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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九章 刀法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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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虛行之道:「跋爺還有一句話,他說若你們少帥能將刀法納於兵法,那李世民也不是他的對手。」
  陳老謀拍案叫絕道:「小跋的看法非常精到。」
  寇仲沉吟道:「我先以兵法入刀,假如能再以刀法入兵法,那豈非少帥軍將像我的井中月般鋒利靈動?他奶奶的熊,這麼好的意見為何不早點直接向我說?」
  虛行之低聲道:「跋爺指示,要到你不惜一切的攻打開封,才可把他的看法向少帥坦陳。」
  寇仲雙目紅起來,深切感受到跋鋒寒這鐵漢對自己的愛護和關懷,竟改變一向「當頭棒喝」的作風,通過虛行之的口慎重向他提出忠告,用上如此心思,效果更彰顯鮮明。倘若用兵如用刀,彼此刀鋒相向的時刻,確無突厥人一向鄙視的「婦人之仁」存身之所。
  虛行之的聲音繼續傳入他耳內道:「夏王現在對少帥以已生懷疑,少帥若依原約試圖進軍虎牢,會令夏王誤會宋缺大軍已到,在不明白少帥苦心下,說不定會鬧出什麼岔子,對雙方均有害無益。」
  陳老謀插口道:「虛軍師之言有理,我們是宜守不宜攻,李世積非是等閒之輩,且得香玉山暗助,我們實不宜冒險出擊。」
  寇仲深吸一口氣,清醒少許,茫然道:「我們確不宜妄動,否則若竇重兵敗,我們回陳留之路肯定會被李世積截斷,兩位還有什麼更好的應付辦法?」
  虛行之沉聲道:「挖地道,取襄陽。」
  寇仲虎軀劇震,完全清醒過來,重覆虛行之說的話道:「挖地道?取襄陽?」
  陳老謀邀功道:「挖地道這一招是我想出來的,這方面我是專家,由我主持,少帥可以放心。兼且少帥給我的魯妙子機關學遺卷中有一章 講及『豎井平卷法』,說的就是如何能挖出既深且長的地道,只要挖出三條地道,洛陽城陷時我們可迅速逃走。」
  寇仲點頭道:「現在洛陽如同在我們控制之中,要挖地道絕無問題,謀老的提議確實可行,謀老須多少人手?」
  陳老謀道:「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挖出三條深、闊、長直通洛陽城外的地道,不但要特製的工具,還要熟練的工匠,我可從手下人中精挑年青力壯者一百人,少帥再撥百名壯丁來助我,老謀有把握在一個月的光景完成挖出三條地道的壯舉。」
  虛行之道:「眼下的形勢,少帥縱能成功於洛陽城破之時安然逃離洛陽,往東退回陳留亦是自投羅網,唯一方法是逃往南方找尋立足點,假若能抵達水路四通八達的襄陽城,可經漢水入淮,順流乘船往鍾離,采迂迴路線返梁都,且可引得唐軍千里追擊,緩和陳留所受的壓力,一舉兩得。」
  寇仲皺眉道:「襄陽?」
  虛行之道:「襄陽雖非通都大邑,卻位於漢水中游,西接巴蜀,南腔楚,北襟河洛。若不奪襄陽,少帥東還亦被開封唐軍攔截,那時前無進路,後有追兵,形勢危矣。」
  寇仲問道:「襄陽現時情況如何?」
  虛行之道:「據其飛的情報,襄陽在十多天而被李世民大將羅藝攻克,朱粲、錢獨關當場被擒,給押赴關中,雙方均死傷慘重,襄陽護城河被填,城牆毀破多處,沒有幾個月時間休能修復,所以我們若於此時縱鍾離攻其不備,趁唐室水師全集中在洛陽、虎牢和開封三地,無力捍衛水道,我們有很大的成功攻取機會。但攻取襄陽的日子必須拿捏精準,過早則唐人有充裕時間反擊,過遲則無法配合少帥從洛陽撤軍。」
  陳老謀接口道:「攻打襄陽一事的成敗全在保密,所以必須小心部署,此事最好交由軍師負責。」
  寇仲沉聲道:「假若出乎我們料外,勝的竟是竇軍又如何?」
  虛行之答道:「那少帥仍須立即撤離洛陽,否則竇建德可能翻臉無情,不讓少帥離開,來個甕中捉鰲。人心難測,少帥雖以誠待人,卻未必能得同樣回報。」
  寇仲想起竇建德命劉黑闥留守大後方,很可能真個早有這樣一條先破唐軍,再殲少帥軍的計劃。
  同時亦看到自己這位首席謀臣,不單才智過人,更通達人情世故。他偕陳老謀來勸自己,因後者與他相識於微時,半師半友,即使指著他寇仲鼻子臭罵他也只餘恭聽的份兒。
  歎一口氣道:「你們有把握一邊守著陳留、梁都,另一邊出兵攻奪襄陽嗎?」
  虛行之道:「這十多天來我們日夜不息的加強陳留和梁都城防,沿岸增置堡壘,加上有飛輪船捍衛河道,李世積兵力雖在我們一倍以上,仍沒能力在短期內攻克陳留,衝破我軍北面戰線。少帥返回洛陽,李世積勢不能坐視,只要我們戰術得宜,在少帥的指揮下,彼此配合,應可狠挫李世積,彼消我長下,一天竇軍對唐軍威脅未除,少帥將無後顧之憂。」
  寇仲暗裡再歎一口氣,自己是為竇建德著想;跋鋒寒是為他寇仲著想;虛行之和陳老謀則著眼少帥國的榮辱存亡;其間自是矛盾叢生。自己既為少帥軍領袖,自應把追隨他的人放在首要考慮的位置,絕不能因一己之私,把少帥國推進險境。虛行之最有說服力處是指出與竇建德會師乃他寇仲一廂情願的想法,竇建德未必領情,極可能適得其反。
  此時洛其飛匆匆而至,只看他神情,便知有急事來報。
  城外喊殺連天,戰況激烈。
  經過近兩個時辰的反覆交戰,攻城軍和守城軍仍是爭持不下,雙方互有死傷。
  盧君諤不愧為身經百戰的唐室名將,沒有中麻常之計,分兵從厚載門方向沿壕攻來,令埋伏在厚載、定鼎兩門後的二千騎兵動彈不得。
  唐軍集中全力硬撼已成功填滿第一重壕塹,越壕強攻第二重壕塹外沿處兩箭塔陣地的守城軍。
  由盧君諤率領的高寨主力軍全體迫至第二重壕南沿,以箭矢配合兩處陣地的強弓投石機,硬拒守城軍於隔壕外,令守城軍無法推前,更無法填壕。
  另兩寨的敵軍輪番從第二重壕的缺口由右側向越壕的守城軍衝擊,粉碎守城軍一波又一波的攻勢。
  兩座箭塔其中一座被大飛石摧毀,另一座著火焚燒,可是在土泥包堆起護牆後的士多座投石機仍發揮龐大的殺傷力。
  箭矢漫空,有來有往。
  徐子陵方面約二十輛木驢被石頭擊破有之、抵不住火箭焚燬有之,只餘五輛仍在撐場面擋箭矢。幸好十挺八弓弩箭機仍有七挺完好無缺,以之阻擋從側攻來的敵人,力能穿透對方盾牌至乎擋箭車,發揮出防敵阻敵的重要功能。
  尚未被毀約三門大飛石,集中攻擊敵方泥石包陣地,成為能威脅對方投石機的超級武器。
  當攻往第二重壕的唐軍矛盾手和弓箭手再一次被迫退,唐軍從側攻來的步騎兵亦潮水般退走。
  徐子陵見機不可失,一聲令下,率領手下千五騎兵鍥著敵人殺去,他左手持盾,右手持槍,一馬當先,施展人馬如一之術,催得座下萬里斑快似旋風,敵人退兵只能及時射出兩輪箭矢,便給他趕上,長槍到處,敵軍人仰馬翻,陣勢大亂。
  亂勢像波浪般蔓延,瞬時間影響整支從缺口撤往第二重壕外的唐軍,徐子陵身後緊隨的騎兵蜂擁殺至,敵人墜壕者有之,僥倖撤出缺口者則四散奔逃,亂成一片。
  楊公卿和麻常見已佔先機,指揮第二隊己軍補上前軍位置,向敵人陣地作出新一輪的攻擊,務令盧君諤的主力軍壓力驟增,難以派兵迎戰從缺口殺出的徐子陵和千五精騎。
  敵方左右兩寨見勢不妙,分別派出兩支二千人的騎兵隊,趕來堵截徐子陵從缺口破出的騎兵,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機動性強的騎兵隊才能克制對方騎兵,否則若讓徐子陵縱橫戰場,從側翼或後方襲擊盧君諤守壕的主力軍,後果不堪想像。
  虞君諤的反應深合兵法,親率三千騎兵在守壕軍左側佈陣,以逸待勞,只要徐子陵膽敢來犯,就施以迎頭痛擊。
  一時蹄聲轟鳴,殺聲震天,把戰況推上激烈的高峰。
  徐子陵首先闖出缺口,心念電轉間,猜到敵人戰略,假設他不顧一切的衝擊盧君諤比他強大得多的主力軍,後路一旦被另兩寨趕來的騎兵截斷,他們將變成孤軍,有死無生,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從缺口退回去。
  就在此時,一人不知從何處竄出,如飛般從遠處往盧君諤的騎兵陣掠去。徐子陵的眼力何等厲害,一瞥下認出是跋鋒寒,忙放棄退兵的念頭,狂喝道:「隨我來!」
  領著千五騎兵,往三千步外的盧君諤衝去,只要把盧君諤方面的注意力全吸引到他們身上去,跋鋒寒將有機可乘。
  此時東面兩門的守城軍開門出擊,他們的任務是填壕而不守壕,作用在牽制李元吉的帥軍。
  由於敵人預測不到守城軍會從何門出擊,兼之城外各方都須有足夠防壕守壕的力量,所以唐軍總兵力雖在守城軍數倍之上,卻只能各守一方,難對友軍施援。
  戰爭終到決定性的時刻,若徐子陵和所率騎兵全軍覆沒,洛陽將不戰而潰。
  洛其飛一口氣地說道:「竇建德拜孟海公、徐圓朗為帥,水陸並進,以舟運糧,於七天前沿黃河逆水而上,號稱三十萬大軍,先陷管州,繼而取滎陽及附近十多座縣城,至虎牢東原安營下寨,並在板渚築營,作為臨時指揮部。」
  虛行之和陳老謀聽得目瞪口呆,竇建德竟能在數天內攻陷管州和滎陽兩大重鎮,實教人不敢相信。
  寇仲一顆心卻直沉下去,歎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李世民故意放棄虎牢東面諸城,以驕敵之心,更使夏重深入敵境,運糧線拉長,同時糧食吃緊,不但須供應龐大的軍隊,更要照顧諸城縣的百姓,李世民會帶走所棄諸城鎮中每一粒米糧。」
  陳老謀變色道:「李世民真狠,能放能收,竇建德確非他對手。但夏軍那來三十萬之眾?」
  洛其飛道:「竇建德援洛大軍應不過十五萬人,分兵守衛管州和滎陽後,能上前線的當在十萬人間。」
  虛行之道:「李世民除棄守管州和滎陽外,還有什麼行動?」
  洛其飛答道:「李世民把圍洛大軍一分為二,留下十萬人交予李元吉指揮,以屈突通、盧君諤為副,續圍東都,自己則率領五萬軍,移師虎牢,據聞李世民和竇建德曾交鋒,竇建德吃了大虧,死傷過千,手下驍將殷秋和石瓚更被生擒,此仗令竇建德再不敢遽進。」
  寇仲恨不得立即趕往板渚,助竇建德大戰李世民,卻知道只能白想,萬般無奈下惟再歎一口氣。
  陳老謀道:「這麼看,竇建德的處境相富不妙。」
  虛行之道:「若他肯堅守板渚,李世民尚奈何他不得。」
  洛其飛道:「救兵如救火,洛陽城破在即,他怎可留守板渚?」
  寇仲苦笑道:「他更怕宋缺大軍北來,先他一步進駐洛陽,故他決不會屯兵不前,即使沒有這方面的問題,李世民也可遣兵包抄竇建德後方,斷他糧道,再以水師封鎖大阿,迫竇建德出擊。」
  虛行之倒抽一口涼氣道:「少帥看得很準。」
  此時手下來報,杜伏威求見,寇仲那想得到老爹竟曾往這種情勢下來見他,且來得合時,適逢他在陳留,否則便失諸交臂。懷著又驚又喜的心情出迎。
  迫在徐子陵身後的千五騎兵,敢稱是少帥軍最精銳的騎隊,由五百飛雲騎和一千楊家軍驍騎組成,從缺口衝出,大有勢如破竹之勢。
  一馬當先朝盧君諤騎陣衝去的徐子陵,終於嘗到戰場上為求勝利不顧其他的滋味。身後千五騎人人以他馬首是瞻,他的決定影響著他們未來有關生死的命運。他可以不為自己著想,卻不得不為他們著想。
  而在這血肉橫飛的殘酷戰場上,他唯一該做的事就是予敵人最致命的打擊,心中不能有絲毫仁慈。
  長槍橫擱腿上,拋掉盾牌,徐子陵左手提起柘木弓,右手取箭,與敵人的距離縮短至千步。
  盧君諤與一眾手下將領,策騎立在騎陣前方,臉帶不屑冷笑,顯然認為徐子陵不自量力,前來送死。左右騎士在馬背上彎弓搭箭,瞄準徐子陵。茫不知跋鋒寒正從火把光芒照耀不及的暗黑裡,手執射月弓迅速從他們左方迫近,只差百餘步盧君諤將進入他的射程內。
  楊公卿方面沒有人明白以徐子陵的性格,怎會貪功至不顧後路被截的深進敵陣,但已沒有選擇,由跋野剛率領的中軍、單雄信的左軍、段達的右軍,全部迫上前線,以大飛石和強弓勁箭,對第二重壕的陣地和敵人發動最猛烈的遠距強攻。
  餘下的五十多輛蝦蟆車,五輛木驢在楊公卿和麻常指揮下,推近前線。
  因解除右側的威脅,七挺八弓弩箭機掉轉槍頭,推赴前線,立時大幅加強守城軍對敵人的殺傷力。
  戰況攀上激烈的頂點。
  在距盧君諤八百步的距離,徐子陵的箭架到弦上去,把柘木弓拉成滿月,心神晉入「由有入無,無中生有」的至境,一箭射出。
  螺旋勁發,比從八弓弩箭發射的箭矢更快更狠。
  盧君諤眼見徐子陵發箭,心中還在嘲笑徐子陵過遠發射的當兒,箭矢已來到眼前五丈許處,不但餘勢未衰,且有更加增速之象。他不愧身經百戰的唐室大將,閃電掣出配劍,迎箭疾劈而去。
  「噹!」
  盧君諤全身劇震,在馬背上猛晃一下,差些兒墜馬,勁箭雖被他磕飛墜地,他卻整條手臂酸麻痛楚,氣血翻騰,渾體無力。
  就在此時,左側一枝不知從何而來的勁箭無聲無息地向他疾射而至,快至連肉眼也難看清楚,只能徒呼吾命休矣,手中雖握著劍,卻是無法擋格。
  左右同時驚呼。
  盧君諤魂飛魄散下,待要閃避,偷襲的勁箭透頸而過,帶起一蓬血雨。
  跋鋒寒大喝道:「少帥寇仲來啦!」
  聲聞遠近。
  在左右將士不能置信下,盧君諤墜跌馬背,「碰」的一聲重重摔倒馬腳旁草地上。
  唐軍騎兵陣立時大亂。
  徐子陵收回柘木弓,提起長槍,挑開幾枝射來的箭矢,施展人馬如一之術,凌空躍起,首先殺入敵陣。
  跋鋒寒則從側撲入敵人陣內,強奪一馬,偷天劍展開,擋者披靡。
  緊隨徐子陵後的千五精騎奮勇殺至,一下子把軍心已亂的敵軍沖得支離破碎,潰不成軍。
  「少帥寇仲」四字確有無比威力,敵人聞之喪膽,守城軍卻士氣大振,楊公卿見敵陣大亂,波及整個戰場,忙下令蝦蟆車全體推進,把泥石送入壕內,戰士城民,均奮不顧身的把沙土包擲進壕去。
  另兩寨本要截斷徐子陵後路的騎兵,在戰號指揮下,忙趕來救援,但已遲了一步。
  徐子陵和跋鋒寒在戰場會合,領著己軍殺入守壕軍的陣地,失去主帥又以為寇仲率軍來攻的唐軍終於放棄壕墊和營寨,四散奔逃。
  守城軍越壕攻來,一下子控制局面,在楊公卿的指揮下迎擊來援的敵人騎隊。
  徐子陵大喝道:「攻取高寨!」
  與跋鋒寒領著在洛陽初嘗勝果的騎兵,旋風般鍥著敗退往高寨的敵軍,朝高寨殺去。
  勝負已定。
第十章 父子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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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伏威坐在大堂一邊靠窗的椅上,手捧香茗,正和款待它的任媚媚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這位曾率領江淮精銳縱橫大江南北的霸主一身便服,慣用的竹笠擱在腿上,自有一種閒雲野鶴,獨來獨往的風采。
  此刻離天亮尚有半個時辰,可是為少帥重的存亡,作領袖的無不以日以繼夜的辛勤工作。
  聽到寇仲的足音,杜伏威朝從後門進入大堂的寇仲露出一個關切的笑容,道:「寇仲我兒,沒怪我來得唐突罷!」
  寇仲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忽然間他真的感到仕伏威是他的父親。一直以來,他雖開口閉口的喚杜伏威作爹,卻始終帶些嬉笑成分。杜伏威對他的另眼相看,確令他心存感激。無奈因打開始對杜伏威的壞印象仍是殘留難去,例如他強征百姓入伍,手下良莠不齊、軍紀不嚴等等。但在此刻,一切再不成障礙。
  寇仲急步上前,探手擁抱杜伏威。
  父子之情像長江大河般在兩人間激盪滾流,任媚媚悄然退出廳外。
  寇仲熱淚盈眶的叫道:「爹!」
  杜伏威壓下心頭的激動,拍拍他背脊柔聲道:「陪爹到花園走走。」
  寇仲點頭答應,隨杜伏威離開大堂,來到側園,漫步於星光月照的碎石小徑間。
  杜伏威歎道:「仲兒是否撐得很辛苦?」
  寇仲坦然道:「確實非常辛苦。最折磨人是心內的矛盾,我以誠待人,卻反被懷疑。」
  杜伏威登上園心小亭,負手而立,目光投往繞亭而流的人工小溪,淡淡道:「你是否在說竇建德?」
  寇仲苦笑無言。
  杜伏威轉過身來,凝望寇仲,沉聲道:「人心險詐,仲兒不用將別人的作為放在心上。我今晚不遠千里的趕來見你,是有要事和你商量。」
  寇仲一震道:「是什麼要緊的事?」
  杜伏威像說著一件無足痛癢的事般從容道:「我決定站在你這一方。」
  寇仲愕然道:「爹!」
  杜伏威聳肩道:「有什麼稀奇,這或者就是什麼望子成龍的心態!」
  寇仲不解道:「可是……」
  杜伏威打斷他道:「歐陽希夷見過你岳父宋缺,回程長安途中來找我。哈!宋缺便是宋缺,歐陽希夷未有機會開口,他先一步說出一番話來,令歐陽希夷根本不敢轉述李淵的話。你道他說什麼呢?他先分析天下形勢,指出李閥內爭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外族則虎視耽耽,一旦外族乘隙入侵,中土將慘被外族鐵蹄蹂鋼。宋缺的立論無一字離開事實,歐陽希夷還有什麼話可說的。宋缺對李淵的迷戀美色,寵縱李建成極度不滿!以宋缺的高傲,怎肯臣服於這種人之下。李淵把自己看高啦!」
  寇仲早知結果,問道:「聽爹的語氣,對李淵亦非常不滿。」
  杜伏威雙目精芒閃爍,冷哼道:「李淵設計殺死李密,無情無義,令人齒冷。李密雖非什麼忠臣義士,終是肯向李淵投誠的人,李淵大可不批准地出關,讓李密死了東山復起之心。現在卻使手段置李密於死地,怎能教天下人心服,且顯示李淵沒容人之量。」
  寇仲心中恍然,老爹因李密之死,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觸,因他和李密處境相同,以後可能遭同一命運。李淵確比不上李世民,換過是後者,必以高官厚祿善待李密,不會把李密投閒置散,甚且暗起猜疑,迫他生出背叛之心。
  杜伏威話題一轉道:「仲兒有信心撐到宋缺大軍土來嗎?」
  寇仲苦笑道:「孩兒正在想辦法。」
  杜伏威歎道:「暫時我仍無力分身助你,因為輔公佑公然和我撕破面皮,在左遊仙慫恿下在丹陽擁軍自立,還和林士宏、蕭銑暗結聯盟,密謀進犯我歷陽。」
  寇仲大訝道:「蕭銑不是和林士宏交戰嗎?」
  杜伏威道:「在李閥和宋閥威脅下,又有魔門中人穿針引線,蕭林恢復和好有什麼不可能的。本來我還可與已成唐臣的李子通互為聲援;可是李子通卻被你打擊削弱至再無翻身之力,自身難保,所以找只能依靠自己想辦法應付。」
  寇仲比任何人更能深切體會到「自身難保」這句話,就像如今他沒有能力助杜伏威的情況如出一轍。
  杜伏威雙手抓緊他肩頭,低聲道:「我在此不宜久留,只是特來把心意向你坦白說出來。由此刻開始,我與唐室再無任何關係。若李世民殺死我的仲兒,我杜伏威必拚死為你報仇,因為寇仲是我杜某人的兒子。」
  在李元吉和屈突通兩支援軍趕到前,唐軍在洛陽城南外最具戰略性和威懾力的高寨陷於一片火海中。
  由於最初的戰略構思是針對抗衡高寨而設計,豈知事情的發展竟理想至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在城外築壘固守再沒有實質意義,反是出城突擊的戰術最能發揮效用,所以楊公卿命出城血戰的全體人員,於獲得豐碩戰果後撤退城內。
  雖說可稱為大勝,但始終是以寡擊眾的苦戰,唐方當然傷亡慘重,死傷過千,且喪失主將,守城軍亦超過二百人陣亡,傷者逾四百,勝果得來不易。
  城南的廣場躺滿傷兵,由醫療隊伍就地搶救。徐子陵和跋鋒寒更不停以真氣為重傷者行氣療傷,忙到翌日中午,兩人才有喘一口氣的機會,到一旁坐地休息。
  跋鋒寒挨著南門旁的堅固城牆,歎道:「高手對壘,勝負是一線之隔,想不到戰場上亦是如此,我那一箭若失手,你和我可能沒命坐在這裡一邊呼吸,一邊享受正午的秋陽。」
  徐子陵目光掃過滿廣場的傷兵和死屍,醫療隊伍正陸續把傷者送返城內各處所救治和調息,留下無人理會的殘缺衣甲,城頭處傳來在昨晚立下大功的八弓弩箭機移動的聲音,兵員調動,馬嘶人叫,忙個不休。
  經過的人均向兩人恭敬致禮,神情疲倦中帶著掩不住的振奮,可是他卻沒法融入他們的情緒去。
  戰爭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接一個的噩夢,而他唯一可做的事是在其中浮沉掙扎,希望有夢醒的一天,愈快愈好。每一方的勝利,代表另一方的失敗,代表著犧牲和流血,悲傷和苦淚,死亡是無法挽回的損失。
  徐子陵歎道:「我現在心疲力盡。開始時我尚有種為理想奮戰的感覺,此刻卻是完全地迷失!殺戮是沒有半丁點意義,只能顯示我們卑劣的根性。」
  跋鋒寒苦笑道:「這是你和我或和寇仲的分別,沒有人是天生鐵石心腸的。可是為了深信不疑的理念,我們必須拋開一切,朝定下的理想目標進發,這是一個誰比誰更強更狠的爭鋒較量。想想正在你們北疆蓄勢待發的狼軍,若讓他們入侵中土,會是怎樣一番局面。殺人放火,姦淫擄掠是他們引以為樂的勾當。他們對漢人的仇恨是子陵你難以理解的,正如頡利並不明白我對他的仇恨。相信我,眼前一切轉眼即成明日黃花,我們只能為理想堅持下去,直到擊敗所有對手,理想才可變為現實。」
  城牆外遠處不斷傳來萬馬奔騰和喊殺追逐的聲音,自日出至今,王世充和手下大將輪番從南門出擊突襲,務令李元吉無法在洛陽南面取得堅守與立足的據點。
  高寨被毀對圍城軍是嚴重的挫折和打擊,迫得唐軍棄守所有在此力的箭塔陣地,因再無力抵禦可從任何方向攻來的敵人。
  李元吉最大的問題是不能抽空固守其他營寨的將兵,所以只能從自己麾下分撥人手加強城南外余寨的兵力。
  屈突通另率五千唐軍,在高寨後方佈陣,以防守城軍從缺口突圍。
  徐子陵把晶瑩潔白的手伸展在眼前,沉聲道:「這個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明白歸明白,我這雙手已沾滿血腥卻是不爭的事實。只要想想別人的兒子丈夫因我而傷亡,我不但對戰爭感到厭倦,更對自己感到厭惡。在戰場上,每一個人都變成無情的殺人工具。」
  跋鋒寒點頭道:「戰爭就是這麼一回事,根本不容你去選擇,一是殺人,一是被殺,不論殺人與被殺,都是那麼無奈和無辜。又試想另外一種情況,敗北的是我們,洛陽被李元吉攻陷,李元吉成為洛陽之戰最大的功臣,那時在魔門的遊說慫恿下,李元吉將成為征東軍的主帥,事情若真的如此發展,會是怎樣的一番局面?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和追隨者殘忍,更可能禍及中原百姓。李世民就看得透徹,在戰爭中非友即敵,要取勝固非易事,要堅持下去同樣困難。」
  徐子陵頹然點頭,沒有說話。
  此時麻常匆匆來到兩人身前,單膝跪下道:「我們乘勢反擊,連番出戰,摧毀南城外敵人所有箭塔,敵人閉寨堅守,屈突通則仍按兵不動,我們若能擊潰屈突通的部隊,敵人圍城之勢將會崩潰。」
  跋鋒寒沉聲道:「有使人知會少帥嗎?」
  麻常答道:「傳信兵在天明前出發往陳留,如無意外,少帥可在黃昏前曉得我們這方面的情況。」
  跋鋒寒向徐子陵道:「子陵有何高見?」
  徐子陵卻問麻常道:「麻將軍怎麼看?」
  麻常正容道:「小將本主張乘勝進擊,但隱隱覺得這是個陷阱,屈突通可能是奉李元吉命令誘我們出擊,經過昨夜苦戰,我軍人困馬乏,暫時難以應付大規模的全面出擊。由於敵人軍力在我們兩倍以上,我們無法摸清楚敵人寨內的真正實力,勉強出擊必敗無疑。最明智的做法,是希望少帥能及時率軍來援,裡應外合下,可突破敵人南面的圍城軍。」
  跋鋒寒同意道:「就照麻將軍意思辦,麻將軍最宜好好睡上一覺,養足精神以應付未來的大戰。」
  麻常一聲遵令,欣然去了。
  徐子陵道:「他肯定不是去睡覺。」
  跋鋒寒凝望他的背影,道:「麻常會是少帥軍最出色的主力大將之一,只有寇仲方可令這麼傑出的人才為他效力,若非李閥出了個李世民,誰是寇仲的對手?」
  徐子陵苦笑道:「我對寇仲卻沒你對他那麼信心十足。」
  跋鋒寒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微笑道:「我們的好兄弟寇仲正從戰爭中學習和成長;當他變得像我那麼狠,當他明白勝利是戰爭唯一的目的,當他能以刀法入兵法,把他的井中入法用於戰略上時,天下將無有能與之匹敵之人,包括李世民在內。問題是暫時他仍不行,做不到我對他的期望和要求。」
  寇仲於黃昏時分收到洛陽城南外激戰的消息,大喜下立即召來手下,舉行軍事會議。
  在內堂少帥軍的眾領袖圍桌商議,與會者有虛行之、宣永、卜天志、陳長林、洛其飛、陳老謀。
  寇仲先公佈盧君諤陣亡和高寨被毀的消息,然後詢問眾人意見。
  宣永發言道:「此實我們求之不得的良機,若我們立即發軍洛陽,由於李世民怕我們成功與洛陽守軍在城南外會師,徹底摧毀李元吉的圍城軍,必命李世積盡起手下兵將攔截阻止,我們可一邊佯裝趕赴洛陽,再另布奇兵伏擊李世積的部隊,只要避開河道,李世積比我們強大的水師勢將用武無地。」
  眾人紛紛贊同宣永的提議,只有虛行之眉頭深鎖,沒有說話。
  寇仲訝道:「虛軍師似對此事另有看法,何不說出來讓大家仔細參詳?」
  虛行之道:「若我是李世積,絕不會冒險截擊,只須領水師南下直追陳留,我們將首尾難顧,進退不得。」
  任媚媚道:「陳留現在做足防禦工事,又有堅寨鎖河,配合飛輪船往返巡弋,只要有一萬守軍,李世積休想能在十月前攻下陳留。」
  虛行之道:「兵者,詭變之道也。如李世積枕兵陳留城外,另派精騎繞過陳留,深入我境攻擊仍在重建中的彭城又如何?」
  任媚媚登時語塞。
  彭城位於少帥國核心地帶,若給敵人攻佔,整個少帥國勢將分崩離析,不戰而潰。
  陳長林道:「這個險仍是值得冒的,假設我軍能潰擊李元吉的圍城大軍,如同截斷李世民的後路,我們再往東挺進,與竇軍前後夾擊李世民,李世民只有倉皇退返關中一途,那時李世積軍威脅自解,我們可以安枕無憂。」
  宣永搖頭道:「李元吉圍城軍兵力在六萬至八萬人間,且有高壘深墊可以堅守,我們若攻之心切,必死傷慘重,一旦成糾纏難解之局,而我們則一座城池接一座城池的被李世積攻陷,實非智者所取,軍師之言我們不可忽視。」
  寇仲再次面對有關少帥軍存亡的重要抉擇,不冒險怕坐失哀機,冒險的話則可能要把少帥軍全部賠進去。
  以少帥軍在陳留二萬許的兵力,根本不足應付兩個戰場的艱苦劇戰。由此可見李世民用兵的高明,遣李世積進駐開封,壓得少帥軍動彈不得。
  此時手下神色慌忙的來報,道:「發現敵軍蹤跡,一支唐軍在陳留北十里一處山頭立營設寨,人數估計在五千人間,該是從開封調來的先鋒部隊。」
  眾皆變色。
  寇仲整個人如入冰窖,脊骨涼颼颼的,有若被人吊懸半空,無處著力。
  他終嘗到李世積的手段,佔盡先機,不以水師張揚南下,卻以奇兵潛來,在最關鍵的時刻兵逼陳留。不用猜也知其水師大軍會陸續開至,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如何敢分兵洛陽,共享守城軍突破南面重圍的成果?
  天策府兩大名將是李世積和李靖,若非後者與他們關係密切,使李世民不得不令他留守長安。倘讓他們一併開來前線,來個鉗形攻勢,他的少帥軍會敗得更快更慘。可是眼前給李世積這麼耍他一著,登時令他陣腳大亂,攻取襄陽以留退路之計固難以實行,未來的命運更黯淡無光,他該怎辦才好?
第十一章 窮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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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當晚連夜動員,親率三千騎兵趁唐軍陣腳未穩,兼主力大軍未至之際,突襲李世積先遣部隊。他採取的是突厥人的野戰戰術,旋風般來,四乃八面衝擊敵人,令唐軍倉卒應戰,傷亡慘重下被迫後撤。
  同一時間陳老謀偕二百工事兵在陳長林率軍護送下,秘密趕往洛陽。
  翌晨李世積主力大軍從水陸兩路開至,寇仲舉全軍以迎,分在水陸與李世積軍正面交鋒,激戰竟日,雙方互有傷亡,堅持不下時,白文原約五千騎兵從東海趕至,投入戰場,李世積終不支後撤,於陳留二十里外的山頭重整陣腳,寇仲亦無餘力乘勢追擊,收兵回城,暫解陳留之危。
  當寇仲與手下對戰事作事後檢討時,跋鋒寒、徐子陵再率騎兵從長夏門出擊,偷襲試圖在高地重建營寨的圍城軍。
  今趟李元吉雖是有備而來,仍屬試探性質,看守城軍的反應。際此新敗之餘,唐軍士氣低沉,即使圍城軍兵力在守城軍一倍之上,由於怕再有其他陣地營寨失守,所以李元吉與跋、徐騎兵纏戰半個時辰後,把軍隊撤走。
  跋、徐不敢追擊,怕被左右兩寨出兵衝擊,故無法擴大戰果;事實上他們志不在此,目的只是從陳長林手上接收陳老謀和二百工事兵,護送他們入城,陳長林和手下功成身退,趕返陳留。
  入城後,楊公卿、麻常、陳老謀、跋鋒寒和徐子陵在城南的家聚集密議,二百工事兵自有人安排住所起居。
  眾人圍桌而生,聽罷陳老謀掘地道的大計後,楊公卿皺眉道:「此事應否知會王世充?」
  陳老謀道:「萬萬不可,地道純是讓我們在危急時有退走之路。王世充此人反覆多疑,讓他曉得我們有此後著,後果難測。」
  跋鋒寒點頭道:「此事不但不可讓王世充方面的人曉得,也要瞞著我們的部隊,免致影響軍心,曉得我們不看好竇建德。」
  麻常沉聲道:「王世充於城內遍設聽井,我們挖掘地道的聲音,肯定瞞不過他。」
  地道戰乃攻城法之一,既可毀敵城牆,又可讓兵員穿地人城突擊偷襲。守城者應付之法,是於城內關鍵位置挖井,內置陶制的地聽器,監察地底動靜。當年在長安,寇仲和徐子陵進入楊公寶庫,給李元吉以地聽法發現行藏,差點功虧一簣。
  徐子陵道:「現在城南在我們控制之下,可否接管地聽的工作,那便不虞王世充察覺。」
  麻常點頭道:「我們形勢要比王世充強,若楊公執意如此,王世充只有讓步,不過自難免惹他起疑。」
  跋鋒寒道:「城南雖是唯一可挖地道處,仍須小心從事,因為我們既可監聽地底情況,敵人自可反監聽我們。」
  楊公卿點頭道:「三國時官渡之戰,袁紹挖地道欲襲曹操,卻被曹操發現,反在城內挖掘橫長的壕塹反擊。」
  陳老謀欣然道:「諸位請放心,我的地道法來自魯妙子薪傳,他設計的挖土工具以鑽探的方式取泥,能令近在三丈的監聽者渾然不覺,楊公寶庫就是這麼挖出來的。」
  眾人大喜,商量妥當行事的細節,由於城南在少帥軍全面控制下,挖出泥土的處理等方面均不成問題。
  最後楊公卿問道:「陳公預計地道於何時可完成?」
  陳老謀答道:「我準備在一個月時間內,挖三條平行通往被摧毀後的高寨半里外處的長地道,出口處是一片疏林,緊急時我們可憑之迅速撤走。」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
  接著的十多天,洛陽和陳留兩個戰場均戰事頻繁。
  洛陽方面守城軍不斷從各門輪番出擊,令城外唐軍風聲鶴唳,疲於奔命。李元吉數度試圖重建城南外高寨,都以失敗告終。只能憑深塹堅寨力抗守城軍。
  寇仲坐鎮陳留,與李世積多次交鋒,互有勝敗,成膠著狀態。
  虎牢方面有關竇建德和李世民交戰的情報雪片般飛來,寇仲的憂慮亦與日俱增。
  這天黃昏時分他登上牆垛,在虛行之和宣永的陪同下遙觀城外敵營,長長吁出一口氣道:「若換過另一形勢,我會非常感激李世積,他確是位難得的對手,令我軍有遇上強手的寶貴實戰經驗。現在卻是被他壓得動彈不得,空有滿腹大計,而無法付諸實行。」
  宣永和虛行之均有同感。
  此時洛其飛神色凝重的來到寇仲芳,施禮後道:「剛接到消息,李世民派遣王君廓率輕騎千餘人,抄襲竇軍後方,大破竇建德的運糧隊伍,並俘獲竇建德手下大將張青特。」
  寇仲失聲道:「什麼?」
  洛其飛重覆一趟,聽者無不變色。
  自幾次交鋒失利後,竇建德被李世民阻於虎牢,囤兵板渚不敢出擊,雙方只有小規模的交鋒而無決定性的大戰。且以竇軍失利為多,早先將士思歸,軍心不穩。現今糧草被劫,更使軍內驚駭的情緒蔓延,形勢更趨惡劣。
  寇仲頭皮發麻的道:「今趟糟糕透頂,竇軍若缺糧草,一是立即退兵,一是冒險出擊,不論那種情況,只有利於李世民。」
  虛行之道:「為今之計,是立即撤回我們在洛陽的軍隊,把兵力集中我國北疆,力抗擊敗竇軍的大唐兵,等待宋閥大軍來援。」
  寇仲搖頭道:「這只會加速洛陽的陷落和竇建德的敗亡,竇建德對我雖不信任,我卻不能對他背情棄義。我今晚必須趕赴洛陽,因李世民破竇軍後,必回師洛陽,我再引他出擊,乘勢南下攻奪襄陽,再從水路往鍾離;你們只要頂得住李世積,我們非是沒有機會守到明年春暖花開的好日子。」
  宣永斷然道:「少帥放心去吧!有虛軍師為屬下籌謀運策,我們心不會有負少帥之托。」
  寇仲勉強振起鬥志精神,道:「由現在至明年春,將是我軍最艱苦的日子。諺雲兵敗如山倒,無論情況如何惡劣,我們必須堅持下去,否則如讓李世積水師成功突破封鎖,南下運河,我們的少帥國將土崩瓦解。故你我兩方,均不容有失。」
  三人轟然答應。
  寇仲目光投往城外敵營的鼎盛軍容,肩頭像負起千斤重擔,壓得他似無法挺直虎軀;他已走上一條沒法回頭的路,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往前硬闖,盡人事聽天命,看看老天爺是否仍在支持他。
  徐子陵和跋鋒寒卓立城垛上,遙觀城南外敵人調動的情況。
  昨天一支萬人部隊,從長安由水路開至,增援李元吉的圍城軍,由那時開始,守城軍即提高警覺,靜候李元吉反擊的行動。
  自午後開始,李元吉軍開始調動,在高寨原地設指揮中心,更在高地前後佈陣,集結近三萬兵力,且把重建高寨的材料運至高地後方,隨時可大興土木,重設高寨。
  跋鋒寒無奈地道:「李元吉終站穩陣腳,我們再難阻止他重建高寨。」
  在夕照的餘暉下,李元吉以步兵為主的部隊在戰鼓聲中緩緩推前,直抵被填平的第二重壕塹邊緣,工事兵迅速展開清理高地的行動。
  跋鋒寒見徐子陵沒有答話,探手搭上他肩頭,問道:「子陵在想什麼?」
  徐子陵苦笑道:「我在想像明天這邊城外的情境,一切會回復原狀,過去十多天的努力,戰士的傷亡,只是一個曾發生過卻對現實起不了絲毫作用的噩夢。戰爭是否不能避免呢?人們的自相殘殺,是否須永遠繼續下去?自有歷史以來,不同形式、不同性質各式各樣的大小戰爭就從沒間斷過。」
  跋鋒寒聳肩淡淡道:「這是個利益的問題。從我們茹毛飲血的祖宗開始,使須為生存與大自然鬥爭,既要抵受風霜雨雪,更要填飽肚子,或應付猛獸的侵襲,打開始這人間世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天地。到我們的社群國家組織日趨複雜,戰爭的因由更變得五花八門,有族群與族群間的戰爭;維護統一與力圖分裂者問的戰爭;統治階層內部衝突衍生的戰爭;侵略與抵禦者的戰爭,人心是永無滿足的,戰爭亦不會休止。」
  徐子陵道:「我忽發奇想,問題該在於那遁去的一,故變亂叢生,人心不足。若能把那遁去的一尋回來,天下人人將可和平共處。唉!不過這情況恐怕永遠不會出現。」
  跋鋒寒點頭道:「你這看法雖玄,但我仍能大致掌握你的意思。說到底這是個人心的問題,若每個人都變得和子陵想法相同,該是天下太平。只可惜天下間只有一個徐子陵,我和你已有很大分別,從沒有厭戰的感受,自幼習慣出生入死的生涯。」
  徐子陵苦笑無言。
  翌晨天明前寇仲避過圍城軍,抵達洛陽。此時李元吉成功重建高寨,洛陽重陷被封鎖圍困的局面。
  寇仲先入宮見王世充,與王世充及其將領舉行軍事會議,當然談不出什麼辦法來,只一致決定死守洛陽,靜觀其變。洛陽的成敗再非由他們主宰,而是決定於虎牢的戰場。
  寇仲返回城南的家,頗有心力交瘁的疲倦感覺。
  楊公卿、麻常、陳老謀、跋鋒寒和徐子陵齊集宅內,交換別後情況。
  獵鷹無名神態興奮地立在久別的主人肩頭,不時以鷹喙摩擦寇仲的頭髮,寇仲愛憐地經撫它。
  寇仲交待過陳留的情況後,陳老謀道:「再有兩天工夫,第一條地道將可完工,入口在長夏門旁城衛所的地牢,出口在高寨後方的林區,一切順利。」
  麻常亦道:「地道寬敞堅固,從入口以鼓風機把新鮮空氣送入地道,在地道後半截才稍有氣悶的感覺。」
  跋鋒寒皺眉道:「陳老不是說過要挖三條平行的地道嗎?現在動工大半個月,尚未完成一條地道,那還趕得及在一個月內挖三條地道?」
  陳老謀神氣地道:「第一條地道需時最久,皆因地底有很多不測的因素,例如遇上石層水道諸如此類。現在我已大致掌握地底情況,可從完成的地道橫向發展,同時多段開掘其他兩道,使三條地道多處相連,保證可在十五天內完成整個工程。」
  楊公卿提醒道:「三個出口最好有段距離,方便佈陣或迎敵。」
  寇仲輕撫無名,沉吟道:「地道能否讓馬兒穿行?」
  陳老謀坦然道:「恐怕會有問題,馬兒肯定受不了裡面悶熱的空氣。」
  寇仲訝道:「你們沒想過這問題嗎?若沒有馬兒代步,我們縱使能從地道溜走,卻絕逃不過李世民騎兵的追擊,別忘記康鞘利那頭獵鷹。」
  徐子陵苦笑道:「直至昨天,這全不是問題,因為城南外沒有堅寨阻路,我們可先遣部分兵員從地道出城,埋伏敵人後方,餘人再突圍而出。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麻常道:「我們上趟能攻破高寨,是頗有僥倖成分。這趟李元吉千辛萬苦下重建高寨,必以重兵固守,我們若冒險進擊,將會傷亡慘重,徒勞無功。」
  寇仲微笑道:「窮則變,變則通。」
  轉向陳老謀道:「地道是否能在高寨下穿過?」
  陳老謀拍腿叫絕道:「這麼簡單的方法,為何我偏想不到,這個可包在我身上,我可在高寨下往上挖,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跋鋒寒欣然道:「出口的尺寸必須計算精確,最好在敵營核心處,由我負責打頭陣。」
  陳老謀笑道:「地道出口是一門學問,我會小心處理,少帥準備何時攻打高寨?」
  寇仲道:「我還未想妥,最好待三條地道全部完工,我們才決定何時行動。咦!有訪客!」
  跋鋒寒和徐子陵亦聽到有人逾牆而來的破風聲,心中大訝。
  跋野剛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道:「跋野剛、單雄信、郭善才求見少帥,有要事商討。」
  寇仲哈哈笑道:「三位大將軍請進。」
  眾人均大惑不妥當,起立相迎。
  跋野剛、單雄信、郭善才三人神色凝重的從側門入廳,坐下後,跋野剛開門見山的道:「王世充氣數已盡,良禽擇木而棲,我們三人經商議後,決定向少帥投誠。」
  單雄信接口道:「我們絕非不講信義之徒,只因王世充用人惟私,難成大器,更不聽少帥忠言,致有今天之果。」
  郭善才亦表態道:「事實上我們是代表洛陽所有外姓將領,請少帥取王世充而代之,洛陽始有希望。」
  寇仲等聽得面面相覷,單雄信反王世充毫不稀奇,因他是從李密改投王世充的降將,與王世充關係不深。可是跋野剛和郭善才是追隨王世充多年者,一直對王世充忠心耿耿,可見王世充已陷於眾叛親離的境地。
  寇仲哈哈笑道:「諸位這麼看得起我寇仲,使我受寵若驚,不過我現在自身難保,隨時有舟覆人亡之險,諸位追隨我,怕沒有什麼好日子過。」
  楊公卿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令三位忽然如此不滿王世充?」
  跋野剛冷哼道:「從慈澗迫走少帥始,我們已非常不滿王世充的所作所為。昨晚李元吉使人以箭投書入城,我們雖不曉得傳書內容,但只看王世充在少帥前對此隻字不提,如其居心叵測。少帥今趟不顧生死的送糧到洛陽,更義薄雲天的跟我們留守險城,我們軍中上下無不感激,故份外不恥王世充所為。」
  眾人恍然,李元吉的傳書幾可肯定在勸王世充開城投降,順道出賣寇仲。
  單雄信忿然道:「我們替他出生入死,王世充卻只顧自己,當然哩!他有董淑妃為他在李淵面前說話,至不濟仍可保命,說不定還有一官半職讓他風風光光的過下半世。我們則必死無疑。」
  徐子陵不解道:「大將軍為何會有這個想法?李世民不是一向善待降將嗎?」
  郭善才歎道:「據長安來的消息,李元吉此來奉有李淵密諭,洛陽若破,除王世充家族外,其他將領全體處死,以警天下。」
  「砰!」
  寇仲重拍桌面,雙目射出凌厲奇光,沉聲道:「王世充若想出賣我寇仲,恐怕要下一世才有機會。由現在開始,大家就是兄弟,就算死也要死得像個男子漢。不過現在仍未是廢王世充的時候,除非他膽敢開門迎敵,讓我們從詳計議,暗中監視王世充嫡系人馬的動靜,他若不仁,我就不義,否則我仍會謹守諾言,助他堅守洛陽直至最後一刻。」
第十二章 死亡密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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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徐子陵、跋鋒寒三人沿城頭巡視,所到處戰士肅然敬禮,眼中射出發自心底的景仰神色。
  三人友善地對枕戈待旦的守城戰士噓寒問暖,撫慰有加,著意設法改善他們的境況,提高他們的士氣。
  城外敵寨與箭塔燈火點點,連綿平均地分佈城外,軍勢鼎盛,確有令人心膽俱喪、不戰而潰的威勢。
  最後三人來到東北的上東門,登上高起牆頭上的城樓,憑高遙望左方位於漕渠和洛水間高地的李元吉帥寨,在堅強的防禦工事和壕塹環護下,帥寨鎖鎮兩坷,脅迫洛陽。
  把守城樓的戰士悄悄退開,方便三人說話。
  寇仲輕歎道:「若我能攻陷帥寨,斬李元吉於刀下,肯定可改寫未來的命運。」
  徐子陵哂道:「這叫好大喜功,更是不自量力。」
  寇仲陪笑道:「我只是用話來發洩心中的窩囊氣,大睡一場後,我現在精力盡復,鬥志昂揚。坦自說,在趕來洛陽途上,我的心情劣無可劣,經一覺睡醒後心情才回復過來。」
  跋鋒寒微笑道:「無論你心情如何壞,絕不能表現出來。因為洛陽城內人人以你馬首是瞻,名副其實的瞧你臉色做人。」
  寇仲雙目神光閃爍,沉聲道:「我寇仲是永不會認輸的。殺我固不容易,要我投降更絕無可能。」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你對王世充有什麼打算?」
  跋鋒寒插入道:「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
  寇仲眉頭大皺,沉吟片刻,苦笑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要看王世充手下將士離心,可是由於他長期的部署,手上兵權大部分在王系將領控制下,若我們出手對付王世充,極可能引發內哄巷戰,那時不待敵人來攻,我們先自崩潰。」
  跋鋒寒道:「若王世充秘密開城投降,我們會全軍覆沒。」
  寇仲答道:「我太清楚王世充這個人哩!戀棧權力,不到最後計窮力絀絕不肯放棄。橫豎他只要投降,唐軍便不會殺他,以他的性格當然會捱至最後一刻才決定投降。目前他對唐夏兩重交戰仍存希望,不會就這麼輕易放棄。所以我們只須密切監視王世充的動靜,可保無虞。」
  徐子陵環目掃硯城外遠近的情況,淡淡道:「眼下的洛陽如同一座孤島,不但往來交通被截斷,更是與世隔絕,茫不知唐夏兩軍交戰的情況,到李世民大破竇建德,還兵洛陽,我們那時不單要應付外患,還要應付內憂!」
  寇仲訝道:「陵少難道竟支持老跋先發制人的提議?」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就事論事,我可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卻不得不為與我們並肩作戰的兄弟著想。」
  跋鋒寒沉聲道:「戰爭是看誰更狠的死亡玩意兒,寇仲你勿要有婦人之仁,這只會誤事。」
  寇仲探手摟上兩人肩頭,微笑道:「老哥你責怪得好,不過行動的時機尚須斟酌。我尚留有一手:當竇建德真的飲恨虎牢,其飛會親自趕來,在洛陽東南方的山頭燃起三處烽火,那將是我們展開行動的時刻。但現在的情況下,我們須佯裝要大舉反擊城外唐軍,在城內則作出各種縝密部署,於王世充不覺下控制全城,那時將不怕他出賣我們。」
  跋鋒寒欣然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門道。」
  寇仲道:「我本來尚有一法,就是先打通地道,派探子穿過地道去與陳留我軍暗通消息。卻怕因小失大,暴露地道的存在,乃打消這個念頭。」
  頓了頓續道:「我們目前最緊要的事,是保存實力,一旦城破後全師突圍而出,南下攻奪襄陽,可守則守,不可守從水道撤往鍾離,再與李世民一決雌雄。」
  跋鋒寒微笑道:「我正期待那一天的來臨。苦守洛陽的日子絕不好過,在武道修行上亦屬苦行。」
  寇仲放開摟著兩人的手,問道:「洛陽存糧情況如何?」
  徐子陵道:「糧食和日用必需品尚可捱二十天的光景,節衣縮食是所必然,藥物已用得差不多,這更是我們不敢發動大規模反擊戰的其中一個原因。」
  跋鋒寒皺眉道:「放著一條打通的地道不用,是否不智?」
  寇仲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我正對地道大動腦筋,假若我們能派人從地道神不知鬼不覺的鑽出去,可著宣永使人送來乾糧、藥物和箭矢兵器,部分從地道運進城來,部分藏在地道出口附近的山野隱密處,我們逃跑時便不會缺糧缺箭,即使李世民在後窮追不捨,我們仍有本錢與他周旋。」
  徐子陵斷然道:「這差使由我去吧!」
  寇仲和政鋒寒豈有異議,憑徐子陵天下無雙的靈覺,進出敵境易如反掌,更可領率運糧軍裨不知鬼不覺的潛回來。
  寇仲欣然道:「一切拜託陵少。」指著李元吉帥寨道:「若我們挖一條地道直通李元吉的狗窩又如何?」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那你先要把王世充幹掉才行。」
  寇仲道:「殺死李元吉,洛陽之圍自解,王世充怎會不同意?」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是不想眼睜睜瞧著竇建德敗亡。好言勸道:「開一條這樣的地道,至少要二十天的時間,還須地底沒有大石或河道阻擋,且會延誤南面地道的工程,縱使王世充衷誠合作,在時間上仍不可行。」
  寇仲頹然道:「好吧!一切依既定計劃進行。希望竇建德能大發神威,攻下虎牢,我們便可功成身退,順道南下攻陷襄陽,享點清福。」
  翌日黃昏寇仲和跋鋒寒領兵出擊,虛張聲勢,吸引圍城軍的注意後,陳老謀趁機打通地道,建造設計巧妙的隱蔽出口,徐子陵乘機從出口溜往陳留,好運糧食兵器回來。
  為惑敵人耳目,寇仲等輪番出擊,填壕塹破箭塔,地底下陳老謀則全力施工,利用第一條地道往橫發展,同時分在多段開發另兩條地道。五天後徐子陵率運糧隊乘夜回來,亦帶來不妙的消息。
  原來李世民故意放出消息,訛稱唐軍馬匹草料用盡,將牧馬河北,調走大批軍隊。
  竇建德聞信大喜,認為此是攻襲虎牢的良機,傾巢而出,從板潘發動大軍,到牛口渚設置戰陣,北連黃河,西薄泛水,南倚鵲山,陣連二十餘里,擂鼓叫陣。
  李世民在泛水另一邊里許處結陣以迎,堅守不出,成對峙的局面。
  問題在竇軍缺糧,而李世民兵精糧足,以逸待勞,且後有虎牢作後盾,相峙下去,大利唐軍,所以宣永、虛行之等均不看好竇建德。
  夏唐大軍是決戰在即,洛陽城的氣氛漸趨緊張。
  寇仲找來單雄信、跋野剛,在城南的家密議,寇仲首先問道:「你們說過李元吉奉有李淵密諭,除王世充及其族人外,其他將領一律殺無赦,消息究竟從何而來?」
  跋野剛答道:「是張鎮周派人來告密,勸我見機不妙,立即率手下兄弟逃走,無須為王世充這種小人賣命。」
  寇仲點頭道:「張公是性情中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不會虛言恫嚇。」
  單雄信訝道:「少帥當時因何對此事不直接問個清楚?」
  寇仲坦言道:「問題在跋大將和郭大將軍是追隨王世充多年的人,所以找必須經過一段時間觀察,才敢肯定諸位的誠意,請兩位勿要見怪。」
  跋野剛道:「少帥有此想法合情合理。」
  單雄信欣然道:「少帥終肯收留我們哩!」
  寇仲道:「我說過大家是兄弟就是兄弟。另不知尚有多少王系外的將領站在我這一方?」
  跋野剛數著指頭道:「還有段達、王隆、崔弘舟、薛德音、孟孝文、郭什柱、王德仁、邴元真、楊汪等十多值將領,除郎奉和宋蒙秋這兩頭王世充忠心的狗外,所有外姓將領均心向少帥,希望以後能隨少帥打天下,攻入關中,軌掉李淵的臭頭。」
  只聽跋野剛對李淵鄙屑的語氣,便知洛陽外姓諸將因戰友與手下的傷亡,跟長安唐室結下解不開的深仇。否則何須投誠寇仲,只須打開城門迎接李元吉,必可拜將封侯。
  寇仲問道:「你們手下兵員情況如何?」
  單雄信冷哼道:「王世充的嫡系人馬損折頗鉅,除大千多禁衛軍忠於他外,其他近二萬將兵全是我們的人,只要少帥一聲令下,我們即可攻入皇宮,殺王世充一個片甲不留。」
  寇仲搖頭道:「這是下下之策。大家既是兄弟,我亦不用瞞你們,我們已挖掘好三條地道,形勢危急時可逃離洛陽,不用在城內等死。」
  兩人聽得又喜又驚。
  單雄信道:「少帥竟不看好竇建德?」
  寇仲反問道:「你看好他嗎?」
  兩人同時搖頭。
  跋野剛道:「原來少帥早定後著,我們該如何配合?」
  寇仲道:「我們先要研究清楚撤退的細節,當形勢危急時,使每個人都知道該採什麼措施。正是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明知不可為而為乃智者不取,無謂的犧牲更沒有意義。不過一天竇建德未吃敗仗,王世充仍是和我們利益與共,而我心可比王世充先一步掌握虎牢的情況,所以主動是在我處而非王世充手上,兩位可以放心。」
  三人商量如何應付目前情況甚至撤退大計等細節後,各自悄悄散去。寇仲往城南衛所找到測試地道的徐子陵和跋鋒寒,兩人正在地道入口說話,工事兵則在陳老謀指揮下忙個不休,一籮籮的沙泥石塊魚貫運到地面,送往隱密處。
  跋鋒寒見寇仲來到,欣然道:「我們到另一端呼吸一口城外清新的氣息,如何?」
  寇仲笑道:「當然奉陪。」
  三人以觀賞的心情進入地道,進入一個以粗實木柱橫亙直豎鞏固支撐的天地,每隔數十步掛上一盞風燈,火焰在十多台鼓風機送進來的微風中閃跳不定,令人生出陰森詭異的感覺。工事兵仍在另兩條地道以特製工具鑽土取泥,安裝木撐,三人卻悠然步過高八尺寬一丈深長逾裡的地道。
  高寨下的出口是個廣若廳堂的空間。
  這是三條地道交處,有石階拾級而上,尚餘一截厚達一丈的土層沒有打通,以堅固的木架支撐,不過以三人的耳力,隱可聽到上面營寨馬蹄人足踏地的響聲。
  地下室四周開有深槽,以安置破口而出時瀉下的泥土,設計上無懈可擊。王世充在城內儲有大量木材,原意是作修建宮室之用,想不到被陳老謀拿來作建地道之用。
  三人流覽研究一番,繼續行程,仍朝第一條地道南端出口走去。
  寇仲訝道:「真奇怪,走到這裡仍沒有氣悶的感覺。」
  徐子陵道:「全賴於敵人壕塹底下設有洩氣口,富鼓風機把空氣送入地道,便把地道內的死氣迫走。完成第一條地道後,盡端處須加設氣口,否則我們停開氣走路。」
  跋鋒寒道:「少帥魅力不凡,故能吸引這麼多優秀的人才為你力,像陳老謀便大有機會成為第二個魯妙子,沒有他,縱想到建地道之法,亦沒有付諸實行的本領。」
  寇仲笑道:「陳公至少等於半個魯大師,他與魯大師另一半的雷老哥合起來,肯定是一個完整的魯妙子,哈!」
  談談笑笑,三人抵達盡端出口處,石階往上延伸兩丈,直達地道出口的厚鐵蓋,看上去沉重異常。
  徐子陵對出口的情況最清楚,解釋道:「此蓋本身重逾百斤,上鋪掩飾的薄土野草,位於一叢雜樹之內,非常隱蔽。打開後有木住支撐,方便我們從容走出去。」
  寇仲欣然登階,雙手試托,咋舌道:「至少有二百多斤。」
  功行雙臂,鐵蓋的一邊往上掀起,吹過伊洛平原的風聲呼呼嘯響,更有樹搖葉動的聲音,從上傳來。
  寇仲望往出口外,歎道:「為何從洛陽城看到的夜空,與在此看到的夜空在感覺上大有不同?都是同一片天空嘛!」
  跋鋒寒微笑道:「天空沒有不同,心境卻異。一是被困孤城,這裡卻是自由自在,任我縱橫的天地。」
  三人先後鑽出去,出口設在一座小山丘斜坡處,四周野草萋萋,疏林遍植,闔上鐵蓋後,出口變成與草坡沒有異樣的部分。
  三人小心翼翼移往山坡頂,伏在坡上觀望,高寨的燈火從前方二百丈外映入眼簾,洛陽則在逾裡之外的正前方處。
  寇仲饒有興致的遙觀高寨情況,微笑道:「若我和飛雲騎從後偷襲,保證越壕入寨敵人始能驚覺。」
  跋鋒寒指著設在寨南的四座了望高塔道:「那還須望塔的守兵打瞌睡才成。」
  寇仲道:「憑我們的身手,自可在敵人沒有防備下,先一步解決搭上哨崗,對嗎?」
  洛、伊兩坷分從左右遠方蜿蜒流過,洛水貫穿洛陽,從城西流進城內,伊水主流則從洛陽城東南方過,一道支流通進城內。
  寇仲沉吟道:「我們的撤軍大計可分為三部分,首先派矛盾手和刀箭手穿過三條地道,在這山丘秘密散開部署,接著以奇兵從地道鑽出來突襲高寨,接著南面三門大開,縱兵截擊敵人往援高寨的部隊,與高寨突擊軍會合後,再往這邊撤走,布在這裡的部隊則負責狠擊敵人追兵,然後且戰且退的往南撤去。成功與否就看能否速戰速決,搶在伊闕和壽安兩城唐軍聞風封鎖道路之前,進入弘農郡,沿浙水東岸直趨襄陽。」
  跋鋒寒道:「你倒說得輕鬆容易,若要速戰速決,我們須把大批戰馬送往這邊來,首先要填壕塹、破掉敵方設於壕塹邊沿的戰陣。」
  寇仲笑道:「所以說上兵伐謀,最緊要肯動腦筋。只要我們把地道再延往敵方箭塔陣下,把他們下方挖空,當作出口般處理,先立上木柱,到發動攻擊時,以火油淋柱,燒之以他娘的人,木柱斷時,箭塔陣自然崩塌,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大破敵人堅陣。」
  跋鋒寒啞然笑道:「活學活用,真虧你想得出這麼陰損的招數。」
  寇仲欣然道:「全賴老哥指點,愈夠狠愈有機會勝出。他娘的!我快變成鐵石心腸哩!」
  徐子陵提議道:「營帳、糧食、用品都要先一步運往出口秘處,這樣我們逃起來更輕易方便。」
  寇仲興奮道:「我們剛好是三個臭皮匠,湊成一個諸葛亮。任他李世民智計通天,天策府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總仍及不上名傳千古的臥龍先生。他奶奶的熊,李小子想我死還沒這般容易。咦!」
  三人同時變色。
  後方破風聲起,顯是有人朝他們的方向飛掠而至。
第十三章 大勢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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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保持伏地的姿勢,回首瞧去,在暗黑的林木間,一道窈窕美好的黑影急掠而至,對方顯是未發覺他們,速度不減。
  到她掠上山坡,立即大驚止步,花容失色,到看清楚是他們三人,驚駭化作驚訝,按著酥胸道:「我正急著設法尋找你們,你們怎會往這裡的?」
  來者竟是美人兒軍師沈落雁,雖比前消瘦,卻更楚楚動人。
  三人從斜坡坐起來,寇仲抓頭道:「你難道不知洛陽被李元吉重重圍困嗎?若給人發現你沈大姐來探訪我們,對世積兄有害無益。」
  沈落雁一身夜行勁裝,驚魂甫定的來到三人跟前蹲下,壓低聲音道:「我沒有時間心情和你們說閒話,唐夏交戰勝負已分,李世民大破竇建德,竇建德慘被生擒。現李世民正還軍洛陽,世積則奉命全力攻打陳留,截斷你們陳留少帥軍與洛陽所有聯繫和通路。你們要命的,就立即有那麼遠逃那麼遠。唉!你們必須立即走,逃往大江是唯一生路,但必須避過壽安和伊闕的守軍。」
  三人同時變色,雖早預料竇建德會吃敗仗,怎想得到敗得這麼快,這麼慘,令他們在未準備妥當前來個措手不及。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竇建德怎會如此不濟事?」
  沈落雁怕他們不相信,致失逃走良機,忙道:「竇建德被誘進軍虎牢,擺開陣勢,秦王卻不與接戰,讓竇軍從辰時苦候至午時,到竇軍兵疲將倦,秦王先遣宇文智及率三百輕騎奔過建德陣西,擾其軍心,然後親率玄甲戰騎直撲敵陣,大軍隨後漫山遍野殺去,雙方交鋒纏殺。秦王率玄甲精騎破陣而入,直出竇陣背後,又回頭突還本陣,如此數度衝殺,竇軍崩潰四散,唐軍乘勝追擊三十餘里,斬首逾三千級。竇建德在將領親隨死命保護下,往牛口渚逃跑,均被唐軍白士讓和楊武威生擒,此役竇軍被俘者達五萬人,卻被秦王當場釋放,讓他們各自還鄉。竇建德完蛋哩,接著輪到你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寇仲一顆心直沉下去,想竇建德一世之雄,當日如何威風八面,此刻卻成階下之囚,生死由人,心中難過得想哭出來。
  李世民說得沒錯,他請竇建德來援,只是害他,加速他的敗亡。
  跋鋒寒和徐子陵正擔憂著在地道和部署未完成前如何逃走,欲語無言。
  沈落雁焦急的道:「你們為何忽然變成啞巴?我真的不是和你們說笑的。李淵頒下聖旨,命秦王必須提寇仲的頭回去見他,這是世積親口告訴我的!」
  寇仲勉強振起精神,苦笑道:「美人兒軍師請放心,李世民想斬我的頭,得問過小弟手上的井中月才成。」
  沈落雁瞪他一眼道:「死性不改。」旋又垂首輕輕道:「長安的事,尚未有機會向你們道謝。」
  寇仲道:「大家是老朋友嘛!」
  沈落雁顯是想起李密的橫死,雙目射出黯然神色,垂首無語。
  徐子陵不想她記起傷心事,問道:「竇公被破是多久前的事?」
  沈落雁記起此行目的,忙道:「是三天前的事。李世民翌日即率軍起行,我猜他的先發部隊至遲該在五天內抵達此處,你們必須立即離開這裡。」又黛眉輕蹙道:「你們怎能出入自如的到這裡來?」
  即使寇仲信任沈落雁,因事關重大,仍不敢洩露真相,又不忍騙她,湊過去在她晶瑩通透的小耳旁低聲道:「這是憑著可低來高去的好處。」
  跋鋒寒怕寇仲愈說愈露骨,道:「李夫人高義隆情,我們三兄弟非常感激。此處乃是非之地,李夫人不宜久留,我們亦要回城準備撤走的事。」
  他故意稱她為李夫人,是要提醒沈落雁有關她本身的處境,動輒會牽累李世積。
  果然沈落雁聞言嬌軀微顫,欲言又止的連瞥徐子陵數眼,最後螓首輕點道:「你們好好保重,千萬勿要逞匹夫之勇。」
  說罷轉身從原路迅速離開。
  三人望著她消失在山林中的背影,呆坐在山坡近頂處,好一會兒寇仲才道:「我們的噩夢似乎剛開始,怎辦好?」
  跋鋒寒道:「當務之急是分出人手,先開挖能破對方壕塹陣地的地道,另一方面建造填壕的蝦膜車,務要日夜趕工在一、二天內完成一切。竇建德被擒一事只可讓最上層的將領知道,不可洩到軍中。我們要與時間競賽,只要能在李世民抵達前突圍離開,外面海闊天高住我翱翔,總有捲土重來的一天。」
  寇仲道:「最怕是李元吉先一步以飛箭傳書通知王世充,這反覆無義的小人必會出賣我們。」
  跋鋒寒道:「所以我們必須讓跋野剛等人曉得此事,作好一切防備措施,若王世充有任何異動,我們殺他娘的一個片甲不留。」
  三人摸清楚出口遠近山川形勢後,從地道回城,在南城衛守所召開緊急會議,告知楊公卿、麻常、陳老謀、跋野剛、單雄信、郭善才等有關竇建德落敗遭擒的壞消息,最後寇仲道:「洛陽大勢已去,只有撤往南方一條路可以走,不過退亦要退得漂漂亮亮的。」
  接著把撤退大計說出來。
  陳老謀拍胸保證道:「只要加派一倍人手,我可在後天黃昏前完工。」
  麻當道:「蝦蟆車請交由屬下負責。」
  寇仲斷然道:「那就把撤軍行動定在後天晚上,在這期間內我們不可犯任何錯誤,每一個行動均須以安然離開為目標。我要我的人把全城嚴密控制在手,不容任何消息洩往城外,任何從城外射進來的信件,須送到我手上而非王世充手上。」
  跋鋒寒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心中的想法──寇仲面對生死關頭,終從失意和憂慮復原過來,變回那視戰爭如遊戲的無敵統帥,像井中月般無情鋒銳。
  跋野剛皺眉道:「那是否該先把王世充收拾呢?」
  跋鋒寒向跋野剛豎起拇指讚道:「野剛兄夠狠。」
  寇仲從容微笑道:「老跋不用再提醒小弟。」
  轉向陳老謀和麻常道:「陳公和麻將軍無須在此浪費時間,你們全力攪好適才議定的工作,其他的都交給我們。」
  陳老謀和麻常欣然領命去了。
  寇仲向楊公卿求教道:「楊公請指點。」
  楊公卿捋鬚微笑道:「我那一套太老太舊哩!一切聽少帥吩。大丈夫馬革裹屍,生死只是等閒事。」
  寇仲心中湧起不祥感覺,以往屢次和楊公卿出生入死,只這趟他直接說及死亡。此時無暇多想,略搖頭把擾人的思想揮走,目光迎上跋鋒寒,微笑道:「我一直避免和王世充來一場巷戰,是為保存實力,所以找必須封鎖竇建德被擒的消息,若我猜得不錯,李元吉該比我們更遲曉得此事。」
  徐子陵同意道:「李世民會向李元吉隱瞞此事。因為他想王世充向他投降而非向李元吉投降。」
  眾人圍圓桌而生,閃耀的燈火映得城衛所的大堂乍明乍暗,徐子陵忽然想起師妃暄,想起與她初遇的動人情景,一切也是在洛陽發生,那時和這一刻的心情,卻是天淵之別。
  跋鋒寒聳肩道:「一切依你們的方法去辦,說到底,我是個獨來獨往的劍手,心中想的全是殺人或被殺。而少帥你卻是統領全軍的最高領袖,一切為大局著想,心中想的是最後的勝利。」
  寇仲哈哈笑道:「知我者除子陵外,就要數你跋鋒寒。」
  接著雙目神光電射,投往跋野剛,沉聲道:「所以暫時不用費神費力去動王世充,現在是近三萬人對六千禁衛軍,哪輪到他發言礙事。」
  跋野剛心悅誠服施禮道:「遵令!」
  寇仲道:「由這刻開始,我要有大將軍級人手輪番在東面城牆當值,密切注意城外東面敵軍的動靜,稍有異動,須立即來報告。」
  郭善才道:「這個由屬下負責。」
  寇仲笑道:「那就全仗你。說實在,更惡劣的環境我也試過,只要一切依計而行,我們必能安渡此關。」
  眾人曉得他說的「更惡劣環境」,指的是赫連堡之役,事實俱在,跋野剛三將登時信心大增,分別接令去了。
  剩下楊公卿、寇仲、跋鋒寒和徐子陵四人,燈火搖曳下,偌大的廳堂,份外有種大戰前冷清淒苦之意。
  楊公卿道:「若李世民乘船從水路回來,經大河入洛,順水行舟,不用四天可抵洛陽。」
  寇仲等均聽得心生寒意,竇建德三天前兵敗被擒,如李世民兵分兩路,分由水陸兩路進軍洛陽,那水路的部隊可於眼下任何時刻抵達。
  跋鋒寒道:「幸好據我們可靠的情報,李世民舍水路而取陸路。」接著訝道:「你們兩個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寇仲苦笑道:「如對手非是李世民,楊公這番話絕不會動搖我的信心。」
  徐子陵歎道:「少帥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的。」
  跋鋒寒大吃一驚,皺眉道:「你們是指李世民早顧慮到沈落雁會向我們通風報信,所以故意在行軍部署上不和李世積說實話?」
  楊公卿聽得一頭霧水,不解道:「消息竟是從沈落雁處傳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寇仲向他解釋清楚,道:「愈想愈令人感到可疑,李世積清楚明白沈落雁和我們的關係,自該向夫人隱瞞,為何偏要親口告訴她?」
  楊公卿道:「這個倒不稀奇,聞說李世積此人頗重情義,或者因你們有恩於其夫人,故他有意予夫人一個向你們報恩的機會。」
  寇仲正要說話,跋野剛氣急敗壞旋風般奔進大堂,高呼道:「大批唐軍的水師船從洛水開至。」
  四人耳際如平地乍起焦雷,轟得各人眼冒金星,頭皮發麻。
  最可怕的情況終於不幸發生。
  「砰!」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喝道:「好小子,又給你耍了一著。」
  跋鋒寒長身而起,臉容變得無比冷酷,寒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讓我看看李世民是否真有三頭六臂。」
  楊公卿隨之起立道:「我們到城頭看看。」
  徐子陵低頭瞧著自己那對晶瑩通透、修長潔美的手,心中再無驚怖,忽然間他深切明白到戰爭的本質,就是不擇手段去爭取最後勝利,與敵人爭鋒,情義仁慈絕無容身之所。
  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而直到此刻,寇仲仍不夠狠。他自己當然更差上一截。
  緩緩起立。
  四對目光全集中到仍坐在椅內的寇仲身上。
  寇仲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李世民想殺我寇仲,這是唯一的機會,錯過洛陽,他將永不能辦到。」
  霍地起立,昂然闊步的朝大堂出口走去,每一步都是那麼肯定和有力,配合其龍行虎步的姿態,威猛無儔的形象,足音組成的奇異節奏,透出勇往直前的強大信心。
  跋鋒寒等旋風般在他領頭下跨出大門,開赴戰場。
           《大唐雙龍傳》卷五十二完
第五十三卷

第一章 建德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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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鼓聲雷動,號角齊鳴,奏的非是進攻的鼓號,而是歡迎李世民凱旋歸來的樂曲。
  李元吉的圍城軍傾巢而出,在城外河原擺開陣勢,燈火連天,映照著從大江開來近百艘水師船艦,填滿漕渠和洛水的幢幢帆影,天上星月亦要黯然失色。
  「砰砰澎澎!」
  領頭的兩艘巨艦燃放勝利的鞭爆,一時火光閃閃,煙屑沖天而起,平原上以萬計的唐軍和泊岸登陸還師洛陽的戰土齊聲吶喊歡呼,喊叫聲像潮水般往洛陽鞭撻,士氣昂揚沸騰至極點。
  寇仲、跋鋒寒、徐子陵、跋野剛和楊公卿等抵達東城牆頭,王世充、王玄應、王玄恕與王弘烈、王行本、王世憚等一眾王系將領,早先一步來到城琛,遙察敵情。外姓將領郭善才、單雄信、段達、崔弘丹、孟孝文、張童兒等呆立城牆上,人人臉如土色,目生懼意的瞧著城外聲勢奪人,興奮情緒高漲的大唐軍。
  洛陽城頭由王世充至每一個守城的戰士,無不志氣被奪,迷失在恐懼和絕望中。
  寇仲等人來到王世充右旁,加入觀敵的行列。
  王世充臉上血色盡褪,瞥身旁的寇仲一眼,目光重投城外,低聲道:「竇建德完哩!」
  寇仲頭皮發麻,無言以對。
  「咚!咚!咚!」
  有節奏的鼓音,從歡呼聲的汪洋中冒起,唐軍吶喊示威之聲逐漸減退,代之而起是戰士踏足前進、整齊劃一的聲響,對守城的將士形成催命的符咒。
  位於槽渠和洛水間平原的大唐軍開始朝洛陽推進,分成三軍,前方數排是矛盾手,接著是刀箭手和騎兵,以鼎盛的軍容,昂揚的士氣,壓城而來。
  城外處處旗幟飄揚,陣形似海,只其威勢足令人生出不戰自潰,無法與之抗衡的霸道氣勢。
  寇仲功聚雙目,朝從船登岸的一隊人馬瞧去,領頭者赫然是李世民,旁邊一騎鞍上坐的是被綁個結實垂頭喪氣的竇建德,在一眾大將長孫無忌、尉遲敬德、龐玉、羅士信、秦叔寶、李神通、李南天、康輔利、程咬金、王君廓等簇擁下,與歡迎他的李元吉、屈突通、薛萬徹等會合後,趾高氣揚的朝洛陽城開來。
  戰鼓轟天,馬蹄人足踏地之音震撼大地。
  兩河間的唐軍部隊推進至第二重壕塹五丈處,在一聲號令下,條然立定,又生出另一種使人感到唐軍訓練有素,上下齊心的威脅力。
  城牆上守城將士,則人人臉如土色,內生怯意。
  李世民、李元吉率領的人馬,緩緩而來,從退往兩方的唐軍部隊築起的人牆間穿過,直抵第二重壕塹外邊沿處,然後打橫排開,臉向城牆上的王世充、寇仲一眾人等。
  寇仲目光投往在馬上給五花大綁捆個結實的竇建德,剛好後者仰頭朝上瞧來,兩人目光相觸,竇建德立即一臉羞慚的垂頭避開他的眼神,只見他神情樵悴,眼中充滿窮途末路的倉皇和絕望,比對起以前威風八面、自信十足的竇建德,分外令人心酸難禁。
  竇建德被押在李世民和李元吉之間,更令人感到勝利完全掌握在他們兩兄弟手上。
  李世民朝上瞧來,雖相距逾千步之遙,但雙方均為高手,可把對方神情瞧個一清二楚。寇仲正狠盯著他,兩人目光接觸,有如刀劍交鋒,互不相讓。
  王世充像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熱淚泉湧,悲呼道:「夏王!」
  竇建德雄軀劇震,卻沒有答話。
  李世民沒有理會王世充,遙向寇仲歎道:「少帥!世民有說錯嗎?」
  寇仲尚未有機會答話,李元吉暴喝道:「寇仲!只要你不是蠢材就該知大勢已去,若還不跪地求饒,立即獻城投降,我會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子陵與跋鋒寒交換個眼色,心忖果如所料:李元吉是務要今李世民與他們水火不容,沒有談判修好的餘地。
  李世民聽得眉頭大皺,又是無可奈何,說到底雙方已成死敵,兼之李元吉奉有李淵密諭,且他身為唐軍主帥,在三軍面前如何能維護寇仲等人。
  寇仲收攝心神,容色變得無比冷靜,悶哼道:「齊王客氣,可是你看我寇仲像是會跪地求饒的人嗎?」
  李世民馬後的秦叔寶和程咬金露出黯然神色,搖頭苦歎。
  「好膽!」李元吉麾下諸將紛紛喝罵。
  在李元吉旁的李南天厲喝道:「寇仲你死到臨頭仍大言不慚,眼前的竇建德就是你的好榜樣,敢反對我大唐者,沒有一個可以有好收場的,你……」
  長笑聲從跋鋒寒口中傳出,響震城牆上下,透出視死如歸、勇者不懼、睥睨天下的信心和勇氣,打斷李南天的喝罵,把唐軍的氣勢也壓減少許。
  接著跋鋒寒暴喝道:「現在洛陽末破,勝負未分,爾等口出狂吉,豈非笑話。」
  一絲充滿仇恨的可怕笑意從李元吉嘴角瀉出,瞬即擴大,哈哈笑道:「勝負未分?這才是真正的笑話。我代表父皇向你開出條件,假如你寇仲不在十聲鼓響內出城來跪地求饒,我就立將夏王擊斃掌下。」
  他旁邊的竇建德勉力在馬背上挺直被綁個結實的軀體,沙啞著聲音呼叫道:「小仲勿做蠢事,記得為我報……」
  在他後面的薛萬徹從馬上俯前,仲指疾點,中斷竇建德的說話。
  全場鴉雀無聲,只有刮過城內城外的呼呼秋風,吹得千百計的火把獵獵作響,不時把零星的人屑送上夜空,旋又消斂。
  寇仲哈哈笑道:「跪地求饒,還不容易。」先輕撞徐子陵,再往後移,然後衝出城牆,一個觔斗,竟就那麼從高逾三十丈的牆頭往下翻落去,瞧得敵我雙方人人大吃一驚。
  徐子陵亦躍上牆垛,兩手張開,示意己方人馬勿要輕舉妄動。他和寇仲心意相通,曉得他要單人匹馬,從敵人陣內把竇建德搶救回來。
  城牆上由王世充到守城士卒,無不擠往牆垛,俯首瞧往正在不斷翻著觔斗的寇仲,既不忍睹他跌得肉裂骨折,又不能不關心觀看。
  三十丈的高度,實超越任何人的體能極限,恐怕三大宗師也無法安然著地。
  寇仲頓成城牆上下全場的目光焦點。
  寇仲再一個肋鬥,不但墮勢沒有增速,到離地丈許時,身體竟往上稍升,然後輕如飄羽的落往地面。
  城上將士禁不住爆出震天喝彩聲,幾疑寇仲是天神下凡,立時士氣大振。
  李元吉大喝道:「先給我來個跪地求饒,擊鼓!」
  「咚」!
  寇仲點地前衝,直抵東牆外第一道壕墊,毫不猶豫的再騰身而起。在另一下鼓聲中投在壕塹另一邊,往外壕掠去,快如電閃。
  「咚」!
  第三下鼓聲響起。
  除李世民、李元吉、李神通、程咬金和秦叔寶外,人人迅速拿起在馬側的長弓勁箭,瞄準撲壕而來的寇仲,只要他進入射程,肯定百箭齊發,把他射成刺蝟。這批猛將人人武功高強,絕非一般弓箭手可比,即使強如寇仲,妄圖闖陣,實是自尋死路。
  寇仲倏地停下,恰離外壕邊沿虛的敵人千步之遙,仍在射程之外。
  「咚」!
  李元吉呵呵笑道:「尚有八下鼓響,少帥勿要誤人誤己。」
  「咚」!
  鼓音續起,壓得敵我雙方人人心如鉛墜,呼吸不暢。
  城上諸人雖為寇仲險惡的處境心急如焚,更怕他妄逞匹夫之勇不顧生死越壕闖陣,卻沒有人敢發出聲音,怕分擾他心神。
  寇仲凝立不動,仿如變成石像,神情平靜致使人心寒。
  「咚」!「咚」!「咚」!
  李世民臉容肅穆,不發一言。
  「咚」!
  第九下鼓音聲起,場上氣氛緊張得如拉滿的弓弦,李元吉雙目閃耀著殘忍的異芒,厲喝道:「我李元吉言出必行,這是你最後機會。」
  「咚」!
  最後一聲鼓聲響徹全場,催命的符咒般震懾每一顆人心。
  李元吉毫不猶豫,舉掌往竇建德背心疾拍。
  就在此千鈞一髮的時刻,寇仲以快至肉眼難看得清楚的手法,掣出刺日弓,以內功催動弓弦發出「鏘」的一聲清響,並像變魔術般,另一手上已多出一支勁箭來,彎弓搭箭,拉成滿月,瞄向李元吉,連串動作在眨眼間完成,速度快得令人如非眼睜睜的瞧著,誰都不肯相信。
  此著出乎所有人料外,怎猜得到本是無弓無箭的他,忽然變得強弓勁箭在手,且蓄勢待發。
  不過沒有人及得上李元吉的震駭,當他舉手拍往竇建德的剎那,寇仲不但以箭瞄準他,還似能透過箭鋒以精神和真氣把他遙遙鎖緊,他本身亦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曉得若吐勁擊殺竇建德,必避不過寇仲這枝瀝集其精氣神射來驚天地泣鬼神的一箭,當中情況微妙至極點。左右雖猛將如雲,李元吉的感覺卻如孤身一人,且是赤身露體,失去所有遮掩和隱藏。
  他那還敢冒險吐勁,甚至不敢移動半個指頭,怕在氣機牽引下,惹得寇仲發箭射來。
  傲立牆垛上的徐子陵衣袂飄揚,雙手負後,狀如天神,沒有人敢懷疑他可如寇仲般躍下三十丈的城牆,迅速支援寇仲的能力,只有他自己曉得無此本領。適才寇仲輕撞他時,曾從他處借得真氣,再後退從跋野剛的箭囊借箭,徐子陵因無真氣可借,現在只是裝個樣子,寇仲仍只有孤軍作戰。
  敵陣中諸人沒有人敢透出半口大氣,更休說為李元吉擋箭,怕的是任何異舉,只會惹得寇仲發箭射李元吉。
  情況詭異微妙。
  竇建德昂然抬頭,在這面對生死的時刻意表現出視死如歸的英雄本色。
  寇仲露出一絲笑意,淡淡道:「齊王的命值多少呢!還不給我立即放人。」
  就在此千鈞一髮的時刻,李元吉唇角逸出一絲冷酷和詭異莫名的笑意,寇仲心知不妥時,李元吉身側忽然多出個人來。
  竟然是「影子刺客」楊虛彥。
  李世民大喝道:「且慢!」,已遲卻一步,再挽不回既成的事實。
  李元吉積蓄至頂點的掌勁吐實,竇建德脊柱寸斷,七孔噴血。
  「鏘」!
  寇仲勁箭離弦,似若超越距離,縮丈成寸的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來到李元吉胸前。
  同時寇仲腦海亦轟然劇震,一個念頭從深心升起--竇建德死了。
  天地再非以前的天地。
  敵陣處像上演一場無聲的啞子戲,楊虛彥閃到李元吉馬頭前,名震天下的影子劍斜刺而上,劍鋒迎向箭尖。
  就在劍鋒箭尖相觸的一刻,寇仲和楊虛彥的精氣神遙距交鋒。
  「鏗」!
  寇仲心口如遭雷殛,猛退半步。
  楊虛彥亦挫退半步,清白的臉容抹過一陣艷紅,瞬又消去。
  在震懾整個城內外戰場的劍箭交擊聲的餘音中,人人頭皮發麻的瞧著一代霸主竇建德像一攤軟泥般從馬背往李元吉一邊墮下,「蓬」的一聲掉往地上,揚起壕沿的塵土。
  竇建德死了!
  這個念頭在寇仲腦中不住迴響,體內真氣則天然的化去楊虛彥融合天道魔功和《卸盡萬法根源智經》的精氣神,心中空白一片。
  敵我雙方沒有人移動、喘息又或發話。
  寇仲目光凝注的瞧著倒在馬腳旁竇建德慘死的屍身,神智逐漸凝聚。
  在兩軍對壘冷酷無情的戰場上,有的只是勝利和敗亡!什麼歉疚、後悔、悲痛、仇恨、惆悵的情緒,均沒其容身之地。若受任何情緒影響,作出違背理智的蠢事,只會落得兵敗身亡的結果。
  忽然間寇仲從極度悲傷內疚中提升出來,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那非是代表他變成無情的人,而是必須化悲憤的力量,應付眼前的危局,保住性命來贏取未來的最後勝利。
  經過這些年來的磨練,他終於明白到宋缺的警告--捨刀之外,再無他物。
  他感到整個天地在延伸,腳踏的大地擴展至無限,自亙古以來存在的天空覆蓋大地,而在他來說,自己正是把天地聯繫起來的焦點和中心。
  天地人三者合一,他清楚曉得,在這生命最失意失落的一刻,他終臻達宋缺「天刀」的至境。
  有法是地,無法是天,有法無法,是天地人渾一的層次,無法而有法,有法而無法。
  只有這樣,他才能帶領所有忠心追隨它的人,渡過眼前難關。
  徐子陵大喝道:「繩!」
  寇仲聞言長笑道:「竇爺放心去吧:終有一天我會為你連本帶利把血債討回來。」
  李元吉振臂高呼道:「大唐必勝!我皇萬歲!」
  東牆外近十萬唐軍齊聲呼應,轟傳河原,天地變色。
  李世民露出無奈神色,欲語無言,曉得李唐已與寇仲結下解不開的深仇。雖說李元吉奉李淵旨意行事,他身為主帥,亦難辭其咎,偏又無法改變。
  寇仲往後退,就那麼倒飛越壕,準確有如目睹,顯示他心神絲毫不亂,故能把尺寸拿捏得那麼準確。
  接著回頭往東牆奔去,彈空而上,直抵近十五丈的驚人高度長索從徐子陵手中射出,給騰升至極限的寇仲抓個正著,借力回到城垛上,兩人躍落牆頭。
  李世民大喝道:「是戰是降,少帥一言可決。」
  寇仲轉身望向王世充,後者臉色如死人,口唇輕顫。
  寇仲神態從容,雙目透射出充滿強大自信的閃閃神光,道:「城仍是主上的,主上有什麼打算?」
  王世充把望往城外的目光收回,投在寇仲身上。
  兩人周圍一眾將士,目光全集中到寇仲和王世充處。
  王世充哽咽一下,喘息著道:「除獻城投降外,我們再無其他選擇。」
第二章 絕處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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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似是一下間凝止不前。
  當王世充口中吐出投降的決定,他身旁的人,包括王系將領、外姓將領、保護王世充的七、八名親隨高手,寇仲、徐子陵、跋鋒寒、楊公卿、十多名飛雲衛及守衛城牆的鄭國戰士,人人呼吸頓止,目光全盯住王世充處,寬廣延伸的牆頭鴉雀無聲。
  城外以李世民和李元吉為首分佈整片大河原的唐軍,只漫空飄揚的旌旗拂拂作響,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在間歇響起的馬嘶聲中,靜待守城軍或戰或降的決定。
  寇仲臉容冷靜,雙目射出銳利的神光,毫不動氣的聽著王世充關乎全城軍民命運的決定,仿似絲毫不把王世充的話放在心上。
  王玄恕最先作出反應,搶前跪地悲呼道:「父皇……」
  王世充怒道:「閉嘴!朕是別無選擇。」
  寇仲嘴角逸出冷酷的笑意。他甚至欠缺與王世充這種自私自利、反覆無恥的小人再作計較,又成臭罵他一頓的心情,乾脆俐落的道:「主上既然獻城投降,已淪為敵人俘虜,沒有權為自己作主,我們同心合力共守洛陽之議再沒有約束力。從今夜此刻開始,大鄭亡國,洛陽再不是你王世充的,誰敢反對,我就殺誰。來人!給我把王世充和其從屬全關起來。」
  王世充聽得臉色劇變,王系將領紛紛喝罵,王玄應高呼道:「造反啦!造反啦!」
  「鏗鏘」之聲不絕,王系的將領、親兵、外姓諸將、守城戰士、飛雲衛,所有人等同時拔出佩刀佩劍,牆頭立時瀰漫劍拔弩張的火爆味道,內戰一觸即發。
  只有寇仲、跋鋒寒和徐子陵仍是神態冷漠,品字形列在王世充身前,對刀槍劍戟視若無睹。
  寇仲笑意擴大,倏地仰天長笑,暴喝道:「誰肯與我寇仲共存亡!」
  除王系人馬外,外姓諸將、飛雲衛和遠近聞聲的千百守城戰士,轟然應昭,聲震城牆。
  王世充、王玄應等一眾王系人馬,此時才曉得外姓將士,全投到寇仲一方,人人臉上血色盡褪,更有人拿不住兵器,「噹啷」一聲掉往地上,加添寇仲控制全局的威勢。
  王世充握著佩劍的手忽白忽紅,顯示他對是否該拔劍出鞘,正猶豫難決。
  王玄恕倏地立起,移到寇仲旁,悲呼道:「父皇請恕孩兒不孝,玄恕決定站在少帥一方。」
  跋野剛和邴元真兩把劍同時抵住王世充後背,這比什麼說話更有威脅力,王系人馬沒人敢動半個指頭,誰都曉得大勢已去,洛陽城已落入寇仲手上。
  王世充渾身一顫,鬆開握劍的手,淚流滿臉道:「罷了!罷了!」就這麼朝下城的石階走去。
  「噹啷」之聲不絕,王玄應與各王系將領紛紛棄械相隨,在跋野剛等外姓諸將和飛雲衛押解下接受被軟禁宮內的命運。
  在這種情況下,寇仲不將他們全體斬首,可說已是非常仁慈。
  寇仲探手拍著王玄恕肩頭,微笑道:「我絕不會傷害他們,放心吧!」
  接著抬手,轉身面向城外的李世民,大喝道:「李世民聽著,只要我寇仲尚有一口氣在,絕不投降,有本事就攻進洛陽來吧!」
  跋鋒寒狂喝道:「寇仲必勝!少帥軍必勝!」
  城牆上各將兵齊聲應和,「寇仲必勝!少帥軍必勝!」的呼聲,傳遍大地,直衝夜空。
  兩方大軍再無談判的可能性,只能憑實力決定去留與存亡。
  成則為王,敗則為寇!
  天下從此再非群雄割據爭霸的局面,而是決定於李世民和寇仲間的勝負榮辱。
  寇仲步下東牆,跋野剛、邴元真、單雄信、段達、郭善才等外姓將領,在城階盡處恭候,看寇仲如何領導他們度過危關。
  現在城外再非李元吉,而是名震天下的無敵常勝統帥李世民,兵力從十萬增至十五萬,對於寇仲沒把李世民計算在內的突圍大計,沒人再有信心和把握。
  寇仲在最後一級止步,微笑道:「我和王世充終是一場相識,玄恕又是我們的好兄弟,我們定要對他老人家尊敬,讓他能完成投誠大唐的意願。」
  跋野剛先向寇仲身後的王玄恕請罪,再答寇仲道:「屬下明白!」
  跋鋒寒悠然自得地往第六級石階坐下去,啞然失笑道:「寇仲畢竟是寇仲,現在我真的對你信心十足,不再擔心。」
  站在他旁的徐子陵和楊公卿均覺深有同感,寇仲能於此等惡劣時刻,仍從容自若,談笑用兵,是能人所不能。
  寇仲哈哈笑道:「多謝老跋讚許。」
  跋野剛、王玄恕等人亦生出奇異的感覺。寇仲和跋鋒寒置生死於度外的輕鬆自如,對他們有強大的感染力,忽然間都覺外面的李世民再非那麼可怕。因為跋鋒寒、寇仲和徐子陵,隨便祭一個出來,均是李世民最恐懼的勁敵。三個合起來,天下最可怕的突厥狼軍,仍奈何不了他們。
  寇仲轉過身來,向楊公卿道:「我們要動用從陳留來的班底,守穩每一道可通往城外的城門,此事須立即去辦。麻煩楊公!」
  楊公卿哈哈笑道:「能和少帥共生死存亡,是老夫的榮幸。穩守城門,防內賊開門獻城,只是小事一件,包在老夫身上。」
  笑著欣然在飛雲衛簇擁下落階去了。
  寇仲經拍每一個經他身旁而過的人的肩頭,使人都感到他有一分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自信。
  楊公卿離開後,寇仲淡淡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首先我們該弄清楚李小子的形勢。」
  徐子陵在跋鋒寒旁坐下,心生感觸,寇仲終於成長,令師妃暄的恐懼成為事實,變成能與李世民在戰場上匹敵的可怕人物。
  他同時體會到跋鋒寒「眼前此刻」確在武道修行上起著無上妙用。此刻他一方面正處於噩夢般的圍城戰中,敵人兵力在他們數倍之上,且士氣高昂;而他們則是屋漏兼逢連夜雨,面臨內部分裂、士氣低落和箭盡糧絕的諸般問題。另一方面他卻抽離一切,冷靜超然地默默觀察正飽受戰爭苦難的自己,從而達到井中月式的精神平衡。就像在夢裡他曉得自己正在作夢的情況,只是沒法醒轉過來。
  坐在身旁的跋鋒寒冷靜如常,他是天生的戰士,愈惡劣的處境,愈令他表現出超越的特質。他以身作教,向寇仲宣揚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這戰場上的金科玉律。
  而自己最好的兄弟正施盡渾身解數,先是單人匹馬,硬闖敵陣,不但表現出對竇建德的情義,更向敵我兩方顯示出他不懼敵人的勇氣。雖在最後關頭被楊虛彥破壞,致功虧一簣!
  可是已激勵守城軍的志氣,使他能以乾脆俐落的手法控制全局,令王世充黯然退出,再不能左右大局。
  這一切形成他的眼前此刻,讓他在雙重醒覺的情況下經驗這徘徊於生和死和牽涉到全城軍民命運的可怕體驗。
  寇仲的聲音繼續傳進他耳內道:「敵人兵力在我們五倍以上,且戰意高昂,訓練精良。可是以深溝高壘圍城,不利攻而利守。李世民更非愚頑之輩,所以短時間內只會盡力封鎖水陸兩路,不會冒險攻城。我們洛陽是大都會,只要能解決內部的問題,選擇突圍的時間,憑敵分散而我集中的形勢,必可一舉克敵破圍。我們要和外面的李世民斗腦筋而非比兵力。」
  跋鋒寒低喝道:「策略正確。」
  寇仲欣然一笑,目光往徐子陵投去,求教道:「陵少有什麼意見?」
  徐子陵從容道:「要走必須今晚走,否則永無機會。」
  跋野剛等十多名將領無不愕然。
  寇仲豎起拇指道:「陵少確對敵我形勢洞察無遺,李世民此刻當是調兵遣將,加強圍困洛陽的防禦工事。若錯過今晚,突圍將越趨困難,且這仍非最大問題,最頭痛的是我們只餘十多天存糧,沒有理由不趁敵人陣腳未隱時全力突圍,若不這般做,李世民會猜到我們另有所恃,他只須命人把環繞全城的深壕往下再掘一丈,我們的地道將無所遁形。所以我們必須趁這情況未發生前,利用地道殺出重圍,捨此再無他法。」
  跋鋒寒點頭道:「今晚確是唯一機會,但內部問題如何解決?李世民一向聲譽良好,善待降者,會令我們軍心不穩,難以發揮戰力。」
  寇仲轉向諸將道:「我們軍中,有多少人是有家眷在洛陽的?」
  單雄信答道:「主要是跋大將軍和郭大將軍的部隊,人數在萬許間,還有是禁衛軍,總人數超過洛陽軍力半數。」
  守城的正規軍接近二萬,如此一來,只剩下萬餘人是沒有家室顧慮的。
  跋野剛、郭善才等開始明白寇仲知己知彼的關鍵性。
  寇仲道:「凡有家眷在城內的,都讓他們解甲歸家,與家人共聚,不須參與突圍戰,此事必須妥善安排,分隔處理,以免影響軍心。每家每戶,一律發放三天糧食,靜候我們棄城以後出唐軍前來接管的時刻。所以非突圍部隊必須留在家內,違令者斬,因為我不想被敵人抽後腿。這方面的事交由跋大將軍和郭大將軍統籌處理遣散那些必須留下的部屬。且務要在兩個時辰內完成,那我們尚有三個時辰突圍離開。」
  跋野剛和郭善才聽得心悅誠服,領命而去。
  寇仲吐口長氣,道:「現在輪到我們研究破敵保命的戰略啦!絕對不能出岔子,否則我們將沒命飲馬長江。」
  城裡城外,戰雲密佈。
  城外號角聲、馬嘶人嚷、密集的蹄音此起彼落,顯示果如寇仲所料,李世民正調兵遣將,嚴防他們突圍逃走。
  洛陽城則內張外弛,諸將默默執行寇仲的命令,為突圍作出一切準備。
  麻常完成近百輛填壕的蝦蟆車,土泥包過千袋和五輛木驢。三十挺八弩箭機和十五台大飛石車,都陸續運抵南門廣場,突圍部隊分作三組,每組約三千人,在長夏門、厚載門和定鼎門枕戈以待。尚有把守其他各門和城牆的八千戰士,待時機來臨,會從各處趕來投進撤退戰爭去。
  寇仲、跋鋒寒、徐子陵來到城南衛所,聽負責地道的陳老謀報告最新情況。
  陳老謀道:「幸不辱命,通往高寨和外壕兩座箭塔陣地的地道均已完成,只要把支撐的棚架毀折,便可達目的。可是三條地道只得一條地道貫通,會大幅減慢我們的行動。」
  跋鋒寒目光落在立於寇仲肩上的無名,道:「我擔心康鞘利的獵鷹,它大有可能發現我們的人從地道南端出口把輜重運送出去。」
  寇仲凝神靜思片刻,通:「鷹兒始終是鷹兒,有它的智慧局限,在這兵員廣佈,活動頻繁的戰場上,鷹兒會瞧得糊塗起來,難分敵我。」
  陳老謀道:「少帥能否指揮無名去攻擊另一頭同類?」
  寇仲點頭道:「我雖然未試過,但突利曾告訴我無名受過這種訓練。不過我不會往無名身上打這方面的主意,因幾可肯定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陳老謀細看無名抓著寇仲寬肩的鷹爪,哈哈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假若我把見血封喉的毒藥抹些在無名的爪上,死的只有是對方的獵鷹。」
  三人同時動容。
  徐子陵皺眉道:「這方法確是可行,不過仍有無法解決的障礙難關,陳公何來見血封喉的毒藥?」
  陳老謀苦笑道:「我離開梁都時,隨身帶一瓶自家秘製的毒液,原意是侍候自己,以免被擒受辱。唉!我這把老骨頭再受不住任何折騰。是啦!究竟還有什麼困難呢?」
  跋鋒寒微笑道:「少帥軍又多一位視死如歸的好漢,以我個人的經驗,老天爺的脾氣很古怪,你一心求死反死不去。至於子陵提及的障礙疑難,是唐軍養有六頭專門對付獵鷹的惡鷲,即使無名有毒爪作武器,在惡鷲圍攻下將難倖免。」
  寇仲沉吟道:「事在人為,畜牲怎鬥得過我們的智慧,李世民並不曉得我們知道六頭惡鷲的存在,假若我在城頭放出無名,著它往南飛去,他會有怎樣反應?」
  陳老謀道:「他定會立即放出惡鷲,追殺無名。」
  寇仲搖頭道:「事情該不會如此簡單,惡鷲並不懂分析敵我情況,只有當它看見無名,才會追擊。所以若無名在某處空中盤旋,對方首先會召回獵鷹,以免誤中副車,然後負責的人會把惡鷲帶至近處,發令惡鷲進擊,那時只要無名降往低空,引鷲來追,我們便有機可乘,對嗎?收拾惡鷲後,我們再對付康鞘利的獵鷹,從此我們再無上空之憂,要憂心的也將是李世民。」
  跋鋒寒精神大振道:「此法確是可行,我們就在城牆上把惡鷲解決,對李世民立個下馬威。」
  寇仲向陳老謀道:「請陳公依原定計劃,把輜重送往地道出口的山林秘處,一個時辰後我們發動攻勢,我撥出五百人給你老人家指揮,以應付任何危急情況。」
  陳老謀掏出裝有毒藥的小瓶,說明用法,交給寇仲後,欣然去了。
  跋鋒寒道:「寇仲你須是最後一個離開洛陽的人,以安軍心,偷襲高寨交由我負責。殺鷲後,子陵最好親赴出口的山林處,接應我們突圍的大軍。」
  徐子陵道:「李世民大概不會派獵鷹巡視南方遠處山頭,卻不會放過偵察城內軍員調動的情況,若發覺我們把軍隊全集中在城南,對我們大大不利。」
  寇仲道:「這個容易,整場突圍戰分作六個階段進行,首先是從地道運送兵員輜重。第二個階段是分別在城南和城西布軍,使李世民摸不清我們究竟要從何方突圍。第三個階段是假設成功令李世民召回獵鷹兼射殺他的惡鷲,就把西門部隊移師南門。第四個階段是出城攻擊和偷襲高寨、同時從地底摧毀敵陣三管齊下,進行填壕渡壕之戰。第五個階段是所有把守城牆城門和監視王世充的部隊全速從南門撤走。最後一個階段是隨機應變,逃之夭夭。」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少帥算無遺策,不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所謂偷寨必劫糧,我們的糧食頂多可支持十天,未到襄陽怕要吃草根樹皮,入寶山豈可空手而回。當我軍對敵陣發動猛烈攻擊,高寨敵人必空巢而出,防守薄弱,我們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高寨控制手上,把寨內物資從地道運走,然後一把火燒掉高寨,再與你破圍而來的少帥軍會師,一起逃命。」
  寇仲一拍額頭,欣然笑道:「我真糊塗,這麼簡單的事竟想不到,好哩!兄弟們!該是到城牆來些刺激玩意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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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形勢惡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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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在長夏門城樓上仰觀夜空,仍找不到康□利那頭獵鷹的影子。
  城外敵人軍馬的調動告一段落,十五萬大唐軍,進駐城外各處營寨和箭塔陣地,營寨和陣地壕塹間的空曠平原再不見人,透出一股高深莫測,山雨欲來前那種充滿張力的不尋常平靜。
  寇仲讓無名直上夜空,在城樓高處盤旋,至乎令它飛往城外,李世民方仍毫無動靜,沒有派出惡鷺來對付無名。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生出不祥的感覺。
  跋鋒寒長吁一口氣道:「李世民這一手非常高明,使我們無法摸清他的實力部署,又能以逸待勞,我們的殺鷺大計宣告泡湯。」
  徐子陵掃視城南二寨,均是烏燈黑火,神秘兮兮的情狀,沉聲道:「李世民看破我們會從城南突圍。」
  寇仲道:「他未必能看破我們從城南突圍,可是卻採取最正確的策略,任我們大翻肋鬥,仍翻不出他掌心。李世民一向作風可以兩個字總括,是『忍』和『狠』!不論薛舉父子、宋金剛又或竇建德都是敗在這兩個字上。現在他正在忍,既沒有派出獵鷹察敵,更放過以惡鷺擊殺無名的機會,這就是『忍』。」
  跋鋒寒巡視蜿蜒的伊水,沉聲道:「對我們逃亡大計最大的威脅,是洛陽乃八河匯聚之地,大小河道縱橫交錯,敵人只要有龐大的水師船,可把結集的精銳迅速送往任何遠方,對我們成功突圍的部隊進行出其不意的突襲,一天我們末抵鍾離,仍在險境之內。」
  寇仲虎軀一震道:「這正是李世民目前採取的戰略,任由李元吉大軍繼續憑堅寨箭塔陣和壕塹圍城,自己則集結精銳,隨時對我們作出迅速而有效的攔截。他奶奶的,我們雖摸清楚他的用心,偏是一籌莫展,只能拚命南逃,完全失去主動。」
  跋鋒寒道:「我們在突圍戰中傷亡愈少,能脫身的機會愈大,時間無多,我們須為突圍戰作最後部署。」
  寇仲沉思半晌,點頭道:「飛雲衛交由你老哥指揮,他們經我親身訓練多時,這些日子更飽經戰陣,人數雖少,但個個身手紮實,輕功高明,以之偷襲敵寨,勝比萬馬千軍。」
  又把無名召回交給徐子陵,笑道:「替小弟好好照顧這頭寶貝,我們將來的命運,說不定全繫在它身上。」
  徐子陵接過無名,目光投往南方地平美麗星夜下暗藏殺機的山林間,心中不受控制的想起遠在他方的師妃暄,她對自己直接捲入這場殘酷的爭霸戰中,會有怎樣的想法。
  寇仲和李世民終抵達正面衝突的時刻,中間再無任何緩衝的餘地。寇仲若落敗身亡,當然一切休提,否則將是席捲南北,把中土變成一個大戰場的激烈情況。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更沒有人可改變這可怕的形勢。
  天下之爭,將取決於寇仲和李世民的兩雄爭勝,師妃暄最擔心的事,變成鐵錚錚的眼前現實。
  噩夢將在日出前揭開序幕。
  寇仲跨上千里夢,心中靜如止水,靈台澄明空澈。既存竇建德被殺的一刻,狂湧而起的仇恨、歉疚、委屈、悲憤全化成奇異的力量,在全軍覆沒迫在眉睫的可怕威脅下,他作出全面的突破,晉入「天刀」宋缺捨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天地人合一的無上層次。
  這並非偶一得之的境界,而是他從那刻開始便擁有不可分割的部分,在井中月的層次上更上一層樓。
  楊公卿和麻常催騎來到他後側,三人後方陣列八十戰士,是突圍軍的主力部隊,分作三軍,前軍四千人,由矛盾手和刀箭手組成,負起操作三十挺八弓弩箭機和十五台飛石大炮,可對敵陣作遠距離攻擊。
  中軍一千人,以木驢和蝦膜車在前軍站穩陣腳後填壕。後軍二十人,清一色是輕騎兵,是能應付任何情況的快速應變部隊。
  三軍分別由跋野剛、郁元真和段達指揮。
  另外兩軍各二十人,忱兵於南門和另兩門厚載與定鼎間,由單雄信和郭善才作主將,截擊從西攻來的敵軍,使主力大軍能把力量集中對付正前方的敵陣。
  廣場上全體將士的目光都集中在寇仲身上,靜候他啟門出擊的命令。
  倏地千里夢人立而起,仰首嘶叫,就那麼雙蹄凌空的當兒,後蹄踏步,滴溜溜轉過身來,面向將士,前蹄回到地上。
  這一手大出眾人意表,更是神乎其技,能人所不能,登時惹得手下將士不自主的高呼喝彩,戰意大增。
  「鏘!」
  寇仲拔出井中月,斜指星空,哈哈笑道:「我寇仲生平千百戰,每趟均是以寡敵眾,以弱勝強,憑的是兵法戰略,不畏強雄的勇氣。今趟也……」
  話未說畢,將士早忘清吶喊,把他說的話掩蓋過去,士氣攀上頂點。
  寇仲知道是時候,更慶幸及時作出今晚立即出擊的決定,蓋因不論竇建德或正追隨他的大部分將士均為出身農民的起義軍。而李世民、李元吉代表的卻是一向欺壓他們的舊隋權貴魏晉以來橫行無忌的高門大閥。李元吉當眾殘殺竇建德,使守城軍在敵愾同仇下激起義憤,加上自己對他們的影響力,在記憶猶新,沒有被時間沖淡下,人人均抱有不顧生死力拚求存之心。
  一聲令下,在門樓上主持城內大局的王玄恕,命手下放下吊橋。
  寇仲井中月回鞘,戰鼓聲中,一馬當先進入門道,領先出城。
  「噹!噹!當!當!」
  兩座箭塔陣地的唐軍敲響銅鑼示警求援。
  兩寨同時傳出號角聲,寨門大開,分別馳出三支部隊,在寨外佈陣,只看其反應迅速,可知早蓄勢已待。
  一寨部隊仍由屈突通指揮,兵力最強,達三萬之眾,在一般情況下,縱沒有壕塹堅寨,兵力亦足以封鎖南路。另兩寨兵力則在萬五人間,分由薛萬徹和史大寶領軍,成為屈突通部隊左右護翼,軍容鼎盛,氣勢如虹。
  突圍部隊迅速出城,在第一重壕塹和城門間佈陣,準備進擊,三十挺八弓弩箭機和十五台飛石大炮分兩排橫列正前方,重五、六十斤的大石和特製弩箭,以蝦膜車裝載運送。其他兩門的突圍軍仍按兵不動,伏在緊閉的城門後,靜待出擊的時機。
  寇仲目光來回掃視第二重壕塹另一邊約兩座箭塔投石機陣,每陣戰士過百人,若非另有安排,只這兩座敵方的前線防禦點已不易攻破。
  右方的楊公卿道:「他們放棄第一重壕塹。」
  另一邊的麻常笑道:「因有前車之鑒,上趟我們是鍥著進入兩重壕塹間的敵騎尾巴殺出壕外,因緣巧合下一箭建功,贏取得漂亮的一仗。」
  「咚!咚!咚!」
  鼓聲中敵方三寨軍馬往第二重壕塹推進,至離第二重壕塹千步許處停下。
  寇仲微笑道:「填第一重壕!」
  麻常傳令開去,五十輛蝦膜車從軍中飛快推出,直接送入壕墊去,接著泥土包運送不絕,不到片刻長達二十多丈本是橫阻前方的一段壕墊,變成平地。
  寇仲待兵員退回陣內,指著跨建於左方伊水的三座臨時木橋道:「當我們控制大局時,須立即以大炮飛石把這三橋摧毀,斷去敵人大軍從城東來援之路,李元吉若要來援,須多走點路,繞城西而來。」
  同時打出手令,「隆隆」聲中,弩箭機和石炮首先往前推移,越過填平的第一段壕墊,直撲第二重壕。
  麻常點頭領命,道:「此事交由下屬負責。」
  敵方號角聲起,主力軍分出一支二十人的盾槍手和箭手推前增援第二重壕墊。
  突圍軍擁有遠攻重裝備的先頭部隊,在離外壕五百步處停止不動,等候寇仲攻擊命令。
  寇仲從容道:「降下厚載和定鼎兩門,城門後的部隊仍須按兵不動。」
  楊公卿微一錯愕,後方傳信兵以旗號向城樓的王玄恕發出指令,再由王玄恕向另兩軍傳達寇仲命令。
  不K刻後兩門下降,卻沒有人馬開出,果有高深莫測的作用。
  寇仲微笑道:「這叫疑兵之計,令屈突通不敢托大,怕被我們突然從側攔腰攻來。」
  麻常道:「敵人只見到少帥,卻不見徐爺和跋爺,會怎麼想呢。」
  寇仲淡然道:「當然是疑神疑鬼,不知我們有什麼後著。」
  接著長長呼出一口氣,歎道:「我多麼希望壕塑另一邊的是李世民而非屈突通,那說不定我們不用棄守洛陽,而是據洛陽以迫關中。」
  楊公卿和麻常心忖這正是李世民高明處,永遠不予敵人在準備充足下硬撼他的機會,攻無可攻,故守亦無可守。
  寇仲拔出井中月,在頭上旋揮一匝,大喝道:「進攻!」
  他的喝令如平地響起的焦雷,轟傳遠近,已方人馬聞聲精神大振,敵人則被喚起對他悍勇無敵的畏懼。
  「咚!咚!咚!」
  突圍軍戰鼓響起,這台由陳老謀親自監製的坐地巨鼓,有節奏的鼓音,可深傳往地底下的伏兵,各依響聲配合地面部隊的行動。
  大戰開始。
  鼓音撼動山嶽,在另一端出口的徐子陵藉黑夜掩護下迅速把瑙重送往佔據的山頭,由工事兵設立簡單而有效的山頭陣地,用以抵擋唐軍追兵的攻擊。
  在東南方的制高點,均有人放哨,以備李世民奇兵出現時示警,使撤退大軍可避重就輕的逃走。
  從陳留運來的糧食、兵器和各類補給,藏在南面距此二十里外的密林秘處,若一切依計劃完成,突圍軍該在日出後逃抵該處,補充裝備後繼續南下行程。
  徐子陵特別留意伊水和洛水兩河的動靜,因為他們的逃亡路線正在兩水之間,先一步掌握李世民水師船隊從那條河道來追,關係到撤退的成敗。
  陳老謀來到他旁,細聽洛陽城方傳來的喊殺聲,道:「開始啦!兩座戰塔陣將在二十下鼓音內崩塌。」
  遠方喊殺連天,這處卻是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沉靜,把守山頭陣地的三百戰士人人神色凝重,蓄勢以待。
  負責出口這一方佈置的全選自楊家軍,無不是能以一檔十的精銳,人數雖少,配上徐子陵如此級數的高手,足可應付任何情況。在以靜制動下,負起押後拒敵的重任。
  徐子陵道:「陳公可負責把敵寨劫來的糧草用品運來,這裡交給我使成。」
  陳老謀點頭答應,領著十多名親隨重返地道去。
  徐子陵遙望高寨,心中湧起不安的感覺。李世民現下究竟身在何處?
  寇仲安坐千里夢馬背上,冷然掃硯敵我的攻防戰,攻打第二重壕塑是由麻常負責指揮,這是他從「天刀」宋缺偷師學來的用將法門。
  無論如何優秀的人才,若不予他歷練的機會,擴展才能,是難以發光發熱的。正如宋缺要他撐起北方的局面,抵抗李閥的大唐軍,用意如一。又像宋缺迫他作生死決戰,令他在刀道上作出突破。
  三十挺弩箭機和十五台飛石大車對壕墊外的敵陣展開無情的狂攻,前者射程五百餘步,後者二百步遠,全推移到離敵陣二百步的距離,在敵人投石機的威脅外。敵人射來的箭矢,由矛盾兵擋格。
  五輛木驢車打橫放在前線,己方弩弓手以之作掩護往敵陣還擊。甫一接觸,在弩箭投石的強大攻勢下,敵人血肉橫飛,紛紛撤往戰陣後,如非有長壕阻隔,突圍軍早長驅而前。
  寇仲喝道:「取消挖空計劃!」
  「轟!」
  左方箭塔受不住投石摧殘,傾頹倒塌,壓得陣內戰士慘嚎奔避。
  楊麼卿傳令下去,鼓音忽變,通知地道下的人放棄拉倒支架,讓敵陣塌往地底的計劃,以免暴露地下的玄虛。
  寇仲暗怪自己失策,想不到敵人志不在守壕,而在乎壕外的對壘交鋒,以致浪費人力。
  左寨薛萬徹指揮的萬五唐軍,完成跨河的行動,通過三座木橋注入前方平原,會合以屈突通作主將的大軍,總兵力達六萬人,如展開翅膀的雄鷹,忱兵廣闊的平原上,嚴陣以待。後方是旌旗飄揚的高寨。
  如非寇仲有從地底突破高寨的安排,此刻只好認敗服輸,退回城內想辦法。因為在敵方壓倒性的兵力下,配合快速騎隊的衝擊,弩箭機和大炮飛石將失去隔壕進攻的威脅力;倘給敵人截斷退路,更是全軍沒頂的慘局。
  號角聲起,敵人終放棄守壕箭塔陣,往後撤退。
  寇仲別無選擇,下令填壕,車輪醣醣聲中,餘下的蝦膜車全體出動,推往深壕去,泥土包隨後運至,拋進壕內。
  城樓上戰鼓急響,在西南角城樓上的傳信兵以火把打出訊號,通知寇仲敵方有一支三萬人的部隊從西面繞城而至。
  楊公卿神色凝重的道:「李世民來哩!」
  寇仲搖頭道:「應是李元吉而非李世民。立即關閉厚載和定鼎兩門,單雄信和郭善才改由長夏門出城,弩機和飛石大車固守我軍右翼,抵擋敵人衝擊。」
  楊麼卿一聲領命,親自指揮行動去也。
  寇仲心神一片安寧,無驚無喜,那種與天地合成的感覺回來了,生死榮辱再無關重要,重要的只是在這惡劣無比的戰場上作出最正確的判斷。他雖有一個近乎完美的突圍作戰計劃,可是李世民的戰略才能毫不遜色,任由他出城劇戰,摸清他的虛實,待他兵疲力竭,計窮謀盡,再以養精蓄銳的兵馬,對他落荒逃遁的大軍施以雷霆萬鈞的攔截戰。
  他明知李世民的手段,卻是無法改變即將發生的任何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全力與對方周旋,力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蹄聲轟天響起。
  飄揚著李元吉軍旗的大唐軍,出現在西南平原處,一隊二十人的先鋒騎兵部隊,在兩重壕墊間疾馳殺來,接著是另一支二十人的騎兵,沿第一重壕塑邊沿配合衝擊,硬撼突圍主力軍石翼。
  戰鼓聲起。
  前方三軍開始推進,從正面迫至。
  寇仲拔出井中月,大喝道:「越壕!」
  短兵血戰的時刻終於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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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突圍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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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領軍主將的號令,一排一排的弩箭,在數息的短暫時間下,連續發射十五挺八弓弩箭機射出弦架的強箭,由戰士快速上箭時,另十五挺弩箭機立即接力發射,在射程內的敵騎無一倖免的人仰馬翻,血肉飛濺,情況教人慘不忍睹。
  李元吉先鋒騎兵隊的攻勢被這些弩箭機徹底粉碎,倉皇往西撤退,改由盾手及箭手重組攻勢,循騎兵的退路推進,務要把突圍軍中最具殺傷力的重武器牽制,為屈突通的大軍製造機會。
  這是個看誰傷得更重的死亡遊戲。
  驀地洛陽城東北城樓警報鼓聲響起,傳信旗手更打出敵人進攻東北上東門的旗號。
  寇仲和楊公卿交換個眼神,後者眼中透出驚懼神色,這會把仍留守洛陽城八千戰士牽制得動彈不得,無法參加突圍之戰。
  突圍軍以盾矛手和刀箭手組成的先鋒部隊,仍依著戰鼓的節奏,越過填平的壕塑,往敵陣推進。
  一切就像一個沒法醒過來或能夠改變的噩夢,寇仲心裡暗歎一口氣,李世民確是不世將才,每一招均能命中他致命的弱點。
  李元吉軍的突然出現,現在的上東門被攻,均使他被迫改變戰術,就如高手對壘,或國手對奕,每一著均佔盡先機,壓著他來打。
  寇仲目光投往左方的伊水,心想幸好有這條大河,否則若讓敵人左右夾擊,怕要立即完蛋大吉。收攝心神,斬釘截鐵的道:「放棄洛陽,全軍突圍!」
  楊公卿苦笑道:「這該是最明智的抉擇。」
  立即命旗手打出信號,知會城樓上的王玄恕。
  「噹!噹!當!」
  王玄恕親自敲響城樓的銅鐘,把消息以最直接最快速的方式送往全城的守軍。
  寇仲高舉井中月,策著馬兒打個轉,向軍士高呼道:「弟兄們!我寇仲和你們生死與共,我寇仲會是第一個殺進敵人陣中,也將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這番話說得激昂悲壯,配合寇仲無敵的形象,威猛無疇的外貌,深具一種激動人心的感染力,眾戰士立即齊聲吶喊,「少帥軍必勝!」的呼叫聲沖天而起,沒有一個人不戰意大盛,與寇仲的心連結起來,願為主帥效力。
  寇仲露出一個與殘酷戰場絕不相襯的笑容,燦爛如天上陽光,從容道:「終有一天,我會從長夏門重回洛陽,絕不會是另一道門。」
  楊公卿雙目射出只有寇仲才明白的神色,振臂高呼和應道:「不論生死,我們永遠追隨少帥。」
  全軍再次吶喊,甘願死戰。
  前鋒軍倏然而止,打橫於距敵八百步處列成五排的長方形陣勢,前兩排山一千矛盾手組成,後三排是刀箭手。
  麻常再發號令,兩支各五百人的騎兵馳往戰陣左右兩端,成為護翼。
  在這圍城的歲月裡,守城軍並沒有閒下來,日夜不息的由麻常負責操練,於此生死關頭顯現成果。
  前鋒軍的指揮是跋野剛,左右騎兵隊分由段達和郁元真率領。
  單雄信和郭善才兩隊各二十人的騎兵,此時從長夏門出城,佈陣後方。
  李元吉的軍隊,亦在離弩箭機和飛石大炮千步外處停下,靜待進一步的命令,雙方暫成對峙之局,大戰一觸即發。
  寇仲目光掃硯枕兵前方的屈突通部隊,心中一片空靈,對戰場形勢無有遺漏,更曉得高寨在敵人懵然不知下,已落入跋鋒寒手上,豎起旗號。
  井中月回鞘。
  寇仲和楊公卿催馬前進,兩千騎兵隨行,越過被填平的長壕,移到前鋒軍後方。
  寇仲向楊公卿道:「千萬勿要讓李元吉攻破我們側翼,待我破陣回來時,我們才發動全軍突圍,這裡全交給楊公啦!」
  楊公卿點頭答應,道:「少師小心!」
  寇仲乃全軍的靈魂,若他陣亡,突圍軍勢將瓦解冰消。
  寇仲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取出刺日弓,高舉張開,另一手從掛在馬腹的箭筒以獨門手法取出四箭,夾馬前行。
  前鋒軍在跋野剛喝令下,往左右退開,讓出通路,予寇仲通過。
  氣氛頓時拉緊。
  敵陣戰號響起,前一排盾手長盾往地,後一排盾手往上斜舉,形成上下兩重盾牌陣,保護後方箭手。
  寇仲單騎來到陣前,仰天長笑道:「天下間誰能擋我寇仲!」
  語畢勁箭上弦,連珠發射。
  在雙方火把照耀下,一支接一支的勁箭從刺日弓射出,每支均帶螺旋真勁道一道的閃電般往敵陣激射而去。
  「噹噹噹!」
  盾牌破碎,血肉橫飛,無堅不摧的勁箭視盾牌如薄紙,透盾入身,正面向著寇仲的盾手一個接一個的東歪西倒,血染平原!從刺日弓射出的勁箭仍像永無休止似的,失去盾牌的後排箭手更像被狂風掃落葉般紛紛中箭,眼睜睜瞧著死神的來臨。
  寇仲此一手先聲奪人,使己軍士氣再振,齊聲吶喊助威。敵方見勢不妙,戰鼓聲起,先鋒軍步伐一致的朝突圍軍迫來,另分出兩支旗兵分左右兩翼又至。
  李元吉軍立即策應,原已止步的先鋒軍開始進擊弩箭機和飛石大炮。
  後方的楊公卿知是時候,同高寨方面以火把發出訊號。
  高寨擂鼓震天響起,跋鋒寒在一座箭塔頂現身,大喝道:「李唐氣數已盡!少帥軍無敵天下!」
  突圍軍除楊家軍外,對地道一事全不知情,忽見高寨落人已方之手,神氣至教人不敢相信,登時軍心振奮,齊聲呼應。
  反之,敵人上下人人心神被擾,在未明虛實下,深感腹背受敵的威脅,立告陣勢一陣混亂,恐慌像瘟疫般蔓延全軍。
  寇仲豈肯錯過良機,大喝道:「弟兄隨我來!」
  蹄聲震耳下,二十精騎,隨他衝陣而出,以鑿穿的戰術,朝敵殺去。
  其他人馬在麻常指揮下,仍緊守崗位,堅拒敵人的衝擊,箭矢漫空向迫來的敵人大軍射去,矛盾兵則持盾舉矛,邊擋來箭邊嚴陣以待即將來臨的肉搏血戰。
  楊公卿移往大後方,照應從城內退出的部隊,更負起全局總指揮之責。
  弩箭機和飛石大炮忙個不休,配合仍固守南牆的王玄恕部隊的弩箭投石,粉碎李元吉軍右翼攻來的衝擊戰。
  雙方不停調兵遣將。
  屈突通因高寨失守陣腳大亂,更由於摸不清楚跋鋒寒的實力,無奈下分出一支五千人的騎兵,在後方一字排開面向高寨列成陣勢,以抵擋應付從後而來的攻擊。
  戰場上喊殺連天,似若人間地獄。
  寇仲一馬當先,手上刺日弓連珠箭發,專挑能在遠程威脅他的箭手下手,箭無虛發,兼之敵人軍心已亂,他與二十飛騎旋風般鑿進蜂擁而來的步兵陣中。
  寇仲收起摺弓,井中月出鞘,螺旋勁發下,擋者披靡,整隊人馬就像一把巨型井中月,而他寇仲正是刀鋒銳處,一下子就把敵人攻來的先鋒隊伍沖成兩截,殺入敵方隨後而來的騎兵團去。
  以千計的敵騎從四方八面衝來攔截,卻沒有人能是他對手,手下見主帥如此勇猛,人人奮不顧身緊隨他後,殺敵抗敵,寇仲帥旗到處,人仰馬翻,戰況慘烈至極點。
  寇仲心神晉入井中用的至境,視在己方軍力數倍之上的敵人如無物,索性把身旁持旗手的大旗取過來,一手揮旗,一手揮井中月,旗卷刀揮下,望著屈突通帥旗高起的敵陣殺去,沒有人能阻延他片刻。
  麻常這一方仍堅守階地,幸得寇仲衝亂敵方進攻的隊伍,使他的部隊所受壓力大減,麻常在敵人推進至五十步許的距離,下令刀箭手收弓拔刀,往前衝殺,趁對方隊形未整,己方士氣大振的當兒,步騎兵全軍反撲。
  單雄信和郭善才兩支騎兵隊共六十人,共分兩路,從左右殺出,迎擊從兩翼攻至的敵騎,殺得天昏地暗,星月無光,地搖山動。
  李元吉的側攻部隊,便被弩箭和飛石大炮拒於二百步外,寸步難進。
  在敵軍大後方又是另一番光景,高寨大門敞開,近千被俘虜的唐兵和工事兵等非作戰人員,在奪得戰馬的跋鋒寒和近五百飛雲騎箭矢威脅下被驅趕出寨,亡命向己方橫列案前的騎兵陣奔去,跋鋒寒則藉著這批人的掩護,率領飛雲騎隨後殺來。
  指揮騎兵隊的是李元吉心腹大將馮立本,眼睜睜瞧著跋鋒寒攻至,偏是沒法下令手下放箭射向雜在己方俘虜中的敵人,時機稍瞬即逝,倏然間整個五千人的騎兵隊給俘虜衝亂,而敵人在跋鋒寒領頭下,氣勢如虹,勢如破竹的把騎兵隊斷作兩截,更因俘虜四散竄逃,令騎兵無法作有效的攔截反擊,縱使人數在對方十倍以上,仍是一籌莫展。
  高寨火光冒起,濃煙沖天,陷進火海申,更添突圍軍威勢。
  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位於全軍核心虛的屈突通和手下諸將,忽然發覺身處險境,後方來的跋鋒寒,前方是所到處血肉橫飛的寇仲騎隊,兩軍均是銳不可擋,以他帥旗所在處為目標,再無選擇下,中軍步騎兵五千人,往西移避,望與李元吉大軍會合,再重整軍容。
  帥旗一動,全軍立受影響。
  突圍軍齊聲吶喊,奮身殺敵。
  麻常、單雄信、郭善才三支部隊逐寸逐寸的往前殺去,唐軍則節節敗退。
  楊公卿知是時候,下令王玄恕把留守洛陽的部隊全數撤出。
  城內立時煙火四起,原來在城牆大街早堆滿乾柴,燃點後熊熊燒起,截斷通往城南牆上牆下的所有通道,令入城的唐軍無法追擊。
  此時寇仲和跋鋒寒終在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戰場核心處會師,敵人潮水般往西退卻,突圍之路以已暢通無阻,可是寇仲和跋鋒寒卻曉得前路仍是艱辛,敵人退而不亂,何況李世民的主力大軍仍未現身,那才是突圍軍最致命的威脅。
  戰爭如火如荼的進行著,突圍軍先拆毀跨過伊水的三座浮橋,然後且戰且退,李元吉和屈突通的聯軍重組後集結五萬步騎兵,窮追不捨。
  待突圍軍撤到地道南端出口的山頭陣地,立即全軍反撲,加上徐子陵的生力軍,終守穩陣腳,迫得李元吉大軍後撤。
  由開城出擊突圍,戰至此時,雙方各有傷亡,突圍軍山一萬八千人減至一萬五千人,陣亡者達三千之眾,更失去王隆、薛德音和暢江三將。唐軍死傷更逾六千,可見戰情之慘烈。
  王玄恕成功把大批突圍戰馬送抵山頭陣地,當然包括徐子陵的萬里斑和跋鋒寒的塔克拉瑪干在內,此為逃亡大計的重要部份,必須將所有人轉為騎兵,才能以最機動和快速的方法避過敵人的攔截,逃離敵人的勢力範圍。
  寇仲、徐子陵、跋鋒寒和楊公卿立在山頭陣地高處,在東方天際曙光初現下,遙觀李元吉軍形勢。
  四人均是渾身浴血,也不知是敵人的鮮血還是從己身傷口消流的鮮血。
  雖成功突圍至此,可是四人無不心情沉重,且有四面楚歌的危機感覺。直到此刻,他們仍不曉得李世民大軍所在位置。
  兩個時辰的激戰,突圍軍師老力疲,再難像剛才如出押猛虎似的應付另一場激戰。
  洛陽城的人被撲滅,城頭換上大唐軍飄揚的旗幟,似在對他們耀武揚威。幸好高寨化成一片焦土,使他們稍有戰勝的成就感。
  雖明知李世民的策略是先挫其鋒銳,疲老其師而後追擊截殺,他們仍是別無選擇的踏進這陷阱去,而現在他們正處身陷阱內,等待被獵殺的命運。
  此時麻常來報,一切準備就緒,可以隨時上路逃亡。
  跋鋒寒沉聲問道:「南方有沒有動靜。」
  麻常搖頭道:「一切如常,李世民的主力大軍該不會埋伏在前路,只要我們的馬夠快,可在壽安和伊闕的唐軍完成封鎖前逃離伊洛河原。」
  他們於南方高處設置哨崗,那一方有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耳目。
  楊麼卿歎道:「此正是李世民的策略,看準我們逃往南方,突圍後必須日夜兼程穿過壽安和伊闕間河原的關口,而他則可從水道於我們人奄馬乏之際在任何一點攔截我們,另一方面李元吉和屈突通則封鎖我們後路,將我們困在伊、洛兩水之間。」
  寇仲極目左方洛水,斷然道:「突圍戰就是比拚雙方速度的戰爭,誰的行動快,誰便是成功者。我們立即啟程,靠伊水西岸南下,由我們負責押後。」
  麻常領命去了。
  徐子陵淡淡道:「李世民正在城內。」
  眾皆愕然。
  楊公卿訝道:「子陵為何有此看法?」
  徐子陵道:「即使李世民猜到我們會往南逃走,可是終不能落實猜想。以他一向穩健的作風,最佳戰略莫如以不變應萬變,把握到我們的逃走路線後,在城內集結水師船隊,待天明後將水師一分為二,開閘分從伊、洛兩水追趕我們,那時主動全在他手上,而我們更要應付壽安和伊闕的唐軍,前有攔堵後無退路,我們只餘挨打的分兒。」
  跋鋒寒點頭同意道:「子陵言之成理!」
  徐子陸續道:「待拆除兩河的障礙物後,就是李世民水師空群出動的時刻。」
  話猶未已,洛陽西南洛水處出現幢幢帆影,李世民的水師船隊終告現身。
  寇仲深感自己靠伊水西岸逃亡的選擇絕對正確。大喝道:「好小子!就比比看是我們的馬快還是你們的船快,我們走!」
  寇仲四人和殿後只剩下四百餘人的飛雲騎全體踏磴上馬,朝己方南行的隊伍趕去。
  敵方戰鼓聲起,騎兵全體出動,超過二萬的騎兵隊,再無任何顧忌,在李元吉親率下漫山遍野的追來,不予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在李世民超卓的戰略部署下,張開天羅地網,務要把突圍軍一網打盡。至此突圍軍優勢和主動全失,陷身於貓捕老鼠的死亡遊戲中。
  寇仲處此無可再惡劣的形勢下,反激起強大的鬥志,即使最後突圍軍全軍覆沒,也要李世民付出最沉重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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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生死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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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徐子陵、跋鋒寒、楊公卿、麻常、陳老謀、王玄恕、跋野剛、單雄信、郭善才、郁元真、段達等十多人,在午後的陽光下,蹲在山頭高地一處莽樹叢後,遙觀三里外遠處按兵不動的李元吉二萬騎兵部隊,三縷煙火,梟梟升起,知會遠方唐軍突圍軍的位置。
  五艘補給船從伊水駛至,為李元吉軍送來用品糧食。
  眾人無復破圍而出的興奮心情和威猛形象,為減輕戰馬的負擔,沉重的盔甲均在途中棄掉,且因人人身上多少掛綵,因失血和奔波以致臉色蒼白,頗有窮途末路的景象。
  寇仲雙目閃閃的注硯敵陣,狠狠道:「李元吉何時變得這麼精明,我停他也停,擺明要吊在我們後方鍥而不捨,卻避免交戰。」
  跋鋒寒沉聲道:「我們應沿洛水走而非伊水,那至少可曉得李世民的追兵所在。」
  眾人默然無語,敵人策略高明,迫得他們不住逃亡,然後在適當時機,於他們兵疲馬乏時,發動攻擊,一舉把他們徹底擊垮。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我們定要設法擺脫李元吉的追兵,始有希望闖過李世民那一關。」
  寇仲環觀遠近形勢,伊洛河原平坦的沃野至此已盡,地勢開始起伏變化,在正南處一列山巒延綿擴展,東抵伊河,西接大片古木參大的原始樹林,若往西行,快馬可在兩個時辰內抵達洛水東岸。
  一道小河從山區倘流蜿蜒而至,流入伊水。他所率領疲不能與的戰士正在小河兩旁休息進食,戰馬則吃草喝水。
  寇仲仰首觀天,通:「師傅!風向會否改變?」
  除跋鋒寒和徐子陵外,其他人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其所云。
  跋鋒寒細觀天雲,道:「若為師所料無誤,今晚仍風向不改的吹西北風,只要我們放火燃燒山區東北的密林,西北風會帶來濃煙,阻截追兵。」
  楊公卿等均聽得精神大振。
  麻常皺眉道:「我們往來伊洛,一向走山區西面開發的林路,走山區卻從未試過。」
  王玄恕道:「山中有通路。」
  眾皆愕然,此話若從曾在王世充麾下任事的任何一人口裡說出,絕沒有人奇怪,但王玄恕一向養尊處優,怎會曉得山區內的情況。
  王玄恕顯是想起父兄,神色一黯,垂頭道:「父皇他……唉!爹曾令我勘察洛陽南方一帶山川形勢,所以我曾多次進出山區,山區南端有一處出口,可抵伊闕西北的林區。」
  眾人恍然,王世充一向貪生怕死,遣兒子勘察形勢,是為預留逃路。
  寇仲道:「那就由玄恕領路,現在我們先使人到山區西北樹林處做手腳,我們今晚就撇掉李元吉,逃之夭夭。」
  單雄信擔憂道:「我們雖可暫阻李元吉追入山區,可是進山區後更是全無退路,只要李元吉知會李世民,李世民河與壽安和伊闕兩支部隊會合,在山區南方出口守候我們,若我們被困山區,將是全軍盡沒的結局。」
  寇仲微笑道:「若非玄恕通曉山中形勢,誰敢取道山區?」
  跋野剛同意道:「當然是捨山區而取林內官道,既快捷又方便。」
  寇仲像已成竹在胸,從容道:「這正是用兵貴奇的道理,李元吉正因猜到我們不敢入山,故而按兵不動,任由我們從林中官道南逃,因為李世民正忱兵另一邊出口,作好一切工事防禦,來個迎頭痛擊。我們改採山道,必能令他陣腳大亂,我們則有機可乘。」
  跋鋒寒淡淡道:「這叫險中求勝。」
  楊公卿歎道:「三個出口,李世民只能把守且二,我們如能在李世民完成攔截前先一步出山,當然一切沒有問題,否則亦不該選擇李世民親自把關的出口。」
  眾人皆明白他歎氣的因由,是為對此無從揣測。
  王玄恕道:「貼近伊水的出口非常隱蔽,敵人未必知道。」
  寇仲壓低聲音道:「一晚工夫能否通過山區?」
  王玄恕道:「若不停趕路,仍須半天,但這樣恐怕人馬均支撐不住。」
  寇仲再往上空瞧去,雙目射出深思的神色,通:「那我們就定下後晚出山的目標,今趟將輪到我暗敵明,當天上獵鷹盤飛時,李世民也離我們不遠哩!」
  黃昏時分,西北方山林突然火起,迅速蔓延,火勢猛烈,往東南席捲而來,人屑濃煙,把李元吉追兵的前路截斷。
  最微妙處是突圍軍先集中在山區和窄道問的山頭,在濃煙掩蔽敵人視線的當兒,始迅速進入山區,今李元吉方面一時難以把握他們取道山區還是從林中官道撤走。
  在王玄恕領路下,全體將士牽騎疾行,登山下谷,穿林涉溪,在連綿的山區疾行,至天明時人馬均筋疲力盡,藏在一處隱蔽的峽林內休息,爭取睡眠的時間。
  此時深進山區達四十里,離南端隱蔽出口只有十多里路。
  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對這類艱苦旅程習以為常,打坐半個時辰大致回復過來,帶著獵鷹無名,三人攀上峽旁最高的山峰,俯察四周形勢,只見山勢迷漫,峰巖互立,群山起伏綿延,茫茫林海依山形覆蓋遠近,偶見溪流穿奔其中。可惜三人均是心情沉重,無心觀賞。
  寇仲拂掃無名羽毛,安撫它想振羽高飛的意欲,道:「哈!似乎真的撇掉李元吉哩!」
  跋鋒寒道:「李元吉並非蠢材,應不會冒險進入山區。當他從馬蹄足聲肯定我們逃進山區後,會一邊扼守山區北方出口,一邊把消息以最快方法通知李世民,著他封鎖山區南部所有出口。」
  寇仲仰百大空,迫:「我想放無名在我頭上繞幾個圈子,該不會出岔子吧?」
  跋鋒寒一拍懷內射月弓,傲然道:「有射月弓作守護神,誰能傷他。」
  寇仲開懷笑道:「小子這麼快信心盡復,小弟口服心服。」
  鬆開縛著無名的鏈套,無名一聲嘶鳴,沖天而上,飛個痛快。
  跋鋒寒見徐子陵凝神沉思,微笑道:「子陵能否猜到,李世民這個人會令我有什麼聯想呢?」
  寇仲代猜道:「是否比他作狼呢?」
  跋鋒寒愣道:「你是否曉得通靈異術,可窺見我心裡的秘密,這是沒可能猜得中的。」
  寇仲雙目閃耀著懾人的輝芒,沉聲道:「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首先我想到的是你們崇拜狼,而李世民正是一頭狼,更是那最可怕的一頭狼王,它正伺機而噬,要一擊即中。牛群早曉得在四周巡梭的狼群志在恐嚇它們,令它們心力交棒,但仍是沒有辦法不給弄得疲於奔命,只餘待死的分兒。」
  跋鋒寒點頭道:「李世民用的確是狼的戰術,比我們突厥人更運用得出神入化。我們正是那群待噬的牛,而李世民則是那頭在附近徘徊的狼王,領著一批惡狼,當牛筋疲力竭時,惡狼先衝散牛群,待有牛兒落單,即群起而噬!牛兒雖比之任何一頭狼強壯,可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隔離牛群的牛兒絕無脫身機會。」
  寇仲苦笑道:「只恨我們明知如此,仍要像待宰的牛兒般一籌莫展。」
  跋鋒寒道:「惡狼致勝之法,靠的是絕對的專注、耐性、鍥而不捨的精押。眼前每刻都是關係生死般重大的字,不能錯過任何機會。我們想看到長江,必須學曉對付狼的伎倆。」
  寇仲思索片晌,朝徐子陵道:「陵少在想什麼?」
  他並沒期待真正的答案,只是想徐子陵提供高見。
  豈料徐子陵坦白招供道:「我在想若只准我在此刻見到師妃暄或石青璇其中一人,我會選誰呢?」
  寇仲和跋鋒寒面面相覷,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子陵竟坦然說出心內的秘密,且是這麼私人的問題。
  徐子陵淡然道:「幸好我永不用在現實中作這樣的選擇,否則我會選擇兩個都不見。」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聽子陵的說話,隱有生離死別的味道,是否不看好我們明晚的突圍戰?」
  徐子陵歎道:「你該比我更清楚,只要康□利放出獵鷹,掌握我們從何處出山,除非我們三人肯捨棄其他人逃命,否則必死無疑。」
  寇仲苦笑道:「這真相真殘酷,老跋怎麼瞧?」
  跋鋒寒目光投往愈飛愈高的無名,漫不經意的道:「從沒有一刻,我感到死亡是那麼接近和不可逃避:即使面對畢玄亦沒有這種感覺。坦白說,我非常享受這種死亡的感覺和壓力。兄弟!應否把無名召下來,它離開了我射月弓的保護範圍。」
  寇仲微笑道:「既然我們心死無疑,就要死得漂漂亮亮的。」
  接著發出尖嘯,召無名回來。
  倏地破風聲起,在西南的一座山峰後升起六個黑點,迅速擴大,快速飛至,赫然竟是唐軍篆養,用來對付無名約六頭惡鷲。
  三人自然反應的分別掣出刺日、射月、拓木三弓,架箭在弦。
  無名本能地感到危險,一個盤旋朝三人站立處滑翔急降,一下子從離他們頭頂逾百丈的高空,滑瀉近五十丈。
  此時六頭惡鷲毫無顧忌的看準無名,迫至離無名只有二十多丈的距離,振翼加速,疾如箭矢。
  弓弦聲響,三支勁箭劃破虛空,趁無名繼續下滑,朝在它頭上聯群襲來的惡鷲疾射。
  鷲嘶利落,三鷲同時中箭身亡,墜往兩山問的深淵,其他三鷲吃驚散飛,在三人有機會射出第二支箭前,亡命飛逃,轉瞬沒在山巒後。
  無名回到寇仲肩頭上。
  寇仲收回刺日弓,猶有餘悸的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徐子陵道:「李世民應在附近。」
  跋鋒寒搖頭道:「李世民們在山區外,今趟只是意外事件。這種產自大草原的惡鷲性情兇猛好動,篆養者必須每天放它們自行覓食,以保持其凶性。它們非是受指示攻擊無名,只因獵鷹是它們從小就被訓練的攻擊目標,故見到無名會自發性的攻擊。」
  寇仲輕撫無名,呼一口氣道:「這叫得來全不費工夫,若能把其他三頭射下來,那有多好。」
  跋鋒寒道:「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六頭禿鷲只剩三頭飛回去,敵人會有什麼反應?」
  寇仲道:「當然曉得是遇上我們。照道理康□利該派出獵鷹,看看我們在什麼位置,獵鷹可以安全地在箭矢不及的高空偵察敵人,康輔利不曾錯過這良機。」
  跋鋒寒道:「這或者是我們在出山前唯一除去對方獵鷹的機會,還不立即動手腳。」
  寇仲忙掏出陳老謀給他盛載毒液的小瓶子,為無名一對鷹爪尖鋒塗上毒液。完成後寇仲欣然同停在護腕甲上的無名道:「乖寶貝你榮升一級,從獵鷹變成毒鷹,要你同類相殘只是迫於無奈,因為戰爭就是這個樣子,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真多廢話。」
  三人均心情緊張、目光搜索西南天空。
  寇仲一震道:「他娘的!果然給老跋猜個正著。」
  在藍天白雲下,一個僅可目見的黑點在高空出現,在山巒上盤旋緩飛,逐漸接近。
  無名露出注意裨色,鷹目精光閃閃瞧著高空上的同類。
  跋鋒寒道:「鷹性好鬥,會攻擊進入它所在領空的其他同類,極其殘忍。通常,免致兩敗俱亡,只是驅逐的性質。去吧!」
  寇仲早等得心焦,發出進攻的鷹言,無名振翼高飛,朝三人頭頂上的敵鷹斜衝而上。
  事關全軍存亡,三人捉心吊膽,屏止呼吸的仰首觀望。
  敵鷹發覺危險迫近,更可能認為自己是入侵者,一個急旋,往西南飛出。無名不知是否因被困鎖多時,火氣特猛,迅疾如風的追上敵鷹,兩爪箕張破空翔下,往敵鷹背抓去。
  羽毛激飛,敵鷹一聲嘶鳴,往下急墜逾三十丈,才振翼續飛,無名沒有乘勢追擊,不降反在空中耀武揚威的盤旋。
  跋鋒寒目光追隨不住遠去的敬鷹,沉聲道:「跌!跌!跌!」
  敵鷹繼續遠去,變成個小黑點。
  徐子陵嚷道:「成功哩!」
  寇仲懊喪的道:「不是見血封喉嗎?難道沒有抓破皮肉?」
  敵鷹異常的飛行姿態,在三人期待渴望中,下墜十多丈,又繼續飛行片刻,始往下急墜,誰都看出敵鷹果是毒發身亡。
  寇仲和跋鋒寒同聲歡呼,雀躍不已。
  徐子陵歎道:「現在該是九死一生,比之以前大有改善。」
  前者道:「我們現在究竟有多大成功突圍逃亡的機會?」
  寇仲搖頭道:「不…我們定能突圍逃走,因為老天爺仍站在我們的一方。」
  在多雲的西方天際,掛著一鉤鐮刀似的下弦殘月,雲隙處隱可見到一、兩顆黯然無光的星辰,就這麼一個晚上,突圍軍離開山區,悄悄從隱蔽的出口,注進伊闕西北方的疏林區。
  寇仲冒險放出無名,在周圍偵察遠近形勢,肯定沒有敵人在近處埋伏,遂下令開始邁向危機四伏的艱巨旅程。
  他把突圍軍分成五軍,自己親率二千前鋒軍居前,在跋鋒寒和徐子陵輔助下負起突圍開路的重責。
  楊公卿、麻常、王玄恕的二千軍居中,總攬全局。
  押後軍二千,由跋野剛指揮,祁元真為副。
  左右兩翼軍各千五人,分由單雄信和郭善才作主將。
  他們的目標是要穿過壽安和伊闕間的丘陵疏林地帶,直奔南方。
  無名回到寇仲肩頭,寇仲一邊策騎穿林過野,邊道:「李小子非比李元吉,我們必須小心應付。」
  跋鋒寒和徐子陵默然不語,沒有回應。
  林木漸疏,先鋒軍抵達密林邊沿區域,林外野原黑壓壓一片,教人心頭沉重。
  寇仲忍不住問徐子陵道:「有什麼不尋常的感覺?」
  徐子陵勒馬停定,沉聲道:「敵人在外面!」
  跋鋒寒雙目神光電閃,道:「我們再無退路,只有向前面闖,以快制慢。」
  寇仲點頭道:「就是如此!」忽然石破天驚的狂喝道:「弟兄們!隨我來!」
  夾馬領先出林,徐子陵、跋鋒寒緊隨其後,領著一千騎,像一條怒龍般拋開一切顧忌,刺進夜色茫茫的原野去。
  其他四軍接續出林,蹄聲震動大地,萬餘騎在草原上狂馳。
  靂地喊殺聲起,前方與左右處各有火把光湧現,隱約見到漫山遍野均是唐軍,以驚人的聲勢把去路完全封鎖,再迎頭朝他們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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