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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十二章 洛水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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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閘「隆隆」聲中往上絞起,到可容木筏通過,負責操筏的徐子陵勁聚木槳,使力一劃,筏尾湧起一團水花,木棧順水沿洛河疾如奔馬的衝過水閘,來到城外茫茫的黑夜裡。
  兩岸四方黑沉沉一片,似是全無敵人,但三人曉得李世民圍城的十二萬大軍,已在四周高地和河道險要處重重佈防,無論他們向任何一方突圍,仍難逃敵人耳目,只要被任何一隊唐兵纏著,李世民親率高手來援,他們除力盡戰死外,再無其他可能性。
  成敗關鍵在那一方能搶快一點。
  洛水是交於洛陽眾河中最寬敞的河道,直通大河。從洛水闖關,是他們能想出來最直接了當和快捷的突圍之法,最理想當然是可直抵大河,登陸北岸,縱使被截,中途棄筏登岸,主動仍在他們手上,故大有成功突圍的機會。
  前方遠處號角聲起,四面八方均有蹄聲傳至,可知敵人生出警覺,作出反應,調動各方軍馬。
  寇仲和跋鋒寒卓立筏中,腳旁擺放三筒勁箭,三張鐵盾。夜風拂至,吹得三人的夜行衣貼體起伏拂動。
  徐子陵心無旁驚的全力催舟,抱著能走多遠就多遠的心態。
  夜空雲層厚重,星月無光,天氣仍未好轉過來。
  寇仲從容笑道:「你猜我們最先遇上的會是什麼?例如一張攔河的大網、鎖江的鐵練子又或唐軍的水師船?」
  跋鋒寒微笑道:「洛陽乃八河聚匯之地,山川形勢複雜,李世民根本無從猜測我們突圍的路線,更想不到我們今晚走,我敢肯定他現在是手忙腳亂。」
  寇仲瞧著筏頭破開河面濺起的水花,心中暗讚徐子陵螺旋真氣的深不可測,無有窮盡。應道:「我寇仲可低估任何人,卻絕不敢低估李世民,封鎖河道的方法可繁可簡,例如在兩岸部署十來座投石機,再加箭手,我們只好棄舟登岸。」
  後面的徐子陵低喝道:「小心左岸!」
  木筏拐往右岸,左岸蹄聲震天,近百騎沿岸追至,彎弓搭箭的射來,但因木筏避往箭程不及靠貼右岸處,勁箭力盡落往筏旁丈許外的河面上。
  木筏拖著一道長長水花激濺急旋的尾巴,靠右岸以近乎飛翔的姿態挺進,拐過一個又一個的河彎,與左岸的敵騎比拚速度,情況激烈。
  寇、跋兩人同時取出摺疊弓,前者笑道:「只左岸有敵,右岸無人,李世民的意思該是誘我們從右岸登陸,他娘的,老子偏不中他奸計。」
  跋鋒寒點頭道:「與其被迫棄舟登岸,不如先一步捨舟登岸,仍可把主動握在手上。」
  「颼颼」聲中,勁箭從射日、刺月兩弓連珠射出,挑敵騎隊首的戰馬下手,健馬慘嘶聲中失蹄倒地,敵騎前隊受阻,立時亂成一團,無法沿岸疾追。
  徐子陵與兩人心意相通,忙把木筏移離右岸,往左岸靠去。
  跋鋒寒喝道:「記得我們的三角陣勢,絕不可給敵人衝散。」
  徐子陵道:「我有另一提議,何不試闖敵人鎖河的關口,只要我們靠貼一邊,兩方的投石機均難奈我們何。若能闖過此關,會令唐軍大部份的部署派不上用場。」
  寇仲咋舌道:「原來膽子最大的是陵少。」
  跋鋒寒長笑道:「有道理,投石機笨重而不靈,攻擊大船是綽有餘裕,對付我們由陵少操控的小木筏卻是笨手笨腳,貼岸急駛可令投石機近者太近,遠者過遠。只應付幾枝勁箭我們該可辦到,就捨命陪君子吧!」
  木筏拐過急彎,轉往較直的河道,兩岸泥地高起,只見高處人影幢幢,投石機左右排列,更遠處有六艘兩桅鬥艦一字排開,堵死去路,如此陣勢,確有封河鎖道之勢。
  寇仲色變道:「我們的如意算盤打不響哩!」
  原來河道收窄,敵人把守處最窄只十丈,無論他們靠貼任何一邊,仍在敵人投石機和勁箭射程之內。
  話猶未了,前方大放光明,不但兩岸各燃起以百計的火把,前方的六艘鬥艦亦亮起燈火,照得前方半里長的一段河道明如白晝,纖毫畢露。
  徐子陵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往前闖關,等若送死,當機立斷道:「登岸!」手上還提著船槳。
  三人同時躍離木筏,往左岸投去,尚未著地,以百計的勁箭鋪天蓋地的往他們射來,此著大出三人料外,那想得到在關口前敵人布有伏兵箭手。
  徐子陵和寇仲使出看家本領,同時換轉真氣,分左右抓著跋鋒寒,改下墮為急升,堪堪避過箭網,橫空往佈陣岸旁的箭手投去。
  在空中三人一目瞭然的看清楚遠近形勢,也體會到李世民務要置他們於死地的決心。
  在洛水兩岸,除封鎖河道的投石手和箭手外,各有一師由不同兵種組成的部隊,列陣於鎖關前的位置。向他們發箭的是其陣前數列的箭手,按著是持盾的斧手,最後方是騎兵,三個不同兵種各五百人,合共一千五百人。
  在領軍將領一聲令下,來不及發第二輪箭的箭手收起長弓,拔出腿上佩刀,並往四外散開,任得三人自投羅網。
  只是這師兵團,其實力足夠殺死三人有餘,何況只要纏住他們片刻,更多的敵人會由四方八面趕至,他們更無僥倖。
  在這洛河北岸的平原區,樹木被砍個清光,光禿禿一片,最接近的樹林是地平盡處的黑影,至少在十里開外。事實上以洛陽為中心的方圓二十里範圍內,所有樹木均被清除,卻不知是王世充一方還是李世民一方動的手腳,因為兩方均有這麼做的理由,只是在此除對他們卻是大大不利,皆因無處可藏,除夜色外再無任何有利逃亡的條件。
  更不妙是除眼前的部隊和下游不遠處的敵人外,遠方一隊隊陣容完整,人數不一的騎兵隊正朝他們的方向趕來,一旦陷入重圍,老天爺也難打救他們。
  眼看要投進敵人重圍內,跋鋒寒大喝一聲,兩掌下按,勁氣重重硬撞地面,震得附近數名唐軍東倒西歪,他卻借反震之力,帶得在左右扶他的真氣已竭,新力未生的寇仲和徐子陵橫移五丈,在敵人勢力的邊緣區安全著陸。
  觸地後三人散開少許形成三角陣,以跋鋒寒一方作三角的尖銳,劍光閃閃,兩敵尚未看清楚是什麼一回事,早被逼得連人帶刀往兩邊拋跌。
  徐子陵長丈半的船槳運勁一掃,從後方擁來的十來個攔截者若非震得兵器脫手,就是骨折肉裂的墮地受傷。
  寇仲的井中月閃電劈出,刀無虛發,總有人應刀倒地。
  倏忽間三人突破敵人實力單薄的外圍,衝出重圍外,敵人潮水般追在他們身後,前方原本負責封鎖水道的唐軍,棄下投石機往他們圍殺過來。確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廣闊的河原,再無可容身立命之地。
  他們眼前面對的只是敵人兵力微不足道的部份,若讓敵人主力趕至,明年今夜此刻肯定是他們的忌辰。
  跋鋒寒大喝道:「由那處來,回那處去。」
  兩人心領神會,同聲答應。
  就在兩方敵人合攏把他們纏死前,三人騰身而起,大鳥般奮力橫過近七丈的空間,越過以百計奮不顧身撲殺過來的敵人,投往岸邊的方向,落地時刀、劍、槳齊出,勁氣橫空,人未到早壓得敵人往四周狂跌,狂風掃落葉般在敵人叢中硬迫出空間。
  足尖一點,三人二度騰空,跨越排在岸沿的投石機群,踏足岸沿。
  沒人控制更沒人理會的木筏正打著轉順水往橫排河上的六艘鬥艦衝去,撞上岸旁石灘,再反彈往河心。
  跋鋒寒長笑道:「天未亡我們也!」雙足生勁,彈離岸沿,往河心的木筏投去。
  木筏此時離敵艦尚有百多丈的距離,未進入艦上投石機和箭手的射程。
  寇仲和徐子陵不敢怠慢,追在跋鋒寒身後,同往木筏撲下去。
  三人先後降落木筏,徐子陵船槳打進筏後河水,爆起一球水花,木筏受控下筆直往敵艦群衝去,等若過了投石機和箭手那一關,只餘下前方六艘鬥艦。
  右岸投石機響,箭矢嗤嗤,均遲一步,石彈落在筏尾後,激起漫空水花,驚險至極點。
  寇仲大喝道:「火炬!」
  他和跋鋒寒同時一手張弓,另一手拔箭,以迅疾無倫的手法連續發箭,仿如表演箭術般嗤嗤發射,射的非是人而是船上插著的照明火炬。
  眾艦照明的火炬數以百計,均是插在船上各處座架,應箭紛紛斷折,墮跌艦上,火油沾上甲板船艙,際此風高物燥之時,立即迅速蔓延,令艦上唐軍狼狠至極點,不知該先救火還是反擊。
  徐子陵螺旋勁發,木筏速度不住增加,更以蛇形路線推進,敵人的投石箭矢紛紛落空。
  「轟!」跋鋒寒右腳挑起鐵盾,便以卸勁擋格投來的石彈,寇仲則護在徐子陵前方,以射日弓挑開射來的箭矢,好讓徐子陵全神操舟。
  其中三艘敵艦船頭陷進火海裡,完全失去反擊攔截的功能,居中的一艘火勢更蔓延至桅帆,燒得辟辟啦啦,烈焰沖天而起。
  百丈距離只是眨幾下眼工夫,木筏以奔馬的速度在燒得最厲害的兩艘鬥艦間穿過,此時三人才發覺艦與艦間是有鐵索相連,且有三條之多,把六艦串連起來,縛往兩岸種下的大樹,使船能橫瓦河道而不移位,擋著木筏去路。
  跋鋒寒和寇仲不約而同彈上半空,落下時四足使個千斤墮重踏筏尾,筏頭應腳高高翹起,筏底擦過鐵索,向上斜衝時,徐子陵運聚全身功力,螺旋勁發,水花激起達丈半之高,木筏像跨欄的馬兒,凌空越過最高的鐵索,投往敵艦後方水道,如脫籠之鳥,往洛水漆黑的另一端投去。
  木筏插入河面,帶著三人潛進水內去,轉眼浮出水面,繼續行程。
  三人同聲歡呼。回頭瞥去,六艘連環船全陷進火海裡。
  木筏轉過一處河彎,把火光遠拋在後方,現在愈暗黑的環境,他們愈感安全。
  想起適才的凶險,三人無不抹把冷汗。
  寇仲哈哈笑道:「李小子的部署確教人大開眼界,不過終誤打誤撞的給我們過關。」
  跋鋒寒微笑道:「若能就這樣的直抵大河,明天我們可以遊山玩水的心情去探訪竇建德。」
  徐子陵仰首觀天,一震道:「我們千算萬算,仍是算漏一點,就是想我們死的不單止大唐軍,還有我們的老朋友康鞘利。」
  寇仲和跋鋒寒聞言往天上望夫,立即色變。
  一個黑點在洛水六、七十丈的高空飛行盤旋,竟是頭獵鷹。
  寇仲苦笑道:「若我法眼無差,這該是康鞘利那頭扁毛畜牲。唉!他娘的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追殺我們的將是李元吉,這小子上趟被我們戲弄於股掌上,在李淵跟前面目無光,所以今夜要挽回顏面。」
  徐子陵搖頭道:「看其調度氣勢,主持大局的應是李世民本人,李元吉只是副手,且是傾盡全力,這段路絕不好走。」
  跋鋒寒曬道:「我們的棄舟登舟、火燒河船,應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只要輪流全力催舟,縱使他們曉得我們位置,追及前我們早抵達黃河,有什麼好擔心的?咦!」
  話猶未已,筏底傳來難聽之極、驚心動魄的磨損和割裂的尖銳異響,木筏似撞上水內某種鋒利的硬物。
  三人猝不及防下目瞪口呆,寇仲驚呼道:「是尖木陣,快走。」
  三人躍離木筏,看清楚十多丈的河面下插滿削尖的長木時,木筏四分五裂,箭袋、盾牌隨散開的木材斷索沉下河底,堅實的木筏就此報銷。
  他們落往左岸,往西瞧去,洛陽變成一團巴掌般大小的光蒙,兩隊各千多人的騎士,正沿洛水兩岸如飛奔至,離他們不到一里。
  跋鋒寒指著東北面五里許外起伏於丘巒處的密林,道:「那是我們的避難所。」說罷領先掠出,兩人連忙跟隨。
第十三章 轉戰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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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疾如箭矢的沿河岸往林區奔去,李世民封河的手段確教人意料不及,早前以為闖過關口,使逃走有望,豈知給河道暗藏的尖木陣徹底粉碎。
  以他們的腳力速度,在短程內可勝過快馬,但在長程比拚下,則遲早會給馬兒追上。最糟是像這樣沒有歇息的長途飛奔,會大幅損耗真元,削弱他們的戰鬥力。
  若沒有在天上追他們的獵鷹,他們尚可施展種種惑敵之計,擺脫敵人,現在卻是行藏暴露,一籌莫展,形勢對他們不利之極。
  他們不敢離開洛水,是在必要時河跳進河水裡,暫避敵人。
  林區在里許之外。
  兩岸迫來的追兵保持速度,仍緊跟在後方里許處,對他們造成龐大的威脅,仿如催命的符咒。
  猛地徐子陵低呼道:「前面林內有敵人!」
  寇仲和跋鋒寒大吃一驚,若前無去路,他們只餘兩個選擇,一是轉西回洛陽,另一是躍往洛水去。返洛陽當然不可行,跳進河水更不見得是辦法,因為敵人既能未卜先知似的埋伏前方,絕不會疏忽河道。
  跋鋒寒歎道:「我終認識到李世民的厲害手段。」
  徐子陵喝道:「這邊走!」改往西北馳去,希望能繞過前方敵人埋伏處,逃往在他們後方林木延綿的山野。
  戰鼓聲起,數百騎從林內衝出,喊聲震天,朝他們殺來。
  三人暗歎一口氣,卻知至少避過箭矢穿身之禍,否則若進入埋伏有敵人的箭程內,林外平原光禿禿一片,數百箭手密集射擊下,以他們的身手亦將難有僥倖。
  雙方確實在比拚速度,敵騎力圖在他們逃往遠方山林前搶在前頭攔截,而他們則務要趕在敵人前頭逸往遠處。
  後方追騎離開洛水,鍥而不捨的在後狂追。
  一時喊殺四起,蹄聲轟鳴,震撼大地。獵鷹則在三人頭上高空盤旋,向遠方敵人標示出他們正確的位置。
  領頭的徐子陵見勢不對,暗忖縱使能搶先一步,趕在敵騎前頭,仍沒可能把對方拋離,只要敵人在馬背上彎弓搭箭,就背發矢,他們那時顧得擋箭顧不得跑路,遲早給敵人趕上。
  想到這裡,把心一橫,喝道:「這邊闖!」改向橫衝,反撲回早先敵人埋伏的林區去,迎上對方隊尾。
  敵騎將領一聲叱喝,敵騎勒馬改向,隊形變化,如翼開展,往他們包圍過來,仍是陣形不亂,當得上靈活如神的贊語,盡顯唐軍的精良訓練,而此隊人數在五百間的戰士,更是唐軍中百中挑一的精銳,反應和騎功無不是上選。
  敵騎化為月形,從西北方往他們罩來,而他們的目標林區則在正北方。
  「嗤嗤」矢響,以百計的長箭從強弓射出,由前方和左側鋪天蓋地的灑至。
  三人猛提一口真氣,騰身遠躍,避過大部份勁箭,餘下的邊走邊以劍、刀和空手擋架揮打。
  寇仲在左側最外檔處,首當其衝,雖手和刀並出,肩頭仍慘中一箭,幸好在箭矢入肉之際他護體真氣自然反擊,便把箭頭擠出體外,但已血如泉湧,須運功止血。
  倏忽間,三人衝入對方原本的隊尾,四方全是如狼似虎的敵騎,刀矛迎頭當臉的刺劈而來。
  跋鋒寒加速前衝,變成三角陣的前端,偷天劍顯示出沙漠修行的功力,劍出如風,帶起凜例的氣勁狂風,過處總有敵人應劍墜馬,凡進入劍勢的敵騎,定必濺血跌墜。
  敵人從四方八面圍攏過來,原先沿河奔來的追兵趕至二十許步近處,若給兩方近二千人圍攏,後果實不堪設想。
  寇仲和徐子陵施盡渾身解數,保持三角陣已非易事,可是只有這樣才可令跋鋒寒全無後顧之憂,全力突圍逃往山林。
  在這近身肉搏,處處刀光矛影的戰場上,連眼睛都派不上用場,純憑感覺和身體意念與超人的感應對付敵人的攻擊和反擊,且絕不能讓敵人衝近,否則一旦展不開手腳,勢難應付其他敵人的攻擊,且沒法移動分毫。
  寇仲的井中月上下翻飛,也弄不清楚流的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只知竭盡所能減輕敵人劍斧砍劈到身上造成的傷害,另一方面則肯定自己的刀對敵人造成最有效的致命創傷。
  徐子陵兩手仿如變成千百對手,每拳擊擋上敵人兵刃,螺旋勁便以近乎爆炸的威力送出,敵人無不噴血倒飛。
  三角陣過處,人仰馬翻,遍地傷死,鮮血處處,觸目驚心。
  驀地後方喊殺四起,另一支追兵終於趕至。
  即使以跋鋒寒的堅毅不拔,亦殺得有點心疲力累時,正湧起一股殺之不盡的頹喪感,忽然壓力一輕,原來是破出敵人重圍。
  三人渾身浴血,暗叫謝天謝地,忙騰身蹤躍,投往離他們只餘百多步的山林去。
  三人同時倒地,躺在山林深處一道小溪之旁。
  寇仲仰望夜空,急喘著道:「誰來給我數數身上有多少傷口,唉!脅背這一刀插,還計較什麼傷勢,不過戰爭仍未結得最深。」
  跋鋒寒苦笑道:「拾回小命算我們好運氣,不信可看看天上的畜牲。」
  獵鷹重現高空,盤旋不休。
  徐子陵一邊運氣療治身體的九處傷口,一陣虛弱的感覺強龔心頭,真想放棄一切,好好睡上一覺。歎道:「我們必須在天明前渡過大河,否則明早會落在敵人的重重包圍內。」
  寇仲連翻數轉,滾落溪水,呻吟道:「快來水裡,讓我們聯手療傷。我們尚未與敵人的真正高手相遇,已窩囊至此,真想不到。」
  跋鋒寒勉力往小溪爬過去,道:「不要妄自菲薄,我們能逃到這裡,是非常不錯,剛才遇上的肯定是唐軍中特選的精兵,手底硬得教人驚異。」
  「咚!」跋鋒寒整個人沉進溪底去。
  徐子陵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道:「比起李世民名震天下的玄甲兵,這批頂多是次選的精兵,唉喲!」拌著溪旁一棵雜樹,徐子陵一個「倒頭蔥」,掉進溪水去。
  幾經辛苦,三人在水裡手拉手站好,溪水浸至胸腹間,血漬溶解,污染了的溪水往下游衝去。
  寇仲道:「現在離天明還有兩個多時辰,我們就什麼都不要管,療他娘的半個時辰傷,然後全速趕赴大河,賭賭我們的運氣。」
  經過數周天的運轉,三人體內真氣逐漸凝聚。
  事實上三人實戰經驗豐富,對以寡敵眾的群戰更有心得,深諳避重就輕的血戰之術,能把敵人成功擊中的傷害減至最低,所以身上雖傷口纍纍,卻沒有一處傷及筋骨的嚴重創傷。只是因拚命逃跑加上血戰不休致真元損耗過鉅,弄得筋疲力盡而已!
  今趟聯手療傷又與以前有別,皆因各有精進突破,轉眼間三方真氣水乳交融,通行全身經脈穴絡。
  前所未有的事發生了,三股真氣竟成功同流合運,跋鋒寒真氣居中,寇仲的寒氣和徐子陵的熱氣纏捲跋鋒寒的真氣而行,不再像以前的只是各顧各的並排運轉,捲得真氣所到處,不單經脈進一步擴展,所有竅穴更澎漲開來。
  每運行三人體內大小周天一遍,真氣更趨澎湃豐盛,就像潮水從一邊岸湧往大海的對岸,來而復往,去而復還,說不出的自在舒服,物我俱忘。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徐子陵首先醒轉過來,感到全身真氣澎漲欲裂,心叫不好,知是勁氣過盛走火入魔的先兆,此時在他們體內游轉的真氣正一股腦往他送來,而跋鋒寒和寇仲都是臉紅耳赤,瀕臨經脈崩潰的邊緣,靈機一觸,便把真氣盡收丹田,接著送往兩腳腳心。
  「轟!」水柱沖溪而起,帶得三人往天上彈去。
  寇仲和跋鋒寒剛醒覺過來,早和徐子陵一起重重摔往岸上,跌得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寇仲呻吟著爬起來,先頭看天,叫道:「好險!尚未天亮,這是怎麼一回事?」
  跋鋒寒從徐子陵旁坐直虎軀,揉眼道:「真是好險,卻與天亮天黑沒有關係,過猶不及,我們因各有長進,令經脈擴展至最大的極限,若非子陵機警,及時中止流轉,我們肯定要一命嗚呼。」
  徐子陵爬起身,吐出小口鮮血,笑道:「這口血是值得的,我們以後再不要聯手練功,否則大羅金仙都無法打救我們。」
  寇仲關心道:「你沒受內傷吧?」
  徐子陵搖頭道:「不但沒受傷,且功力再有突破。看!你和老跋的眼神比以前更鋒利,且是藏而不露那種鋒利。」
  跋鋒寒從地上彈起,閃電拔出偷天劍,連劈三劍。
  寇仲咋舌道:「你這三劍氣勢尤勝先前,全無空隙破綻,確有偷天的味道。」
  跋鋒寒還劍入鞘,道:「我們不但功力盡復,更把經脈擴展至人所能達到的極限,由今夜開始,我們將向武道的顛峰繼續進軍,渡過大河將是最後階段修行的第一課。」
  兩人長身而起,均感精氣神大幅提升,截然有異。
  寇仲舒展筋骨道:「自吸取和氏璧的異能後,直至今天才體會到真的大功告成,其中過程,只我們三人自家曉得,說出來怕沒有人能明白。兄弟們!起程吧!」
  三人穿林越野,全速趕路,望北疾行。
  天上出奇地再見不到獵鷹的影子,但他們心知獵鷹只是暫時尋不上他們,仍可在任何一刻出現。未過大河,他們仍在險境內。
  走出樹林,眼前豁然開朗,大河像一條奔騰翻捲的巨龍,洶湧澎摒的穿山越嶺從西而來,橫瓦前方。河水撞上岸旁石灘,激濺起水霧煙雨,水聲咆哮轟鳴,宛如萬馬狂奔,又似巨龍鼓浪,令人歎為觀止。
  寇仲大喜撲往岸旁,大喜道:「終於到哩!」
  跋鋒寒和徐子陵生出得來不易的成就感,在李世民精心部署,十多萬大軍重重圍困下,他們仍能突圍至此。
  寇仲很自然的抬頭望去,倒抽一口涼氣道:「我的娘!又來哩!」
  獵鷹重現天上。
  跋鋒寒咬牙道:「過河再說!」
  驀地大河左方燈火亮起,一艘高桅巨舶順流駛至,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時亂了陣腳,進退兩難。
  李世民的長笑聲從巨艦傳過來道:「少帥、子陵兄和鋒寒兄能闖到這處,實在非常難得,何不到船上一會,大家喝杯水酒再動手,來個先禮後兵如何?」
  三人定神一看,只見李世民坐在船首平台一張太師椅內,身後站滿高手將領,包括李元吉、梅□、康鞘利、李世績、羅士信、史萬寶、李神通、長孫無忌、尉遲敬德、薛萬徹、李南天、馮立本、龐玉和另七、八個不知名的將領。卻不見秦叔寶、程咬金等與他們有交情的將領。艦上衛士則是李世民最精銳的玄甲戰士。
  三人瞧得頭皮發麻,這一關教他們如何闖過?
第五十二卷

第一章 困獸之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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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差一著,縛手縛腳。
  直到此刻,三人始真正領教李世民的能耐,只要渡過大河,他們有十成把握可逃進竇軍的勢力範圍;偏是李世民親率主力,穩守此關,令他們望河興歎。
  巨艦上滿佈玄甲戰士,人人手握強弓,嚴陣以待,若他們投進河水去,在數百把強弓硬弩近距勁射下,肯定他們是血染長河的結局。
  進既不能,退更不可。
  漫山遍野的唐軍正朝他們迫近,兼之上有猛鷲的銳目,天明後他們將有天下雖大卻無處藏身之禍。
  硬拚嗎?
  敵眾我寡至不成比例,實力差得太遠。
  惟可恃的就是早前三人在修為上的突破,將經脈擴展到最後極限,把潛藏的力量釋放出來。可是因尚未有機會與敵人交手,故這方面能對他們有多大幫助,仍屬未知之數。
  巨艦轉眼橫亙前方,艦身下方忽露方洞,左右各探出兩排二十支船槳,整齊劃一的劃進河水,抵銷水流的沖激力,恰好把巨艦保持在三人眼前五丈許開外的水面。
  艦上平台的李元吉移到李世民身側,俯身到他耳旁低聲說話。
  寇仲忙低聲向兩旁的徐子陵和跋鋒寒道:「李元吉應是向李世民傳達李淵的旨意,就是不擇手段的殺死我們,我們還有那一步可走?」
  跋鋒寒沉聲道:「只有一著棋可走,就是由我獨當一切,不是說你們武功才智不及我,但有一樣你們的確及不上我這突厥人,就是不如我跋鋒寒狠,而今晚誰狠就誰能活下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跋鋒寒從沒有向他們說過類似剛才的話。可見跋鋒寒際此生死關頭下,盡顯其大如高山峻岳的鬥志和信心。這究竟是沙漠修行的成果?還是剛才的奇巧際遇?
  寇仲卻高聲陪笑道:「龍頭請隨便吩咐,李元吉閉上狗口呢!」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在這等時刻你仍有心情開玩笑?」
  徐子陵心中一陣溫暖,縱使今晚血染長河,可是他們三人間同生死共患難而不變的兄弟之情,會如河水般永流不休。
  李元吉揚聲道:「三位若肯棄械投降,免去我們一番手腳,二皇兄和我李元吉必以上賓之禮待諸位,否則必殺無赦。你們聽到嗎?」
  最後一句不是向徐子陵三人說的,而是說給他身旁各將士聽的。
  除李世民外,他麾下諸將和逾三百玄甲戰士齊聲吆喝吶喊道:「聽到!」有如悶雷轟天,聲勢懾人至極,帶有很大的威壓性,顯示出唐軍將士上下齊心,決意死戰。
  跋鋒寒先低聲道:「今晚會是我夢寐以求的一趟修行,謝謝老天爺。」然後仰天長笑,故作輕鬆道:「元吉兄你好像是第一次到江湖來混,以前的日子都浪費在吃奶上,所以會說出這樣的廢話。我就和你單挑獨鬥一場,讓你有機會把吃奶的力使出來。」
  寇仲和徐子陵差點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因跋鋒寒少有如此侮辱對手,他是故意惹惱李元吉,至乎激惱每一個敵人。
  敵人愈「失常」,他們愈有可乘之機。
  李元吉果然雙目殺機大盛,臉容仍是冷面冷容,顯出高手風範,其他將領則人人臉色一沉,其中有三、四人更怒喝:「好膽!」充滿火藥味。
  李世民舉起右手,示意李元吉不要答話,更叫諸將回復安靜,皺眉道:「三位現在進退不得,只餘力戰一途,對你我雙方均是有害無利。現今洛陽敗局已成,我們何不握手言和,只要少帥承諾解散少帥軍並退出洛陽之爭,我李世民可以擔保三位的安全。否則少帥不幸命喪於此,少帥軍亦勢難免禍,彭梁百姓更難避戰亂摧殘,為己為人,少帥於心何忍?」
  李元吉臉露不快神色,顯是因李世民在佔盡優勢下,跋鋒寒又剛出言羞辱他,而李世民仍對三人如此客氣寬容,大感不滿。
  李神通歎道:「少帥今晚絕無僥倖機會,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明知不可為而為乃智者不取,少帥請三思而行。」
  因寇仲曾把他從竇建德手上救出,故李神通心存感激,才有這麼一番說話。他身份特別,不用理會李元吉高興還是不高興。
  跋鋒寒微笑道:「我們明知不可為而為的事早有前科。當日於赫連堡面對頡利和他的金狼軍,我們沒皺過眉頭,今日豈會改變,你們的話實是多餘。」
  李南天代李元吉出頭,怒叱道:「想不到跋鋒寒竟是冥頑不靈,只懂口出狂言之徒。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豈可相提並論。今晚你們無赫連堡之險可憑,孤立乏援,若頑抗到底,徒屬妄逞匹夫之勇的愚蠢自殺行為。」
  換過岸上與他們對峙說話的不是跋鋒寒、寇仲和徐子陵三個戰績輝煌、震懾天下,被譽為新一代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唐軍諸將士必對他們嗤之以鼻。可是此刻三人面對比他們強大百倍的陣容,仍卓立如山的全無懼怯,在河風吹拂下衣袂飄揚,狀如天人,竟教對方沒有人敢露出絲毫輕蔑和不屑之色,皆因曉得要殺死三人,己方須付出沉重代價。
  跋鋒寒並沒有因李南天的侮辱而動,反啞然失笑道:「說得好!赫連堡我們陷身重圍,只好據堡死守,現今則身處四野之地,又有大河當前,我們如能渡抵彼岸,將大有脫圍機會,就看諸位有否把我們兄弟三人留下的本領。」
  李世民再舉手阻止李南天反駁,後者神情不悅又無可奈何的把到口的說話硬嚥回去。
  李世民始悠然道:「三位能否脫圍,頂多是五五之數。即能突圍而去又如何?你們想說動竇建德來援,只是害他。虎牢已落入我李世民之手,竇軍渡河西來,我可分兵守洛陽,深溝高壘,令王世充動彈不得。另一方面本人親率精銳,先據虎牢,以待竇軍之至,以逸擊勞,決可克也。建德既亡,洛陽自是難保。三位此行徒逞勇力,於事無補。我李世民好言相勸,只因念在昔日情誼,不願三位自取滅亡飲恨於此而已!」
  寇仲和徐子陵暗呼厲害,李世民言之成理,針對他們的策略痛陳利害,從根本動搖他們求援的決心和意志。
  跋鋒寒似成為三人的發言人,搖頭道:「我們的看法卻與秦王截然不同。秦王猛攻洛陽不下,師疲力竭,世充憑城堅守,又有生力軍和援糧,豈易猝拔?建德剛收復孟海公,乘勝而來,鋒銳正盛,與世充內外夾攻,秦王將陷腹背受敵劣勢,屆時鹿死誰手,誰敢斷言。」
  寇仲和徐子陵含笑不語,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姿態。
  事實上他們把對話和指揮權交給跋鋒寒,本身是高明的一招,因為對方包括李世民和康鞘利在內,沒有人熟知跋鋒寒的性格修為,故無法揣摩他的行事風格和造詣境界。只聽得他膽大包天,手段狠辣,不賣任何人的賬。
  李世民雙目精光閃閃,顯是因力勸不果,而寇仲和徐子陵更不發一言,令他受辱動怒,緩緩道:「你們不但高估竇建德,且看不清楚王世充的情況。王世充早兵疲糧盡,上下離心,不須力攻,可以坐克,你們的援助只能令他苟延殘喘片時。竇建德新破孟海公,將驕卒惰。我李世民穩據虎牢,正扼其咽喉,彼若冒險爭鋒,吾取之甚易;若孤疑不戰,世充自潰。我軍士氣,由此倍增,一舉兩克,跋兄仍認為竇建德勞師來征的十萬之眾,有破我李世民二十萬大軍的機會嗎?」
  徐子陵雖感到李世民強大的信心和把握,仍沒有被引起強烈的反應和聯想,寇仲卻聽得整個背脊涼滲滲的,皆因李世民確把竇建德看通看透,掌握到他會因勝生驕的大缺點,可見竇軍高層內肯定有為李世民效力的內奸。
  跋鋒寒不為所動,仰觀天色,以平靜的以至令人心寒的語調道:「兵無常勝,世事豈能盡如人意。秦王若再無其他說話,我們決意趁天尚未亮前闖關渡河。」
  李元吉終忍不住,怒喝道:「既要找死,成全你們。」他曾受辱於寇仲刀下,故特別忍不住怒氣。
  在激怒李元吉這方面,跋鋒寒終於成功。
  李世民保持冷靜,緩緩掃視三人,最後目光凝定徐子陵臉上,歎道:「子陵兄難道無話可說嗎?得放手時須放手,子陵兄該比世民更明白個中至理。」
  徐子陵陪他心中暗歎,跋鋒寒束音成線的說話傳入耳內道:「只要能保持得我沒有左右之憂,我偷天劍的尖鋒或可偷得一線生機。」
  徐子陵迎上李世民的目光,苦笑道:「成敗利鈍,日後自有公論,我和世民兄立場不同,為之奈何,請世民兄見諒。」
  李世民連續三次點首,每點首一趟,均吐出一聲「好」,而雙目殺機不住加劇,眼神變得凌厲銳利,最後大喝道:「在戰場上,非友即敵,三位勿要怪我無情。」
  戰鼓響起,船體下方兩排船槳同時動作,巨艦緩緩擺動,變成船首面對岸邊三人,橫擺河面,無論他們逃往上游或下游,巨艦均可迅速追截,而最大威脅力當然是雲集艦上的高手可空群而來,追殺他們,艦上精銳的玄甲天兵,則力足在他們投進大河前把他們射殺。
  在平台下船首甲板上的三十多名玄甲戰士,人人彎弓搭箭,朝三人瞄準,蓄勢待發。
  氣氛變得像扯緊的弓弦,雙方再無修好講和的轉圜餘地。
  跋鋒寒雙目爆起前所未見的懾人精芒,顯示出適才擴展經脈至極限的驕人成果,一邊目不轉睛的觀敵察敵,一邊低聲向兩人道:「你們須竭盡全力讓我能放手攻堅闖關,其要在一個快字,絕不可有片刻停滯,三角陣必須堅持到底,否則我們永不能到達彼岸。」
  到此刻兩人才真正把握到跋鋒寒「誰更狠誰就能活命」這句話的意思。因為他從開始已作出抉擇,就是選敵人最強處以堅攻堅,若能成功,可把敵人主力撇在後方,全速飛逃。
  徐子陵和寇仲曉得生死成敗,決定於眼前,連忙收攝心神,同時晉入井中月的至境。
  奇妙的事發生了。
  寇仲感到自己的精、氣、神三者高度凝聚,精神集中至前所未有的境界,只要他的注意力落到某人或某物處,竟可鉅細無遺的將目標完全掌握。精神再非虛無縹緲的事物,而是仿如有實質的東西,可把任何要攻擊的目標攫抓鎖緊,其微妙處非是任何言語所能形容。
  徐子陵的感覺同樣玄妙,卻與寇仲截然不同,他感到從戰場抽離,同時又比任何一刻更清楚全局的每一細節變化,方圓十丈的空間似化成幽林小谷溪內的清水,水內每一絲變異都逃不過他玄之又玄、超乎物質的感應神經,沒有絲毫變化能瞞得過他。
  「鏘!」
  跋鋒寒掣出偷天劍,長嘯聲中,拔身而起,橫過五、六丈的河面,往敵方艦首投去。
  寇仲和徐子陵早蓄勢以待,立時如影附形,追在他左右兩旁,在空中形成三角戰陣,橫空而去,聲勢奪人。
  這一招顯然大出對方料外,怎想得到他們橫霸至此,竟敢來個正面硬撼。
  「嗤嗤」連聲,三十多支勁箭從把守船首甲板的玄甲戰士強弓射出,形成一個覆護船首的死亡箭網,迎面向三人罩來,避無可避,只餘硬擋一途。
  李世民身後的李元吉、李神通、李南天等李閥猛將,天策府眾高手如長孫無忌、尉遲敬德、羅士信、龐玉、李世績,李元吉系的將領史萬寶、薛萬徹、馮立本、康鞘利、梅珣等全體移形換位,搶往戰略位置,以應付即臨船上的近身血戰。
  誰都曉得箭網不足以阻止三人強登巨艦。
  跋鋒寒低喝道:「換氣!」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探手,抓住跋鋒寒雙臂,運轉體內真氣,倏地改前衝為上躍,來到高於船首近兩丈的高空,斜斜往遠在平台上的李世民投去。
  箭矢全部射空。
  艦上一陣混亂。
  玄甲戰士紛紛棄弓,拔出腰間佩刀,在船首結成陣勢,後移往平台前下首處,攔住前艙門入口。
  天策府諸將則搶往李世民四周護駕。
  只李世民仍安坐平台太師椅內,神色自若。
  三人飛臨船首,跋鋒寒使出千斤墮,沉氣下降,偷天劍發出嗤嗤劍氣嘶叫的可怕異響,手上像生出萬道劍芒,掠過甲板,往把守艙門的玄甲戰士攻去。
  跋鋒寒全力出手,確有驚天懾日的威勢。
  李世民從椅內彈起,拔出佩刀,喝道:「封門!」
  左右的羅士信、龐玉、李世績翻下平台,加入玄甲戰士的陣營,務要守穩艙門,不讓跋鋒寒等有破門而入的機會。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尉遲敬德移至平台邊沿,居高臨下嚴陣以待,既可阻止三人躍上平台,又可呼應平台下方把門的己方人馬,戰略應變無懈可擊。
  寇仲和徐子陵比跋鋒寒稍緩一線落在船首甲板上,此時李元吉、李神通、薛萬徹和另兩名不知名的將領從左側攻至,而李南天、史萬寶、康鞘利、梅珣、馮立本與三名亦是不知名將領則從右檔攻來,每一個敵人均是全力出手,毫不容情,皆因曉得三人厲害,稍一不慎隨時會在三人的凌厲反擊下落敗身亡。
  一時刀光劍影,勁氣橫空,敵人強大的攻勢全面發動,其力實足以一舉把三人像以臂擋車的螳螂般輾個粉碎。
  艦上其他數百名玄甲戰士分出五十多人搶往船首位置,堵塞所有進路,其他人則集中往左右兩舷和船桅望台處,以弓矢嚴密戒備,防止他們投往河水去。
  巨艦同時移往河心,使他們難以躍返河岸,船上之戰遂成困獸之鬥。
  「鏗鏗鏗鏗」!
  刀劍交擊聲音首先連續響起,拉開血戰的序幕,跋鋒寒的偷天劍以絞擊的手法,先後擊中四名玄甲戰士迎面劈至的大刀,玄甲天兵不愧為李世民的精銳親隨,人人功夫了得,竟能刀不脫手,可是跋鋒寒借劍刃送出的真氣,卻教他們手臂酸麻至吃不消的地步,忙退往己陣內,讓其他戰友補上他們的空位。
  出乎所有人料外,跋鋒寒不進反退,往後撤移兩步,兩邊敵人蜂擁殺至,前方雜在玄甲戰士陣中的羅士信、龐玉和李世績乘勢搶往陣前,帶領己方戰士正面向首當其衝的跋鋒寒發動狂猛如裂岸驚濤般的反擊。
  徐子陵護在跋鋒寒左側,心神靜若止水,他把注意力從全局轉移到正攻向他一方的李元吉、李神通、薛萬徹和兩名陌生唐將身上,思慮空靈如神,無有遺漏。
  李元吉的裂馬槍不住旋轉,轉得裝在槍上反映著船上風燈光芒的血擋有如光環,在空中畫過充滿力量的線路,彎擊而至,攻擊的目標卻非是他徐子陵而是跋鋒寒,可見他對跋鋒寒適才對他言語上的侮辱,恨之入骨,務要置跋鋒寒於死地。
  徐子陵隱隱感到這正是跋鋒寒的目的,而他的不進而退,正是讓李元吉有此機會。
  此舉所冒風險極大,因為李元吉不但不非是省油的燈,且可能是天下第一擅用槍法的高手,不過他們今晚正是要從險中求勝,不冒風險怎行?
  徐子陵猛下決心,不代跋鋒寒應付李元吉的裂馬槍,手印變化,右手指尖往最先攻及的薛萬徹銅棍點去,左手撮掌成刀,劈往幻起漫天劍雨往他灑來的李神通。
  其他兩名將領一使雙斧、一使長矛,均奮不顧身的朝他身上招呼,四敵像蟻遇蜜糖般附身而來,不予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第二章 橫渡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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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井中月出鞘,高度集中凝聚的精氣神立即似有著落直貫刀鋒,真勁透刀而去,令井中月像有生命與靈感般變成身體的一部份,通靈如神。
  從右側來攻的是李南天的劍、史萬寶的矛、康鞘利的刀、梅珣的金槍、馮立本的劍和三名分別持刀、劍的將領,這批人無不是一等一的高手,李南天和史萬寶攻擊的目標亦是跋鋒寒,務要他三方受敵,落敗身亡。
  餘下六人則猛攻寇仲,令他分身不暇,無法掩護跋鋒寒的右檔。
  最先攻到的是梅珣的金槍,而在這批強敵中,他的功夫屬數一數二之輩,不知是否因宋缺攻陷海南島,令梅珣家破人亡,故而遷怒寇仲,這一槍刺戮,大有一去不回,不勝無歸之概,成為敵人攻勢中鋒銳最盛處,在水漲船高的帶動下,其他人的攻擊更具威脅力。
  馮立本的劍從梅珣左側攻來,以一頗巧妙的角度從上而下斜斬寇仲肩頸要害,只比梅珣的槍慢上一線,教寇仲擋得過梅珣的槍時,卻避不過他的劍。
  餘下三名將領沒有插身攻擊的空間,知機的繞往寇仲和徐子陵後方,斷他們去路,並從後方對他們發動猛攻。
  雙方實刀懸殊下,打開始即令三人陷於應接不暇的苦戰。
  寇仲首次一絲不誤的掌握到宋缺所言的身意,際此生死關頭,他再不需用眼去看,他的井中月就是最有效的察敵工具,是他感官的延伸,井中月生出的刀氣,把敵人完全籠罩入內,任何速度真氣上的變異,清清楚楚由井中月傳送回他空明的靈台處,無有遺漏,等若對敵人的進攻退守瞭如指掌,神奇至極點。
  刀隨意行,意隨刀走,終達到宋缺天刀的境界,人刀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他清楚地曉得若讓李南天和史萬寶的一劍一矛有攻擊跋鋒寒的機會,跋鋒寒在三方襲來的攻擊下,肯定血濺當場,縱使跋鋒寒只傷不死,作戰能力將下幅減弱,再在敵人四方八面發動攻擊下,敗亡是早晚間事,絕無僥倖可言。可是若他分身去為跋鋒寒抵擋李南天和史萬寶,他將難逃梅珣金槍之劫。
  在此生死懸於一發的關口,寇仲往前疾衝,先避開馮立本劍勢的威脅,反手一刀劈往梅珣不住變化的金槍,同時低喝道:「變陣!老跋退!」
  跋鋒寒眼前儘是刀光劍影,暴喝一聲,手上偷天劍在眨眼間往前疾挑四次,先挑中李元吉的裂馬槍鋒,接著是羅士信的刀,龐玉的太虛劍和李世績的長劍,四種兵器本以凌厲無匹之勢從不同角度攻來,可是卻像送上去給跋鋒寒練劍般挑個正著。
  跋鋒寒聞得寇仲警告,嘵得他擋不住右側排山倒海的攻勢,而他為擋四大高手從左側和前方襲來的攻勢,已用盡積蓄的真氣,一時未能回過氣來,忙乘勢從寇仲和徐子陵間退往後方,就借剎那間提聚功力,一個旋身,偷天劍全力往從後攻至,以為有機可乘的三名唐將施以反擊。
  勁氣爆響。
  徐子陵指尖點上薛萬徹的銅棍,左掌同時劈中李神通的寶劍,準確得教人難以置信。
  敵方兩大高手但感手中兵器有如空空蕩蕩,竟有無法用力的駭然感覺,到醒覺原來有一半力道被徐子陵以巧妙手法卸走,小半力道則被借去,知道不妙而大驚退後時,另兩將立吃大虧。
  若純以招數功力計,他兩人實和徐子陵相差不遠,可是徐子陵此刻的精神境界卻遠非兩人夢想得到。正因徐子陵對他們氣勁的運行洞察通透,故能以針對性的玄奧手法,破去他們凌厲的攻勢,此恰是石之軒不懼群攻的無上法門。即如許開山亦要吃上大虧,何況是較次的李神通和薛萬徹。如非兩人聯手攻來,猝不及防下,徐子陵憑此一招即可令其中一人受創。
  徐子陵左腳飛起,穿過雙斧,直踢使雙斧將領胸口,另一手把刺脅而來的長矛抓個正著,螺旋勁發。
  如無借勁手段,他斷不能在硬擋李神通和薛萬徹後,連消帶打的還擊。
  使斧將眼見腿及前胸早魂飛魄散,那還顧得攻敵,硬往後撤,還以為剛可以毫釐之差避過撐來一腳,豈知徐子陵腳尖輕探,恰好點上他胸口檀中要穴,還是徐子陵腳下留情,只送進少許封閉他穴脈的真氣,並非要取他性命。此將雙斧撒手,咕咚一聲在退後三步後,坐倒船沿處,失去作戰能力。
  矛將則明明見到徐子陵一手抄住矛尖,偏是無法避過,螺旋勁沿矛而至,那還拿得住長矛,胸口如被大鐵錐擊個正著,噴血拋跌,雖未致命,再無法憑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徐子陵抓著矛頭,就那麼以矛柄掃打再攻過來的薛萬徹和李神通,動作行雲流水,既好看,更是從容不迫。
  「噹」!
  井中月重重砍在梅珣金槍的鋒銳處,任梅珣如何變化,寇仲憑身意似是平平無奇的一刀,似有意又無意,舉輕若重的,偏是封死梅珣的所有變化,殺得他除暫退外別無他法。
  寇仲井中月毫不停留,在空中循著隱含某種玄奧至理的軌恿,填補跋鋒寒留下來的空檔,趁李元吉、龐玉、李世績和羅士信重整陣腳的剎那空隙,先迎上史萬寶的長矛,「嗆」的一聲,硬把史萬寶連人帶矛劈得蹌踉跌退,才搶前把李南天的劍擋個正著,螺旋剄發,井中月絞擊敵劍,以李南天之能,仍捱不住他的重手法,被他帶得往橫跌進玄甲戰士的陣隊去。
  悶哼在後方傳來,兵器交擊聲更不絕如縷,三名唐將打著轉往船首方向濺血倒跌,跋鋒寒亦蹌踉兩步,左肩、右臂和右大腿鮮血淌流,旋又夷然站直,竟是以狠對狠,以傷換傷,一舉破去後顧之憂。
  看臺上的李世民一聲令下,船艙兩側玄甲戰士蜂擁而上,抄往船首的空檔,若給他們補上三個敗將的位置,跋鋒寒以命換回來的少許優勢,將盡付東流。
  在這刻不容緩的關頭,跋鋒寒錯身避開馮立本向他劈來的長劍,一腳踢得他往後慌忙退避,立發出響徹全場的尖嘯,更不顧傷勢地人劍合一,化作長芒,穿過寇仲和徐子陵,往移到正前方的李元吉全力射去,擺明要與李元吉以命搏命,就看李元吉是否有此膽量。
  他早前故意激起李元吉的怒火,使李元吉記起前嫌,就是要令李元吉顏面受損下不顧一切的領先出手,以挽回威望。要知李元吉身份特殊,縱能在事後把三人殺死,若李元吉亦命喪此役,在場各人包括李世民在內,均要負上罪責。而無論李元吉如何悍勇,總犯不著和出身草莽的跋鋒寒來個同歸於盡。所以跋鋒寒此著實是非常高明,再次證明他說的「誰更狠誰就可活命」的看法。
  「當當」!
  徐子陵的矛柄分別掃上李神通和薛萬徹的寶劍和銅棍,借來的真勁融合在螺旋勁氣盡情釋放,掃得兩人往後再退,擋著從左舷擁上來的玄甲戰士前路,使他們亂成一團。然後回矛以矛柄揮打李元吉右臂,迫他不能橫移往右,只能移左或退後。
  寇仲與兩人合作無間,曉得成功失敗,盡看此刻,迫開史萬寶後,井中月幻起萬千刀芒,鋪天蓋地的往李元吉左側攻去。
  李元吉忽然發覺自己陷身於三面受敵的劣境險地,龐玉、李世績、羅士信和一眾玄甲天兵全給他隔在身後,任他如何自負自信,也不敢同時擋隔跋鋒寒的正面攻擊和分左右向他攻來的寇仲及徐子陵。不要說是他,即使他此刻的位置換上強如石之軒,亦只有退避一途。
  李元吉狂喝一聲,裂馬槍化作十多道槍芒,生出嗤嗤勁氣,送向跋鋒寒,同時往後疾退,希望後方手下能從旁補上,減去他承受的龐大壓力和攻勢。
  看臺上的李世民見勢不妙,喝道:「上!」
  左右的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同時飛離平台,前者玉簫帶起凌厲的呼嘯聲,凌空點向徐子陵面門;後者兩丈三尺的歸藏鞭從袖內刺出,後發先至的迎向似箭矢般人劍合一射來的跋鋒寒,鞭鞘發出長距兵器的優點,拂點跋鋒寒咽喉必救之處。
  李元吉身後的龐玉、李世績、羅士信和三十多名玄甲戰士紛往兩旁讓開,免阻李元吉退路,原本堅固至無懈可擊的陣勢,就此冰消瓦解,變成各自為戰的散亂局面,只顧由兩側搶前以解李元吉之險。
  外側各敵將慌忙重整攻勢,均慢卻一線。
  李世民身後的十多名玄甲天兵是他近衛中的精選,護主情切下,怕三人會乘勢攻上平台,都搶到李世民前,築成人牆,把李世民和平台下甲板激烈的戰場分隔開來。
  「嗖」!
  矛從徐子陵手上脫穎而出,準確無比的撞上尉遲敬德的歸藏鞭鞘,本貫滿力道的長鞭立成波浪狀,失去準頭。
  跋鋒寒再無任何障礙,劍芒大盛,凌厲的劍氣,把仍在後退,銳氣已失的李元吉鎖緊,一派不殺李元吉絕不罷休的威勢。
  李元吉的退避,頓令前方牢不可破的陣勢亂成一團,此消彼長下,寇仲和徐子陵有如兩頭出柙猛虎,緊貼跋鋒寒左右稍後處,形成一個無堅不摧,沒有任何人能阻擋的三角戰陣,破入陣不成陣的敵人陣內去。
  「叮」!
  徐子陵以右手中指彈開長孫無忌刺來的玉簫,震得他往橫飛移之際,跋鋒寒的偷天劍離李元吉的胸口不到半丈,絞擊裂馬槍,眼看即要搠胸而去,李元吉顯示出死裡逃生的急智和功夫,縱身而起,以背往平台退去,露出通往艙門的空檔。
  寇仲大喝一聲,井中月化出萬道刀芒,殺得羅士信和一眾玄甲天兵東倒西歪,無法與另一邊敵人縫合成陣,封鎖艙門。
  跋鋒寒一聲長嘯,加速衝前,偷天劍發出嗤嗤劍氣,四名想從左方衝上封門的玄甲戰士濺血拋跌下,「砰」的悶響!木門四分五裂,像一張薄紙般被他破門入艙。
  徐子陵和寇仲緊隨而入,兩人入門同時反手後擊,把追進來的龐玉和另一名玄甲戰士震得蹌踉跌退。
  跋鋒寒在空虛無人的廊道全速衝刺,兩旁是緊閉的艙房,廊道盡處是出口和通往下層的木梯。
  李世民方面顯然沒想到他們有機會闖進艙內去,除在中艙下層操舟的船夫外,所有人手均部署在船面的戰略位置,所以他們進入船艙,不但爭取到喘息的空間時間,更一時令敵人掌握不到他們的位置。而最教敵人頭痛的,是他們既可從另一端的出口逃走,亦可逃往前艙的底層,至乎從兩層數十個艙房任何一個艙窗離船逸走,換言之敵人再無法把他們困死,主動回到他們手上。
  「轟」!
  跋鋒寒直接了當的從廊道另一端破門而出,敵人仍未趕及把出口封死,三人來到前艙與中艙的甲板桅帆蔽天處,登時生出深入敵船重地的奇異感覺。
  玄甲戰士從四方八面擁來,數也數不清人數有多少,只知一旦給纏上,任他們武功如何高強,他們的結局也等若陷身蟻陣,無法脫身,再讓從船首追來的敵方主力高手趕至,必死無疑。
  主艙離前艙只兩丈的距離,在甲板上樓起兩層,位於巨艦正中處,最高的主桅從艙心豎起。
  跋鋒寒那敢稍停,偷天劍左右開弓,劈退兩敵後,往前殺去,攔截的玄甲天兵雖被三人全力出手狂攻猛擊,卻堅持不退,反愈殺愈多,前仆後繼的攻來,重重疊疊的把三人圍困。
  後面上方風聲驟響,三人不用回頭去看,也知是敵方高手趕至。
  跋鋒寒狂喝一聲,人隨劍走。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此是決定戰死此地還是成功逃走的一刻,再無任何顧忌,硬往前闖。
  血肉飛濺下,前方攔路者無不墮跌翻倒,而三人也不知身上添多幾許傷口,全賴護體真氣,巧妙的卸勁和閃躲,捱過敵人避無可避的兵器疾擊。
  「砰」!
  跋鋒寒撞破中艙艙門,進入另一個安全區,三人無不渾身淌血,就借抵達另一端出口前眨幾下眼的短暫時光,運氣止血療傷。
  「砰」!
  另一端艙門打開,如狼似虎的玄甲天兵蜂擁入艙,把前路完全封死。一時間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三人此時越過廊道中段,同時弓背彈起,木板粉碎下破開上層甲板,來到上層佈置華麗卻空無一人的大艙廳。
  李元吉、李南天、梅珣首先出現在艙廳外向船首的平台處,前者大喝道:「那裡走!」
  跋鋒寒哈哈笑道:「何處不可走?」
  就在三人入廳前,跋鋒寒、寇仲和徐子陵由船尾的艙窗穿出,滾倒廳外露天平台處,箭矢嗤嗤,把守尾艙、船尾和布在帆桅望台的玄甲戰士,百箭齊發的朝他們發箭。
  三人連忙彈起,騰身斜掠而上,避過箭矢,撲附在船尾的帆桅處,只見下方全是敵人,那敢停留,借力飛掠,投往船尾去。
  此時巨艦移到河心,船尾向正北岸,離岸尚有近二十丈的距離,跋鋒寒靈機一觸,驀地前喝道:「我負責前半,你們負責後半。」
  兩人聽得心領神會,精神大振,連忙答應。
  船尾是敵人兵力最弱處,一方面因敵方主力高手未及趕至,更因把守船尾的衛士剛才分出人手往前方增援,抽空此處兵力。
  三人甫著地立即全力出手,殺開去路,直抵船尾。
  後方李元吉等率領高手戰士潮水般殺至,卻是遲了一步。
  跋鋒寒兩腳踏在船沿,雙膝屈曲,功聚相腳。
  寇仲和徐子陵提氣輕身,分別抓著他左右臂膀。
  跋鋒寒長笑道:「齊王不用送行啦!」兩腳用力一撐,帶著寇仲和徐子陵騰空而上,直抵離艦尾八丈開外的夜空,眼見要往下墮,輪到寇仲和徐子陵往上騰升,反抓著他朝北岸拔空投去,越過河面,沒入岸旁黑暗裡去。
  李元吉等追至船尾時,只能徒呼奈何。
  事前怎想得到三人能從船首硬闖至船尾,再逃往對岸。
第三章 人心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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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黑後,寇仲和徐子陵攀上藏身林谷旁的一座小山之頂,觀察遠近的情況。
  天亮後他們躲進大河北岸的密林裡,借林木的掩護往東北行,到此處才敢打坐療傷。
  經兩個多時辰休養生息,寇仲和徐子陵首先回復過來,雖仍感到大量失血後的虛弱,己沒有早前停下來時那種筋疲力竭,心力交瘁的情況。
  跋鋒寒比他們狠,傷得亦比他們重,故仍留在林谷內養息。
  寇仲掃視遠近的天空,道:「真奇怪!渡河後一直沒見過康鞘利那頭禿鷹,李世民該不是這麼肯輕易放棄的人。」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始終要回洛陽去,早晚逃不出他的指隙,他何須費神追來?說不定恨不得我們去把竇軍引來,讓他能把王世充、竇建德和你寇少帥三大勁敵一舉收拾。」
  寇仲搖頭道:「竇建德是不會輸的。只要他答應來援,我會盡起能動員的少帥軍,與他兵分兩路的攻打虎牢諸城,李世民若來守虎牢,我會教他吃到生平第一場大敗仗。」
  徐子陵皺眉道:「你去打虎牢,那誰去助王世充守洛陽?」
  寇仲歎道:「這正是令人頭痛的地方,不過洛陽的糧食頂多能捱個半月,若在個半月內不能攻陷虎牢,洛陽便要完蛋。所以我去守洛陽是本末倒置,不若助竇建德全力攻打虎牢,那是救援洛陽的唯一方法,像下圍棋般,兩個活口加起來恰可造活,且可掉過頭來吃掉李世民這條大龍。」
  徐子陵問道:「你有把握在個許月的時間攻陷虎牢嗎?貫通洛陽東面諸城的水道全在李世民控制下,你是沒法孤立虎牢的。」
  寇仲頹然道:「事實上我沒有絲毫把握。唉!見到竇建德再說吧!我尚未有機會問你,石青璇有什麼心事話兒和你說?」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知道。」
  寇仲失聲道:「不知道?這算什麼答案,你不是說和她談足整晚心事話兒嗎?難道都在反反覆覆不住說著『不知道』這三個字?」
  徐子陵沒好氣道:「我的不知道是指我和她將來的發展,唉!我現在根本沒資格去追求她,剛才便差點掉命,更看不到未來有什麼好日子。」
  寇仲探手摟緊他肩頭,歉然道:「是我不好,把你捲進這渾水內。但若非有你助我,我早完蛋大吉,適才更要和老跋命喪大河。」
  徐子陵歎道:「大家兄弟,說這些話來幹什麼?要死大家死在一起,我定是前世久下你的債。」
  寇仲刻震鬆手,呆瞪他好半晌後,抓頭道:「你真的要為我而跟李世民作對嗎?」
  徐子陵凝遠方山野盡處,淡淡道:「起始時,我很懷疑你爭天下的動機,是否只是要為自己爭回一口氣那麼簡單,又或是男兒要成大業擷取名利權力那一套?你說你並不想當皇帝,我當你是隨口說說。可是你在無暇分身之際仍到長安和我並肩對付石之軒,證明我一直沒看錯你,寇仲確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一陣激動,垂頭羞慚的道:「坦白說,我最初確曾立志創立不朽大業,卻沒有什麼大理想,只是不願被高門大閥的人永遠騎在頭上,更要向李秀寧證明我比柴紹優越。幸好有你在我旁作好榜樣,你愈淡泊無爭愈顯得你人格的高貴和我的鄙俗。我其實不斷向你老哥學習,而玉致的不肯諒解我,更使我深深反省以往功利熏心的劣行。他娘的!做皇帝有啥癮兒?看看李淵做皇帝做得多麼辛苦,還不是悔悟嗎?當我決定把帝讓給竇建德,我不知多麼輕鬆,只是不知該如何向宋缺解釋罷了!唉!以他的情性,說不定會拔刀把我幹掉。」
  徐子陵反手摟他肩頭,微笑道:「般到橋頭自然直,我們還有一條很長的路要走,而直到今天李世民仍是佔盡上風。」
  寇仲搖頭道:「李世民也沒什麼好日子過,李淵差遣李元吉來作他副手,擺明是防他據洛自立,又或與我們修好結盟,對抗關中。剛才大家隔河對話時,我有種直覺李世民並不想殺我們,還恨不得我們去放竇軍來解洛陽之圍。」
  旋又思索道:「若我是李小子,就不會那麼急於收拾我和老竇,唐室勁敵愈少,他利用價值愈失,這道理他沒理由不明白的。」
  徐子陵道:「李世民在戰場上是無私的統師,遵守成王敗寇的規則,私下卻是一個重情義和有高高尚情操的人,否則妃暄不會揀選他為未來真主。他要把唐室在關外最有威脅的敵人除掉,為的非是一己之私,而是著眼大局,先為家族盡忠,再保中土的完整。可以這麼說,中原愈快統一,突厥人愈沒機可乘。李世民為的不是自己,而是天下。」
  寇仲沉吟道:「你真是他的知己,在我眼中他卻是愚忠愚孝的蠢,自己去打生打死而由別人來收成,動輒還不得善終。」
  徐子陵不同意道:「他並非你認為那種人,還記得除夕夜廷宴時他與李建成針鋒相對的情景嗎?他是懂得為自己爭取的人,攻陷洛陽後旋回歸長安之日,就是他和李淵攤牌的時刻。他會盡所能來勸諫李淵,若他老子仍不聽他的話,他說不定會反出長安。」
  寇仲歎道:「李淵現在人強馬壯,李世民有何造反的資格?不過那時我們肯定早戰死沙場,眼不見為淨,再與我們沒有關係。」
  徐子陵愕然道:「你像是比我更悲觀。」
  寇仲苦笑道:「皆因你從未試過在戰場上和他交鋒,我卻在慈澗吃過大虧。他娘的,這小子真有鬼神莫測的手段,年紀不比我們大多少但卻既沉穩又狠辣,得而不驕、失而不餒。手下將士人人用命,好像永不會犯錯的樣兒。王世充和竇建得的軍隊比大唐軍實差上一截,我們那嫩娃兒般的少帥軍更差得遠。我真的有些兒怕他。」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你少有這麼坦白的。」
  寇仲仰觀夜空,只目爆起精芒,沉聲道:「這叫知己知彼。我們對付石之軒連番失誤,正因摸不清石之軒的武功,所以我不希望在李世民身上再犯同一錯誤。無論我們以往和李世民關係如何,從昨晚起我們和他己勢不兩立,包括你陵少在內,都是他欲殺的人。他娘的!這就是他的所謂大公無私。」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欲語無言。
  寇仲拍拍他肩頭道:「今晚我兩兄弟的談話非常有建設性,大家都把長期郁在心底的話傾吐出來。他奶奶的熊,我們別無其他選擇,只好依照原定計劃去見老竇,看看老天爺究竟想幫那一方的忙。」
  是夜三人繼續行程,全速趕路,天亮時進入夏軍的勢力範圍,他朝黎陽疾行,途中遇上夏軍一個壘寨,問清竇建德所在處,次日正午後抵達黃河支流忠水西岸的武陵,竇建德駐紮之地。
  只看武陵城外營帳連綿,沁水舟船雲集,便知竇建德有西攻唐軍之意。
  由於跋鋒寒沒有見竇建德的興趣,經商議後,徐子陵留下陪伴跋鋒寒,兩人在城外一處山頭等候寇仲的消息。
  寇仲獨自入城,竇建德正和手下大將舉行會議,聞得寇仲從洛陽突圍而來,大喜下偕劉黑闥、徐圓朗、新歸降的孟海公、大將張青時、中書舍人劉斌、國子祭酒凌敬一眾武將文臣,在帥府大堂接見寇仲。
  除孟海公和徐圓朗外,其他人都曾在黎陽之戰跟他碰過頭,小別重逢,自有一番寒暄熱鬧。
  孟海公年紀四十許間,面相粗豪,神情嚴肅,很少露出笑容,但寇仲卻直覺感到他是那種面冷心熱的人。不輕易和人交朋友,一旦為友,則可為朋友兩脅插刀都不皺半下眉頭。
  徐圓朗比孟海公至少年輕十年,身材修長硬朗,舉止從容,看人的目光總帶著探詢和審視的味兒,是有膽有色,智勇俱備的人物。
  此兩君均曾威霸一方,投降夏軍後成為竇建德最重要的班底。
  分賓主坐好後,竇建德和手下輪番詢問洛陽的情況,顯示出他們對洛陽的關心,寇仲一一回答,坦白表明洛陽水深火熱的處境,最後道:「自宋金剛被李世民大破於柏壁,突厥大汗頡利入侵中原之計受重挫,一貫以來唐據關中,夏據河比,鄭據中原三足鼎立之勢再不能保。唐室威勢愈盛,對鄭夏愈為不利。現李世民帥二十萬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兵分多路,把洛陽外圍各城逐一蠶食,今把洛陽重重圍困。李世民攻破洛陽之日,就是他揮軍北上攻夏之時。際此生死存亡的時刻,竇爺何不放下舊怨,趁唐軍攻城不下,出兵救鄭,只要能收復虎牢,唐軍必退,那時竇爺聲威大振,誰敢不從?」
  竇建德微笑道:「是否王世充那兔崽子請少帥來向我求援?」
  寇仲苦笑道:「我也在為我的少帥軍著想。」
  竇建德目光落在夏軍首席謀臣凌敬處,示意他說話。
  凌敬發言道:「少帥與我們關係密切,少帥有難,大王絕不會坐視,可是王世充此人反覆難靠,不可信任。假設他忽然向唐室投降,我們豈非陷於進退兩難之局?」
  寇仲求助的往劉黑闥瞧去,後者雙目射出無奈神色,微一搖頭,表示他不宜插嘴。
  寇仲明白過來,曉得竇建德非是不肯出兵,而是要爭取最有利他的條件,不但要王世充屈服,更要他寇仲屈服。
  今趟見到的竇建德,與上趟在黎陽時見到的竇建德大有不同處。雖然仍是如假包換的那個人,可是其躊躇志滿,似把天下置於其腳下的自信氣魄,又使他像變成另一個人。
  寇仲對他再沒有親切可近的感覺,不由想起李世民「建德新勝孟海公,將驕卒惰」的評語,不斷的成功確能令人改變。
  寇仲歎道:「我寇仲可向大王保證不會發生這種事,在某一程度上,洛陽己不由王世充話事作主,除非他能先殺死我寇仲和五千少帥軍的精銳,而這是王世充現時的實力無法辦到的事。」
  徐圓朗沉聲道:「我們若解洛陽之圍王世充有什麼好處,他己無力守衛洛陽,那時洛陽不是落入少帥手中,就是給我大夏進佔之局,與被大唐人攻陷有何分別?」
  寇仲心中湧起不舒服的感覺,在見竇建德前,他還抱著自家人好說話的心態,一切有商有量。待現在見到竇建德,劉黑闥又有難言之隱的無奈神情,令他感到竇建德對他頗有戒心,縱容手下們群起質詢,令他滿腹敗唐大計無從說出,因要說服竇建德出援已非易事。
  寇仲肅容道:「首先我寇仲鄭重聲明,洛陽一或陷於唐人,又或成大王囊中之物,都絕不會落到我寇仲手上。我的目的只是要擊退李世民,將大唐軍趕回關中。」
  頓了頓續道:「至於王世充因何大王厚顏乞援,照我猜是人皆有僥倖之心,王世充亦不能免。際此山窮水盡之時,若投李淵,過往所有辛苦建立出來的成就盡付東流,且他的情況比諸李密更有不如,是不得不降,所有過去的做皇稱帝的風光一去不返。只要王世充想想李密在長安的情況和下場,當知回頭路不好走又難捱,故要趁尚有本錢作垂死掙扎前博他娘的一鋪,最理想是大王與李世民鬥個兩敗俱傷,讓當年李密火並宇文化及的情況重演,若從這角度去看,投降唐室和向大王求援,該有很大的分別。」
  竇建德另一謀臣劉斌頜首笑道:「少帥辯才無礙,教人佩服。不過少帥渡河攻虎牢之策,仍有斟酌餘地。以我大夏軍之強,攻唐軍之強,實勝敗難料。更上之策,莫如避強攻弱,趁唐軍圍城之際,我大夏用兵濟河,攻取州、河陽,使重將守之,設立糧道,陣腳穩後再逾太行,入上黨,徇汾、晉,趨浦津。如此可有三利,首先如蹈無人之境,取勝可以萬全;二則拓地收眾,我大夏形勢益強;三為關中震駭,鄭圍自解。為今之策,無逾於此。」
  寇仲一呆道:「大夫所言,實是上上之策,對唐軍確形成巨大的牽制,不過卻有兩大問題,首先我們的對手是李世民,若曉得大王不渡河而西雄攻,必全力攻打洛陽,置其他不顧,只要唐軍能封鎖大河,大王只能暫時稱雄於大河北岸。第二個問題是洛陽只餘個半月的存糧,捱不了多久,如大王決定不渡大河,我只好和手下立即撤離洛陽,回彭梁看看還可以有什麼作為。」
  孟海公臉色一沉:「少帥語帶威脅,實屬不智。」
  寇仲心頭火發,暗忖自己今趟來求援,全無私心,為的是天下萬民,對方不但不領情,還處處住迫,教人氣憤不平。
  劉黑闥開腔打圓場道:「少帥只是實事求是,我劉黑闥敢以性命擔保,少帥此來對我大夏是心存善。」
  竇建德亦知開罪寇仲實為不智,點頭同意道:「我們曾和少帥並肩作戰,深悉少帥為人,海公仍是初見少帥,故有此誤會。」
  孟海公雖見劉竇兩人先後為寇仲說好話,仍不肯道歉,拉長臉孔不發一言。
  竇建德看寇仲半晌,沉聲道:「現在形勢有異,少帥非孤軍作戰,『天刀』宋缺剛占海南,宋家艦隊隨時北上,使北方情況趨複雜,如我大夏軍與李世民為爭洛陽相持不下時,宋缺大軍殺至,究竟有利於我大夏,還是有利於唐室,又或最後只便宜了宋缺,讓他坐收漁人之利,少帥可否釋我疑慮?」
  寇仲恍然大悟,關鍵處仍在天下人人震懼的宋缺,李淵既為此難以安眠,竇建德亦心生懼意。在這種情況下,他寇仲的少帥軍休想能與夏軍衷誠會作,攻取虎牢。
  竇建德是李世民的敵手嗎?忽然間他樂觀的心情煙消雲散,前途一片渺茫,而戰死洛陽可能性陡增,還要連累徐子陵和跋鋒寒兩位好兄弟。
  歎一口氣後,寇仲長身而起,正容道:「我寇仲以我的信譽人格保證,在洛陽勝負未分之際,只要我寇仲尚有一口氣在,宋缺絕不會沾手洛陽。且沈法興、李子通仍在,宋家在海南陣腳未穩,故於明年春暖花開之時,宋家艦隊始能北上。只要大王答應出兵解洛陽之圍,我寇仲會死守洛陽,恭候大王兵至。我現在必須立即趕返洛陽,只待大王一句說話。」
  他再沒說下去的耐性,要與竇建德攤牌。
  堂內鴉雀無聲,目光都落在竇建德身上、高踞堂北石階龍椅內的竇建德雙目閃閃,一瞬不瞬的凝視寇仲,然後長笑道:「好!少帥快人快語,我竇建德豈會拖泥帶水,三天內我大夏的先頭部隊會渡過大河,若上天認為我竇建德是當皇帝的料子,半月內我和少帥在洛陽城外會師,那時希望少帥能對自己將來的去向,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黑闥替我恭送少帥。」
第四章 眼前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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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鋒寒道:「子陵在想什麼?」
  徐子陵正凝望在山崖下方平原流過的沁水,在落日餘暉下兩夏軍水師船從武陟的碼頭開出,駛往大河的方向,聞言道:「我在想陰顯鶴,害怕他遇上不測之禍。」
  跋鋒寒微笑道:「這或者是現在這一刻你腦海轉動的思維,可是先前你雙目透出溫柔緬懷的神色,那時你想的該不是如此大煞蠻景的事吧?」
  徐子陵赧然道:「我是想起在幽林小谷與石青璇相處的情景,由她聯想到大明尊教,再從大明尊教想到陰顯鶴,如他有什麼不測,大明尊教應脫不掉關係。」
  跋鋒寒道:「回憶就是這樣,一件事勾著另一件事。所以我很少思念和回憶,此為武道修行的大忌。修行者沒有過去,沒有將來─力只有眼前這一刻。不但只有這一刻,還要掌握這一刻,知道這一刻,否則生命會像夢幻般不真實,糊里糊塗的過去。就像我此刻除望著武陟城,更同時察覺到那望著武陟城的『我』,這就是我從沙漠百日修行領悟回來最重要的心法。」
  徐子陵默然片晌,一震道:「這麼簡單的心法,為何我從沒想過,不過這心法是知易行難,在戰場上面對生死,我們是被迫不敢錯過眼前任何一刻,但在平時令我們分神的內外在因素千頭萬緒,防不勝防,像此刻我和你說話,便察覺不到那和你說話的自己,掌握不到眼前此刻。」
  跋鋒寒笑道:「子陵是可以辦得到,只不過你對自己沒有要求,故而抱著隨遇而安的心態,至乎享受生命那種夢幻般不真實,渾渾噩噩的感覺。哈!假設你不是有寇仲這位四處惹麻煩的兄弟,你肯定沒有今天的成就。」
  徐子陵啞然失笑,點點道:「鋒寒兄的看法準確,該是如此。冥冥中當自有主宰,佛家稱這為緣份,數術家則認為是命數,好像我們初遇鋒寒兄時,怎想得到會和你結成生死之交,這或者就是緣分命數。」
  跋鋒寒露出回憶思索的神色徐徐道:「子陵勾起我的回憶哩。就暫時讓眼前此刻的心法失守。坦白說,我從沒想過會和任何人交朋友,只推崇獨來獨往的生活方式,對在四周發生的人事都視為過眼雲煙。」
  頓了頓續道:「真正令我感動的是你們真摯的兄弟之情,我從來沒見過像你們般全無私心,肝膽相照的交往。使我對你們敵意盡去,還生出能交到你們兩位朋友,不負此生的痛快。」
  徐子陵心頭一陣激動,跋鋒寒少有這麼傾訴心內的想法,是否因他親嘗李世民的手段後,對洛陽之戰不再樂觀,在生死存亡的威脅下,易生感觸。
  跋鋒寒凝望武陟,歎道:「能令李元吉東來監視李世民,分薄李世民的兵權,實是魔門非常厲害一著棋。」
  徐子陵愕然道:「鋒寒兄這番話說得奇怪,讓李元吉參與洛陽之戰,該是李淵和李建成的意思,為何卻變成由魔門操從的一個計策奸謀?」
  跋鋒寒淡然道:「子陵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師妃暄挑出李世民作未來真主,實乃對抗魔門兩派六道的神來之筆。而事實上直至那一刻,慈航靜齋與魔門的鬥爭仍處在下風,先被石之軒顛覆大隋,令天下陷於群雄割據爭霸的亂局。如非碧秀心克制著石之軒,石之軒幾可肯定能以楊虛彥代楊廣,從背後操從大局。師妃暄慧眼識英雄,判斷出李閥是最有機會統一天下的勢力,更曉得李建成和李元吉各自籠絡突厥和號魔門兩大勢力,故決定全力支持李世民,使李世民成為李家污流中唯一清流。」
  徐子陵透出深思的神色,皺眉道:「可是那也將李世民推到動輒與父親反目,與兄弟闔牆的危險境地。唉!在這點上我真不明白妃暄,至少不須那麼張揚過分。」
  跋鋒寒搖頭道:「此事非常微妙,李世民是李閥的代表人物,師妃暄支持李世民,如同友持李閥。李淵和李元吉該感到高興才對。只有魔門才明白師妃暄的用心。故千方百計,以種種方法破壞李閥內部的團結,利用李淵對妃嬪的愛惜,李建成對李世民軍功蓋世的震懼,李元吉想當皇帝的私心,牢牢控制三方。所以李世民和父兄的鬥爭,暗裡實為慈航靜齋與魔門兩派六道之爭。」
  徐子陵同意道:「鋒寒兄的分析透徹而有說服力。」
  跋鋒寒道:「魔門現在最害怕的事,就是李世民為抗父兄而與你們修好。派出李元吉到洛陽這戰場來,正是要阻止情況朝這方向發展。魔門若不同意,尹德妃、董淑妮等自不會為李元吉向李淵說項,李淵更不會在此等關鍵時刻影響李世民的軍心。我們走著瞧吧,李元吉必會幹出一些事,使我們和李世民結下更解不開的深仇,他奉有李淵密諭,有些事李世民不得不照他的意思去辦。」
  大地逐漸昏暗,寒風呼呼吹來。徐子陵卻言無語,感到從心底湧上來的勞累。
  跋鋒寒雙目神光閃閃道:「人是脆弱的,過去是一種負擔,不測的未來則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所以把注意集中於眼前此刻,不但是修行的心法,更是保持強大鬥志必須的手段。還記得我那句話嗎?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子陵既決定與我們並肩作戰,應拋開一切,子陵明白我說這番話的含意嗎?」
  徐子陵點頭表示明白,正如李民所說的,戰場上非友即敵,再沒有第三種可能性。
  劉黑闥和寇仲並騎抵達西門,守門將兵見是寇仲,均肅立致敬。
  寇仲向劉黑闥道:「不用送了,馬兒還給你,回洛陽靠兩條腿方便些。」
  劉黑闥沉聲道:「我再送你一程。」
  兩人一路走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寇仲聳肩表示沒問題,跟在劉黑闥後策馬出城,離開官道,向草原上緩緩騎而行。
  劉黑闥歎道:「我真擔心竇爺會輸掉這場仗。」
  寇仲苦笑道:「我剛才見的那個竇建德,再不是我在黎陽攻城時認識的竇建德,同一個人為何會相差這麼遠?」
  劉黑闥沉聲道:「因為他這幾個月太順景哩!先破宇文化及,接著攻克黎陽,唐軍中出色人物如李世績亦是手下敗將,又降服孟海公,使他感到皇帝的寶座成為囊中垂手可得之物,真性情在不受節制下顯露無遺。」
  寇仲劇震道:「劉大哥似是對老竇非常不滿,究竟發生什麼事?」
  劉黑闥憤然道:「他要我留守黎陽,擺明是不信任我,怕我會投向你。」
  寇仲頹然道:「我來時充滿希望,現在卻是失望透頂,至乎絕望。想不到竇建德這麼沉不住氣。唉!大哥有什麼打算?」
  劉黑闥回復平靜,微笑道:「有什麼好打算,橫豎我活不過二十八歲,早一年死,遲一年死沒什麼相干。我會以性命證明給竇建德看,我劉黑闥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寇仲記起當年他說過寧道奇曾批他活不過某一歲數,而劉黑闥正因命不久長,眼白白錯過追求素素的機會,令人扼腕。一時心頭湧起無限感觸,歎道:「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你怎會有機會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寧道奇說話?而他怎會那麼缺德洩露別人的死期。這類沒趣的事最好不讓當事人知道,假設他批錯,劉大哥豈非很無辜?」
  劉黑闥忙道:「小仲勿要對他老人家不敬,我能得他指點,是幾生修來的緣份。他老人家並非批死我過不了二十八歲,而只說這是個關口,除非我肯放棄刀頭舐血的殺戮生涯,否則凶多吉少。」
  寇仲搖頭道:「我第一個不信,命運就是命運,一是有一是無,所以若命運真的存在,是沒有如果或是除非這回事。試想想吧,若命運有兩種可能性,牽一髮動全身,一個人的命運改變,會像倒骨牌般影響開去,到最後會改變一切。」
  劉黑闥沉吟片晌,點點道:「你說得對,那我更是死定哩,寧道奇擺明在安慰我,叫我修德怕是修來世之德。」
  寇仲為之愕然,他本想設法解開劉黑闥這宿命的心結,豈知適得其反,驅走他最後一線希望。
  劉黑闥哈哈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大丈夫馬革裹屍,戰場是我最好的歸宿,遲找早死算他奶奶的什麼鳥事。我們勿要在此事上費神。寧道奇為何要紆尊降貴的來指點我的前程,到現在我仍是糊里糊塗,聽說你會和寧道奇交手,是否真有這回事?」
  寇仲點頭道:「確有此事,他力勸我沒有結果後本欲殺我,不知如何反在武學上點化我,笑著走了,真奇怪。」
  劉黑闥一震道:「或者他看出你是未來統一天下的明主也說不定。」
  寇仲想起另一事,亦心頭暗顫,隨口應道:「劉大哥勿要說笑,我不死已是萬幸。」
  劉黑闥歎道:「小仲你有不想過為竇建德會這麼顧忌你呢?」
  此時離徐、跋藏身的山頭只里許遠,寇仲勒馬停下來,苦笑道:「這種事教人如何去想?我本以為你的大王是心胸廣闊大仁大義豪雄霸主,那曉得只是一場誤會。」
  劉黑闥道:「竇爺雖一心想皇帝,但本身到今天仍是個有情義的人,只是你對他的威脅太大。自黎陽之戰後,你在我大夏軍中建立起崇高的聲譽,隱有蓋過竇爺之勢。就像李世民之於李淵和李建成,兼之你和我情逾兄弟,背後又有宋缺支持,若你有意和竇爺爭天下,不用打,我軍已四分五裂,他對你的顧忌不是沒有理由的。」
  寇仲搖頭苦笑道:「劉大哥早點回去吧。你這麼送我出城,你大王不懷疑我們在背後說他壞話才怪。」
  劉黑闥洒然道:「一個快要死的人那管得這麼多,你不用為我擔心。不過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就送到此處,希望我們三兄弟尚有後會之期,代我向子陵問好。」
  寇仲心中湧起生離死別的魂斷神傷,偏又無力改變眼前景況,喝道:「劉大哥珍重!」
  躍下戰馬,迅速遠去。
  跋鋒寒瞧著劉黑闥一人雙騎逐漸遠去的背影,沉聲問道:「竇建德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隱覺不妥,否則劉黑闥應該多走些許路來和他們打個招呼,搖頭道:「我對他並不熟悉,縱相熟又如何?每個人都會因不同的立場、切身的利益、運道的順逆因應情勢變化而改變,王世充就是好例子。你試看看,假設他保得住洛陽,對我們會是怎樣一副臉孔?」
  跋鋒寒冷然道:「王世充早完蛋了,不論那一方勝出,再輪不到王世充來爭天下。王世充不顧顏面向你們求援,並非要保霸主之位,只是要保命。因他與魔門親密的關係曝光,以李世民一向的英明決斷,城破後必斬王世充,除非李元吉從中作梗,否則沒有第二個可能性。」
  徐子陵訝道:「鋒寒兄比我和寇仲看事情更透徹清晰。」
  跋鋒寒道:「我是在艱苦的環境長大,講的是心狠手辣,事事從功利的角度出發,所以能對每一件事情提供另一角度的看法。」
  此時寇仲登山而來,直抵山崖,在跋鋒寒另一邊坐下,歎道:「我終明白師妃暄為何挑李世民作未來天的真主。」
  兩人聞言愕住,寇仲並非師妃暄,怎可能憑空明白仙子的用心。
  跋鋒寒大感興趣道:「說來聽聽。」
  寇仲道:「這並非師妃暄單獨的決定,必須得道家的度代表寧道奇點頭同意。寧道奇憑的是他的鑒人之道,從相法瞧出李小子是帝王之相,所以師妃暄敢落實她支持的人選。」
  跋鋒寒嗤之以鼻道:「我第一個不信命相這江湖術士騙人的玩意,寧道奇又如何?我承認相格確有好壞之分,如同丑妍有別,對運道有一定的影響。可是世上怎可能有種帝皇的相格,絕對是無稽之談。」
  寇仲問徐子陵道:「陵少怎麼看?」
  徐子陵皺眉道:「自古以來,一直流傳相人之學,寧道奇肯定是精於此道的人。從相格肯定李世民為選合乎他的情理。不過我同意鋒寒兄的瞧法,世上該沒有帝皇之相,寧道奇終非神仙,總會有批錯的機會。」
  寇仲哈哈笑道:「希望你們不是為安慰我這麼說,他娘的,管他什麼命運,我寇仲是永遠不會認輸的,李世民有本事就宰掉我吧。」
  跋鋒寒沉聲道:「應說是宰掉我們三兄弟。」
  寇仲一陣感動,把跋鋒寒摟個結實,笑道:「以前不是說過若形勢不對,老跋你會開溜的嗎?」
  跋寒苦笑道:「我跋鋒寒如今再不是那種人。置諸死地而後生,要留大家一起留,走便一起走。」
  徐子陵淡淡道:「竇建德方面你是否觸憔了?」
  寇仲頹然道:「你這話雖不中不遠矣!他雖答應揮軍來援,但對我顧忌甚深,使我無法為他籌謀出策,讓那攻打黎陽的衷誠合作重現虎牢。唉!李世民對竇建德看得很通透,竇建德卻似不把李世民放在眼內,未開戰已可可知結果,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道:「有劉大哥助他,竇建德至少有一拚之力吧。」
  寇仲無奈道:「老竇命劉大哥留守黎陽。」
  跋鋒寒色變道:「竇建德無論軍力和才智均不及李世民,這一仗如何能打?」
  寇仲雙目閃耀精芒,緩緩道:「所以我們必須靠自己,當李世民移師虎牢截擊竇建德,就是我們反攻圍堵唐軍之時。我們現在先返梁都,抓出內奸,然後秘密結集一支萬人精銳部隊,以飛輪船作水路支援,運送糧草和攻城破寨的工具,於竇建德從東面進攻虎牢的當兒,只要我們的軍隊能突破洛陽的重圍,抵達虎牢的四面,截斷李世民與圍城軍的聯繫,我們便有機會贏得漂亮的低仗,以後天下再輪不到李閥稱雄。」
  跋鋒寒點頭道:「好膽色。」
  徐子陵道:「你和鋒寒兄回梁都,由我負起往洛陽知會楊公和王世充之責,好安他們的心。」
  寇仲同意道:「我們在陳留等你,待你來後出發,最好能把鷹兒和馬兒帶來。」
  徐子陵道:「沒有問題,但到洛陽前我會去淨念禪室打個轉,找了空說幾句話。」
  寇仲愕然道:「找了空幹嗎?有什麼好說的?」
  徐子陵目光投往地平無盡處,淡淡道:「我想透過他向妃暄傳遞信息,告訴妃暄我在別無選擇下,走上一條她絕不願我踏足其上的路途,就是這樣而已!」
第五章 沙門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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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跋鋒寒伏在大河北岸一處山頭,瞧著近十艘唐室的水師船從黃河駛入通濟渠,全是機動性強的小型戰船,船上兵員全神戒備,一副隨時應變的姿態。
  在午後秋陽的照耀下,帆桅映閃餘暉,頗有江河任我大唐戰船縱橫的迫人氣勢。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難道李世民料事如神至此,曉得我們會返回彭梁,故先一步派兵攔截?」
  跋鋒寒哂道:「誰攔得住我們,噢!又有船來哩!」
  寇仲朝大河西端瞧去,只見幢幢帆影,二十多艘體勢巍然的艨艟巨艦,首昂尾聳的沿河開至,在另十多艘小型戰船的護航下,追在先頭部隊之後,緩緩駛進通濟渠。
  巨艦載滿兵員輜重,吃水極深。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時,五十多艘運兵的樓船和滿載糧貨的輜重船隻接續駛至,押後的是十多艘走舸式的小戰船。
  寇仲頭皮發麻地瞧著巨艦上飄揚的旗幟,苦笑道:「這是由李世績指揮的水陸兩棲作戰部隊,我的娘,李世民不是命他攻打陳留吧!」
  跋鋒寒默默計算,歎道:「你的反攻大計可能要就此壽終正寢。李世民確是用兵如神,且處處搶得先機,這批唐兵為數達三萬人,在強大水師的支援下,又有緊扼水道的開封城作指揮總部,進可攻退可守,至不濟也可封鎖運河,截擊你任何北上的部隊。坦白說,你能否保著陳留尚是未知之數,對方是順水來攻,你是逆水而守,且李世績是身經百戰的猛將,我們的形勢非常不利。」
  寇仲不解道:「李世民是否對竇建德過於輕視,這批水師精銳該繼續東行,保護牛口渚、板渚、滎陽、河陰諸城才對,對付我少帥軍豈非殺雞用牛刀?」
  跋鋒寒搖頭道:「李世民豈會大意輕敵,必是另有手段應付竇建德的大軍。」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啦!」
  跋鋒寒訝道:「你明白什麼?」
  寇仲沉聲道:「我明白李小子對付竇建德的策略,事實上前晚在大河截擊我們時早透露端倪,就是據虎牢以抗竇建德。唉!李小子確是大將之材,任由竇建德渡河攻打虎牢東西諸城,只要他取得大河的控制權,而我又不能北上,竇建德的大軍將變成深入敵境的孤軍,且連番交戰攻城之下,損耗難免,那時兵疲馬困,再被李世民派人包抄後方,截斷糧道,軍心勢必動搖,李世民將有一舉破之的機會。」
  跋鋒寒變色道:「那怎辦才好,要不要我前去警告竇建德?」
  寇仲歎道:「竇建德現在信心十足,什麼話都聽不進耳內去,尤其是由我說出來的忠告,還會以為我陷害他。唉!過河再說吧!若守不住陳留,給大唐水師沿運河南下,直抵江都,我的少帥軍會被李世績連根拔起,比洛陽更早完蛋大吉。」
  跋鋒寒跳起來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刻走。」
  徐子陵逐步登山,心中一片寧和。
  晚課的鐘音從被晚霞染紅的山巔傳下來,每一下鐘音仿如發人深省的真言,直敲進徐子陵心底去。
  佛教是一個和平的宗教,假設塞內塞外的人均身體力行地信奉佛教,天下將太平無事。可是這永不會變成事實,群魔作祟下,佛道兩門只好聯手抵抗,衛道驅魔。
  不過鬥爭實有違佛門的理想,所以慈航靜齋每代選拔最出類拔萃的傳人,負起此重責,使空門不用捲入塵俗的腥風血雨去。
  洛陽的風風雨雨,絲毫沒影響淨念禪宗的寧和平靜。假若來攻的是突厥人的狼軍,當然是另一回事。所以師妃暄肩上的重任,在為萬民謀幸福外,更要為沙門護法。
  唉!師妃暄!
  他多麼渴望師妃暄能像上一趟般,正在禪院內靜待他的來臨,他會把心中的矛盾和痛苦,盡情向她傾訴,讓她的明心為他作出指引,可是他卻知道與她再無相見的日子,這想法使他魂斷神傷。
  石階已盡,徐子陵登上山頭,大雄寶殿前的廣場不見人影,寺內眾僧集中在銅殿前的法場,誦經和敲木魚的聲音填滿山頭的空間。
  徐子陵收攝心神,負手走進院門。
  一人徐徐從大雄寶殿步出,走下台階,神清氣秀,正是淨念禪宗的主持了空大師,他神情平靜,嘴角含笑,似是一心等候徐子陵的來臨。
  徐子陵心中暗顫,湧起連自己也難以明白的親切感覺,有點像經年在外闖蕩,受盡挫敗的遊子,回家見到親人,生出傷懷想哭的情緒,愣然呆立。
  了空來到身前,合十微笑道:「子陵你好!」
  徐子陵苦笑道:「大師才真的是好,小子乏善可陳。」
  了空低喧佛號,慈祥的道:「子陵請隨我來。」
  徐子陵跟在這禪門中能回復青春的奇人身後,繞過大雄寶殿,在寺僧雲集的廣場旁步進禪院。
  晚禱的眾僧像全不曉得徐子陵的來臨,沒有人露出注意的神色。
  徐子陵不敢驚擾他們的寧洽,到進入兩旁遍植竹樹的石板道,忍不住問道:「大師似是曉得我來訪,對嗎?」
  了空悠然自若地道:「可以這麼說,適才我在禪室打坐,忽生塵念,忍不住到山門一行,豈知遇上子陵。」
  經過僧捨後,徐子陵再次踏足兩旁石壁滿佈佛像浮雕的甬道,不由受到佛道深幽的特異氣氛影響,洗心滌慮,生出遠離凡塵的感覺。
  徐子陵輕歎一口氣,道:「我今趟到此拜見大師,是希望大師為我向妃暄傳話,告訴她徐子陵不但有負所托,還毀諾捲入寇仲和李世民的鬥爭中。」
  了空低喧佛號,卻沒有出言相責,領他直抵築於崖緣的方丈院,過門不入,踏上右方通往另一竹林的碎石小徑,來到竹林外可遠眺座落地平盡虛的洛陽城高崖處,凝立不動。
  徐子陵像不敢驚擾他似地小心翼翼移到他身旁稍後處,夜風潮水般拂至,吹得兩人衣衫飄揚。
  遠方洛陽的燈火,有種說不出的沒落淒惶。
  了空淡淡道:「妃暄早猜到會有這種發展,更指出若出現這種情況,肯定非是因你捨不下與寇仲的兄弟之情,而是認為這是最合乎天下萬民福祉的事。」
  徐子陵一呆道:「妃暄真說過這麼一番話?」
  了空啞然失笑,洒然道:「佛門不打誑語,子陵以為貧僧誆你、安撫你嗎?」
  徐子陵歉然道:「大師勿要見怪,只是……唉!只是李世民乃妃暄挑選繼承和氏璧的人,而我卻和他作對,似乎大違妃暄的意旨。」
  了空微笑道:「和氏璧在哪?」
  徐子陵愕然以對。
  了空朝他瞧來,雙目深邃不可測度,寶相莊嚴,語氣平和地道:「解鈴還須繫鈴人。將來的事,誰都沒法預測,我們終是空門之人,難以直接介入塵世的鬥爭仇殺,所以只能挑選有為之士,為我沙門護法。」
  徐子陵恍然道:「李世民就是妃暄選作護法的人。」
  了空搖頭道:「李世民只是妃暄認為最能為天下萬民謀幸福者,護法的另有其人,而那個人就是你徐子陵。」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了空微笑道:「妃暄這決定,在沙門中從沒引起任何爭議,更得寧道奇首肯。子陵得傳真言大師之法豈是偶然,冥冥中自有緣力牽引,是為緣分。有因自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相循,苦海無邊,子陵浮沉苦海,自必萬千煩惱,只要能保持正覺,苦又如何?樂又如何?」
  徐子陵心中翻起千尋巨浪,自己竟會是妃暄欽選的沙門護法者,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一時糊塗起來,千般滋味在心頭。師妃暄太看得起他啦!
  徐子陵皺眉道:「是否是一場誤會,她從沒有對我透露護法的任何事情?」
  了空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何勞說話。」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我現在似乎是破壞多於護法,唉!怎麼說才好?妃暄一直在怪我勸不動寇仲退出紛爭,現在我更其身不正的參與鬥爭。妃暄若真曾選我作護法者,曉得眼前的情況後,必會收回決定。她最不想見到的情況正在發生,一旦宋缺北來,天下勢成南北對峙的局面,太平的日子不知何年何日出現。」
  了空低喧兩聲「善哉」,平靜地道:「人世間事錯綜複雜,誰能以微薄的智慧對瞬息萬變的將來作出判斷!我們只能從本心出發,作出選擇,子陵亦只能憑本心行事,其他的不用過慮。子陵為現在的形勢煩惱,只因一統和平的契機尚未顯現,當契機來臨,子陵自會曉得。老納言盡於此,妃暄雖身在靜齋,心卻仍在江湖,沒有事可以瞞過她。子陵去吧!」
  寇仲和跋鋒寒抵達陳留,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一個驚喜,是虛行之早調兵遣將,召來宣永和一萬五千少帥軍,大幅增強陳留的城防,不但加建陳留城的防禦設施,又在城外險要處和運河兩旁戰略點,日夜動工的趕建八座石寨,士氣昂揚下,軍民齊心的為存亡奮鬥。
  除宣永和他兩名得力副將高志明和詹公顯外,卜天志指揮由三艘巨艦、二十四艘飛輪船和三十三艘海式鬥艦組成的少帥水師,亦枕戈待旦地守衛陳留一帶水道。
  加上陳長林三千守城兵,陳留少帥軍的總兵力達兩萬之眾,雖不足進攻開封,穩守陳留是綽有裕餘。
  聞風而來迎接兩人的是宣永和洛其飛,陳留附近樹木全被砍掉,光禿一片,兩人離城五里早被設在山丘高處的哨塔發現,以烽煙知會城內的宣永等人。
  寇仲介紹跋鋒寒與宣永和洛其飛認識後,大訝道:「你們怎能未卜先知,曉得李世民會派兵來攻陳留,先一步作好準備?」
  宣永欣然道:「我們那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卻不得不佩服虛軍師的先見之明,少帥去後,軍師到鍾離找我們商議,認為李子通不足慮,故可移重兵屯駐梁都和陳留,以應付任何突變,當少帥需要時,更可出兵攻打虎牢或支援洛陽,否則就是輕重倒置。」
  跋鋒寒跨上兵士牽來的空馬,笑道:「你的虛軍師該升格為虛國師才對。」
  寇仲哈哈一笑,點頭道:「有道理,行之的思慮比我周詳。」
  又問洛其飛道:「開封那方面有什麼動靜?」
  洛其飛恭敬答道:「唐重的水師援軍抵開封後,按兵不動,與我們成對峙之局。我們正為攻守舉棋不定,幸得少帥回來主持,我們再不用為應守應戰的事煩心和爭論。」
  寇仲訝道:「誰是主戰者?」
  宣永坦然道:「是屬下,夏軍枕兵武陟,隨時渡河,我們若不配合,會坐失良機。」
  寇仲微一錯愕,露出深思神色,躍上馬背,換過笑臉豎起拇指讚道:「不愧我少帥軍頭號猛將,面對強敵不怯。那麼主守的是何人?」說時催騎而行。
  眾人策騎隨之,宣永道:「是虛軍師,他說必須先聯絡少帥,弄清楚形勢,始定進退,否則一旦吃敗仗,敵人沿運河南下,少帥國會被連根拔起,屬下也認同軍師的意見。」
  寇仲欣然道:「你們有商有量,謀定後動,實是我少帥軍的福氣。我和老跋黃昏前必須趕往洛陽,希望能在幾個時辰內安排好一切。哈!我的肚子餓得要命。」
  徐子陵坐在淨念禪宗附近另一處山頭,呆望遠處的洛陽,心中想著跋鋒寒所說從沙漠領悟回來的心法「眼前此刻」。
  他知道自己正看著洛陽,要辦到此點可說是易如反掌:你在瞧著洛陽,同時知道自己在瞧著洛陽,如同兩個我,一個是肉體的我,一個是精神上的我,以精神監察肉身,確是最高度的集中。
  可是這心法最困難的地方是難以持久,人心瞬息萬變,轉眼你會給別的東西吸引而陷於散失。更大問題是這並不有趣,所以這是跋鋒寒式的精神苦行,令他變成這世上最可怕的劍手,一位有資格在短期內挑戰畢玄的人。
  例如他現在正強烈的思念師妃暄,這是無法壓抑的情緒,像決堤的水一下子衝破他守心的堤壩──眼前此刻。
  他生出想哭的感覺,又對石青璇湧起內疚。他既決定努力爭取她,就不應再想師妃暄,可是他卻情難自禁。
  妃暄為何選他作沙門的護法者?她是否高估了他?
  若現在師妃暄在旁有多好,他可以聽她以天籟般動聽的聲音,向她娓娓道出緣由,透過她精湛的佛理,解釋人與人間在孽力牽引下產生的微妙緣分因果。
  他沒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在她得道前,能像天上的牛郎織女般,每隔一段時間就見一次面,進行純精神的接觸。
  忽然間他又記起跋鋒寒的「眼前此刻」,再次覺察到那正在思念師妃暄,又對石青璇感內疚的徐子陵,亦因而超然於思念和內疚之外。
  徐子陵恍然大悟,跋鋒寒這心法確是修行的無上法門。更可想見跋鋒寒內心定是充滿矛盾痛苦,故不得不以此「對症下藥」的招數去驅除心魔,讓自己能從人生這個清醒的夢中「醒」過來。
  徐子陵想到這裡,倏地精神提升,像從眼前此刻抽離開去,思念的痛苦和矛盾既屬於他,同時亦不屬於他。那種感覺微妙難言,既痛苦亦不痛苦。
  徐子陵一震起立,凝望遙遠的洛陽城。
  「噹!」「噹!」「噹!」
  禪院鐘聲悠然在後方響起,如有實質的搖蕩空際。
  從沒有一刻,比眼前一刻他更清楚自己在武道修行上再作出突破,達到一種從未夢想過的精神境界。
  戰爭的壓力在過去十多日間折磨得他很苦,令他生出對不起師妃暄的罪惡感。可是現在他成功從這些心障抽離出來,精神肉體一分為二,又是合二而一。
  這正是他以前曾領悟過「有」和「無」的心法的體現。
  由有入無,由無入有。
  他不但聽到四周的蟲鳴蟬唱,同時又「享受」思念師妃暄那神傷魂斷的淒迷感覺。
  徐子陵啞然失笑,所有煩惱一掃而空,覺察著自己邁開步子,展開身法,大地往後不住倒退,越過丘原,朝洛陽掠去。
第六章 嚴查內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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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跋鋒寒進入陳留城,宣永命人在內堂擺開一席酒菜,作陪者尚有虛行之、卜天志和陳老謀。
  虛行之順帶向寇仲報告少帥軍的情況,說到一半,見寇仲和跋鋒寒兩人只喝酒而沒動箸,訝道:「少帥肚子不餓嗎?」
  跋鋒寒微笑道:「我們黃昏時飽餐一頓,怎會這麼快肚子餓,至於少帥剛才為何忽然嚷餓,怕只有他和老天爺才曉得。」
  虛行之和宣永等你看我、我看你,均感事情有異。
  寇仲好整以暇的再敬各人一杯,微笑道:「我想先問宣大將軍一個問題,就是宣大將軍因何會有攻打開封之意?」
  跋鋒寒首先明白過來,更感寇仲談笑用兵,不動聲色至連他也被瞞過的能耐。事實上當曉得宣永主戰時寇仲即心中起疑,因為他曾目睹李世績開往開封的船隊,深悉敵人實力在陳留少帥軍之上而不在其下,且對手是李世績,無論宣永如何自負,對上李世民手下的頭號猛將,亦要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以防失足之危,而他竟有強攻開封的提議,唯一解釋是情報有誤。
  開封離陳留不過半天馬程,這情報上的錯誤是不該發生的。
  宣永露出疑惑神色,道:「開封的守將是史大奈,兵力在三、四千人間,加上從洛陽戰區開來增援的水師,總兵力不過萬人,若我們能趁其陣腳未穩之時,以飛輪船乘夜突襲破其水師,然後封鎖開封上游,斷其與虎牢諸城的聯繫,在準備充足下,我們有很大機會往短短十多天內攻克城防薄弱的開封城。」
  寇仲淡淡道:「消息來自何方?」
  虛行之露出注意的神色,卜天志和陳老謀仍是茫然不覺。
  宣永開始有點明白,猶豫地道:「當然是從其飛處得來的消息,其飛不會有問題吧?」
  跋鋒寒微笑道:「少帥是否要我代你出手?」
  虛行之等無不變色,若洛其飛是叛徒,由於他掌握整個少帥軍的情報機關,勢將牽連廣泛,不但盡洩少帥軍的部署虛實,更會對少帥軍造成非常嚴重的挫折,單是要我能勝任的人取代他已是頂頭痛的難題。
  寇仲哈哈笑道:「我敢擔保其飛沒有問題,但問題必是出於他所屬某一環節的手下。」
  轉向宣永道:「給我召其飛來。」
  陳老謀跳起來道:「我去喚他。」
  寇仲再不談這方面的事,與眾人風花雪月的談笑,到洛其飛應召來到坐好,寇仲先把運糧往洛陽被唐軍鍥尾追襲,敵人更準備有對付獵鷹的惡鷲一事說出來,讓眾人曉得他們因何會懷疑少帥軍中有內奸。
  寇仲笑道:「該是老天爺仍不想亡我少帥軍,我和老跋來此途上,碰巧遇上李世勳的水師大軍,大小戰船近二百艘之多,兵力在三萬之間,與其飛的情報相差甚遠,且率師的是李世績,可見李世民對我們的重視。」
  洛其飛臉色轉白,離座下跪顫聲道:「少帥是否懷疑其飛是內奸,皇天在上,若我洛其飛是這種卑鄙小人,教我死無葬身之地。」
  寇仲移離座位一把將他扶起,哈哈笑道:「我若懷疑你,又怎會召你來同桌吃飯?」
  把他攙回座位後,寇仲繞桌負手而行,其他人除處行之外,人人臉色陰沉,顯是對洛其飛未能釋疑,只因寇仲力言信任他,故沒有作何表示。
  寇仲來到虛行之椅後,兩手按其肩頭道:「行之因何不同意小永攻打開封之議?」
  虛行之欣然道:「正是感到事有可疑,以李世民的英明和經驗,又知我們屯軍陳留,沒可能不防我們一手,如我們攻打開封,一旦被他截斷歸路,我們將遭全軍覆沒的厄運。」
  跋鋒寒拍桌喝道:「好!虛先生不負智者之名,跋鋒寒佩服。現在少帥好應揭盅,憑什麼你敢擔保洛其飛沒有背叛你?」
  他說出宣永等人不敢說出的心底話。
  寇仲移到洛其飛後方,撫著他雙肩微笑道:「這可請行之代我剖析。」
  虛行之從容道:「關鍵處在於梁都水峽一役,顯示李子通方對楊公的五千奇兵一無所知,故誤以為梁都變成一座空城,魯莽輕敵的倉卒來襲,差點全軍盡沒,如其飛是叛徒,李子通怎會犯這麼嚴重的錯誤。」
  眾人恍然,無不佩服虛行之的才智。
  寇仲拍拍洛其飛肩頭,回到座位舉杯道:「我們為查到內奸喝一杯!」
  陳老謀舉杯茫然道:「誰是內奸呢?」
  寇仲微笑道:「喝過這一杯,其飛會說出答案!」
  洛其飛瘦軀猛顫,喝之無味的勉強咕嘟一聲的吞掉半杯酒,放下杯子頹然道:「最有可能是我轄下游弋所的巡官劉志成,所有收集回來的情報,均由他篩選集中,呈報給我,由我知會虛軍師。唉!真想不到,從彭梁幫到現在我們的少帥軍,他一直是我最信得過的心腹手下。」
  卜天志沉聲道:「志成似非這種人,會否是另有其人?例如在前線收集情報者,可以故意將假消息發放回來。」
  洛其飛道:「我在這方面非常小心,負責前線偵察的分成數組人,對任何消息會隔離,問題只會出在掌管情報的游弋所處,若志成有心弄鬼,篡改偽造該非難事。幫他辦事的都是由他挑選的人,唉!這是我的過失,請少帥處罰。」
  寇仲微笑道:「其飛肯定有過,幸好你立下的功勞足補過失有餘,所以就當作一個教訓。」接著正容道:「我常說能騙你的人,必是能令你信任的人,你不信任的人如何騙你。」
  宣永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少帥請把此事交由屬下處理,我會把內奸連根拔起,一個不留。」
  寇仲向跋鋒寒輕鬆地道:「老跋怎看此事?」
  跋鋒寒淡淡道:「內奸可以是很有用的,既可向我們發放假消息,當然可掉轉頭向敵人提供錯誤情報,所以宣大將軍萬勿意氣用事,錯失良機。」
  宣永赧然道:「跋爺說得對。」
  寇仲道:「現在我們是有心算無心。其飛該最清楚劉志成的活動情況,以及可能被他暗中收買的同黨。」轉向宣永道:「此事必須不動聲息的進行,由宣永你親自挑選既忠誠可靠,辦事機伶,更精於潛藏偵察的好手,暫時撥歸其飛指揮,對劉志成展開日夜不停的監視,看他以何種手法放出消息,只要弄清楚他的手段,證據確鑿沒有冤枉好人,我們反過來由他送出錯誤情報,說不定可教李世績吃個大敗仗,減輕他對我們少帥國的威脅,否則我們就要應付敵暗我明、腹背受敵的艱苦日子了。」
  虛行之道:「那少帥是否仍依原定計劃與跋爺趕返洛陽?」
  寇仲雙目神光閃閃的道:「洛陽至少尚有個把月的壽命,在此期間我們不用為它操心,由跋爺孤身回去,與陵少會合,再來助我們攻打開封。」
  宣永等為之愕然,若開封的情況正如寇仲所言,憑他們的實力,根本沒資格進攻開封。
  寇仲進一步解釋道:「這叫製造假象,劉志成幹的是見不得光的事,所以只有事關重大的情報,他才會發放出去,現在我們就提供一則他不能不發的消息,使我們有機會當場人贓並獲,然後再從容定計。」
  跋鋒寒冷笑道:「這種叛主求榮的人必是貪生怕死之輩,大刑侍候下不怕他不乖乖聽話。」
  他語調透露出一種冷酷無情的感覺,使人不寒而慄,更慶幸自己是他的朋友而非敵人。
  洛其飛狠狠道:「若我所料不差,他該是以飛鴿傳書的方法向敵人暗通消息。」
  陳老謀笑道:「那監視他的人選中就不能缺百發百中的神射手。」
  寇仲道:「一切就這麼決定,今趟我們極有運道,可在這麼短時間尋出內奸,這樣一個掌管情報的大頭目,就如同正對我們少帥軍心的一把刀,使我們被捅死仍不曉得在什麼地方出錯。」
  接著舉杯笑道:「這席酒宴當是為跋爺送行,當李世績以為我們中他奸計,竟蠢得逆河北攻,奢望與竇軍會師虎牢,就是我們狠挫他一頓的時刻。」
  眾人轟然舉杯,士氣大振。
  無論處於多麼惡劣的形勢,寇仲總能為他們帶來生機和希望。
  不過幾天工天,洛陽圍城的情況更趨嚴峻,所有制高點均被佔據,設立有強大防禦力的木寨,以陷馬坑環繞,只餘出入通道。
  城外四周遍挖深壕,寬度由數丈至數十丈不等,大幅限制守城軍反擊或突圍的機會。
  這些佈置當然難不倒徐子陵,憑藉超人的靈覺,他無驚無險的避開巡邏的唐軍和哨站,叫門入城,在「老朋友」郎奉的陪同下先入宮晉見王世充,向他報告「喜信」,然後到東北城頭見楊公卿。
  楊公卿正在休息,負責守城的是麻常,後者一臉憂色,顯是情況不妙。城外唐軍營壘燈火連天,不住傳來馬嘶聲,卻是一片寧和,沒有任何攻城的跡象。
  徐子陵還以為楊家軍在洛陽攻防戰有重大傷亡,問道:「情況如何?」
  麻常歎道:「悶局!自少帥和兩位爺兒突圍往見竇建德,唐軍由那晚開始停止攻城,只在城牆外四周築壘挖溝。最要命是那些陷馬坑,他們若人手足夠,兩天便可挖出半里長的坑溝,令人望之心寒。」
  徐子陵訝道:「你原來是為這些陷馬坑憂心。」
  麻常憤然道:「我曾主張出擊,以快打慢,使唐軍無法處處掘坑。敵分而我集中,李世民更無從猜估我們從那一道城門出擊,主動權在我們手上。可惜王世充膽小如鼠,楊公又念在故主之情,不願迫他,令我們坐失良機。李世民看得真準,若少帥在此,肯定李世民不敢這麼放肆。」
  徐子陵再次認識到麻常的識見和膽色,絕不在宣永和楊公卿之下,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安慰他道:「竇建德答允出兵來援,我們只須守穩洛陽,牽制唐軍在此的大軍。」
  麻常目光投往城外從洛陽流出往東去的洛水,隱見兩里許一處河灣帆影幢幢,沉聲道:「這兩天在水道上的唐室水師往來頻繁,顯示李世民正調兵遣將,應付夏軍渡河來攻,更要阻截我們少帥軍北上。由此我們曉得少帥說動竇建德。現在夏軍成為我們唯一希望,有少帥助他籌謀用計,至乎衝鋒陷陣,洛陽之圍有望可解。」
  徐子陵苦笑道:「少師不會參與夏軍的行動。」
  麻常變色失聲道:「少帥怎會如此失策?」
  徐子陵解釋寇仲的處境,非是寇仲失策,而是無可奈何。
  麻常坦然道:「我麻常自十六歲追隨楊公起義,大小戰役數以百計,卻從未見過有人用兵比李世民更穩更狠,天下間恐怕只少帥能與之抗衡。換成是竇建德,才智既遜,李世民又有險固的虎牢可守,我對竇軍再不存任何幻想。」
  徐子陵問道:「麻將軍可有什麼提議?」
  麻常苦笑道:「我現在最擔心是士氣的問題,我們現在如同給困在一座叫洛陽城的大囚牢內,糧道被徹底截斷,走投無路,只能被動的等人來救援,可是援軍遲遲不來,而我們卻不敢有半刻的鬆懈,這可是最惱煞人的,我情願敵人晝夜來攻,那會有趣些。」
  徐子陵道:「我們的糧草尚可支持個把月,為何仍有士氣方面的問題?」
  麻常壓低聲音道:「問題出在我們少帥軍身上,王世充的鄭軍人人家小都在洛陽,為保衛家園,他們可為此作任何犧牲,堅持到底。我們少帥軍是另一種情況,純粹是作客的心態,打不贏便突圍逃回梁都。可是現在李世民截斷所有逃走之路,我們被迫要與洛陽共存亡,意志最堅強的人也吃不消。若非少帥在我軍心中有近乎天神的地位,恐怕每晚都有人攀牆逃掉。更要命的是李世民一向對投降的人仁慈,只要到城外棄械投降,保證能夠活命。徐爺現在該明白我擔心的原因。」
  徐子陵終於明白過來,沉吟片晌,斷然道:「若我們能奪取城外一、兩個壘寨,是否對軍心士氣有幫助呢?」
  麻常動容道:「那肯定大振士氣,顯示我們既有突圍的力量,並且還有進可攻退可守的餘力。」
  徐子陵道:「剛才我由南面入城,對那裡的崗哨營壘佈署瞭如指掌,我們就由那一方入手如何?」
  麻常猶豫道:「應否明早與楊公商量,又或待少帥回來後決定呢?」
  徐子陵分析道:「人心是很奇怪的東西,會很容易受到影響,就像原野上的羊群,當狼出現時,恐懼會蔓延開去,一旦開始出現逃亡的情況,誰都阻遏不住。王世充和楊公方面由我負責應付,整個行事細節,則要靠你動腦筋。」
  麻常雙目射出堅決的神色,點頭道:「徐爺這麼看得起我麻常,我麻常必不會教徐爺失望。」
  天下無人不知徐子陵的才智不在寇仲之下,更是寇仲最親近的難兄難弟,他說的話等同是寇仲親口說的。麻常得他支持,自可放手而為,盡展胸懷內的鴻圖大計。
  徐子陵道:「現在該怎麼辦?」
  麻常深吸一口氣,道:「徐爺勿怪我潛越,我想請徐爺到城外當探子,趁離天明尚有三個時辰,先摸清唐軍的虛實佈置,軍力的分佈,繪成簡單卻精確的詳圖,而我立即命人趕製填坑的車賁轀車,車賁轀是四輪大車,頂部以巨木製成,蒙上生牛皮,下面可藏兵士七十人,推著大車前進,可掩護運土填壕的士兵。城內有大批木材,故材料方面全無問題。哼!針豈有兩頭利的,唐人的陷馬坑正好是我們最佳的掩護。」
  徐子陵見他振作起來,一洗早先頹氣,欣然道:「麻將軍不用客氣,我立即去為將軍當一個小探子。」
  麻常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迫不得已。洛陽城內只有徐爺有這本事和身手,即使被發覺也能輕易脫身。」
  徐子陵道:「麻將軍心中可有全盤計劃,若可大概說出來,對我偵察時須特別著眼留神的地方會大有幫助。」
  麻常目光投往城外,臉上露出自信神色,沉聲道:「守城不劫寨,是為守死待亡,凡守城都必須不斷組織兵力,殺出城去對圍城敵軍進行突然而快速的攻擊,在防守中進行局部的進攻,以戰代守。兵法有云:『凡城內器械備,守禦已得,當出奇用詐,以戰代守,以擊解圍。』現在李世民率軍往東守虎牢迎竇軍,留守者當然是李元吉,我們就來個以戰代守,以擊解圍;先亂其陣腳,令其疲於奔命,不知該守何方之際,迅速劫營奪寨。當年三國時期,魏將張遼以七千人守合淝,被孫權以十萬人圍攻,張遼遵曹操『折其盛勢,以安眾心,然後可以守也』的指示,以八百多人組成敢死隊突然開城向孫權衝殺,奪吳人之氣,魏兵則士氣大振。孫權圍城十多天後,知城不可拔,終於退兵。這就是我的全盤計劃,請徐爺賜示。」
  至此徐子陵對麻常獨當一面的資格再無半絲懷疑,拍拍他肩頭笑道:「請麻將軍依計行事,明早我們吃早點時再談吧!」
第七章 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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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親自途跋鋒塞上路,沿運河疾走近十里路後,跋鋒寒停步道:「我就在這裡渡河,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回去處理,不用送啦!」
  寇仲用神觀察兩岸形勢,跋鋒寒見狀笑道:「別忘記我一直以來是怎樣過日子的,何況我自懂事開始,便得防備別人,放心吧!沒有人可阻止我到洛陽去,包括畢玄在內。從沒有一刻,我對自己是那麼有信心的。」
  寇仲微笑道:「我若真的不放心,會拋下一切陪你到洛陽,那晚你應付世民、元吉和一眾唐室高手,不論謀略手法均精采絕倫,顯然你在沙漠的百天修為不是白過的。」
  跋鋒寒道:「那百天是潛修,去洛陽是實踐,兩者缺一不可。」頓了頓道:「我們坐下說幾句話好嗎?」
  寇仲笑道:「正求之不得,這幾天顧著趕路或為諸般煩事,稍有空暇又要爭取時間休息,根本沒時間問你老哥芭黛兒的事。」
  跋鋒寒領他到岸旁一塊大石坐下,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仍是不死心,現在我不想更不願提起有關她的任何事,或者有一天我會向你傾訴,卻非是今夜。看!今晚的星空多麼深邃美麗,每當我看著茫茫夜空,我都會感到生命不該有任何限制的。無論我們想得多麼玄妙,比起星空的玄妙仍是小巫與大巫之別。」
  寇仲陪他仰首觀星,同意道:「人有一個大缺點,就是任何玄異神妙的事均可習以為常,星空是最好的例子,更多時間我們是懶得仰首去看它一眼的。」
  跋鋒寒默然半晌,忽然歎一口氣道:「你是否準備與洛陽共存亡?」
  寇仲微一錯愕,向他瞧去,皺眉道:「你是否認為竇建德全無機會?」
  跋鋒寒苦笑道:「我對竇建德一無所知,唯一曉得的是他從未遇過真正的勁敵,徐圓朗和孟海低遠比不上全盛期的李密、宇文化及、薛舉又或劉武周,竇建德能收服他們顯不出他有什麼本事。但李世民卻是從未遇過對手的統帥,高下清楚分明,除非我們是盲的,否則當知竇建德絕無僥倖。」
  寇仲頹然道:「我多麼希望自己能找到有力的依據去反駁你的分析,可惜是有心無力。我肯去守洛陽,是要為我的少帥軍爭取時間,並不是為王世充這種卑劣小人賣命。」
  跋鋒寒道:「既然我們對唐夏交鋒的戰果看法相同,那就好辦。李世民破竇軍後,必傾盡全力來摧毀你少帥軍,而更毒辣的手法是要你寇少命喪洛陽,永遠不能回彭梁,那時少帥軍將不戰而潰,宋缺唯有黯然退返嶺南,任唐軍稱霸天下。所以你必須為自己預留後路,否則悔之莫及。」
  寇仲沉思片刻,道:「無論竇建德今趟出兵攻打唐單是為他自己的利益還是看在我的情份,我都須負上責任,不能就這麼瞧著他沉淪。只要我能借假情報的手段重挫李世績,暫緩陳留之危,我會設法扯李世民後腿,辦法有好幾個,可是沒有一個有超過五成的勝算,我為此想得頭昏腦漲。」
  跋鋒寒道:「請恕兄弟坦白,你雖覺得對竇建德來援須負上責任,其實是婦人之仁。在眼前的形勢下,竇建德是別無選擇,只看他枕兵武陟,更和你說能在三天時間渡河,可知他準備充足,早有攻擊唐軍之意。若給他搶先奪得洛陽,你猜他會對你客氣嗎?凡想當皇帝的都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即使原本他不是這種人,可是嘗過獨攬大權的滋味後,勢難再走回頭路。你寇仲現在是少帥軍之首,凡事再不能只憑一己的好惡,必須為大局著想。李世績枕大軍於開封一天,虎牢、洛陽間的水道和大河就仍在唐軍的控制下一天,你的少帥軍想扯李世民的後腿不但是妄想且是癡想,猶如那只欲以雙臂擋車的螳螂。這番話你肯定不歡喜聽,我卻不能不說。在戰場上,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寇仲苦笑道:「你老哥句句金石良言,最後一句更是戰場的金科玉律,我還有什麼不聽從的。你老哥尚有什麼提議?」
  跋鋒寒道:「攻城守城,決勝戰場,你比我在行得多,當然由你去想辦法。」
  寇仲點頭道:「老跋你的話仿如當頭棒喝,使我整個人清醒過來。戰場上有戰場上的規矩,成則為王,敗則為寇。這可是李小子親口向我說的,難怪他一直這麼成功,因他沒有婦人之仁,在戰場上管他天王老子,非友即敵。他娘的!」
  跋鋒寒道:「說到狠,李世民們及不上我們突厥人。不要看突利與你稱兄道弟,一旦利益衝突,他絕不會對你例外。」
  寇仲道:「我可否斗膽問你老哥一個問題,為何你肯掉過頭來和我們一起對付你自己的族人?」
  跋鋒寒目光投往腳下流過的廣闊運河,好半晌才沉聲道:「當年的我尚未真懂人事,大約是九或十歲的年紀,卻暗戀著族中一位美麗的小女孩,她比我大少許,在族內的孩子群中非常受歡迎,她對每個人都那麼好,是眾女孩的領袖。」
  寇仲道:「你和我都是早熟,八歲我就僅去偷看人家姑娘洗澡,不過每趟徒惹來喝罵痛打,從沒成功窺看過。」
  跋鋒寒沒好氣的道:「我的初戀沒你那般骯髒,我只要看到她,聽到她說話,便心滿意足。由於我家人在高昌被狼軍屠殺,所以我在這馬賊族群中像個小乞丐,只能偷偷躲起來以木柴當刀來練功夫。在她面前更自卑得不敢說話。」
  寇仲道:「難怪我們臭味相投,原來大家都有個受盡屈辱的童年。」
  跋鋒寒像聽不到他的說話般,沉浸在既痛苦又動人的回憶裡。雙目射出緬懷神色,緩慢而低沉的道:「有一天,谷原內下著細雨,族內的孩子玩類似你們『兵捉賊』的遊戲,在廣闊的草原上,她領著一群小女孩,追逐一個比我長得高大好看的同齡男孩。我只能躲在一旁偷看她,內心妒忌得但要淌血,那感受我直到今天仍沒有遺忘。」
  寇仲同情的道:「那滋味肯定非常不好受。」
  跋鋒寒續道:「忽然間她發現我躲在草叢內,飛奔到我面前,叉著小腰嗔道:『你在這裡幹什麼?』」最後一句他是以突厥語說出,顯示他對這句話刻骨銘心,自然以她當時的語言重述。
  寇仲皺眉道:「她對你似乎不太好。」
  跋鋒寒微笑道:「我第一個反應像你般深被傷害,按著她振臂召喚其他女孩子嚷道:『我們來捉這個小子!』接著是她和整群女孩子來追我,我一邊逃一邊開心得想哭,自家破人亡後,我從沒有一刻比那時刻更開心。」
  寇仲道:「這是個平凡但非常感人的故事,你後來和那女孩有什麼發展?」
  跋鋒寒道:「沒有任何發展,三天後狼軍來了,混亂中人人四散逃生,事後我回到營地,發現她赤裸的屍體,由那天開始,我便下決心與狼軍作對。」
  寇仲咋舌道:「連十歲的小女孩也不放過,他們算是人嗎?」
  跋鋒寒道:「現在你該明白我因何要擄走芭黛兒,又為何要與地分手。」隨後拍拍他肩頭道:「洛陽再見。」
  縱身而起,投進滾流不休的河水去。
  在楊公卿位於城東南的臨時將軍府會議室內,徐子陵費半晚工夫勘視繪成的地圖攤在桌面,由他向楊公卿和麻常進一步解說,道:「李世民的帥旗換上李元吉,李世民應不在城外,圍城軍改由李元吉指揮,主力大軍集中在洛陽城東面五里許,位在洛水和槽渠間一處丘陵高地,趕起三個以木、石構築的營寨,寨旁設有臨時碼頭供水師船停泊,更有跨河木橋四座,貫通兩岸交通,緊扼兩條河道的咽喉。」
  洛水和槽渠從洛陽平行往東流出城外,相隔半里,是通往大河的主要水道,唐軍在此部署指揮總部,顯示截斷洛陽和虎牢通道的決心,令鄭軍無法與夏軍會合。
  徐子陸續道:「其他環繞洛陽城約有規模城寨還有十八座之多,大多部署於戰略性的丘陵高地,易守難攻,配合壕塹,確有把洛陽困死之勢。」
  楊公卿和麻常正聚精會神研究圖上營寨和壕墊的分佈,前者歎道:「李世民確是用兵的不世之材,人道其守城之法天下無雙,豈知攻城之法亦如此出色,不論我們從任何一門攻出,因壕塹局限我們行軍的道路,只能循『之』字形的路線迂迴而行,且必遇上對方營寨扼守之地。唐軍既可從容出軍反擊,又可固寨堅守,待友軍來援。」
  麻常指著洛陽城南外道:「城南是平野之地,四座營寨只一座設於高地,所以壕塹特多,倘若我們能填平兩道壕塹,攻陷設於平地的兩座木寨,建於丘上的營寨不攻自亂,我們將可打通南面的封鎖。」
  楊公卿皺眉道:「填壕容易,攻寨困難,此三寨兵力合起來達兩萬之眾,寨的外沿各有八座高起四丈的箭樓,周圍深挖壕塹,三寨互相呼應下,我們即使全軍盡出,恐怕仍無法攻陷任何一座營寨。尤可慮者,是其他營寨的唐軍聞風來援,截斷我們退路,我軍動輒會遭遇全軍覆沒的厄運。」
  麻常道:「若有李世民在城外坐鎮,我們自該待少帥回來再作打算,幸好現在城外的是好大喜功,急於挽回失去聲譽並妄想勝過李世民的李元吉,則是另一回事。我敢肯定李世民離開前必有嚴令,禁止李元吉主動攻城。我們定要挑起李元吉的戰意,迫他攻城,先亂其陣,再疲其兵,待他陣亂兵疲,然後劫案破圍,那時少帥亦該回來哩!有少帥作指揮,楊公尚有何懼哉?」
  楊公卿問徐子陵道:「子陵有什麼意見?」
  徐子陵答道:「我們最大的優勢是城堅牆厚,守城工具充足並威力驚人,那管敵人兵力在我們數倍之上,由於我集中而敵分散,故主動權實操在我們手上,亦因此我贊成麻將軍亂其陣、疲其兵的戰略,晝夜不息的填壕越塹,不斷從各門出擊,或同時數軍齊出,使李元吉首尾難顧,如此不但可振奮士氣,減少對唐軍的畏懼,更說不定可破圍而出,到虎牢與竇軍會師。」
  楊公卿終於同意,長身而起道:「好吧!就依你們之言,我立即入宮見王世充,若他敢不同意,我們散伙回家去。」
  當劉志成給帶到陳留總管府內堂,予寇仲第一個印象就是他性格脆弱且會在女色方面沒有節制。
  經過這麼多年來的走南闖北,見盡天下各種人等,以他的聰明才智,培養出一套察人觀人之法。
  劉志成長相不俗,衣著講究,三十多歲的年紀卻是眼角滿佈魚尾紋,未語先笑,嘴角含春,正是那種自命風流,受不住女色引誘的壞鬼書生長相。這種人得意時會樂極忘形,失意時則慌惶失措。只聽他的足音便曉得他心亂如麻,作賊心虛下失去方寸。當他見到在內堂恭候他的竟是寇仲、洛其飛、虛行之和宣永四大少帥軍巨頭,心兒跳響的聲音使寇仲在隔丈外聽個一清二楚。
  寇仲揮手命領他來的手下退出內堂,淡淡道:「志成坐下!」
  劉志成垂頭不敢接觸寇仲銳利的眼神,恭立施禮道:「小人站在這裡便可以,少帥有話請吩咐。」。
  「砰!」
  洛其飛一掌拍在桌面,喝道:「少帥賜座就是賜座,立即給我坐下。」
  劉志成全身劇震,臉如土色的抖顫著在四人另一邊戰戰兢兢的坐下。
  寇仲微笑道:「志成你那手字的確寫得不錯,字體龍飛鳳舞,不愧飽學之士,難怪其飛委你以重任。」
  宣永取出一卷小字條,攤放桌面,由虛行之以紙真壓著上下,小條子上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字,內容儘是有關寇仲到陳留後的情況。
  劉志成偷眼一瞥,立即臉色劇變,滾跌椅旁跪倒地上,渾身發抖顫聲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少帥饒命!」
  洛其飛霍地起立,戟指罵道:「這字條是從你放出的信鴿身上取下來的,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我洛其飛有那處待薄你?」
  寇仲微笑道:「其飛勿要動氣,志成已承認此事,省去我們大刑侍候的工天,也算有功。倘若他以後肯老老實實辦差,兼之他又未曾造成我軍什麼損失,自該酌情從輕發落。」
  劉志成忙求饒道:「少帥開恩!」
  寇仲淡淡道:「給我坐回位子裡。」
  劉志成抖顫著勉力爬起來,像一灘爛泥般擠回椅子上,眼中湧出驚惶的淚水,膽顫心驚的低垂著頭,像忽然間蒼老十多年。
  宣永搖頭歎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又沒有人迫你加入我們少帥軍的。」
  劉志成嗚咽道:「小人知錯!少帥開恩!」
  寇仲待他平靜少許,單刀直入地道:「香玉山給你什麼好處?」
  眾皆愕然。
  劉志成一震抬頭,迎上寇仲眼神後觸電般垂下目光,以抖震的聲音道:「少帥怎會……唉!我……」
  洛其飛暴喝道:「少師問你香玉山究竟給你什麼好處?還不從實招來?」
  寇仲心中暗喜,他這句話純為試探,並不肯定自己的猜想。現在當然曉得一矢中的。要知劉志成本來是彭梁幫的人,而香玉山以前一向在彭梁活動,以彭梁為香家的大本營,像劉志成這種風流人物,當與開賭場青樓的香玉山有交往。而香玉山深悉劉志成性格的弱點,配以陰謀手段,自可輕易把他收買。
  「突突突突!」
  劉志成牙關打顫,說不出半句話來。
  寇仲哈哈笑道:「香玉山算是老幾,碰上我寇仲有那趟是不吃虧的。我給你半個時辰好好的想清楚,一是衷誠和我合作,那萬事有我為你擔當,什麼問題都可給你解決;一是交由刑部對你作出處分,叛國乃頭等大罪,可不是說著玩的。來人!給我押下去!」
  守在門外的衛士應命而來,把雙腿發軟的劉志成架走。
  洛其飛憤然道:「少帥何須對這種卑鄙奸徒寬容,不怕他不說話。」
  寇仲微笑道:「要釣大魚當然須費點工夫,哈!香玉山確有點門道,懂得由我們內部入手顛覆我軍。」
  虛行之皺眉道:「香玉山怎會與唐軍有聯繫的?」
  寇仲道:「此事我們不用費神去想,現在最該想的有兩件事,首先是如何利用劉志成發放假消息,讓李世績上當。其次是假若竇建德兵敗,我們該如何善後。」
  眾人都聽得心如鉛墜,儘管已能成功運糧往洛陽,又說服竇建德援洛,可是少帥軍仍處於掙扎求存的絕對劣勢下,前路茫茫,沒有人再能保持樂觀的情緒。
  寇仲把字條捲起,遞給洛其飛,笑道:「幸好其飛用網捕鴿,現在可以原鴿把字條送出,我要大睡一覺,黃昏時喚醒我,大家陪我吃頓飯。」
第八章 洛南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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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輛可擋敵人箭矢,掩護己方箭手,被兵士戲稱為木驢的車賁轀車,在正南長夏門內的廣場列陣,等待夜色的來臨。
  這種戰車形如有輪的活動房屋,頂尖作人字形,覆以經藥製的生牛皮,耐火堅固,投石也莫奈之何。
  另外還有過百輛「蝦蟆車」,其實只是普通的運貨手推獨輪車,特別處是裝有防箭板,保護推車的士兵,上面滿載泥石,可直接推入壕中,大幅增加填壕的速度。
  組織起來的居民不住把沙、石、土包送至長夏門兩旁,堆成幾座小山,待行動時讓戰士借木驢掩護,運往城外填壕。
  最具殺傷力的還是從城頭運來的十挺八弓弩箭機和五台重型大飛石,這批超級戰具只要能越過壕塹,可對敵人木寨生出龐大的破壞力量。
  九千戰士佈陣廣場上,分為三隊,每隊矛盾手一千,乃箭手千五,騎兵五百。人人均對此趟出擊充滿希望,故士氣昂揚,蓄勢以待。
  在他們心中,徐子陵如同寇仲的替身,乃無敵的象徵。
  王世充、楊公卿、王玄應、王玄恕、麻常、段達、單雄信、邴元真、跋野剛、宋蒙秋和徐子陵集中在長夏門城樓上,從城琛遙觀城外敵軍動靜。
  除正對南門里許外的敬寨是建於小丘高地,左右兩寨處於平地上,只靠深壕木柵作防禦,不過若不能先攻陷高寨,被高寨敵人出兵突襲,則動輒有敗亡之危。
  王玄應歎道:「早知先把這山丘鏟為平地,今夜之戰將輕鬆得多。」
  王世充不知是否因他失掉虎牢不滿至今,皺眉責道:「這些話說來有什麼用,想方法攻克此三寨才是積極的態度。」
  王玄應只好閉口不言。
  此時郎奉來報,北面安喜門、東面上東門和建春門的突擊軍均準備就緒,此三軍各三千人,裝備與枕兵長夏門的主力突擊軍全部相同,規模卻是主力軍約三分之一,屬牽制性質。
  楊公卿道:「我們並不急於劫寨殺敵,用的是疲其兵、亂其陣的戰術。」
  眾將無不領首同意,填壕是第一步,按著須粉碎敵人的反擊,守護被填的壕塹。
  橫亙在長夏門外二千步處是長達兩里,相隔百丈約兩重深壕,各寬兩丈深一丈,第二重壕非是連續不斷,而是各有兩個寬約丈許的缺口,敵人可從缺口通往壕塹的另一邊。
  在外圍的壕塹後有十二座三丈高的木構箭樓,每座四周堆放高及人身的沙泥包,大唐戰士在沙泥包的掩護下日夜輪番守衛,部署有投石機和重型弩箭機,成為堅固的防禦點,配合三寨可互相往來的援兵,在防守上確無懈可擊。
  其中四座箭樓位於長壕兩端,每端兩座,以環形短壕圍護,出口設在正南方,與左右兩寨緊密呼應。
  洛陽南面三門長夏、定鼎、厚載的對外通路,全被壕塹、戰樓重重封鎖。
  在西沉的紅日映照下,敵寨附近活動頻繁,馬隊步兵輪番巡弋,從洛陽流出的伊水被敵人以尖木鎖河,封鎖線後河岸高處部署有箭樓和投石機,城裡城外籠罩著一觸即發的戰爭氣氛。
  王世充問道:「子陵此刻有什麼意見?」
  徐子陵卓立王世充旁,正凝神觀察敵方規模最大的高寨,悠然道:「寨門飄揚的旗幟有『盧』字,代表對方哪位將軍?」
  單雄信答道:「應是李元吉的心腹大將盧君諤,此人是唐軍著名悍將,最擅衝鋒陷陣,在攻打關中時立下大功,今趟隨李元吉東來,是元吉軍的行軍總管,李元吉派他來鎮守南面,可見對這條戰線的重視。」
  徐子陵微笑道:「今晚我們只填第一重壕塹,然後學他們以沙泥包結陣堅守第二重壕塹以抗敵軍,只要能穩守兩道壕塹間的通道,敵人將徒呼奈何。麻將軍有什麼高見?」
  麻常先謙虛兩句,才道:「我們左方有伊水之險,所以只須全力對付前方攻來的敵人。敵人或會從右方沿壕來攻,我們可於厚載門和定鼎門各布騎兵千人,以厚載門的騎隊斷來襲者去路,定鼎門騎隊施以攔腰衝擊,填壕軍的千五騎則可迎面反撲,如此可策萬全。」
  眾人點頭稱善,王世充也認為沒有問題,道:「就依諸位提議,入夜後我們發動攻勢,給李元吉一點顏色。」
  眾人應諾,士氣昂揚,自被唐軍圍城後,直到此刻王世充手下諸將始重現生機。
  徐子陵更感到他留在洛陽是正確做法,否則洛陽被破,一切休提。
  出席晚宴的有虛行之、陳長林、宣永、洛其飛、卜天志、陳老謀和剛從梁都趕來的任媚媚。
  酒過三巡,洛其飛首先向他報告劉志成的事,道:「那小子因受不住一位青樓紅妓的引誘,迷倒她身上,此女揮霍無度,又愛流連賭場,累他債台高築,給香玉山一個手下乘虛而入,以重金收買。更力陳我軍末日即臨,若效力香玉山,日後富貴無窮,遂為奸人作倀。」
  陳老謀怪笑道:「擺明是香玉山布下圈套,美女加財寶,確沒多少人抵受得住誘惑。」
  洛其飛道:「那小子坦承眼見我們梁都水峽之戰大獲全勝,深感後悔,但卻被人威脅,不得不硬著頭皮幹下去。此事是我用人不當,請少帥降罰,否則其飛心中難安。」
  寇仲從容道:「不是你用人不當,而是可用之人不多,不得不把以前彭梁幫的班底移撥過來應急。這代表我們須進行革新,不過這種事急不來,以後若有疑惑,可與虛軍師商量,聽取他的意見。」
  任媚媚正容道:「香小子太清楚我們,兼之他在彭梁餘黨仍眾,幸好我同樣對他瞭如指掌,此事交由我辦,保證可把香小子的人清除,並關掉所有與香小子有關係的青樓賭館。」
  虛行之道:「香家曾在彭梁盤據多年,勢力根深蒂固,且與民生息息相關,故此事雖勢在必行,卻須按部就班,行動不宜過激。」
  寇仲同意後,問洛其飛道:「要脅劉志成的人是何方神聖?」
  洛其飛道:「是一個叫韋清的濟商,他的酒供應彭城、梁都和蘭陵三城,不屬任何幫會,卻與巴陵和彭梁兩幫一向保持良好關係。他向劉志成定期供應信鴿,信鴿放出後從沒有飛回來,連志成那小子亦不曉得信鴿飛往何處。」
  卜天志道:「劉志成是否肯和我們合作?」
  洛其飛點頭道:「他剛才在我面前立下毒誓,保證衷誠合作。只求我們饒他狗命。」
  寇仲欣然道:「他的性命仍在我們手上一天,這貪生怕死的傢伙就不得不乖乖聽話。待我們研究清楚該如何行動,再利用他發放假消息。」
  宣永道:「只是假消息怕仍未能今李世績上當,必須配以連串行動,讓李世績以探子收集的情報印證假消息,李世績始會確信不移。」
  寇仲道:「假設李世績確信我們會揮軍逆河攻打開封,他會有什麼反應?」
  陳長林道:「若我是他,會以逸代勞,到我軍兵臨城下,才以優勢兵力截斷我們退路,摧毀我們的水師船,然後與我們正面交鋒。有李子通作前車之鑒,唐人對我們的飛輪船當有充分防備。」
  寇仲點頭道:「這確是能想出來的最高明戰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絕佔不到便宜。他奶奶的熊,有什麼更好的計策去對付呢?」
  任媚媚嬌笑道:「少帥不是說過兵書有雲,什麼攻其所必救,有什麼是李世績非救不可的?」
  寇仲拍腿歎道:「給任大姐一言驚醒夢中人,我們就使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保證能教李世績沒齒難忘。」
  入夜後,城南守城軍首先發難,放下長夏門的大吊橋,兩千盾矛手首先衝出,在城門左右結陣。這個兵種以防守為主,高盾可擋箭矢刀劍,長矛不怕敵騎衝擊,最大的用處還是向射手提供掩護,在戰場上發揮出強大的殺傷力,進可攻敵破陣,退可結陣穩守。
  接著箭手出城,在號角聲中左右各一千的矛盾手整齊一致地在領兵將士吆喝中往前移百步,讓三千弓箭手衝出,集往矛盾手陣後,變成矛盾手在前,弓箭手在後,後者分作三排,前排為射程較遠的弩弓手,後兩排為強弓手。
  再一遍鼓響,最後一隊突擊兵從城門衝出,又形成矛盾手在前,弓箭手居中,突擊軍處後,迅速在城門外二百步處結成中陣,形成完整的陣式,中軍在前,左右兩軍護衛兩翼。
  此時敵方三寨警鐘鳴響,一隊隊唐軍分從三寨開出,在案外佈陣待變,行動快捷而不亂,盡顯唐軍高效率的機動性和訓練有素。
  徐子陵、麻常和楊公卿於此際各領騎兵出城,橫列三陣之後,以千五人組成的騎兵陣遮擋敵人視線,不讓敵人看到從城內開出的十挺八弓弩箭機和五台大飛石,還有二十輛木驢車及過百輛蝦蟆車。
  五千城民被組織起來,不斷把沙泥包送往城外。
  徐子陵遙觀敵陣兵員調動,正不住增援第二重壕塹邊沿虛的箭塔陣地,敵方三軍以由盧君諤親自率軍的軍隊兵力最強,達一萬二千之眾,其他左右兩寨之軍,兵力在六千人間,加上守護十二個箭塔陣的唐兵,他們眼前唐軍總兵力接近三萬人,是他們兵力的四倍。
  楊公卿道:「唐人左寨的領軍是馮立本,右寨的領軍是秦武通,都是李元吉的心腹將領。」
  對手是李元吉而非李世民,徐子陵心中頓安,問道:「盧君諤的兵員分作前後兩陣而非一般的二陣或六陣,算否不依常規?」
  麻常解釋道:「這是陣法,分軍為前後兩陣,每陣再分前中後三隊,以長槍居前,弓手居次,弩手列後,當我們攻擊他們,前列的槍手蹲地迎戰,起立者斬,故不得退;次隊弓手跪地迎戰,後面的弩手站立發射。當前陣箭矢射盡或傷亡過重時,前陣撤後,以後陣更代,故名之為陣。陣利守不利攻,不易攻破。」
  徐子陵點頭道:「原來如此,可知李元吉是嚴令手下以堵截圍困為主,不讓我們破圍往與夏軍會合。有什麼方法可令盧君諤真的相信我們是要突圍而去?」
  楊公卿道:「在眼前敵軍重重圍困的情況下,能勉強突圍的只有輕騎兵,倘若我們在騎兵調動上用點工夫,當可騙過敵人。」
  徐子陵道:「此法留待日後之用,今晚我們的戰略目標是填平第一重壕塹的一段,以大飛石摧毀等二重壕塹的兩座箭塔,設置能與敵人隔壕對峙的穩固土泥包陣地,便是大功告成。」
  一聲令下,號手吹響號角,由跋野剛率領的中軍,開始往第一重壕塹推進,左右兩軍隨之移動。
  左軍領隊是單雄信,沿伊水西岸推進;右軍領隊段達,西面雖空空蕩蕩的無險可守,卻有定鼎和厚載兩門內的伏兵呼應。
  在定鼎門和厚載門後嚴陣以待約兩隊千人騎兵團,分由王玄恕和孟孝文兩人率領。
  徐子陵的騎兵隊亦緩緩前移,二十輛木驢車隨後,每輛木驢車內藏工事兵各五十人,負上運土填壕之責。
  十挺八弓弩箭機和五台飛石夾雜在騎兵叢中緩緩而行,城外戰雲密佈。
  敵方戰鼓齊鳴,震動城南外的伊洛平原,敵方高寨衝出一隊近二十人的騎兵,來到盧君諤的陣後方。
  盧君諤的主力軍開始移動,往第二重壕推進,支援壕沿正對長夏門的兩座箭塔陣。只要能頂著守城軍的反攻,唐軍可從第二重壕的缺口切入,對越過第一重壤的守城軍攔腰施襲。
  大戰一觸即發。
  寇仲在內堂苦思的當兒,虛行之和陳老謀求見,三人圍桌坐下,陳老謀道:「剛才我和虛軍師研究戰術,虛先生提出幾點顧慮,我認為他該直接向少帥說出來,故硬把他扯來見你。」
  寇仲聞絃歌知雅意,心知虛行之定是有相反意見,卻不敢在眾人面前提出,所以在私下向陳老謀說,希望由陳老謀提醒自己。欣然笑道:「軍師有什麼意見,可坦白說出來,我寇仲豈是王世充般胸窄不能容物之輩。」
  虛行之尷尬地應是。
  陳老謀道:「據我們掌握的消息,那收買劉志成的濟商韋清,把兩隻信鴿交給劉志成後,連夜離開陳留,不知所蹤,虛先生認為此事大不簡單。」
  寇仲愕然望向虛行之。
  虛行之道:「李世績不但才智過人,且經驗豐富。上趙少帥運糧往洛陽,被唐軍綴上,以少帥的精明,豈會不起疑心,必徹查內奸。我就怕李世績早猜到少帥能揭破劉志成的勾當,將計就計的反過來對付我們。」
  寇仲皺眉道:「我們今趟能這麼快揭穿志成,是有點幸運成份,李世績怎會曉得?」
  虛行之道:「我們的對手是狡猾有名的香玉山,他不可能在此事上沒有後著,他既能收買志成,亦可收買其他人。說到底我們少帥軍仍未能上下如一,意志不堅定的人很易被香玉山乘虛而入。假如志成的手下中真有這樣的人,志成忽被扣押,改以別人代他職務,那志成內奸身份被揭破一事,對敵人再非秘密。」
  寇仲一震道:「軍師的思慮確比我更縝密,唉!現在該怎辦才好?我們螳螂捕蟬的大計豈非行不通?」
  陳老謀道:「此事可從詳計議,我們先假設虛軍師猜測正確,另行計中之計,說不定仍可教李世績吃上大虧。」
  以寇仲的才智,仍感有點吃不消,頭昏腦漲的喃喃念道:「計中之計?有什麼計中之計呢?」
  虛行之道:「文原正領一軍五千人從東海開來,如部署得宜,或可成為奇兵。此事交由屬下辦理,我不但要騙過可能的內奸,還要騙過香玉山布在我國境內的探子。」
  寇仲首次感到香玉山對少帥軍的嚴重威脅,點頭道:「此事就交由先生全權主理。」
  陳老謀道:「軍師還有兩個提議,均是針對若竇軍兵敗,我們少帥軍的應對後著。」
  寇仲大喜道:「我正為此不能安寢,先生有什麼好提議?」
  虛行之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跋爺臨走前,曾拉我到一旁說過幾句話。」
  寇仲一呆道:「他說什麼?」
  虛行之道:「他說若少帥不放棄與竇軍會師虎牢的想法,不待洛陽城陷,我們少帥軍將先一步守不住自己的陣地。」
  寇仲整條脊柱涼颼颼的,因他確是一直暗裡持有這種想法,認為無論竇建德對他如何,基於江湖義氣,他絕不能眼睜睜瞧著他被李世民摧毀。
  他又記起跋鋒寒的話:「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戰爭正是這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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