又或飛鴿傳訊的方式,指示遠方的手下進行任何行動,所以我們切不能鬆懈下來。」
  寇仲道:「今次北上洛陽,我們只宜智勝,不宜硬闖,只要我們能以最快速度趕抵洛陽,便算我們贏了。」
  徐子陵和跋鋒寒均訝然朝他瞧來,因為這番話實不該從他口中說出來,以寇仲一貫作風,該提議大鬧一場才對。
  寇仲有點尷尬地岔開話題道:「長白雙傻給撇下在襄陽,李密和裴仁基、徐世績又難以分身,會否是俏軍師沈落雁來侍候我們呢?」
  徐子陵雙目殺機乍閃,淡淡道:「最好前來的是王伯當,我們便可向他討回舊債了。」
  跋鋒寒微笑道:「少有見徐兄對一個人如此恨之入骨的,不過王伯當一手雙尖軟矛使得非常出色,名列奇功絕藝榜上,就算他落了單,要殺他亦非易事。」
  徐子陵沒再說話。
  三人全力操舟,逆水而上,到了黃昏時分,已越過由王世充手下大將「無量劍」向思仁把守的南陽城。
  跋鋒寒和徐子陵稍作休息,只憑風力行舟,速度大減。
  跋鋒寒笑道:「你們聽過董淑妮的芳名嗎?」
  寇仲搖頭道:「從未聽過,不過這名字倒很別緻。」
  跋鋒寒瞧著遠方晚霞遍天的空際,深吸了一口迎舟吹來的河風,悠然神往的道:「董淑妮是王世充妹子王馨的獨生女,自幼父母雙亡。此女年華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國色天香,艷蓋洛陽。」
  寇仲笑道:「跋兄是否有意追逐裙下呢?」
  跋鋒寒淡淡道:「對我來說,男女之情只是鏡花水月,剎那芳華,既不能持久,更沒有永恆的價值。況且此女實王世充最大的政治本錢,聽說李閥亦對此女有意,希望憑此與王世充結成聯盟,對抗李密。」
  寇仲哈笑道:「若她嫁與李世民,確是郎才女貌,非常匹配。」
  跋鋒寒苦笑道:「寇兄只想當然罷了!因為聽說要納董淑妮的是李淵本人!」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啞口無言,暗道難怪李淵被譏為色鬼了。
  寇仲想起一事,問道:「當年我們曾在東平郡聽石青璇吹簫,石青璇走時跋兄曾追她去了,結果如何?」
  跋鋒寒神色微黯,歎了,一口氣道:「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已留下了永不磨滅的深刻印象。這在彼此來說都或者是最好的情況,若我和她朝夕相對,說不定終有一天生出厭倦之心。」
  徐子陵皺眉道:「跋兄是否很矛盾呢?一方面說不介懷男女之情,另一方面卻對有色藝的美女渴望追尋,又銘記於心。」
  跋鋒寒沉吟片晌,嘴角逸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道:「難怪徐兄有此誤會,皆因常見我與不同的美女混在一起,現在又聽我說不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但事實上這兩者並無必然對立的情況。」
  寇仲大感有趣道:「跋兄於此尚有何高論?」
  跋鋒寒吁出壓在心頭的一口悶氣,像跌進深如淵海的回憶裡般,雙目神光閃閃的道:「自懂人事以來,我便感到生命是不斷的重複,每天都大致上幹著同一樣的事,只有不斷的改變環境,不斷地應付新的挑戰,或把自己不斷陷進不同的境況內,才可感受到生命新鮮動人的一面。」
  接著攤開雙手道:「像現在般就沒有半絲重複或沉悶的感覺,擺在眼前正是個茫不可測的未來,似乎在你掌握中,又若全不受你控制。和兩位的合作更是刺激有趣,誰能肯定下一刻我們不會遇上祝玉妍呢?這就是我不想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的原因之一。」
  寇仲失笑道:「這麼說,跋兄可是個天生薄情的負心漢了。」
  跋鋒寒微笑道:「寇仲你莫要笑我,我和你都是有野心的人,只不過我專志武道,而你則作你的霸業皇帝夢;道路雖然不同,但若要達成目標,都須作出種種捨棄。」
  寇仲老臉微笑道:「我何時告訴你本人要作皇帝夢?」
  跋鋒寒瞅了他充滿曖昧意味的一眼,啞然笑道:「觀其行知其志,你寇仲把南方搞得天翻地覆,形勢大變,又身懷『楊公寶庫』的秘密北上,已為你的計劃作了最好的說明。昨晚在藏青閣的畫室內分明聽到了至關重要的機密,但偏要藏在心內,否則為何這麼急於到洛陽去呢?」
  寇仲在兩人如炬的目光下,毫無愧色的哈哈一笑,從容道:「老跋你果有一手,想瞞你真是難以登天。不過我今次上洛陽,只是想做一筆買賣,別人出錢,我賣情報,與什麼作皇帝夢沒有任何關係。」
  跋鋒寒笑而不應,轉向徐子陵道:「徐兄相信嗎?」
  徐子陵舉手投降道:「我不想騙跋兄,又不想開罪仲少,只好避而不答。」
  三人你眼望我眼,忽地一起捧腹旺笑。
  就在此時,前方河道遠處現出一點燈火,迎頭緩緩移近。
第三章 鐵勒飛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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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駭然起立,定睛一看,均感愕然。
  在明月高照下,來的是一條頭尾尖窄的小艇,艇上豎起一枝竹竿,掛了盞精美的八角宮燈。可是艇上除此之外空空如也,鬼影都不見半個。
  最令人詭異莫名的是小艇像給人在水底托著般,在彎曲的河道上航行自如,轉了最險的一個急彎浚,筆直朝他們開來,邪門之極。
  寇仲呼出一口涼氣道:「這叫好的不靈醜的靈,眼前這個未來肯定不是掌握在我們手內。」
  徐子陵凝視著離他們只有三百來尺的空艇,沉聲道:「水底定有人在操艇,還不快想法避開。」
  跋鋒寒探手執起船槳,冷笑道:「管他是誰,我跋鋒寒偏不信邪,看他能弄出什麼花樣來。」
  此時寇仲操舟避往左岸,豈知那艘空艇像長了眼睛般,立即改變駛來的角度,仍是迎頭衝至。寇仲目光朝岸上掃去,道:「岸上定有伏兵,假設我們失散了,就在洛陽再見。」
  怪艇已駛至六十尺內,迅速接近。
  跋鋒寒大喝一聲,手中船槳全力擲出。
  二人全神貫注在船槳之上,瞧著船槳像一道閃電般射過近二十尺的空間,然從下貼江面,再在水底下尺許隨像一條大白水龍般往小艇迎去,用勁之妙,教人歎為觀止。
  徐子陵提起另一根船槳,移到船尾,撥進水內。
  快艇立時加速,只要對方躲往一旁,他們叫乘機衝過去。
  跋鋒寒擲比的木槳在三個人六隻眼睛睜睜瞧著下朝順水而來的空艇迅速接近。距離逐尺逐寸的不斷減少。
  空艇仍沒有絲毫要避開的意思。
  「砰!」
  木槳與艇頭同時化成爆起漫天的碎屑,可知跋鋒寒用勁之剛猛。
  江水湧入那艘艇內去。
  三人同時大感不妥。
  事成得實在太容易了。
  就在此刻,三人腳底同時出生異樣的感覺。
  寇仲大喝道:「敵人在艇下!」
  跋鋒寒哈哈一笑,全身功力聚往腳底,快艇倏地橫移丈許。
  「蓬!」
  一股水柱就在剛才的位置衝上二十多丈的高空,再往四外灑下來。
  徐子陵已清楚把握到敵人的位置,船槳脫手而出,螺旋而去,刺入水中。
  寇仲雙掌遙按船尾的水面,激得河水四濺,憑其反撞之力,帶得小艇像脫韁野馬般逆水疾飛,剎那間越過正在下沉的空艇,把仍豎在水面上的宮燈撞個稀爛,且火屑四濺,情景詭異至極。
  三人的目光無不集中在敵人藏身的河水處,卻不聞任何船槳擊中敵人應有的聲音,距離則迅速拉遠。
  腳底異感又至。
  寇仲狂喝一聲,井中月離背而出,躍離艇尾,一刀朝水內劈去,連手臂都沒進河水裡。
  井中月正中從水底斜射往艇底的船槳,發出一下沉悶的勁氣交擊聲。
  這一刀在時間上拿捏得無懈可擊,剛好劈在槳頭處。
  「彭」!
  寇仲有若觸電,整個人給反震之力往後彈開,忙乘機來兩個空翻,回到艇內,踏實後仍要退了兩步,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色變道:「究是何方神聖?」船槳在水內打了幾個轉,往下沉去。
  跋鋒寒拔出斬玄劍,回復了臨敵的從容,微笑道:「快可知道了!」
  話猶未已,一道黑影帶著漫天水珠,從十丈外的河面斜衝而起,流星般橫過水面,飛臨小艇之上,那種速度,似已超出了物理的限制。
  三人雖知敵人會追上來,但仍沒有心理準備會是如此迅快,聲勢驚人至此。
  他們尚未有機會看清楚對方的模樣,強大無匹的勁氣狂壓而下。
  千萬股細碎的勁氣,像鋒利的小刀般隨著勁風朝三人襲來,砍刺割劈,水銀瀉地的令人防不勝防。
  如此內勁,三人還是初次遇上。
  跋鋒寒和寇仲同聲大喝,一劍一刀,織出漫空芒影,有如張開傘子,往上迎去。
  徐子陵矮身坐馬,一拳擊出,螺旋勁氣從那刀劍虛擬出來的網罩核心的唯一缺口衝出,望那人打去。
  空中那人背對明月,身後泛起朗月射下來的金芒,正面卻沒在暗黑中,邪異至不能形容的地步。
  「蓬!」
  跋鋒寒和寇仲蹌踉移跌,護罩消散。
  當迎上對方怪異無匹的勁風時,兩人雖把對方勁氣反震回去,可是碎勁卻像綿裡藏針般沿刀劍透體而入,駭得他們忙運功化掉。
  如此奇勁,確是前所未遇。
  那人正要二度下擊時,徐子陵的螺旋勁氣剛好及時趕到。
  跋鋒寒和寇仲合擊下的反震之力豈同小可,即管以那人的厲害,亦應付得非常吃力,眼見旋勁又迎頭襲至,無奈下不敢疏忽,改攻為守,一掌拍上徐子陵旋勁的鋒銳處。
  「轟!」
  氣旋震散。
  那人一聲悶哼,往岸上飛去。
  徐子陵則「咕咚」一聲跌坐甲板,噴出了一口鮮血。
  跋鋒寒和寇仲剛化解了侵體的碎勁,連忙四掌齊出,擊往船尾的水面。
  水花濺射下,快艇船頭翹起,破浪如飛,逆水急射。
  三人不約而同朝那可怕的強橫敵人瞧去。
  那人落在岸旁一塊大石上,轉身負手,仰天大笑道:「英雄出少年,難怪能令老夫受喪子之痛,曲傲不送了!」
  三人目瞪口呆的瞧著曲傲由大變小,消沒在河道彎曲處。
         ※        ※         ※
  重掌船舵的寇仲抹了一把冷汗道:「原來是他,難怪人說他的武功直追畢玄哩!」
  徐子陵抹去嘴角的血絲,起立微笑道:「曲傲既出手,祝玉妍也該在不遠之處,兩位有何提議。」
  跋鋒寒緩緩回劍鞘內,傲然道:「此事避無可避,除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還有什麼辦法?」
  寇仲卻坐了下來,搖頭道:「若我們只逞匹夫之勇,今晚必死無疑,既是敵眾我寡,更因敵人中至少有三、四個人可穩勝我們,這則叫知己知彼。」
  跋鋒寒為之啞口無言,暗忖自己在靈活變通上,確不及兩人。
  徐子陵挺立艇首,凝望前方,運氣調息,河風吹來,拂得他衣衫獵獵作響,自有一股從容大度,孤傲不群的動人神態。淡然道:「曲傲之所以能在剛才處截擊我們,定是得到消息後,因心切殺子之仇,故立即出動,孤身趕來,把其它人都拋在後方。」
  跋鋒寒冷哼道:「定是我們現身搶船時,白妖女於一旁窺見,立即以飛鴿傳書一類的手法,通知曲傲等人。」
  寇仲接口道:「所以只要我們現在棄舟登岸,敵人將會暫時失去我們的行蹤,而我們則可由明轉暗,把主動搶回手上。」
  三人意領神會,交換了個眼神,腳下同時發勁。
  小艇立時四分五裂,往下沉去。
  三人騰身而起,投往右岸密林的暗黑裡去,瞬眼間走得影蹤不見。
  河道回復平靜,在月色下河水粼光閃閃。
  不久後一艘大船高速沿河駛至,破水滑過小艇沉沒處,朝下游開去。
         ※        ※         ※
  穿過岸旁廣闊達五十里的疏林區後,前方現出一列延綿不盡的山丘,擋著去路。
  三人那怕高山,反覺易於掩蔽行藏,加速趕去。
  寇仲追在徐子陵旁,關心的道:「曲傲那掌受得了嗎?要不要休息一會。好好睡他娘的一覺。」
  徐子陵搖頭道:「那一掌不算什麼,只是臟腑血脈被傷,把血噴出來後,去了壅塞,又運功癒合了傷口,已復原得七七八八,小事而已。」
  前面放足疾奔的跋鋒寒有感而發的道:「你們間的兄弟之情真是沒人能及,照我看只有徐兄可令寇仲將火速趕往洛陽一事暫擱一旁,對吧!」
  寇仲搖頭道:「錯了!我寇仲是最講義氣的人,假若傷的是你老跋,我也會這般做,因為我們現在是生死與共的戰友呢。」
  跋鋒寒速度不減,沉默了一段路後,忽提議道:「不若我們各以對方名字作稱呼,勝似兄前弟後那麼見外。」
  徐子陵欣然道:「那你就喚我作子陵,我們則叫你做鋒寒,這就親切多哩!」寇仲眉頭大皺道:「我的名字只得一字,老跋你總不能喚我作『仲』那麼憋扭難聽吧!」
  跋鋒寒和徐子陵為之莞爾不禁,前者大笑道:「那就喚你作仲少,你則叫我作老跋,橫豎我長你們幾歲。」
  寇仲大喜,三人談談笑笑,腳下草原似潮水般後瀉,不片刻已來到群山腳下。他們停下腳步,均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覺。
  眼前大山雖非特別高聳,可是壁立如牆,直拔而上達數百丈,即使輕功高明如他們,亦生出難以攀登的感歎。
  正要沿山腳找尋攀爬的好位置時,徐子陵發現了一處峽口,招呼一聲,領頭奔去。
  來到峽口處,始發現不知那位前人,在峽旁左壁高處雕鑿了「天城峽」三個大字,筆走如龍蛇,極有氣勢。
  徐子陵領先入峽,只見兩邊巖崖峭拔,壁陡如削,全長達半里,越往北去越是狹窄,至北面出口僅可容單騎通過,險要至極點。
  寇仲出峽後歎道:「假設能引敵人進入此峽,我只須一百伏兵,便可殲滅對方數萬雄師,可見不明地理者,戰必敗。」
  此際曙光初現,前方起伏無盡的丘陵,沐浴在熹微的晨光霧氣中,洋溢著一種不可名狀的自然美態,令人心神嚮往。
  跋鋒寒指著左方地平處一座橫跨數十里的大山道:「那山叫隱潭山,過了它就是襄城,洛陽就在城北百里許處,我曾到過那裡,景色相當美。」
  徐子陵道:「現在我們該已把敵人甩掉,若我是他們,如今只能在洛陽南方布下封鎖線阻截我們,所以我們一是硬闖,一是繞個大圈子從其它三方往洛陽去,但如此我們至少要多用上幾天時間。」
  寇仲斷然道:「我們先到隱潭山,休息一會,夜色降臨時便直奔洛陽,看他們能奈我們什麼何?」
  跋鋒寒乃天生好勇鬥很的人,欣然笑道:「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所為,來吧!」領頭飛奔。
         ※        ※         ※
  一個時辰後,三人深入深山之中。
  這時寇仲和徐子陵才明白此山得「隱潭」之名的原因。
  原來在群峰競秀的深處,因山勢而匯成十多個大小水潭,由千百道清洌的溪泉連接起來。
  最高的一個潭位於一座平頂峰上,聚水成湖,湖畔松柏疊翠,清幽恬靜。更妙是潭與潭間的峭壁伸展如屏,洞壑處處,積水滿溢,瀉為飛泉,為隱潭山平添無限的生氣。
  在這飛禽匯聚,走獸棲息的好地方,三人都覺精神大振,一洗勞累。
  他們依原定計劃,攀上最高的水潭,靜候夜色的來臨。
  三人在潭內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採來野果吃罷,徐子陵找了個僻靜處療治尚未完全痊癒的內傷,寇跋兩人則攀上至北的一座高峰,觀察形勢。
  兩人縱目北望,均覺天廣地闊,心神延展。
  在這角度往下瞧去,層巒疊翠,萬山俯伏,山外田疇歷歷,十多條村落掩映在林木之中。
  跋鋒寒指著遠方建在一道流過大地的長河旁的大城道:「那就是襄城,河名汝水,襄城左方那座山叫箕山,雄偉非常。」
  寇仲吁出心頭一口豪情壯氣,戟指北方道:「再北處就是東都洛陽,我寇仲是龍是蛇,就要看在那裡有何作為了。」
  跋鋒寒哈哈一笑道:「這天下是屬於有大志的人。我和你仲少都是不甘於平凡之輩,如此生命才能多姿多采。在武林史上,洛陽從未試過有一刻像目下般龍蛇混雜,成為關係到天下樞紐的核心。誰能奪取洛陽,誰便可取得向任何一個方向擴展的便利。不過仲少此刻手下無兵無將,如何可以與群雄競逐呢?」
  寇仲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道:「我現在最大的優勢,就是手中的實力全是隱形的,但卻已在暗中操縱天下形勢的發展,其中細節,一時實難以盡述。」
  跋鋒寒心知肚明他不會向自己洩出秘密,微笑道:「只聽仲少說話流露出來的信心,便知你心有定計,哈!想想也覺有趣,若有人看到我們兩個站在這裡,有誰能想到一個要成千古不敗的皇圖帝業,另一個則要攀上武道的極峰。」
  寇仲忽然問道:「傳說誰能得到和氏璧,便可得到天下,對此事老跋你有何看法。」
  跋鋒寒嗤之以鼻道:「這是只有愚夫笨婦才相信的事。不過話又要分兩頭說,正因有很多愚夫笨婦對這種謠傳深信不疑,加上和氏璧確曾是歷代帝皇璽印,來歷又秘不可測。所以誰能得之,必然號召力倍增,大大加強了爭霸天下的本錢,此則不可以忽視。」
  寇仲讚歎道:「和老跋你談話確是一種享受,這正是我想得到和氏璧的原因。」
  跋鋒寒道:「我素來對什麼寶物全無興趣,惟是這和氏璧卻能牽動我心神,很想一開眼界。不過若此璧確在寧道奇手上,我們能碰到和氏璧的機會是微乎其微了。」
  寇仲問道:「武林流傳寧道奇會在洛陽親手把和氏璧交給慈航靜齋的代表師妃暄,此事是否只是好事之徒平白捏造出來的謠言呢?」
  聽到師妃暄之名,跋鋒寒銳目神光亮起,沉聲道:「照我看此事千真萬確,也是寧道奇和慈航靜齋故意放出來為未來真主造勢的消息。」
  寇仲失聲道:「什麼?」
  跋鋒寒微笑道:「仲少想不及此,皆因你不明白慈航靜齋與天下政治形勢的關係。自地尼創立慈航靜齋以來,靜齋便成白道武林至高無上的代表,既出世又入世。出世處罕有傳人踏人江湖,故能不捲入任何紛爭,保持其超然的姿態。」
  頓了一頓,接下去道:「入世處則是遙遙克制著魔教最有實力的陰癸派,不讓他們出來搞風搞雨,禍害人間。而若遇上天下大亂,靜齋則設法扶持能造福萬民的真命天子,使天下由亂轉治。」
  寇仲大感意外,愕然道:「老跋你怎能對這麼隱秘的事亦瞭若指掌呢?」
  跋鋒寒淡淡道:「我今趟東來中土,除了是修行上必須的過程外,還因心慕貴國源遠流長的文化,故對像慈航靜齋這種歷史悠久的聖地特別留心,也比一般人知多一點。」
  寇仲奇道:「少有聽到你這麼謙虛的。」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我和你只是仍在黑暗中摸索某一理想的人,不虛心點如何能進步。嘿!且讓我去打些野味回來飽餐一頓,好為我們直闖洛陽壯壯行色。」寇仲哈哈大笑道:「與君一席話,我寇仲獲益匪淺,這野味該由我去張羅才對。」跋鋒寒失笑道:「我只是想一個人去靜心想點事情!待會兒見好了。」
  言罷閃沒在峰沿處。
第四章 東西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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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盤膝坐在潭旁一方平滑的大石上,凝視著反映著藍天白雲的澄澈湖水,心竅一片清明。
  對他來說,這世上除了寇仲外,就只有素素能令他掛在心上,其它人都像離他很遠,印象模糊。
  寇仲和跋鋒寒都各有其人生目標,而他徐子陵則只希望能過著一種沒有拘束,自由自在,隨遇而安的生活。
  這並非代表他是個不求上進的人,只是他並沒有為自己定下必須達到的目標。對武道或知識的探索,本身已是一種樂趣,是他生活的重要部分。
  此時寇仲來到他身旁坐下,正容道:「不是我想瞞你,而是不想老跋知道太多秘密,我始終覺得他不大可靠,隨時可反臉無情。」
  徐子陵不大在乎的道:「你其實也不一定要告訴我,我是不會怪你的。」
  寇仲苦惱道:「不要和我說這種話行嗎?一世人兩兄弟,只有你我才可以完全信任,更需要你的幫忙。」
  徐子陵無奈道:「老跋到那裡去了?」
  寇仲說了後,沉聲道:「假若沒有我,王世充此仗必敗無疑,因為他根本不是李密手腳。若被李密奪得洛陽,什麼李淵李世民、竇建德、杜老爹,全都要返鄉下耕田,這還要他們家山有福,留得住性命才行。」
  徐子陵動容道:「你究竟聽到什麼消息?」
  寇仲扼要地說出來後,分析道:「李密最大的長處就是一個『忍』字。當年他明明傷了翟讓,但因摸不清他的傷勢,於是忍到翟讓露出底牌,才發動攻勢,一舉把翟讓踼下大龍頭的寶座,取而代之。」
  徐子陵點頭同意。
  若李密過早叛變,縱能大獲全勝,但因翟讓威望仍在,與瓦崗軍各派系的頭頭關係又是蒂固根深,必會使瓦崗軍四分五裂,如此慘勝,不要也罷。
  寇仲低聲道:「得到軍權後,他本有機會揮軍直搗關中,佔據西都,那時東都還不是他囊中之物嗎?可是他怕入關後,翟讓的忠心舊部會自立為王,不聽他指揮,於是固守河南,把瓦崗軍的領軍將士全換上忠於自己的部下,在策略上實屬明智之舉。」
  頓了頓又道:「李密又屢開倉庫賑民,使他更贏得民心,聲威大振,各方豪傑無不來歸,若換了個魯莽的人,早就會藉運河之便,揮軍南攻江都,但李密便忍著沒這麼做,待得宇文化骨籠裡雞作反殺了煬帝,領兵北歸時,才起軍迎擊。宇文化骨本非善男信女,手上又是最精銳的禁衛軍,但仍輸在李密一個『忍』字上,你還要聽嗎?」
  徐子陵聽到宇文化骨之名,虎目閃過令人心寒的殺機,道:「當然要聽。」
  寇仲讚歎道:「要忍也須講策略講詐術,而李密則是此中高手。李密為避王世充與宇文化骨左右夾擊,竟厚顏向東都王世充捧出來的傀儡皇帝示好,並表示願平宇文化骨以贖罪,去其後顧之憂。」
  徐子陵皺眉道:「但這麼做不會對他的聲譽造成嚴重的損害嗎?」
  寇仲續道:「在這謠言滿天飛的時候,誰弄得清楚那段消息是真,那段消息是假。不過王世充確怕李密任由宇文化骨進攻東都,樂得暫且按兵不動,來個坐山觀虎鬥,最好李密和宇文化骨來個兩敗俱傷,或是堅持不下,那對他就最理想不過。」
  徐子陵奇道:「你怎能知得這般清楚呢?」
  寇仲道:「一半是聽來的,一半是猜出來的,哈!你該知我的聯想力有多豐富吧!」
  接著拍腿道:「宇文化骨將輜重留在滑台,率軍進攻黎陽。李密又忍了他,命守黎陽的徐世績避其鋒銳,西保倉城。但不用說半點糧草都不會留給宇文化骨哩!」
  徐子陵聽出興趣來,追問道:「宇文化骨難道不可以乘勢追擊嗎?大軍壓境下倉城豈能守得住呢?」
  寇仲道:「這你就不得不佩服李密了,他親率二萬步騎進駐附近的清淇,與徐世績遙相呼應,深溝高壘,偏不與宇文化骨正面交鋒。如宇文化骨攻倉城,他就扯他後腿,形成對峙不下的僵局。問題是宇文化骨缺糧,李密這老狐狸還詐作與之議和,使宇文化骨這笨蛋以為可暫息干戈,不再限制士兵的口糧。李密就於此時與他大戰於童山,宇文化骨糧盡而退,敗走魏郡,勢力大衰。李密之所以能勝,非是宇文化骨智計不及他,又或軍力兵法不足敵,而是輸在李密的忍功上。」
  接著雙目放光道:「所以只要能破去李密這忍字訣,我便可使無敵的李密吃到生平的第一場大敗仗,並使他永遠不能翻身,而機會就在眼前,只要讓我見到王世充,就有辦法令他聽我之言,否則天下就是他李密的了。」
  徐子陵心中劇震。
  寇仲說得不錯,也確把握了李密的長處及優點,只要針對他的長處定計,李密的優點便反會成為他的缺點,而寇仲則有足夠的才智去布下陷阱,讓李密上當。
  任李密智深如海,也勢想不到會有寇仲這樣一個可怕的大敵在旁暗中窺伺,並掌握到他的策略,伺機加以痛擊。
  問題是寇仲如何令王世充聽他的話呢?
  在目前的情況下,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此時跋鋒寒捉了頭小獐回來,中斷了兩人的對話。
         ※        ※         ※
  黃昏時分,三人離開山區,抵達汝水南岸一座密林時,已是夜幕低垂。
  明月尚未現身的夜空,星光點點,壯麗感人。
  跋鋒寒拔劍劈下一截樹幹,削去枝葉,道:「我將這截樹幹拋到河心,再借力渡往對岸,誰先上?」
  寇仲笑道:「小陵先上吧!誰先誰後都該沒有分別。」
  徐子陵忽地低聲道:「似乎有點不妥當,不知如何,離開了山區後,我便有心驚肉跳的感覺,有點像那趟在巴陵城外的情況。」
  跋鋒寒駭然道:「我本身亦是擅長跟蹤和反跟蹤秘術的人,剛才已利用種種方法,測試有否給人綴著。假若子陵的感覺無誤,那這伏在暗中的敵人,至少應是曲傲般級數。」
  寇仲吁出一口涼氣道:「那他為何還不動手呢?說不定是沒有把握同時對付我們,故須等待幫手,且很可能就是曲傲本人,又或他計劃在我們過河時才猝然出手偷襲,先殺我們其中之一,才從容收拾其它兩人。」
  跋鋒寒道:「管他是誰,就算是曲傲又如何?我們設法把他引出來,再以雷霆萬鈞的攻勢,把他殺死,好去此禍根。」
  徐子陵搖頭道:「現在絕非強逞勇力的時候,我們的行蹤既落在敵人眼中,這到洛陽之路將會是荊棘遍途,若我們只懂以狠鬥狠,最後只會落得力戰而死之局,多麼不值。」
  寇仲皺眉道:「那你有什麼提議?」
  徐子陵問道:「襄城是誰的地盤?」
  跋鋒寒道:「當然是王世充的,否則東都早完蛋了。」
  寇仲壓低聲音道:「若有人在旁窺伺我們,定以為我們欲要渡河,假設我們忽然沿河狂奔,直赴襄城,那對方除了銜尾狂追外,再別無他法。」
  跋鋒寒欣然道:「襄城外全是曠野空地,無法掩蔽形跡,那我們便可知道這人是誰了!」
  三人商量了很完整的計劃和應變的方法後,移到河旁。
  跋鋒寒運力把手持的樹幹拋往河心。
  「撲通」!
  水花四濺。
  三人一聲呼嘯,沿著河岸朝襄城的方向疾掠而去。
         ※        ※         ※
  襄城位於汝水北岸,控制著廣大的山區與上下游的交通,地理位置非常險要,乃兵家必爭之地,對東都洛陽的安危更是關係重大。
  襄陽城牆,四周連環,牆體堅固雄偉,門闕壯觀,箭樓高聳,景象肅殺。
  他們在離襄城里許遠的河段,才渡過汝水,掩到引汝水而成的護城河旁,伏在草叢裡。
  回首後望,整片曠野空空蕩蕩的,不見半隻鬼影。
  高達十五丈的城牆上燈火通明,照得護城河亮如白晝,就算有蒼蠅飛過,也難逃守城兵衛的眼睛。
  除了硬闖外,實無其它入城方法。
  跋鋒寒歎道:「若真有人跟蹤,那這人真是高明得教人心寒。」
  寇仲沉聲道:「子陵的感覺屢來屢驗,絕錯不了。」
  徐子陵凝視遠方一座小山丘上,肯定地道:「敵人就在那座山丘之上。」
  跋鋒寒眉頭大皺道:「我們應否立即繞道趕往洛陽呢?總好過在這裡進不是,退又不是。若讓敵人布好天羅地網,我們便有難了。咦!有馬蹄聲!」
  徐子陵和寇仲功聚雙耳,立時收聽到北面三里許處正有大隊軍馬朝襄城奔來。寇仲大喜道:「這叫天助我也,有機會混入城了。」
         ※        ※         ※
  「叮」!
  三個杯子碰在一起,跋鋒寒笑道:「今晚明月當空,大敵即至,就讓老跋我作個小東道,仲少、子陵,你們定要賞面。」
  寇仲右手一抬,杯中烈酒像一枝箭般射進喉嚨內,難得他照單全收,半滴都沒有瀉濺出來,開懷大笑道:「你還是第一趟自稱老跋,又前所未有的客氣,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跋鋒寒也將手上的土酒一飲而盡,如電的雙目先掃視了附近幾台的食客一眼,嚇得正因他們狂放的言行而對他三人側目而視的人忙垂下頭去,他這才微微一笑道:「我跋鋒寒來中土的目的,就是要會盡此處的高手,現在竟有人自動送上門來,心情自然開朗,態度亦因而有異,這個解釋仲少滿意嗎?」
  徐子陵只略一沾唇,便放下酒杯,啞然失笑道:「敵人恐怕要明早才能入城,老跋你莫要歡喜得太早哩!」
  寇仲悠然神往道:「明天將是非常有趣的一天,最妙是根本不知誰會來找我們。」
  這時菜餚來了,寇仲為三人添酒,道:「老跋你是突厥人,能否向你問些關於突厥的事呢?」
  跋鋒寒道:「說出來吧!」
  寇仲想了想,壓低聲音道:「你們究竟是幫那一方的呢?當年突厥的始畢可汗曾派出『雙槍將』顏裡回和『悍獅』慕鐵雄兩人來與李密勾結,佈局欲殺翟讓。可是……」
  跋鋒寒截斷他道:「你首先要知道突厥有東西之分,始畢是東突厥的大汗,這十多年來南征北討,東自契丹、室韋;西至吐谷渾、高昌,都臣屬東突厥。至於西突厥則以伊犁河流域為基地,整個阿爾泰山以西的土地都是他們的,疆域之廣,不遜於東突厥。」
  跋鋒寒續道:「無論是東突厥又或西突厥,其統屬編製均與中土皇朝的制度不同,是以部落為主體,例如東突厥的始畢,只是最有實力的酋長,被推舉而為最高領袖。在那個強者稱王的地方,沒有人敢擔保自己明天仍能保持自己的權力和地位。」
  徐子陵好奇心起,問道:「那畢玄又是什麼情況呢?他究竟是東突厥還是西突厥的人?」
  跋鋒寒聽到畢玄之名,冷哼一聲道:「我突厥最重勇力,畢玄乃東突厥第一高手,故在當地擁有像神般的超然地位。始畢可汗若沒有他的支持,休想坐穩大汗之位。所以我開罪了畢玄,等若開罪了整個東突厥。哈!但我跋鋒寒何懼之有?現在還不是活得生龍活虎。」
  從跋鋒寒身上,兩人可清楚感受到突厥人強悍的作風。
  在館子的一角處,坐了一桌男女食客,人人穿勁裝,攜帶兵器,似是某一門派的人物。兩個女的都青春可人,長得頗為標緻。
  她們見到三人出眾的體型儀表,有點情不自禁的不斷把目光向他們飄送過來。事實上三人各具奇相,都是萬中無一的人物,充滿男性的魅力,不要說情竇初開的少女,就是同是男性的其它人亦禁不住要對他們行注目禮。
  這時她們又以美目瞧過來,跋鋒寒迎上她們的目光,露出一個極有風度的笑容,雪白整齊的牙齒更是閃爍生輝,引人之極。兩女又驚又喜,忙垂首避開,連耳根都紅透了。
  同桌的三名年輕男子,見狀都現出嫉怒的不悅神色。
  跋鋒寒不理他們,卻道:「在我們那裡,女人的價值是以馬牛羊的數目來計算的,她們只是男人的財產。」
  寇仲對這方面沒有什麼興趣,道:「你還未答我的問題呢。」
  跋鋒寒不知如何心情極佳道:「邊吃邊說吧!」
  三人舉杯起筷,氣氛出奇地興奮。
  跋鋒寒默默瞧了徐子陵好一會後,奇道:「子陵是否有些心事?」
  徐子陵點頭道:「我忽然想到瑜姨,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跋鋒寒歎了一口氣道:「坦白說,我也在擔心她。所以很想抓住個陰癸派的人來問問,只是沒說出來罷了!」
  兩人聞言後對他好感大增,至少他非如表面那麼冷漠無情。
  他們這時對跋鋒寒已有進一步的認識,但仍有高深難測的感覺,原因在跋鋒寒很懂得把內心的感受收藏起來,更由於他異於常人的想法和行事作風,使人難以捉摸。
  像現在般的真情流露,在他來說實是罕有。
  寇仲道:「瑜姨的輕功這麼高明,打不過也該逃得掉的。」
  跋鋒寒點頭道:「君瑜曾告訴我她師傅傳她的『逆天遁術』,能在任何情況下脫身遠揚,咦!你們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寇仲苦笑道:「那即是說我娘本有機會保命逃生,但卻因為保護我們,才被迫與宇文化骨拚個兩敗俱傷,唉!」
  跋鋒寒愕然道:「誰是宇文化骨,噢!我明白了。」
  徐子陵沉聲道:「我定會殺了他的。」
  跋鋒寒明白他們難過的心情,岔開話題道:「隋末時中土大亂,更因煬帝三征高麗,故北方更是民不聊生,為了種種原因,例如不堪苛稅,又或逃避兵役,躲避奸吏,不少軍民越過長城,逃入東突厥去,既使始畢可汗實力大增,也令他清楚把握到貴國的形勢。你們聽過趙德言這個人嗎?」
  寇仲搖頭道:「從未聽過,該是漢人吧!」
  跋鋒寒道:「這人無論武功智計,均高絕一時,來歷卻是神秘莫測,武技心法,都自闢蹊徑,與別不同。你若想知他高明至何等地步,容易得很,因為畢玄曾因見之心動和他比試,到最後使出壓箱底的化陽大法,才把他擊敗,於此便可知他的厲害。」
  兩人不禁為之咋舌。
  跋鋒寒道:「此戰令趙德言名動域外武林,也更得始畢寵信。始畢前年病死,傳位處羅可汗,奇怪的是處羅忽然無疾而終,由頡利可汗替上,而頡利可汗則與趙德言關係最密切。若說處羅之死與趙德言無關,我第一個不相信,因為處羅一向與頡利和趙德言勢成水火的。」
  寇仲愕然道:「原來現在當權的是頡利,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跋鋒寒冷笑道:「只看他重用趙德言,便知他是個有天大野心的人。對他來說,中土愈亂愈好,最好是四分五裂,攻戰不休,那他便有機可乘。趙德言的定計是,凡有人來求援,都一律支持,盡量不令任何一方坐大。所以既支待劉武周、梁師都攻李閥,又支持李閥叛隋攻打關中。自己則不斷寇邊搶掠,以戰養戰,守候時機。」
  徐子陵沉聲道:「這趙德言最是可殺,那有這麼掉過槍頭來對付自己人的呢?」
  跋鋒寒道:「他的作風有點像陰癸派,對人世充滿了仇恨,總要弄得天下大亂才稱心。東突厥還有個要注意的人就是『龍捲風』突利,此人乃頡利之侄,不但武功高強,還用兵如神,當日頡利就是派他來助李淵用兵關中,據說與李淵次子關係極佳,彼此稱兄道弟。」
  李淵次子便是李世民了。
  寇仲聽得津津有味,笑道:「老跋你真的很關照我,異日要否我封你作個什麼鋒寒可汗呢?」
  跋鋒寒莞爾道:「我差點要說去你的娘。我跋鋒寒若要在突厥求取個高官職位,只是舉手之勞。不過話又要返回頭說,你若登上天下至尊的寶座,總比其它人來坐這位子較為順眼,因我們怎都曾共過患難嘛!」
  寇仲哈哈笑道:「這幾句話最合孤意!」
  三人失聲大笑時,那台男女結賬離開,兩個女的仍是依依不捨地把目光投往他們,才悵然離去。
  此時桌上菜餚已被他們掃個一乾二淨,跋鋒寒道:「西突厥亦是人強馬壯,絕不遜於東突厥,若兩國合一,中土必然大難臨頭。幸而頡利和西突厥的大汗統葉護一向不和,才無法形成聯手東侵之勢。」
  徐子陵奇道:「鋒寒兄倒很為我們漢人著想呢。」
  跋鋒寒微笑道:「國家民族只是紛亂的來源。對我來說,國界無非人為的遊戲,它也不會恆久存在的。真正值得關心的只有先人遺傳下來的文化。」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若不是和跋鋒寒深談,那想得到他有這麼超脫的思想。
  寇仲卻意不在此,問道:「東突厥有畢玄和趙德言,西突厥的統葉護手下又有什麼能人呢?」
  跋鋒寒道:「西突厥的國師是來自波斯的武術巨匠雲帥,此人用的是一把彎月形的怪刀,使得出神入化,西突厥無人能敵;更擅詭謀詐變之道,否則西突厥早給異族滅了。」
  頓了頓續道:「雲帥有女名蓮柔,聽說她不但冰雪聰明,權謀武功均得乃父真傳,且有傾國傾城之姿,統葉護視之如自己女兒,愛護備至。」
  寇仲正要說話,心中忽生警兆,與跋鋒寒和徐子陵同時朝入門處瞧去。
  事實上館內十多台食客,此時人人都先後把目光投往立在門前的白衣女子身上,像給點了穴道般看得雙眼發亮,目瞪口呆,失魂落魄。
  若有人能讀到他們心內的說話,則定是「世間竟有如此美女」這句話。
  白衣如雪的婠婠像幽靈般立在入門處,如夢如幻的淒迷美目落在他們三人身上,俏臉神色靜若止水。
  一對赤著的纖足在裙下露了出來,即管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到任何瑕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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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隔桌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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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婠婠像天上下凡不食任何人間煙火的仙女般裊裊婷婷的移到三人靠角的桌前,就在寇仲和跋鋒寒間唯一的空椅子飄然坐下。
  比任何夢境更惹人遐思的美眸掃了三人一匝,最後目光落在跋鋒寒臉上,巧俏的唇角逸出一絲比漣漪更輕柔自然的笑意,以她低沉性感的聲音道:「跋鋒寒你好嗎?」
  跋鋒寒虎目精芒爆閃,迎往其它食客癡癡迷迷的目光,暴喝道:「有什麼好看的!」
  那些食客的耳鼓無不像被針刺般劇痛,怵然驚醒,垂下目光。
  本欲上來招呼婠婠的夥計亦嚇得退了回去。
  跋鋒寒這才瞅著婠婠,哈哈一笑道:「有美光臨,我跋鋒寒有何不好。只不知婠婠小姐是剛剛進城,還是蓮駕早駐於此呢?」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態,似乎一點不把婠婠尋上門來當作什麼一回事。
  事實上當然是暗地全神貫注聽她如何回答。
  要知在目前襄城這種城禁森嚴,高度戒備的情況下,除非懂得隱身術又或恃強硬闖,否則休想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從城外偷竄進來。
  故此假若婠婠的答案是剛進城的話,那她便極可能與襄城主事者有勾結,而她亦有可能是剛才於城外暗中綴著他們的人。
  如是另一答案,則更令人頭痛,就是她為何能未卜先知地先一步在這裡等他們呢?
  婠婠清麗如仙的玉容靜如止水,目光緩緩掃過寇仲和徐子陵,櫻唇輕吐的道:「跋兄的問題真奇怪,先到後到在眼前的情況下有什麼分別呢?而你們要面對的事實則只有一個,就是除非三位能飛天遁地,否則怎都飛不出奴家的手心。你們最該問的事,就是奴家為何尚有閒情和你們聊天呢?」
  寇仲笑嘻嘻道:「你為何會有這閒情,我們才沒閒情要知道。哈!差點忘了告訴你,我們從來不怕虛言恫嚇的,有本事便拿點手段給我們看吧!」
  婠婠「噗哧」嬌笑,神態迷人至極,橫了寇仲千嬌百媚的一眼道:「你好像未聽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兩句話……」
  跋鋒寒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所有碗碟都跳起來,同時截斷了她的說話。雙目射出前所未有的駭人電芒,暴喝道:「其它人全給我滾出去,我要殺人了!」
  那些食客伙記與掌櫃的都嚇得屁滾尿流,一哄而散,轉瞬走得乾乾淨淨,偌大的菜館,只剩下他們四個人。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跋鋒寒是故意把事情鬧大,由飯館的人通知襄城官府,令婠婠方面的人難以肆無忌憚的攻擊他們。
  婠婠顯然想不到跋鋒寒有此一著,鳳目生寒,顯是芳心震怒。
  跋鋒寒一點不讓的瞅著她道:「少說廢話,便讓我秤秤祝玉妍的得意弟子有多少斤兩。」
  寇仲仰天呵呵大笑道:「假若我寇仲所料不差,剛才在城外就是婠妖女你像吊靴鬼般跟著我們。現在則是怕我們突然離城溜掉,所以才來施緩兵之計,皆因你的幫手尚未及時趕來,對嗎?」
  婠婠回復無風無浪的平靜神色,晶瑩勝玉的皮膚泛起難以形容的奇異光澤,幽幽一歎道:「你們在找死!」
  三人立知她出手在即,正要搶先發動,整張桌子已打橫向跋鋒寒撞去。
  徐子陵和寇仲同時感到婠婠台下的赤足,分往他們踢來。
  在桌沿撞上跋鋒寒胸口那電光石火的眨眼光景中,跋鋒寒右掌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高速,劈在桌沿處。
  堅實的木桌中分而斷。
  分作兩半的桌面同時向內塌陷,可是向著婠婠的一邊卻被跋鋒寒以巧勁迫得斜飛往上,切向婠婠的咽喉。
  「蓬!蓬!」
  兩人分別擋了婠婠一腳。
  對婠婠變幻莫測的天魔功兩人已深具戒心,故都留上餘力,防止不測之變。
  婠婠一陣嬌笑,嬌軀連椅子仰後,半邊桌面僅以毫釐之差在她鼻尖上飛過,無損她分毫。
  本在桌上的碗碟酒杯全往地上傾跌。
  啪啪連聲,跋鋒寒和寇仲同時運功震碎椅子,往後疾退,避過婠婠射來的兩縷強勁凌厲的指風。
  徐子陵仍穩坐椅內,一拳隔空擊出,暗裡卻趁桌子倒地前,以腳尖踢中其中一個下墮的碟子,螺旋勁發,碟子以驚人的高速旋轉著斜割往婠婠雙膝處。
  若給擊中,保證婠婠膝骨再沒有一塊是完整的。
  這隔桌近距離之戰,比之四人以往任何一場戰鬥更凶險百倍,既迅疾無倫,更是鬥智鬥力,瞬息萬變。
  斬玄劍和井中月離鞘而出。
  婠婠沖天而起,足尖點在徐子陵踢來的碟子上,碟子立時改變方向,以更迅快的旋勁割向跋鋒寒的臉門。
  徐子陵一聲長笑,彈離椅子,凌空一個急翻,雙腿閃電往似欲破瓦而出的婠婠踢去。
  寇仲亦斜衝而上,井中月化作一道黃芒,筆直朝婠婠射去。
  跋鋒寒側頭避過破空而來的碟子,但終為此慢了一線,趕不上在半空中龍鳳劇鬥的盛會。
  婠婠冷哼一聲,雙掌像一對追逐的蝴蝶般在空中化出千百掌影,天魔功全力出手。
  徐子陵和寇仲同時感到以婠婠為中心方圓丈許內的空間,像驟然塌陷了下去似的令人生出無處著力的感覺。
  若換了在山中十日苦修之前的日子,兩人這刻必然手足無措,要像上趟在竟陵獨霸莊花園之戰般只求全身而退。
  可是經過了這十日與跋鋒寒的切磋研究,兩人無論在見識和功力上均大有長進,知道此時若退,運聚起天魔功的婠婠將全力撲擊跋鋒寒。
  徐子陵本已踢出的右腿疾收回來,從容自若地畫了個小圓圈,動作完美至似若依天理而行,無任何斧鑿之痕,令正與他以生死相搏的婠婠亦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覺。
  螺旋勁像龍捲風般旋捲而出,但卻旋往相反的方向,似塌陷了的空間忽又充實起來,被徐子陵發出的灼熱氣旋刺破,直搗向婠婠沒有半分多餘脂肪的小腹。
  徐子陵靈光一閃,明白自己憑著這畢生以來最具創意的一招,已試探出天魔神功的一項秘密。
  空間是不會塌陷的。
  因為天魔功有種能吸取對方功力為己用的特性,每當真氣遇上婠婠的魔功,都像萎消了似的威力大減,才會生出空間塌陷的錯覺。
  可是當徐子陵突然把全身功力,改以右腳發出,更改變了旋勁的方向。
  婠婠猝不及防下無法吸取他的勁氣,遂給他破開了她已練至最高第四十九層階段的天魔罩氣,及身攻來。
  跋鋒寒見狀狂喝了一聲「好」!斬玄劍像怒龍般激射而上,往婠婠攻去。
  就在徐子陵腳勁撞上婠婠前,寇仲的井中月亦生出變化,改直刺為橫斬,劈向婠婠不盈一握的小蠻腰去。
  井中月在空中不住改變角度方向,以至乎極點的速度力道狂砍,就像與一個無形的敵人在虛空間角鬥。
  這一刀也是寇仲生平力作。
  每一個變化,其目的亦在於要使婠婠無法掌握,因而不能削弱他的旋勁。
  婠婠卻是夷然無懼,千百掌影重歸於二,右掌封上徐子陵的腳勁,左手則縮入袖內,再一袖拂在寇仲劈來的井中月處。
  「蓬!」
  腳勁撞上婠婠那纖柔得似多用力點也會握碎的玉掌,勁力竟全給卸去,還改變方向,以更高的速度射向正疾衝上來的跋鋒寒處。
  徐子陵駭然收勁,婠婠乘勢推波助瀾,加送出一股能摧心裂肺的天魔勁氣,像十多根利針般混在徐子陵回收的螺旋勁氣中,希望他能照單全收。
  「霍!」
  柔軟的袖子像鋼鞭般抽打在井中月的刀鋒上。
  寇仲立時手臂欲裂,不但自己的勁氣被帶得往橫瀉去,最要命是婠婠還慷慨的送了他一股像毒蛇捲纏般的氣勁,加重把他扯前和帶橫了的力道。
  婠婠裙底雪白的赤足同時飛出,只要寇仲被她成功的牽扯到那個位置,這一腳便可正中他胯下,破了他來自《長生訣》的超凡武功。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長生訣》的奇異功法。因為沒有人比她與兩人有更「親密」的接觸。
  亦只有她才明白兩人的可怕處。
  假以時日,這兩人終會變成似寧道奇、畢玄那級數的不世高手,要殺他們,早一日怎都比遲一日好一點。
  「蓬!」
  跋鋒寒首先迎上婠婠借力殺人滑瀉下來的螺旋氣柱,悶哼一聲,往橫飛移。
  徐子陵右腳點出,本是回收的力道又改為前送,並變更了螺旋的方向。
  這一著連消帶打實是妙至毫巔。
  婠婠失算處是忽略了徐子陵對自己的真氣,就像身體的一部分,能立時生出感應,察覺到婠婠的陰毒手段,故懸崖勒馬,改收為送。
  那十多道尖刺般的天魔針勁,原封不動的歸還這美麗的魔女。
  寇仲則刀法一變,灑出一球刀光,每一刀都生出一股短而促的旋勁,硬是把婠婠的天魔卸勁化去,既守且攻,刀光雪花般投向婠婠左脅。
  此時跋鋒寒橫飛至婠婠背後那邊距離戰圈最遠的牆壁,雙腳一點牆身,炮彈般飛射回來,斬玄劍帶出一道芒虹,直刺婠婠的粉背。
  婠婠立時陷進三面同時被攻的危局。
  劍氣透背而來時,婠婠旋轉起來,兩袖縮捲至手肘處,露出賽雪欺霜的一對玉臂,再幻出無數閃現不定的臂影,活像千手觀音在作天魔妙舞。
  她本已是晶瑩如玉的纖纖玉臂亮起詭異光亮的色澤,使看者更是目眩神迷。
  勁氣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剎那間,婠婠分別擋了一腳、一刀、一劍。
  最後是跋鋒寒的一劍。
  寇仲和徐子陵先後被婠婠的天魔功震得往後拋跌時,跋鋒寒無堅不摧的一劍,被婠婠一掌劈在劍鋒稍側處。
  勁氣像山巖碎裂般在掌劍間激濺。
  婠婠以左手玉指點散了寇仲的刀球,右掌封擋了徐子陵的腳勁,實已施盡了渾身解數,而跋錄寒論老辣、論功力都稍勝過寇徐兩人,這一劍不但是他精氣神凝煉而來的巔峰之作,更含有一往無前強橫無匹的自信。
  婠婠這才明白為何跋鋒寒會被譽為突厥繼畢玄後最傑出的高手。
  纖柔的手掌劈中劍鋒之側的剎那,跋鋒寒感到整個人都搖晃了一下,虛虛蕩蕩,難過得像是經脈盡裂,知道厲害,收回了一半功力護體,同時借力飛開。
  婠婠則喉頭一甜,張開櫻唇噴出了一口鮮血,但旋勢不止,仍往上升起,撞破瓦頂,沒在破口之外。
  「砰!」
  寇仲掉在一張椅子上,椅子四分五裂,使得他坐倒地上。徐子陵則撞在窗門處,連著破碎框子,跌出了菜館外的後巷去。
  跋鋒寒退得最輕鬆,安然降地,大喝道:「快走!別的麻煩來了。」
  爬起來的寇仲亦聽到門外大街由遠而近的急劇蹄音,知道若再不走,就會出現血戰襄城的局面了。
         ※        ※         ※
  三人硬闖城牆,溜出城外,朝北疾馳,一口氣奔了十多里路後,跋鋒寒著他們在一處密林停下,道:「現在連我都要對子陵特異的感覺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知子陵現在還有沒有先前那種被人綴著的感覺呢?」
  徐子陵少有被跋鋒寒如此衷心推許,俊臉微紅的搖了搖頭。
  跋鋒寒欣然道:「那表示我們暫時擺脫了婠妖女,此女武功之高,確超越了邊不負。」
  寇仲猶有餘悸道:「剛才勝負之分,實是只差一線,幸好她是孤身一人,否則我們怕已遭殃哩!」
  跋鋒寒倚樹坐下,道:「先坐下休息一會,我們還有好一段路要趕呢。」
  待寇仲和徐子陵安坐兩旁後,跋鋒寒道:「魔門之人少有聯手出動,皆因互相間缺乏信任,而他們修練的過程又被視為個人最高機密,故此慣於獨自一人闖蕩,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寇仲道:「幸好如此,更幸好我們在山中練了十天,使我們間有了默契,否則休想傷她。」
  徐子陵道:「不知會否因此把祝玉妍惹出來呢?」
  跋鋒寒道:「那時我們該已抵達洛陽了,問題在應付『鐵勒飛鷹』曲傲,這人如我般出身馬賊,因而長於追蹤之術,若我們沒有點轉移辦法,早晚會給他追上來。」
  寇仲道:「有什麼可行之計?」
  跋鋒寒道:「跟蹤之術不外察跡、嗅味、觀遠和聽風四大法門,察跡就是找尋被跟蹤者路過處所留下的痕跡,例如足印,折斷的枝葉,踏踐了的花草諸如此類。高明如曲傲者,又或我跋鋒寒,不論晝夜,只須一眼看去,便可纖毫畢露,所有痕跡都無所遁形。」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暗忖難怪那趟跋鋒寒和傅君瑜能一直追在他們背後。
  跋鋒寒續道:「次是嗅味,人身的毛孔都是開放的,不斷送出氣味,歷久不散,除非在流水之中,否則氣味會附在途經處的花草樹木上。跟蹤之術高強者,嗅覺比狗兒更要靈敏,故一嗅便知。」
  寇仲不解道:「為何你不早點告訴我們,只要我們運功收縮毛孔,便體氣不外洩,那便不用在這方面露出行蹤了。」
  跋鋒寒微笑道:「坦白說,非到不必要的時刻,我也不想把這方面的事告訴你們。因為難保有一天,我們會站在對立的位置,那時我若想跟蹤你們,便難之又難了。」
  寇仲愕然道:「你倒夠坦白,但為何現在又改變主意呢?」
  跋鋒寒道:「道理很簡單,因為現時太多敵人在找我們,陰癸派和曲傲是一組,李密、大江聯則是另一組,還有畢玄派來的徒弟手下又是一組。任何一方皆有殲殺我們的實力,使我們窮於應付。所以絕不能暴露行藏,在這情況下,我焉能藏私。」
  徐子陵問道:「望遠是否指登上高處,俯瞰遠近?」
  跋鋒寒道:「正是如此,聽來簡單,但卻每收奇效,若人數足夠的話,只要派人在各處山頭放哨,敵人便很難避過追蹤者耳目。所以我們若要有命到洛陽去,便須針對此三點定計,絕不能不顧一切的只知趕往洛陽去。」
  又道:「至於聽風,則只在追近時才有用,施術者站在下風的位置,武功高強者可聽到數里內衣衫拂動的聲音,從而精確地把握到目標的位置。馬賊不論武功強弱,都是聽風的能手,只須辨別風勢,便知敵人在何處。不過此法較合在平原大漠使用,像現在的情況便不適合。」
  寇仲道:「你是這方面的專家,現在該如何辦呢?」
  跋鋒寒微笑道:「照目前的情況,我們可能已成功擺脫了長白雙凶那方的人,至少可遠遠把他們拋在後方,可以暫且不理。拓跋玉師兄妹的情況該與他們大同小異。所以目下最可慮的還是曲傲和陰癸派的人,若我所料無誤,他們應在全速趕來此地途中。」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剛才都不知撞斷了多少樹枝,踏踐了多少花草,敵人豈非隨時可循跡追來?我們還躲在這裡幹嗎?」
  跋鋒寒笑道:「若他們能這麼快趕來,婠妖女剛才就不用施緩兵之計,以穩著我們了。」
  寇仲心切趕往洛陽,催道:「你一派胸有成竹的樣子,快點說出你的對策好嗎?」
  跋鋒寒道:「首先讓我們定下兩條路線,沿途像剛才般留下蛛絲馬跡,教敵人能跟蹤跟來,但卻是兵分二路。然後到了某一點後,我們便收斂全身毛孔,不讓體氣外洩,又小心落腳點,專揀石頭樹梢又或河溪逃走,再在某處會合。那時敵人既實力分散,又驟然失去我們的行蹤,必然手足無措。」
  寇仲拍腿道:「這確是妙計,但敵人明知我們要到洛陽去,只要在沿途高處放哨,我們豈非仍是無所遁形嗎?」
  跋鋒寒笑道:「觀遠之法只在白晝最有效,晚上便功效大失。且此法需大量人手,而敵人真正能在黑夜視物如同白晝的高手則沒有多少個,像曲傲、長叔謀那級數的人,絕不會做個像呆頭鳥般苦候山頭的哨兵吧!所以只要我們晝伏夜出,白天乘機躲起來練功,養精蓄銳後晚上才出動,保證敵人連我們的影子都摸下著。」
  再哈哈一笑道:「閒話休提,現在讓我們來研究一下兵分兩路的逃走路線吧!記緊你們只可留下一個人的痕跡,那他們就更弄不清楚我們如何分路逃走了!」
  兩人聽得拍腿叫絕。
第六章 山頭苦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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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將破曉。
  徐子陵和寇仲躺在洛陽東南方少室山腳一座小丘斜坡的疏林內,下方遠處就是奔流而過的穎水支流。
  這是他們與跋鋒寒約好會合的地方。在里許外處只有三人才明白的四枝短竹竿,以方位排列,指示出兩人藏身的位置。
  可是跋鋒寒仍未出現。
  寇仲仰望天上繁星,歎道:「換了個境況,整個天地都不同了。平時我們哪有這麼全心全意去看天的,愈看便愈發現以前看天是多麼粗心大意。」
  徐子陵指著天際一團光芒道:「那就是昂宿星團,是由七粒較明亮的主星組成,故又稱七姊妹星團。」
  寇仲愕然道:「你怎會知曉這麼深奧的名稱?」
  徐子陵聳肩道:「都是從魯先生的書上學來的。認識多兩顆星兒不是挺有趣嗎?」
  寇仲道:「可否傳我兩下子呢?那下次看天時,我便可在人前顯點威風了!」徐子陵道:「一世人兩兄弟,有什麼不可以教你呢?」
  寇仲喜道:「這句話總是由我來說的。出自你口尚屬破題兒第一趟。」
  徐子陵歎道:「說不說出來有什麼分別呢?事實我們比親兄弟還要親。言歸正傅,若要認星,首先要明白三垣二十八宿的分野。三垣就是紫微、太微和天巿,二十八宿則是東南西北各有七宿,加起上來就是二十八宿!」
  寇仲乾笑道:「嘿!就先學那麼多,下一課才記二十八宿的位置和名稱吧。」接著岔往別處道:「日間和婠妖女一戰,勝負就只一線之差,只要一下失手,負傷而逃和不知是否逃得了的就是我們而非婠妖女,真是危險。」
  徐子陵道:「若功力可以用秤來量度,婠妖女絕不及我們三個人加起來後的總和。但偏偏她能利用種種形勢,加上層出不窮的魔功,把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上,若非她錯估了我,老跋那一劍亦未必可以傷她。」
  寇仲點頭同意,道:「不過老跋那一劍確是不同凡響,婠妖女明明擋住了也要受創,唉!天快亮了,為何老跋還未到呢?」
  言罷坐了起來。
  徐子陵仍在全神觀天,看得入迷。
  寇仲環目四顧,忽然全身一震,指著穎水上游的方向。
  徐子陵如夢初醒,坐起來時,寇仲已彈了起來,沖天而起,流星似的往穎水投去。
  徐子陵趕到岸旁時,寇仲抱著右手仍握著斬玄劍,臉色蒼白如死人的跋鋒寒從水裡躍上來。
  徐子陵接過他的長劍,跋鋒寒呻吟道:「快走!曲傲來了!」
  兩人大吃一驚,抬著跋鋒寒落荒逃去。
         ※        ※         ※
  寇仲和徐子陵輪流背著跋鋒寒,一口氣跑了三十多里路,他們專找密林深處鑽進去,一方面可避人耳目,另一方面林中多溪澗,可供他們涉水而行,令敵人難以跟蹤。
  到午後時分,他們實在走不動了,才找了個山洞休息,並輸氣替跋鋒寒療傷。《長生訣》的先天真氣果是不凡,不到半個時辰,跋鋒寒臉上回復了血色,吐出兩口瘀血後,呼吸暢順起來,歎道:「今趟真僥倖,若非你們及時把我從河裡救起來,恐怕我已被淹死。」
  徐子陵關心道:「你現在情況如何呢?」
  跋鋒寒冷哼道:「曲傲的凝真九變雖然厲害,仍要不了我的命。只要再有三個時辰,又有你們相助,我將可完全回復過來。」
  接著苦惱道:「我到現在仍不明白他為何能趕上我。不過他顯然因趕路過急消耗了大量的真元,否則我便不能借跳崖拉遠與他的距離,並借水遁走了。」
  寇仲道:「待會再說吧!現在我們只能求神拜佛,希望曲傲在這三個時辰內不要尋到這處來,否則就糟糕透哩!」
         ※        ※         ※
  時間逐分逐分的過去。
  寇仲和徐子陵輪番為跋鋒寒輸氣療傷,另一人則到洞外放哨守護。
  到黃昏時分,輪到徐子陵到洞外把風,他選了附近一塊可監視下方整個山區,又頗為隱蔽的嶙峋巨石,坐了下來。
  在夕陽西下的美景中,但見危崖聳峙,穎水在兩山之間流過,河中水草茂盛,濃綠的水草把河水映成黛色,尤增丹山綠水的強烈對比。
  三艘帆船剛好進入他的視野內,流水潺湲,林木清翠,時間在這剎那似停頓了下來。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動的不是帆船,而是徐子陵和整個險峰羅列的山野,而流水則以另外一種速率運動著。
  徐子陵心中無憂無喜,恬靜一片。
  他整個思感的領域擴闊開去,體內真氣迴旋澎湃,因趕路和為跋鋒寒療傷而來的勞累一掃而空。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太陽早沒在西山之下,一陣晚風吹來,夾雜著衣袂破空拂動的聲音。
  徐子陵心中沒有絲毫驚懼,緩緩閉上眼睛。
  來人不斷接近,只聽其速度,便知若非曲傲,就是婠婠那種頂尖兒的高手。
  徐子陵一聲長嘯,騰身而起,落到下方野草雜樹叢生的斜坡頂處,被譽為鐵勒第一高手的「飛鷹」曲傲,剛好抵達斜坡腳處,倏然止步。
  曲傲個子又高又瘦,但卻能予人筆挺硬朗的感覺。他的皮膚有種經長期曝曬而來的黝黑,長了個羊臉,但輪廓分明,像刀削般清楚有力,配上一對鷹隼似的銳目,確有不怒自威的懾人氣概。
  只是一個照面,徐子陵便從他閃爍的眼神感到曲傲是那種既自負又自私成性,陰險狡詐的人,這類人,一切都會以自己作為中心,彷彿認為擁有老天爺給他的特權,可肆意橫行。
  兩人現在相隔了足有三丈的距離,可是不見曲傲如何作勢,一股發自他身上的森寒殺氣,已向徐子陵潮湧浪翻般捲來。
  徐子陵昂然傲立,暗提功力,抗衡著對方有莫之能御之勢的氣勁,淡然道:「你的兒子是我殺的,你要報仇就動手吧!」
  曲傲雙目爆起精芒,訝然道:「小子你倒有視死如歸的硬性子,你以為在我手底可走上多少招呢?」
  本來曲傲打算一上來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他擊倒生擒,才從容收拾其它兩人,然後再整治得三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洩愛兒被殺之恨。
  豈知徐子陵攔在上方,自有一股萬夫莫敵,又無懈可擊的氣概。
  在這種情況下交手,即管以曲傲之能,亦不得不全力出手,那時生死相搏,殺之容易,要生擒之卻是休想。
  曲傲乃一代武學大師,遂從心埋上瓦解徐子陵的氣勢,只要對方盤算究竟能擋自己多少招時,自然會生出不能力敵的心態,氣勢自會隨而削減。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曲老這麼一把年紀了,想法仍這麼天真。我現在是養精蓄銳,又有援手在旁。曲老卻是在趕了兩天路後,又曾作捨命力戰,成了疲兵,千萬不要一時失手,累得辛苦建立的一世英名,盡付東流。」
  曲傲心中大懍,首次感到徐子陵的厲害。
  最令他不解的是對方精滿神足,絲毫沒有因日間苦戰和跋涉奔走而消耗真元,以致力盡身疲的情況,這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他早前雖擊傷了跋鋒寒,但卻勝之不易;還在跋鋒寒的反撲下受了點內傷,又為了追敵而尚未復元,確如徐子陵所言,成了疲兵。
  徐子陵那番話最厲害處,就是點出了本身因為年紀尚經,聲名又差他一大截,輸了可不是什麼一回事,而他則絕對輸不起。
  頓然間,曲傲對徐子陵泛起莫測高深的感覺。
  以往每次對敵,他都能把對手看個通透,但今次卻是例外。
  即使換了畢玄、寧道奇之輩,這時設身處地替換了他,亦會生同樣煩惱疑惑。甚至徐子陵本人,也是對眼前情況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皆因《長生訣》乃千古不傳之秘,暗合天人之理,一切出乎自然,來自老子所云「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至妙之門」的天道。
  適才徐子陵妙手偶得,嵌進了不能言傳,無刻不在,偏又是常人瞧不見摸不著的天道中,身內精氣與天地的精氣渾成一體,頓悟般一下子把消耗得七七八八的真元補足,還更有精進,試問這麼玄妙的道理誰能明白。
  曲傲本也生出說不過他的感覺,不過他成名數十載,心志剛毅如岩石,絕不會因而生出頹喪氣餒之意,冷哼一聲,閃電往斜坡頂的徐子陵衝上去。
  出乎曲傲意料之外,徐子陵亦斜衝而起,凌空朝曲傲撲去。
  曲傲本以為徐子陵會死守斜坡頂上,不讓他越過雷池半步,免得他去對付躲起來的跋鋒寒和寇仲。
  但現在徐子陵豁開一切,毫無顧忌的全力攻來,怎能不使他大感愕然。
  但此時豈容多想,曲傲十指箕張,腳尖用力,斜衝迎上,十指生出的強大氣勁,把徐子陵的來勢和去路都封個密不透風,好迫他力拚。
  徐子陵見曲傲的手爪玄奧莫測,伸縮不定,令人難以捉摸,又是封得嚴密無比,不過卻因中途變招,變了以守為主;不由一聲長笑,竟凌空翻身,硬是升高半丈,居高臨下,雙拳奮力痛打進曲傲的爪影去。
  勁氣交擊之聲不住響起。
  在眨眼的工夫間,兩人交換了十多招。
  悶哼聲中,徐子陵飄回坡頂,一個蹌踉後才站穩腳步,左腿側褲管碎裂,現出兩條血痕,鮮血湧出,嘴角亦逸出血絲。
  曲傲則筆立斜坡中段處,臉色鐵青,雙目凶光閃現。
  剛才他已是全力出手,豈知徐子陵奇招迭出,屢次化解了他必殺之著,怎教他不臉目無光。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早說曲老你累了呢!還要逞強出手,看招!」
  今趟連曲傲亦對他的豪勇心生敬意,剛才徐子陵可說是死裡逃生,若非臨危避過下胯要害受襲,改以腿側擋了他那精妙的一爪,此時早躺在地上。
  現在鮮血未止,又捲土重來,頓使曲傲對他另眼相看,心中更動殺機。
  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已迎往徐子陵,笑道:「再接一招試試看!」
  徐子陵見他一掌斜斜劈來,身法步法中隱含無數後著變化,一下子把他完全籠罩在像波浪起伏和接踵而來的勁氣裡,知道曲傲是含怒下全力出手,那還敢硬架,倏退三步,然後一拳擊在空處。
  以曲傲的修為,亦吃了一驚。
  這一拳在外人眼中全無道理,但卻恰好封死了他的招式變化。
  假設他原封不動的繼續依原來路線運掌攻去,勢必在變招前被對方的鋒銳拳勁擋個正著。
  如此奇招,他還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若在平時最佳狀態下,儘管來不及再生新勁,也有信心憑這一拳震得對方噴血跌退,可是現在身疲力竭,只能用上平時六、七成功力,如此勉強硬擊,絕佔不了多少便宜。
  曲傲怒叱一聲,往橫移開,側腿向徐子陵右脅空門踢去。
  徐子陵見奇招奏效,精神大振,信心借增,兩手幻出千百掌影,往曲傲狂攻而去。
  曲傲見這後生小輩竟借此機會,搶得主動強攻之勢,差點給氣瘋了,連忙收攝心神,展開含著凝真神功的「鷹變十三式」。
  這「鷹變十三式」實是曲傲自創武功中的精粹,化繁為簡,把複雜無比的掌、指、爪多式變化包含在十三式之內,配合著騰躍閃移的身法,變化無方,令人難以測度,如飛鷹在天,下撲獵物的準確精微。
  徐子陵只覺眼前一花,曲傲已飛臨上方,向他展開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狂猛攻勢。
  主動權反操在對方手上。
  徐子陵自知無論經驗、武功、眼光,都差對方一截,只好咬緊牙齦,以閃躲為主,封架為輔,再加上奇招突出的奕劍法,苦苦抵著對力有若長江大河,傾瀉而來的狂暴攻勢。
  曲傲彈起又落下,活像飛鷹般向徐子陵發動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嘩!」
  徐子陵噴血跌地,右腳則踼起,點在曲傲刺來的指尖上,形勢危殆之極。
  曲傲再升上丈許高空,大喝道:「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雙掌全力下按。
  徐子陵急滾下斜坡,原地立時塌陷下去,現出兩個掌印。
  曲傲一口真氣已盡,落在斜坡上。
  驀地刀風、劍風,從後破空而至。
  「砰!」
  勉力站起來的徐子陵再掉在地上,爬不起來。
  在電光石火的光景裡,曲傲已憑內察之術,知道剛才心切殺死徐子陵,施出了絕不宜在真元損耗的情況下妄用的「鷹變十三式」,現在再無餘力應付跋鋒寒和寇仲的聯手合擊。
  當機立斷下,曲傲橫移開去,沒入山野的黑暗處。
  跋鋒寒和寇仲似是威風凜凜的現身在坡頂處,瞧著曲傲消失得無影無蹤,又望往下方想爬起來的徐子陵,然後對視苦笑,一起跪跌地上,除了喘氣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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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巧遇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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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道人影,先後從一塊高達三丈的大石跳下來,無一倖免的滾倒在長可及膝的青草堆中,喘著氣爬不起來。
  徐子陵是全力苦戰兼受傷,趕了近兩個時辰的路,已接近油盡燈枯的境況。
  跋鋒寒則是重傷初癒,再耗真元,疲不能興。
  寇仲的情況亦好不了到那裡去,早前為跋鋒寒療傷時,聽到曲傲的笑聲,心急下一鼓作氣的加勁為跋鋒寒打通閉塞了的經脈,過度損耗下,又趕了這麼遠的路,自也累得要命。
  寇仲勉強從草地仰起臉來,環目掃視,在星光月色下,儘是起伏不盡的山頭野嶺,苦笑道:「我們是否走錯了方向,為何仍見不到洛陽城的影子呢?」
  跋鋒寒喘著氣道:「我是以天上的星辰來辨別方向的
  絕不會迷途,至不濟都該抵達大河的南岸。」
  徐子陵低喝道:「起來練功!」
  寇仲和跋鋒寒同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以身作則,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艱苦的坐起來,雖是搖搖晃晃,但聲音卻是肯定有力的道:「這是老跋說的,若練的是上乘武功,最忌在身疲力竭時放棄一切似的癱瘓下來,所以我們要把握這難得的機會,以鋼鐵意志和疲勞對抗,明白了嗎?」
  跋鋒寒苦笑道:「徐師傅教訓得好。」學他般坐起來。
  寇仲也爬起身來,卻是站直虎軀,昂然道:「站著對我是自然一點。」
  兩人那有力氣理會他,閉上眼睛,各自修行。
  他們都明白到,目下唯一求生之法,就是盡快使精神體力回復過來,那時要打要逃都可任隨尊便。
  事實上這是一場功力體能的競賽。
  本來是只有婠婠、曲傲等才能趕得上他們,其它人都給拋在後方。
  不過他們曾多次停下歇息療傷,情況可能已改變了。
         ※        ※         ※
  臨天明時,寇仲忽地大喝一聲,徐子陵和跋鋒寒猛睜開眼時,寇仲正躍上半空,井中月朝在上空飛過的一隻怪鳥擊去。
  兩人剛從最深沉的調息中醒轉過來,一時間都意識不到寇仲為何要這樣做。
  怪鳥「呱」的一聲,橫掠開去,往左方一片疏林頂上投去。
  寇仲左手發出一股指風,擊向怪鳥。
  鳥兒像長了眼睛似的振翼斜起,但仍被寇仲指風掃中左翼尖處,一聲悲鳴,喝醉酒般沒進林內。
  寇仲如臨大敵的追進林內去。
  徐子陵迎上跋鋒寒詢問的目光,道:「我記起來了,這是沉落雁養的扁毛畜牲,專替她找尋敵蹤,非常靈異。」
  跋鋒寒色變道:「那表示李密的人已大約把握到我們的位置,所以才會放出怪鳥在這區域搜尋我們。」
  徐子陵默察體內情況,發覺回復了六、七成功力,勞累一掃而空,問道:「你情況如何?」
  跋鋒寒哂道:「我在域外都不知曾受過多少次傷,比這更嚴重的至少有十多趟,算不了什麼!」
  這時寇仲一臉怏怏不忿的走回來,狠狠道:「給它溜了,不過它絕飛不遠,扁毛畜牲靠的就是兩翼的平衡,傷了一邊就像我們成了跛子般,哈!」
  兩人為之莞爾。
  天亮了起來,三人都精神大振,頗有重獲新生命的曼妙感覺。
  寇仲回刀鞘內,笑道:「怎麼走?」
  跋鋒寒雙目寒芒電閃,望往北方道:「先抵大河,再設法找條船兒省省腳力吧!」
         ※        ※         ※
  三人展開渾身解數,又以潛蹤匿隱之術,望北奔出了數十里,太陽仍未抵中天。
  他們為了保留體力真元,緩下腳步,一邊打量四周環境。跋鋒寒指著西北方道:「洛陽和偃師該在那個方向,但若我們沿直線奔去,不投進某一批敵人的天羅地網才是怪事。」
  寇仲神色一動道:「不若我們先去偃師吧!」
  徐子陵當然知他到偃師去是為了找王世充,俾能獻計對付李密。
  跋鋒寒卻微訝道:「你不是要趕著到洛陽去嗎?」
  寇仲尷尬的道:「我到洛陽其中一個目的是找王世充,不過聽李密說他率兵到了偃師城,橫豎順路,便去和他談兩句吧!」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不要胡謅了!你當我不知道你仲少是想借刀殺人嗎?爭天下的事我像子陵般根本沒興趣去管,但念在一場相識,我又閒著沒事,陪你湊湊熱鬧也沒有什麼大問題。」
  寇仲喜道:「想不到你這麼夠朋友。」
  此時三人步上一個小山丘,只見下方有條數十戶人家的小村莊,但卻沒有絲毫生氣,竟是一條被廢棄了的荒村。
  在這天下大亂的年代裡,此類荒村隨處可見,毫不稀奇。
  跋鋒寒忽然止步,低聲道:「村內有人!」
  寇仲和徐子陵隨他停了下來,定神瞧去,只見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屋宇殘破剝落,與以前見過的荒村,在外觀上沒有什麼大分別。
  徐子陵點頭道:「我也感到有點不妥當,老跋你有什麼發現呢?」
  跋鋒寒沉聲道:「我剛才看到其中一間屋的窗縫精光一閃,該是眼珠的反光,絕錯不了。」
  寇仲抓頭道:「會是誰呢?」
  徐子陵分析道:「可能是與我們完全無關的人也說不定,若是沉落雁又或陰癸派的人,何須這麼閃閃縮縮呢?」
  寇仲道:「小陵說得有理。怎麼樣?我們是否該繞道走呢?」
  跋鋒寒微笑道:「仲少為了爭霸天下,卻變得膽子小了,但小心一得一失,因繞道反碰上敵人,便太不值哩。」
  寇仲哈哈一笑道:「恁多廢話,走便走吧!」
  領頭奔下小坡。
         ※        ※         ※
  三人以漫步的悠閒姿態,油然進入村口。
  兩排屋子左右延伸開去,靜如鬼域。
  驀地蹄聲在村口另一邊響起,且奔行甚速。
  跋鋒寒傾耳一聽,皺眉道:「若我們這般往前走去,剛好與來騎在村口外碰個正看,要不要找間屋躲起來,看看是什麼一回事?」
  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好奇心,點頭同意,三人遂加快腳步,來到村內,透窗看清楚其中一間屋內沒有人後,扭斷門鎖,推門入內。
  寇仲和跋鋒寒各自把向街的兩扇窗門推開少許,往外窺看。
  此時蹄聲愈是響亮,聽來不出一盞熱茶的工夫,騎隊將抵達此處。
  跋鋒寒皺眉道:「聽蹄聲來人怕有四、五十騎之眾,都是精擅騎術的好手,蹄聲整齊平勻,可知曾受過訓練,又經長期合作,才有如此聲勢。」
  寇仲道:「最奇怪是剛才蹄聲驟然響起,似是他們先待在某處,然後忽然發動,筆直朝這方向奔來,真是古怪,不知是否針對我們呢?」
  徐子陵此時走到後門處,推門看去,後面是個大天井,接著是後進的寢室,聞言心中一動道:「會否前面就是大河流經處,這批人馬剛從船上下來呢?」
  跋鋒寒和寇仲均覺有理,前者沉聲道:「若確是如此,待會若須分散逃走,我們就在大河南岸以標誌為記會合,再齊往偃師找老王去。」
  兩人點頭答應。
  就在此時,徐子陵聽到後進的房子裡傳來僅可察覺的一下輕微呼吸聲,好奇心起,道:「我到後面看看!」
  跋鋒寒和寇仲正全神留意前面的情況,只是略作點頭,徐子陵遂跨過門檻,步進天井去。
  憑著剛才的印象,徐子陵試推左邊廂房的門,木門應手而開。
  徐子陵朝內看去,登時愕然,只見一個黑色勁裝的健美女郎,大列列地躺在紗帳低垂的榻子上,雙目緊閉,動也不動。
  透過紗帳的淨化,此女皮膚如雪似玉,白得異乎尋常,黑衣白膚,明艷奪目。她如玄絲的雙眉飛揚入鬢,烏黑的秀髮在頂上結了個美人髻,一撮劉海輕柔地覆在額上,眼角朝上傾斜高挑,最使人印象深刻是她挺直的鼻樑,與稍微高起的顴骨匹配得無可挑剔,傲氣十足但又不失風姿清雅。
  紅潤的嘴唇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動人神氣,像正在夢境裡碰上甜蜜的遭遇。
  徐子陵首先聯想起婠婠,但卻肯定認為眼前此姝不似陰癸派的妖女,因為此女與婠婠、旦梅又或白清兒有種迥然有異的開朗氣質,絕不是那種令人心寒的詭艷。徐子陵愕然半晌後,才跨過門檻,移到榻前,伸手撥開紗帳。
  以他對女性的定力,亦不由心中讚歎。
  在勁服的緊裡下,她苗條而玲瓏浮凸的美好身段表露無遺,惹人遐想。
  沒有紗帳的阻隔,五官的線條更清晰得令人有驚心動魄的感覺,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兩片洋溢著貴族氣派的香唇緊閉著,呼吸輕柔得像春日朝陽初升下拂過的柔風。
  縱使她在沉睡中,徐子陵仍直覺感到她是個性格佻脫,活潑嫵媚的女郎。
  她的艷色絕不遜於假寐時的婠婠。
  一時間,徐子陵連已來到荒村北面入口處的震天蹄音都忘掉了。
  美女的睫毛晃動了一下,接著張開眸子,朝他瞧來,還甜甜淺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美麗牙齒。
         ※        ※         ※
  外面小屋的跋鋒寒和寇仲都察覺到徐子陵那方面的異樣情況,但既沒聽到打鬥的聲音,來騎又已入村,遂仍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
  蹄聲大作下,四十多騎擁進村來,個個勁裝打扮,攜有兵器。
  帶頭是個滿臉橫肉的高大壯漢,背插雙刀,雙目閃閃有神,顯是內外兼修的高手。
  其它人無不是強悍之輩,動作整齊劃一,很有默契。
  帶頭壯漢勒馬停定,其它人則散往四方,扼守村內所有信道。
  跋鋒寒移到寇仲那邊的窗子處,低聲道:「此人叫『雙刀』杜干木,我曾在洛陽見過他一面,好像是越王侗心腹大臣元文都的手下大將,乃呂梁派目下最傑出的高手,雙刀使得相當不錯。」
  寇仲暗忖若能被跋鋒寒這心高氣傲的人評為「相當不錯」,那就定有兩下子。忽又感到呂梁派相當耳熟,想了想才記起秦叔寶暗戀的情人,正是呂梁派主的女兒,心想又會這麼湊巧的。
  越王侗正是名義上坐鎮洛陽的皇帝,王世充只是他的臣子。
  杜干木打出手勢,眾騎士紛紛下馬,開始搜索全村。
         ※        ※         ※
  徐子陵接觸到一對充滿挑戰性的漂亮明眸,心神輕顫時,女子向他伸出潔白纖柔的玉手,微笑道:「拉人家起來好嗎?」
  徐子陵猶豫片晌,才抓起她纖巧尖長的玉掌,登時一陣暖膩柔軟的感覺直透心坎,心中微蕩。
  美女被他拉得坐直嬌軀,低鬟淺笑的道了聲「謝謝」後,移坐床沿去,拍拍旁邊的空位道:「坐下來好嗎?我們談談吧!」
  徐子陵皺眉道:「外面那些人是否來尋你的呢?你還有談天的閒情嗎?」
  美女作出側耳傾聽的迷人神態,咋舌道:「惡人又來捉奴家了!你定要救我,人家除了輕功外,其它的功夫都是稀鬆平常呢。」
  她的眸子宛若蕩漾在一泓秋水裡的兩顆明星,極為引人。尤其是說話時眼神隨著表情不住變化,似若泛起一個接一個的漣漪,誰能不為之心搖神動。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姑娘究竟是誰呢?外面那批惡人又是何方神聖?」
  美女長身而起,只比高挺的徐子陵矮上兩寸許,身形優雅高佻。
  她毫不客氣地坐入靠角的椅子內,螓首靠往椅背,閉目吁出一口香氣道:「可真累死人呢!」
  旋又睜開美目,欣然道:「人家只看你們入村時顯露出來的英雄氣概,便知你們是行俠仗義的好漢子,絕不會對我這弱質纖纖的女子置而不顧的,對嗎?噢!差點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叫董淑妮,王世充是我的大舅父。」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原來眼前此女,就是跋鋒寒提過艷蓋洛陽的董淑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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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趕赴偃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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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來人快要破門入屋,寇仲和跋鋒寒已作好應變準備。驀地一陣蹄聲從南面入口方向傳來,以杜干木為首那批人立時停止搜索,全神戒備。
  寇仲皺眉道:「小陵似在後面和一個女子說話,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呢?」
  跋鋒寒回頭瞥了敞開的後門和空廣的天井一眼,好整以暇道:「只要不是婠妖女又或祝玉妍,我們便不需為他擔心吧!」
  南面蹄聲忽盛,該是奔上剛才他們來此途經的山丘頂處,沒有山巒阻隔,所以聲音清楚多了,可聽出後來這批人足有五十至六十騎之多。
  寇仲道:「來的說不定是尋找我們的敵人,最好和杜干木等一言不合先打一場,那我們就可坐收漁人之利。」
  跋鋒寒從他的角度瞧出去,先一步比寇仲瞧到飛馳而至的來人,微笑道:「你的願望該可實現哩!因為來的是瓦崗軍。」
  此時來人已進入寇仲的視線,風姿姣秀的沉落雁映進他眼簾來。
         ※        ※         ※
  董淑妮嬌媚地橫了徐子陵一眼,有點羞澀地道:「你知人家是誰!你卻尚未說出自己的名字呢?」
  徐子陵此時剛聽到村南外傳過來的蹄聲,見她仍是一副嬌癡的可人神態,像完全不把外面的情況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摸不著頭腦,答道:「我叫徐子陵……」
  董淑妮美目亮了起來,喜孜孜道:「我聽很多人提過你們,說你和寇仲是年青一輩中最有潛質的其中兩個人,那在外面的當然有個是寇仲了。嘻!幸好我躲到這裡來,你們定要負起保護人家的責任啊!」
  徐子陵啼笑皆非,不過縱使她非是王世充的甥女,他亦不能拒絕加以援手。便問道:「你若想我們保護你,首先要告訴我們究竟是誰要傷害你?而你又為何一個人逃到這裡來?」
  董淑妮苦惱地蹙起黛眉,歎道:「他們是越王的人,越王要殺我大舅舅,給奴家知道了,越王便派人來追殺我,淑妮於是坐船逃走,豈知給追兵趕上。嘻!幸好奴家的輕功不錯,於是溜到了這裡來,又幸好遇上你們。」
  徐子陵愕然道:「越王為何要殺你大舅舅?他不是個只十多歲的小孩子嗎?」董淑妮聳肩道:「功高震主兼奸人唆使,從古以來都是這樣子的嘛。奴家現在要趕到偃師去見大舅舅,你們肯送奴家去嗎?另外那個不像漢人的好看男子又是誰呢?」
         ※        ※         ※
  沉落雁和另一大漢飛身下馬,只從那大漢手持的雙尖矛,便知他是與裴仁基並稱兩大虎將的另一虎將王伯當了。
  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辱,右手探往背後,握緊刀柄。
  跋鋒寒伸手輕按他肩頭,著他不要輕舉妄動,低聲道:「情況有點不對頭,先聽聽他們有什麼話說。」
  杜干木迎上兩人,道:「我們已依從沈軍師的指示,從大河那邊搜過來,仍發現不到她的蹤影。」
  寇仲留心打量那王伯當。
  他把雙尖矛漫不經意的扛在肩上,不論飛身下馬的動作,又或舉手投足,都顯出豪放不的神態,似從不把別人對他的看法放在心上。
  當寇仲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卻似生出感應,別頭朝他們的方向瞧來,莘好兩人知機,先一步避往窗側處。
  沉落雁嬌滴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道:「杜將軍請放心,我們已在周圍五十里內布下天羅地網,任她輕功如何高明,也是插翼難飛。但要注意會有高手為她護駕,否則我的鳥兒就不會傷了左翼。」
  寇仲和跋鋒寒對視一笑,一齊想到幸好那怪鳥不懂人言,否則就會洩出秘密。王伯當有點不滿的道:「這麼機密的事,為何會讓那個只懂迷惑男人的董淑妮知悉呢?」
  跋鋒寒和寇仲的目光不約而同瞟往後門天井的方向,心想又會這麼巧的?
  杜干木苦惱地道:「正是朝中有人迷戀她的美色,想藉此討她歡心,致洩了機密,幸好給我們及時發覺,現在只要把她抓起來,亡羊補牢,尚未為晚也。」
  跋鋒寒和寇仲聽到這裡,已是智珠在握,猜了個大概出來。
  由於宇文化及率大軍北歸,越王侗乃與李密結成聯盟,共抗大敵。李密還受越王侗封為魏國公。
  到得李密慘勝宇文化及,王世充見有機可乘,遂率精兵到偃師,想趁機攻打李密。
  豈知越王那陣營的人畏懼王世充遠多於畏懼李密,故暗中勾結李密,陰謀對付王世充。那料事機不密,給董淑妮知道了,欲往偃師通知王世充,卻被追兵伏擊,連番追殺下只剩她一人憑著超卓的輕功逃抵此處。
  寇仲這時那還有興趣聽下去,與跋鋒寒商議兩句後,往後門掠去。
         ※        ※         ※
  「咿」!
  兩扇門張了開來,跋鋒寒大步踏出,伸了個懶腰,目光掃過正愕然瞧著他的沉落雁、王伯當、杜干木和雙方以百計的手下,哈哈笑道:「如此機密之事,各位竟在光天化日下當街談論,實是兒戲之極,可笑啊可笑!」
  杜干木色變道:「跋鋒寒!」
  王伯當仰天長笑道:「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卻闖進來。我們正奉命拏你,另兩個小子在那裡?」
  沉落雁卻露出疑惑之色,打出手勢,身旁立時擁出十多人來,扇形散開把卓立屋前的跋鋒寒圍著。
  跋鋒寒從容一笑道:「我既敢站出來,自然有應付你們的把握。」
  沉落雁左側一個相貌特別凶悍的大漢,倏地撲出,大刀往跋鋒寒照頭劈去。
  跋鋒寒傲然一笑,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斬玄劍已來到左手上,頭也不回地聽風辨位,挑中敵刀,那人被震得手臂發麻,駭然疾退時,跋鋒寒劍芒暴張。
  那凶悍大漢如被雷殛,胸口濺血,拋跌地上。
  包括王伯當在內,眾人無不色變。
  事實上連跋鋒寒都想不到自己的劍氣變得如此厲害。
  那人已倒退出一丈開外,仍被劍氣破胸而亡,是他以前難以辦到的事。
  經過了山中苦修十天和連番血戰,在不知不覺裡,他的武功修為作出了夢寐以求的突破。
  在這剎那,他腦海中浮現出與寇仲和徐子陵兩人肝膽相照的交往過程,心中一陣溫暖舒暢。在他這個對人際關係異常冷淡的人來說,此乃非常罕有的情緒。
  「鏘!」
  跋鋒寒還劍鞘內,冷然道:「我跋鋒寒身經大小千百戰,卻從未有人能取我之命,且看你們能否撿得例外甜頭。」
  王伯當神色變得無比凝重,雙尖矛彈上半空,灑出一片芒光,旋又收歸胸前,遙指跋鋒寒。
  其它人紛紛躍上瓦背,更有人破窗進入跋鋒寒背後的屋內,形成一重又一重的包圍網。
  沉落雁踏前一步,嬌叱道:「寇仲和徐子陵究竟到哪裡去了?」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我負責殺人,他們負責放火,這樣說沈軍師清楚了吧?」
  沉落雁失聲道:「不好!」
  跋鋒寒大笑道:「太遲了!」
  拔劍出鞘,一式橫掃千軍,誰不懼他能殺人於尋丈之外的能耐,只覺無影無形的劍氣迫人而來,無不嚇得蹌踉跌退。
  此時,村後密林多處起火,濃煙沖天而起。
  跋鋒寒人劍合一,拔身而起,避過了王伯當的雙尖矛和杜干木的兩柄刀,登上瓦頂。又在給人截上時騰身而起,朝濃煙密佈的村後密林投去,轉瞬不見。
         ※        ※         ※
  寇仲蹲了下來,呻吟逍:「我的天,終於到了,娘!這就是大河!」
  滾滾黃河水,在矮崖下奔流而過。
  這段河道特別狹窄,但亦闊逾十丈,河水沖上兩岸的岩石,浪翻水激,河水瞬息萬變,驚濤裂岸,洶湧澎湃,極為壯觀。對岸是延綿不盡的原始森林,怪石崢嶸。
  徐子陵亦心神激盪,移到岸沿處,凝視著河水沖上岸巖,再奔騰迴盪而激起的一個接一個怒號狂馳的急轉漩渦。
  跋鋒寒來到徐子陵旁,讚歎道:「我第一次見到大河,是在隴西的黃河河段,其奔騰澎湃之勢,有若自天上滾流而來,令我連呼吸都停頓了。」
  董淑妮一直以來,無論在那裡,都是周圍所有人的注意中心,即使王室貴冑,又或巨宦公子,都對她奉承備至。
  惟有眼前這救她出險境的三個人,都似有點不把她放在眼內似的。
  像現在對著大河的驚喜,便遠勝見她時的驚異神態。
  心中既泛起新鮮奇異的感覺,亦有點怨憤不平,微嗔道:「追兵快來了!你們還在談風說月的!」
  寇仲肅容湊下嘴巴,親吻著大河岸旁的土地,跋鋒寒回頭微笑道:「小姐放心,太陽沉下西山後,我們便動程往偃師去,大家趁這機會休息一下,順便欣賞大河落日的美景。」
  董淑妮感到他無論說話的聲音、語氣、神態,都有種令人甘於順從的懾人魅力,竟不敢再吵下去,氣鼓鼓走到一旁,找了塊石頭坐下,眼睛卻瞪著徐子陵。
  對這瀟灑飄逸,又卓爾不凡的年輕男子,她份外有好感。
  徐子陵卻像一點都沒留心到她的行止,只顧與跋鋒寒談對大河的感觸。
  寇仲終長身而起,來到她旁邊另一塊石頭坐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柔聲道:「肚子餓嗎?」
  董淑妮喜道:「終於有人來理淑妮了!我不是餓,而是餓得要命,有什麼可以吃的?」
  寇仲看得眼前一亮,只覺此女既有種天真爛漫的動人神態,但一顰一笑,又有種妖媚入骨的風姿,欣然道:「老跋還有幾片風乾的免肉,是我親手調味的,非常好吃,你要不要試試看?」
  董淑妮卻一徑搖頭。
  寇仲奇道:「你不是餓得要命嗎?」
  董淑妮湊到他耳旁低聲道:「我不吃他的東西,他對人家很凶哩!」
  寇仲聽得連耳朵都酥軟了,失笑叫道:「老跋!你在什麼地方開罪了人家董大小姐,累得她情願餓著肚子也不吃你的東西?」
  跋絲寒哈哈一笑,走了過來,奉上以葉子包著的干免肉,洒然笑道:「董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請賞臉!」
  董淑妮顯是大為受用,抿嘴低笑,俏臉微紅,神態引人之極,接著迅快的取起一片風肉,撕著來吃道:「算你哩!這樣子差不多。」
  跋鋒寒搖頭失笑,拍拍寇仲肩頭,把風肉塞到他手上去,逕自返回徐子陵身旁去了。
  寇仲見跋鋒寒出奇地這麼給自己面子,更知他是想到董淑妮對自己的重要性,心中不由一陣溫暖,亦對他好感大增。
  跋鋒寒的性子根本非是如此的。
  董淑妮吃得很快,取過第二片風肉,笑語道:「你的手藝相當不錯。」
  此時跋鋒寒走了過來,向他打個眼色,道:「我和子陵到高處看看,仲少你陪大小姐在這裡好好歇息,待會還要趕路。」
  寇仲會意,兩人去後,轉入正題道:「究竟是誰想害你大舅舅呢?是否越王和元文都?」
  董淑妮津津有味的吃完第二片風肉後,蹙起秀眉,道:「他們憑什麼來對付我大舅舅,當然是另有大後台在背後撐他們的腰哩!」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說李密吧!」
  董淑妮皺皺可愛的小鼻子道:「你猜錯了!但究竟是誰我只會告訴大舅舅,大舅舅便常教我要分清楚那些事可以對人說,那些事是不可對人說的。咦!太陽下山了。」
  寇仲為之氣結,又暗忖若我被你這麼一個女娃子難倒,還怎麼去與群雄爭天下?
  搜索枯腸下,驀地腦際靈光一閃,笑道:「你不說我也知是誰,定是獨孤家的人,對吧!哈!」
  董淑妮不能相信的瞪大美目,單是表情已清楚告訴寇仲他是猜中了,她有點不依地嗔道:「你這人倒有點道行,難怪大舅舅那麼注意你們的事,獨孤家的人我沒有一個歡喜的。」
  頓了頓又道:「尤其那個獨孤峰,每次見到人家都從頭看到腳,好像想用眼睛把人家的衣服脫掉似的,可厭之極。」
  這種說話從這樣一個絕色嬌嬈的香唇吐出來,寇仲也不由聽得心中一蕩,但為了正事,綺念瞬即消去。問道:「洛陽現在的情況如何?是否已落進獨孤家的手內哩?」
  董淑妮不屑道:「那輪得到他們,守城的郎奉叔叔和宋蒙秋叔叔都是大舅舅的心腹,只有皇宮的禁衛由獨孤峰統轄,兵力不過五千,若非用陰謀手段,那是大舅舅的對手。」
  寇仲心想原來如此,換了自己是越王侗,也要定計殺王世充了。
  董淑妮忽然道:「和你說話很有趣!你這人很聰明,長得又好看。」
  寇仲啼笑皆非道:「你才是人間絕色,有傾國傾城的美貌,究竟你大舅舅將你許配了人家沒有呢?」
  董淑妮道:「人家今年才十七歲嘛,才不想那麼快嫁入呢。嘻!你想不想娶我呢?」
  寇仲愕然道:「你不但長得美,還非常特別,我還是第一趟聽到漂亮的女孩子問我這問題。」
  董叔妮微嗔道:「說說不可以嗎?又不是當真的。你們漢人的頭腦真拘謹。」寇仲呆了一呆,抓頭道:「難道你不是漢人嗎?」
  董淑妮沒好氣道:「誰告訴你我是漢人呢?人人都知大舅舅不是漢人,就只你不知道。」
  寇仲細看她的如花玉容,試探道:「那你究竟是什麼人?」
  董淑妮得意道:「你這麼聰明,快猜猜看!」
  寇仲無言以對時,徐子陵和跋鋒寒一陣風般趕回來,叫道:「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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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妙計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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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躲在一處山頭,遠處四面八方均見簇簇火把長龍的移動,而他們顯已陷身重圍之中。
  寇仲指著左方五里許處,各以一枝長達數丈的旗竿,高高掛起紅、白、黃的三個大燈籠,狠狠道:「小陵,都是你的沈情人不好,若不是由她以燈籠指揮手下行動,我們怎會落到現今這個處境呢?」
  在徐子陵背後的董淑妮推了他一把,酸溜溜的道:「沉落雁是你的老相好嗎?」
  徐子陵沒好氣道:「休要聽仲少胡說,我和她沒有半絲瓜葛。」
  董椒妮雀躍道:「那就真好!」
  三人見她神態率直,在這種四面楚歌的環境下仍似在爭風呷醋,均搖頭苦笑。跋鋒寒冷哼道:「若我猜得不錯,李密和長白雙凶都來了。否則士氣不會如此高昂。」
  寇仲和徐子陵都吃了一驚,論武功,在群雄中李密怎都可以列入前三名。而長白雙凶則僅次於王薄,只是這三個人,已使他們窮於應付,更不要說其它人了,何況他們更要保護這個嬌嬌女。
  跋鋒寒續道:「若非有符真這種擅長追蹤的名家在主持大局,我們怎都不會陷進這種局面。」
  寇仲點頭道:「我們已用了種種方法,仍甩不掉他們,反被他們布下的伏兵迫得進退不得,現在他們應大約把握到我們的位置,正逐漸收緊包圍網,確是高明之極。」
  徐子陵指著東南力道:「偃師是否在那個方向?」
  跋鋒寒道:「正是那裡,不出三十里路。」
  董淑妮此時也知事態嚴重,低聲道:「我們衝過去成嗎?」
  寇仲道:「那是下下之策,敵人已清楚我們的實力,沒有把握也不會蠢得來招惹我們。只點數火把光,可知對方至少也有二千至三千人,我們能殺多少個呢?」董淑妮下意識地擠進寇仲和徐子陵間,道:「那怎辦好呢?快想辦法吧!」
  跋鋒寒冷然道:「我們不是在想辦法嗎?心慌意亂只會壞事。」
  董淑妮給他神光閃閃的銳目瞅了一眼,立即噤若寒蟬。
  徐子陵道:「有什麼方法可惹起偃師方面的注意?使他們派人來援。照理王世充該派人在城外山頭放哨,偵察周圍情況的。」
  董淑妮聽得精神大振,低聲卻興奮地道:「淑妮背上有兩個特製的煙花訊號炮,只要給我大舅舅的人見到,便知是自己人遇事了,這成了嗎?」
  寇仲苦笑道:「問題是我們能否捱到援兵到來的時刻?」
  董淑妮頹然無語。
  因為若發出訊號炮,等若暴露了藏身位置,李密方必全力來攻,而當哨兵看到訊號,通過烽火之類的手法通知偃師,假設王世充又能當機立斷,立即調兵遣將來援,至少也要一、兩個時辰的光景,那時他們早完蛋大吉了。
  徐子陵四人一邊說,一邊留意四下的情況,此時見到一條火把長龍直往他們藏身處移過來,連忙又再逃走。
  跋鋒寒領著他們摸黑奔下山丘,逃進山腳的疏林區,尋得一道小河,忙涉水而行,走了近兩里路後,地勢往上傾斜,源頭處原來是一座山上的小瀑布,泉水從百隙飛出,注成一池清潭。
  此際月兒升上中天,映得潭水波光閃閃,景色極美,可惜四人都是無心欣賞。董淑妮歎了一口氣道:「現在離偃師愈來愈遠了。」沒精打采地在潭旁坐下,露出一個心力交瘁,惹人愛憐的表情。
  寇仲點頭道:「這正是敵人的計策,迫得我們不斷南逃,好再從容收拾我們。」
  跋鋒寒忽地湊近董淑妮,問道:「董小姐用的是什麼香料。」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一震,目光灼灼的朝董淑妮望過來。
  董淑妮不悅道:「那有這樣問人家的。」
  寇仲恍然道:「這正是杜干木可輕易直追到荒村的原因,皆因他熟悉大小姐所用的香料。而現在亦因此而使我們無法甩掉敵人的追蹤。」
  徐子陵道:「不知是否我們嗅慣了,反而覺不到什麼。」
  跋鋒寒微笑道:「清潭明月,董小姐何不在此作美人出浴,而我們則為你把風,保證不會有人窺看。」
  董淑妮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伸手便去解襟頭的扣子,欣然道:「看又如何呢?只要不動手人家便不怕。唉!恐怕要連衣服也洗濯才行,我的衣服都是用香料熏過的。」
  即使在這風聲鶴唳的情況下,跋鋒寒、寇仲和徐子陵亦非好色之徒,但如此香艷誘人的話出自這絕色少女的檀口,三人也不由怦然心動。
  徐子陵忽然探手按著董淑妮的玉手,阻止她寬衣的動作,道:「我有個更好的辦法。」
  跋鋒寒和寇仲都不解的瞧著徐子陵。
  徐子陵沉吟道:「仲少!你記否在襄陽城外,我們為那小公子療毒時,我曾把毒素吸到掌內嗎?」
  寇仲一呆道:「但香氣不同毒素,它是沒有實質的氣味。」
  董淑妮亦睜大秀目瞧著他,徐子陵按在她纖手的掌心灼熱柔軟,使身疲力累的她直舒服至心底裡。赧然道:「若你的手掌真能吸取人家的香氣,人家豈非要給你按遍身體的每寸地方嗎?」
  三人均心跳加速,此美女說起這些誘人的話時仍是一派天真模樣,毫無機心,但卻比任何淫娃蕩婦蓄意挑逗的言詞更引人入勝。
  徐子陵下意識地收回抓著她玉手的右手,道:「在一般情況下,我確沒有這種吸聚香氣的本領。但現在只要淑妮整個人浸進潭水去,待全身濕透後,仲少再運功助淑妮把水份蒸發,那香氣不是亦可隨水氣蒸發了嗎?那時我就有把握吸取帶著香味的水氣,然後再把香氣散播,引敵人循錯誤的路線追去。」
  跋鋒寒拍腿叫絕道:「此計確是妙想天開,保證可令敵人中計。」
  董淑妮湊過去親了徐子陵的臉,喜孜孜道:「你這人真是聰明絕頂,人家歡喜被你喚作淑妮啊!以後你們都這樣喚人家好嗎?」
  跋鋒寒和寇仲對她大膽的作風早習以為常,絲毫不以為異,反是徐子陵大感尷尬,俊臉紅了起來。
  董淑妮嬌笑道:「陵少比女兒家還要臉嫩,淑妮要下水了!」
  「噗通」一聲,她已像一條美人魚般潛入水裡,再在清潭另一邊爬上岸。
  三人一看下,都心叫乖乖不得了。
  在月色斜照下,渾身濕透的董淑妮被半透明的濕衣緊貼身上,裡面的褻衣短跨亦赫然可見,盡顯玲瓏浮凸的曼妙曲線。
  跋鋒寒苦笑道:「你們去作法吧!但切勿監守自盜,我負責把風好了。」
         ※        ※         ※
  四人離開水潭,登上小山頂處,最近的火龍已逼至里許開外。
  跋鋒寒道:「我和子陵去後,你們須躲在潭水裡,如此必可避過敵人耳目,萬無一失。」
  董淑妮愕然道:「人家不懂得在水內換氣喲!」
  寇仲微笑道:「這個由我教你。」
  接著對兩人正容道:「你們得小心,千萬要活著再相見。」
  跋鋒寒哂道:「放心吧!我們豈是那麼易被殺死的人。」
  向董淑妮要過那兩枝煙花炮後,與徐子陵聯袂去了。
  寇仲忙領著董淑妮,重返清潭。
         ※        ※         ※
  「砰!」
  訊號炮直衝二十多丈的天際,爆出十多朵血紅的光芒,璀璨奪目。
  寇仲和董淑妮置身潭沿的淺水處,一起仰首瞧著不遠處空際的人造奇景。
  董淑妮靠貼著他道:「你們為什麼肯如此冒生命之險來幫助奴家呢?」
  寇仲微笑道:「因為我們都喜歡和愛鍚你嘛!」
  董淑妮搖頭道:「不!我看你們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漢。男人我見得多哩!個個見到人時都是色迷迷的樣子。有些人能扮作道貌岸然,但骨子裡仍是那德性。嘻!我最愛作弄他們。但你們卻是不同的,不像一些人平時扮英雄、充好漢,遇上事時則變成怕事的膽小鬼。」
  寇仲嘻嘻笑道:「你再這麼挨挨碰碰的,說不定我也會變成色鬼了。哈!」
  董淑妮湊過去親他臉頰,低笑道:「淑妮才不怕你,因為奴家歡喜你呢。」
  寇仲迎上她像噴著情焰的眼睛,訝道:「小丫頭你不是動了春心吧!告訴我!你究竟歡喜誰,剛才你也這麼對小陵說的。」
  董淑妮側頭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現在人家只感到你又好看又強壯,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人家,其它的事都不願去想。」
  寇仲暗忖小姐你實在太多情了,就在此時,衣袂拂動之聲在山腰處傳來。
  寇仲心中大懍,知來者必是高手,否則不會到了如此接近的距離才被自己發覺,忙摟著董淑妮潛到潭底去,同時封上她豐潤誘人的香唇,董淑妮早知會發生比事,忙張開小嘴,接著寇仲渡過來的內氣,立時渾身舒泰。
  寇仲摟著她潛過水瀑,避進潭壁下的石隙縫中,此刻就算有人潛進水裡來,除非迫近觀察,否則亦難以發現他們。
  才藏好身體,董淑妮四肢像八爪魚般纏上來,豐滿動人的嬌軀不住扭動,縱在冰涼的水裡,也感到她如火的熱情。
  寇仲一面慾火狂升,另一方面卻是大吃一驚。
  雖說有水瀑的掩護,但如此在水底扭動,說不定對方可從水波的異常情況,察覺端倪,那就要功虧一簣。
  人急智生下,伸手在她背上寫了個「不」字作警告。
  董淑妮果然乖乖停止,但纏得他更緊了。
  寇仲鬆了一口氣,功聚雙耳,細聽上方的動靜。
  不片刻上方傳來足音人聲。
  符真熟悉的聲音傳下來道:「密公!我肯定他們曾在此逗留過好一會工夫,所以這處的香氣特別濃郁。」
  沉落雁的聲音道:「他們在山頂發放訊號炮,顯是已走投無路,所以才憑高傳訊,希望有救兵來援,我們宜火速追去。」
  李密道:「這三個小賊都是狡猾多智的人,明知洩漏了行藏後,休想能帶著董美人從容突圍而去,說不定在附近找個地方躲起來,最有可能是在溪澗的隱秘處,那便可滅去她留下的氣味,所以我們定要仔細搜查清楚。」
  潭底石隙中的寇仲泛起歷史重演的古怪感覺。
  當年在翟讓的龍頭府,他和徐子陵、素素三人亦是這麼躲起來,偷聽李密和下屬說話。
  符真、符彥領命率人去了。
  王伯當道:「今趟得沈軍師精心策劃,又有符老師負責追躡,布下天羅地網,他們休想能逃出我們的掌心。」
  李密沉聲道:「今趟事關重大,若被王世充聞得風聲,我們兵不血刃奪取東都的大計便會好夢成空,所以絕不能讓那小美人兒逃到偃師去。」
  王伯當邪笑道:「此女艷蓋洛陽,確是人見人憐,待下屬把她擒來獻上密公吧!」
  李密惋惜地歎了一口氣道:「此女已被我許了給獨孤峰那色鬼,暫時不到我染指了。」
  潭下的寇仲聽到這番話,又是另一番刺激感受。
  而正與自己頸交唇接的動人美女亦生出反應,呼吸急促起來,嚇得他忙再畫「不」字警告,若一旦氣濁,或沉不住氣,那就大事不好。
  符真此時來報道:「已發現了敵人留下的線索,他們該往南面逃了。」
  「砰!」
  不用看,寇仲也知徐子陵和跋鋒寒在另一山頭發放了第二枚訊號炮。
  轉眼間,上面的人走個一乾二淨。
  寇仲鬆了一口氣時,忽然發覺李密口中的小美人兒香舌暗吐,嬌軀扭動,腦際轟然一震,已迷失在那無比動人的天地裡。
第十章 運籌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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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鋒寒和徐子陵一先一後撲上一株高聳出林的大樹上,環目一掃,前後四方都是火把長龍,把逃路完全封鎖了。
  徐子陵歎道:「若非晚間春霧濕重,我們只要放一把火,製造點混亂,說不定可趁機溜脫。」
  跋鋒寒冷哼道:「縱然我們力戰而死,但寇仲和淑妮能成功離開,亦再無遺憾。」
  徐子陵劇震道:「若非此刻親耳聽到此話出於鋒寒兄之口,我真不敢相信鋒寒兄是這種義無反顧,視死如歸的英雄豪傑。」
  跋鋒寒苦笑道:「義無反顧只是溢美之詞,視死如歸亦仍差一點點。我只不過從不後悔自己作出的決定,只要隨意之所之就行了。你兩個小子對我那麼有情有義,我又不是狼心狗肺的卑鄙之徒,現在只希望仲少將來能手刃李密為我們報仇吧。」
  徐子陵搖頭道:「不!我定不能讓李密把你殺死的。嘿!假若我們能搖身一變,成了李密的兩名手下,是否會大增逃生的機會呢?」
  跋鋒寒皺眉道:「你是否想抓得兩個人來,換過他們的衣服,可是瓦崗軍有名組織嚴密,軍下有團,團下有營,營下又分若干小隊,各有統屬,加上我們換得了衫換不了臉,只會徒惹人嘲笑吧了!」
  徐子陵從懷裡掏出一張假面具,遞到跋鋒寒手上道:「這是天下第一巧匠宗師魯妙子先生的遺作,我們先換過臉孔,再設法更衣。」
  話完自己先戴上另一面具,登時變成了曾與四大寇交手的疤臉大俠。
  跋鋒寒看得嘖嘖稱奇,也在徐子陵協助下,戴上面具,搖身一變化身作一個眼陷、唇薄、鼓下巴的年輕壯漢。
  跋鋒寒精神大振道:「這就大不相同了!來!我們先削些樹枝作暗器,隨我來吧!」
         ※        ※         ※
  寇仲背著董淑妮,在山野間狂馳疾躍,掠出一片密林後,奔上一座小丘頂時己見洛水橫亙前方,對岸有座燈火輝煌的大城。
  寇仲哈哈笑道:「終於到了!」停下腳步。
  董淑妮依依不捨地離開他寬厚溫暖的虎背,見寇仲雄立如山,雙目閃閃的瞧著五里外矗立平原上的偃師城,自有種不可一世的懾人氣概,一陣心迷神顫,小鳥依人的挨進他懷內去,低聲道:「我們的事,你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啊!若大舅舅知到了,定會殺死你的。」
  寇仲低頭瞧了一眼這動人的美女,腦海中不由回味起剛才發生的事。心想這就最理想了。否則若董淑妮因與自己有了肉體關係而迫他去向王世充提親,便大大不炒。
  董淑妮微嗔道:「你為何不說話,是否已不歡喜人家哩!」
  寇仲大感頭痛,探手挽著她纖軟的小蠻腰,把她摟貼胸膛,深深一吻後,微笑道:「那以後我們還能不能學剛才那樣呢?」
  董淑妮媚笑道:「那要由我決定,有機會人家自會來找你。」
  寇仲可以肯定自己非是她第一個男人,因為在那事兒上董淑妮要比他更駕輕就熟。
  雖然無可否認她在各方面都勝過雲玉真,但也像對雲玉真那樣,他只會抱著逢場作興的心態,絕不會妄動真情。
  何況眼前還有那麼多重要緊迫的事等待他去做。
  一路奔來,他大部份時間都在惦念徐子陵和跋鋒寒的安危,少部份時間在想如何利用王世充來對付李密,卻全沒想過背上那動人的肉體,更沒想到和她的將來。董淑妮猛拉他的手道:「去吧!」
  兩人奔下山丘,朝洛水掠去。
         ※        ※         ※
  李密立在斜坡頂處,眉頭深鎖地瞧著手下把目標中廣闊達兩里的密林圍個水洩不通,再由以符真、符彥兩兄弟為首的數十名高手人材搜索,可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仍沒有絲毫動靜。
  左邊的王伯當狠狠道:「這是沒有可能的。那女娃子的香氣怎會忽然消失了。」
  李密身後十多名將領,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右邊的沉落雁美目淒迷,輕輕道:「我有很不妥當的感覺,照道理他們該是插翼難飛。」
  李密歎道:「若真有合理或不合理這回事,寇徐這兩個小賊也早應死去數十趟了,但他們總能逃出險境,真教人難以理解。」
  王伯當沉聲道:「假若他們真的成功把董淑妮送抵偃師,我們該怎辦才好呢?」
  李密雙目亮起寒光,一字一字地緩緩道:「最好的方法,莫如立即攻打偃師,牽制王世充,使他難以回師洛陽,對付獨孤閥和越王。但如此將會破壞我們整個策略,而我們因與宇文化及一戰,損折甚重,元氣未復,故仍是宜守不宜攻,所以只好另外設法。」
  接著向沉落雁道:「落雁有何提議?」
  沉落雁道:「另一對策,就是暗遣高手進入洛陽,策動獨孤峰掃除王世充在洛陽的勢力,教王世充只得孤城一座,後援斷絕。那時我們要取王世充項上人頭,就像探囊取物般輕而易舉了。」
  王伯當皺眉道:「王世充的勢力在洛陽蒂固根深,欲要將其連根拔起,恐非易事,必須有妥善佈置才成。」
  李密斷然道:「無論此計成與敗,對我們都是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洛陽是愈亂愈好,最好獨孤閥和王黨拚個兩敗俱傷,那就更是理想。」
  轉向沉落雁道:「我們必須與時光爭競,若讓王世充先一步發動,他受的損害將愈是輕微,落雁明白其中的厲害關係嗎?」
  沉落雁點頭道:「密公放心,此事交由落雁處理吧!必不負密公所托。」
  李密下令道:「此事以落雁為主,伯當為副,還要請得南海仙翁法駕,以增強實力,其它人手分配,你們瞧著辦吧!」
  眾人聽得南海仙翁之名,都露出既敬且懼的神色。
  原來南海仙翁晃公錯,乃寧道奇那種輩份的高手,是宗師級的人物,現今位於南海珠崖郡的南海派掌門梅洵,只屬他的徒孫輩。
  據傳寧道奇曾與晃公錯決戰於雷州半島,到百招之外晃公錯才敗於寧道奇的壓箱底絕技「散手八撲」之下,可說雖敗猶榮。於此可見「南海仙翁」晃公錯的高明。
  李密由於其父李寬曾有大恩於南海派,故李密起兵後,曾三番四次派專使請晃公錯出山,但直至煬帝被宇文化及所弒後,晃公錯才肯點頭。並答允南海派盡全力助李密取天下,其中當然附有苛刻的條件。
  王伯當和沈落雁齊聲領命。
  就在此時,守在密林南方的火把紛紛熄滅,驚喊之聲不絕於耳。
  李密不怒反喜,領著眾手下疾馳趕去。
         ※        ※         ※
  寇仲和董淑妮在守城兵將簇擁下,策騎馳入王世充在偃師的鄭國公府去。
  董淑妮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斂起笑容,伸情肅穆,一派不容侵犯的聖潔樣兒。
  才入府門,王世充已聞訊在十多個親兵擁護下迎出大門。
  董淑妮飛身下馬,哭著撲入王世充懷內。
  王世充神采依然,只是鬢邊花斑,多了幾根白髮。
  他愛憐地擁著董淑妮,連聲道:「小妮妮莫哭!一切有大舅舅作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邊說邊朝寇仲瞧來,眼神立即變得無比銳利。
  寇仲甩蹬下馬,施禮微笑道:「以後是成是敗,就要看尚書大人一念之間了!」
  王世充愕然不悅道:「若你想危言聳聽,休怪我……」
  董淑妮打斷他的話微嗔道:「大舅舅啊!他是好人來的,沒有他小妮妮的遭遇就不堪設想了。」
  寇仲畢恭畢敬道:「王尚書可否借一步說話,此事必須當機立斷,否則即使孫子再世,武侯復生,亦挽不回己成的敗局。」
  王世充厲喝道:「寇仲!」
  寇仲躬身道:「寇仲在!」
  王世充狠狠盯了他好一會後,冷哼道:「隨找來!但千萬勿要在我面前耍花樣。」
         ※        ※         ※
  跋鋒寒和徐子陵一口氣奔出五十多里路,直抵洛陽的大河下游處,兩人再支持不住,先後伏倒岸旁,前方就是滾流不休的黃河水。
  洛陽在遠方的燈火,照亮了地平的天際。
  幾經辛苦,他們終脫離險境,跋鋒寒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王伯當臉對臉的瞧著我們,仍不知我們是誰。還喝令我們去堵截,幸好那時我能忍著笑,可不知憋得多麼辛苦呢。」
  徐子陵搖頭歎道:「李密這麼勞師動眾,卻連我們的衫尾都摸不著,說出去,保證笑歪了天下人的口。」
  跋鋒寒勉力爬起來,道:「趁離天光尚有少許時間,我們最好養精蓄銳,再以假臉目大搖大擺入城喝口熱茶,在洛陽我有幾個老相識,保證招呼周到。」
  徐子陵艱苦地坐直身體;道:「不知寇仲能否說得動王世充呢?」
  跋鋒寒深吸一口氣,回復冷靜,微笑道:「王世充只是一頭人扮的老虎,而寇仲則是一個老虎扮的人,勝負已昭然若揭,子陵何用擔心呢?」
         ※        ※         ※
  密室內。
  董淑妮一口氣把事情和盤托出,但王世充的臉色卻至少變了十幾次。
  沉吟片晌,王世充沉聲道:「淑妮你去好好休息一會,大舅舅自有主張。」
  董淑妮還想撒嬌不依,見王世充表情嚴肅,臉上陰霾密佈,不敢多言,瞥了坐在對面的寇仲一眼,乖乖去了。
  門關。
  偌大的密室,就只剩下王世充和寇仲兩人。
  寇仲出奇地沉默。
  自進密室後,他沒說過一句話。
  王世充沉吟片晌,低聲道:「你們肯冒死救小妮妮,我王世充非常感激,說出你們的要求吧!」
  寇仲知他不信任自己,淡淡一笑道:「我的要求是扳倒李密。」
  王世充愕然瞧了他半晌,皺眉道:「現在我內憂外患,動輒腹背受敵,恐難助你完成這心願。」
  寇仲胸有成竹道:「王尚書此言差矣。事實卻是從沒有一個似眼前更佳的時刻,能讓貴方有粉碎瓦崗軍的機會。」
  王世充不悅道:「我生平最恨人挾恩要脅,我王世充什麼場面未見過,豈會聽人擺佈。」
  寇仲從容道:「王尚書今次出兵偃師,為的究竟是什麼呢?」
  王世充雙目神光閃動,冷然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我當務之急,就是回師洛陽,掃除奸黨。」
  寇仲微笑道:「然後呢?」
  王世充傲然道:「安內後當然是攘外,我與李密勢不兩立。」
  寇仲哈哈一笑道:「王尚書今趟出兵,是看準李密雖打敗宇文化及,但卻元氣大傷,故趁機痛加撻伐。現在卻要先作安內,白白讓機會溜走,予李密有休養生息的機會,豈非大大失算嗎?」
  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好半晌,像首次認識清楚他般,肅容道:「那寇小兄是否認為該先收拾李密,再回師對付楊侗和獨孤峰呢?」
  寇仲搖頭道:「非也。就算東都無事,今次尚書若貿然兵攻李密,亦是必敗無疑。」
  王世充本想試探寇仲是否別有用心,利用自己來對付大仇家李密,此刻聽他這般說,大感意外,反虛心問道:「願聞其詳。」
  寇仲遂把李密那番對付王世充這次出兵的話說出來,當然是說得只像他寇仲本身的推測般。
  王世充臉色微變,好一會都沒說話,顯是被命中要害。
  過了好半晌,王世充歎道:「我本為西域人,因慕天朝文化,隨父來隋,自幼便喜讀史書,愛習兵法,官拜兵部侍郎,頗得楊廣那昏君看重。與孟讓一戰,更使我名震天下,本以為天下再無用兵更勝我王世充者,豈知竟遇上李賊,處處受制,若非得寇小兄提醒,此仗實有敗無勝,那我現在應否立即回師東都呢?」
  寇仲知他已方寸大亂,微笑道:「正如我剛才所言,要破瓦崗軍,此實千載一時之機。原因有二,首先就是李密刻下確是元氣大傷,兵疲將倦。其次則是李密仍在剛打敗宇文化及的勝利心態中,對你難免有輕敵之意。」
  頓了頓,正容道:「不怕得罪一句,論軍力,貴方實不及李密,且屢戰屢敗,更添李密輕視之心,所以只要王尚書你示敵以弱,又製造巧妙形勢,引得李密傾巢而出,而我們則精心佈局,設下陷阱,保證可令李密栽個大觔斗,從此無力凌迫東都。」
  王世充聽得怦然心動,對寇仲疑慮大減,信任倍增,問道:「如何可示敵以弱呢?」
  寇仲道:「請問王尚書現今手上有多少可用之兵呢?」
  王世充猶豫了片刻,才下定決心,答道:「今趟我只帶有二萬人,但無一非訓練優良的精銳。」
  寇仲拍案道:「那就成了。孫子有云:兵貴精不貴多。而因我們兵少,更能增李密輕敵之心,只要再令他誤以為我們糧草不繼,我才不信新勝的李密還可忍著不率軍溺戰。」
  王世充搖頭道:「他大可等我們真的缺糧時才來攻擊,此計可騙別人,但絕騙不倒老謀深算的李密。」
  寇仲笑道:「所以我說還要製造其它微妙的形勢,才可迫李密不得不來打硬仗。」
  王世充訝道:「計將安出?」
  寇仲道:「事情可分兩頭進行,首先我們要營造出缺糧的假況,例如派人四出搜刮糧草,又揚言即要回師東都,李密不來截擊才怪。」
  接著俯前低聲道:「另一方面,我們則與北方勢力絕不下於李密的竇建德修好,請他出兵夾擊李密。當然啦!這一著必須巧妙地讓李密知曉,那更不愁他不主動來攻了。」
  王世充雖自負將才,亦不由不拍案叫絕道:「果是妙計,不過其中細節,仍要斟酌。」
  雙目旋即射出銳利的光芒,盯著寇仲道:「誰都知你寇仲雄心勃勃,弄得南方天翻地覆,現在如此助我,究竟有何目的?」
  寇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平靜地道:「因為我若不殺李密,李密便要殺我。誰當皇帝我不管,只要不是李密就成了,王尚書滿意我這答案嗎?」
  王世充沉聲道:「你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你肯投附我,我王世充定不會薄待你。」
  寇仲欣然道:「多謝王尚書提攜。不過一切仍待破掉瓦崗軍再說。對付李密雖是重要,但東都卻必須牢牢掌握在手裡,只要能撐到李密出兵,我們便攻打越王的皇宮,把所有反對你的人連根拔起,那時王尚書便大可取越王之位而代之。而天下至少有一半已到了聖上你的口袋內了!」
  這番話直說進王世充的心坎裡,使他忘了寇仲沒有立即表示效忠,大喜道:「獨孤峰在洛陽有不可忽視的實力,若我不在洛陽,恐怕難以真壓大局。」
  寇仲微笑道:「這正是示敵以弱的一個關鍵部份,尚書不妨精兵簡騎回洛陽打個轉,擺平洛陽的形勢,然後再見機行事。只要李密有任何異動,尚書立即溜回來主持大局,那不就成了嗎?」
  王世充呆了半晌,長長吁了一口氣,搖頭笑道:「捨此之外,我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第十一章 千年古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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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雄踞黃河南岸,北屏邙山,南系洛水、東呼虎牢、西應函谷、四周群山環抱,中為洛陽平原,伊、洛、瀍、澗四水流貫其間,既是形勢險要,又風光綺麗,土壤肥沃,氣候適中,漕運便利。
  故自古以來,先後有夏、商、東周、東漢、曹魏、西晉、北魏、隋等八朝建都於此。
  所謂河陽定鼎地,居中原而應四方,洛陽乃天下交通要衝,軍事要塞。
  楊廣即位後,於洛陽另選都址,建立新都。
  新皇城位於周王城和漢魏故城之間,東逾瀍水、南跨洛河、西臨澗河,北依邙山,城周超過五十里,宏偉壯觀。
  楊廣又以洛陽為中心,開鑿出一條南達杭州,北抵涿郡,縱貫南北的大運河,把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連接起來,洛陽更成天下交通商業的中心樞紐。
  這日天才微亮,城門開啟,大批等候入城作買賣的商旅,與趕早市的農民魚貫入城。
  戴著面具的跋鋒寒和徐子陵混在人群裡,大搖大擺的從容由南門入城。
  洛陽的規模果是非比一般小城,只南城門便開有三門,中間的城門名建國門,左為白虎門,右為長夏門,型制恢宏。
  此時兩人身上穿的再不是瓦崗軍的勁服,而是向兩個農民購來的樸舊布衣,每人肩上各負一大捆新鮮割下來的菜蔬,隨便報出順口謅來的身份名字,守門的兵衛便毫不留難地放他們進城。
  甫進城門,初抵貴境的徐子陵頓然眼界大開。
  只見寬達百步貫通南北兩門的大街「天街」,在眼前筆直延伸開去,怕不有七、八里之長。
  街旁遍植櫻桃、石榴、榆、柳等各式樹木,中為供帝皇出巡的御道,際此春夏之交,桃紅柳綠,景色如畫,美不勝收。
  大道兩旁店舖林立,裡坊之間,各辟道路,與貫通各大城門的縱橫各十街交錯,井然有序。
  跋鋒寒笑道:「洛陽有兩大特色,不可不知。」
  徐子陵興趣盎然的向他請教。
  跋鋒寒道:「首先就是以南北為中軸,讓洛水橫貫全城,把洛陽分為南北兩區,以四座大橋接連,而城內洛水又與其它伊、瀍、澗三水聯接城內,使城內河道縈繞,把山水之秀移至城內,予人天造地設的渾成感覺。」
  此時前方忽現奇景,一艘帆船在隱蔽於房舍下方的洛水駛過,從他們的角度瞧去,只是帆頂移動,宛若陸地行舟。
  徐子陵欣然道:「我見慣江南的水鄉城鎮,多引江湖之水貫城而過,本沒甚稀奇,但卻少有如洛水般寬深筆直,使洛陽別具嚴整調諧的氣象,而此城的規模,當然亦非水鄉城市可比。另一特色又是什麼呢?」
  此時天色大白,街上人車漸多。
  御道上不時有一隊隊甲冑鮮明的兵衛操過,作晨早的操練,使這美麗的皇城添上刁斗深嚴的氣勢。
  跋鋒寒續道:「另一特色就是在外郭城的西牆外,因其天然環境設置西苑,西至新安,北抵邙山,南達伊闕諸山,周圍二百餘里,比得上古時漢武帝的上林苑,外郭城與西苑連在一起,令洛陽更具規模。」
  兩人沿街而行,抵達洛水南岸。
  跋鋒寒指著橫跨洛水,連接南北的大橋道:「這座叫新中橋,只看此橋的規模,便具體而微地說明了楊廣當年如何勞民傷財。據說為了使洛陽具都城之實,那昏君從全國各地遷來了數萬戶富商巨賈,又將河南三千多家工藝戶安置到郭城東南隅的洛河南岸十二坊居住,所以眼前才有此氣象。」
  又壓低聲音道:「這叫壞心腸作好事,異日不論誰人得到天下,將會享受到楊廣的建設成果,只要管治上稍為得法,盛世可期。」
  徐子陵聽得肅然起敬。跋鋒寒雖專志武道,但對時局的看法卻極有見地,且與眾不同,際此人人都在編派楊廣不是的時刻,他卻能指出楊廣的建都築河,實對後世有很大的裨益。
  跋鋒寒笑道:「我們好應找個地方醫醫肚子了。」
  徐子陵欣然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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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偃師城位於洛水北岸,大河之南,嵩高、少室等諸山之北,上游是洛陽,下游百里處為虎牢,乃翼護洛陽的戰略要塞,亦是東拒李密的前線基地。
  若偃師失陷,會直接動搖洛陽的安穩。
  偃師之於洛陽,等若虎牢之於滎陽。
  現今王世充率兵至偃師,立即直接威脅到虎牢的存亡,故李密必須作出反應,或守或攻,絕不能不小心籌度。
  在十多名忠心可靠的統軍將領與名家高手簇擁下,換上一身武官便服的寇仲與王世充、董淑妮登上泊在城外碼頭的戰船,同行的尚有二千近衛軍,坐滿多艘戰船。
  踏上甲板後,寇仲心中一動,把王世充拉到船尾處,指著洛水道:「我們必須作出些假像,才可令李密確信我們有出兵虎牢的決心。」
  王世充皺眉道:「我駐重兵於偃師,難道還不足夠嗎?」
  寇仲道:「那也可視作加強防守,且又不能予敵人放火燒糧的機會。我剛才研究過尚書給我的地理形勢圖,虎牢、滎陽皆位於洛水和大河之南,不若尚書著人在此城之東洛水兩岸的適合河段設立浮橋,建立兩、三座也不嫌多,然後在南岸設糧倉建軍營,這種高姿態比任何軍隊調動更有顯示力,亦免了李密要大動干戈攻城之苦。哈!此計如何?」
  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一會後,歎道:「如此妙計,教我怎能拒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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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和跋鋒寒擠進了一間鬧哄哄的茶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張靠角的空桌子,要了糕餅點心,放懷大吃。
  徐子陵隨口問道:「鋒寒兄似乎對洛陽份外欣賞,對嗎?」
  跋鋒寒點頭道:「中土的城市裡,我對洛陽和長安特別有印象,皆因兩城均有王者之氣,非一般城市可比擬。」
  徐子陵問道:「江都又如何呢?」
  跋鋒寒道:「我尚未到過江都,那是子陵你出身的地方,自然培養出深厚的感情,就像我對草原和大漠。」
  又微笑道:「不過相比之下,我都是比較歡喜北方的城市和山水,那種險峻雄奇,和南方的綺麗明媚,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且較合我的脾胃。」
  徐子陵點頭道:「跋兄就像北方的大河峻嶺,經得起風霜歲月的考驗,不怕面對艱苦惡劣的環境。我和仲少畢竟是南方人,很易生出好逸惡勞之心,縱使練武,也沒有什麼嚴格規律,嘻!」
  跋鋒寒笑道:「我看寇仲比較近似我,而你亦非好逸惡勞,只是本性不喜與人爭鬥,但假若有人惹得你動了真火,我也要為那人擔心!」
  徐子陵微笑道:「我是那麼可怕嗎?」
  跋鋒寒正容道:「我少有欣賞一個人,但你卻是例外。平時你看來溫文爾雅,好像事事都不放在心上,可是每到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你總能顯出堅毅不撥之意志,並有卻敵脫身之妙計,否則我們今早就不能在洛陽這裡吃點心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倒沒想過自己這方面的事,是了!我們是否應設法與仲少取得聯絡呢?」
  跋鋒寒沉吟道:「仲少和王世充的交易如何,現今該已成定局,我們實不宜介入聞問。最好由寇仲來找我們。而我們只須照原先的約定留下標誌,使他知道我們在那裡就成了。」
  徐子陵點頭表示同意,卻皺起了眉頭道:「那我們眼前幹什麼好呢?」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子陵你太不習慣沒有寇仲的日子了,告訴我,以前你和寇仲一起時,有沒有想過要幹什麼或不幹什麼的心境?」
  徐子陵尷尬道:「真的似乎有點不習慣,不過凡事都有開始的,唉!待會……嘿!」
  跋鋒寒捧腹狂笑,惹得附近幾台的茶客都為之側目。
  笑罷,跋鋒寒淡淡道:「我們先去見一位我們都認識的美人兒,看看會否有你瑜姨的消息,順便探聽和氏璧的最新情況,子陵意下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我們都認識的美人兒?」
  跋鋒寒現出個古怪的表情,微笑道:「東溟公主單琬晶大概可算其中之一吧。」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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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和寇仲立在戰船的看臺處,凝望洛陽的方向。
  寇仲道:「尚書可知李密曾私訪襄陽的錢獨關,說動他供應人力糧草予他從南方攻打洛陽的部隊嗎?」
  王世充一震道:「錢獨關難道不怕死?竟如此斗膽。」
  寇仲道:「李密一向以智計聞名,他故意策動四大寇與江淮軍合作,攻陷竟陵,脅迫北方諸城,實是一石二鳥之計,既可使杜伏威無暇兼顧南方,亦使洛陽以南數城因畏懼江淮軍而投向他。所以尚書若不及早擊破瓦崗軍,早晚會給他團團圍困,那就悔之已晚。」
  王世充大訝道:「寇小兄為何能對南北形勢如此清楚?」
  寇仲微笑道:「當然是為了對付李密,這老賊頒下的『蒲山公令』,累得我兩兄弟屢陷險境,幾次險死還生,此獠豈能不滅。」
  王世充默然片晌後,忽道:「假若今仗勝不了李密,我是否應西聯李淵?」
  寇仲本想答「此仗必勝」,但念頭一轉,反問道:「李淵、李密兩者,尚書以為誰更可怕點呢?」
  王世充苦笑道:「我本來從不把李淵放在眼內,甚至他起兵太原,渡龍門進關中,先後擊潰宋老生和屈突通,我也以為只是一時之勢。可是當李淵次子世民大敗薛舉、薛仁果父子的西秦軍於扶風,並乘勝追擊之直抵隴城,便不得不改變看法。因為關中再無西面之憂,便可全力東進,經略中原,構成對洛陽除李密外最大的威脅。」
  寇仲道:「尚書已很清楚李閥的形勢,也該知李世民乃胸懷平定中原大志的人。所以除非尚書肯俯首稱臣,否則如讓李世民在關中再多取得幾處立足據點,洛陽早晚要落到他手上去。」
  王世充歎道:「洛陽固是天下漕運交通的樞紐,但也因而陷於四面受敵的環境中,即使去掉李密,還要應付四方八面而來的攻擊,非像李閥般進可攻退可守。」寇仲道:「所以去李密之脅後,尚書必須用兵關中,至不濟也要制得李閥半步都踏不出潼關,而尚書則可挾勝李密的餘威利用運河之便,逐步蠶食附近城鎮,增加實力,捨此外再無他法。」
  王世充苦笑道:「我有點累了!想到艙內歇歇。」
  寇仲卻是心中暗歎。
  王世充始終不是爭天下的料子,絕比不上杜伏威,亦不及蕭銑,當然更難與雄材大略如李世民、李密者爭一日之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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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津橋東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詩思迷;
  眉月晚生神女浦,臉波春傍窈娘堤;
  柳絲裊裊風繰出,草縷茸茸雨剪齊;
  報道前驅少呼喝,恐驚黃鳥不成啼;」
  兩人步上橫跨洛水的天津橋時,跋鋒寒油然道:「天津曉月乃洛陽八景之首,最迷人是夜闌人靜,明月掛空之時,擄美來此把臂同游,個中況味,當是一言難述。」
  徐子陵停了下來,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恐怕難陪鋒寒兄去見公主了!」
  跋鋒寒笑道:「不知子陵兄有什麼急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鋒寒兄勿要以為我在找借口避見公主,而是心掛失散了的兄弟,所以想去試試尋找他們。」
  跋鋒寒道:「你是指段玉成他們四人嗎?」
  徐子陵道:「正是他們。」
  跋鋒寒洒然道:「如此便不阻子陵了!」
  兩人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地點後,就在鬧市中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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