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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二章 悔之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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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匆匆趕到少帥府內堂,二十八名在門外守護的宋家子弟兵人人年少力壯、氣宇軒昂、虎背熊腰、神氣剽悍,一式青衣勁裝,腰佩馬刀,顯是宋家軍的精銳,於此非常時期,負起隨行保護之責。
  眾人先向寇仲肅立敬禮,雙目射出崇敬仰色,其中一人趨前施禮道:「二小姐在堂內等候少帥。屬下宋邦,拜見少帥!」
  寇仲的心早飛進內堂,恨不得三步變作一步搶進門去,卻不得不向宋邦有所表示,一把抓起他雙手,微笑道:「辛苦各位兄弟哩!」
  眾人齊聲應道:「能為二小姐和少帥辦事,是我們的光榮。」
  寇仲給他們的整齊一致嚇一跳,就像早知他會如此說話,預備好回應以的。
  宋邦低聲道:「少帥請入堂見二小姐。」
  寇仲忽然心兒卜卜的跳起來,離開宋邦,往大門走去,眾宋家軍讓往兩旁。
  跨過門檻,宋玉致優美高貴的倩影映入眼廉,這美女背著他立在窗前,凝望窗外花園的景致,她以吉綠色花巾裹發,深紅色錦帶束結,穿的是粉綠翻領袍,乳白色緊袖上衣,下穿藍、白、金三色相間條紋褲,黑革靴,英姿佩爽,又不失女性的撫媚。
  寇仲的感覺就如一個離鄉別井長期在外闖蕩的遊子,走遍萬水千山,苦抗各式引誘後,終回到闊別已久的嬌妻身旁,雖然宋玉致頂多只算是他的未婚妻子。
  寇仲戰戰兢兢的輕步移到宋玉致香軀後,生出把她擁入懷內的強烈衝動,至少也要抓著她有如刀削的動人香肩,卻終是怕冒犯她,令她不悅,只好柔聲道:「致致!我來哩!」
  宋玉致語氣平靜的道:「寇仲!唉!寇仲,你可知你的胡作非為,把人家害得多慘?」
  寇仲虎軀劇震,終忍不住探手搭上她香肩,觸手處充盈青春活力和彈性,動人的髮香體香撲鼻而來,他再說不出話,本來很想告訴她自己如何思念她,可是萬語千言,無從說起。
  宋玉致輕輕一掙,似要擺脫他的手掌,當然無濟於事,事實上她亦非真要掙脫,只淡淡道:「你可知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寇仲此刻除宋玉致外心中再無他物,心迷身醉的道:「不是從嶺南來嗎?」
  宋玉致輕輕道:「玉致尚未嫁你,你不可對人家無禮。」
  寇仲像從一個美夢驚醒過來般,忙放開雙手,賠笑道:「玉致息怒,我只是因久別重逢,情不自禁吧!」
  宋玉致淡淡道:「你給我滾開少許!」
  她說話內容雖不客氣,但是語調溫柔,顯然並不是心中動怒,所以寇仲沒有被傷害的感覺,還感到能碰她香肩而不受嚴責,與眼前美女的距離大大拉近。忙後退兩步,欣然道:「滾開少許哩,致致究竟從什麼地方來的?」
  宋玉致緩緩別轉嬌軀,面向這令她愛恨難分的男子,清麗的玉容靜如止水,道:「我是從海南來的。」
  寇仲一震失聲道:「什麼?」
  宋玉致白他一眼,會說話的眼睛清楚傳遞「都是你搞出來的事」這句怪責的話,語調保持平靜,淡然自若道:「你離開嶺南後,爹著手進行擬定已久的計劃,先把林士宏迫得退守郡陽湖,這方面由智叔負責,聯蕭銑以對付林士宏,以種種手法打擊和削弱林士宏的軍力和生產力。」
  寇仲探出大手,道:「我們坐下再說好嗎?」
  宋玉致幽幽盯他一眼,搖頭道:「我歡喜站在這裡說話,說完我要立即離開。」
  寇仲縮手愕然道:「你要立即離開?為何如此來去匆匆?我怎捨得你走?」
  宋玉致霞生玉頰,帶點狠狠的頓道:「我愛走便走,狗嘴吐不出象牙。」
  寇仲感到的卻是未婚夫妻耍花槍的情趣,微笑道:「不要唬我啦!致致因何到海南島去,晃公錯不是與你們宋家勢不兩立嗎?我今趟到長安沒見到,他是否回到海南島去?」
  宋玉致沒好氣的道:「我們不是被邀請的。」
  寇仲劇震道:「什麼?」
  宋玉致歎道:「你當天去見爹,早該想到這後果。南海派與我宋家實力懸殊,爹肯忍讓晃公錯,只因投鼠忌器,現在爹既決定助你爭霸天下,再無任何顧忌。明是動員北上,暗裡卻部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攻佔海南。當我們的船隊進迫珠崖,晃公錯等人仍在夢中,給我們攻個措手不及,倉惶逃走。現在海南和附近沿海郡縣均在我們控制下,直接威脅沈法興和李子通,我們的艦隊離這裡不到十天的海程。不過這只會使形勢更為吃緊,迫李世民對洛陽作速戰速決,並在我們北上前把你連根拔起。」
  寇仲聽得又驚又喜,頭皮發麻,首次深切體會到李閥對宋缺的恐懼,絕非無的放矢,憑空想像。宋缺確是戰略和軍法大家,惑敵的手段更是出神入化,騙得人人以為他仍在結集兵力動員準備北上之時,在毫無先兆下對海南島發動特襲,趕跑控制海南的南海派。
  海南島落入宋缺手上,等若給他取得長江以南海域的操控權,無論是李子通或沈法興的水師,亦難與一直養精蓄銳、保存實力的宋家艦隊硬撼。且宋缺要來便來,要到宋家艦隊臨門的一刻,敵人才會驚覺。在整體戰略上,佔據海南島是精采絕倫的奇著。
  此事對他的計劃利弊難分。李子通或會被嚇得龜縮不出,又成趁宋缺在海南陣腳未穩的時機,鋌而走險,北上攻擊他的少帥軍,好與李世民大軍合對抗宋缺。
  宋玉致柔聲道:「爹現在準備對沈法興用兵,玉致今趟是奉他命而來,囑你無論如何守穩彭梁,待他破沈法興後與你分從南北循水陸兩路攻打江都。照我們估計沈法興頂多能撐上半年,明年春暖花開時,但願我們可在江都見面吧!」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他的少帥軍能撐上半年嗎?宋玉致最後一句話,不但大有情意,且含有並不看好他因而有點生離死別的味兒,令他更是百感交集。
  宋玉致垂下螓首,輕輕道:「我很累,你好好保重,玉致走哩!」
  寇仲一把抓著宋玉致香肩,焦急道:「致致怎可以這麼說走便走?」
  宋玉致沒有掙扎,卻有種心力交瘁的麻木表情,淡淡道:「為什麼不可以?」
  寇仲愕然道:「我們這麼久沒見面,難道除公事沒其他話兒傾訴?」
  宋玉致美目流露一絲淒然無奈的神色,柔聲道:「你們男人家腦子除爭霸天下和統一大業外尚容得下其他東西嗎?好好保著你的少帥軍是眼前你唯一該想的事,玉致對你再無話可說,爹要我嫁給你,我就依爹的條件嫁給你,明白嗎?」
  寇仲如受雷殛,在劇震中鬆手挫退,臉色轉白,心中湧起萬念俱灰的失落感覺。
  宋玉致輕歎道:「若現在是太平盛世,我們偶爾在江湖相逢,玉致或會為你傾倒。可惜時地均不適合,還可以向你說什麼呢?自從你向智叔首次提親,把玉致對你的少許好感徹底粉碎,我最痛恨是有條件的買賣式婚姻,偏是出自可讓我心儀的男兒之口。寇仲你曾設法瞭解過人家嗎?對玉致心內的想法你可有絲毫興趣?你不能當我是個征服的對象和目標,就像江都或長安,視玉致只是戰爭的附屬品。」
  寇仲聽得呆若木雞,捫心自問,他雖記掛她、愛憐她,卻從未關心過她芳心內的想法,例如她因何反對宋家爭戰天下諸如此類,只理所當然認為她喜歡自己。
  宋玉致踏前兩步,輕纖手,撫上他的臉龐,輕柔的道:「少帥好自為之,不要送啦!」說罷淒然一笑,就那麼不顧而去。
  火女和水女伏屍谷外,兩者相隔達十多丈,可想像當時戰況激烈,大明尊教諸人且戰且逃,兩女為保教尊捨命阻截石之軒,在他的辣手無情下玉殯香消。
  兩人一路尋去,到半里外再見兩具男屍,赫然是五類魔中的鳩令智和羊漠,兩人屍旁各有一副斷折破裂的弩箭機,弩箭撤在四周地上。
  侯希白檢視兩人的致命傷,下結論道:「確是石師下的手,表面不見傷痕,但五臟俱碎,一擊致命。」
  徐子陵想起慘死長安的尤鳥倦,點頭同意,道:「他們定是奉許開山之命在這裡設伏接應,為阻擋石之軒而送命。我們分頭搜索,半個時辰後再到這處會合。大明尊教的人雖作惡多端,可是人死還有什麼好計較的?我們就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寇仲呆坐內堂一角,癱倒椅上,後枕椅背,茫然瞧著上方屋樑,首次為自己過往的行為感到深切的悔意。
  慚愧、自責、悔恨一起向他襲來,他的功利心和無知把心愛的人徹底地傷害!
  他只是自私地為自己的信念著想,卻從未設身處地從她的角度和立場去為她著想過。
  窗外黑沉沉的雲低垂半空,似在反映他頹喪的心情!一股無以名之的傷痛使他身心受著萬斤重石般的壓制,說一句話,動一動,甚至思索他和宋玉致發展到如此田地的關係,也要費盡全身氣力方能做到。
  他或者可得到她的軀體,卻不能得到她的芳心,縱然贏得天下所有戰爭又如何?卻永遠失去她。這些讓他感到窒息的想法,令他覺得無比的孤獨。在這一刻,再沒有事情可使他感到有意義,更無法醫治他深心內的創傷。
  自責像無數銳利的尖針刺戳著他的心,彷彿一向強大的意志和自制力一下子消失殆盡,渾體軟弱無力。
  宣永的聲音在入門處響起道:「稟告少帥,榮陽失陷哩!」
  寇仲把「榮陽失陷」四個字在心中念了兩遍,到第三遍清醒過來,坐直身軀。
  宣永和洛其飛來到他身前,憂心忡忡的瞧著他。
  寇仲勉強振起精神,道:「我沒有事,坐下說話。」
  兩人分坐他左右,洛其飛道:「消息剛傳來,我們早猜到魏陸會投降,卻想不到投降得這麼快。聽說王世充派大將張志往榮陽傳信,命魏陸發兵增援虎牢,豈知魏陸竟設伏生擒張志和其從人,接著開門迎接李世績入城。」
  寇仲聽得清醒了點,心神轉回冷酷的戰場處,記起魏陸是榮陽守將,張志則是王世充御令有資格傳他諭旨者。皺眉道:「管城、榮陽相繼不戰而失,鄭州勢將追隨,王玄應如何應付?」
  洛其飛道:「王玄應怕受敵四面夾擊,不戰而退,躲回虎牢去。」
  寇仲心忖不知今天走了什麼壞運道,入耳的全是壞消息。搖頭歎道:「我最清楚王玄應這沒用的傢伙,絕對沒有死守虎牢的膽量和決心。他娘的!我們的行軍詐敵大計只好提早立即進行,老天爺一向照顧我寇仲,希望他老人家到今天仍堅持不變。」
  忽然間他曉得無論如何傷心失意,也不能讓個人的情緒影響他的少帥軍,那關乎到所有愛護和擁戴他的人的期望和生命。
  若有徐子陵在身旁就好哩!
  兩人在小溪洗擢手沾的污漬,心情沉重,不久前火女和水女仍是青春煥發,此刻卻和鳩令智和羊漠長埋谷外林內黃土之下,對方雖是敵人,心中豈無感觸!
  他們搜索過附近方圓近十里的地方,再無任何發現,許開山、辛娜婭、榮姣姣和段玉成四人或能成功落荒逃走。以他們的武功,若非許開山和段玉成內傷未癒,縱正面決戰與石之軒應有一拚之力。
  徐子陵愈來愈感覺到石之軒的高明和可怕,難怪天下正邪兩道對他如此忌憚!
  大明尊教經此兩役善母莎芳橫死,五類魔只剩下一個辛娜婭,傷亡慘重,其進侵中原的計劃勢必大受打擊,短期內難以振作。
  侯希白往溪旁大石坐下,仰望小谷上迷人的深黑星夜,歎道:「石師當有安隆助他,否則大明尊教的人不會敗得這麼快、這麼慘。」
  徐子陵點頭不語,脫掉馬靴,把赤足浸進水內,清涼的感覺使他波動的心情平復下來,重新聽到谷內秋蟬鳴唱交織的聲網。
  侯希白往他瞧來,皺眉道:「青璇究竟到那裡去?」
  徐子陵搖頭表示無法猜估。
  侯希白問道:「那個你喚作玉成的是什麼人?似是子陵的舊識,劍法非常高明。」
  徐子陵遂向他解釋與段玉成的關係,並下結論道:「以前縱使他離開我們,大家總還有幾分餘情,經此一役,什麼餘情都要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仇恨。我當然不會恨他,他卻怕不會這麼想,仇恨會像林火般蔓延,直至把一切燒成灰燼!」
  侯希白點頭道:「他肯定是個思想極端的人,一但對事物生出定見,誰都沒法改變他。對我來說宗教只可欣賞不可沉迷,當宗教思想成為一種束縛,人將變成那種思想的奴隸。」
  徐子陵苦笑道:「你這番話自己想想便算,萬勿說出來,否則必惹起風波。對有信仰的人來說,他們信仰的本身已是一種解脫,自其自足,不假他求。」
  侯希白哂道:「真理只有一個,世上這麼多不同的信仰,那一個是真?那一個是假。唉!這些事想想也教人頭痛。」
  徐子陵心忖正因人人信念不同,世上才會有這麼多爭執。
  侯希白盤膝坐定,閉上雙目,道:「子陵打算在這裡等多少天?」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歎,搖頭茫然道:「我不知道,見不著青璇,我始終不能安心。」忽然心中一動,朝林路瞧去。
  侯希白亦睜開俊目,一眨不眨的瞧著同一方向。
  在星光月照下,石青璇上戴青黑笙帽,身穿乳白緊袖上衣,錦花捆袖,外套乳黃短襖,翠綠色披肩,朱色長稱,以青花錦帶束腰,腳踏尖頭履,正擾豪婷婷、悠閒從容的回來。
  她沒有掩遮玉容,也沒改變容貌,步履輕盈,有如來自最深黑星空降世下凡的凌波仙子,她手上提著「青絲為籠系,佳枝為籠鉤」的桑籃,隨著她的出現,小谷仿似立即被一片馥郁的香潔之氣籠罩包圍。
  兩人大喜起立迎接。
  侯希白更是看得目射奇光,如非沒有筆墨隨身,早提筆在美人扇上記錄這無比動人的一刻。
  石青璇容色平靜,沒有表示歡喜,沒有表示不悅,美目淡淡掃視這兩個在家門前的不速之客,最後來到小溪對岸,目光落往徐子陵臉上,露出一絲若月色破開層雲的笑意,輕柔的道:「覬子!到今天才曉得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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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簫怨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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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迷茫夜雨下,寇仲肩立無名,跨坐千里夢,於梁都東五里許處的丘崗,瞧著少帥軍不同的兵種,一隊一隊從下方官道往彭城方向開去。
  陪伴左右的是焦宏進、白文原和十多名來自飛雲騎的親兵。
  雖在濛濛夜雨中,他仍是形象鮮明,舉凡經過的少帥軍成員均可看到他的親切送行,他本身便是提高士氣的元素。
  宣永是今趟大行軍的統帥,晝伏夜行,不但是對少帥軍嚴峻的訓練,更關乎到少帥軍的存亡。
  寇仲清楚曉得這是一場豪賭,仟何一個環節稍出問題,他永無翻身的機會。失去北方基地和少帥軍這支精兵,以宋缺的實力,在回天乏力下唯有黯然撤返嶺南。
  宋家對他的期望,少師軍將士對他的信賴,與魔門的殊死鬥爭,他忽然感到這些重擔子全落到他雙肩上,壓得他的心就像夜空上的烏雲般沉重。
  洛其飛的手下偵騎四出,對運河上下游的情況作出嚴密的監察,一方面讓楊少卿的軍隊能秘密潛來,另一方面注視下游鍾離敵軍的動靜。卜天志則負責從水道把楊軍送來的重責。
  李子通會作出怎樣的反應?事實上寇仲沒有絲毫把握,一切只能委諸老天爺之手,若他老人家要亡寇仲,寇仲只好認命。
  徐子陵想不到石青璇會有這麼一句親匿的話兒,登時整個人暢快起來,有逍遙雲端的飄然感覺,仍不忘施禮道:「石小姐你好,這位是……」
  石青璇美目溜到侯希白處,回復淡漠的神情,香肩微聳道:「誰人不識侯公子呢?」
  侯希白洒然道:「侯希白拜見青璇小姐,我到谷外等候如何?有什麼事你們可隨時召小弟進來。」
  石青璇秀眉輕皺,淡淡道:「為什麼要避往谷外去?侯公子既是徐子陵的朋友,青璇當然竭誠招待,請兩位進來喝口熱茶,好嗎?」說罷飄然越過小溪,領先進入石屋內去。
  徐子陵和侯希白想不到石青璇這麼易與近人,均喜出望外,忙隨在她身後入屋。
  石屋內是個佈置清雅的小廳堂,石青璇燃起一角油燈,兩人在一邊坐下,這天姿國色,以簫藝名傳天下的石才女神態悠閒的在烹茶,心中都有種難以形容的溫馨滋味。
  石青璇的態度親切中保持距離,熱情中隱含冷漠,但已足令他們受寵若驚。
  她不說話,兩人更不敢說話,怕破壞小屋的寧和。
  接過石青璇奉上的香茗,徐子陵忍不住道:「剛才……」
  石青璇柔聲道:「不要說剛才的事,人家不想知道。子陵還未答青璇的問題,為何今天才來?」
  徐子陵啞口無言,道:「這個,嘿!這個……」
  石青璇把熱茶送到侯希白手上,到兩人對面坐下,「噗嗤」笑道:「無詞以對嗎?青璇不是怪責你,你不是愛雲遊四海嗎?湊巧沒雲遊到這偏僻的地方來,對吧?」
  侯希白見徐子陵窘得俊臉通紅,幫腔道:「在下最清楚子陵的情況,他空有雲遊天下之志,可惜蒼天直至今日仍不肯予他機會。」
  石青璇淡淡笑道:「都是青璇不好,愛看徐子陵受窘的趣樣兒。唉!青璇仍未有機會謝子陵援手之德,為岳伯伯完成未竟的心願。」
  徐子陵知是謝他除去「天君」席應的事,想謙說只是舉手之勞,又怕過於自誇,因能擊殺席應頗帶點僥倖成份,勝來不易。忙答道:「全賴岳老在天之靈保佑。」接著解囊取出天竹簫,說出來龍去脈,雙手遞予石青璇,退回原座。
  石青璇接過天竹簫,欣然道:「尚大姐太識青璇的心哩!青璇怎當得起她的愛寵。」
  徐子陵再次感受到與石青璇相處的酣暢寫意,不過她雖從不掩飾對自己的好感,可是在兩人間總像有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侯希白充滿期待的試探道:「青璇小姐不試試這管簫的音色嗎?」
  石青璇笑嗔的白他一眼,嬌笑的道:「貪心!」說罷把天竹簫提起送到香唇旁,輕輕吹出一個清越的音符。
  簫音像起自兩人深心處,又像來自還不可觸的九天之外。
  侯希白動容道:「難怪秀芳大家不惜千里之外,令子陵送來此簫,只有青璇配得上此管簫。」
  石青璇花容轉黯,美目蒙上淒迷之色,神色的變化是如此突然,看得兩人心神劇顫,想到她定是感懷自身無奈的遭遇,難以自持!
  在石青璇毫不費力的香唇輕吹下,天竹簫響起連串暗啞低沉的音符,音氣故意的滿洩,發出磨損顫慄的音色,內中積蓄著某種奇詭的異力,令人感受到她芳心內抑壓的沉重傷痛,不禁想到她可能正在心靈內無人能窺探到的秘處默消著滴滴情淚!
  簫音回轉,不住往下消沉,帶出一個像噩夢般無法醒轉過來沉淪黑暗的天地,領人進入淚盡神傷的失落深淵。
  簫音忽又若斷若續,地似是用盡全身力氣,再無法控制簫音,天竹簫仿似只能依靠自已的力量,把僅餘的生命化作垂死前掙扎的悲歌。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徐子陵忘記了自己,感到整個靈魂隨簫音顫慄。
  「犯羽含商移調態,留情度意拋管弦。」
  究竟何事惹得她真情流露?借簫音盡訴芳心內的委曲和悲傷?可是她神色仍保持平靜,只一對秀目睜射出「一聲腸一斷,能有幾多腸」的悲哀!那種冷漠與悲情的對比,份外使人震撼。
  侯希白不知是感懷自身,還是勾起對石青璇令人腸斷的身世,早淚流滿臉,於簫音欲絕處,忽然掌拍椅子扶手和唱道:「蜀國多情多艷詞,雕塢清怨繞樑飛。花都城上客先醉,若分嶺頭人未歸,響音轉碧雲駐影,曲終清漏月沉暉,山行水宿不知遠,猶夢玉釵金縷衣。」
  石青璇簫音一轉,似從無法解脫的沉溺解放出來,變得纏綿緋側,聞音斷腸。
  又仿如陰山雁鳴,巫峽猿啼,配合侯希白蒼涼悲越的歌聲餘韻衝霄而起,填滿屋內外的空間。
  侯希白歌聲一轉,從嘶啞低沉,變得溫柔情深,續唱道:「遙夜一美人,羅衣沾秋霜。含情弄竹簫,彈作陌上桑。簫音何激烈,風捲達殘雲。行人皆擲燭,棲鳥起迥翔。但寫卿意苦,莫辭此曲傷。願逢同心者,飛作紫鴛鴦。」
  徐子陵給簫音歌聲能追魂懾魄的力量把他對自身的控制完全沖潰,際此月夜清幽的時刻,潛藏的哀思愁緒像山洪般被引發,千萬種既無奈又不可逆轉的悲傷狂湧心頭,情淚奪眶而出。
  侯希白唱到最後咽不成聲,只餘簫音在虛空中蹈蹈獨行,即使最冥頑不靈的人亦會被簫音感化,何況是徐子陵和侯希白這兩個多情種子。
  簫音再轉,透出飄逸自在的韻味,比對剛才,就像浸溺終生者忽然大徹大悟,看破世情,晉入寧柔純淨的境界。
  石青璇清美的玉容輝映著神聖彩澤,雙眸深沉平靜,本來籠罩不去的愁雲慘霧雲散煙消,不餘半點痕,美麗的音符像一抹抹不刺眼的陽光,無限溫柔地輕撫平定兩人心靈的摺皺。
  「纖纖軟玉捧暖簫,深思春風吹不去。檀唇呼吸宮商改,怨情漸逐清新舉。」
  簫音逐漸遠去,徐子陵驀然驚醒,剛好捕捉到石青璇消失在門外動人的背影。
  雨絲從天上漫無休止的灑下來,裝載酗重的驟車隊駛過,車輪摩擦泥濘發出的嘶啞聲,此起彼繼。
  寇仲的心神飛越,想到正在洛陽外圍進行的戰爭。
  若有對錯,他直到此刻仍不曉得自己立志爭霸的決定是對還是錯?以往他只須為自己負責,承擔所有責任,現在則不能彈此調兒,凡事必須為所有追隨自已的人著想。
  他首次感到生命再不屬於他個人所有,因為任何一個錯誤,包括眼前大規模的行軍,犧牲的決不只是他一個人。成為少帥軍最高領袖,再不能像以前般妄逞英雄,他甚至要把一向最著重與徐子陵的兄弟之情也放在次要的地位,凡事都以少帥軍的榮辱利害為主,這想法令他生出不寒而慄的感覺。
  幸好現在徐子陵與他目標一致,否則真不知如何是好。
  很多以往從沒動過的意念出現在他的思域內,在此之前無論他處身如何惡劣的環境,打不贏便跑。何是現在他已和少帥軍合為一體,存亡與共,再沒有憑個人本領來去自如的瀟灑輕鬆。勝負之間不但沒有難以逾越的鴻溝,且只一線之隔,若少帥軍全軍覆沒,他亦恥於獨活。
  宋玉致對他的指責是對的,他自決定出爭天下,以統一中原為己志後,再容不下其他東西,更沒資格去容納生命中其他美好的事物,從沒有比這一刻,他能更深切體會到自己的處境。
  金黃的月色灑遍小谷每一個角落,石青璇坐在溪旁一方石上,雙足浸在水裡,天竹簫隨意地放在身旁,仰起俏臉凝望夜月。
  徐子陵悄悄來到她旁,在另一方石頭坐下。
  石青璇櫻唇輕吐,柔聲道:「子陵為何要哭?」
  她仍保持仰觀夜星的姿勢,看得專注深情,使她的話似乎在問自己,而非身邊的男子。
  徐子陵給她這一句話勾起剛才的情緒,熱淚差些兒再奪眶而出,恨不得伏入她懷裡,摟著她纖腰,把心中的委曲和怨屈盡情傾吐,讓她愛憐地撫慰他。
  可是這突然而來的衝動只能強壓下去,盡力令自己靈台清明,心安神靜,輕歎一口氣,卻仍不曉得該如何答她。
  侯希白留在屋內,寧靜平和的幽谷,像只屬於他們倆的天地!
  石青璇對徐子陵沒有答她毫不介意,柔聲道:「人的歸宿是否天上的星宿呢?若真的如此,我的歸宿該是那一顆星兒,子陵的歸宿又在那裡?」
  徐子陵把目光從她秀美的輪廓投往星空,因月照而變得迷濛的夜空裡,嵌滿無數的星點,心中湧起微妙複雜的情緒,身旁的美女就像這夜空般秘不可測,擁有她就像擁有無邊無際的星空。
  在這一刻,他忘記人世間所有事物,就只剩下師妃暄和石青璇。
  兩女選的都是出世的道路,不同處在師妃暄的路子是捨棄凡塵的一切,包括男女間令人顛倒迷醉的戀情,追求的是從她視為一切皆空的凡塵,超脫過渡往生命彼岸某一神秘處所。她的志向是勘破而非沉迷。
  以逃避來形容石青璇的出世或者不太恰當,但她的避世總帶點這種意味!以往徐子陵對她一直持有這看法。可是今趟身處她安居的幽谷,聽到她自白式的簫曲,他的看法已被動搖。事實上她正以她的方式去感受生命的真諦,她不是避世而是入世,她要逃避是人世間的紛爭和煩惱,與大自然作最親密的接觸,體會到別人無暇體會的美好事物。
  從沒有一刻,他能比現在更瞭解她。
  她向他表示無意四處遊歷,因為幽谷本身自己自足,她根本不假外求。
  他和師妃暄的熱戀在龍泉開始,在龍泉終結,不須由任何一方說明,雙方均曉得事實如此。
  他現在是孑然一身,沒有任何感情上的束縛,而幸福就在他身旁,他可以打破宿命又或接受命運,為自己去爭取?
  第一趟對石青璇的心動,發生在去年中秋之夜的成都鬧市中,而到獨尊堡小樓的悲歡離合,他一直把對石青璇的思慕壓制,強忍憶念的折磨!到適才再得聞她的簫音,長期抑壓的情緒頓時釋放出來,他覺得已失去自制的能力。
  他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對她的依戀,也感到自己的不配,自慚形穢的悲哀!那不是身份地位的問題,而是他仍不能拋開一切,與她共醉於天上的美麗星空。
  假若他盡訴衷情,得她垂青,轉頭自己又要離開她,甚或戰死沙場,豈非只能為她多添一道心靈的創傷!
  要命的是沒有一刻他像現在般那樣感到需要她,沒有她的天地會空蕩蕩得令他難以忍受,淡淡的清香從她嬌軀傳來,是那麼實在,又是那麼虛無飄渺,可望不可得。
  他多麼希望能把她擁在懷裡,一遍又一遍的吻她每一方寸的肌膚,以全身的力量對她說:「我們永遠不要分離。」
  但殘酷的現實卻令他不敢有絲毫行動,多半句說話。
  石青璇終往他瞧來,「噗癡」嬌笑道:「呆子在想什麼?為何十問九不應的?」
  徐子陵一震迎上她的目光,再轉往她擢在溪水中的完美晰白的雙足,一群小魚正繞在她雙足間暢泳,不識相的還好奇地輕噬她動人的趾尖,一時竟傻兮兮的道:「為何喚我作呆子呢?」
  石青璇頑皮的道:「你是呆子嘛!只有呆子才會問人為何叫他作呆子的,對嗎?呆子剛才為何要哭?人家可沒有哭哩!」
  徐子陵心中一蕩,忍不住反問道:「你開始時吹出這麼悲哀的曲調,不是想叫我們哭嗎?事實上青璇也在哭泣,簫音就是你晶瑩的淚珠。」
  石青璇美目變得深遽無盡,蒙上淒迷之色,柔聲道:「徐子陵會為人家抹淚嗎?」
  徐子陵劇震道:「抹淚?」
  石青璇目光重注夜空,輕輕道:「青璇很久沒先前在屋內那種情緒,是你害人不淺。」
  徐子陵心神俱震,一種奇異的情緒緊擢著他,她不知多少遍說他是呆子,是否真如石之軒所言般,自己是個不解她情意的大傻瓜呢?
  石青璇淺歎道:「你是個可恨的呆子,上趟一句話都沒說就溜掉,累得人家幾天不敢離谷採藥,若非師妃暄來見我,人家還以為你是和她結伴離開,沒法分身到小谷來讓青璇有謝你的機會。」
  徐子陵一震道:「青璇!」
  石青璇又往他瞧來,秀眸深注的柔聲道:「現在一切都沒關係啦!徐子陵終於來了,雖是為尚秀芳作跑腿,總算來過,還哭過。」
  徐子陵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那句能恰當的表達心底裡的奇妙感覺,一陣比任何時候都要濃烈的溫馨佔據他全心全靈。
  月兒此時移到山巒後看不見的地方,幽谷內的林屋隱沒在黑暗中,溪水不再波光閃閃,只剩下滿天繁星和廣闊深遂的夜空,世上除他們兩顆躍動的心外,再不存在任何人事。
第四章 芳心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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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青璇俏然立起,微笑道:「隨人家來好嗎?」
  不待徐子陵答應,就那麼赤著玉足,衣袂飄飄的踏著小溪中此冒彼起的石頭,朝繞往小屋後林木深處的源頭掠去。
  徐子陵依依不捨地離開坐處,追在她身後,隨她沿溪左彎右曲,深進林木茂密處,疑是溪盡,卻豁然開敞,一道充滿活力的小瀑布從半山隙縫處沖瀉而下,奔流在蒼翠欲滴的山谷崖壁上,到崖底後形成小潭,被密林阻隔,在另一邊既看不到這裡的別有洞天,且聽不到水瀑奏響的天然樂章。
  石青璇立在水瀑前唯一的一塊大石上,別過俏臉喜孜孜的道:「快過來!」
  徐子陵怎敢不從命,落到她香軀旁。
  水瀑有如布幕般垂落下來,激起飛濺水花,水滴四外拋灑,在星輝下仿如銀珠萬顆,充滿活力。
  聆聽著仙樂般的水流聲,四周的蟲鳴天籟,嗅著石青璇香軀發出的動人芳香,漫空星辰,山風徐徐拂臉而來,忽然間徐子陵完全忘掉自身的煩惱,忘掉外面人世間一切紛爭,飄飄然不再曉得身在何處。
  石青璇別過俏臉往他瞧來,嫣然笑道:「遠來的客人,這兒好玩嗎?子陵是除娘外,第一位被青璇邀到這兒的人。」
  徐子陵只要往她靠近寸許,便可與她作肩碰肩的親密接觸,可是這寸許的距離,卻像不可逾越的鴻溝。心中一熱點頭道:「我從沒有一刻像現在般忘憂無慮,過去和將來都不存在,眼前一刻卻是永恆不滅。我追求的幸福生活,就該是眼前這樣子,但這想法也令我感到痛苦,青璇明白我的意思嗎?」
  石青璇柔聲道:「明白一點兒!聽子陵的語氣,谷外仍有你捨割不下的人事,對嗎?」
  徐子陵歎道:「我想坦白說出我的心事,只希望青璇不會怪責。」
  石青璇嬌軀微顫道:「人家怎會怪責徐子陵呢?只是怕自己受不了,青璇習慣孤獨的生活,從沒想過改變,你也明白嗎?」
  徐子陵心頭一陣激動,往她靠近,自然而然的貼靠她香肩,感覺到她的血脈在肌膚下的躍動,再沒法控制缺堤般的心潮,迎上她迷網的目光,沉聲道:「既是如此,為何告訴我小谷所在處?從那天開始,幽林小谷成為我心內最神秘最美麗的處所。我雖在谷外的紅塵打滾胡混,卻從沒有一刻不記掛著小谷。今天終於來啦!還在這裡和青璇分享小谷的秘密。青璇是否須負起部份責任?」
  石青璇微一錯愕,接著雙目透出笑意,橫他一眼道:「好吧!大家直話直說,你只分享了小谷部份的秘密,另一部份還在那裡!」說話時探出玉手,纖指指向瀑布上老樹盤錯處。
  她沒有挪移嬌軀逃避與他的觸碰,已使他整顆心灼熱起來,引發暖流遍走全身,融融曳曳的不知身在何處,羽化登仙不外如是,體念至此不由勇氣陡增。
  他非是沒有和其他女性有過親密接觸,例如沈洛雁或商秀珣,可是從沒有一刻像日下的輕輕觸碰更令他心動神顫。
  循她指示瞧上去,欣然道:「青璇準備和我分享嗎?」
  在他灼熱迫人的目光下,石青璇先白他深情萬種的一眼,然後垂下臻首,顯露天鵝般線條優美的雪白脖子,輕柔的道:「你不是有心事要說嗎?先說出來聽聽?」
  徐子陵衝口而出道:「不怕受不了嗎?」
  石青璇容色回復平靜,凝望水瀑出處,淡然自若道:「你要人家負責任嘛!青璇只好負責任給你徐子陵看。」
  徐子陵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不但要分享小谷的秘密,還要分享青璇小姐心中的奧秘,弄清楚為何青璇小姐可吹奏出這麼感人肺肺的簫音?」
  石青璇軟弱地往他靠倚,輕歎道:「這好像不是你原先想說的東西,對嗎?」
  徐子陵坦然道:「確不是我原先準備說的。不過並不打緊,我現在糊塗至六神無主,只曉得挑最想說的話向你傾訴。我忽感到無論向你說什麼,青璇都不會真的怪我。」
  石青璇「噗癡」嬌笑,站直嬌軀,白他一眼道:「說吧!快說!看我可忍受至什麼程度。」
  徐子陵移轉身體,變得臉向著她,深情的道:「我想臉向著臉的坦誠向青璇說。」
  石青璇沒有依他之言,如花玉容現出苦惱的表情,輕輕道:「徐子陵啊!勿要迫人太甚好嗎?」
  徐子陵感到正為自己的幸福努力爭取,一切來得如此發自真心,情不自禁,渾然天成,從沒有一刻,他有如此強烈的感覺,不肯錯過得到幸福的機會。他緩慢卻堅定的道:「因為我若不把話說出來,可能永遠失卻說這話的機會。青璇是否準備遷離幽谷?」
  石青璇嬌軀劇震,粉臉血色盡褪,終別轉嬌體面向他,語調出奇的平靜,道:「你怎能猜到的?」
  徐子陵伸手抓著她兩邊香肩,深深望進她清澈明媚的雙目內,道:「那是一種沒法解釋的直覺,因為青璇怕再見到我,更怕見到石之軒。」
  石青璇一陣顫抖,似是茫然不曉得徐子陵正抓著她一對香肩,只想逃避他熾熱的目光,喃喃自語般道:「石之軒?徐子陵?」
  徐子陵心頭湧起無法抑壓的愛憐,不忍逼她,湊到她臉龐數寸近處、柔聲道:「不要想他,只想我們間的事。為何要避開我?」
  石青璇深吸一口氣,回復少許平靜之色,仰起俏臉往他瞧來道:「當人家求求你好嗎?不要再問。噢!你抓得人家好痛哩!」
  徐子陵心中一陣痛楚。
  他怎捨得用力過猛抓痛她,石青璇的「你抓得人家很痛」實是語帶雙關,以帶點哀求的語氣求他放過自己,讓她繼續過獨身的生活。這句話當然是大有情意,所以顯得這麼無力抗拒他的進迫。
  事實上打從開始石青璇從沒掩飾自已對徐子陵的好感和情意。這形成她芳心內的矛盾和掙扎,表現出來的是對徐子陵若即若離。她的處境頗為微妙,一天不遷離出生的幽林小谷,一天她不能割斷與人世間各種糾纏不清的恩怨。她告訴徐子陵小谷的位置時,早起了離開小谷,另遷他處之心,只有這樣,她才可過真正避世隱居的生活。
  不過她尚有未了心願,就是藏在谷內的《不死印卷》和岳山的遺憾。這兩件事都間接直接的由徐子陵為她完成,可是造化弄人,她卻另增徐子陵這阻她避世的心障,所以有請他「勿迫人太甚」之語。
  徐子陵終於來到小谷,兼之大明尊教來犯,使她痛下決心離開這令她沒法忘記過去的傷心地。剛才的簫曲由悲泣逐漸提升至輕靈飄逸的意境,正代表她從痛苦解脫出來的意願。
  現在是他爭取她的最後機會,假如他輕輕錯過,會變成永遠的遺憾。
  徐子陵不但沒有放手,反抓得更緊,深深望進她的眸子裡,堅決搖頭道:「徐子陵是不會放手的,除非石青璇告訴他要躲到那裡去。」
  石青璇露出心力交瘁的神色,嬌體乏力,若徐子陵鬆開雙手,肯定她要掉往水裡去。
  在水瀑水流豐富多姿的天然樂章下,石青璇淒然道:「你不怕我隨便來騙你嗎?」
  徐子陵又憐又愛,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去探訪她神聖不可侵犯的香唇,柔聲道:「你是不會騙我的,對嗎?」
  石青璇軟弱的垂下豪首,以微不可聞的聲音道:「你早曉得那地方。唉!你這冤家,人家給你害慘哩!」
  一股熱血直衝腦門,使他渾體發麻,無以名之狂喜湧上心頭,惹的心兒狂跳不停。
  石青璇說的是耶帝廟附近的破蔽石屋,當年徐子陵初遇石青璇,離開蝠洞時她把他帶到那處,讓他看到她隔廉梳妝的動人美景。那該是只有他們兩人曉得的隱居秘處。
  石青璇從幽林小谷遷到那裡去,不但對徐子陵餘情未了,且隱含試探的昧兒。
  只有徐子陵在不惜天涯海角去尋找的情況下,才會不錯過這相逢的地方。
  石青璇一對玉掌無力地按上他寬廣的胸膛,徐子陵始驚覺自己正把她拉往懷內去,石青璇卻是試圖抗拒。
  他低頭瞧去,石青璇仰起俏臉,秀眉輕皺,神情卻靜如止水,輕輕道:「我說的或者是真的,又或是假的。在水瀑源口的密樹後有一天然洞穴,可通往山內另一秘處,那才是青璇真正起居的地方。魯大師正因看中這谷中之谷,放在築房建捨,本打算作他終老避世之用,其後曉得娘懷了人家後,才把小谷贈與娘。谷中之谷另有出山之法,現在青璇會從那處離開。子陵萬勿說話,乖乖給人家閉上眼睛,青璇不曉得將來會是如何,但定不會忘記此刻。」
  徐子陵知道若自己還要逼她,定會給她看輕,至乎惹起她的反感,他終是灑脫逍遙的人物,今趟的「力爭」是例外中的例外,洒然微笑,鬆開雙手,閉上眼睛。
  石青璇湊近在他唇上蜻蜓點水的輕輕一吻,飄身離去。
  寇仲一邊把大軍開往東海,另一方面把楊公卿和他的部隊秘密由水路連夜運來,經過十多天的忙碌,楊公卿把軍隊安頓在預先建設於梁都附近的秘密營寨後,與麻常到梁都來見寇仲,同時帶來鄭州失陷的壞消息。
  在內堂,麻常道:「王世充兵敗如山倒,一個城接一個城的向李世績投降。管州郭慶投降,早令虎牢東線各城人心惶惶,王玄應那兔崽子竟不戰而退,擺明怯戰,遂予李世績移師進逼榮陽的機會,榮陽守將魏陸豈肯為王世充作無謂犧牲,他的投降誰都不能怪他。」
  寇仲心中苦笑,王世充和王玄應兩父子的膽量該是一個模子塑造出來的。前者在慈澗未分勝負而退,犬父犬子,王玄應比乃爹更進一步,未戰已退,等若把城池逐個送贈李世績。
  楊公卿道:「湊巧王世充派張志往榮陽意圖調其軍增援虎牢,被魏陸生擒交給李世績,並獻計李世績,說張志乃王世充指定傳遞他手令的人,對王世充非常熟悉,只要能說服張志偽造王世充手令,送往鄭州,命鄭州守將王要漢和張慈寶放棄鄭州,回師虎牢,即可伏師路上,一舉殲敵。」
  麻常接口道:「張志果然就範,王要漢接信後沒有起疑,卻想到路上定遭李世績截擊,更想到虎牢難保,遂決意投降。先斬殺對王世充忠心耿耿的張慈寶,再開門降唐。現在虎牢東面軍事重鎮全失,虎牢變成一座孤城,王玄應肯定守不了多久。」
  楊公卿皺眉道:「虎牢失守在即,李世民將直接攻打洛陽,少帥有什麼應付的方法?」
  麻常神色凝重的道:「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唐軍東來之前我們沒有人想過李世民竟能在兩個月的短時間內把洛陽完全孤立。」
  寇仲領他們到會議室,室內中間放置一張堅實的長方形大木桌,桌面有座以黏土製成的半立體模型,以大運河貫流其中,運河旁以大小方塊代表城池或縣鎮,山川林原一目瞭然。
  寇仲微笑道:「這是從竇建德處偷師學來的,他是工匠出身,手藝超群,我當然沒他那麼本事。我探測,陳老謀繪圖,再由匠人負責動手製作模型。」
  楊公卿和麻常驚奇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寇仲有這麼細心謹慎的一面。
  寇仲在立體地勢圖前示意分析道:「通濟渠南行直達淮水,若我們的船隊從梁都出發,沿通濟渠順流而下,用的是飛輪船,一晚功夫便可入淮。假若再順淮水東行,可經通運河南下直達江都,在這樣的情況下,李子通防守關鍵的兩座城池將是鍾離和高郵。李子通深悉這種情況,所以特別在此兩城布重兵駐水師,防我們突襲江都。若我們入淮後往西攻鍾離,高郵的敵人立可來援;若我們東下攻高郵,情況更糟,因鍾離和江都可從南北兩方夾擊我們,所以鍾離、高郵和江都,形成一個牢不可破的鐵三角。」
  楊公卿和麻常點頭同意,因鍾離位於通濟渠和淮水交匯處之西,像看門口的狗兒般瞧著通往高郵和江都的通運河,所以不顧鍾離直取高郵,與自殺沒有什麼分別,而高郵位於往江都的必經之路,於是鍾離與高郵能互相呼應,形成江都北面最具戰略性的防禦。
  麻常道:「若從海路入長江突襲江都又如何?」
  寇仲道:「這更不可行,江都位於長江北岸,對岸是另一軍事重鎮延陵,大小兩城唇齒相依,不論我們的突襲如何成功,延陵的李軍渡江來援,我們腹背受敵,只有挨打的份兒。到鍾離、高郵的人手從水道迅速來援,我們恐怕沒有人能逃回海上去。」
  楊公卿頭痛的道:「照眼前的形勢,我們必須先取鍾離,後圖高郵,始有機會威脅江都的李子通,鍾離有多少軍力。」
  寇仲淡淡道:「守軍連水師約在三萬至四萬人間,主帥是左孝友,乃李子通旗下首席大將,可見李子通對鍾離的重視。」
  麻常咋舌道:「我們那有攻下鍾離的能力?」
  寇仲微笑道:「所以我們必須用計,只要騙得李子通以為我們會從海路逃往海南島,派兵分從運河和海路夾攻,我們便有機會乘虛而入,先下鍾離。」接著把計劃說出,又告訴兩人海南島已入宋缺之手。
  楊公卿歎道:「說到用兵之奇,天下無人可過少帥,若我是李子通,大有可能中計。」
  麻常道:「李子通到現在有什麼反應呢?」
  寇仲欣然道:「據探子回報,李子通正把高郵的水師調往鍾離,另外則在江都集結水師船隊,又徵用民船。最妙是他並不曉得你們秘密潛來,更不知道二十八艘飛輪船的存在。現在我出入非常小心,離開少帥府必戴上面具,全心全意等李子通來攻,我可包保左孝友的鍾離軍來得去不得。當李子通另一支大軍仍在大海擋風浪時,我們揮軍高郵,站穩陣腳後再取江都,那時仍在苦攻洛陽的李世民只有乾瞪眼的份兒。江都既是我寇仲的,沈法興只能在滅亡和投降兩項上選擇其一,哈!」
  楊公卿和麻常均感事有可為,精神大振。
  此時虛行之神色凝重的來報,桂錫良和幸容求見。
  寇仲訝道:「他們怎會認為我還在梁都?」
  虛行之搖頭道:「照我瞧他們純是試試看,要否我回絕他們,說少帥已到東海去?」
  寇仲信心十足道:「他們是我兒時認識的朋友,不會有問題,我在內堂見他們。」
  虛行之欲言又止,終於領命去了。
  寇仲向楊、麻兩人道:「我先去看他們有什麼事,回來再和兩位研究行事的細節。」
  踏出會議室的大門,寇仲想起虛行之剛才的神情,顯是反對他去見桂、幸兩人,怕洩露他仍在梁都的軍事秘密。
  桂錫良和幸容會否出賣自己?
  寇仲啞然失笑,搖頭把這可笑的念頭揮走,先不計大家的交情,只從李子通捧邵令週一事的利害關係,兩人便該站在他的一方。
第五章 兵不厭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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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在侯希白安排下,乘船下三峽離開巴蜀。他覺得愈早離開這是非之地愈明智,解暉和四族的爭執,既不到他管更非他所能管。
  他在九江離船,策萬里斑沿東北行,穿越大片原野的往彭梁方向前進,他的心神逐漸晉入井中月的境界,當萬里斑吃草休息時,他便靜坐練功。十多天來靈台空明一片,不但沒有想寇仲,亦沒有想石青璇或師妃暄。在不知不覺的修行中,過往出生入死累積回來的經驗,終跨向收成的時刻,尤其在察敵一項上,幽谷小溪內的頓悟令他開拓出從未夢想過武道上的疆域。
  這天他渡過淮水,沿北岸往東行進,只要抵達運河,可沿運河北上,直趨梁都。
  此時日已西沉,天色逐漸暗黑,天上飛鳥歸林,大地刮起寒風,隱有秋盡冬來之意。徐子陵心中一片澄明,萬里斑蹄聲起落,穿過一片柏樹林後,山路往上延展,右方淮水東流,氣勢雄渾。
  忽然心生警覺,徐子陵忙策馬避進旁邊樹林深處。
  火把光由遠而近,一隊人馬由山上衝將下來,約有二十多人之眾,轉眼遠去。
  徐子陵從他們的服飾認出是李子通的手下,心忖此處地近鍾離,乃李子通重兵駐之處,有人巡邏守衛,是理所當然的事,並不奇怪。
  正要離開,蹄聲又在敵人消沒處響起,那隊巡兵掉頭疾馳回來,不由心中暗栗。
  那隊李軍來到他藏身處的密林外,帶頭的領隊一聲令下,二十多人勒馬停下,中三人把手上火把高舉,往林內照來。
  徐子陵身藏處在火光之外,不虞敵人發覺。
  那領隊了兩句粗話,咕噥道:「明明聽到蹄聲,卻不見有人,真是活見鬼。」
  另一人道:「聽說在晝夜交替時出現的鬼最兇猛,千萬不要遇上這類惡鬼。」
  徐子陵心中大訝,聽對方的話,這區域肯定在李軍的嚴密監視下,所以設有專人施展地聽法,以免被人入侵而一無所覺。
  他們是否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在附近某處進行,又是否與寇仲有關係?想到這裡好奇心大起,躍下馬背,攀上樹頂追著敵騎潛去。
  寇仲在進入內堂前,終被虛行之截著,後者道:「少帥請告訴他們,你今晚動身赴東海。」
  寇仲拍拍他肩頭,笑道:「我明白的!」
  跨過門檻,坐在廳心圓桌旁的桂錫良和幸容忙起立相迎。
  寇仲哈哈笑道:「你兩個真本事,竟曉得我留在這裡沒有到東海去。」
  桂錫良笑道:「寇仲從來就是死不認輸的人,若有人說你不戰而逃,我桂錫良第一個不相信。」
  寇仲招呼兩人重新入座,道:「有什麼好消息帶來給兄弟?」
  幸容收斂笑容,歎道:「我們上趟離開後,心中很不舒服,難道真個白白看著你坐以待斃?別人不清楚你的性情,我們做兄弟的豈會不知道。」
  桂錫良道:「所以當你的少帥軍往東海推進的消息傳來,我們肯定你既非要從海路進攻江都,因為那與自尋死路毫無分別;亦非想逃返南方,因不合你的個性。故必是另有圖謀,所以立即趕來,看看可在什麼地方能幫得上忙。」
  寇仲色變道:「你們既可猜到,豈非李子通也有猜到的可能?」
  幸容道:「放心吧!我們怎同李子通,我們是看著你由毛頭小子長大成人的。」
  寇仲啞然失笑道:「對!李子通是膽小鬼,膽小鬼當然認為其他人也像他貪生怕死。」
  桂錫良湊近道:「你是否想引李子通來攻,設伏殺他一個落花流水,可是據傳你真的把梁都的大軍抽空調往東海,你憑什麼迎擊李子通的大軍?」
  寇仲心中湧起不舒服的感覺,在爭霸戰中,即使桂錫良和幸容全力助他,也起不上什麼作用。可是若他們變成敵人,卻肯定會對他構成極大的威脅,因為兩人太瞭解他的性格,比之香玉山對他的認識更深入。但這念頭只是一閃即逝,因對這兩位兒時的友件,他一直是絕對信任。
  不過無論他如何信任兩人,仍不會透露楊公卿五千精銳的存在,微笑道:「你們關心我,我當然感激,只是眼前勝負未分,你們不宜捲入我和李子通的鬥爭內,待形勢分明後,再勞煩兩位老哥說服幫內其他兄弟,助我奪取江都,如何?」
  桂錫良瞥幸容一眼,點頭道:「好吧!就此一言為定。」
  徐子陵撲往樹林邊緣的大樹之頂,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個開敞的大湖,與淮水相連,停泊著近百艘戰船,卻只有數十盞掛在船桅上的風燈以作照明,風燈上還有密封的罩子,使燈光不會映上天空,透出鬼祟神秘的味兒。
  以百計的工匠和戰士正忙得團團轉,將以稻草作成的假人安裝到船上去,再給假人穿上軍服,在黑夜隔遠瞧去,以徐子陵的眼力,亦難辨真假。
  工作已接近完成階段,兩艘船離開停泊處,駛離河灣,開進淮水。
  徐子陵感到整條脊骨涼浸浸的,眼前看到的肯定是李子通對付寇仲的大陰謀,自己現在即使全速催策萬里斑以人馬如一之術趕往梁都,由於山巒阻隔,怎都快不過對方由運河北上。可是他再無別的選擇,只好迅速退走。
  「咯!咯!咯!」
  寇仲從噩夢驚醒過來,一額冷汗的從床上坐起,應道:「誰?」
  洛其飛的聲音在門外道:「是其飛,有急事報上少帥。」
  寇仲取起外衣披上,想起剛才的噩夢仍猶有餘悸,他夢到被敵人重重圍困,手下大將逐一身亡,最後他抱著的卻是宋玉致冰冷的身體,陷進沼澤中。唉!幸好只是一個夢。
  他與洛其飛在寢室小廳坐下說話,洛其飛道:「剛接到消息,鍾離水師在入黑後傾巢而出,最後北上運河,若途中沒有停留,可於明天入黑後任何一刻抵達。船上滿載兵員,其中數艘吃水極深。」
  寇仲的腦筋仍不太清醒,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洛其飛道:「剛過三更,離天明尚有兩個時辰。」
  寇仲沉吟道:「你『最後北上運河』的『最後』是什麼意思?」
  洛其飛答道:「自黃昏開始,泊在鍾離城外約九十艘戰船陸續開出,逆淮水西行,到戌時頭,戰船又從淮水開回來,烏燈黑火的直達淮水和運河交匯處,轉入運河往我們的方向逆流駛來,我先後接到三份飛鴿傳書,知事情緊急,所以立即稟上少師。」
  寇仲道:「江都方面有沒有動靜?」
  洛其飛搖頭道:「還在結集兵力,戰船增至近百艘,卻仍是按兵不動。」
  寇仲清醒了點,道:「你的情報工夫做得很好,他娘的,李子通上當哩!」
  洛其飛道:「鍾離來攻的水師,以每船平均載三百人計,兵力在三萬人間,船上該備有攻城的器械,若突然來襲,確可攻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現在梁都的少帥軍總兵力是五千人,敵人實力是他們的六倍,且是有備而來,梁都的城防遠遜洛陽,也不及虎牢。如若兵力足夠,尚可把部份兵員部署在運河兩岸四座堡壘內,使敵人無法集中兵力攻打梁都,現在卻必須全軍留守城內。
  寇仲苦思道:「左孝友的船為何先往西行?然後折東回來再北上運河?」
  洛其飛道:「照我猜是要裝載攻城的器械,在鍾離東的淮水旁可能有個伐木場,匠人就在該處建造攻城的雲梯、撞門車一類的東西。」
  寇仲點頭道:「有道理!這麼說我們仍有兩天的時間部署,若我們只想打贏一場勝仗,那是舉手之勞;但要趁機奪取鍾離,則須嚴密部署,立即請文原、宏進和志叔來,我們要立即決定所有行動。」
  徐子陵奔上丘坡,遙見裝著假人的敵艦在左方滿佈運河,揚帆逆流北上。他連人帶馬渡過運河,剛上岸,敵艦浩浩蕩蕩的駛至。
  他因不曉得寇仲方面的情況,故到現在仍掌握不到是什麼一回事?只曉得李子通既有此詐術,當然有信心令寇仲中計。
  明月高掛天上,倘有兩天就是中秋佳節,他卻沒有賞月的心情,還要與敵人的船隊競賽,務要在敵船抵達前,先一步趕赴梁都。
  寇仲領著五百飛雲騎,在天明時份抵達楊公卿藏在運河西岸一處密林內的營地。
  他發出命令,無名從他肩上一飛沖天,盤旋偵察,然後與來迎的楊公卿和麻常入帳商議。
  楊公卿和麻常聽後大喜,前者道:「我們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是全體出動,在運河險要處設伏,重創左孝友北來的水師,再乘勢攻打鍾離;另一選擇是其分兩路,一路進行伏擊,另一路避過敵人水師,從陸路攻打鍾離,由於敵人沒有防備,故兵力雖在我們之上,我們仍有很大成功的機會。」
  麻常道:「李子通是東海郡人,自少熟悉舟船,他的水師更長年與沈法與名聞天下的江南水師交鋒,故無論河戰海戰,均是經驗豐富,我們如在運河兩岸伏擊他們,恐怕作用不大。」
  寇仲同意道:「他們這麼傾巢而來,顯是欺我們梁都兵微將寡,不怕我們伏擊,事實上若正面交鋒,因敵眾我寡,我們是有敗無勝。唯一取勝之道,就是楊公的第二個選擇,趁鍾離兵力驟減兼失去水師支援的情況下,從陸路以輕騎突襲鍾離。鍾離既入我之手,將斷去左孝友的後路,鍾離來攻的水師難逃全軍覆沒的命運。」
  楊公卿斷然道:「就這麼決定。」
  麻常在寇仲點頭下,出帳傳令去了。
  楊公卿細察寇仲神色,訝道:「李子通既然中計,我們成功有望,為何少帥仍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寇仲歎道:「我總覺得有點不妥當。或者是由於敵人水師傾巢而來顯示出的決心;或是猜不透李子通的江都水師為何仍按兵不動,又或是我剛才作的噩夢影響,此刻心裡總有些兒不舒服的。」
  楊公卿笑道:「這是人之常情,每逢在重要戰役前,我也有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而我們只能信任自己的判斷,臨事猶豫,是兵家大忌。」
  寇仲點頭道:「楊公教訓得好,事到臨頭,三心兩意只會誤事。」接著雙目射出堅定神色,緩緩道:「當左孝友的三萬大軍在此苦攻不下梁都之時,就是我們攻下鍾離的一刻。而鍾離的陷落,正代表我們少帥軍的崛起。」
  寇仲和他的飛雲騎、楊公卿的部隊在飽餐一頓後拔營離開,依早擬定的路線沿運河西岸穿林越野,日夜兼程的往鍾離行軍。
  經一日一夜的急趕,軍隊抵達淮河北岸一處丘原,離鍾離只有半天馬路,人馬早疲不能與,遂暫作休息,吃乾糧填肚子。
  寇仲放出無名,偵察遠近的情況。
  營地藏在疏林內,寇仲和楊公卿走上附近一座山丘,憑高遙望淮河方向。
  天上下著毛毛細雨,視野不清,草原遠處沒在茫茫雨絲裡。
  寇仲道:「這真是天助我也!希望這場雨繼續落下去,我們養足精神後,於黃昏時分出發,半夜渡河,在天明前突擊鍾離南城,由我和飛雲騎打頭陣,只要能搶得南門,楊公司揮軍入城,先攻奪總管府,使敵方失去指揮中心,瓦解敵人的抵抗力。」
  楊公卿欣然道:「今趟作戰的策略只有八個字,是攻其不備,速戰速決。當敵人以為我們正在梁都的城牆後駭得發抖時,我們卻在這裡準備攻城。」
  兩人相視而笑。
  徐子陵在入黑後終趕過敵船,卻非因為他的萬里斑在陸地左彎石曲,上山下坡亦要比水路的船快,而是敵人在離梁都尚有兩個時辰水程處突然全隊掉頭走。
  徐子陵更是心中不安,一邊催馬狂奔,一邊思索。
  敵人顯是謀定後動,計劃周詳,故進退有序,掌握主動。寇仲可非蠢人,為何竟任得敵人來去自如,似沒半點防範的樣子,究竟他在什麼地方犯錯。
  前方蹄聲急響,一隊人馬奔來,雙方逐漸接近,徐子陵先叫道:「其飛!」
  來者正是洛其飛和十多名手下,見到是徐子陵,大喜迎至。
  徐子陵劈頭問道:「少師在那裡?」
  洛其飛答道:「少帥和楊公的軍隊,趁敵人水師來襲的時機,往攻鍾離去哩!」
  徐子陵見他仍往運河南端張望,歎道:「不用看,敵船已掉頭返回鍾離,船上裝的是假人,這是個陷阱。」
  洛其飛等無不色變,個個臉上血色退盡,蒼白如死人。
  洛其飛顫聲道:「怎辦才好?我們最快要在明早才可聯絡上少帥。」
  徐子陵反冷靜下來,向圍著他的少帥軍露出笑容,道:「你們不用擔心,沒有人能伏擊或偷襲你們的少師,別忘記無名在天上的銳目。」
  洛其飛稍放下心來,旋又皺起眉頭道:「最怕是少師不明情況下發動攻城,而敵人任由他率軍攻進城內,再集中全力圍而殲之。」
  徐子陵肯定的道:「攻城前少帥必會放出無名,偵察城內的情況,不會輕易中計。現在我擔心的是這批折返鍾離的船隊,會搶在少帥前頭進攻梁都,斷少帥後路,另外則分兵追殺少帥的遠征軍,令他前後受敵。」
  順流而下,只須一晚水程,船隊河返回鍾離,接載兵員。由於水路比陸路快捷方便,敵人當可趕在寇仲的遠征軍前面,先一步把梁都圍困,截斷寇仲的退路。在前無進路,後有追兵的劣勢下,師勞力竭的遠征軍勢必全軍覆沒。
  洛其飛六神無主的歎道:「怎會變成這樣子的,敵人似乎對我們的計劃瞭若指掌,難道我們少帥軍中藏有內奸,這是沒有可能的。」
  徐子陵雙目閃耀著智慧的神采,平靜的道:「是否有內奸,遲些去想,梁都還有多少可用之兵。」
  洛其飛道:「足有五千人,且有二十八艘飛輪戰船。」
  徐子陵從容笑道:「那該足夠啦!我們就對潛來的敵人水師迎頭痛擊,教他們知道少帥軍可不是好欺負的。」
  洛其飛等聽得大感雀躍,轟然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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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洞悉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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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夜雨下,天地一片蒼茫,兼之秋夜深寒,份外有肅殺之意。
  淮水在前方澗流,秋風陣陣吹至。
  寇仲和楊公卿牽馬在密林邊緣觀察渡河之處,這段河道特別淺窄,岸旁均是密林區,既是渡河的最佳位置,也是敵人伏擊他們的好地方。
  下游十里許處隱見鍾離城微弱的燈火光,在雨絲中凝起一團光蒙。淮水不見任何舟船行走。
  寇仲右手輕撫立在右肩的無名,眉頭深鎖的瞧著對岸。
  楊公卿訝道:「若少師懷疑對岸有伏兵,何不派出無名往對岸探察?」
  寇仲沉聲道:「對岸縱或有探子,卻肯定沒有大批伏兵,現在我們是在風的下頭,林內若藏有敵人,風會把他們的呼吸聲和氣息送入我的耳鼻內,這是突厥人藉風探敵的秘術。」
  楊公卿不解道:「既是如此,我們為何還不架橋渡河,做橋的樹木已砍伐妥當,只要少帥一聲令下,可在一個時辰內架起浮橋。」
  寇仲問道:「我正因對岸沒有敵人,才心生懷疑,左孝友並非戰場上的雛兒,怎會疏忽這渡河的好地方?等若任由我們長驅直入,偷襲鍾離。若我猜得不錯,對岸肯定有堡壘碉樓一類軍事佈置,只是最近方拆掉,好方便我們渡河攻打鍾離,那時他們假若毀掉浮橋,我們將永無機會返回淮水北岸。」
  楊公卿劇震道:「少帥是說鍾離的守軍正布下陷阱,誘我們去上當?」
  寇仲點頭道:「雖不中不遠矣!鍾離城不但有左孝友,還有李子通。鍾離水師的傾巢而來可能是騙人的幌子。」
  楊公卿難以置信的道:「李子通有這麼高明嗎?不若由我派人到對岸探查,看看有否碉樓或堡壘的遺痕如何?」
  寇仲搖頭道:「敵人必做好掩飾的工夫,例如鋪上野草。派人去探查費時失事,我深信自己沒有猜錯,我們現在須立即退返梁都,遲恐不及。」
  楊公卿苦惱道:「敵人怎曉得我們會來偷襲呢?除非少帥軍中潛有敵人內鬼。」
  寇仲歎道:「不是內鬼而是外鬼,我真希望自己猜錯,此事可立即揭曉。我們是師勞力竭,敵人則養精蓄銳,所以縱使我們知機撤走,敵人必全力來追,那將可證明我沒猜錯。」
  楊公卿愕然道:「外鬼?」
  寇仲神色一黯,頹然道:「還記得來前我向你說過心中感到不妥當嗎?問題出在我的好友桂錫良和幸容身上,他們甫離梁都,鍾離的水師立即傾巢而來,時間巧合得教人懷疑。兼且李子通在江都的大軍全無動靜,顯是曉得我沒有到東海去。唉!我很悔恨沒聽行之的勸告,在利害關頭前,父親可出賣兒子,何況只是兒時的朋友。」
  楊公卿沉聲道:「好!我們立即走。」
  寇仲搖頭道:「我們疲乏的馬兒若立即趕路,不到百里至少會倒下一半,幸好來追的是李子通而非李世民。哼!他娘的!我就教李子通看看我寇仲的手段,先派出二百人築橋,並叫他們放慢手腳。」
  楊公卿一呆道:「築橋?」
  寇仲道:「這是唯一緩敵之計,若能爭取兩個時辰,我可教李子通慘敗一場,而我們則可全體活著回梁都去。」
  明月灑照下,徐子陵與虛行之、洛其飛、焦宏進、卜天志、陳老謀和白文原來到運河下游離梁都逾三十里的水峽上,兩邊崖壁高起,運河收窄,水勢湍急。
  七人甩燈下馬,移至崖沿俯瞰形勢,虛行之道:「若要伏擊敵人水師,這是最佳地點,只需在兩岸佈置投石機,整段河道將處於擂石羽箭的威脅下,美中不足處是水峽長不過百丈,敵人艦隊轉瞬即過,兼之投石機再裝石塊需時,故只能對最先入峽的十多艘船做成較嚴重的損傷。」
  徐子陵搖頭道:「應只是對五至六艘船傷害較重,我見過他們行舟的狀況,船與船間保持二十至三十丈的距離,若前方出事,後面的船有充足時間泊岸登陸反擊我們。」
  焦宏進道:「那我們可於入峽前的下游兩岸埋伏箭手,待敵艦泊岸反攻時以火箭招呼他們,不過由於敵人兵力在我們數倍以上,我們須冒上很大的風險。」
  徐子陵沉吟道:「宏進的提議不失為可行之計,風險大小要看如何配合。」
  轉向卜天志道:「若先以投石機打亂敵人艦隊陣腳,再以靈活的飛輪船順流而下,憑船上裝置的弩箭機對敵艦逐一猛攻,是否可行?」
  陳老謀怪笑道:「好計!由魯大師設計,經我陳老謀改良的弩箭機每趟可連續發射十二支特製強弩,力能透穿船體,倘若把箭身以油布包起,發射前點燃,便成火箭,對敵人威脅更大。尤其飛輪船頭尾均裝嵌鋼板,不怕碰撞,加上敵人從沒夢想過世上有這麼高機動性的快速船隻,必被殺個措手不及。」
  卜天志道:「若在晚上,飛輪船可發揮更大的威力。」
  徐子陵道:「敵艦回航,可在明天正午前返抵鍾離,給他們兩個時辰裝載瑙重兵員,應可在黃昏時起程北來,那麼到達這段水峽的時間該在後天深夜時分,我們應有足夠時間佈置準備。」
  卜天志歎道:「幸好子陵及時趕來,識破敵人陰謀,否則…唉!」
  徐子陵見人人臉色陰沉,愁眉不展,曉得他們仍難解對寇仲的擔心,笑道:「寇仲若是這麼易被計算的人,早命喪多時,放心吧!我敢保證他會和楊公卿及眾兄弟無恙歸來。時間無多,我們立即回梁都準備一切。」
  寇仲和麻常立在淮水北岸,瞧著仍差一小截便可接通對岸的臨時浮橋,此橋主要是靠木材本身的浮力,再以木樁長索固定位置,由於築橋是虛應故事,並不實用,實是拒敵之計。
  事實上楊公卿和他的兄弟早悄悄撤往離淮水十里外一處山頭,為安然撤走做準備工夫。寇仲的五百飛雲騎則在林內設置陷阱,例如拌馬索、以削尖的木樁布設在陷阱之內。
  寇仲仰首觀天,漫天細雨下,以他超凡的目力,僅能辨出變成一個模糊黑點的無名。他打從心底感激突利贈他此頭如有人性的靈鷹,在戰場上對他的助力,不下於千軍萬馬。
  麻常問道:「它在那裡?」
  寇仲指往東面鍾離方的天空,道:「它在鍾離上方,且已有所發現,敵人正兵分兩路,沿南北岸朝我們緩緩接近。現在離天亮尚有多久?」
  麻常道:「該是一個時辰的光景,敵人等得不耐煩啦?」
  寇仲微笑道:「不是不耐煩,而是發覺有異。我們用足三個時辰仍建不成一道浮橋,對方不起疑才奇怪。大白天去偷襲鍾離是個笑話,築起浮橋留待明晚才用更是荒天下之大謬!是時候哩!把築橋的兄弟喚回來。」
  麻常發出命令,築橋的眾兄弟忙搶回北岸,脫下水靠換上干衣登馬離開。
  同一時間,兩岸遠方殺聲四起,燃起千百火光,大批人馬沿淮水南北岸殺至。
  對岸的敵人無法渡河,不能構成任何威脅,北岸追來的敵人兵力在二萬人間,如正面交鋒,寇仲他們必無倖免。
  寇仲向麻常打個眼色,麻常入林去了。
  寇仲好整以暇的取出射日弓,左手探入箭囊熟練的取出四箭,凝望不斷接近的敵人。
  戰爭就是如此,你要殺的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以後更不會認識對方,亦不想知道關於對方的任何事。
  敵人迫至千步之內,旗幟飄揚、軍容甚盛,火把光明照亮淮水兩岸,敵人的騎兵人人彎弓搭箭,只待寇仲進入射程,對方將毫不猶豫射出弦上勁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颼!颼!颼!颼!」四枝勁箭從寇仲手上連珠發射,射的不是敵人的要害,不是跨下座騎,而是對方先頭部隊手持的旌旗。
  旗桿斷折,旌旗被風吹得往後倒捲,照頭蓋面的罩往後來的騎士,登時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寇仲哈哈一笑,往後飛退,千里夢從林內奔出,他流水行雲的飛登馬背,往林內逃去。
  敵軍潮水般擁進林內,蓄勢以待的飛雲騎五百戰士,在麻常一聲令下,箭如雨發地向被火炬照得目標明顯的敵人射去。
  慘叫聲和馬嘶聲震林響起,沒被箭傷的逃不過被馬索拌跌或踏進遍插尖木的陷阱中的命運,一時人仰馬翻,亂成一團,僥倖未受傷或落馬者紛紛後退。
  寇仲沿安全路線回到己方林內陣地,大喝道:「不宜戀戰!兄弟們隨我來。」
  麻常等連忙上馬,五百人隨他從密林另一邊逃往長草平原。
  喊殺聲起,另一隊過萬人的輕騎兵,從右後方密林疾馳而出,全速追來,擺明絕不肯放過他們。
  寇忡暗抹一把冷汗,暗忖今趟若非早一步發覺對方陰謀,縱想逃生亦有心無力。敵人深悉這一帶的山川環境,他們卻是初來甫到,所以敵人追他們容易,他們想逃走難比登天。
  麻常趕到他旁,歎道:「少帥猜得不錯,來的果然是李子通,我看到他的旗幟。」
  寇仲回頭一瞥,果如麻常所言,心中不由暗讚麻常的臨危不亂,反而自已沒他般處處著意留神,喝道:「你帶頭!我押後!」
  他們的戰馬雖休息足三個時辰,但仍未能完全從疲累中復元過來,若在抵達楊公卿埋伏處而被敵人追上將大大不妙,所以他必須押後以保己軍安全。
  在麻常領頭下,五百飛雲騎一片雲般在漫空雨霧的草原掠過,進入丘陵起伏的疏林區。
  後方敵人愈追愈近,蹄聲轟得大地不住搖晃。
  寇仲墮在最後,一聲長嘯,射日弓在他手上張開,取箭彎弓,四枝勁箭在弦聲急響中射出,箭無虛發,四匹馬立時應箭倒地,翻滾地上,令後方追來的騎士紛紛碰撞失蹄,做成極大的混亂。
  敵隊號角聲起,敵陣立變,往兩旁散開,像兩個巨鉗般追殺而來。
  寇仲故意墮後,卻始終與敵騎保持八百步的距離,剛在敵方弓矢射程外,變成只有他射人,卻不虞敵人還擊。
  敵騎不斷倒下,當寇仲發覺左右四個箭囊空空如也,這才施展人馬如一之術,追上己方隊伍,往一座小山衝去。
  戰鼓聲響,楊公卿和伏兵立時現身山頭,勁箭雨點般向衝上山坡的敵騎灑下去。
  敵人那想得到會遇上伏兵,登時給殺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退下山坡。
  寇仲正猶豫該否乘勢反擊,見遠方塵頭大起,知有敵軍來援,忙下令撤走。
  在夕陽西下的美景中,水峽一帶卻是戰雲密佈,殺氣騰空。
  從梁都運來,本作守城用的三百座投石機,分佈於高崖兩岸,由一千五百名戰士負責操作。卜天志指揮的二十八艘飛輪船,每船五十名戰士,部署在水峽上游出口外,隨時可突襲水峽內的敵艦。餘下的二千戰士,埋伏在水峽下游的東西兩岸,可對任何想登岸強攻的敵人施以痛擊。際此秋高氣爽的乾燥時節,對付的又是正以木材製造的船艦,故以火攻為主。
  徐子陵、焦宏進、白文原、陳老謀、虛行之和卜天志在崖頂研究戰略的當兒,洛其飛策騎來報道:「剛接到消息,敵方水師船一百二十艘,昨天黃昏經過運河和淮水交處駛進運河,該可在午夜時分抵達此處。」
  虛行之大喜道:「謝天謝地,少帥果然吉人天相,無恙歸來。」
  陳老謀訝道:「這消息歸這消息,說的是李子通全力來攻梁都,與少師有什麼關係?」
  虛行之欣然道:「李子通來得這麼急,是因少師成功撤退北返,所以要趕在少帥前頭先一步攻打梁都,斷少帥後路。行之是據此作出判斷。」
  虛行之言之成理,眾人均感士氣大振,戰意更盛。
  卜天志啞然失笑道:「想不到少帥的引蛇出洞,竟是以這樣的方式達到,事前任誰都沒曾想過。」
  陳老謀恃老賣老的道:「少帥低估李子通,想不到李子通仍有兩道板斧。幸好子陵及時趕來,否則待到兵臨城下,恐怕我們仍弄不清楚是什麼一回事。」
  白文原沉聲道:「少帥的計劃本該是天衣無縫,今趟出漏子,該是另有原因。」
  虛行之欲言又止,終沒有說話。
  徐子陵瞧在眼內,待眾人各自返回自己的崗位做準備功夫,著虛行之到一旁說話問個清楚。
  虛行之把桂錫良和幸容兩次來見寇仲的經過就所知盡告徐子陵後,歎道:「我們瞭解少帥的為人,對朋友推心置腹,不過利害關係下,確不可沒有防人之心。」
  徐子陵道:「錫良和幸容亦是我的兒時好友,照看他們不會是出賣朋友的無恥之徒,且若他們真的為李子通辦事,第一次來見少帥不該拒絕幫忙。事實上他們第二趟來見少帥前,李子通在鍾離的水師早準備妥當,那些裝在船上的假人至少要費兩、三天的工夫,李子通顯然早看穿我們引蛇出洞之計。」
  虛行之皺眉道:「少帥的計劃全無破綻,且合情合理,除非是深悉少帥性格的人,否則怎猜得到移師東海不是要從海路逃亡,而是誘敵之計。」
  徐子陵知他仍在懷疑桂、幸兩人,只是礙著自己情面,拐個彎把意見說出來,暗指桂、幸正是深悉寇仲性格的人。從容笑道:「還有一個人像錫良和幸容般瞭解少帥的人,我們還多次差點栽在他手上。這個人就是巴陵幫的香玉山,蕭銑一向和李子通有交往,為李子通暗中籌謀的極可能是他。香玉山武功平平,可是詭計多端,我們必須小心應付。」
  虛行之歎道:「難怪天下傳言少帥和陵爺兩人聯手,不論在武林或戰場上,天下均難有能匹敵之人。聽得陵爺這番心平氣和,說理精微的分析,行之佩服得五體投地。」
  徐子陵目光投往運河南端盡處,天上的明月又大又圓,本是賞月的好辰光,他卻要在這裡恭候敵人的來臨。
  石青璇是否已到達她的新居,會否在此時此刻仰首觀月?會否像他般魂牽遷縈,想到他徐子陵?
  一陣長風吹來,徐子陵衣袂飄飛,獵獵作響。虛行之見他默思不語,悄悄告退,剩下他獨立崖緣,俯視長流不休的運河水。
  天上忽然傳來振翼之聲,兩岸崖上的少帥軍無不舉頭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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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輪艦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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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寇仲與楊公卿奔逃半日後,終支持不住,在地勢險要處稍作休息。豈知沒半個敵人追來,寇仲心知不妙,猜到李子通趁此良機,要從水道搶在他前頭攻打梁都,與楊公卿和麻常商議後,留下千里夢,孤身帶無名上路,逢山過山,逢嶺過嶺的沿運河趕回來,無名不時飛上天空為他觀察前路,終碰上徐子陵等人。
  雙方見面,知曉彼此的情況,當然非常歡喜,到弄清楚敵人快要來襲後,寇仲忙遣人往迎楊公卿,通知他不用急於趕回來,須以軍隊的安全為首要之務。
  再作一番調兵遣將後,寇仲筋疲力竭的挽著徐子陵到水峽下游一處石頭坐下,道:「兄弟!我真的很感激你,否則我今仗會敗得很慘,不但梁都難保,我的少師軍亦要冰消瓦解。他娘的,桂錫良和幸容這兩個小子真不是人,我這麼信任他們,卻把我出賣。」
  徐子陵道:「你極有可能錯怪他們,從兒時建立起來的交情是最真誠的,他們絕不是這種無恥之徒。」接著把自己的分析說出來。
  寇仲整個人輕鬆起來,笑道:「幸好有你在我身旁辟疑解困,兩個小子若真出賣我,對我的傷害會很大。今晚的戰事就由你老哥負責指揮,我現在累得只想躺下來睡一覺。哼!最好香玉山那小子和李子通一起坐船來,既可證實不是錫良和小容出賣我們,更可讓我們順手把他宰掉。」
  徐子陵道:「今仗我們勝算甚高,因李子通並不曉得有楊公卿這支軍隊正在附近,還以為你空城而出,所以只會顧著全速北來,疏於防範。你有什麼打算?」
  寇仲微笑道:「那要看我們能對李子通的水師船隊做成多大打擊,飛輪船的速度和靈活性遠勝李子通任何一艘水師船,又是順流而下,攻其不備,說不定可令他百多艘船全軍覆沒。那時我們可乘勢南下,先截斷鍾離所有水路交通,孤立鍾離,那時怎到鍾離的守將不投降。鍾離既失,高郵將是我囊中之物,李子通除躲在江都城內發抖,還可以做什麼呢?」
  徐子陵仰望天上明月,道:「全軍的指揮權可交給虛行之,我和你登上其中一艘飛輪船,你的射日弓加上我的佑木弓,肯定敵人吃不消。」
  寇仲訝道:「行之?他並沒有指揮軍事行動的經驗。」
  徐子陵指指腦袋道:「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腦筋,只要讓有經驗者如白文原在旁配合,我保證他有諸葛武侯重生般的本領。除宣永外,他是你少帥軍中最出色的人材。讓他打一場勝券在握的仗,對他的威望和信心均有無法估計的好處。而你更須一個像他般才智不在你我之下的人,在你出征時為你主持大局。」
  見他仍有猶豫之色,提醒道:「別忘記我們是親上戰場,若他出漏子,我們仍可臨時補救。對嗎?」
  寇仲終於同意,道:「你的提議總不會錯到那裡。時間無多,煩陵少把有關人等召來,落實行之指揮的權責。」
  二十八艘長五丈、闊兩丈的飛輪船,在水峽上游隱蔽處蓄勢以待,船上的帆均清拆下來,棄而不用,純以腳力踏輪加速,最妙是在船尾的大圓輪由六十多片活板裝在固定的木輪上,與舵相連,所以只要調校活板打水的角度和方向,飛輪船可如游魚般在水面如飛滑翔。
  船首的弩箭機是飛輪船最凌厲的重武器,每座機可連續發射十二支特製重弩箭,還達八百步,加點燃的火油布,成為水戰中威脅最大的火箭。
  飛輪船兩側各有防箭的鋼板,從兩旁斜伸上來到中間接合,形如人字形的屋頂,開有圓孔,作透氣和射箭之用,操舟的戰士和舵手都躲在其中。
  船頭另裝上尖利的鋼錐,還原是一般戰船的裝設,但因飛輪船的機動性,其撞擊生出的破壞力當然非一般笨重的戰船能及。
  寇仲、徐子陵和卜天志立在其中一艘被臨時命名為「少帥號」的飛輪船船首處,由徐子陵負責操控弩箭機,寇仲手提射日弓,至於火箭則由四個身手特別靈活的少帥軍負起供應之責。操舟的是經驗豐富的陳老謀,卜天□責指揮全局的進退,他會以旗號傳達寇仲的命令。
  運河瀰漫一片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無名在水峽高空盤旋,忽然俯衝而下,旋飛一圈,往寇仲俯衝過來,寇仲舉起右手,任無名抓個結實。
  寇仲笑道:「乖寶貝,是否敵人來哩?」
  無名雙目如炬的凝視水峽方向,振展雙翼,神態威武至極。
  寇仲哈哈笑道:「回到天空玩兒吧!」
  無名像懂人言的拍翼高飛,轉眼變成明月下的一個小黑點。
  徐子陵大訝道:「它不是只懂聽突厥話嗎?」
  寇仲聳肩道:「鬼也不知它怎麼弄懂的,可能是它整天聽我跟人說漢話,日子有功,終被漢化,哈!」
  卜天志苦笑道:「我現在緊張得手心冒汗,你們竟仍有心情談笑,可否傳我這種談笑用兵的本領?」
  寇仲欣然道:「多打兩場仗,志叔當可像我們般不把戰爭當作什麼一回事,這是個習慣與否的問題。咦!行之竟要我們後撤兩里!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微笑道:「現在指揮的是行之而非你寇仲,軍令如山,違令者斬,快照辦!」
  眾人往崖上瞧去,明月灑照下,高崖上的傳訊兵正向他們打出後撤兩里的旗號。
  寇仲向卜天志點頭,輪到卜天志打旗示意,二十八艘船飛輪急轉,水聲「霍霍」作響下,就那麼逆流往北退開去,省回掉頭的工夫。
  兩艘敵艦,從水峽一先一後駛出來。
  眾人瞧得恍然而悟,兩艦相距達二十丈,若其他敵艦均以此距離入峽,那任何一刻水峽內的敵艦將不超過四艘,縱使以投石機把峽內敵船全部摧毀,亦不過四艘之數,對敵人水師損害極微。如依原定計劃,敵艦入峽立施突襲,敵方龐大的船隊可在峽外登陸反擊,以敵人的兵力,他們定要吃不完兜著走。
  虛行之是當機立斷,臨時改變戰略,待敵艦半數過峽,才以投石猛襲,把敵人水師切成首尾不能相顧的兩截,再以飛輪船作主力,順流殺去,以最新穎的船種,新穎的戰術,速戰速決的攻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卜天志點頭道:「虛先生果然在軍事謀略上有獨到之處,不負少帥所托。」
  一艘接一艘的敵船從水峽陸續駛出,形成浩浩蕩蕩的隊伍,佈滿眼前的河段,延綿不絕,令人望而生畏。
  近四十艘敵艦駛出水峽,帆桅重重,甲板上人影幢幢,顯因逐漸接近梁都,處於嚴密戒備的狀態下。
  高崖上戰鼓聲起,投石機響個不絕。
  寇仲大喝道:「兄弟們!殺啊!」
  在鋼板艙內的三十名戰士六十條腿兒同時踩動,飛輪急轉,在陳老謀掌舵下,少帥船先從河彎拐出,迎向駛至三十丈近處敵方第一艘戰艦。
  火把燃起,點燃火箭。
  寇仲吐氣揚聲,拉開兩方水師戰幔的第一支火箭,從射日弓激射而去,在運河上空劃出一道詭艷的軌跡,命中敵艦滿張的風帆上,烈焰熊熊而起。
  徐子陵隨即發動弩箭機,十二支火箭一支接一支勁射而去,破入船體,刺穿船艙,又或射中對方桅帆,箭無虛發。
  敵人箭手此時驚覺還擊,但在卜天志指揮下,前面的飛輪船靈活的閃往靠岸處,輪到後方的飛輪船招呼早受創不輕的敵艦。
  當少帥號繞過敵方的第一艘船,該船已陷進烈焰和狂冒而起的濃煙內,敵人紛紛跳進運河逃命。
  敵艦立時陣腳大亂,黑煙瀰漫運河,視野不清下根本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此時少帥號上的弩箭機重新裝滿弩箭,從近岸處的外檔處繞回來,攔腰往排在前頭第三股的敵艦衝殺過去。第二艘則由其他友船服侍,一擊成功下,眾飛輪船的少帥軍人人士氣大振,戰意如虹,信心十足。
  目標敵艦上的敵人注意力全集中向前方,加上這少帥號飛輪船沒有半點燈火,行動迅捷,到他們驚覺少帥號的接近,已錯恨難返。
  火箭連珠射去,風帆和甲板同時起火。
  「轟!」接著是船體斷裂的可怕摩擦聲,木屑橫飛,少帥號鋒利堅硬的鋼船首硬生生憑衝力在敵艦右眩船身破開一個大洞,又迅速後退。
  寇仲揮弓擊飛射來的三支勁箭,大喝道:「一半船隨我來,其他留在這裡打個痛快。」
  卜天志連忙下令。
  少帥號領著十三艘飛輪船,順流開向水峽,沿途遇上敵艦,驟攻即離,不敢停留,要在敵人於水峽另一邊的船艦登岸前,向他們展開致命性的攻擊。
  黑煙漫空,敵人水師陣腳大亂,部份掉頭逃走,更有部份在慌亂下撞往岸旁石礁,聲勢浩大的船隊,只餘任由宰割的份兒。
  少師號領著十三艘飛輪船,進入水峽。
  峽內六艘敵艦不是正著火焚燒,就是船破傾沉,運河上滿佈住兩岸逃生的敵人,喊叫震天。
  寇仲大喝道:「江都是否我們的,就看此戰!」
  船上戰士齊聲應晤,士氣昂揚激烈。
  少帥號一馬當先衝出峽口,寇仲環目一掃,已知勝券在握,由焦宏進和洛其飛指揮的兩支少帥軍,分從兩岸以火箭向敵人被斷成兩截的後截水師狂攻猛打,著火焚燒的敵艦達十多艘之眾,其他敵艦在不明岸上虛實下紛紛掉頭逃走,運河終及不上長江、黃河那種大河道,互相碰撞有之,擱灘觸石有之,亂成一團,濃黑的煙遮天蔽月,敵我難分。
  寇仲一聲令下,弩箭以鋪河蓋天之勢,往敵艦射去。
  梁都水峽之戰,少帥軍大獲全勝,毀敵艦八十餘艘,能逃返鍾離的敵艦不到二十艘。
  少帥軍方面陣亡者十五人,傷者不到半百,三艘飛輪船毀破沉沒,卻殺敵近二千,俘敵兵將五千餘人,短期內李子通不但休想北侵,能否保著江都亦成問題。
  眾人沒有處理降兵的經驗,對著俘獲的五千多敵人,大感頭痛。
  寇仲歎道:「我現在才明白為何古時白起長平之戰後會把四十萬降兵坑殺,因為那是最乾淨俐落,否則要把他們逐一斬首恐怕沒有人受得了,以後休想安眠,如今怎辦才好?只是餵飽他們已非容易。」
  徐子陵道:「既不能殺人,只好把他們釋放,不過流竄的敗軍會對沿途的平民造成很大的災害,我們須從詳計議。」
  此時虛行之和五名少帥軍押著一名敵將朝他們走來,兩人定睛一看,赫然是李子通座下首席大將左孝友。
  寇仲哈哈笑道:「原來是左大將軍!」
  左孝友雙手被反縛身後,仍是一面不屈神色,冷哼道:「士可殺不回辱,要殺要剛任隨尊意,卻不可侮辱我。」
  虛行之微笑道:「行之把敵俘分隔盤問,才查得有左將軍大駕在其中。」
  寇仲暗讚虛行之細心,向左孝友豎起拇指讚道:「好漢子!立即給我解綁!」
  眾兵依言為左孝友松縛。
  寇仲向徐子陵打個眼色,挽著左孝友移往一旁說話,道:「現在我們說的話只有天知地知和我們兩個知。」
  左孝友冷然截斷他道:「若寇仲你以為我是貪生怕死的人,就大錯特錯。」
  寇仲心平氣和的道:「大將軍不但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且是鐵錚錚的硬漢子,坦白說,少時我還非常仰慕你,現在更不是勸你投降,而是和你有商有量說幾句話,只要大家開心見誠,我可以立即放大將軍走,還任由大將軍把手下帶回鍾離去。」
  左孝友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寇仲拍胸道:「我說過的話從沒有不算數的,大將軍該知此一事實。」
  左孝友沉吟片晌,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歎道:「少帥是否用計陷害我。」
  寇仲微笑道:「大將軍是怕李子通誤以為大將軍向我投誠?」
  左孝友道:「換作少帥是李子通,被俘的將士全體無恙歸來,你會怎麼想?」
  寇仲為難道:「那由大將軍來教我該怎麼辦?」
  左孝友凝望他片晌,似在猜度他的誠意,沒有說話。
  寇仲道:「坦白說,經此一役,李子通只有坐以待斃的份兒,海南島現已落入宋閥之手,比起宋缺,李子通、沈法興、輔公佑之輩只是跳樑小丑。大將軍無意降我,非是因李子通,而是看好李世民,對嗎?不過李世民尚未是真命天子,那人或叫李建成,當李世民打下江山,將是鳥盡弓藏之日。沒有李世民的唐室,能是突厥人的對手嗎?我寇仲非是好鬥,只是不願大好河山被突厥鐵騎摧殘蹂躪而已!」
  左孝友苦笑道:「誰說我不願降你。可是此來的將士大多是追隨我左孝友多年的兄弟,我們的家小全在鍾離,故不能不為他們設想。唉!李子通根本難成大器,少師該比我更清楚。」
  寇仲大喜道:「若大將軍果有此意,那就一切好辦,信任我吧!我定能想出兩全其美之法,既可攻下鍾離,更可保著大將軍和手下兄弟的家人。」
  左孝友道:「到今時今日,天下恐怕再沒有敢小覷少帥的人,就以今戰而論,少師用兵之奇,李世民亦有所不及。」
  寇仲暗叫慚愧,今仗勝得極險極僥倖,成敗只一線之隔,全賴徐子陵力挽狂瀾,把劣無可劣的形勢徹底扭轉過來。乾咳一聲謙虛的道:「今趟只是有點運道。」
  左孝友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能「勝而不驕」,非常難得,欣然道:「剛才少帥似乎有事垂詢,不知是何事?」
  寇仲點頭道:「我想問今趟你們來攻梁都,是否有香玉山那小子在背後獻計。」
  左孝友愕然道:「少帥怎麼連這麼秘密的事亦能一語中的?」
  寇仲放下心頭重擔,因終於證實沒被好朋友出賣,探手摟著左孝友肩頭,朝另一邊與虛行之說話的徐子陵走去,道:「兵貴神速,左大將軍根本沒有被我們俘虜,只是逃得狼狽點,踏破幾雙鞋子才成功領五千手下逃回鍾離去,對嗎?」
  左孝友聽得心領神會,點頭應是。
  寇仲笑道:「李子通已給我殺寒了膽,只要我大軍壓境,肯定他會逃回江都去,一切問題不是迎刃而解嗎?由今天開始,大家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我寇仲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
  兩人對視而笑。
第八章 洛陽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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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孝友領手下返鍾離,李子通雖沒起疑,卻因水師差點全軍覆沒,損折嚴重而痛責左孝友,把他從大將軍貶為將軍,令左孝友滿肚冤屈,更心向寇仲。
  十天後寇仲兵分兩路,分由東海和梁都發兵。
  東海大軍一萬人,乘四十艘戰船由海路直撲江都,領軍者宣永、陳長林、古占道、牛奉義、查傑等眾。
  另一軍分從運河水陸兩路南下,兵力八千人,包括令李子通喪膽的飛輪船。
  李子通聞信後駭然大震,率手下二萬軍兵慌忙離開鍾離,回守江都。鍾離仍由左孝友鎮守,高郵則由另一大將秦超文主持,餘下六十艘水師船全集中往江都應付東海來的少帥軍。
  其實以此時鐘離和高郵的兵力仍不可輕侮,各在一萬許人間,互相呼應下力足抵擋阻止寇仲南下夾擊江都。在戰略上,李子通並沒有犯錯,只要他能擊垮東海來的少帥軍水師遠征部隊,可回師北上迎戰寇仲和徐子陵。
  那想得到左孝友開城迎寇仲,嚇得高郵的秦超文閉城不敢出戰,任得寇仲、徐子陵、卜天志和陳老謀率領的二十四艘飛輪船長驅直下,入淮水經運河開往江都,與由東海攻來的少帥水師夾擊江都水師,在長江水口大敗李子通,把他僅餘的水師徹底摧毀。
  把守江都和對江延陵的吳兵總兵力逾四萬人,實力仍在寇仲之上,寇仲並不貪功,與宣永大軍會合後由運河北趨高郵,對江都過門而不攻。秦超文知大勢已去,又因心儀寇仲為人,更懾於其威勢和兵法,獻城投降。
  至此鍾離、高郵這兩座江都以北的吳軍重鎮,與附近十多座縣城盡入寇仲之手。少帥軍兵力增至五萬人,聲威更振。
  寇仲採納虛行之提議,把秦超文和其手下的一半軍力,與及家少同時遷往東海郡諸城,改由宣永偕五千少帥軍鎮守高郵,由卜天志的飛輪船配合,把運河、淮水兩大主水道置於控制下。
  少帥軍八鎮大將的兩個空缺,由楊公卿和左孝友填補,然後再增秦超文和洛其飛兩鎮,合共十大鎮將。依次排列以楊公卿居首,接著是宣永、卜天志、高占道、陳長林、白文原、焦宏進、左孝友、秦超文和洛其飛。
  牛奉義和查傑因表現出色,前者被擢升為六部督監的兵部督監,查傑則被委為刑部督監,分擔本由虛行之兼任的職位。
  虛行之除負責吏部和刑部兩部外,還升任為少帥軍的首席軍師,可領兵出征。
  因他在水峽之戰表現出過人的軍事才能,眾人對此安排均心悅誠服。
  任媚媚和陳老謀仍分主戶、工兩部。
  少帥軍的組織愈趨嚴密,下面將士各有陞遷,大振早已昂揚的士氣。
  寇仲又納虛行之論功行賞之議,由於國庫充足,由上至下均有搞賞。
  安排一切後,寇仲率師返回梁都,虎牢失陷的消息於此時傳來,因心虛膽怯的王玄應不戰而退,把虎牢拱手讓與李世績,逃返洛陽。
  寇仲自家知自家事,一旦洛陽失陷,李世民大軍東來,表面聲勢大盛的少帥軍在李世民超卓的戰略,如雲的猛將和精銳的唐軍兵分數路的攻打下,只有挨揍的份兒,絕撐不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刻。
  唯一的解救之道是先一步攻取江都,必要時往南撤退,只要能穩守鍾離和高郵兩鎮,可保江都無虞。
  逐一邊著宣永和左孝友加強高郵和鍾離城防,於河道險要處築堡寨,又投入人力資源建造船艦,增加飛輪船數目,提升水師戰鬥力,另一方面則密鑼緊鼓的準備大舉進軍江都。
  軍威今時不同往日,桂錫良和幸容終說服竹花幫其他領袖,全力幫助少帥軍,使洛其飛的情報網廣及長江東段和江南各地。
  這天寇仲、徐子陵與虛行之、洛其飛、高占道、陳老謀、任媚媚、白文原、焦宏進在梁都少帥府的議事室研究攻打江都的行動。
  反覆研究下,沒人能有十足的把握。
  洛其飛道:「李子通的吳軍水師名存實亡,現只剩下十多艘臨時向民間強征回來改裝的商船,憑我們的飛輪船,可輕易封鎖大江,使江都、延陵兩城難以呼應,只要攻下延陵,封鎖水路,江都將孤立無援,任由宰割。」
  楊公卿歎道:「若沒有李世民這後顧之憂,江都早晚要向我們投降,可是李子通既曉得李世民大軍終有一天南攻我們少帥軍,必堅守江都不出,以江都城的城堅牆厚,糧食充足,涯上一年半載絕非問題,而城內將士因有李世民這個希望,亦會兵將齊心,不易動搖。」
  高占道同意道:「若李子通放棄延陵,把軍力糧草全集中往江都,我們的處境更是不堪。我們當然不能傾巢攻打江都,但即使我們盡起全軍,兵力不過五萬人間,力不足克江都城內的四萬吳軍。」
  寇仲想起黎陽的攻防戰,當時竇建德準備充足,戰略高明,兵力是守城軍數倍之上,仍是損折嚴重。他能抽掉三萬人進攻江都已是非常吃力,去攻打比黎陽堅固百倍的江都,城內守軍更多出攻城軍達萬人,無疑是以卵擊石,自討苦吃。
  最大問題是少師軍沒能力承受大量兵員的損折,否則將更沒對抗李世民的能力。用兵江都必須有十足把握,不容有失。
  此時飛雲親衛來報,洛陽王玄恕求見。寇仲大感錯愕下,與楊公卿和徐子陵往外堂見王世充次子王玄恕。
  王玄恕僕僕風塵,一面疲憊神色,無復昔日丰神俊朗的神態,見到寇仲二人如見親人,雙目湧出熱淚,竟朝寇仲下跪悲切呼道:「少帥救我爹!」
  寇仲一把扶著,先安頓他坐好,待他心情平復後,再問其詳。
  王玄恕道:「虎牢失陷,王兄退返洛陽,李世民移師東都禁苑內的青城宮,截斷谷水和洛水交處的水道,共逼洛陽。父皇曉得形勢危急,冒險出擊,以二萬軍臨谷水以抗唐軍。李世民令手下大將屈突通率五千兵渡河進攻,敵我兩方爭持不下時,李世民再率大軍來援,李世民且親率天策府多員猛將及數十親衛精騎縱橫衝殺,直出我陣背後,所向披靡,殺傷甚重。敵我兩軍合而復散,散而復合,反覆交鋒,大戰三個時辰,我軍終不敵退卻,被李世民乘勢縱兵追殺,直抵都城之下,俘斬我軍七千多人,把都城圍困。現在李世民正四面圍攻,晝夜不思的攻打我們的都城。」
  只看王玄恕的神態表現,可以想像當時廝殺得日月無光,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烈戰況。
  王玄恕慘然道:「父皇對不聽少帥忠一言悔恨不已,常說若不從慈澗退兵,又或肯讓楊大將軍和少帥死守虎牢,局面當不會如眼前般的急轉直下,只要能守至嚴冬,唐軍糧草不繼,洛陽之圍自解。」
  寇仲和楊公卿聽得你眼望我眼,徐子陵默然不語。
  楊公卿道:「今趟玄恕公子來見我們,是公子的意思還是你父皇的意思。」
  王玄恕羞慚的道。「是父皇的意思,而我們都非常贊成,希望少帥不記舊恨,助我們守住洛陽。」
  寇仲道:「城中糧食狀況如何?」
  王玄恕道:「由於對外所有糧道均被截斷,糧食和日用品均告短缺,服飾珍玩、金銀財寶變得賤如草芥,一匹絹僅能換三升粟,千匹布才值一升鹽,倉中存糧只可節衣縮食的勉強支持一個月,情況非常危急。」
  三人恍然,原來洛陽到了這種水盡山窮的地步,難怪王世充不顧顏面的派王玄恕來向寇仲求援。
  王玄恕淒然道:「老百姓現在吃的是草根樹葉,甚至有人用泥槳和著米屑作餅充飢,食後皆病,身腫腳脹,每天我們都要派人上街收拾死屍焚化,防止發生瘟疫。」
  頓了頓續道:「若少帥和楊大將軍肯返洛陽相助我們,父皇答應將指揮權交出,讓少帥指揮全軍。」
  寇仲暗忖這該是王世充最大的讓步,點頭道:「我需一點時間作考慮,玄恕你先到賓館休息,明早我會給你一個肯定的答覆。」
  王玄恕由親兵引路離開後,寇仲長長吐出一口氣,道:「兩位怎麼看?」
  徐子陵苦笑道:「你根本沒有選擇,王世充頂多只能捱到九月上旬,而我們絕無可能在這麼短時間下攻取江都。」
  楊公卿道:「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設法運送一批糧食和日用品到洛陽予王世充,讓鄭軍多撐上一段時間。」
  寇仲搖頭道:「洛陽最大的問題除糧食短缺外,更有士氣鬥志消沉的致命弱點,若我們想洛陽涯過冬天,唯一辦法是替他守城。另一方面則請竇建德捐棄前嫌,派大軍來援,只要竇軍能渡河收復虎牢,那時頭痛的將是李世民而非我們。」
  楊公卿同意道:「這或者是唯一擊敗李世民的機會。」
  要知李世民乃縱橫天下的無敵統帥,唐軍則是訓練最優良,裝備最完善身經百戰的雄師,如非在非常特別的形勢下,誰與他們硬撼亦沒有信心言勝。可是現在李世民正全力攻打洛陽,不但損折甚重,且無暇分身,若寇仲能穩守洛陽,竇建德大軍又渡河東來,李世民將腹背受敵,如不退兵,極有可能輸掉這場仗。所以楊公卿有這看法。
  寇仲點頭道:「王世充今趟派玄恕來求我出手援救洛陽,表面看來我是他們的救星,事實上洛陽亦是我的唯一救星,那我們就這樣決定吧。」
  徐子陵道:「此事必須從詳計議,不能輕舉妄動,若讓李世民收到風聲,派出大軍截擊我們的運糧隊伍,我們會吃不完兜著走。」
  楊公卿信心十足的道:「往洛陽的道路老夫最熟悉,只要晝伏夜行,可神不知鬼不覺的接近洛陽,我們若兵力充足,突破唐軍的包圍該沒有問題。洛陽可非我們的梁都,要圍個水洩不通,即使關中軍傾巢而來,恐怕仍辦不到。」
  寇仲沉吟道:「陵少謹慎用兵的提議非常有用。我們就來個他娘的聲東擊西的策略,詐作大舉進攻江都,事實上目標只是江都隔江的延陵,由陵少負責指揮全軍,而我則和楊公、麻常和楊公的五千手下偷把糧食運往洛陽,再留下為王世充守穩洛陽,然後設法說動竇建德來援。哈!陵少只須虛張聲勢,說不定李子通會拱手把延陵送給我們。我們少帥軍一天屯駐延陵,李子通就一天不敢離城半步。」
  徐子陵苦笑無語,寇仲不邀他往洛陽,並非須他統領佯攻江都的少帥軍,而是知他不願與李世民正面交鋒的心意。
  楊公卿興奮道:「這是我們少師軍爭霸天下一個良好轉機,我立即去準備一切。」說罷離開。
  剩下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好半晌仍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觸。
  寇仲終打破沉默,頹然道:「兄弟!我們又要分開哩!」
  徐子陵一陣感慨,寇仲這句簡單的話,內中實包含深刻的意義。
  在李世民如此龐大的攻勢下,寇仲能否穩守洛陽,尚在未知之數,所以這句話可以是生死的訣別。
  其次是竇建德肯否來援,又或能否分身,亦是無法預料。洛陽倘被攻陷,寇仲縱使能突圍成功逃走,李世民必不肯放過這追殺寇仲的機會。那時寇仲總不能捨棄手下將士獨自逃亡,大有被李世民追上殺死的可能。
  最後是寇仲和李世民這對上天注定的宿敵,終到生死相拚的時刻,中間絕無轉圜餘地。
  寇仲沉聲道:「若我不幸戰死洛陽,請陵少為我解散少師軍,因為投降李世民最後恐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徐子陵歎道:「形勢不是那麼惡劣吧?楊公也說這或是唯一望敗李世民的機會。」
  寇仲搖頭道:「我不知道,李小子是這世上唯一能令我失去信心的人。無論你想得多麼周詳,他一下子就可贏盡你手上所有籌碼。唉!有一件事我尚未有機會告訴你,玉致到今時今日仍不肯原諒我。」
  徐子陵愕然。
  寇仲露出不願提起的失落神情,道:「若事情真的發展至那地步,陵少解散少帥軍後,就到石青璇隱居處陪她終老,再不要過問人世間的任何事。什麼他娘的石之軒、魔門兩派六道、香玉山池生春,大明尊教段玉成,全不要理會。唉!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小陵仲,不過大小姐該會好好照顧他。一天有你徐子陵在,該沒有人敢去傷害他。」
  徐子陵歎道:「你怎麼變得鬥敗公雞似的?不要盡說喪氣話好嗎?」
  寇仲乾笑一聲,旋又頹然道:「我因想起致致,忽然有萬念俱灰的感覺,心想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徐子陵訝道:「看你的樣子,你是真心愛上她,著緊她,所以她才能對你造成這麼嚴重的傷害和打擊。」
  寇仲苦笑道:「還用說嗎?我這些日子來真有點後悔去爭他奶奶的什麼天下,為何不能在全無功利牽纏下把她追上手。每晚摟著她香噴噴的嬌軀睡覺,哄哄她,也讓她哄哄我,過他娘的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幸福生活。不像現在般被她怨恨一世,最慘是在手下前還要裝出天下無敵的堅強模樣。事實上我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們絕捱不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若非你及時趕來,我連李子通和香玉山也鬥不過。」
  徐子陵比任何人都瞭解他,如他只是一時的情緒發洩,並非失去鬥志。苦笑道:「快召手下來開會吧,很快你會恢復過來的。」
  寇仲深吸一口氣,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道:「坦白說,我是給玄恕描述洛陽滿街死屍的情況嚇怕。唉!跋小子究竟到那裡去了?我需要個像他般堅強的人在身旁一起死守洛陽。」
  徐子陵讓他探手搭著肩頭,道:「是否回會議室去?」
  寇仲道:「到什麼地方都好,唉!你不知致致向我說出那番絕情的話時我有多慘,到那一刻我才深切意識自己所犯的錯是多麼嚴重!更清楚縱能舌燦蓮花亦不能改變她對我的想法。我感到無比的孤寂,那晚我徹夜在床上輾轉反側,慚愧、自責與悔恨交纏,就像石之軒的不死印般往我襲來,既躲不住更擋不過。你可否帶我到一個無人的地方,讓我痛哭一場。」
  徐子陵淡淡道:「少帥!對不起,時間無多,明天你就要到洛陽去,現在該是你調兵遣將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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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暗渡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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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立在運河旁一座小丘上,後方不遠處就是梁都,天上嵌滿星星,萬里斑在一旁吃草。
  寇仲仍在城內主持一個接一個的軍事會議,盡可能在明天出發前把一切安排妥當。徐子陵參加研究整體行動的會議後,騎上萬里斑出城到這裡透氣休息,享受獨處的寧靜平和。
  他想到師妃暄。這仙子般的美女會怎樣看他?現在他已捲入寇仲爭霸天下的大業去,若有選擇,他絕不願這樣做,因那並不符合他閒雲野鶴,不想與人爭鬥的性格。可是由於與寇仲深厚的兄弟之情、天下百姓的幸福,他卻不能袖手旁觀。
  在某一程度上,他對李世民亦有點失望,他把家族放於首位的態度,是他最不認同的。若李世民肯掉過頭來反對已被魔門和突厥人侵蝕的家族,他會盡一切能力說服寇仲去支持李世民。可惜事與願違,李世民明白表示忠於家族,且絕不放過寇仲。這令他沒有別的選擇。
  師妃暄能明白他嗎?
  石青璇現在應已抵達她在邪帝廟附近的新居,開始新的隱居生活。他多麼渴望可以拋開眼前一切,到那裡去陪伴她。若她仍然拒絕他,他絕不會怪她,只會怪造化弄人,她既然選擇獨身的生活,自已得尊重她的選擇。
  早前寇仲表現出他軟弱的一面,他不但同情他更瞭解他,戰爭的壓力實在可怕,因為牽涉到杜會各階層的人,其中大多是無辜的可憐百姓!作為一個領袖的任何決定,對他們均會造成不同的傷害。正如寇仲鮦調的,戰爭是個看誰損傷更重,誰先捱不住的殘酷勾當。
  王玄恕所描述有關洛陽的恐怖情況,是正常人不忍耳聞,更不願目睹,而寇仲卻被迫去面對這一切。
  石青璇隱居的心窩,可能是他唯一的樂土,唯一的避難所。可是他卻要留在污泥裡,參與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的冷酷戰爭。
  蹄聲自遠而近,徐子陵不用回頭去看,認出是千里夢的足音。
  天上傳來破空之音,無名降落到他肩膊去。這靈性的獵鷹除寇仲外,也聽他的命令。
  徐子陵探手輕撫無名鷹背柔順的羽毛,寇仲來到他旁,興奮的道:「好小子!竟躲到這裡來享清福。我就慘哩!開會開得頭昏腦脹,到最後完全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
  徐子陵迎風深吸一口氣,道:「有什麼重要決定?」
  寇仲道:「佯攻江都由宣永總領負責。」
  徐子陵訝道:「不用我嗎?」
  寇仲道:「殺雞焉用牛刀。由明天開始,我們少帥軍開始動員,在高郵集結水師和野戰軍,準備攻城的工具,這叫聲東擊西。李子通在不明我軍虛實下,說不定真如所料的把延陵的糧食和兵員集中往江都,我們可唾手奪得延陵。這是一場不用打的仗,只是另一場遣兵調將的習作,讓宣永再多一個指揮少帥軍水陸兩棲作戰的機會。」
  徐子陵皺眉道:「那我幹什麼呢?不是要我陪你去守洛陽吧?」
  寇仲笑道:「我怎會那麼不夠兄弟,明知你不想與李小子正面交鋒,仍迫你去和他打生打死?」
  徐子陵曬道:「你的情緒波動確是大起大落,剛才還像想去一死了之的樣兒,現在卻是志得意滿,一副勝券在握的樂觀模樣。」
  寇仲苦笑道:「因為我曉得若連自己都不振作,將會累己累人!戰場上的李小子可不會和你說笑,他會比任何人更狠辣無情,而這正是他到現在仍這麼成功的原因。建成、元吉若不是有突厥人和魔門分別在背後支撐他們,說不定早被他派人刺殺。」
  徐子陵歎道:「我倒希望他是如你所言的這種心狠手辣的人,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寇仲道:「言歸正傳,照我們粗略估計,我和楊公的運糧隊,第一次竭盡所能送往洛陽的糧食和日用品,頂多只夠洛陽軍民十來天的應用,此後還需繼續送糧。」
  徐子陵恍然道:「你想我負責監運糧食。」
  寇仲道:「我們第一趟運糧成功的機會最大,首先是因有聲東擊西之計,李小子又沒有防備,兼且唐軍仍未有足夠時間於洛陽城四周掘塑築壘,而小弟則有無名探路,可避過敵人耳目,破圍入城。」
  徐子陵同意道:「有道理!」
  寇仲道:「可是當李小子生出警覺,不但運糧行動日趨困難,更可慮者是李小子令李世績攻打我們的城鎮,所以我們既要不斷供應洛陽所需,更要應付李世績以虎牢為主要根據地的軍隊的進攻,在這情況下,只有陵少可擔此重任。」接著輕拍無名,道:「這寶貝除我外,只聽你的吩咐,也只你一個懂得鷹言。」
  徐子陵聽得眉頭更皺,心忖沈落雁既到虎牢,豈非等若和她作戰?
  寇仲道:「對你來說該算是好差事,我並非要你和李小子交鋒,只是由你救援洛陽無辜捱餓受病的老百姓。對嗎?」
  徐子陵歎道:「李世績是李密手下頭號大將,若他揮軍來攻,我擋得著他已可還神作檔,那還有餘暇分身送糧,一個不好給他重重包圍,那時需要糧食的將是我。」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陵少放心,你老哥有此憂慮,皆因不清楚真正的形勢。我保證李世績不敢盡起手下精銳來犯。誰不曉得我們和竇建德的關係,李世績若抽空守衛虎牢一線各城的兵力,竇軍可隨時派兵渡河突襲,虎牢若陷,我軍可與竇軍會合,李世民那時除撤軍外別無他途。所以李世績頂多只能作騷擾性的突襲。」
  徐子陵點頭同意。
  寇仲眉飛色舞的道:「我們最接近虎牢的城池是陳留,位於運河上游南岸,水路一天可抵洛陽,陸路多半天工夫。我決定由宏進領二千兵進駐陳留,守穩城池。而長林則坐鎮梁都,以飛輪船從梁都送糧往陳留,必要時更可調動梁都的兵員,為陳留破圍解困。只要李世績無法封鎖運河,他便沒有能力孤立陳留。他娘的,我倒希望我們的飛輪船能與唐軍水師有個硬撼的機會。」
  徐子陵亦不得不承認在戰略上寇仲的安排部署是無懈可擊的。
  寇仲拍拍他肩頭道:「我把手下五百飛雲騎和無名交給你,你老哥可順便代我訓練他們,所謂兵之強在練,能教他們的東西我已盡傳他們,包括刀法、馬術、輕身提縱的功夫和箭術,又讓陳公老謀為他們度身打造盔甲戰衣、盾牌兵器,裝備之優良,不在李小子玄甲戰士之下,再加上戰場的實習,將會成為我最重要的骨幹。他們就是運糧隊,由你負責指揮。」
  徐子陵終點頭道:「好吧!」
  寇仲目光灼灼的掃過對岸的山野平原,道:「我自決定爭霸天下後,從沒有一刻感到成敗關頭如此接近。只要說服竇建德渡江西來,我們將有七、八成的贏面。聽說竇建德與孟海功的爭戰勝負已定,後者只餘挨揍的份兒,一是投降,一是戰死,形勢對我們絕對有利。」
  徐子陵道:「假若你和竇建德聯手擊敗李世民,你如何處置和竇建德的關係?」
  寇仲洒然聳肩道:「竇建德這人相當不錯,有仁有義,更有我們絕對信任的劉黑闥輔助他,讓他當皇帝又如何?」
  徐子陵道:「這可非宋缺對你的期望,你怎樣向宋缺交待?」
  寇仲歎道:「大家兄弟直話直說,現在我唯一的願望是求存,不希望跟著我的大群兄弟給人殺得橫屍荒野和破城的牆頭上,其他的事唯有留待將來設法解決。我們的少帥軍到這一刻不但未及得上唐軍,比起王世充的軍隊仍遜上一、兩籌。」
  「少帥軍中最有戰力仍數楊公戰場經驗豐富的子弟兵。現時我是想盡辦法去栽培我的少帥軍,一方面避開會帶來嚴重損折的硬仗;另一方面又要增加他們的行軍作戰經驗,加強他們的團隊精神。幸好有李子通給他們作試金石,否則若一出師即遇上唐軍,幾個照面我們即潰不成軍。」
  發出命令,無名沖天而起,直飛高空。
  寇仲仰首凝望無名,苦笑道:「兄弟!我最感不安的是把你捲進這場戰爭來,而你卻是憎厭戰爭的人,我等若迫你做不情願的事。不過自古至今,就是由不同戰爭串連起來的歷史,最早可遠至『阪泉之戰』和『琢鹿之戰』,軒轅黃帝憑此兩役擒殺螢尤,奠定我華夏的基礎。自此以還,戰爭此起彼繼,史不絕書,湯之討夏,武王伐紂,春秋戰國群雄爭霸,始皇贏政一統天下,秦末的劉項相爭,西漢遠征匈奴,漢末黃巾之亂,魏蜀吳三國兵爭,西晉內亂外患,南北朝的相持不下,舊隋的統一南北。」
  「由這連串戰亂正可看出唯有通過大規模的戰爭,大批戰士拋頭灑血,天下才能出現長治久安的一段美好日子,此為不爭的史實。戰爭會帶來大災難,也是達致和平的唯一途徑。我寇仲豈是好殺的人,只因目睹戰爭的可怕,希望能以武止武,讓天下百姓有和平幸福的日子。」
  徐子陵訝道:「為何忽然生出這麼大的感觸,不是想借此說服我吧!你該曉得我為人,除非是我本身深信不疑的事,否則沒有人能改變我的想法。而我已不用你費唇舌來遊說。」
  寇仲搖頭道:「你誤會我哩!我只是想說我和你般一樣不愛戰爭仇殺,所以如能擊敗李家,就讓竇建德去當皇帝,我相信他會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也算是對你有個交待,其他的事均是次要。」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以寇仲好勝的性格,肯下這決定實是非常難得,而他更明白寇仲這決定有大半是因他而來的。
  寇仲抱持著這心態,幾可肯定能說服竇建德發兵來解洛陽之圍。
  徐子陵探手摟緊寇仲肩頭,點頭道:「確是我的好兄弟!現在我們目標終可變得一致哩!」
  接著的七天,寇仲一邊在高郵集結兵員,虛張聲勢,另一邊以飛輪船在黑夜的掩護下,經運河不斷把糧貨和戰士運往陳留。治理少帥國的重責落到虛行之身上,以任媚媚為輔,同為六部督監的牛奉義和查傑對治國仍屬初學,故尚在摸索學習的階段,須虛行之和任媚媚不時提點指導。工部督監陳老謀則勝任其職有餘,還不斷有新主意,對各城池進行各類型的改善工程,重點於加強戰略性城池的防禦力。
  少帥軍最大的優點是國庫充實,在龍游幫、竹花幫和翟嬌的竭力支持下,向外大舉購買糧食和日用品,不虞缺乏。像新得的城池如鍾離和高郵,一律免稅一年,人民直接受惠,當然擁戴新主。虛行之進行還富於民的德政,以不擾民為主,鼓勵生產,令少帥國生機勃勃,更吸收大批因戰亂遷徙到境內災民,使國力不住增強。
  這晚日落西山後,寇仲、徐子陵、楊公卿和麻常率領由五千楊家軍和飛雲騎組成的龐大運糧隊伍,押著近五百輛載滿糧食雜貨的騾車,從陳留出發往洛陽。同行者尚有王玄恕與他的三百親兵。
  行軍的路線早經擬定,離陳留後折往西行,穿過開封北面的山野,避過西北方管城、榮陽和虎牢的敵人重兵所在處,繞雇師由嵩山的捷徑抵洛陽東面伊水和洛水間的伊洛平原,再借林木的掩護潛近洛陽,然後破圍入城。
  由於李世績受高郵的虛張聲勢所惑,兼之唐軍防竇軍之心遠過防少帥軍,加上寇仲有無名探路,故能屢避敵人哨探耳目,晝伏夜行,無驚無險的抵達伊水東岸。
  寇仲、徐子陵、楊公卿和王玄恕策騎到伊水岸緣,藏在岸邊一處密林觀察渡河的理想地點。
  無名在天空盤旋打轉,偵察遠近情況。
  楊公卿指著上游林木特別茂密處道:「我曾在那裡渡河,浮橋的設施仍留在林內隱秘處,若沒被人發覺破壞,稍經修復將是現成可用,省回我們最少一晚造橋的工夫。」
  寇仲仰觀天色,時在午後,天上卻是積雲重重,皺眉道:「今晚怕會有一場大雨,如河水暴漲,水流湍急,對我們渡河頗為不利。」
  王玄恕道:「那不若我們立即渡河,只要派人在附近高地放哨,行動迅捷,可避過這場雨。」
  楊公卿搖頭道:「此事魯莽不得。現在我們人困馬乏,沒有幾個時辰的休息,絕難恢復過來,一旦敵人來攻,我們會無反擊之力。成功在望,我們尤要謹慎。」
  王玄恕一向尊敬楊公卿,雖心中不盡同意他的看法,只好閉嘴。
  寇仲曉得王玄恕是心切洛陽,轉向徐子陵道:「陵少怎麼看?」
  徐子陵仰望無名,沉聲道:「有點不妥當。」
  寇仲愕然道:「什麼地方不妥當。」
  楊公卿和王玄恕緊張起來,齊聲追問。
  徐子陵道:「伊水平靜得出乎料外,我們在這裡半個時辰,仍不見一艘唐軍巡河的快艇,此事是否不合情理?」
  王玄恕鬆一口氣道:「我們既成功避過敵人探子耳目,他們疏於防範是理所當然吧!」
  徐子陵道:「玄恕公子今趟到梁都,是否經過一番驚險?」
  王玄恕呆了一呆,點頭道:「我們是趁唐軍尚未完成圍城部署,乘夜突圍而出,憑馬快撇下追兵,過程確非常驚險。」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陵少的意思哩,以李世民的才智,當猜到洛陽會向我們少師軍求援,所以多少會加強這一帶的偵察。我們憑無名在高空偵察的銳目,雖可避過哨探,卻無法躲避事後敵人對我們輪蹄印的追尋,李世民可由此判斷出我們往洛陽的路線和時間,待我們兵疲將乏,又以為成功在望之際,予我們致命一擊。伊水一片平靜,是因李世民不想打草驚蛇。」
  楊公卿色變道:「若子陵沒有猜錯,渡河將會是最危險的時刻。」
  王玄恕失魂落魄的道:「那怎辦才好?」
  寇仲雙目神光電射,緩緩道:「唯一的方法,是先把敵人的突擊軍找出來,以雷霆萬鈞之勢把他們擊潰。若我所料不差,敵人當藏在上游某處,無名可輕易尋得他們的位置。此事包在我和子陵身上,我們沿河尋去,當有發現。」
  徐子陵道:「且慢!看無名!」
  二人仰頭瞧去,無名正作出鷹舞,顯示上游有人往他們移近。
  寇仲抓頭道:「這才不合情理,唐軍豈會如此大模大樣的殺過來?」
  不片晌上遊方向隱聞蹄聲,迅速迫近。
  寇仲皺眉道:「只得一個人,咦!」竟拍馬出林,往上游奔去。
  楊公卿和王玄恕臉臉相覷,不明所以。
  徐子陵亦臉露歡容,笑道:「不用慌張,是自己人。」說罷拍馬追著寇仲馬尾去了。
第十章 背河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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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者是寇仲期待已久,應來而未至的跋鋒寒,他策著塔克拉瑪干,背掛偷天劍,風采更勝從前。
  他毫不訝異,氣定神閒的與寇仲在馬背相擁,兩匹馬兒亦你嗅我,我嗅你的親熱一番。徐子陵領楊公卿和王玄恕趕到,介紹兩方認識。
  跋鋒寒仰望天上無名,欣然道:「看到天上的突厥獵鷹,我便猜到是突利送你的大禮,想到你在附近,所以故意以蹄音引你們前來相見。」
  徐子陵訝道:「你怎曉得到這裡來尋我們?」
  跋鋒寒微笑道:「入關後我打聽得你們不在洛陽而在梁都,連忙趕去,卻撲個空,幸得長林告訴,知道你們送糧到洛陽去,並大約曉得你們行軍的路線,遂御尾窮追,途上卻發現一些有趣的事兒,擱了一天工夫,否則昨晚早該趕上你們。」
  寇仲精神大振道:「是否想置我們於死地的唐軍?」
  跋鋒寒哈哈笑道:「少帥果然精明,我們找個好地方再說話,最好把獵鷹召回來。」
  寇仲微一錯愕,打手勢令無名飛回肩上,隨跋鋒寒朝附近一座山頭馳去。
  五人在小山丘下馬,登上高處。
  陽光普照下,陣陣吹來的秋風仍使人感到寒意,原野黃綠紅三色交雜,一片斑斕。
  跋鋒寒遙指正西方遠處,道:「大約一萬唐軍就藏在那座山後,清一色是騎兵,由李世民的天策府大將長孫無忌,尉遲敬德和龐玉三人率領。」
  寇仲失聲道:「竟是他們三人?」
  徐子陵、楊公卿和王玄恕明白寇仲的震驚,若追來的是李世績,是理所當然,那代表他們行藏露光,探子飛報李世績,李世績親率騎兵來追截。可是長孫無忌三人乃李世民的隨身大將,理應留在李世民旁助他攻打洛陽,而龐玉之於李世民,等若洛其飛之於寇仲,專負責情報探察,追兵既由他們率領,可知李世民先一步曉得他們會運糧往洛陽,所以派出精銳,突襲他們這支運糧隊。
  跋鋒寒沉聲道:「我於你們離開陳留後兩個時辰到達陳留,所以上路時間比你們只落後兩個時辰,甫過開封,發覺這支人馬遠遠跟在你們後方三十里許處。我曾趁他們紮營休息時潛近觀察,發覺他們有八頭凶悍的禿鷺,當時還不明白有什麼作用,直到剛才瞧到你們的獵鷹,才恍然這批空中殺手,是用來對付你們的鷹兒。還有是他們偵察兵身上掛滿樹葉,顯是為瞞騙鷹兒的眼睛。」
  楊公卿一震道:「我們的少帥軍內肯定有內奸。」
  寇仲探手輕摟無名,抹一把冷汗道:「好險!」
  跋鋒寒道:「尉遲敬德、長孫無忌和龐玉都是戰場上的老手,行軍兵分數路,前後左右互相呼應,不怕埋伏突襲,兼且這一帶全是平野河川交匯之地,沒有險要的地勢可供利用,除非你們放棄糧貨,否則不論以何種方式與他們衝突交戰,吃虧的必是我們無疑。」
  眾人大感頭痛,最不利的是他們再不敢讓無名到空中察敵,如非跋鋒寒來通風報信,無名必無倖免。敵人既帶八頭兇猛的禿鷺來,這批經過訓練的惡鷺,肯定是無名的剋星。
  徐子陵歎道:「李世民確不可低估,這此惡鷺該是針對突厥人的獵鷹培訓出來的。」
  寇仲皺眉道:「這內鬼能曉得我會親自送糧到洛陽去,在我軍內的地位不應太低,因為今趟行動絕對保密,下面的將士到出發時,才曉得是送糧到洛陽去,且由我親自押陣。」
  跋鋒寒道:「此事留待日後查究。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無驚無險的渡過伊水,那時要戰要逃,都有很大成功的機會。」
  寇仲道:「我們何不來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
  徐子陵首先明白過來,點頭道:「可是先決條件必須是楊公棄下的浮橋設施仍可用。」
  跋鋒寒不解道:「什麼浮橋?」
  寇仲解釋後道:「方法很簡單,我們把糧貨卸下,改載差不多份量的石頭,然後到下游五里許處,再伐木造橋,虛張聲勢,待引得敵人跟去,我們留在這裡的人可迅速搭成浮橋,迅速把糧貨送往對岸,然後──唉!這方法像太複雜哩!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跋鋒寒笑道:「現在吹的是什麼風?」
  寇仲道:「風似是從西北方刮過來。」
  跋鋒寒仰首望天,道:「若我沒看錯老天,今晚午夜前必有一場大雨,我們就在大雨淋瀝之際搭起浮橋,雖是辛苦一點,憑我們的身手仍可辦到。由於水位暴漲,浮橋會隱藏在水面下,敵人的探子隔遠偵察,只會看到我們仍在下游伐木造橋,絕猜不到早架起接通兩岸的浮橋。到明晚水位下降,露出橋面,我們可迅速渡河。」
  楊公卿道:「只是五百輛負上重貨的騾車,沒有三個時辰休想全部過河,敵人馬快,轉眼即至,我們的情況仍沒有任何改善。」
  跋鋒寒淡淡道:「所以水、火二計必須同時應用,伐木造橋虛張聲勢的地方必須與真正渡河處相隔半里,當我們準備渡河,即依風勢放火燒林。雖說下過一場大雨,可是經一天曝曬,兼且風高物燥,火勢迅速蔓延,濃煙蔽天,敵人縱敢冒險進擊,會因摸錯真正渡河點而錯失良機。」
  接著一拍背上偷天劍,雙目神光電射道:「主動既在我們手上,我們自可作出穩當部署,狠挫唐軍,教他們無力渡河追來。」
  寇仲拍腿叫絕道:「此計叫水火相濟,即使孫子兵書亦沒有記載。正事要緊,請楊公先帶我們起出浮橋,再研究其他細節。」
  寇仲等尋得仍大致完好可以用的浮橋設施後,忙把糧車隊移往該密林區,又依兵家慣例在四方設陣。可惜「天不造美」,安頓一切後老天果於黃昏時分下起雨來,卻非跋鋒寒這位觀天辨候專家所預料的大雨,只是漫天茫茫雨絲,把整個河原林區籠罩在夢幻般濕寒的水霧中,對河稍遠處已沒入茫茫雨絲中,能見度大減,即使沒有惡鷺的威脅,無名仍發揮不出察敵的功能,利攻不利守,最教人擔心是他們五百輛糧車塞滿林內,目標明顯,成為負累。
  寇仲等大為頭痛,不知應否立刻架起浮橋,還是另尋他法。
  此時麻常提議道:「我們必須立即動手伐木,令敵人以為我們在趕造浮橋,不會立即縱兵來襲。我們只要專挑高大的樹木砍斷,讓它們傾倒橫壓,可造成障礙,阻擋敵人攻來,而敵人一時間還以為我們是在伐木造橋。」
  寇仲、跋鋒寒、徐子陵和楊公卿動容大喜,麻常的方法簡單易行,比先前跋鋒寒想出的方法更有效,且萬無一矢,今晚便可渡河,砍他數百株大樹,即可阻隔敵人於斷樹之外,比木寨堅固,於斷樹之後守以強弓,使敵人強大他們數倍的兵力亦難奈何他們。
  寇仲對麻常衷心誇獎一番後,一邊使人下水架橋,另一方面派出二千斧手,沿糧車所在範圍砍樹佈陣。
  火把高燃照耀下,眾人在雨霧迷茫的河林區「叮叮篤篤」的努力伐木。
  「嘩嘩」與「轟隆」聲中,一株又一株大樹在繩索拉扯下傾頹倒地,只兩、三株樹即形成闊達三四丈不規則的障礙間隔,架橋的工程進行到一半時,斷樹堅陣完成,敵人仍沒有動靜。
  楊公卿和麻常在河道一邊指揮搭橋,王玄恕負責看管糧車,寇仲、跋鋒寒和徐子陵則在斷樹陣後嚴陣以待。
  細雨仍下個不休。
  寇仲笑道:「老手有老手的弱點,就是以為一切盡在算中,他們會以自己以往造橋的時間作出估計,猜我們至少一晚工夫架設浮橋,遂把進攻時間定在那時間。豈知我們竟有道現成浮橋,到他們的戰馬給我們的木陣撞昏,知中計時悔之已晚。」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我們三個一向自負聰明,偏想不出這麼便捷易行的方法,你這位手下麻常是個難得人才,寇仲你必須珍惜。」
  寇仲欣然道:「我在慈澗之戰早看出他的優點,現在只是進一步證實肯定原先的看法。哈!我們三兄弟又再並肩作戰,老天確待我寇仲不薄。」
  徐子陵道:「敵人現在該借雨霧的掩護潛來近處,以地聽之術監察我們動靜,當糧車移動之時,就是敵人發動攻勢的一刻。小仲千萬勿讓無名離身,因敵人其時定會放出惡鷺在空中襲擊無名。」
  寇仲輕撫肩上無名,笑道:「放心!沒有我的命令無名絕不會離開我的肩頭。」轉向跋鋒寒道:「好小子!我們尚未有機會問你為何這麼久才到中原來找我們,不是樂不思蜀,捨不得芭黛兒吧?」
  跋鋒寒道:「我在突利的地盤遇上仍在那裡盤桓的伏鴦,陪他到高昌打個轉,然後到沙漠進行百日的劍道苦修,功行圓滿後立即來找你們,時間不是剛好嗎?」
  寇仲喜道:「伏鴦!久不聞那小子的消息,他近況如何?」
  跋鋒寒道:「他不但很好,且大有所得,至少弄好與突利的關係,建立起過命的交情。令他在對抗東突厥統葉護的事情上大有好處,現在他該已返回本國去。聽他的口氣,在不久將來他會重返中原,無論是李閥勝出,又或統一天下的是你寇仲,他都會設法修好,借你們漢人之力與東突厥抗衡。」
  旋又歎一口氣道:「伏鴦是個既有野心又有眼光的人,本有入侵你們中土之心,不過見過李世民和你寇仲後,早死去這門心思。除非你們兩人有負他的看法先後完蛋,否則他只會在中土外謀發展。」
  寇仲苦笑道:「我和李小子先後完蛋,你倒說得有趣,不過成為事實的可能性卻極大。」又問道:「好小子,竟學懂避重就輕,你該曉得我們要問你與芭黛兒間的事。」
  跋鋒寒顯是不想回答這問題,淡淡道:「遲些有機會再告訴你們吧!」
  徐子陵知寇仲性格,定不肯放過他,岔開道:「鋒寒兄在劍道修行上有什麼突破?」
  跋鋒寒立即雙目精芒閃閃,露出緬懷神色,沉聲道:「那會是我畢生難忘的生命片段,我把人世間所有人事置諸腦後,無人無我,每天就是打坐和練劍,把過往所有經驗和領悟融會貫通,對我影響最大的不是與畢玄的兩次交鋒,而是死而重生的經歷。所以洛陽之戰對我非常重要,只有在那種面對生死的極端情況,我的偷天劍法才能再作突破。哈!初時我打聽到寇仲不在洛陽,我失望得想哭呢。」
  寇仲欣然道:「現在不用哭啦!陵少看吧!老跋才是真正好戰的人。」
  徐子陵曬道:「他是好武而非好戰,該有點分別!」
  此時麻常來報,浮橋架設完成。
  寇仲道:「先派一千人悄悄徒步過橋,在對岸佈陣兼偵察,於高地放哨。待肯定情況安全,然後把所有馬兒牽往對岸,包括我們的座騎,立即進行。」
  麻常領命而去。
  跋鋒寒讚道:「少帥的腦筋愈來愈靈活,難怪聲威如日中天,我從山海關南下,打聽有關你的消息時,無人在聽到你的大名後敢不肅然起敬。」
  寇仲歎道:「我卻是有苦自已知,陵少最清楚,若非尚有點運道。我根本沒有在這裡與你敘舊談笑的機會。」
  跋鋒寒肅容道:「今趟洛陽之行,你有什麼力挽狂瀾的大計?我所遇的人裡沒有一個是看好王世充的。」
  寇仲道:「我的大計是先穩而後求援,就是先助王世充守穩洛陽,安定軍心,然後突圍向竇建德求援。」
  跋鋒寒精神一振道:「突圍求援?那將會非常刺激有趣。」
  徐子陵凝望水氣迷濛的密林深處,腦海幻出寇仲和跋鋒寒衝出洛陽城門,往敵人兵力最強的大河方向殺去,而李世民則派出猛將精兵,全力攔截的激烈情況。同彭梁與渡大河往見竇建德是兩回事,因李世民駐重兵於洛陽之北,黃河北岸諸城又盡入其手,旅途的艱困可以想見。
  時間一分一分的過去,到麻常來報戰馬全體渡河,離天明只有兩個時辰,細雨仍是無休止的從黑沉沉的夜空灑下來。
  寇仲發出糧車渡河的命令。
  車輪聲在後方吱吱吵鳴作響,把守樹陣內圍的五百飛雲親衛和二千楊家軍彎弓搭箭,蓄勢以待。
  跋鋒寒低呼道:「來哩!」
  蹄音逐漸清晰,從前面分三路攻來,若非早有準備,又有樹陣隔敵阻敵,此刻必然手足無措,陣腳大亂。勝敗只是一線之差。
  寇仲喝道:「擲火把!」
  命令遠傳開去,手下忙把手上火炬往樹陣外圍投去,劃過林內雨霧瀰漫的空間,帶起一道又一道的光芒,煞是好看。
  火炬燒的是耐燃的脂油,落跌濕潤的草樹間,雖燃不著濕葉濕草,卻不熄滅,使得樹陣內圍一片漆黑,外圍則處處火光。
  敵騎愈迫愈近,像來自陰冥不具實質的幽靈騎士,現身水霧深處。
  寇仲和跋鋒寒的射日、刺月兩弓同時爆響,兩騎應聲墮地。
  「放箭!」
  二千五百枝勁箭從內圍射出,穿過林木間的空隙穿人透馬,一時馬嘶聲和慘叫聲,響徹木陣外圍的森林內。
  失去主人的戰馬奔到木陣,始覺前通路,仰跳嘶喊,互碰倒地,又或回頭奔去,踏上火炬的馬兒更是慘嘶連連,情況混亂至極點。
  箭如雨灑,一排一排的勁箭從強弓射出,無情的射殺任何出現木陣外圍會移動的生物。
  對方中有人大嚷道:「中計!撤退!」
  敵人來得快,退得更快,留下遍林死狀千奇百怪的馬骸人屍,傷重未死的人和馬呻吟聲此起彼落,教人慘不忍聞忍睹。
  徐子陵沒有射出一箭,呆瞧著眼前有如修羅地獄的可怕景象。
  糧車輪子磨擦浮橋的聲音響徹後方渡河處,木陣這邊一片沉默,只有沉重和緊張的呼吸聲。
  跋鋒寒細聽敵人蹄音,道:「唐軍還會再來送死嗎?」
  寇仲搖頭道:「若是那樣,長孫無忌三人就不配作李世民的心腹愛將。這截糧之戰他們必須認輸。待糧車過河後,我們分批撤退,毀掉浮橋,明天黃昏我們可在洛陽對著城外的李世民喝酒,一邊聆聽老跋和芭黛兒那段英雄美人的纏綿香艷情史。」
  林木上方傳來振翼之音,惡鷺業已出動,寇仲肩上的無名露出注意神色,顯是覺察到天上危險的情況。
  惡鷺是無名的剋星,李世民又會否是寇仲的剋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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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後退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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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太陽移過中天,宏偉的洛陽城終出現前方正北處。
  寇仲下令運糧隊暫作休息,與楊公卿、徐子陵、跋鋒寒三人馳上高處,遙觀洛陽城外的情況。
  伊水在他們左方流過,蜿蜒而去,流過城牆渠洞穿往城內,向南的厚載、定鼎和長夏三門緊閉。城外一里許遠處山丘上唐軍築起一座木寨,顯是建成不久,規模不大,只能容納數百人,對他們難以構成威脅。不過若他們要攻破這防守力強的木寨卻不容易,倘惹得其他唐軍來援,說不定會吃上大虧,所以是誰都奈何不了對方的形勢。
  寇仲歎道:「若依原來計劃,陵少此時該率飛雲騎返回陳留,運來第二批糧食,現在這想法顯然行不通。」
  徐子陵點頭同意,首先是無名受惡鷺克制,難再發揮功用,其次是內鬼的問題。運糧隊伍行動緩慢不便,若行蹤暴露,運糧往洛陽與自殺全無分別。
  跋鋒寒訝道:「子陵不隨我們到洛陽去嗎?」
  寇仲道:「陵少回梁都主持大局,唉!這糧食供應的問題真教人頭痛,據玄恕所言,雖有大批人逃離洛陽,可是留在城內的軍民們過十五萬之眾,我們送來的東西頂多夠半個月之用。」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這條數是怎樣計算的,五百輛糧車,每車兩頭騾子,合共壯騾千頭,每天殺騾百頭,可食足十天。殺騾後再殺馬,一個月怎都捱得過去,何況洛陽尚有餘糧,就當仍可捱一個半月,該夠時間讓竇建德來解圍吧!」
  徐子陵聽得毛骨悚然,與寇仲你眼望我眼。後者拍額道:「為何我從沒想過吃騾肉,唉!騾子們啊!真對不起你們,你們辛辛苦苦為我運糧,我還要宰掉你們吃肉。」
  跋鋒寒搖頭苦笑道:「所以我們突厥人常說你們漢人擁有的是娘兒的心,夠不上狠辣。戰爭就是這樣,為勝利什麼都可以犧牲。」
  轉向徐子陵道:「子陵,隨我們到洛陽去吧!守穩洛陽後,我們就殺出重圍往見竇建德求援。我們三兄弟並肩作戰,生死與共,是多麼痛快的一回事。在戰爭中只有敵我之分,什麼友情都派不上用場。李世民代表的是李閥而非他個人,他是在為李淵和李建成打天下,李淵建成與你沒有任何交情,除非你想讓他們來統治中土,否則就該立定決心,誓要擊敗他們。我並非能言善辯者,只是把心中的話說出來。」
  寇仲默然無話。
  徐子陵凝望在陽光下閃閃生輝的偉大都城,心中翻起千重巨浪,目下一個決定,會把他未來的命運完全帶往另一方向。他該怎辦才好?
  楊公卿點頭道:「鋒寒說的是鐵錚錚的事實,李閥的內部已給魔門蠶食,李世民只是作戰的工具,再無法有自主的能力。」
  寇仲終於發言,攤手苦笑道:「一切由子陵決定吧!我當然需要你,不過若你選擇離開,我心中只有歡喜而無怨恨。」
  徐子陵忽然強烈地思念師妃暄,若有她在身旁,他會向她謙虛下跪,求取一個明確的指示。深吸一口氣後,徐子陵平靜的道:「時間無多,我們立即起行,好趕在日落前入城。」
  他感到跨下的萬里斑每跨前一步,他離這場席南卷北,至乎牽涉到塞外大部份異族的戰爭大漩渦更近一些。而離開石青璇避世的居所則距離拉遠,最終他會全無退路,直至力盡人亡!除非寇仲一方終於勝出,他始有脫身的可能。
  這想法令他感到精疲力竭,因更清楚自己無法置身事外,難道他任由自己的兄弟拿性命去為理想奮戰,為萬民謀幸福,自己卻袖手旁觀,坐視不理嗎?無論他多麼不願意,終狠下決心,選擇踏上支持寇仲這條不歸之路。
  楊家軍列成陣勢,在敵寨之西嚴陣以待,防止寨內敵人來襲。飛雲戰士負責駕駛騾車,朝洛陽定鼎門推進,王玄恕和親衛押後。果如所料,寨內唐兵雖有調動,純以防守為主,不敢出戰。
  城牆上鐘聲鳴響,定鼎門放下橫跨護河的吊橋,王世充、王玄應、大將軍跋野綱率二千鄭兵出迎。寇仲、徐子陵、跋鋒寒、楊公卿、王玄恕五騎從糧車隊馳出。
  兩方會合。王世充方的軍隊自發的爆出震天喝采歡叫,更有人為援軍糧草的到達流下男兒熱淚,洛陽城方牆頭和把門的鄭國戰士和應呼喊,情況熱烈感人,就若大旱下的民眾看到甘霖從天降下,絕處逢生。
  王世充迎上寇仲,在馬旁撲過來一把將他摟實,雙目淚湧道:「少帥高義隆情,不計前嫌,王世充非常感激,大恩大德永誌不忘。」
  寇仲給他摟得渾身不舒服,更曉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性格是怎樣便怎樣,縱使在某種特殊情況下態度大改,本質依然難變。
  寇仲輕輕掙脫他的擁抱,正容道:「我今趟與楊公回洛陽,沒有任何條件,更沒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大家能衷誠合作,擊退唐軍,希望聖上清楚明白。」
  糧車隊在他們旁「隆隆」駛過,在鄭軍簇擁下魚貫開入定鼎門。
  在寇仲旁的徐子陵心頭一陣激動,深切感受到戰爭的可怕和殘酷,因為那正清楚寫在每一名鄭軍飽受折磨的臉上。
  王世充歎道:「我一錯再錯,本無顏面見少帥,現今只求一隅偏安之地,再無他求。」
  寇仲道:「我們打算守穩洛陽後,立即去見竇建德說服他派兵來援,希望能在糧盡前解洛陽之圍,聖上對此有沒有意見?」
  王世充正容道:「只要是少帥的意見,我王世充無不接納。」
  寇仲欣然道:「這就最好。我們入城後立即把一半糧食用品分發居民,先安定民心,然後再看李世民的攻城戰了得,還是我們聯軍的守城戰厲害。」
  王世充微一錯愕,點頭答應。兩人邊說話邊往城門馳去,徐子陵等緊隨其後。
  (原文缺)
  王玄應似是全無芥蒂的向徐子陵,但應只是迫於無奈下與他們修好。
  跋鋒寒神情冷漠,好像世上再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心動。
  前面的寇仲壓低聲音向王世充問道:「現在情況如何?」
  王世充冷哼道:「李世民大軍壓境一是千古不移的至理。(原文缺)」
  號角聲起,由麻常指揮的楊家軍開始向定鼎門撤來,運糧任務終大功告成。
  寇仲甫進城立即發糧這個招數比什麼振奮民心的手段更有效管用,立即把一座本是死氣沉沉的城市回復活力生機。寇仲更使人散播消息,說竇軍將在短期內揮軍渡河,來解洛陽之危,令城內軍民士氣大振。
  寇仲等隨即和王世充及其以王親國戚為主的將領舉行軍事會議,而師勞力竭的運糧軍則被安頓在各處空置的民房休息,以應付即將來臨的大規模攻防戰。
  洛陽乃舊隋三大都城之一,是長安、江都外最堅固的城池。只看以李子通之能,仍能倚江都力抗天下霸主杜伏威精銳的江淮軍及沈法興的江南水師,可推想洛陽的威勢。
  事實上洛陽的防禦力比長安和江都都有過之而無不及,除四周山川的天然屏障外,外有長牆圍護,外墩城牆寬達八丈,可容十多騎並排而馳,城樓宏大,四面十二門,門與門間可相互照應,門門都是關口。
  對攻城唐軍最有威脅的,當數由沙天南為洛陽設計製造的「大飛石」和「八弓弩箭機」,前者可擲重五十斤的巨石,射程達二百步;後者箭大若巨斧,能攻擊在五百多步內的敵人。而兩者均是機動性強,轉動靈活的超級守城工具,能在城牆上迅速調動。
  一百二十座大飛石,一百五十挺八弓弩箭機,把洛陽守得固若金湯,所以雖是人人挨餓,攻城的指揮是威震天下的李世民,晝夜不息的連續十多天的四面攻城,仍未能克取洛陽。
  城外唐軍的兵力不斷增加,李元古奉李淵之命從長安調來作李世民的副師,帶來五萬生力軍,李世績亦從虎牢移師洛陽,今李世民以洛陽東北青城宮為大本營的大軍總兵力增至十二萬,若把駐守外圍各鎮的唐軍計算在內,今趟出關東征的唐師總數在二十萬之上,可見李淵是傾盡全力,志在必得。
  在正常情況下,洛陽根本是無法攻克的堅城,所以李世民採取的策略絕對正確,就是先把洛陽孤立,截斷所有糧道,令城內軍民缺糧無食,那時將不攻自潰。
  寇仲能成功把糧草運抵洛陽,其中頗帶僥倖成份,關鍵處在跋鋒寒及時通風報信,又因有楊公卿棄置的渡橋設施,各方面配合下得到成功。而這將是洛陽在圍城戰中最後一趟的糧食供應。即使寇仲等能突圍返陳留,再沒可能把糧草運來。
  現在洛陽唯一的救星是竇建德,只有他重奪虎牢,打開東線的缺口,始有擊退李世民的機會。
  在寇仲援軍抵達後,李世民暫緩攻城,重整陣腳。
  對寇仲誰都不敢低估,一旦給他與王世充聯手夾擊,唐軍說不定會吃大虧,李世民的策略一直以謹慎穩健為前提。
  寇仲等入城後,唐軍開始在洛陽周圍掘塑築壘,對洛陽城進行全面封鎖,攻守兼資,構成比不住猛攻更龐大的壓力。
  在會議上,王世充手下諸將在分配職責上如前般沒有大改動,除最接近唐軍總指揮部青城宮的上東和安喜兩門交由楊公卿主持,以經驗豐富的楊家軍和寇仲一手訓練出來的飛雲騎應付李世民的主力攻擊,原本守衛此兩戰線的將士則調守其他城門。
  城內軍民總數約十八萬人,正規軍的數目剩下三萬二千餘人,加上少帥軍的援兵,兵力仍未過四萬。
  寇仲看清楚形勢後,當機立斷,決定趁李世民的封鎖尚未完成,在半夜突圍離城,往見竇建德。
  王世充還有什麼可說的?除再說一番感激的話,重申與少帥軍和竇軍合作的誠意,一切均依寇仲之言。
  最後寇仲下結論道:「每過一天,我們的糧食、日用品和藥物便要少一些,照目前的情況瞧,城內的糧食最多可再支持個半月的時間至十月上旬。繼續補給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目下唯一希望是竇軍來援,只要他們攻陷虎牢,打通東線,洛陽之圍自解。我們今晚即起程往見竇建德,在此期間你們必須死守洛陽,待我們把好消息帶回來。」
  會議後寇仲拒絕王世充邀他入宮為他餞行的提議,與徐子陵和跋鋒寒回到城南擇善坊前居後河小宅院,爭取休息的時間。
  這宅院本屬王世充所有,但因他們每趟到洛陽王世充均借予他們寄住,不由生出特別的感情,踏入宅院有等似回家的美妙感覺,情況就像長安侯希白的多情窩。
  三匹愛馬和獵鷹無名,交由飛雲騎打理。今趟往見竇建德絕不會是順風順水,還是李世民擊殺他們的一個好機會。故此不願愛馬愛鷹陪他們涉險。
  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徐子陵拋開一切,閉目靜坐,體內真氣運行不到兩個時辰,不但疲勞盡去,且境界更高,功力更見精純,心中大訝。
  寇仲足音,從房移至。
  寇仲推門而入,一邊舒展筋骨,一邊移到床沿,坐下笑道:「老跋到了屋後小碼頭呆站,照我看這小子心中仍有點事,只是不肯告訴我們吧!」
  徐子陵道:「是時候起程了。」
  寇仲道:「先說幾句話兒好嗎,唉!真難為你,弄得我的心很不安樂,都是我不好,爭什麼娘的天下呢?現在勢成騎虎,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
  徐子陵道:「大家兄弟,說這些話來幹嗎?不過我倒有幾句肺肺之言,不吐不快。」
  寇仲肅容道:「我在聽著。」
  徐子陵道:「將來的事,沒有人能知道。我只希望你事事均以天下老百姓的福祉為依歸,不要像一般的野心家,最後卻以本身的利益為重,被權力和名位所蒙蔽。」
  寇仲點頭道:「這番說話我寇仲會銘記心內,不敢有片刻忘記。」
  徐子陵沉默下去。
  寇仲道:「陵少替我想想,我少帥軍的眾多頭領裡,誰會是出賣我的人?」
  徐子陵皺眉道:「曉得我們運糧往洛陽的人為數不少,我們很難從中分辨誰是內鬼。」
  寇仲道:「只有十鎮大將和六部督監級的人物,又或像陳家風、謝角、高志明、詹功顯等高級將領,才清楚運糧的事,所以該不太難猜。」
  徐子陵沉吟不語。
  寇仲思索道:「當日我們偷襲鍾離,差點踏進敵人陷阱,我便懷疑有內鬼,還以為是錫良和小容出賣我們,後來始知是誤會。香玉山那小子雖有點鬼門道,仍未到料事如神的境界。所以確是在那時我們軍內早有內鬼和他暗通消息。唉!這個人是誰呢?」
  徐子陵道:「楊公和麻常絕無問題,可把他們篩出懷疑之列。志叔、謀老、占道、奉義和小傑和我們淵源深厚,久經患難,也該沒有問題。宣永和他兩名手下大將高志明、詹功顯來自翟讓的系統,只看他們對大小姐的忠貞不移,該不會是這種人。剩下的就只虛行之、任媚媚、洛其飛、陳長林、白文原、焦宏進、陳家風和謝角。你心中懷疑那一個呢?」
  寇仲道:「我真不願去懷疑他們中任何一人,我們和虛行之雖是萍水相逢,卻感到他是個胸懷救世之志的智者,不會幹無恥的事。長林兄為人君子,懷疑他會令我感到罪過。白文原我們曾救他一命,照理不會恩將仇報。焦宏進曾和我共過生死,且為人正直,我也不會疑心他是內奸。但對任媚媚、陳家風和謝角我卻不是那麼有信心,他們到底曾是彭梁幫的人,彭梁幫一向聲譽不太好,與巴陵幫又有糾纏不清的關係。唉!此事真令人頭痛。」
  跋鋒寒出現門外,淡淡道:「兄弟們!修行的時候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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