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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六章 血染戰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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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三人領軍出林之前,曾細想過各種可能性,例如唐軍告警的烽煙四起,屯駐山區外各戰略要點的唐軍部隊四方八面趕來截擊,而他們則以集中對分散,以快對慢,迅速橫過草原,逃往南方等等,卻偏沒想過眼前這般情況,就是敵人竟掌握到他們突圍的路線,嚴陣以待迎頭痛擊,而他們直至此刻仍無法猜到李世民在失去獵鷹後如何掌握到他們所選的路線。
  朝他們殺來的是騎兵部隊,兵力在萬人許間,領軍大將狂喝道:「本人王君廓是也!寇仲你已走投無路,還不棄械投降?」
  寇仲早彎弓搭箭,哈哈笑道:「王大將軍不嫌言之過早嗎!」
  「哩」的一聲,勁箭離弦,直朝正從千步外領軍馳來的王君廓射去。
  王君廓不慌不忙,左手盾牌護身,右手長矛閃電前挑,正中箭鋒,「噹」的一響,王君廓虎軀劇震,終成功把箭挑飛,顯示出深厚的功力和精準的矛術。
  左右十多親衛高手立即拍馬搶前,護在王君廓前方,陣勢尚未完成,跋鋒寒和徐子陵遠射而來的兩箭,貫穿其中兩名親衛胸膛,血濺墜馬。
  王君廓一聲令下,以他為首的前鋒軍速度減緩,人人舉盾護擋,兩翼騎兵加速衝刺,像一對巨鉗般從左右衝擊而至,在騎戰部署上當得上因敵制宜、靈活如神。
  寇仲見勢不妙,心忖若硬給王君廓纏鬥於此,待得更多唐軍來援,必無倖免。遂發出命令,單雄信和郭善才兩支翼軍立即衝前,迎擊左右殺來的敵騎。自己則和徐子陵、跋鋒寒形勢不變,像井中月的尖鋒領著二千騎兵,直衝以王石廓為首的敵陣。
  箭矢漫空,敵我雙方在短兵相接前互以強弓勁箭遠距攻擊,不斷有人中箭墜馬,飲恨當場。
  馬蹄踢起的塵土直捲夜空,蹄聲起落的轟鳴搖撼天地,雙方兵將迅即投入慘烈戰鬥,就像一個沒完沒了的人間屠場、修羅地獄。
  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三人身先士卒,為手下擋去大部分箭矢,他們已無暇發箭,寇仲的井巾月、跋鋒寒的偷天劍、徐子陵的長矛,或砍或掃,或挑或拂,使把敵騎射至的勁箭擋開,殺進敵陣去。
  喊殺聲震天響起,頓然間他們面對三方全是如狼似虎、奮不顧身殺來的敵人。
  即使以徐子陵之愛好和平,不願殺生的天性,在這種情況下亦別無選擇,真氣貫注長矛,護在寇仲右翼,長矛靈如能毒似蛇的遇敵刺敵,見人殺人。
  跋鋒寒護在左方的偷天劍比誰都更狠更辣,使寇仲全無左石之憂,專注前方,井中月黃芒每一閃耀,總有人應刀倒地。
  本立在他石肩的無名吃驚下飛上高空,寇仲在血肉橫飛的惡戰中,再無暇兼顧。
  他們對敵人的部署一無所知,只曉得全力破敵突圍,朝南殺去。
  王君廓並沒有和他們三人硬撼交鋒,避過三人,率親兵猛攻二人後方緊隨而來的部隊。
  殺聲再起,敵我左右翼軍短兵相接,近身肉搏於馬背上,戰幔全面拉開,殺得天昏地暗,慘烈至極。
  跋鋒寒見勢不妙,若給王右廓把他們的前鋒部隊分中切斷,楊公卿和跋野剛隨後而來的中軍和押後軍,勢將被截斷於後,那時縱使他們能突圍而去,隨後而至部隊勢遭圍殲之綱,大喝道:「子陵和我去殺王君廓!」
  這句話以真氣迫出,蓋過所有兵器交擊和廝殺聲,敵人立時陣勢微亂,人人都想到跋鋒寒和徐子陵,確有於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的能力。
  寇仲喝應道:「你們去吧!且看誰能擋我!」一刀疾劈,衝來的敵騎給他劈得飛離馬脊,連人帶兵器拋墜遠方。
  跋鋒寒和徐子陵即策騎回衝,在敵陣中闖出血路,往王君廓所在殺去。
  寇仲狂喝道:「弟兄隨我來!」
  手下同聲吶喊,決意死戰,在寇仲領頭下所到處人仰馬翻,轉瞬破開敵方騎陣,怒龍般衝到敵陣後方。
  驀地左方山林間殺聲震天,一隊近五千人的騎兵隊在尉遲敬德、龐玉和長孫無忌率領下,掩殺而至,聲勢驚人至極點。
  同一時間大後方蹄聲轟鳴,漫山遍野的唐軍騎兵循突圍軍路線穿林而來,望著跋野剛的押後軍縱騎衝刺。
  寇仲此時領著僅千多人的騎兵隊衝上一處丘陵高地,後方徐子陵和跋鋒寒則領著數百人仍與敵騎纏戰不休,為楊公卿趕至的中軍開路,兩方翼軍則成混戰之局,在廣闊的丘陵草原你追我逐,戰情激烈。
  寇仲首次生出大勢已去的頹喪感覺,他千辛萬苦,施盡渾身解數逃到這裡來,眼見突圍在望,豈知一下子所有希望均被李世民的優越部署和如狼似虎的悍將雄兵所粉碎,全軍被衝擊得支離破碎。
  而他正面臨兩個選擇,一是迎擊尉遲敬德正橫切而來的部隊,一是回身返回後陣,與己軍會合重組突圍。
  寇仲振起精袖,大喝道:「弟兄們!隨我來!」就那麼策馬回頭,重返後陣。要死大家就死在一起吧!
  跋鋒寒和徐子陵剛好殺出重圍,後面是楊公卿和麻常所率領的實力仍算完整,保持隊形的二千中軍,忽然號角聲起,正跟他們浴血苦戰的王君廓騎兵隊竟散開放過他們,潮水般往北馳去,擺明是要與從樹林中緊跟著跋野剛的押後軍的人馬前後夾擊他們,戰術靈活高明。
  寇仲和跋、徐兩人交換個迅快的眼神,均曉得李世民正在附近,以號角指揮這場月黑風高下的截擊野戰。
  四方遠近全是火把閃耀的芒光,一時間弄不清敵人部署虛實,王君廓軍的改變目標,更登時令他們完全暴露在由西面漫野攻來由尉遲敬德、長孫無忌和龐玉所領唐軍的衝擊下。
  寇仲當機立斷,狂喝道:「小陵、老跋護送楊公所部突圍,其餘的弟兄隨我來。」就那麼領著千餘手下,從中軍隊伍間穿過,朝若王君廓的騎兵隊尾巴殺去。
  心中更曉得兩支翼軍宣告完蛋,淪為敵人追殺的目標。
  跋鋒寒和徐子陵齊聲答應,領著千許騎兵離開中軍,迎擊西面而來的敵人。楊公卿和麻常的中軍繼續往前使闖,這批人全足追隨楊公卿多年的子弟兵,作戰經驗豐富,上下齊心,際此兵荒馬亂之際,仍陣形不變,前衝者盾牌舉前,護人保馬,全速催騎,望南衝殺。
  殺聲震耳,跋野剛本意是要力抵從後方追來的敵人,見寇仲回師來會,忙改變主意,捨後方敵人朝前衝殺,變得王君廓的騎兵隊前後受敵,陷於劣勢。
  寇仲展開人馬如一之術,超前逼敵人展開正面交鋒,敵人離召能敵之將,他乘勢進擊,更是斬瓜切菜的到處人仰馬翻,即使以唐軍的訓練精良,亦告吃不消,四散奔避,任他長驅直入,轉眼與跋野剛押後軍會合。
  寇仲一聲狂喝,又回師往南殺去,便把敵人沖成兩截,領著跋野剛三千押後軍,破圍而出,朝楊公卿、麻常由中軍變成前鋒軍的隊伍追去。
  跋鋒寒和徐子陵則到了生死一線的危險境地。他們深進敵陣,來回衝殺,務要把兵力在他們四倍以上的敵騎盡力牽制,雙方均傷亡慘重,他們的手下減至七百多人,且被敵人成功切斷,只能各自為戰。
  掉在草原上的火把在雜樹間燃起大小數百處火頭,熊熊光絨下戰場血紅一片,烽煙四起,目所能及的戰場均是追逐廝殺的敵我騎兵,馬軀人體,伏屍處處,情況慘烈!
  「噹!」
  跋鋒寒挑開龐玉從側攻來的寶劍,反手一劍疾刺龐玉胸口,龐玉正被他的偷天劍震得手臂酸麻痛楚,無力回劍擋格,只好往馬側傾斜躲避。
  跋鋒寒招式突變,劍鋒刺進龐玉左肩,正要運勁傷他筋骨,一個黑點照面拂來,原來尉遲敬德的歸藏鞭悄如電點至,無奈下收劍挑擋,長孫無忌趁機護著受傷的龐玉退開。
  歸藏鞭尚要進攻,突見跋鋒寒身旁唐軍紛紛墜馬,赫然是徐子陵殺至,連挑十多人後一矛刺向尉遲敬德,任後者如何自負,也不敢力抗兩人聯攻,忙隨長孫無忌等後撤。
  徐子陵喝道:「我們走!」
  跋鋒寒環目一掃,身邊追隨者僅餘百多人,哪敢戀戰,喝一聲「好」,與徐子陵並騎衝前,朝西殺去。
  兩人均是氣脈悠長,雖身上多處負傷,仍夷然不懼,視敵方千軍萬馬如無物,趁敵方三大主將退避的空隙破綻,數息間衝出重圍,可是身旁僅餘二十多名手下,差點全軍覆沒。
  後方敵人重新分出一軍,在尉遲敬德和長孫無忌率領下繼續追至。
  跋鋒寒指著西面密林,大喝道:「那邊走!」
  徐子陵拋開要與寇仲會合的念頭,與手下追在跋鋒寒身後,往西面遠處密林逃去。
  大地草原在馬蹄下向後飛瀉,忽然前方火把光起,一隊人馬從密林衝出,人數達二千之眾,領頭者竟然是本該守在山區北端出口的李元吉,在薛萬徹、秦武通、李南天、馮立本等諸將簇擁下,迎頭殺至,截斷前方去路。
  李元吉哈哈笑道:「你們能逃到哪裡去?」
  跋鋒寒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知別無選擇,曉得唯一生路,就是破圍入林,否則必難生離此地。
  徐子陵不忍手下陪他們送死,回頭喝道:「你們往南撤走去找少帥,他們由我兩人應付,這是命令!」
  眾手下策馬向南,橫逃開去。
  跋鋒寒和徐子陵則策馬反朝北奔,避開李元吉的主力,迎向敵騎側翼。
  另一方面楊公卿和麻常的中軍,奔過一處小丘後,竟遇上敵人龐大的軍隊,李世民的帥旗出現前方一座山丘高處,近二萬唐軍橫向排列,全是機動性極強的騎兵,軍容鼎盛。
  李世民在李神通、羅士信、史萬寶、劉德威、李君羨、梁實等十多名將領簇擁下,穩坐馬背上發佈命令,三支各二千人的騎兵隊竹從前方左中右三路殺來,不容他們有任何喘息的機會空間。
  敵人以逸待勞,實力又遠超於他們,確有一舉把他們粉碎的聲勢,楊公卿和麻常見勢不妙,揮軍迎擊右翼攻來的敵騎,希望一鼓作氣下,在左中兩軍趕來前,先一步突破敵陣,逃往西面五里外洛水東岸的密林區,那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幸好此時寇仲和跋野剛所領二十餘騎,加上單雄信和郁元真兩隊翼軍的殘餘五百多人,合共四千騎從後掩至,在寇仲帶頭下硬把唐軍衝散,與楊公卿和麻常的部隊會合,一先一後望西衝殺。
  號角再起,李世民全軍發動,名震天下的玄甲精兵,在兩支騎兵隊配合下,漫山遍野的殺至,一下子就把突圍軍斷成兩截,楊公卿和麻常的部隊繼續望西突圍,寇仲的部隊卻被截著狠攻猛擊。
  戰爭終到達決定性的關鍵時刻。
  在戰場上,任你武功蓋世,也絕不可給敵人纏著,否則敵兵會如蟻如蝗般愈聚愈多,纏得你顧此失彼,無從展開手腳,到那時必被拆骨分屍,無有僥倖。
  跋鋒寒和徐子陵對以寡敵眾經驗豐富,一瞧李元吉方面軍容形勢,曉得難以力敵,最糟是不知對方林內是否尚有伏兵。
  他們展開人馬如一之術,堪堪避過以李元吉為首的一眾敵方硬手,朝敵陣較薄弱的翼軍衝殺,正是要借敵人兵馬把李元吉等阻隔在較遠方處只要他們行動夠迅快,可在李元吉形成包圍網前,突圍入林。
  徐子陵和跋鋒寒一矛一劍,全力展開,馬到處只要有人進入矛劍的勢力範圍,必濺血墜馬。
  可是敵人並沒因此膽怯散逃,且人人前仆後繼的殺來,重重疊疊,奮不顧身的務要包圍困死兩人。
  兩人所到處屍骸狼藉,血流成川,戰況激烈至極點。
  驀地前方劍氣劇盛,劍芒耀目,領頭的跋鋒寒在剎那間作出判斷,曉得遇上敵方高手,再不能像對付一般戰士般隨手打發。如給對方硬阻於此,不片刻待李元吉等人趕至,明年今晚此刻將是他兩人忌辰。
  他立即收攝心神,定神朝前望去,驟眼見到的竟是點點劍芒,既瞧不到劍從何方擊至,更看不到敵人。
  跋鋒寒哈哈笑道:「就先宰掉你楊虛彥吧!」
  在馬背上左右晃動,避過兩支刺來的長矛,又以腳踢飛另一名從地上爬起來欲偷襲他坐騎的敵兵,偷天劍化作一道變幻莫測的光束,破空而去,直取楊虛彥。
  以細碎劍氣影響對手視力乃楊虛彥的拿手本領,影子刺客之名正是由此而來。
  可跋鋒寒何等人也,功聚雙目,立即看得一清二楚,連劍出擊,拚著受傷,亦要藉機一較高下,如能重創至乎殺死楊虛彥,當然非常划算,故此一劍乃跋鋒寒全力所聚。
  楊虛彥策馬從兩騎中竄出,陰惻惻笑道:「跋兄已是強弩之末,還想逞強嗎?」
  倏地劍往下壓,斜指跋鋒寒,似攻非攻,右手卻朝跋鋒寒拍去,本來白淨修長的手在剎那間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黑,詭異邪惡至乎極點。
  跋鋒寒心中想起《御盡萬法根源智經》,但見前方變成儘是楊虛彥似能塞天蓋地、邪惡可怕的黑漆漆巨靈之手。
  在他後方的徐子陵此際亦到了生死立判的關鍵時刻。
  勁氣罩空而來,他不用回頭去看,也知李元吉躍離馬背,向他凌空撲擊。
  徐子陵此際正深陷在重圍之中,他每一刻都要擋格從四方八面攻來的兵器,而李元吉正是看透此點,故放手全力向他凌空撲擊,只要他分神應付,在地面前仆後繼朝徐子陵狂攻的敵人肯定可把他亂刀刺成肉醬,若他不埋李元吉從天攻來的裂馬槍,當然是飲恨於李元吉手下的結果。
  縱使徐子陵能勉強擋過李元吉此槍,可是李元吉一旦槍勢展開,定能把他纏死,待其他大將高手趕至,兩人更是休想脫身。
  徐子陵處此生死存亡之際,心神仍是一絲不亂,無有遺漏,不但清楚自己的處境,更清楚跋鋒寒方面的情況,清楚曉待他和跋鋒寒間,只有一個人能脫身離開,而徐子陵已決定犧牲自己來成全跋鋒寒,讓他留下性命去完成擊敗畢玄的夢想。
  「臨!」
  徐子陵吐出真言,全場皆震。
第七章 山窮水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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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領著手下奮勇苦戰,遂寸逐尺的往西推進,追隨他的將士不斷倒下,四周則是殺之不盡,密密麻麻的敵人。
  在他左方的單雄信忽然一聲驚叫,隨著倒地的戰馬拋滾地面,原來戰馬因多處受傷,失血過多,終捱不住。
  寇仲心中叫糟,卻是無法分身,十多名敵軍立把單雄信團團圍住,刀劍矛斧齊下,單雄信就此完了。
  寇仲瞧得睚眥欲裂,心中大怒,井中月閃電劈出,敵騎紛紛墜地,寇仲像失去理智般,只知向前衝殺,不顧己身,但求傷敵,在敵人中硬殺開出一條血路。
  「噹!」
  井中月給對方硬震回來,同一時間背心傳來錐心劇痛,他自然而然生出抗力,後方本已命中他背心要害的長戟在他真氣衝擊和身體晃動下,滑往一旁,在他寬肩上拖出一條深幾見骨的傷口。
  寇仲清醒過來。
  就像從一個噩夢中醒過來,發覺自己正陷進另一個噩夢中。
  四周全是敵人猙獰可怖的臉容,在火把光照耀下,他被敵人重重包圍,身邊再無手下追隨,刀、劍、矛、戟四方八面向他不停招呼,而他已接近油盡燈枯的境地。
  洛水東岸的林區就在百許步的距離外,可是其中卻不知隔著多少重敵人,他能闖得多遠呢?
  有人在前方大喝道:「寇仲!你死期到哩!讓老子把你的鳥頭割去領功。」
  井巾月旋飛一匝,把擊來的四、五把兵器擋飛,定神瞧去,赫然是李元吉的心腹將領宇文寶,難怪有能力擋自己一刀。而對方的長槍連消帶打,正破空而來,直插他臉門。
  寇仲心中湧起一個念頭,就是此刻絕不能死!待要舉刀擋格,忽然發覺整條右臂酸麻之力,原來剛才再被人在肩胛處劃了一劍,只因身體受創過度,沒有平時應有的感覺,純憑護體真氣不讓敵劍深進傷及筋骨。
  他心叫吾命休矣時,對方長槍竟在他頭頂以毫釐之差劃空而過,而他卻往下跌墜。愛馬千里夢往左傾頹,四周敵人蜂擁而來,各式兵器由上而下齊往他攻至,務要把他刺為肉醬。
  寇仲明白過來,他一直以人馬如一之術支撐著愛馬的生命,所以千里夢雖多處受傷,仍能撐到這刻,適才他真氣不繼,再無法以真氣照顧千里夢,愛馬支持不下去,立斃當場。
  他想起早前單雄信墜馬慘死的可怕景象,千里夢死前的悲鳴像來自第二個世界的呼喚,寇仲心中燃起仇恨的火絨,左掌按地,「哩」的一聲往前竄起,避過往下擊來的七、八種兵器,移到宇文寶馬腹下。
  宇文寶大吃一驚,寇仲雖渾身浴血,傷痕纍纍,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是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若他膽子大一點,拚著不顧死傷一槍下擊,保證可向世民、元吉領取擊殺寇仲的大功,可是就在如此佔盡上風的情況下,豈肯犯險,竟躍離馬。
  寇仲暗叫天助我也,拚盡餘力以背脊彈地,就那麼以單手雙腳緊夾馬腹,又以井中月狠刺馬股,戰馬吃痛長嘶人立,寇仲從馬腹暗施人馬如一之術,宇文寶的坐騎立即向前直衝。
  週遭的空氣變得如有實質,沉重如巨石壓體,不要說揮劍反擊,連搖頭眨眼這類動作也難以辦到,整個人就像給楊虛彥這來自《御盡萬法恨源智經》的邪異可怖的黑手魔功「石化」了。
  跋鋒寒大吃一驚時,徐子陵真言傳至,楊虛彥聞音一震,跋鋒寒頓從他的魔手解脫出來,本似塞滿天地的黑手變回緩緩拍過來的一隻漆黑手掌。
  「嗆!」
  徐子陵騰身半空,長矛絞擊李元吉凌空刺來的裂馬槍。
  跋鋒寒偷天劍挑出,眼看刺中楊虛彥掌心!
  楊虛彥哈哈一笑,手掌回復原色,往後撤掌,右手影子劍揮擊,擋格偷天劍,發出緊接徐子陵和李元吉兩槍絞擊聲的另一清響,震懾全場。
  跋鋒寒險些被楊虛彥連人帶劍劈下馬背,心中叫糟,曉得自己在目前筋疲力盡的情況下,肯定過不了以逸待勞的楊虛彥這一關。
  萬里斑發出悲鳴,在敵人殺人先殺馬的毒手下,慘死身亡。
  空中的徐子陵心中為愛馬之死倘血,但時間卻不容他多想,大喝一聲!螺旋勁發,再一矛向李元吉攻去。
  事實上在空中的李元吉一口真氣已盡,須踏足實地始能換氣,故對徐子陵此槍避無所避,勉強揮槍挑擊,同時借勢使個千斤墜往地摔下去,待重穩陣腳後再施猛攻。
  豈知徐子陵此槍用勁巧妙,李元吉竟被他連人帶槍挑往遠處,而他則借力橫移,來到跋鋒寒後方,長矛脫手朝楊虛彥臉門射去,大喝道:「鋒寒!」
  跋鋒寒與他合作多時,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此刻可說是唯一逃走的機會,若讓李元吉等眾高手再團團圍困,必死無疑,猛吸一口真氣,彈離馬背。
  塔克拉瑪干頹然倒地,它全賴跋鋒寒的真氣,勉強撐持到這刻,失去主人的支援,立即結束殘餘的生命。
  徐子陵一把抱著跋鋒寒,帶得他在敵人頭頂上方凌空橫移七、八丈,往密林方向投去。
  楊虛彥影子劍隨手挑開徐子陵擲向他的長槍,以後發先至的驚人高速,一股輕煙般追上離密林只兩丈許的徐子陵和跋鋒寒,舉掌往徐子陵背脊拍去。
  他的手再次轉為邪惡可怖的黑色。
  徐子陵已非第一趟遇上如此詭異邪惡的魔功,當日在幽林小谷,許開山隔著溪水向他攻擊,亦曾把溪水變得像萬斤般重的巨石,不過楊虛彥的魔功顯然比許開山更勝一籌。
  即使在平時最佳狀態下,要擋楊虛彥此掌已不容易,更何況是這接近油盡燈枯的當兒。
  徐子陵反手一掌迎擊。
  「蓬!」
  楊虛彥給徐子陵震得在空中一個觔斗,墜往地面,而徐子陵和跋鋒寒卻像斷線風箏似的給拋送入林。
  就在兩掌正面交鋒,徐子陵晶瑩如玉的手和楊虛彥漆黑邪惡的手相擊的剎那,除兩個當事人外,只有跋鋒寒最清楚箇中情況。
  徐子陵全身劇震,敵人邪惡陰寒的真氣千絲萬縷無孔不入的侵進徐子陵全身經脈,筋疲力倦的徐子陵根本無法封擋楊虛彥這融合石之軒魔功和《御盡萬法根源智經》中外兩大秘法的一掌,更令跋鋒寒既感激又悲憤的是,徐子陵在反擊時早抱著犧牲自己、成全他的死志,把體內僅餘真氣以寶瓶氣的方式由掌心釋放,形成龐大反震之力,不但擊落楊虛彥,更加速他們入林的勢子。
  徐子陵眼耳口鼻同時滲出鮮血,暈死過去,跋鋒寒能辦到的就是反手把他摟緊,勉力護著徐子陵心脈,心中想到的就是有那麼遠逃到那麼遠,找個沒有敵人的地方,全力為徐子陵施救。
  可是敵人肯放過他們嗎?
  以跋鋒寒目前的狀態,孤身一人已沒信心跑過懂得幻魔身法的楊虛彥,何況還要帶著垂危的徐子陵。
  雙足踏上樹幹,藉彈力抱著徐子陵騰空而起。
  後方破風聲至,楊虛彥凌空趕來。
  跋鋒寒心中生出強大意志,奮起餘力,亡命向洛水方向竄去。
  戰馬慘嘶。
  寇仲從半昏迷的狀態下醒轉過來,發覺自己正滾下斜坡,尚未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時,忽然身體又再懸空,朝下急跌,但見斜坡盡處竟是危崖峭壁,以他現時失血虛弱的情況,十多丈深的高度足可跌他一個粉身碎骨。
  心叫死得冤枉時,「蓬」的一聲水花四濺,竟掉進一個不知在何方何處的湍急水潭中,流水旋又把他沖離水潭,隨著一道急瀑,掉進向下層層湍奔的急流去。
  寇仲放鬆肢體,力圖收集僅餘的少許真氣,運氣調息。
  「蓬!」
  寇仲再隨另一短瀑墜往最下層的水潭,水流至此轉緩,寇仲睜目一看仍是在密林之內。
  水潭一端是一道在林內蜿蜒而去的小河,非常隱蔽。
  寇仲順水浮沉十多丈,到氣力稍復,才爬到岸上,再沒法動彈。
  天色逐漸明亮。
  慘痛的長夜,終於過去。
  跋鋒寒一手接著失去知覺的徐子陵蜂腰,另一手提著偷天劍,從一株老樹飛瀉而下,在黎明前的暗黑中,來到洛水東岸。
  後方追兵自遠而近,火把光在林中閃爍移動,楊虛彥長笑聲至,只見他現身一棵老樹之巔,冷然笑道:「跋兄果是不凡,竟能逃至此處,我此刻就給你兩人一個痛快。」
  跋鋒寒暗感自豪,他利用密林的掩護,多番誤敵惑敵,令楊虛彥摸錯門路,否則早被追及。
  跋鋒寒施展內視之術,曉得自己目下狀態,根本沒資格跟楊虛彥一決生死,何況大批追兵將至,他更沒能力抵擋。
  哈哈笑道:「希望楊兄的水性像你的輕功那麼好吧!」
  楊虛彥卓立老樹顛頂,影子劍遙指岸旁的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小弟怎敢妄自菲薄,跋兄請投水一試。」
  就在此時,船檜聲響,一艘小舟從對岸暗處箭般射出。
  跋鋒寒和楊虛彥愕然瞧去。
  一人操舟駛來,大喝道:「跋兄上船……」
  楊虛彥一聲叱喝,人劍合一,從樹頂滑翔而下,疾擊岸沿的跋鋒寒。
  跋鋒寒大喝道:「希白兄來得正好!」右手還劍歸銷,左手夾著徐子陵,先一步騰身而起,向侯希白駛至的小舟降去,安然落在小舟上。
  楊虛彥落到岸沿,目送小舟迅速望南遠去,雙目殺氣大盛,卻己追之不及。
  寇仲調息近半個時辰後,體內真氣逐漸凝聚,回復平常三、四成功力,身上十多處大小創傷在長生氣的神奇功效下大致癒合,但大量的失血仍使他有虛弱的感覺。
  不過這並不是問題,問題在他信心意志所受到的嚴重挫敗和打擊,目睹手下逐一慘死眼前的憤慨無奈,以反對眾兄弟生死未卜的焦慮,形成心頭難以抒解的重擔。
  他移到溪水旁,頹然下跪,頭往下探進湍急的水流中,大喝兩口水後,又把頭仰起來,面對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生出想痛哭一場,卻是欲哭無淚的感覺。
  陽光從林木間灑射下來,照在身上暖暖的,可是他一顆心卻冷若冰雪。
  這一切究竟是怎樣開始和結束的?為何會弄至現今這樣子?
  突圍戰是徹底失敗了,李世民以高明的策略,把他的大軍摧毀粉碎。
  自決定爭霸天下後,他尚是首次生出後悔的念頭。假若跋鋒寒、徐子陵和其餘一眾手下全部戰死陣亡,他如何面對這殘酷的事實?至於對宋缺的期望,彭梁的少帥軍,在這一刻是既遙遠又不切實際,他再沒心思氣力去顧及。
  破風聲在頭頂響起。
  寇仲近乎麻木的神經立作出反應,駭然上望,無名疾衝而下,降至他肩頭,以鷹喙磨擦他的頭髮表示親熱和眷戀。
  寇仲苦忍著的熱淚終奪眶而出。
  無名沖飛而起,在頭頂上方盤旋。
  寇仲心中暗顫,又生出一絲希望,無名究竟想領他到什麼地方去呢?
  小舟在侯希白操縱下朝洛水南端疾駛,徐子陵躺在船頭,跋鋒寒正勉力為他以真氣療傷。
  侯希白焦急的道:「子陵情況如何?」
  跋鋒寒放開緊按著徐子陵的雙手,目注前方,沉聲道:「我不殺楊虛彥,誓不為人。」
  侯希白劇震失聲道:「子陵!」
  跋鋒寒歎道:「子陵尚未有性命之虞,不過內傷嚴重至極點,恐怕永遠難以完全痊癒,且要看他的造化,希望他能憑本身清純的真氣,為自己創造奇跡。」
  侯希白一呆道:「竟嚴重至此?」
  跋鋒寒道:「楊虛彥的黑手邪功霸迫惡毒,入侵子陵五臟六俯和奇經八脈,使我無法驅除。唉!你怎會這麼巧於此生死關頭出現來救援呢?」
  侯希白道:「我到梁都找你們,知你們仍在洛陽,遂立即趕來,途中遇上沈落雁,得她告知情況。早前在洛水等候機會,便是她的安排,只因她不宜現身,才由我單獨來接應你們。」
  跋鋒寒恍然而悟,難怪侯希白來得這麼合時。
  侯希白沉吟片刻,道:「天下間,或者有一個人可治癒子陵的內傷。」
  跋鋒寒大喜道:「誰?」
  侯希白道:「就是石青璇,她得乃母醫道真傳,又深悉石之軒魔功,只她才會對子陵的內傷有調治的辦法。幸好子陵曾告訴找她目前隱居的地方,離此只是十天許的路程,我立即送子陵去。」
  跋鋒寒喜道:「我陪你們去。」
  侯希白搖頭道:「此事由我負責。跋兄得設法找到寇仲,再趕來和我們會合。」
  跋鋒寒點頭道:「只要寇仲未死,我定可找到他。希白一切小心,以楊虛彥和李元吉的為人,定不會放過你們。」
  侯希白哈哈笑道:「他們要傷害子陵,首先要問過我的美人扇。」
  跋鋒寒長身而起,一聲長嘯,往左岸投去,轉瞬消沒在林木間。
第八章 楊公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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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毛細雨,漫天灑下來,自午後開始,天上的雲愈積愈厚,遮日蔽天,到黃昏時終落下小雨點。
  整個伊洛平原被茫茫雨粉籠罩,如煙如霧。勝利的大唐軍對整個戰場的清理,搜索敵人的行動,到此時才告一段落,開始在伊闕城西南方的平原集結和重組。
  寇仲比任何人更明白李世民的想在他壯大前抹殺他寇仲,他絕不會罷休。
  大規模的搜索行動,即將全面鋪開。
  寇仲帶著無名和一顆正在受傷淌血的心,來到能遙眺大唐軍行動的小山上,感覺孑然一人的孤獨滋味。
  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他終嘗到慘敗的痛苦和失落。
  雨點灑到臉上,涼浸浸的。
  猛地一個人影從左方密林閃出來,哈哈笑道:「好小子!原來你真的沒死!」
  寇仲一聲怪叫,撲下山坡,與跋鋒寒擁個結實,歡喜得眼睛充滿熱淚。
  跋鋒寒歎道:「子陵他!唉!子陵……」
  寇仲如受雷砸,臉上血色褪盡,往後跌退三步,顫聲道:「子陵…」
  跋鋒寒苦笑道:「不要誤會,子陵仍未死。不過被楊虛彥以石之軒的魔功加上《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歹毒武功重創,幸好侯希白想起有石青璇在,她已成能令子陵復原的唯一希望,我們只能聽天由命。」
  寇仲一呆道:「侯希白?」
  跋鋒寒把經過說出來後,目光投往遠方的唐軍,雙目立即殺機大盛,淡淡道:「我要李世民雙倍奉還我們所受的折辱和痛苦。」
  寇仲曉得徐子陵仍健在,立即龍精虎猛起來,道:「李小子今趟殺不死我寇仲,叫人算不如天算。事實上我們的突圍戰非是一敗塗地,至少我們三個仍是活生生的,子陵醒過來後便不會有事。我們去找楊公、麻常、王玄恕和陳老謀那隊兄弟,他們理該成功突圍逃出生天。」說罷發出命令,無名沖天而起,偵察遠近。
  兩人仰天觀察無名飛行的姿態,跋鋒寒道:「若我所料無誤,李世民現在是故意予我們足夠時間收拾殘兵,繼續南下,而他因有水路之便,根本不怕我們飛出他的手指隙縫。」
  寇仲點頭同意,以李世民的力量,本可把搜索範圍擴展至伊闕和壽安南面的山野,但他卻沒這麼做。擺明是讓寇仲與殘兵敗將會合,令他難以獨自逃亡,再揮軍追擊,置寇仲於死地。
  蹄聲在南邊響起。
  寇仲一震道:「該是我們的人,見到無名故趕來相會,我們去看看!」
  兩人展開腳法,越過另一座小丘,漫天風雨下只見麻常和七、八名手下,正朝他們方向奔來。
  兩方相見,恍如隔世。
  麻常隔遠便淚流滿臉,悲泣道:「少帥快隨我來,楊公不成哩!」
  這句話有如晴天霹靂,震得兩人渾身發麻,呆在當場。
  徐子陵睜開雙目,見到侯希白正全速催舟,自己則躺在船尾,五臟六肺似被小刀切割般疼痛難當,體內真氣流散,渾身無力,兩腿癱軟,腦袋像有上千根小針無情地刺戳肆虐,難受得差點呻吟出來。
  徐子陵最後的記憶止於楊虛彥漆黑發亮、邪惡詭異的魔手,對眼前所見卻無法理解,想說話,卻只能發出一聲呻吟。
  侯希白正回頭察看後方,聞聲別頭,大喜道:「子陵醒啦!覺得怎樣哩?」
  徐子陵無力的閉上雙目,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侯希白扼要解釋一遍,道:「我現在要立即把你送往青璇處,只有她才能令你復原。」
  徐子陵虎目再睜,已神氣多了,勉力坐直身體,沉吟道:「若敵人沿河追來,早晚會追上我們,我必須爭取一晚打坐自療的時間,否則終逃不過敵人的追擊,楊虛彥乃追蹤的高手,絕不會坐看我們離開。」
  侯希白點頭道:「那我們就沉舟登岸,只要子陵能回復幾成功力,我們大有逃生的機會。」
  寇仲和跋鋒寒在附近一座密林見到楊公卿,他挨著一棵老樹躺在林內,臉如死灰,致命的是一支從背而入的勁箭。
  陳老謀、王玄恕、跋野剛、祁元真團團圍著他,卻是回天之術,一籌莫展。
  寇仲一眼看出楊公卿生機已絕,性命垂危。他強忍熱淚,來到楊公卿旁跪下,抓起他雙手,送出長生真氣。
  林內蟄伏著近五千突圍逃至此處的楊家軍、飛雲衛和來自洛陽的將兵,人人身負創傷或躺或坐,在淒風苦雨下,一片窮途末路的氣象。
  楊公卿眼簾顫動,終睜開眼睛,見到寇仲,軀體微顫,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啞聲道:「少帥!」
  寇仲湧出英雄熱淚。
  跋鋒寒在楊公卿旁蹲下,探手抓著他右肩,察看他背後箭傷,神情一黯,搖頭無言。
  寇仲強忍悲痛,道:「一切都沒事啦!」
  楊公卿不知是否受寇仲輸入真氣影響,雙目神采凝聚,臉上抹過一陣紅暈,反手抓緊寇仲雙手,道:「我早知少帥不會出事,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少帥堅持下去,終有直搗關中的一天。」
  寇仲曉得他迴光返照,心如刀割,自第一天認識這位亦師亦友的名將,他一直像慈父般關懷和照顧著他,義無反顧全力的支持他,而他卻因自己的策略鬥不過李世民而身亡,悔恨像毒蛇般噬咬他早傷痕纍纍的心。
  「噗!」
  麻常在楊公卿旁跪下,臉孔埋在雙手中,全身抽搐,卻強忍著沒哭出聲來,其他將士無不淒然。
  楊公卿像用盡生命僅餘的力氣般鬆開抓著寇仲的一對手,露出最後一絲笑意,柔聲道:「有生必有死……少帥……」
  寇伸大駭,把耳朵湊到他顫震的嘴旁,楊公卿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給我殺死李元吉。」
  喉頭「鼓」的一聲,就此斷氣。
  侯希白和徐子陵躲在洛水西岸一處密林內,瞧著近三十艘載滿兵員的大唐水師船,滿帆駛過。
  侯希白歎道:「情況真令人擔心。」
  徐子陵搖頭道:「我們該高興才對,李世民從水路把大批兵員調往南方,表示寇仲仍然健在,故要斷寇仲往鍾離的去路。否則李世民當掉頭去攻打陳留的少帥軍,而不會在此浪費時間。」
  侯希白苦笑道:「有道理!但我卻在擔心寇仲,他怎麼來應付李世民的追殺?」
  徐子陵道:「戰爭從來都是這麼殘酷無情,寇仲必須證明自己縱使在這麼惡劣的情況下,仍能把李世民的大軍牢牢牽制,直至宋缺大軍來援,而我深信他有這個能力。」
  侯希白點頭道:「聽你這麼說,我也安心點。子陵現在感覺如何?」
  徐子陵道:「楊虛彥不但學曉《御盡萬法恨源智經》魔功,更練成令師的《不死印法》。」
  侯希白色變道:「這是不可能的。」
  徐子陵歎道:「事實卻是如此。希白兄可否把《不死印法》念一遍來聽聽,希望明早動程時我再不用你老兄背著我來走路。」
  漫天風雨的黯黑中,寇仲、跋鋒寒、麻常、陳老謀、跋野剛、邢元真和王玄恕七人,立在密林旁靠近伊水一處山頭,瞧著三艘大唐巨艦,沿伊水駛來,望南遠去,人人心頭沉重,感到前路艱難灰暗。
  只有寇仲雙目仲光閃閃,不知又在打什麼主意。
  楊公卿的死亡對他造成嚴重的打擊!可是楊公入土為安後,他立即回復過來,楊公之死反激起他的鬥志。
  不計徐子陵,他們七個人是突圍軍僅存的七位領袖,洛陽群將中只跋野剛、祁元真和王玄恕二人能追隨寇仲到此地。其他大將如段達、崔弘丹、孟孝文、單雄信、郭善才、張童兒等十多人均命喪當場,可見戰況的慘烈,突圍軍傷亡之重。
  寇仲忽然道:「假若我們背崇山結陣而戰,可以守多久!」
  眾人均明白寇仲的意思,由於敵人有水路之便,可迅速調動大批兵員,無論他們往任何一方逃遁,必給敵人截擊於途上,不要說南下千里逃往鍾離,襄陽那關他們肯定闖不過去。
  換句話說,他們絕沒有逃脫的僥倖。但若就地冒險一戰,雖終難逃全軍覆沒的命運,但卻死得轟轟烈烈,不用似喪家之犬般給人趕得竄南遁西,死得窩囊!這是所有人對寇仲說話的理解。
  麻常頹然道:「我們的箭矢足供我們頑抗三個晝夜。」
  陳老謀嘿然道:「沒有箭矢可削木編箭,我的工事兵尚餘一百二十五人,以樹幹築壘寨,廣佈陷阱,守個十天半月該非困難。」
  跋野剛歎道:「就是糧食的問題卻無法解決,即使我們狠心殺馬吃肉,仍支持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更大的是士氣的問題,既明知必死,當有人生出異心。」
  寇仲搖頭道:「我們不是必死,而是必勝。前晚將是我寇仲最後一趟吃敗仗。」
  眾皆愕然。
  跋鋒寒大訝道:「少帥憑什麼有把握打一場勝仗?」
  寇仲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大家試想想以下的一種情況:我們背崇山峻嶺結陣,而又有源源不絕的糧食供應,兼有大批威力龐大足夠摧毀李世民整師軍隊的歹毒火器,情況又如何?」
  跋鋒寒劇震道:「對!我差點忘了,你是否指襄城南面的天城峽,那裡是最險要的險地,但火器從何而來?」
  麻常等至此曉得寇仲非是胡言亂語,均生出希望,紛紛追問。
  寇仲解釋道:「天城峽是當年我們逃避李密和曲傲的追殺,於襄城南面高山發現的峽道,全長半里,兩邊巖崖峭拔,壁陡如削,北端狹窄至僅可容一車一騎通過,峽口外是起伏無盡的丘陵山野,天城峽全峽間還隔了橫跨數十里的隱潭山,只要我們在天城峽北端結陣固守,令敵人以為我們陷身絕境,而事實上我們則後有通路,我們將可把李世民大軍牢牢牽制,直至救兵來援。」
  祁元真等恍然大悟,喜出望外。就像在怒海沉舟的當兒,發現陸地在咫尺之外。
  襄城位於洛陽東南百餘里處,若他們橫過伊水,朝東行軍五十里許,即可抵天城峽,而此著將大出李世民意料之外,說不定還以為他們患了失心瘋,自投絕地。
  寇仲繼續道:「至於火器,則是我和子陵從陰癸派手中搶來的戰利品。這批是來自江南的火器,陰癸派本要運往長安助楊虛彥和楊文干作反之用。給我與子陵取得後,藏在長江一處支流的岸旁秘處,倘若我們到天城峽後,立即派人把火器起出來,一來一回,半個月時間肯定足夠。我們將可給李世民一個大驚駭。」
  眾人無不聽得精神大振,一洗頹唐之氣。
  跋鋒寒點頭道:「我們捨鍾離而取襄城,李世民會怎樣想呢?」
  陳老謀興奮道:「他當然會以為我們是走投無路,行險一搏攻打襄城。」
  跋野剛道:「也許他誤以為我們是聲東擊西,事實上是想衝破李世績的封鎖線,逃返陳留。」
  寇仲道:「不管李小子想東或是想西,現在我們成敗的關鍵是能否到達天城峽,我們必須多方惑敵,此行才有機會成功。各位有何高見?」
  王玄恕道:「玄恕對附近的環境比較清楚。若我們沿伊水西岸南行,沿途均是山野丘陵之地,以李世民的精明,會在南方前路平原等候我們,而不會冒險在山野截擊。當我們抵達伊水南端盡頭,立即改往東行,直撲襄城,將大出對方料外,我們則過襄城不入,詐作直撲陳留,可令對方慌忙調軍攔截,到此時我們才穿越隱潭山,往天城峽進發,只要快速行軍,足可拖延十天光景。」
  寇仲喜道:「好計!就這麼決定。我們立即重組軍隊、振奮士氣。從沒有一刻,我比現在更有信心今李世民吃一個大虧,因哀兵必勝。」
  眾人轟然答應。
  黎明前,雲散雨收。
  徐子陵從深沉的調息中悠然醒轉,長長呼出一口氣。
  在他旁護法的侯希白大喜道:「有沒有進展?」
  徐子陵點頭道:「我現在回復一、兩成功力,同在丹田凝聚真氣,楊虛彥自創的黑手魔功真厲害,我現在絕不能和人動手,否則將永難痊癒。」
  侯希白道:「子陵能否憑本身功力回復原狀?」
  徐子陵沉吟半晌,苦笑道:「楊虛彥的邪毒深深侵蝕我的經脈和髒俯,我能保不死,全賴長生氣對他邪功魔法的天然抗力,除非能把邪毒完全驅除,否則我根本無法真正運功療傷。」
  侯希白駭然道:「楊虛彥竟變得這麼厲害?你現在已清楚不死印法,仍不能自療嗎?」
  徐子陵道:「這兩成許功力的回復,是在曉得不死印法的傲人成績,若我能看一遍《御盡萬法根源智經》,說不定可驅走邪毒,現在卻是沒有辦法。」
  侯希白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趕去青璇隱居之所。」
  徐子陵想起可見到石青璇,心中一熱,正要點頭答應,一艘快速鬥艦沿洛水從南駛至。
  兩人均瞧得心中一沉,大感不安。
  侯希白把徐子陵扶起來,道:「他們肯走猜到我們棄舟登岸,更曉得子陵傷重難行,要不要我背你走?」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我還走得動。」
  侯希白抓著徐子陵衣袖,穿入洛水西岸密林,往西疾行。
  戰艦在後方緩緩靠岸,十多道人影從艦上飛登岸陸,往他們追來。
  侯希白駭然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他們怎能掌握我們確實的位置?」
  徐子陵抬頭望天,三個黑點在上空盤旋,歎道:「我們是棋差一著,忘抹掉血腥氣味,故瞞不過這三頭惡鷲。」
  侯希白道:「走!」
第九章 堅毅不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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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帥軍分散在密林山野間休息,高處通設哨崗監規遠近。
  他們採取晝伏夜行的策略,白天易於防範敵軍追攝龔擊,夜色則有利秘密行軍。
  寇仲又定時放出無名在高空偵察,除非敵人有隱身之術,否則休想以奇兵突襲。
  昨夜他們全速趕路,直抵離伊水盡端只餘十多里的山野,但亦到達可能被伏擊的危險區域,故必須養精蓄銳,以應付入黑後的行程。
  寇仲和跋鋒寒在伊水西岸一處山頭放出無名,陳老謀來找兩人道:「我有些很不祥的預感,覺得李世民不會放過在伊水南端截擊我們的機會。」
  寇仲微笑道:「陳公對此有什麼好提議?」
  陳老謀道:「我想立即伐木造橋,入黑後架起浮橋迅速渡河,到李世民發覺時,我們早遠離伊水,他只能從後趕來。」
  跋鋒寒沉聲道:「李世民此人不能小覷,說不定他已有人在對河監視我們,可及時於我們渡河時趕來施龔。」
  陳老謀道:「我們可先派一支精銳泅水渡河,摸清楚對岸形勢,才下決定。」
  寇仲同意道:「陳公的提議甚為周到,造橋的事就交由陳公處理,最重要是不動聲息,若被李世民曉得我們造橋,便非常不妙。」
  陳老謀微笑道:「這個包在老夫身上。」欣然領命去了。
  寇仲轉向跋鋒寒道:「我有一項重要任務,必須勞煩你老哥幫忙。」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家兄弟一場,何用說得這麼客氣。」
  寇仲一陣感動,探手褸著他肩頭道:「那我再不會對你客氣,就請你老哥立即渡過伊水,全速趕往陳留,把我們這邊的情況通知行之,著他竭盡全力堅守陳留,直至宋缺大軍來援。只你老哥有本領突破李世績的封鎖,其他人都不行。」
  跋鋒寒輕鬆的道:「就是這麼簡單?不若讓我順道去起出火器,再從天城峽另一端回來與你會合,當可省卻十來天工夫,且保證不會被唐軍察覺。」
  寇仲大喜道:「這就更理想。行之會為你安排飛輪船和足夠人手,最好同時運來糧草輜重,那我們應付起李小子,當更有把握。」
  跋鋒寒目光投在對岸,淡然自若道:「坦白說,我現在心中蓄滿窩囊氣,只要能傷害唐軍的事我都會去做。我不但為你,也是為自己出一口氣。現在我立即動身,若對岸有唐軍的探子,我會順道為你清除。兄弟!天城峽再見,保重!」
  寇仲把火器藏處向他仔細告知後,緊擁一下他肩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跋鋒寒拍拍背上的偷天劍,幾個縱躍,沒進河水去,不濺起半點水花,就那麼從水底潛往對岸。
  侯希白迅如鬼魅的在山林間飛掠,繞個大圈回到躲在附近山頭的徐子陵旁,學他般在草樹叢中蹲坐,低聲道:「我把你染滿血漬的衣物縛到那頭黃鼠狼身上,令它吃痛急遁,我回來時則運功收束毛孔,不使體氣外洩,希望這一招有效,否則我就要把你背負起來殺出重圍。」
  侯希白頗不像寇仲和徐子陵,對衣著講求乾淨整潔,無論到什麼地方去,總帶替換的衣服。適才兩人在逃走途上,遇上一頭覓食的黃鼠狼,徐子陵著侯希白把黃鼠狼捉拿,脫下血衣,他則換上侯希白包袱內的衣服,施展此計。
  徐子陵微笑道:「我們至少成功了一半。看,三頭惡鷺追著去哩!」
  侯希白亦注意到三鷺望西飛去,且不住低飛,它們是愛吃腐肉的飛禽,對血腥氣味特別敏銳。
  侯希白低聲道:「來哩!」
  破風聲起,十多道人影在林木間掠過,循著禿鷺的飛行路線迅速去遠,帶頭者赫然是李元吉。
  侯希白大喜道:「成哩!」
  徐子陵一把拉著他,防他露出身形,低聲道:「多點耐性!」
  話猶未已,一道黑影現身於一株高樹近頂橫處,往四面張望,正是練成《不死印法》和《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楊虛彥。
  侯希白倒抽一口涼氣,暗呼好險。
  兩人縮入樹叢裡,不敢透出半口氣。
  聽得楊虛彥冷哼一聲,追著李元吉等人的方向掠去,迅速不見。
  侯希白鬆一口氣道:「這小子真狡猾,現在怎辦才好?說到逃避敵人追殺,沒多少人比子陵和寇仲更在行。」
  徐子陵微笑道:「當年我和寇仲為躲避李密的搜捕,曾在這一帶山野東竄西逃,故對附近形勢有一定的認識,應可甩掉他們,來吧!」
  兩人離開藏身處,還台而去。
  夜色甫臨,陳老謀立即使人架設浮橋,五千人馬迅速渡河,再把浮橋拆毀,望東急行,一口氣急趕近四十里路後,人馬困乏不堪。
  寇仲揀選一處野樹密生的高地,伐木編柵欄,成為原始卻有效的防禦措施,然後令全軍在山頭生火造飯,好好休息。
  寇仲則和麻常、王玄恕、跋野剛、荊元真四人走到營地西方另一座山頭,放出無名,觀察伊水那方向的動靜。
  離開危機四伏的伊洛野原,更遠離損兵折將的傷心地,眾人均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雖然危機未過,心情已大為開朗。何況有明確的應付策略和目標,與新敗時的頹喪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跋野剛道:「我們此著肯定大出李世民料外,令他原先的計策派不上用場,所以直至此刻他仍未能及時追來。」
  荊元真點頭道:「至少不用每一刻都活在唐軍水師威脅的陰影中。」
  寇仲瞧著無名在高空的活動,心想的卻是埋骨伊水另一邊的楊公卿,欲語無言。
  王玄恕道:「李世民會以為我們走投無路,故冒險往陳留硬闖;在這情況下,他倘若知會襄城守軍,自己則率大軍隨後追迫,待我們走得筋疲力盡時來個前後夾擊,可輕易把我們擊潰。」
  麻常同意道:「玄恕公子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
  王玄恕苦笑道:「我再非什麼公子,喚我玄恕會令我舒服點。」
  寇仲探手褸著玄恕肩頭,愛憐的道:「你是我們鍾愛的小弟弟。唉!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是任何人始料所不及。」
  王玄恕頹然道:「希望李淵能善待我爹吧!」
  寇仲陪他歎一口氣,搖頭無語。
  跋野剛與荊元真交換個眼色,對寇仲的神情感到愕然。
  王玄恕嘴唇微顫,終忍不住問道:「少帥好像並不看好我爹。」
  寇仲沉聲道:「玄恕你必須堅強面對殘酷的事實,就像在戰場上面對生死,每一個人均可能遇上不測災禍。」
  麻常訝道:「董淑妮現深得李淵寵愛,為討好愛妃,李淵該不會下辣手對付玄恕投降的族人吧?」
  寇仲道:「希望我猜錯。因問題不是出在李淵身上,而是在背後操縱李閥的魔門中人,所謂多個香爐多隻鬼,由於玄恕尊翁深悉魔門秘密,對淑妮又極有影響力,所以楊虛彥之輩絕不會容這樣的一個人安然入長安的。」
  王玄恕一呆道:「爹怎會曉得魔門的事?」
  寇仲頭痛的道:「此事說來話長,容後再告訴你,但望令尊吉人天相,可是玄恕你應在心裡作最壞的打算,爭霸天下就是這麼殘忍無情的一回事。看無名的鷹舞,李世民的快速騎兵部隊正從西南方漫山遍野的殺過來,瞧勢頭,李世民會立即縱兵猛攻我們,設法把我們困死在那山頭上,我們快些回去作好準備。」
  眾人轟然答應,士氣昂揚。
  侯希白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咦!那邊有個荒村。」
  徐子陵倏然止步,瞧著山路斜坡盡處從林木間露出的屋頂,百感交集的道:「就是在這個村子,我們遇上董淑妮。希白兄想告訴我什麼事?」
  侯希白歎道:「子陵兄該知我無法把妃暄入畫的事。直到此刻,我仍沒有捕得妃暄神態的把握。我想告訴你的是:現在除妃暄外,我又多了個沒法以筆鋒去捕捉她最動人一刻的美人兒,就是石青璇,兩個都和你有關。」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問題究竟出在什麼地方?婠婠也該是很難把握捕捉的,為何你又手到拿來的把她畫得那麼好。」
  侯希白索性移到一塊大石坐下,目光投往正在西沉的夕陽,苦笑道:「那是沒法解釋的事。子陵因何領我到這個村子來,不知如何?我總感到這個荒村有點不對勁。」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露出深思的神色,淡淡道:「我自受傷後,人都反像比以前清醒得多,想到很多以前忽略的事,靈台空朗清明;剛才就是隱隱感到應朝這個方向來,因為覺得這裡會發生一些事。」
  侯希白皺眉道:「以子陵目前的情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嗎?」
  徐子陵微笑道:「我豈是愛生事的人?但事情很奇妙,一直以來,由於我身懷有療傷神效的長生氣,從沒能令我束手無策的內傷,而這個靈效終被楊虛彥融合兩大秘法於一身的可怕魔功破去。暫時我再不能恢復原有能與敵爭雄鬥勝的武功,可是我的精神和靈覺不但沒因武功減退而削弱,反而此之以前更凝聚、更清晰。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侯希白喜道:「這麼說,受傷對你可能不是壞事,反是修行上一個難得的轉機。到子陵內傷盡愈時,修為可能會像脫胎換骨的更上一層樓,達到捨此之外別無他途的突破。不過我仍不贊成你去冒險,若你有什麼不測,我如何向寇仲、跋鋒寒、妃暄和青璇交待?」
  徐子陵慢條斯理道:「那你就必須信任我的預感,荒村內等待我們的事物雖是禍福難料,但我總感到是關乎我精神修行的一部分。修行非是逃避而是面對,只有在最惡劣的情況下,人的潛藏力量始能發揮出來。這當是希白兄一個機會,希白兄以畫道入武道,必須經得起風浪和考驗。」
  侯希白苦笑道:「你的話言之成理,不過我們的敵人是李元吉和他麾下眾多高手,再加上個楊虛彥,無論我怎樣自信自負,仍不敢保證你的安全。」
  徐子陵道:「這可能正是我精神異力的作用。一路逃到這裡來,我都有一種清晰靈明的感覺,似乎曉得真正的危險在什麼地方,故不住改變逃走的路線,最後抵達這個荒村,且隱隱感到荒村是唯一的生路,這是沒法解釋的感覺,希白兄只能信賴我。」
  侯希白終露出笑容,大感興趣的道:「子陵的說法玄之又玄,卻又似是隱含至理。我可否順帶問你一個問題,就是子陵此刻能否感覺到追兵的位置?」
  徐子陵若無其事的道:「危險的感覺愈來愈近迫,若我所料不差,他們正尋著我們的來路追來。由於我沒法掩飾足印,豈能逃得過楊虛彥擅長追蹤的法眼?」
  侯希白變色道:「為何不早些說出來,我可背著你走路嘛!」
  徐子陵歎道:「那有什麼用?我留下的氣味仍瞞不過高明的追兵。不用猶豫啦!我們到那前面的荒村碰碰運氣如何?」
  侯希白苦笑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寇仲施盡渾身解數,指揮少帥軍苦守山頭,藉樹木建成的障礙,擊退一波又一波從四方八面攻上來的唐軍騎兵部隊,雙方均有傷亡,卻以主攻的敵人傷亡慘重更多,可是敵人終形成合圍之勢。
  唐騎兵的先頭部隊一萬人,由大將王君廓率領,甫抵達立即揮軍狂攻,共分數路猛攻山頭陣地,幸好寇仲方面早佔上以逸待勞和居高臨下的便宜,兼且上下一心,始能穩守戰陣。
  敵人在號角聲中潮水般後撤,重整陣形。
  寇仲收起摺弓,沉聲道:「李世民到哩!」
  在夕陽餘暉下,西南端遠處山林塵頭大起,隱見旌旗飄揚。
  四周將士均瞧得心如鉛墜,有呼吸不暢的壓迫感。
  寇仲沉聲問道:「我們尚有多少箭矢?」
  陳老謀答道:「足可支持到明天日出時分。」
  寇仲轉向麻常道:「去路情況如何?」
  麻常神色凝重的答道:「王君廓派出一支約三千人的騎兵隊,部署在東面離我們約半里遠的一處山頭,若我們要離開,首先要過這支人馬一關。」
  跋野剛擔心的道:「若李世民大軍到達,他會立刻增強那方的兵力,我們脫身的機會更渺茫。」
  寇仲微笑道:「好小子!李世民肯定看穿我們的意圖,才懂以這麼雷霆萬鈞之勢,明刀明槍的殺過來。幸好我們不但佔有地利,且得天時。李世民到達時天將黑齊,那會是我們逃走的唯一機會。」
  荊元真道:「少帥請指示!」
  寇仲胸有成竹的淡然道:「現在吹的是東北風,我們把人馬分成兩隊,每隊二千六百人,在李世民抵達之際,趁他們陣腳未穩之時,一隊往東北方突圍,沿途放火燒林,另一隊則隨機應變,負責殿後。有撩原的大火和煙霧作掩護,兼且月黑風高,敵人又具疲馬乏,我們必可安然離開。否則若苦守山頭,俟敵人砍掉附近林木,我們將變成暴露於敵人重圍內的孤軍,永遠失去生離的機會。」
  麻常等這才明白他所謂在天時地利上的優勢,無不信心倍增。
  寇仲下令道:「突圍軍由麻常指揮,跋大將軍和郁大將軍為副,玄恕和謀公留在我身旁,與我負起殿後之責。」
  眾將齊聲答應,領命而去。
  到最後剩下陳老謀和王玄恕在旁,寇仲狠狠道:「李世民想除去找寇仲,早錯失良機。我將以突厥人的戰術與他周旋到底,讓他曉得我寇仲可不是好欺負的。」
  兩人均聽出他對李世民深刻的惱恨,中間再無絲毫情義。
  王玄恕道:「突厥人的戰術是怎樣的?」
  寇仲雙目殺機劇盛,語調卻出奇的平靜,油然道:「突厥人打的是來去如風的消耗戰,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突然而來,忽然而去,在荒原中能發揮意想不到的破壞力,更能以寡勝眾。由這裡到襄城山野連綿,正是突厥人戰術最佳的發揮場所。兩軍對壘就如高手交鋒,不管對方如何人強馬壯,只要我能掌握主動,避強擊弱,李世民有何懼哉?李世民擅守有名,我卻長於進攻,現在掉轉頭變成他來攻我,我就以攻對攻,置之死地而後生。」
  陳老謀和王玄恕均聽得心中佩服,換過別人,在慘痛的新敗後,在眼前此刻的劣況下,不鬥志盡失抱頭鼠竄才是怪事。只有寇仲仍是堅毅不拔,毫不畏懼的頑強反擊。
  寇仲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李世民來哩!」
第十章 魔訣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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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緩緩下山,朝荒村走去。
  這晚厚雲積壓,星月無光,山風呼呼下,說不盡的荒涼淒清。
  徐子陵問道:「希白兄因何認為這個村子不對勁?」
  侯希白答道:「這個村的房舍結構和規模,均有別於一般偏僻的小村落,似是頗有家世的人避世隱居的處所,故使我感到有些邪門。」
  徐子陵點頭道:「確是如此。可是我和寇仲早前卻沒有放在心上,還燒掉其中幾所房子。」
  侯希白微笑道:「我還有個問題:子陵剛才不是說受傷後,會想起平時許多忽略了的問題,不知是什麼問題呢?我好奇得要命。」
  徐子陵輕輕道:「我在思索眼前這龐大無匹,無始無終的神秘宇宙,她就在我們面前,像一個無窮無盡的謎,卓立於我們之外,又與我們息息相關,我們更是她其中一部分。這感覺異常迷人,單是對她的沉思冥想,本身就像一種解脫,一種超越。這種感覺,令我從受傷的困苦提升和淨化出來,更隱約覺得自己能純憑思維去掌握或改變現狀,至乎治好內傷。」
  侯希白饒有興趣的道:「子陵這想法很新鮮。但你所說的事實上亦是玄門或求道中人追求的精神境界。武道最高層次的修行亦正繫乎精神的境界和修養。」
  徐子陵欣然道:「只是這種看法和明悟,足令我對身處的天地有全新的體會,更清楚地去掌握眼前每一刻,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平靜和喜悅。」
  侯希白道:「《尚書》中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的精句,子陵言及的境界,庶幾近矣。」
  徐子陵低聲念道:「道心惟微,唉!道心惟微。」
  侯希白訝道:「子陵想到什麼呢?為何要唉聲歎氣?」
  兩人閒聊間,抵達村口。
  路邊兩方約兩重房舍,在前方延伸開去,貫通全村的大路野草蔓生,一片荒蕪。
  徐子陵油然止步,壓低聲音道:「村內有人。」
  侯希白微笑道:「有人才會有事,子陵既預感村內會有事情發生,村內自該有人。那我們應漫不在乎的走過去,還是逐屋搜索?」
  徐子陵欣然舉步,淡然自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際此兵荒馬亂之時,敢處身這區域的當非等閒之輩,就讓我們入村見識一下。」
  侯希白與他並肩踏上荒村主路,同時提聚功力,準備應付任何突變。
  倏地左方一座房子,亮起燈火。
  兩人愕然瞧去,只見燈火移近靠街的窗子,一個熟識甜美的女聲溫柔的道:「竟是什麼風,把子陵和侯公子吹到這裡來?」
  李世民約二萬主力騎兵部隊,緩緩注進寇仲山頭陣地西面的山野平原,部署列陣,持火把照明的三支騎兵隊,像三條火龍般蜿蜒而來,照得天際一片火紅,軍威之盛,確教人望之心寒膽怯。
  李世民離開主隊,在十多名將領和二千名玄甲戰士簇擁下直趨前線,使人感到他會親自下場作戰,與寇仲正面交鋒。
  寇仲卓立寨門之外,居高臨下目注著李世民的接近,兩旁分別立著麻常和跋野剛兩員大將。
  寇仲心中湧起一股連自己也難以明白的情結,從初相識至現在這一刻,經過活這麼多年恩怨交纏的關係,他和李世民終到達勢不兩立,看誰是成王、誰是敗寇的時刻,中間再無任何緩衝的餘地,更沒有人能改變這形勢。
  李世民現今是佔盡上風,他寇仲則是捱追捱打,而他卻必須把這情勢扭轉過來。
  沒有一刻,比這一刻的寇仲更渴望和需要一場勝利,在沒有可能中製造出那種可能性。
  從沒有一刻,寇仲比現在更敬仰李世民,因為他確是位了不起的對手。
  由慈澗之戰揭開序幕,到突圍之戰,李世民就像戰場上最神通廣大的魔法師,把包括寇仲在內的敵人戲弄於股掌之上。
  當竇建德在他眼前被李元吉以冷酷殘忍的方式當眾處死,寇仲立地成佛的在無情的戰場上頓悟刀法和兵法的真諦。
  李世民終抵前線,與王君廓耳語數句後,排眾而出,直朝寇仲立足處奔去,長孫無忌、尉遲敬德、龐玉、羅土信等諸將和百多名玄甲戰士,慌忙追隨左右。
  寇仲差點就要從懷內掏出刺日弓遠射之,可是想起大家終是一場朋友,對方又似有話要說,只好壓下這誘人的衝動,先揚手著手下勿要跟隨,跨前數步,朝馳至斜坡下的李世民哈哈笑道:「累得世民兄沒覺好睡的趕來,小弟真過意不去。」
  李世民勒馬停定,苦笑道:「我們為何會弄至如此田地?請少帥原諒世民忍不住要再說廢話。言歸正傳,少師捨南取東,確是一著出乎世民料外的奇著,所以決定不惜一切,要把少帥留在此處。」
  寇伸大訝道:「既是如此,世民兄為何仍廢話連篇?何不立即下達全面進攻的命令。」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只聽這兩句說話,就如少師成竹在胸,非是要冒險攻打襄城,更非要自投絕路直闖彭梁。坦白說,從沒有一個人能像少師般令世民常感頭痛懊惱。」
  寇仲哈哈笑道:「世民兄勿要誇獎小弟,至於小弟有什麼法寶,恐怕大家還要走著瞧哩!若世民兄再沒有其他有建設性的話,小弟尚要趁黑趕路!」
  李世民皺眉道:「現在吹的是東北風,假設世民在少帥後方的部隊放火燒林,火勢濃煙會隨風席捲少帥山頭陣地,斷去少帥東遁之路。那時世民再兵分三路,從正面和兩翼衝擊少帥的山頭陣地,以火箭燒掉少帥簡陋的防禦設施,少帥如何應付。這算否有建設性的話?」
  寇仲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李世民這一著確是狠辣之極,令他原先想出的逃走大計再不可行。
  苦笑道:「世民兄最好莫要逞匹夫之勇,親率大軍攻陣,否則小弟必先取汝的性命!」說罷迅速退回陣內去。
  李世民黯然一歎,發出命令,傳信兵以燈號傳信,山頭陣地後方半里許處立即熊熊火起,橫互連兩里的山野全陷進烈火中,隨風勢往山頭陣地的方向蔓延過來。
  婠婠像幽靈般持燈立在窗內,火光掩映中一身素白。美眸輝閃著秘不可測的采芒,既清麗不可方物,又有種詭異莫名的味道。
  子陵他們兩人怎想得到曾往村內遇上婠婠,一時均看呆眼,說不出話來。
  婠婠露出一個動人的燦爛笑容,柔聲道:「子陵受傷嗎?真教人家心痛!誰這麼可惡和有本領傷你呢?讓婠兒給你討回公道好嗎?外面風大,還不進來?」
  窗戶轉暗,婠婠持燈離開,兩人你眼望我恨,完全沒法想透為何她會在這裡出現時,大門「咿呀」一聲給推開,婠婠赤足的俏立門內,嬌呼道:「進來呀!」
  徐子陵沒有絲毫懷疑婠婠的誠意,領先入屋,侯希白只好緊隨其後。
  讓往一旁,在兩人入屋後把門關上。
  屋內顯是經過一番打掃,纖塵不染,大部分傢俱仍是完好。
  婠婠從兩人旁走過,把燭台放在靠窗的小几,背著他們輕聲道:「這是否叫有緣千里能相會?徐子陵啊?為何你要再現身在人家眼前?唉!坐下再說好嗎?」
  兩人呆頭鳥般到另一邊的一組几椅坐下,瞧著婠婠優美動人的背影。
  侯希白乾咳一聲,道:「你像在這裡住了一段日子的樣兒。嘿!因何會選上這個村子,附近並不太平哩!」
  婠婠柔聲道:「侯公子可知婠兒的童年就是在這個美麗的小村莊渡過,到人家十五歲時,師尊放棄這村莊,別遷他處。」
  兩人這才曉得此有別於尋常村落的莊園,曾是陰癸派的秘密巢穴。
  婠婠別轉嬌軀,在兩人對面坐下,秀眸閃閃生輝,美目深注的瞧著徐子陵,道:「子陵仍末答人家的問題。」
  侯希白代答道:「是楊虛彥那小子,他練成融合不死印法和《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邪門功夫,趁子陵在戰場上被強手圍攻的當兒重創子陵。」
  婠婠眉頭大皺道:「竟有此事?」
  侯希白瞥徐子陵一眼,苦笑道:「坦白說。直至此刻,我仍不大相信楊虛彥能練成不死印法,不過子陵既有此看法,我便依他的話說出來。」
  徐子陵岔開話題問道:「婠大姐不是打算在此隱居潛修吧?」
  婠婠淡淡道:「睹物傷情,自非我隱居的好地方。你們曾往這裡遇上我,是因婠兒約定今晚在這裡與敝派的人見面,好解決婠兒手上《天魔訣》誰屬的問題,婠兒再沒興趣和他們糾纏下去。」
  徐子陵不解道:「你只要找個幽靜處所躲起來,誰能找得到你?為何卻要冒這個險!」
  婠婠微笑道:「因為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才是陰癸派的正統,陰癸派的繼承人,陰癸派會因我而薪火承傳,發揚光大。」
  侯希白沉聲道:「《天魔訣》不僅是貴派中人人欲得之物,聖門其他派系亦無不覬覦,若惹出石師來,你會是弄巧成拙!」
  婠婠含笑搖頭道:「沒有人能在我身上把《天魔訣》取走,包括令師在內。婠兒天魔大法已成,最後一著『玉石俱焚』即使令師亦沒有十分把握應付。我定下今趟生死之約,正是要證明給聖門所有的人看,我婠婠不但有資格更有那本領保存師尊親手交予我的東西。」
  徐子陵低呼道:「有人入村哩!」
  婠婠訝然朝他瞧來。
  邊不負的聲音在街上響起道:「婠兒這是何苦來由,還不出來見你邊師叔。」
  婠婠神色回復冷漠平靜,輕輕道:「待我殺掉此人,再想方法為子陵治好傷勢。」說罷幽靈般出門去了。
第十一章 荒村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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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吉昂然走在最前方,裂馬槍由親隨為他扛著,雙目神光電射,在離百許步處停下,目光巡梭一遍後,盯牢在婠婠身上,顯是為她的絕世容色所攝。
  隨他而至的梅珣、康鞘利、史萬寶、李南天、薛萬徹、馮立本和五名親衛高手在他身後一字排開,把貫村大路北端封鎖,人人殺氣騰騰,一副三言不合,立要動武交鋒的神態。
  攻陷洛陽的氣勢,在李元吉和從人的身上表露無遺。其中三名親衛高舉火把,照亮昏黑的荒村。
  從他們的角度,看不到立在窗後外望的徐子陵和侯希白。
  婠婠像不曉得李元吉等闖入荒村似的,眼觀鼻、鼻觀心,神態篤靜冷漠。
  屋內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則心中叫苦,敵人中最具威脅的楊虛彥尚未現身,但以他影子劍客的一貫作風,可以在任何一刻從暗處撲出,對目標獵物施以致命的攻擊。
  榮鳳祥哈哈一笑,踏前數步,向李元吉一揖到地,恭敬的道:「原來是齊王大駕光臨,老夫洛陽榮鳳祥,參見齊王。」
  梅珣移到李元吉身後,低聲說話。李元吉則不住點頭,當是細聽梅珣解說榮鳳祥的身份來歷。
  山風吹來,火把燒得獵獵作響,村內各處更不時響起風吹物動的撞擊聲音,更添荒村鬼域般的氣氛。
  梅珣說罷,李元吉冷冷道:「原來是河北商會行社的榮老闆,其他是什麼人?這位姑娘是誰?」
  他的說話毫不客氣,一點不把榮鳳祥放在眼內,辟守玄等無不是橫行霸道的人,不過人人城府極深,並沒有把心中的不快放在臉上。
  屋內的徐子陵至此肯定陰癸派與李元吉並沒有直接的交往和關係,否則不曾出現目下的情況。
  聞采婷嬌聲道:「我們只是山野遊民,不值齊王一顧。不知齊王此來是否要追捕徐子陵和侯希白呢?」
  李元吉一震道:「他們在哪裡?」
  邊不負狠狠道:「就在屋內!」舉起仍健全的手臂,直指立在窗後的徐子陵和侯希白。
  「鏗鏗鏘鏘!」
  李元吉一手取過親衛肩上的裂馬槍時,其他人亦紛紛掣出兵器,如臨大敵,可見即使是已嚴重受傷的徐子陵,仍救他們不敢大意輕忽。
  婠婠淡淡道:「誰想殺徐子陵,我就先殺他。」
  此時連貪花好色的李元吉亦感到婠婠的邪門。換過說話者是另一個人,他早已想他不想的下令攻擊,此時卻訝然問道:「姑娘究竟是什麼人?」
  康鞘利移到他旁,低聲說話,李元吉聽得雙目殺機劇盛,像刀般銳利的眼神巡視婠婠,待康鞘利語畢,才仰天笑道:「原來是陰癸派的婠大小姐,難怪敢如此大言不慚,阻撓我李元吉追捕欽犯。不過看來婠小姐自身難保,何來餘暇管別人的閒事?」
  辟守玄插入道:「齊王果是英明神武,一下子就把形勢完全清楚把握。」接著冷喝道:「徐子陵你若是男子漢大丈夫,就立即滾出來親自向齊王交待。」
  聞采婷嬌笑道:「徐子陵何時變成縮頭烏龜,由別人來為你出頭哩?」
  屋內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心中大罵,曉得辟守玄和聞采婷年老成精,瞧出他徐子陵有問題,否則以徐子陵的武功,再加上一個侯希白,打不過大可逃之夭夭,何用婠婠為他們出頭。
  辟、聞兩人更非為婠婠著想,怕她與李元吉衝突,而是怕婠婠身上的《天魔訣》落到李元吉手上,無法討回來。而說到底婠婠終是魔門中人,不宜讓外人插手干預他們門內的事。
  三面的人各有顧忌,形勢微妙。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我們出去。」
  侯希白擔心道:「你的情況如何?」
  徐子陵道:「稍有改善,應可勉力硬拚兩招,真奇怪!楊虛彥為何仍不現身?白白錯過殺傷我們的大好機會。」
  侯希白點頭同意,也想不通楊虛彥袖手旁觀的理由,他既深悉婠婠與派內長老的爭執,又比誰都清楚徐子陵的傷勢,對整個情況掌控在握,沒理由放過如此良機。
  徐子陵跨步朝大門走去,侯希白一個閃身,先一步移至門前,取出美人摺扇,「嗖」的一聲張開,瀟灑的輕搖摺扇,跨步出門,哈哈笑道:「嘗聞『雲雨雙修』辟守玄武功在陰癸派中數一數二,更因有林士宏這青出於藍的好徒弟而威名更盛,就讓我侯希白來領教兩招,看看是否名實相符。」
  他並非真的要與辟守玄動手,而志在弄得形勢更為複雜,最厲害是暗諷和點出陰癸派與林士宏的關係,他們既是林士宏的同黨,當然與李元吉是敵非友。
  李南天大喝道:「閉嘴!侯希白你不知自愛,竟敢庇護欽犯,犯下死罪,還不立即跪地求饒?」
  徐子陵從容自若的隨侯希白來到屋外,微笑道:「一天寇仲未死,天下還不是李唐的天下,什麼欽犯死罪,笑話之極。」
  李元吉等無不愕然,眼看徐子陵的神態,再聽他的聲音,那有絲毫楊虛彥所形容的嚴重內傷,不由心中打個突兀。
  李元吉本打定主意,當徐子陵現身時立即下令攻擊,這時不禁猶豫起來,兼且受到侯希白說話的影響,對辟守玄一方不無顧忌。假設徐子陵內傷已癒,陰癸派的人又是跟他李元吉對立,此仗立刻變成沒有把握的一仗。
  榮鳳祥揚聲道:「榮某人有一個提議,請齊王斟酌。」
  李元吉有點不耐煩的朝他瞧去時,婠婠退入徐子陵和侯希白中間處,藉身體和衣衫的掩護,暗裡握上徐子陵的手。
  徐子陵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他首次這樣地完全信任婠婠,感到她不但不會傷害自己,且是全心全意來幫助他。
  除寇仲外,最熟悉徐子陵體內真氣運轉情況的就是婠婠,若連她都對自己無計可施,石青璇能治好他的機會將更為渺茫。
  李元吉和辟守玄兩方人馬,見婠婠親暱地移到徐子陵和侯希白間,雖看不見他們握手的動作,亦均大感不安。
  論狡猾機靈,婠婠肯定是在場諸人之冠,她向李元吉展露一個可迷死任何男人的笑容,嬌柔的道:「齊王啊!無論榮老闆有什麼提議,千萬勿要接納。因為他本是我聖門兩派六道中老君廟的辟塵道人,齊王不該沒有聽過。他們想的只是奴家懷內敝門的寶典《天魔訣》,請齊王明鑒。」
  辟守玄一方人人震怒,要知魔門有一不成文的規矩,就是絕不能向魔門外的人透露任何有關魔門的事,婠婠如此向李元吉揭穿榮鳳祥的身份,等若背叛魔門,與整個魔門為敵。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激,明白婠婠志在爭取時間療治他的傷勢。
  婠婠的天魔真氣在說話時緩緩在他經脈髒肺間遊走三遍,憑天魔真氣能收束邪氣的特性,將楊虛彥侵入的邪毒逐分逐毫的吸納帶走,行功正至緊張關頭。
  旦梅尖叫道:「婠兒你怎可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
  李元吉則聽得雙目放光。榮鳳祥是否辟塵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婠婠懷內的《天魔訣》卻非同小可,乃魔門榮辱的象徵。若他能奪得寶典,不但可大增本身的威望,更可令對魔門深惡痛絕的李淵龍心大悅,功勞當不在生擒或殺死徐子陵之下。
  辟守玄等雖恨不得立即圍攻婠婠,但因李元吉虎視在旁,只好強忍下這口氣。
  聞采婷按下怒火,柔聲道:「俗語有謂各家自掃門前雪,齊王儘管捕捉欽犯。敝派的叛徒則由我們處理,齊王請下決定。」
  李元吉冷哼道:「邪魔妖孽,竟敢威脅我李元吉,怕是活得不耐煩。識相的立即給我有那麼遠滾那麼遠,勿要妨礙我捉拿欽犯,否則莫要怪我不客氣。」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徐子陵和侯希白剛離開不久的房子內響起道:「邪魔妖孽?哈!好一個邪魔妖孽,即使李淵親來,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慚,何況是你李元吉這麼一個黃毛小子。」
  除辟守玄一方諸人外,人人聞之色變。
  不可一世、橫行天下,直至今天仍沒有人能奈他何的石之軒負手悠然從三人身後步出屋門,毫無顧忌的朝李元吉一方走去。
  以李元吉的悍勇,仍要露出驚駭緊張的神色,與手下全體擺開架勢,嚴陣以待。
  石之軒在長安被李淵親率高手圍攻於無量寺的裡室,最後仍給石之軒殺出重圍一事在他們腦海中仍是記憶猶新,故雖是人多勢眾,卻沒人有絲毫取勝的信心。
  石之軒的出現,立時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
  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則心中叫苦,石之軒比辟守玄和李元吉兩方人馬加起來還更難應付。後兩者至此才明白為何楊虛彥不敢現身,皆因有石之軒伏在暗處,更難怪辟守玄等不把徐子陵和侯希白放在心上。
  石之軒在離李元吉十步許處安詳立定,雙目魔芒大盛,微笑道:「齊王為何忽然變成啞巴,我石之軒一向被所謂正道之士視為邪魔妖孽,你既自命正道,就讓石某人來秤秤你有沒有除魔衛道的斤兩。」
  無論李元吉面皮有多厚,亦抵不住石之軒當眾的藐視羞辱,大喝一聲,裂馬槍由下而上斜刺而出,直溯石之軒胸口。
  梅珣的金槍、康鞘利的突厥馬刀,立從李元吉左方攻向石之軒,馮立本的劍和史萬寶的矛,亦從李元吉右方向石之軒發動攻勢,務令石之軒應接不暇,難以發揮他的不死印法。
  薛萬徹和李南天一持銅棍,一提長劍,從兩翼外檔繞往石之軒後方,防止石之軒往後撤走,李元吉的五名親衛高手忙拋掉火把,拔出佩刀,護在李元吉身後左右,準備隨時護駕。
  徐子陵卻瞧得心中不解,若他設身處地為石之軒著想,無論從任何角度去看,這場劇戰仍是不必要的。
  首先石之軒絕捨不得殺死李元吉。因為在顛覆李唐天下一事上,李元吉有很大的利用價值,既可牽制李建成,影響李淵,更是對付李世民的重要棋子。
  其次是以石之軒的威勢武功,假若辟守玄等表明與石之軒是聯成一氣,任李元吉如何狂妄自大,在這樣的形勢下惟有知難而退。若石之軒肯答應收拾婠婠後交出徐子陵,李元吉還要非常感激他。
  最令徐子陵困惑的是,石之軒的說話行動擺明是針對李元吉,像跋鋒寒般利用李元吉倔傲不馴的脾性迫他身先士卒的出手,再利用他牽制全局。
  長笑聲中,石之軒在眾敵圍攻的狹窄空間中作出精微玄奧,迅比鬼魅的閃移搖晃,登時令所有敵人都似失去攻擊目標般難以全力出手,一指點出,正中裂馬槍鋒尖。
  李元吉渾體劇震,後著全消,悶哼一聲,往後跌退,兩名親衛高手大駭下忙閃入對戰雙方間的空隙,兩刀齊舉,拚死劈向石之軒,反應是一等一的迅快。
  梅珣的金槍、康鞘利的馬刀、馮立本的劍、史萬寶的矛,分從左右不同的刁鑽角度疾攻石之軒。
  李南天和薛萬徹此時移到石之軒後方攻擊位置,見勢不妙,同往石之軒背心要害搗擊疾刺。
  即使以石之軒之能,仍無法同時應付如此從四方八面而來,排山倒海的攻勢。
  倏地眼前一花,石之軒拔身而起,不但避過所有攻擊,還神妙至難以形容,似是輕鬆容易的雙足分別踏上前方兩個親衛的頭頂。
  頭骨爆裂的可怕聲音應足響起,兩衛七孔流血,長刀撒地,往後便倒,立斃當場。
  李元吉狂喝一聲,裂馬槍再化作萬千光影,如長江大河般往空中的石之軒攻去。
  梅珣等一眾人等變成在石之軒後方,雖立即再組攻勢,終是遲卻一步。
  最接近的是那三名李元吉的親衛高手,見石之軒以辣手擊斃同僚,人人敵愾同仇,奮不顧身從不同位置揮刀劈斬仍在空中的石之軒。
  三刀一槍全部擊空,石之軒以迅疾無倫的速度釘子般落往實地,兩手揮擊,三名親衛高手打著轉往外拋跌,沒人能再多呼吸一口空氣。
  石之軒隨即雙手盤抱,發出一股無可抗禦的勁氣狂飆,往擁過來的眾敵攻去。
  李元吉不愧高手,施出看家本領,裂馬槍像有生命的毒蛇般在雙手內急速轉動,趁石之軒應付後方攻擊的一刻,疾取其咽喉位置。只要石之軒往旁閃開,他可在其他人協助下重組包圍網。
  勝敗一線之隔。
  衝殺過去的李南天、薛萬徹、梅珣等人的感覺就像撞上一睹鐵壁銅牆,不但難作寸進,且雙目如被刀刷,難以睜開,如此魔功,確是駭人之極。
  「碎!」
  石之軒飛起一腳,正中李元吉裂馬槍中段槍身處。
  李元吉差點寶槍撒手,虎口有如火燒,胸口則像被大鐵錘重敲一詞,駭然下縱身飛退。
  梅珣等人大叫不好時,石之軒已展開幻魔身法,如影附形的趕上李元吉。
  梅珣全體發狂追去,但已不能挽回即將發生的事。
  只見石之軒和李元吉兩條人影在荒村入口處兔起鵲落的閃動交鋒,迅速得令人眼花瞭亂,進行著最凌厲激烈的近身搏鬥。即使身在遠處的徐子陵等亦看得眼花瞭亂,透不過氣來。更隱隱感到石之軒不是要殺死李元吉,而是要把他生擒活捉,否則李元吉早一命嗚呼。
  要活捉像李元吉這樣的高手,縱使高明如石之軒,亦頗費工夫。
  趕過去的李南天等猛然立定,不敢再動半個指頭,怕惹起石之軒誤會。
  李元吉裂馬槍撒手墜地,臉如死灰,整個人軟靠在石之軒懷內。
  石之軒抓著他背心提在前方,面向李南天等人,從容道:「給我退後十步。」
  李南天等你眼望我眼,無奈下往後退開,若李元吉有什麼不測,會是人人獲罪的後果。
  荒村內沒有人敢發出任何聲息,惟聞風聲呼呼,樹木沙沙作響。
  石之軒冷喝道:「虛彥還不給我滾出來!」
  徐子陵等恍然大悟,原來石之軒生擒李元吉,其志實在楊虛彥。
  在這種情況下,若楊虛彥仍不肯現身,等若親手害死李元吉,石之軒此著確是妙絕。
  人人屏息靜氣,等待楊虛彥的反應。
  婠婠這時放開徐子陵的手,後者體內邪毒盡去,不過因經脈受傷過重,只能凝聚部分真氣,仍無法運轉長生氣進行自療。
  石之軒再道:「這是最後一個機會,我石之軒言出必行,從沒有不敢做的事。」
第十二章 意想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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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野火頭處處,樹陰蔽人,大火像無數條火龍往西南方飛捲蔓延,夜空也給染紅。
  無名從高空俯衝而下,降到寇仲肩頭,它的主人卻是木無表情,凝望山頭下遠方被燒成灰炭焦土的大片荒原,然而同一地方卻是綠油油充滿生機的林野。
  跋野剛、邢元真相近干精銳在他身後待命,人人手牽戰馬,只待一聲令下,立即登馬上陣,與敵人交鋒廝殺。
  寇仲手牽戰馬,心中卻在思念慘死戰場上的千里夢,它陪他走遍塞外的萬水千山、草原荒漠,屢次出生入死,終於難逃一劫。
  他對著李世民時能笑談闊論,面對自己的手下能擺出堅強冷靜、似胸有成竹的神態。但他早被戰場上的生離死別折磨得心神勞乏,可是他不得不繼續支持下去,直到最後勝利的來臨。
  忽然他很想喝酒,一杯一杯不停灌下去,直至醉得不省人事,暫別這冷酷無情的世界。
  楊公卿的死亡,令他徹夜懷疑自己在戰略上的選擇,假若他沒有到洛陽去,竇建德會否有另一個不同的命運。
  可是米已成炊,一切錯恨難返,他只能堅持下去,全力與大唐軍周旋。
  火光出現在山下,又是一支緊追他們追來的唐軍騎兵。
  他親自率領的殿後軍已曾兩度伏襲,擊垮了敵人兩個先頭部隊,可欣慰的是他敢肯定對方沒有帶來剩餘的三頭惡鷺,故此無名能充分發揮它高空察敵的效用,掌握追兵的形勢,施展突厥人以奇制勝,來去如風,迅襲即離的游擊戰術。
  根據無名在空中的鷹舞,這應是敵人鍥尾緊追的最後一支部隊,消除這支部隊的威脅後,他將會兵分多路的趕赴同一目的地齊集,然後越過隱潭山,進軍天城峽。
  任李世民智勝諸葛,也想不到他有此奇著,但成功失敗,在於跋鋒寒的援軍能否及時趕至,更要看他能否在李世民大軍攻擊前,設立足以抵禦敵人十倍以上兵力的堅固設施。
  敵人在山坡下匆匆而前。
  寇仲踏蹬上馬,狂喝道:「兄弟們,殺啊!」
  近千人馬風捲疾雲般從林木隱蔽處衝下斜坡,朝驚惶失措的敵人沖襲而去。
  楊虛彥從第二排房舍後的密林脫身而起,足點瓦頂,借力橫過近六丈的空間,穩然落到石之軒和李元吉前方十步許處,單膝向石之軒下跪,恭敬的道:「拜見師尊,徒兒輸得心服口服,請師尊處置。」
  石之軒仰天笑道:「果然是石某人的高徒,識時務者為俊傑,但你怎曉得為師不會殺你呢?」
  徐子陵等聽得暗叫厲害,石之軒這番話陰損之極,暗指楊虛彥有把握石之軒不會殺他,所以才會現身救李元吉,而非是真會為李元吉捨棄性命。當然,若石之軒真要殺他,他也可立即拚死逃生。不過如石之軒迫他自殺,始肯放過李元吉,將令楊虛彥陷進兩難之局。
  徐子陵敢肯定石之軒不是想置楊虛彥於死地。因為那會打亂魔門整個從內部顛覆大悟李家的計劃。無論石之軒如何不滿楊虛彥,也不願因小失大。
  楊虛彥緩緩起立,語氣鏗鏘的軒昂道:「若能以虛彥一命,換回齊王一命,虛彥死而無悔。」
  李元吉雙目射出感激的神色,可是因穴道受制,沒法說話。
  石之軒淡淡道:「我辛辛苦苦栽培出來的好徒弟,怎捨得親手殺掉。不過從今天開始,你再不是石某人的弟子,下趟遇上,休怪我辣手無情,放下《御盡萬法根源智經》,你可和齊王立即有那麼遠滾那麼遠。事實上我是幫了你一個大忙,我和你再沒話好說。」
  楊虛彥毫不猶疑的從背後布囊取出一個鐵盒,恭恭敬敬高舉頭上,再俯身放在腳下,然後退入李南天等人內,揚聲道:「請石大師過目檢規。」
  他不稱師尊而改稱石大師,是要當眾跟石之軒劃清界線,這亦是石之軒所幫的忙,令李家對他再無戒心。
  李元吉悶哼一聲,頹然倒地。
  李南天、梅珣等大吃一驚時,石之軒閃到盒前,用腳挑起,落入手中,油然道:「李元吉被我以獨門手法閉塞穴道,兩個時辰後會自然醒轉。若你們妄圖以劣拙的手法解穴,他說不定會變為廢人,勿要怪我沒有預作警告。」
  李南天等聽得頹然若失。
  他們本有打算待石之軒放開李元吉後,聯同楊虛彥與石之軒再決雌雄,現在投鼠忌器,只好認栽到家。
  石之軒揭開鐵盒,就在盒內翻閱一遍,然後把盒子納入懷中,冷冷道:「滾!」
  李南天等把兵器收起,像一群鬥敗公雞般繞過石之軒左右兩旁,小心地抬起昏迷不醒的李元吉,迅速離開。
  石之軒看也不看這群手下敗將,兩手負後的從容走到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三人前方,目光先掃過陰癸派辟守玄諸人,最後目光落在侯希白身上。
  邊不負悲切的道:「這妖女廢我一臂,請邪王為我主持公道。」
  石之軒並不回頭的冷然道:「閉嘴!我自有主張。若非你一向縱情酒色,縱使婠婠練成天魔大法,你也不會幾個照面就吃上大虧,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邊不負射出怨毒的神色,兩片嘴唇一陣抖震,終不敢說話。
  侯希白敵不過石之軒的目光,垂頭頹然道:「希白向師尊請安。」
  石之軒微微一笑,柔聲道:「你要小心楊虛彥,此人心胸狹窄,有機會定不肯放過你,因為希白你已成我石之軒唯一的繼承人。」
  侯希白道:「多謝師尊提點,唉!」
  石之軒皺眉道:「希白為何欲言又止?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為師是不會怪責你的。」
  婠婠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弄不清楚石之軒的真正心意,更無法估料他還會有什麼行動。
  侯希白目光投往辟守玄,低聲道:「徒兒斗膽請師尊進一步說話。」
  石之軒洒然道:「何用鬼鬼祟祟的?」轉頭望向辟守玄去,若無其事的道:「你們走吧!」
  辟守玄、榮鳳佯和聞采婷等同時失聲道:「什麼?」
  石之軒理所當然的道:「我想單獨處理這裡的事,夠清楚嗎?」
  辟守玄等你眼望我眼,他們均知石之軒一向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性格,而大明尊教就是最佳的示範例子,只好依言悄悄離開。
  到只剩下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三人後,石之軒道:「希白說吧!」
  侯希白鼓起勇氣問道:「師尊是否已把不死印法傳與楊虛彥?」
  石之軒微一錯愕,訝道:「希白為何有此猜測?為師可保證沒有此事。」
  侯希白目光投往徐子陵,道:「可是子陵卻肯定楊虛彥練成不死印法。」
  石之軒朝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心中湧起荒謬的感覺,因為他們竟和石之軒在聊天,肅容道:「當我和他對掌時,我的身體生出被扭曲的難受感覺,就像第一次在城門內與前輩交手的經驗。」
  石之軒露出深思的神色,點頭道:「那確是不死印法入侵對手後的現象。待我想想,有答案時再告訴希白。好小子,真不簡單。」
  三人都不生出異樣的感覺,隱隱感到石之軒掌握到一些線索,只是不肯說出來。
  最後兩句對楊虛彥的評語,更顯示楊虛彥足可令強如石之軒者生出警惕。
  石之軒目光移到婠婠俏臉,歎道:「你是否恨我入骨?」
  婠婠平靜的道:「邪王請勿再說廢話,婠兒願領教高明。」
  石之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充滿人性化的表情,輕輕道:「我並沒有殺死玉妍,我是絕不會對她下殺手的,一錯焉能再錯。」
  婠婠嬌軀輕顫,忽然垂下俏臉,沒有說話。
  石之軒仰望沉黑的天空,呼出一口長氣,柔聲道:「我是最後一趟對你好言相勸,玉妍是求仁得仁,因為她活得太痛苦,痛苦至不能忍受,所以想我陪她一起離開這眾生皆苦的人間世。我既試過一次『玉石俱焚』,又何妨再試一次,以你的功力,是絕沒有機會與我同歸於盡的,因為我不會讓容活到那一刻。陰癸派現在與你再沒有任何關係,自應物歸原主,放下《天魔訣》,你可以離開。」
  徐子陵暗忖石之軒不愧是石之軒,其辯才更不在伏難陀之下,隨便幾句話,已大幅削減婠婠的拚死之志,令她猶豫是否該以「玉石俱焚」與石之軒同歸於盡。
  事實上,石之軒和婠婠交上了手,後者則處於下風劣勢。
  徐子陵不禁微微一笑道:「邪王此話似乎有欠考慮,婠婠是祝後指定的繼承人,此事我可作證人,因是祝後親口對我說的。所以誰都不比她更有資格作《天魔訣》的原主。」
  石之軒不但不以為忤,還啞然失笑道:「好!我就看在玉妍份上,也當作是對它的一點補贖,被一次例,讓師侄保留《天魔訣》,直至你百年歸老的一刻。」
  婠婠秀眉輕變,輕歎道:「婠兒可問邪王一個問題嗎?」
  石之軒別轉雄軀,往荒村南端出口步去,高唱道:
  「綠楊著水草如煙,歸是胡兒飲馬泉。
  幾處胡茄明月夜,何人倚劍白雲天。
  從來凍合關山路,今日分流漢使前。
  莫道行人照容鬢,恐驚憔悴入新年。」
  歌聲遠去,石之軒消沒在林路彎末處。
  寇仲率兵在敵陣中來回衝殺,井中月變成敵人的催命符,在他刀下只有死者沒有傷者。在李元吉掌斃竇建德的一刻,他大徹大悟的掌握到跋鋒寒「誰夠狠誰就龍活下去」這句話的真諦,古來成大事者,莫不如此。
  在以前他非是不知道戰場上沒有仁慈容身的道理,可是知道歸知道,身體力行卻是一回事。
  可是從洛陽逃竄到這裡來的這段慘痛經歷,卻把他改造過來。
  當他目睹楊公卿歸天的一刻,他終被戰爭轉化為無情的將帥,曉得為求勝利,必須用盡一切手段狠狠創傷打擊敵人,直至對方全無還手之力。
  「噹!」「噹!」
  井中月左右揮閃,他不用目睹只憑身意,便把兩敵連人帶兵器劈飛馬背,以重手法令對方墜地而被震斃。
  圍攻的敵人見他們狀如瘋虎勢不可擋,不由四散策馬奔逃。
  寇仲得勢不饒人,領著隊形完整的突襲雄師,朝敵人密集處以鑿穿戰術錐子般刺進去,殺得敵方人仰馬翻,火把掉到地上把草樹熊熊燃燒,弄得火頭四起,烽煙處處。
  敵方騎隊達三千之眾,實力是他們三倍之上,可是甫接觸即給寇仲斷成兩截,首尾難顧,再來一輪來回衝殺,更便敵人陷進致命的混亂中,我集中而敵分,戰爭在寇仲佔盡優勢下一面倒的進行著,深得突厥人以奇制勝,以快打慢的戰術精神。
  忽地一隊人馬從左側殺至,交鋒至此刻,倘是敵人第一趟有組織有規模的反擊。
  寇仲厲喝一聲,調轉方向,身先士卒的朝衝來的敵人殺去,井中月黃芒大盛,寇仲的精神進入高度集中的微妙境界,對敵人的動靜強弱瞭如指掌,就如高手決戰,不會錯過對手任何破綻或具威脅的攻擊。
  「噹!」
  井中月閃電般朝前直劈,一敵立時濺血往後仰跌,寇仲刀勢開展,以人馬如一之術靈活如神地破入敵陣,把敵人勉強振起的攻勢徹底粉碎。一時又成混戰的局面。
  後方的邢元真、跋野剛和眾手下均以他馬首是瞻,保持完整的隊形,隨他衝入敵陣中,激烈的戰爭如火如荼的進行著,鮮血灑遍荒野,伏屍處處,失去主人的戰馬吃驚地四處狼奔鼠竄,更添混亂。
  倏地寒光一閃,一把長戟朝寇仲左腰棚來,戟未至,勁氣先把寇仲鎖緊,功力十足,是伏擊戰開始以來對寇仲最有威脅的攻擊。
  寇仲知有高手來襲,先左右開弓挑翻前方攻來的兩敵,接著純憑身意反手回刀,在戟尖尚差三寸刺進腰脅的一刻,重劈戟頭。
  長戟被劈得往外盪開。
  寇仲別頭向右,與持戟將打個照臉,心中立即湧起千百般沒法分清楚的情緒。
  對方長戟一轉,換個角度一道閃電般猛刺寇仲面門。
  寇心中暗歎,招呼道:「柴紹兄你好!」
  井中月朝前疾挑,螺旋勁發,在巧妙的手法下,較擊長戟,先重劈戟頭一記,震得戟勢全消,再像毒蛇般緊纏長戰,通勁絞挑,長戟應刀上揚,柴紹立即空門大露。
  縱使在殘醋至不容何情的兩軍生死交鋒的戰場上,遇上自己這個「情敵」,寇仲仍是難以自己。
  若不是柴紹,他可能早投誠李世民,成為他旗下的猛將,命運將會由此改寫。
  若他殺死柴紹,對世民將是心理上嚴重的挫折和打擊,此正是消耗戰的真義,盡量令對方傷得更重。
  可是他如何面對李秀寧,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待。
  此時的他可以毫不留情的斬殺李世民,卻無法狠心殺死初戀情人的夫婿。
  寇仲暗叫一聲「罷了」,收回井中月。
  柴紹本自分必死,見寇仲竟停止繼續進擊,愕然以對,一時忘記反擊。
  寇仲笑道:「柴紹兄請啦!」一聲大喝,勒轉馬頭,朝東面殺去。
  敵人早潰不成軍,寇仲的部隊勢如破竹的殺出敵陣,望東面襄城的方向揚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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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苦海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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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之軒去後,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想不到事情會如此解決。
  侯希白首先歎道:「子陵的預感靈驗如神。」
  婠婠訝道:「什麼預感?」
  侯希白欣然道:「剛才我們被敵人追得喘不過氣來,子陵卻感到這荒村是唯一生路,現在果然應驗。真慚愧,當時我還反對到這裡來呢。」
  婠婠幽幽地瞥徐子陵一眼,垂下螓首,一副思潮起伏的樣兒。
  侯希白忍不住問婠婠道:「剛才婠小姐究竟想問石師什麼問題,而石師也像曉得婠小姐想問什麼的神態,且為逃避回答立即離去。」
  婠婠淺歎一口氣,輕輕道:「我想問他現在既對祝師表現得那麼內疚多情,當年為何又要在和祝師一夜恩情後,無情地捨她不顧而去。」
  侯希白和徐子陵欲語住口,這問題除石之軒無人能提供答案。
  婠婠又道:「你們兩個該比我更清楚石之軒,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侯希白苦笑道:「我認識的是多情一面的石師。對我來說,他當然是情深如海的人,否則不會弄至精神分裂。」
  徐子陵凝望石之軒消失處,點頭道:「他是個內心矛盾的人,狠下心腸時可幹出任何事來,統一聖門至乎統一天下,是他心裡最重要的事,更是至高無上的神聖使命。但在另一方面,本身卻是無比多情,這兩種矛盾的情緒在他心中不斷衝突,造成悲苦悔疚的人生!汲取聖舍利的精華後,他分裂的性格重歸於一,但內心的矛盾卻比以前的地更激烈。這是連他自己也始料不及的。」
  婠婠皺眉道:「可是他為何要放過我?」
  徐子陵先緩緩搖頭,表示想不通,旋又點頭道:「或者是因為他再不看好李唐,李世民不能在洛陽之戰置寇仲於死地,李唐統一天下之路將困難重重;一俟寇仲與宋缺結合,天下勢成二分之局,聖門的統一大計將嚴重受挫。對付李世民一事更只好無限期的押後。在這種情況下,石之軒遂對你婠婠生出憐才之意。」
  婠婠不解道:「憐才之意!」
  侯希白同意道:「子陵至少說出石師一半的心意。小弟雖是他的繼承人,卻非聖門中人的料子,更非統一聖門的料子。環顧聖門後起一代諸弟子,惟婠小姐和楊虛彥成就最高,但是楊虛彥身份特殊,對統一天下有興趣,卻對聖門沒有任何歸屬感。故而婠小姐已成石師之後最有希望振興聖門的人,他讓你保留《天魔訣》,又設法化解你對它的仇恨,正是從這種心態出發。」
  婠婠道:「你石師另一半心意又如何?」
  侯希白苦笑道:「我在子陵剛才說話時,忽然悟通此點,石師是有些心灰意冷哩!」
  徐子陵訝道:「希白為何有這個想法?」
  侯希白道:「楊虛彥是石師一統天下最重要的棋子,當李唐分裂內亂時,楊虛彥以楊勇之子的身份可發揮纂唐奇效,但楊虛彥的背叛,打亂石師的全盤計劃。他殺死『善母』莎芳,是盡最後的努力來鎮伏楊虛彥,可惜仍是徒勞無功。更要命的是石師發覺一向忠心耿耿的『胖賈』安隆亦生出異心,使他感到孤立無援。」
  徐子陵愕然道:「安隆不是最崇拜他的人嗎?」
  侯希口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石師是從楊虛彥通曉不死印法而瞧破安隆的背叛。當年石師把不死印法寫成書卷時,安隆一直在旁侍候,他還和安隆討論不死印法的訣要和奧妙,石師因何這樣做本是令人費解,可能因怕害死碧秀心後被正道圍攻,故以安隆作傳法之人,而讓安隆得悉不死印法的事是千真萬確,因為是石師親口告訴我的。」
  婠婠沉吟道:「這麼說,楊虛彥該是從安隆口中得悉不死印法的秘密,加上他曾看過上半截印卷,又追隨令師多年,所以能練成不死印法。」
  侯希白歎道:「這是最合情合理的推想。」
  婠婠道:「以令師的為人,會否如此輕易放棄振興聖門的神聖使命?」
  侯希白搖頭不語。
  徐子陵沉聲道:「從我接觸他的經歷,他情緒的波動很大,不時透露出心中的矛盾。至少他自認無法對女兒狠下心腸,這亦是聖門各派系不肯服他的主因,這確會令他意冷心灰。不過當有一天形勢改變,例如寇仲和宋缺被李唐擊潰,他說不定會改變過來。因為始終他是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婠婠微笑道:「想擊敗寇仲和宋缺,談何容易。」
  侯希白道:「此處不宜久留,婠小姐有什麼打算?」
  婠婠雙目射出淒迷之色,向徐子陵道:「子陵內傷極重,傷及元氣,沒有一年半載,休想復原,且功力必大打折扣,可能永遠無法回復以前的境界。」
  徐子陵洒然道:「若天意如此,我只好聽天由命。」
  侯希白安慰道:「青璇必有回天之法。」
  婠婠一呆道:「你們要找石青璇嗎?我還打算好好侍候子陵,想想替他醫療的辦法。」
  徐子陵想起石青璇立即心中一熱,什麼內傷都拋諸九霄雲外,歉然道:「好意心領啦!那敢勞煩你呢!」
  婠婠露出黯然神色,旋又回復平靜,微笑道:「婠兒明白。就讓我送你們兩人一程,那即使楊虛彥暗蹤而來,也不用怕他。」
  兩人只好答應,動程上路。
  在第一道朝陽破雲而出,照遍大地時,寇仲的殿後軍拋離追兵近三十里的路程。
  他和邢元真、跋野剛登上附近山頭,遙觀東面襄城的方向,一隊五千人的唐軍,在前方十里許處的前山佈陣,截斷前路。
  此事早在他們意料中,並不驚訝。
  寇仲欣然道:「我們今趟的戰略非常成功,趁黑擊潰唐軍的三支先頭部隊,令李世民不敢冒進,最妙是引得他們隨後追來,還以為我們志在襄城。」
  邢元真點頭道:「我們其他的人馬理應安然於赴隱潭山的路上,我們把李世民引來此處,該能爭取多一、兩天的時間,讓陳公成功建設堅固的山寨。」
  寇仲目注敵陣,道:「若我們能擊敗攔路的襄城軍,是否可輕取襄城呢?」
  跋野剛聽得眉頭大皺,道:「我們血戰竟夜,傷亡近二百人,不論人馬均疲乏不堪,恐怕無力取勝,何況敵人兵力在我們五倍之上,又是以逸待勞,請少帥明察。」
  寇仲笑道:「我只是說著玩兒。就如跋將軍之言,我們繞過敵軍,詐作硬闖陳留,到適當時候改嚮往隱潭出去,就這麼決定。」
  跋野剛和邢元真均被寇仲輕鬆的語調感染,生出最艱難的時刻已成過去的感覺,雖然事實並非如此,至少感覺這樣。
  寇仲一聲令下,休息近一個時辰的殿後軍全體踏蹬上馬,繼續行程。
  婠婠拉著徐子陵的衣袖,到一旁說話,分手的時刻終於來臨。
  侯希白知趣的走上附近一座小丘,俯察遠近,搜索敵人的形蹤,負責把風。
  婠婠香肩微挨徐子陵,幽幽道:「人家當然希望能與子陵後會有期,但這願望非常渺茫。我對石之軒再沒有此仇非報不可之心,反對他生出同情。正如他說苦海無邊,祝師正因活在不能忍受的痛苦中,故生出與石之軒偕亡之心。石之軒對祝師的話,不正是對他自己的寫照嗎?祝師可以把所有力氣用在痛恨石之軒之上,而石之軒則只能痛恨自己。一錯再錯,兩個深愛他的女子都因他而死。」
  徐子陵聽得烯噓不已,岔開話題道:「婠婠和我們分手後,打算到那裡去?」
  婠婠白他一眼道:「子陵想知道嗎?」
  徐於陵話已出口,當然收不回來,只好點頭應是。
  婠婠一對美睜閃亮起來,柔聲道:「我將會走遍天下去找尋某一事物,而我聖門的夢想,將會憑此而完成。」
  直至此刻,徐子陵仍弄不清楚婠婠心中的大計,亦知她不會和盤托出。只好道:「我很想說祝你心想事成,又怕你夢想的完成代表很多人的苦難,所以真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婠婠「噗嗤」嬌笑道:「若你有機會見到師妃暄,請告訴她婠兒和她的鬥爭沒完沒了,大家走著瞧吧!奴家走啦!但願石青璇能令子陵完全復原過來,且為你誕下白白胖胖的小子陵。」說罷一陣風的飄然而去,還數次回頭對他揮手。
  侯希白來到徐子陵旁,目視她美麗的情影消沒在林木深處,道:「是恨多蜜少,還是相反呢?」
  徐子陵搖頭難語,心中曉得婠婠白衣赤足的模樣,將永遠緊隨著他。
  經過三天三夜的高速趕路,寇仲等無不人疲馬倦,支持不下去,而李世民的大軍們在後緊追不捨,幸好終到達隱潭山。
  麻常的大軍在山路上設置陣地,迎接他們的來臨。
  寇仲的來臨,滿山頭的戰士均為領袖雀躍歡呼。
  寇仲甩蹬下馬,麻常迎上來道:「陳公已到天城峽建設營寨,這處已交由我負責,少帥請到山內清潭旁的營地休息。」
  寇仲向跋野剛、邢元真和一眾干下笑道:「你們聽到麻將軍的話吧!好好的去大潭洗個澡,睡他娘的一覺,明天又是一條好漢。」
  跋野剛訝道:「少帥不和我們一道去嗎?」
  寇仲目注遠方,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我只要打坐一個時辰,等功力恢復,隱潭山是第一個關口,我要李世民明白我寇仲是絕不好惹的,他欠我的血債,我寇仲會逐一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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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卷

第一章 窮追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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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和侯希白坐在淮水北岸一處山頭,遙觀對岸遠處一團隱約可見的光茫,應是某座城鎮在剛入黑的燈火。
  侯希白欣然道:「假設我沒有猜錯,對岸那座城池該是巴東郡,此城位於河流交匯處,我們可以買一艘小船代步,讓子陵靜心養傷,不用靠兩條腿走路那麼辛苦。」
  徐子陵有感而發的道:「希望在那裡再見不到戰爭,最好是聽不到有關戰爭的任何消息。」
  侯希白沉默下來,神色一黯道:「我雖然不斷提醒自己不去想寇仲和他的少帥軍,偏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思路。唉!若寇仲逃不出李世民的追殺,我們怎辦好呢?」
  徐子陵容色平靜,岔開道:「有個地方,我和寇仲一直想回去,又最害怕回去。」
  侯希白恍然道:「是否你們娘安息之處?」
  徐子陵點頭道:「就是那個我和寇仲永遠不會忘掉的美麗小谷,若寇仲戰敗身死,我會向李世民領回他的骸骨,帶到小谷安葬,然後在那裡結廬而居,從此不理外面的事。」
  侯希白皺眉道:「聽子陵語氣,似連青璇也不理會哩。」
  徐子陵苦笑道:「那是另一回事,若她肯屈就,我只會感激得涕淚交流。但坦白說,她直到此刻,仍過不了她自己那一關,我對她沒有絲亳把握,不抱任何奢望。」
  侯希白道:「我是旁觀者清,你是當局者迷。照我看石青璇對你是情不自禁、泥足深陷,只是你對自己沒信心而巳!」
  旋又歎道:「原來你並不看好寇仲。」
  徐子陵敞笑道:「恰好相反,我認為寇仲絕不會那麼易被擊垮的。但我有一種感覺,我敢肯定他直到這一刻仍然活著,如他死了,會第一時間來向我報夢。」
  侯希白心情開朗起來,用力點頭道:「說得有道理。渡河的時間到哩,明早我們將舒舒服服的從城內最豪華客棧的其中一間上房醒過來,嗅著上床前沐浴過的香味,研究該到城內那所酒家吃早點。」
  徐子陵失笑道:「去吧!我想到的只能是趁早坐船離開這可能是由唐軍佔據的危險地方。」
  兩人笑著走下山坡,朝淮水掠去。
  寇仲下達撤退的命令。
  過去的三天三夜,他沒有瞌過半刻,李世民大軍甫到,立即派出手下大將來攻打進入隱潭山的隘道。又另選輕身功夫高明者,在箭矢不及的遠處,攀山越嶺地來襲上。這批敵軍人數不多,卻對在入口峽道山頭高處設置防禦陣地的少帥軍生出最大的威脅和破壞力。
  幸好由寇仲一手挑選訓練和飽經戰火歷煉的飛雲衛在這艱苦的情況下發揮出極大作用,他們人數雖縮減至三百二十餘人,但據在高處固守,應付敵人的入侵,加上寇仲這個高手,雖是疲於奔命,仍能粉碎李世民策動一波又一波的攻浪。
  而以楊家軍為主的七百餘人,在麻常的措揮下,藉滾木、檔石和強弓勁箭憑入山之險固守,應付李世民大軍的正面衝擊。
  假設情況能如此繼續下去,寇仲定可多守三四天,可是李世民派遣另一支一萬五千人的部隊,由羅士信率領東行,繞過隱潭山從東面來攻。又讓此軍封鎖隱潭山南路出口,將會把儼如甕中鱉的寇仲困死山中,所以他縱不情願,也要在這情況發生前退離山區,往天城峽與己軍會合。
  他們邊退邊砍伐樹木,在山路造成重重障礙,既可令敵人無法銜尾追擊,更可令李世民須清理障礙,多費兩天時間穿越山區。
  李世民今趟追來的大軍達五萬之眾,是寇仲他們的兵力十倍以上,縱使寇仲智勇雙全,但能否頂得住李世民的攻擊,仍要看陳老謀的防禦工事有多堅固。
  王玄恕帶著戰馬,在山區南方出日處恭候寇仲大駕。把守山區入口之戰傷亡不算嚴重,陣亡者百許人,傷者二百餘人,已先一步運回天城峽營寨治理。
  近千的少帥軍全體上馬,越過山寨,朝三十多里外的天城峽馳去。這介於兩列高山間是丘陵起伏的荒野,被密林覆蓋,溪河隱藏在參天古木中,冷杉、松,白,樟檥等蔥蔥鬱郁,天然景玫美不勝收,南北山巒蟈雲簇擁,半山流雲如帶,山慣煙霞縹緲迷濛,頗有「雖然無畫都是畫,不用寫詩皆似詩」的勝境美態,一片寧和,茫不知可怕的戰火,以及寇仲和李世民的生死鬥爭,蔓延到這和平的天地間來。
  寇仲心想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向在旁並騎而行的王玄恕道:「李世民清除山路的障礙須兩天時間上。戈營立寨則至少四、五天工夫,且要砍掉大批樹木,以防我們火攻,所以我們該還有近十天的喘息機會,只不知陳公方面情況如何?」
  王玄恕興奮的道:「天城峽地勢非常理想,深得據高地、擇要隘、上有山險、向平易等自固扼敵的優勝條件,最精彩是從陣地外看過去,絕察覺不到後方竟有貫穿高山的秘密峽道。」
  另一邊的麻常問道:「營寨內是否有水源?」
  王玄恕欣然道:「峽道內不但有水有草,且可采松脂作燃料,至於糧食,這幾天我們四出打獵,所獲甚豐,足夠十天之用。敵人來攻時,我們則可到峽道另一邊搜獵和放牧,只要守得住陣地,不會有糧草短缺的問題。」
  麻常和王玄恕一問一答,均關乎到少帥軍存亡的頭等大事。立寨固守除糧食、草料和燃料各方面的補給,最關鍵就是食水,所謂「乏水無草,謂之天灶」,乃兵家絕地。幸好此時是秋冬之交,尚未降雪,否則草料方面將成為難題。
  寇仲沉吟道:「我們必須製造木桶,在營寨內儲備大量食水,也可用來抵禦李世民的火攻。」
  王玄恕笑道:「全賴陳公想出隔山取水的妙法,以大竹筒首尾相接,通往峽道內的多處水瀑直接取水,灌到營寨,不虞沒有水可用。」
  寇仲和麻常同聲叫絕,陳老謀愈來愈像另一個魯妙子。
  寇仲仰首望天道:「草料要盡量儲備,否則一旦下雪,馬兒將沒裡腹之物。」迎臉吹來的山風,隱帶寒冬的冷意。
  王玄恕道:「此事由玄恕負責,請少帥放心。」
  眾人奔上一座山丘,眼下再無林木阻擋視線,只見營寨立在前方一處山頭上,後面是有如刀削、矗立赳峭,往東面延綿無盡的天城山脈,營寨四周達半里的樹木均被砍伐清光,留下一截截連著樹根的矮樹頭,情景怪誕。
  寇仲舊地重遊,拿當日與現今的心情相比較,只覺中間的經歷變化萬千,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眾人勒馬停下,觀察周圍形勢,想到數天之後,從這裡向營寨眺看的將是李世民,分外感到刻下機會難得。
  麻常難以置信的瞧著仍在大興土木的山頭陣地,低呼道:「竟是一座土石寨!為什麼形狀這麼古怪?」
  王玄恕微笑道:「麻將軍是否指山寨不規則的形狀?原因是陳公利用山頭粗壯的樹木,去其枝葉,截斷至兩丈的高度,以環繞山頭的百多株有根盤地的禿樹幹,作為樁柱支架,再以其它砍伐下來的樹木造成可抵受撞車衝擊的硬木結構,既現成方便,又省去挖坭土立木架設塹坑的工夫,但由於要依循原有樹木的形勢位置營造,形狀不得不將就和怪相點。」
  麻常叫絕道:「確是別出心栽的構思,捨此我再想不出更好方法。以壯樹堅木為架構,輔以大石枯土,頓把營寨變成一座牆高兩丈的小山城,大大增強防禦力,陳公確是了得。」
  寇仲瞧著在這不規則的土木寨外正忙碌掘壕為塹的少帥軍戰士,掘出的泥土就運往山頭鋪築寨牆。
  邴元真指著山寨外只剩高不到三尺,一截截遍佈三方的樹木余干,欣然道:「這些余干更令人叫絕,形成天然的拒馬障礙,李世民若要清理,首先須問過我們的弓箭手,想到對方進攻時要小心翼翼的繞著樹頭而過,不能長驅直進,這十多天來憋的鳥氣立即全消。」
  寇仲感覺到身旁各人的歡欣振奮,人人均對這座頗具規模的山寨指點讚美,不但因山寨能成為他們安身固守之所,更重要的是山寨後的秘密峽道為他們提供無限的生機。糧草、食水、燃料至乎後援所有難題皆迎刃而解,他們再非陷於完全被動和捱揍的局面,因而士氣大振,對他寇仲更有信心。
  王玄恕道:「休息的地方設在峽道內,由於營帳在突圍時失掉,所以陳公築起百多間茅屋,比帳幕更舒適溫暖。」
  寇仲大叫道:「成啦!我們就以這由陳公的腦袋想出來的山寨,抗擊李世民在我們十倍以上的大軍。」
  眾人轟然應喏。
  一隊人馬由跋野剛率領從山寨大門馳出來相迎。
  寇仲怪叫一聲,盡洩過去十多天所受的冤屈和欺壓的不干之氣,領手下馳往山坡,朝山寨奔去。
  徐子陵一覺醒來,擁著清潔的被鋪,想起過去十多天的顛沛流離,每一刻都在危險渡過的生涯,幾疑是兩個不同的人世。
  昨夜他們是巴東郡關上城門前最後入城的兩個人,抵達城門始知這是老爹杜伏威的城池,把門的江淮兵見他們衣首講究,沒有兵器隨身,一副文人雅士的樣兒,以為他們是世家子弟,忙向這兩頭肥羊抽油水,苛索城門稅以外的銀兩。
  教徐子陵意想不到的,是侯希白竟不是隨手打發,而是和他們討價還價,幾經辛苦議定一個比江淮兵所索低得多的價錢,完成交易,進得城來。
  事後侯希白解釋道:「如你表現得太鬆手,會使他們誤會你是頭好欺負的羊牯,又或身家豐厚至不用斤斤計較匾匣之數的紈胯子,無論是那一個可能性,這些吸血鬼會千方百計來搾盡你的血汗錢,甚至會不惜謀財害命。所以我和他們爭論價錢,不是我捨不得銀兩,而是免自招無謂的煩惱。」
  他現在睡的是城內最著名的豪華客棧--巴柬旅舍的上房,侯希白可不像他和寇仲,衣食住行無不講究,而他和寇仲更不會像他般只肯睡最好的房間。
  寇仲現在情況如何呢?他們是否還有相見之日?
  「才醒,」侯希白推門進來笑道:「子陵昨晚睡況如何?我卻是先苦後甜,第一個是噩夢,第二個才是好夢,夢見妃暄了。」
  徐子陵瞧著他邊說邊在床沿坐下,待聽到最後「妃暄」兩字時,他猛地一震的從深思和回憶中醒過來,欲言又止。
  侯希白訝道:「子陵想說什麼?」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情緒,歎道:「希白兄曾對我說過,以後只會以一種超然的態度去欣賞天下美女,這是你的一個改變,而你為何會有此改變?我一直想不通,直到此刻,始知道箇中原因,你是為了妃暄,對嗎?」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真厲害,竟能看破我的內心。唉!怎說才好呢?當我第一眼見到妃暄時,就像看到到展子虔的真跡,覺得世上沒可能有更好的美人,她令我領悟到美麗的真諦,那是超越我畫筆的禪境。自她踏足塵世,讓我等幾人得睹,侯希白再非以前的侯希白。」
  徐子陵大訝道:「聽希白兄的話,似乎全不牽涉到俗世的男女之情,而是抱持著一種超然的心境。」
  侯希白雙目異芒閃動,徐徐道:「天下間,恐怕只有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之所以矢志畫道,就是基於我與生俱來對至善至美的追求。人世間本沒有完美的東西,可是給我捕捉到畫面上的卻總是最動人的景象,等若你和寇仲不時掛在嘴邊那遁去的一。」
  頓了頓續道:「你曾否深思過美麗的本質?美麗是人世間最感人也是最神秘的東西,我名之為畫禪。子陵曾否想過美麗是什麼一回事嗎?為什麼我們會認為某物美或不美?美麗更是沒有標準的,我和你感到星空非常迷人,很多人卻是不屑。美麗更有無形的或是有形的,內心的美看不見抓不著,像妃暄般秀外慧中,正是美麗的極致,是一種可令任何人自慚形穢、神聖不可侵犯的美麗。」
  徐子陵微笑道:「我從沒學你般去深思美麗那不能捉摸的本質。聽你這麼分析,頗有茅塞頓開的喜悅。但也想到人世間不公平的一面,為何要有美醜之別?不過這可是誰都沒法改變的現實。」
  侯希白仍沉浸在某一種情緒中,歎道:「美和丑根本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命運,自我第一眼看到妃暄,我的生命無限地豐富起來,徹底令我對女性的態度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從各種塵世俗念中超脫出來,變成畫道純淨的追求。」
  徐子陵道:「在遇上妃暄前,希白兄是否早厭倦偎紅倚翠的生涯?」
  侯希白苦笑道:「你倒看得透我,在成都你對我的生活方式有切身的體驗。唉!感情當然是一種負擔,尤令我不能忍受的是發覺美好事物另有不美的一面。」
  旋又沉吟道:「青璇是毫不遜色於妃暄的女子,她與妃暄有基本上的差異,無論妃暄出現於何時何地,她總予人一種不屬於凡塵的感覺,青璇卻恰好相反。不論是她的人或她妙絕天下的簫音,均能與時地融為一體,無分彼我。她們均代表超越我畫筆的一種至美的禪境。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時,恨不得有筆墨在旁,把她活現於美人扇上,可當我聽畢她的簫音,再無法掌握她最動人的一面,那確非任何筆墨可描述的。」
  徐子陵想起數次與石青璇見面人景交融的動人情景,歎道「說得好,你把我沒法形容的感覺一語道盡。」
  侯希白欣然道:「對美麗的討論暫且告終,子陵內傷的情況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經婠婠的天魔真氣解去邪毒,已大有起色,不過離復原仍遙遙無期,更可能永遠失去進窺武道的機會。」
  侯希白皺眉道:「真的這麼嚴重?」
  徐子陵道:「楊虛彥的魔功歹毒邪惡,傷及我的本元。而事實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命運是怎樣發展便怎樣發展吧!我們到那家酒樓吃早點去?」
  侯希白道:「巴東城最有名的是望淮樓,樓高三層,位於城北,最高一層可看到城外淮河流過的美景。」
  徐子陵掀被下床,微笑道:「有否打聽寇仲的消息?」
  侯希白點頭道:「沒有任何消息。只知襄陽和附近幾座城池的唐軍調動頻繁,不時有唐室水師船隻經過淮水,難道李世民是要對鍾離用兵,形勢緊張非常。真古怪!寇仲不是逃住這邊來吧?」
  徐子陵忽然停下穿衣的動作,露出奇異的神色,低喝道:「出來吧!我知是你楊虛彥,快出來!」
  侯希白心中劇震,最可怕的事終於發生。
第二章 奇法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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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嗖!」
  一支箭從寇仲的刺日弓射出,命中千步外的一張鐵盾,出乎所有人料外,堅硬的鐵盾以旋轉的方式爆裂,碎屑撤滿一地。
  圍觀著的千百計的少帥軍戰士聲喝采,情緒高漲。
  山寨內被土木牆圍起的面積非常寬敞,縱橫均超過三千步,足夠作馬球賽表演的場地有餘。在峽道前以粗壯的樹木築起一座兩層高的建築物,峽道的出入口就在下層處。這木構建築呈長方,縱十丈橫十五丈,非常堅固,縱使被敵人攻入寨內,要進入峽道,還要闖過此關,在戰略上具關鍵性的作用。
  沿著寨牆八座箭塔正在興建中,空地上堆滿土、石、木材等建築用的材料,必要時可用作修補寨牆箭塔破損的部份。靠山壁處另有十間木營舍,每營可供十多名戰士休息睡覺,與龐大的主建築物互相照應。
  在山寨正中處則挖出一個直徑達兩丈的人工圓池,底部和邊壁用黏土石塊砌。以兩條首尾相銜接的長竹筒輸水管引進岐道來水注滿圓池。
  山寨令少帥軍一洗被窮追猛打有如喪家之犬的頹氣,因他們不但爭得喘一口氣的機會,並建設起大的防禦工事,更重要的是山寨後有活路,進可攻,退可守。
  主建築下層放滿糧食、草料和燃料,第一層則作休息之用,上面的大平台可遠眺寨牆外敵人的形勢。由於冬天迫近,木構建築不但是戰略上的要求,且可供戰士躲避風雪,乃山寨存亡的所繫。
  峽道內是戰馬和戰士休養生息的安樂之所,令戰士能在兩軍交鋒的當兒,輪番躲避無情的戰爭。
  寇仲由陳老謀手上接過另一枝就地取材製成的箭,訝道:「是從什麼木材削制而成的?既堅且勒,乃上等箭材。」
  陳老謀以一貫洋洋得意的神態油然道:「這是木製成的箭,專供少帥使用。亦只有少帥能把這種原始粗陋的箭射得又勁叉堅,不失準繩,若由其它人的弓射出,恐難穿透對方兵員的盔甲。」
  寇仲皺眉道:「我們有足夠的箭矢嗎?」
  兵家有云:「軍器三十有六,弓稱首;武藝一十有八,而矢為第一。」由此可知弓矢在戰爭上的重要性。即使有城可任由帶兵器出城入城,卻嚴禁帶弓弩,正因弓弩具遠距發射傷人的威脅力。在戰爭中弓弩更是必備之物,若寇仲方面缺箭,縱有堅牆高壘亦形同虛設。
  陳老謀笑道:「少帥放心上,這十多天的追逐戰中,我們射出不少箭矢,但收回敵人射來的箭矢更多,足供十天日夜不停的應用。木箭除供少帥專用外,也可作火箭來制敵,老夫依魯妙子天書中的圖樣製成一個耐燒的火套,只要塗以松脂,套上木箭鋒,可如附骨之蛆般插入敵人的撞車和擋箭車身,燒他奶奶一個痛快。」
  寇仲哈哈笑道:「燒他奶奶一個痛快!哈!今趟若找們能守到老跋來救,陳公你居功至偉,沒有人敢否認這一點。」
  立在四周的跋野剛、王玄恕、麻常、邴元真無不出言讚美,陳老謀則歡喜得合不攏笑嘴。
  寇仲別首仰望主建築後的峽道入口,由於山壁巖,從外看去,即使在山寨內的近距離,仍瞧不破有這條貫山信道。
  寇仲道:「若你是李世民,兵追至此處,見我們背山立寨,會有什麼想法?」
  麻常道:「我會心生懷疑,在這該是糧絕草盡的地方,少帥能捱多久?」
  王玄恕色變道:「既有懷疑,當然會使人攀山偵察,崖壁雖非常峻峭,仍難不住對方輕功高明的能手。」
  陳老謀道:「老夫與跋大將軍曾攀上山頂,所見危崖處處,危險林立,加上山崖老樹盤據,雲鎖霧封,看不見下方峽道,除非他們敢冒險爬下來,否則休想發現我們的秘密」
  眾人目光往跋野剛投去,這有胡人血統的硬漢壯聲道:「我並沒有登至頂,因為縱有高明輕功,仍是非常危險。兼之山壁水氣結成堅冰,滑不留腳。一個不小心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寇仲舒出一口氣道:「那我就可放下心頭最擔心的事。跋大將軍爬不上去,敵人便該爬不過來,最好是來一場大雪,我們這山寨再無破綻可乘!」
  陳老謀笑道:「少帥請上一樓的帥房休息,我們要開始弄他娘的數十部投石機來,雖比不上洛陽的飛石大,也夠敵人消受。」
  寇仲大笑道:「弄他娘的數十部投石機,陳公何時學我般滿口粗言。隨我來的兄弟們,睡他奶奶一大覺的好時光到哩!」
  說罷,笑著往主建築跨步而去,步伐間流露出極大的信心,再非被李世民趕得東逃西竄時的狼狽模樣。
  徐子陵低聲向侯希白道:「只有他一個人,我感應得到。」
  侯希白暗抹一把冷汗,若非徐子陵受傷後感覺靈銳大增,讓最擅長暗襲刺殺的楊虛彥來個奇兵突擊,後果實不堪想像。
  他可推想楊虛彥一直在暗中追蹤他們,幸好昨晚他們是最後入城的兩個人,而楊虛彥又不想打草驚蛇攀城而入,所以待至天明城門開放時方始入城,打探到他們住進這家客棧,遂一心前來進行他最拿手的勾當。豈知被徐子陵一口喝破,令這最擅長潛影匿形的影子刺客無所遁形。
  楊虛彥的聲音在內院響起道:「徐兄原來功力盡復,大大出乎小弟意料之外。不過小弟此來並非針對徐兄,而是要與希白解決師門間的一些恩怨。」
  侯希白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當然曉得楊虛彥不會只為師門恩怨來,只是以圖逐個擊破。
  侯希白雙目露出堅決的神色,正要答腔。徐子陵搶先道:「楊兄何不稍待片刻,待我和希白說幾句話。」
  楊虛彥長笑道:「有何不可。兩位儘管說話,我到魚池觀魚散心。」
  他們入住的上房位於巴東客棧後花園內,是四合院的建築形式,四邊廂房圍起內院,由於房租高昂,所以只兩、三間廂房住有其它客人,不過即使住滿人也不會有人敢在這亂世理會江湖上的鬥爭仇殺。
  內院佈置講究,遍植花草樹木,置有魚池假山,四面迴廊,景致頗美。
  侯希白訝然瞧著徐子陵,因怕楊虛彥竊聽,壓下聲音道:「子陵有什麼緊要話說?」
  徐子陵從容道:「希白是否下了拚死之心,決意死戰。」
  侯希白道:「還有別的方法嗎?只要子陵行走兩步,定會給這混蛋窺破內傷未癒。」
  徐子陵歎道:「可是希白有否想過,你決意死戰,是因沒有信心擊退楊虛彥?」
  侯希白苦笑道:「事實如此,為之奈何?我能和他來個兩敗俱傷,又或同歸於盡,對我來說是非常理想。」
  徐子陵坦誠的道:「你若以這種心態去和楊虛彥決戰,必敗無疑。」
  侯希白一向信服他的智能,沉吟片晌,點頭道:「我明白子陵意思,我會設法冷靜些,不會變成有勇無謀的莽夫。」
  徐子陵道:「仍是絕對不夠。你首先要消除對不死印法的恐懼!唯一方法,就是回復一貫灑脫的心態,視武道如畫道,當你晉入畫禪的境界,將是你臻達武道至境的一刻。」頓了頓微笑道:「老楊既以為我恢復大部份功力,我就可憑此要他栽個大觔斗,然後我們輕輕鬆鬆的去吃早點。」
  侯希白張開美人招扇,扇上美人的一面向著徐子陵,哈哈笑道:「與君一席話,勝練十年功。我現在就去和楊兄玩兒,子陵請為小弟押陣。」
  徐子陵瞧著侯希白的背影消夫門外,欣然穿上外衣,穿過房門來到廂廳,透窗看去,楊虛彥正從魚池旁別過身來,目光先落在逐漸接近的侯希白,再透窗往徐子陵投來,雙目神光閃閃,微笑道:「徐兄該不會插手到我們兩師兄弟的事內吧?」
  徐子陵生出奇妙的感應,曉得楊虛彥尚未受到侯希白的威脅,隨時可改變目標,破窗而入,向自己全力進擊。而楊虛彥亦確有此心,故言笑間暗中凝聚功力,務使他身處險境。
  徐子陵向楊虛彥展露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忽然踏前一步,貼近外窗,手作蓮花法印,淡然自若道:「原來楊兄有興趣和小弟先玩一場。請勿客氣。」
  侯希白倏地移前,推進至距楊虛彥十步許處,槢崩合攏,遙指楊虛彥,哈哈笑道:「子陵不要搶先,他是我的。」
  楊虛彥「鏘」的一聲拔出影子劍,擺開架式,目光仍停留在徐子陵身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假若徐子陵真的功力盡復,於他和侯希白交鋒時從旁出手偷襲,即使以他融渾御盡萬法根源智經和不死印法的超凡魔功,仍只有飲恨當場的結果!這個可能性令他一時不敢冒進。
  侯希白卻是欲進不能,就在楊虛彥劍鋒朝他指首的一刻,週遭流動的空氣似是忽然凝固,變成無形的萬斤巨石,壓得他難以動彈,如非他運功力抗,恐怕早吐血受傷。
  如此魔功,確是意想不及。
  徐子陵兩手負後,緩步出廳,跨過門檻,來到寬敞的外院,挨近侯希白後側處,仍腳步不停,他以超乎常人的精神修養,把內傷徹底忘掉,移到內院中心兩人對峙一旁的迴廊,哈哈笑道:「楊兄的話似乎有欠考慮,先不說你被逐出門牆,與希白再無任何關係,且重要的是我們間並非一般江湖仇殺,什麼江湖規矩都不能在我們之間生約束之效。當日你傷我時,請問有否想過江湖規矩?」
  楊虛彥雙目殺機大盛,厲叱道:「既是如此,徐子陵你為何還不下場動手,是否內傷仍未痊癒?」
  徐子陵精神一振,知道楊虛彥完全看不破自己的虛實,表面凶神惡煞,實則內心虛怯,大大削弱他的戰力,若無其事的道:「如此說小弟不客氣啦!」
  楊虛彥冷哼一聲,姿態不變的往後彈退,劍鋒化作點點芒光,帶起無數細碎的氣旋,非是進攻,而是自保。
  徐子陵玄之又玄的精神感應全面開展,他探測的非是楊虛彥真氣分佈情況,而是對方精神的強弱和目標,亦即楊虛彥魔功那遁去的一。他清楚惑到楊虛彥此招不但有試探他虛實,看他能否下場動手的目的,且是布下陷阱,引侯希白進擊,在看似平均分佈的劍氣場中暗藏黑手魔功殺著,希冀一舉重創侯希白,再從容對付徐子陵。
  影子劍是虛,黑手魔功是實。
  在氣機牽引下,侯希白如影附形的縱躍而起,手上美人扇仿似他妙絕天下的畫筆,在空中畫出充滿線條美的進攻筆觸,從對方滿天芒點中找尋真主。點向楊虛彥的影子劍鋒,深得以書道入武道的真諦。
  徐子陵探出右手,戟指退往魚池上空的楊虛彥,純以精神力把這可怕的大敵鎖緊,喝道:「攻他中府!」
  中府大穴位於胸膛位置,肺腑吸氧,胸廓擴大至此,是手太陰肺經和足太陰脾經交匯之處,更是楊虛彥黑手魔功運作的要地。楊虛彥往後飛退,撤功變招,被徐子陵感應到個中微妙處,故出言指引侯希白。
  換過說話的是其它人,面對漫空劍芒劍氣的侯希白肯定會稍作猶豫,但因他一向信服徐子陵,更曉得他的精神感應超乎武功,一聲長笑,美人扇「竣」的一聲張開,橫掃凌空的揚虛彥,其中暗藏變化,似要掃打影子劍,事實上可隨時變招疾點對方中府穴。
  楊虛彥雙眼閃出掩藏不住的震駭神色,顯是因被徐子陵瞧破他的虛實。
  「蓬!」
  漫空劍影消去,楊虛彥未及變成漆黑的魔手,與由滿張改為褶的美人扇正面交鋒,生出勁氣交擊之音。
  楊虛彥虎軀劇震,顯是吃了暗虧,加速退住魚池另一邊的空曠處。
  侯希白施出渾身解數,凌空追擊,不讓對方有重奪上風的機會,與楊虛彥貼身展開一場激烈無比的近身搏擊,劍來崩住,響聲不絕!
  「背中!」「章門!」「天會!」「後溪!」「前谷!」
  一個接一個的穴位由徐子陵口中吐出,侯希白此時對他信心十足,不理對方劍勢如何,總依徐子陵的指示配以自己的智能照目標狂擊猛攻,而每一趟均令楊虛彥手忙腳亂,無法扭轉形勢。
  打開始給徐子陵喝破他的行藏,直至此刻,楊虛彥一直處在下風,沒法發揮全力。徐子陵和侯希白兩人對他的黑手魔功此時有更進一步的瞭解,知他並不能隨意施展,而是有運氣施勁的程序。只要能先一步攻其關鍵穴位位置,他的黑手魔功便無所施其技,由此可知楊虛彥的黑手魔功仍未臻達圓滿的境界。
  徐子陵從容往在魚池另一邊閃動盤鬥快得常人肉眼無法看清楚的兩道人影走去,事實上他因功力減退,再無法把握兩人的招數,可是他的精神力卻能把楊虛彥那遁去的一鎖緊,最強處恰是最弱的一點。
  沒有人比他更認識楊虛彥來自石之軒的不死印法,比之石之軒,楊虛彥仍有一段距離,只屬印法的原始階段,且未成功融入影子劍法內,要賴來自《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黑手魔功配合施展。但在徐子陵指引下,侯希白壓制得他無法展開黑手魔功,等若同時破去他的不死印法。
  「蓬!蓬!蓬!」三聲爆響接連響起,如繁弦急鼓,震盪著內院廣闊的空間,凶險凌厲至極。
  侯希白心知因徐子陵的接近,對楊虛彥的心理生出無比的威脅,令他生出怯意和退意,那敢放鬆,使出全身功夫,見招破招,猛攻突擊,務要置楊虛彥於死地。
  他的扇招雖招招殺著,表面看去卻是瀟灑優美,於緊迫激烈中隱含一種閒逸的超然意味,就像為美人繪像,隨意敷采,卻精彩紛呈,深得畫道之旨。處在下風的楊虛彥不論如何反擊,總給他的折扇看似隨意飄灑的破去。
  徐子陵勉強提氣,跨入兩人交戰的氣場內,恰是楊虛彥勁氣最弱的一點,也是最能威脅他的位置。
  楊虛彥受此影響,劇震一下,發出怪嘯一聲後疾退。
  侯希白搶前扇出如風,絞開影子劍,疾點其胸口。
  楊虛彥使出幻魔身法,往橫移開,以肩頭硬捱一扇,退勢加遠,凌空狂噴一日鮮血,大喝道:「後會有期,今天的事我楊虛彥絕不會忘記!」眨眼間沒在廂房後方。
  侯希白落回地上,兩人你眼望我眼,均瞧出對方心中暗叫僥倖。
  楊虛彥灑在草地上的點點鮮血,確是得來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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