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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五章 偷龍轉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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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徐子陵最大的顧慮是不能顯露真正的身份,否則尤楚紅和獨孤鳳稟上李淵,說沈落雁與他們兩人是一黨,那就和叛國通敵沒有分別。
  寇仲心知肚明憑尤楚紅的功力和身手,在短程內沒有可能把她甩掉,忙從掛在馬腹的箭囊抓起三支箭,憑聽風辨聲反手往尤楚紅擲去。他不敢全力施展,更不敢用上螺旋真勁,當然威力大減,只望能阻止她的凌空撲擊。
  尤楚紅暴喝道:「好膽!」
  一袖揮揚,三支箭像給狂風掃落葉的卷跌下墮,她的碧玉杖仍然向策馬狂奔的徐子陵背心點去。
  寇仲待要離開馬背往援,驀地心現警兆,忙滑下馬背,靠貼馬腹,純憑身法避過獨孤鳳偷襲射來的一把飛刀,她放暗器的手法非常巧妙,不帶半點風聲。
  徐子陵自問沒有本領一邊牽馬疾馳,一邊應付高明如尤楚紅者的全力攻擊,心生一計,放開韁繩,飛出一腳,踢中馱箱馬兒,長生氣狂輸馬體,以「人馬如一」的引導術,馱箱馬兒果應腳一聲長嘶,四蹄同時發力,超前而奔,越過左右兩旁的寇仲和徐子陵,朝暗黑的草原無限深處狂馳而去。
  徐子陵一個側翻,躲在馬腹下,堪堪躲過尤楚紅的碧玉杖,就在馬腹下催馬,硬把與尤楚紅的距離拉遠。
  尤楚紅一口真氣已盡,足尖點地,又再趕上來。
  寇仲和徐子陵憑騎術全力驅策,往超前近二十丈的馱箱馬兒追去。
  尤楚紅和獨孤鳳則在後窮追不捨,前者顯現出她的絕世身法,竟愈追愈近,反是策騎的獨孤鳳給拋在後方。
  驀地前方遠處兩騎奔來,其中一人大喝道:「賊子那裡走!」
  寇仲和徐子陵認得是李靖的聲音,看去果然來的是李靖和紅拂女,心中大喜,裝作大吃一驚,舍下沉落雁,改向落荒逃走。
  得李靖和紅拂女截著馱箱馬兒,給個天尤楚紅和獨孤鳳作膽,也不敢公然加害沈落雁,更難人罪沈落雁。
  兩人通過楊公寶庫的地道,重返長安,回到多情寓,離天明尚有兩個時辰。
  等得心焦的侯希白大喜道:「一切妥當?」
  寇仲欣然坐下,舒展筋骨,笑答道:「一切妥當,卻是險至極點,全賴老天爺的幫忙,沈美人命不該絕。」
  兩人曾躲在暗處,瞧清楚尤楚紅和獨孤鳳沒有惡向膽邊生,冒犯李靖和紅拂女,看著李靖夫婦開箱救出沈落雁,這才離去,可放心說出這番話。
  徐子陵在侯希白另一邊坐下,道:「沒有到上林苑去嗎?」
  侯希白歎道:「你們去出生入死,我那還有玩樂的興兒。唉!每天都山珍海味,間中亦該來個清茶淡飯。」
  寇仲道:「你的石師來了嗎?」
  侯希白頹然點頭,道:「我把摹畫放在桌上,然後恭候他老人家法駕,石師果然準時來到,還很親切問我的近況,練功的情景。說出來你們不會相信,他竟指點我武功方面的事,分析我為何在秘道裡幾個照面就給他擒著的原因,弄得我糊塗起來。」
  徐子陵和寇仲聽得臉臉相覷,石之軒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侯希白露出回憶的神色,望著小廳堂的橫樑,緩緩道:「我是否很傻呢?竟忍不住問他是否要殺我?你道他怎樣答我?他竟搖頭啞然笑道:『你不但是我石之軒的好徒兒,更是發揚花間派的希望,你又不會妨礙我統一天下的大業,師傅為何要置你於死。沒有人比師傅更明白你。』說畢這番話後,他的眼睛現出很奇怪的神色,像很疲倦,又像心中充滿悲傷。」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對。
  侯希白續道:「他接著又說:花間派的心法正是率性而行,他當年不顧聖門所有人反對,戀上碧秀心,便是受花間派心法的影響,而到今天他仍沒後悔當時的決定;唯一後悔的事是害死至愛的人,所以不想我步他後塵,令我重蹈他當年的覆轍。唉!他還問我有沒有意中人?」
  徐子陵露出思索神色,寇仲卻興致盎然的問道:「你怎答他?」
  侯希白聳肩道:「我答他天下的好女子無不是我的意中人,而我只會通過為她們作像表達我對她們的愛慕,透過畫筆把她們最美好的一面活現畫中。石師聽後不但滿意,還讚我在花間派的心法上青出於藍。我乘機問他,唉!我本不該過問他這方面的事。」
  徐子陵沉聲道:「問他那方面的事呢?」
  侯希白道:「我問他為何不超脫於人世間的鬥爭仇殺,嘯傲山林,落得清淨自在。」
  寇仲精神一振道:「他怎樣答你。」
  侯希自苦笑道:「所以我說不該問,石師冷哼一聲,隨手拿起那軸假畫,雙目射出冰冷無情的可怕神光,就那麼走啦!」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啞口無言。
  好一會寇仲才道:「你石師的行事任我們想破腦袋亦想不出頭緒來。正事要緊,快把假畫拿來。」
  侯希白又驚又喜道:「離天亮只有個許時辰,夠時間嗎?」
  寇仲笑道:「這是千載一時的良機,李淵抽調大內禁衛去對付李密,韋公公、尤楚紅和獨孤鳳均不在皇定內,所以李淵必把留下的人手集中保護自己的寢宮和嬪妃的宮苑,貢品堂肯定守衛鬆弛,我們選在李淵最意想不到的一刻入宮來個偷龍轉鳳,保證會成功。還不快拿假貨,我們有很多時間嗎?」
  徐子陵獨自潛回司徒府,借大的房舍冷清清的,在微茫的晨光下,有種說不出人去樓空的荒寒冷落。
  想起剛才偷進唐宮的情境,禁不住為侯希白得到真本如癡如醉的狂喜欣悅。李淵手上的畫是偷回來的,失去是活該,何況他可能永不曉得手上擁有的會是摹本,徐子陵絕不會因他是大唐的皇帝而認為他有特別的擁有權。
  今趟三人是駕輕就熟,兼且正如寇仲所料,禁衛集中到皇帝妃嬪居住的寢宮,他們從秘道來,從秘道離開,利用貢品堂的天窗潛進去偷寶,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任務。
  綰綰的聲音傳入耳內,道:「人家在你的房間哩!」
  徐子陵放下推寇仲房門的手,心中泛起奇怪的滋味,移往鄰房,推門入內。
  綰綰靜靜坐在一角,美目深注的瞧著他。
  徐子陵到她旁坐下,道:「我們決定今晚動手。」
  綰綰露出「早知道哩」的神情,淡然道:「寇仲為何不和你在一起?」
  徐子陵道:「他在為今晚的行動奔走安排。」
  綰綰訝道:「有什麼要安排的,是否直到此刻仍要瞞我?我會懷疑你們合作的誠意。」
  徐子陵洒然聳肩道:「我並沒有蓄意隱瞞,只因時機未至,告訴你沒有意思。」
  綰綰輕輕聲道:「我曉得寇仲不信任我,徐子陵又如何呢?我想聽你心內的想法。」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微笑道:「我認為你不會在這情況下出賣我們。不過當有一天你成為陰癸派新一代的主事者,情況將截然不同。因為你不得不為本派的利益著想。」
  綰綰緩緩搖頭,滿懷感觸的道:「我永不會成為陰癸派之主,我已失去那種興趣。聖門兩派六道各懷鬼胎,只會壞事而不能成事。我再不想花時間陷往派內無謂由鬥爭去,不想在這方面浪費時間。」
  徐子陵愕然道:「那你為何那麼積極對付石之軒,何不找個地方躲起來,過些安樂優悠的日子?」
  綰綰平靜的道:「師尊的夢想,我會盡心盡力去完成。我的好勝心不會比你的兄弟小,我會證明給所有人看,聖門最出色的人不是石之軒,而是祝玉妍栽培出來的徒兒。」
  徐子陵訝道:「我給弄糊塗了。你憑什麼認為可憑個人之力,完成統一天下的夢想?」
  綰綰微笑道:「或者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卻不是現在。閒話休提,寇仲究竟怎樣奔走安排?」
  徐子陵道:「他去見歐陽希夷。」
  綰綰笑道:「你們果然有點門道,見歐陽希夷有什麼作用?」
  徐於陵道:「只有通過歐陽希夷,我們才可動用李淵的力量,把石之軒迫得不能不賴在老巢,而我們則在石之軒唯一的逃路埋伏。當李淵迫得石之軒從秘道逃走,我們對他來個迎頭痛擊,在那特別的環境破他的不死之身。」
  綰綰精神大振,笑道:「冤家啊!石之軒究竟躲在那一個狗洞呢?」
  寇仲回來時,徐子陵仍坐著發呆,思忖綰綰獨立於聖門之外仍能顛覆天下的計策,結果仍是一無所得。
  寇仲劈頭問道:「綰大美人呢?」
  徐子陵道:「她聽過今晚的計劃後,決定無論成敗也須立即離開長安,所以完去辦妥某些事,例如把《天魔決》起出來隨身攜帶著,這可是我的猜想。」
  寇仲點頭道:「雖不中不遠矣,她該不會蠢得去尋師妹白清兒的晦氣吧?」
  徐子陵淡淡道:「她說要放棄陰癸派之主的寶座,你說她對白清兒還有興趣嗎?」
  寇仲愕然道:「她在說笑吧?」
  徐子陵搖頭道:「我感到她說的是肺腑之言。且她新的大計與我們沒有衝突,所以她不怕透露有這麼一個計劃,雖仍不肯道出詳情,我卻覺得她對我們敵意大減。唉!她腦袋內是否在轉著什麼可怕的念頭?」
  寇仲歎道:「多想無益,不如不想。我和歐陽希夷談足整個時辰,我們的誅石大計應是天衣無縫。夷老會訛稱消息來自慈航靜齋,會點醒李淵詐作發現曹三在躍馬橋一帶出現,故把那一區從黃昏開始封鎖逐戶搜索,迫石之軒回禪室扮大德聖僧,到今晚子時再把無量寺重重圍困,破門殺入石之軒的禪室。哼!今趟看石之軒能逃到那裡去?」
  徐子陵道:「夷老曉得禪室下的秘道嗎?」
  寇仲道:「當然不會瞞他,卻必須瞞李淵。我們的計劃該沒有漏洞吧?」
  徐子陵心中湧起難言的感受,過了今晚,他或會變成殺死石青璇父親的人。無論她如何痛恨石之軒,他始終是她的爹。這情況會令石青璇更不想見他徐子陵,怕勾起心事。
  寇仲舒展手腳,道:「現在我們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等綰綰來。唉!我很擔心。」
  徐子陵訝道:「擔心什麼?」
  寇仲歎道:「擔心你哩。一世人兩兄弟,想到要把你捲進殘酷的戰場,擔心你受不了那種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的生涯。」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我並非第一天上戰場,以前又不見你這麼說。」
  寇仲苦笑道:「你經歷過最大的三場戰役,就是競陵之戰、赫連堡之役和對抗字文化及的梁都戰役。這三仗均是為保命求存,故心雄氣壯。可是當你為勝利而戰,為爭地而戰,卻完全是另一回事。戰爭是個看誰傷得重,誰捱不下去的遊戲。鬥志和士氣是頭等大事,人命賤如草芥,最終是贏輸的問題。我還好點,因為是我的選擇,你卻是無辜被捲入這漩渦。所以我擔心你。」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別無選擇,到時再說好嗎?我現在不想討論這方面的事,令人心煩的事情太多哩!」
  寇仲道:「夷老告訴我他曾以朋友的身份開心見誠的和李淵談及帝位繼承人的問題,據他所言李淵對李世民表現得非常決絕,一口咬定李世民下毒暗害張捷好,並因此從被動改為主動,一方面加強自己實力,一方面把李世民的權力削減,將朝政全攬上身。除非李世民在外自立為帝,否則他回長安後除非甘願作廢人,否則只有被廢置或處決的命運。唉!在府兵制度下,李世民絕無機會。」
  徐子陵皺眉道:「夷老還有什麼忠告?」
  寇仲道:「他像你般在懷疑師妃暄選擇李世民是否明智。尚有一事,夷老證實因李建成在中間斡旋,李淵和頡利重修舊好,此事對李世民更為不利。當李世民攻破洛陽之日,就是李淵召他回長安的一刻。李世民在關外的兵權會被肯陪李淵打馬球的李元吉接收。這些卻不是夷老說的,是小弟的推想。」
  徐子陵歎道:「照現在情勢的發展,你的推想將變成事實。李淵以李元吉代李世民迎戰宋金剛,正是李淵這種心態下形成的。只是李元吉不爭氣,李世民才能坐穩他的位置。」
  寇仲道:「沒有突厥迫在眼前的威脅,李淵可放手讓李世民攻打洛陽,自己則在關內鞏固權力,讓建成,元吉清除支持李世民的各種勢力。當李世民班師回朝時,將發覺除天策府諸將和區區三千玄甲親兵外,再無可用之人。關中劍派首當其衝,若非蔡元勇不是蔡元勇而是我寇仲,關中劍派的人現在可能全被關進天牢去。他娘的!李淵真狠!」
  徐子陵搖頭道:「李淵並不是個狠心的人,反而是多情重義。問題是他的情義用在李世民的敵人身上,所以變得對李世民如此無情。」
  寇仲道:「夷老說李淵現在最擔心的是宋缺他老人家的動向,所以曾千叮萬囑夷老必須說服我的未來岳丈,沒有宋缺支持我,李淵還未把我放在眼內。他娘的!我會證明給他看,小覷我是一個大錯誤。」
  徐子陵沉默下來。
  寇仲瞥他一眼道:「你在想什麼?」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腦袋忽然變得一片空白,不敢去想將來會發生的事。李淵或者仍未至於狠心下令殺害李世民,可是魔門群凶卻不會放過他。妃暄會怎麼辦?她可坐視不理嗎?」
  寇仲歎道:「就算李世民長命百歲又如何?一天做皇帝的是李淵,李建成就是合法的繼承人,除非李小子起兵作反,不過你也看到現時唐宮的形勢,李小子有機會嗎?」
  徐子陵搖頭道:「完全沒有機會。」
  寇仲道:「與其被魔門的人殺死,又或忍辱偷生,不如讓我在戰場上給李小子來個馬革裡屍,還來得轟轟烈烈,對嗎?」
  徐子陵道:「我想再去見李世民一趟。」
  寇仲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重覆一次,沉聲道:「今晚事了後,你回彭梁,我去見李世民。」
  寇仲皺眉道:「和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見到他再說,我想曉得他心中的想法。」
  寇仲聳肩道:「你和他的關係比較好點。我現在對他再沒有任何友情,他弄得我太慘哩!咦!」
  兩人心生警兆,感覺有客到訪。
第六章 長安宵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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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同時想起一個問題,立即大吃一驚,假設來的是石之軒又如何?他們雖裝作乘船出關,可石之軒是何等樣人,怎會輕易被騙過,若他到司徒府來查探,會有怎樣的結果?
  暗怪自己疏忽時,侯希自推門而入,見他們驚魂未定,臉色煞白的模樣,愕然道:「什麼事?」
  寇仲長吁出一口氣道:「幸好來的是徒弟不是師傅,否則我們有難矣!」
  侯希白露出思索的神色,在寇仲另一邊坐下,皺眉道:「你們是否今晚動手?」
  寇仲向徐子陵打個眼色,示意由他說。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無奈道:「我們是別無選擇。」
  侯希白乾笑一聲,道:「我會否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蛋,到現在仍認為石師與我有師徒的情義?」
  寇仲道:「這個很難怪你,因為一直以來你接觸到的是他多情的一面,唉!教我怎說好。」
  侯希白向徐子陵問道:「子陵接觸石師的機會多一點,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是否仍在騙我?他為何要騙我?」
  徐子陵歎道:「坦白說,我真的看不透他。他可能在騙你安你的心,可能是真情流露,且因楊虛彥的背叛,轉把希望放在你身上,至於真相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曉得。」
  侯希白頹然歎一口氣,道:「我剛見過沈美人,應該說是她來找我,探聽你們的行蹤。我依你們的吩咐,告訴她你們已離長安。」
  兩人放下心來,知道沈落雁避過此劫,李淵沒有降罪於她。
  侯希白忽又笑起來,道:「你們躲在這裡,可能是除笨有精的做法,因為石師既想不到你們如此疏忽大意,另一方面更猜不到你們仍留在長安,所以這處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又問道:「婠婠呢?」
  徐子陵答道:「她有點事辦,該快回來哩!」
  侯希白道:「婠婠會是石師的首要目標。他會不擇手段把她的《天魔訣》奪到手上。《天魔策》的重歸於一,是自聖門分裂後各派各系中有志者的夢想。」
  徐子陵道:「希白有什麼打算?」
  侯希白歎道:「我打算立即離開長安,返回巴蜀過點寫意的日子。」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要為李淵畫百美圖卷嗎?」
  侯希白微笑道:「昨晚得到《寒林清遠圖》後,我忽然靈思如泉,把剩下的十多位美人兒一口氣完成。賦上詩文,在來此之前入宮交卷,看得李淵讚歎不絕,賜金千兩。我乘機告訴他要回成都去,此來更是向兩位辭行。子陵若到巴蜀,定要來找小弟暢敘喝酒。我侯希白雖相識遍天下,但說得上是知心朋友的只有兩位兄台。」
  說罷欣然起立,向徐子陵一揖到地,笑道:「多謝子陵以畫入武的提點,令我在武學上看到無限風光,今趟回蜀除一意避開石師和你們的爭鬥,更希望有潛心靜修的機會。此地一別,希望將來與兩位仍有聚首的一天。」
  接著抓住寇仲肩頭,微笑道:「原本我並不歡喜你,因為你的說話有時令人很難受。相處下來始發覺少帥不但夠朋友,且是非常有趣的人,可在至惡劣的情境保持能感染旁人的樂觀和積極,使小弟得益良多呢!」哈笑聲中瀟瀟灑灑的飄然而去。
  侯希白突然而來的告別,兩人不由有點羨慕的生出感觸。而「期待再見」,等若暗祝他們能破石之軒的不死印法。
  寇仲收回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花園林木深處的目光,笑道:「昨晚偷畫冒的險是值得的。看他得到老展的畫後,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似的。」
  徐子陵道:「他的決定是正確的,此處確不宜他勾留,照我猜他是下了不惜一切保護石青漩的決心,這亦是他報答師恩的唯一方法,就是阻止石之軒做傻事。」
  寇仲道:「我尚有一事沒有告訴你,見過夷老後,我去向老爹辭行,他今天會離長安回歷陽坐鎮,假若李淵對付李世民,他會全力助我,否則按兵不動,直至我和李世民分出勝負。我們這老爹真不錯,至少比李小子的老爹好。」
  徐子陵愈來愈感受到寇仲的影響力,若多上杜伏威全力支持他,確有實力與李閥爭一日之短長,那時李淵只好借助突厥人的力量,天下的亂局不知會繼續至何年?
  寇仲道:「我們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對付石之軒少點精神也不成。」
  寇仲從熟睡中驚醒過來,探手握上井中月的刀柄,睜眼時恰恰見到白衣如雪的綰綰幽靈般穿窗而入。
  寇仲鬆一口氣,盤膝坐起時順手把井中月橫擱腿上,盯著坐往床尾的綰綰,伸懶腰問道:「是什麼時候?」
  綰綰道:「太陽快要下山哩!你道是什麼時候?」
  寇仲大吃一驚道:「我竟睡了這麼久,陵少呢?你為何這麼晚回來?若李淵開始搜捕曹三,老石固要躲進他的賊洞,而我們在街上行走恐怕不大方便。」
  綰綰掩嘴嬌笑,神態迷人,小女孩般嬌嗲的道:「你一口氣問這麼多問題,教人家如何回答。虧你在這等緊張時刻,仍可像豬般睡得爛熟,鼻鼾聲隔幾條街亦可以聽得到。」
  寇仲沒好氣道:「你比我還誇大。我怎會打鼻鼾?睡覺是一門學問,尤其在戰場上,不能把握每一個睡覺機會的都不會是好將帥。陵少是否聽著?」
  徐子陵的聲音傳過來道:「綰大姐理該比我們更緊張今晚的行動,她不擔心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綰綰喜孜孜的道:「子陵真瞭解人家呢?」
  寇仲用神打量綰綰,訝道:「綰大姐因何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快活得像頭出籠的小鳥兒。」
  綰綰由他一眼道:「人家開心,你不替人家高興嗎?你們不用擔心時間遲早的問題,早去反無益有害,例如剛好碰著石之軒從外面回來,經秘道返回禪室之類,今晚的計劃將盡付東流。少帥這麼精明,沒想過這可能性嗎?所以我們必須在李淵行動開始後,才可借到石之軒那秘處去。」
  寇仲抓頭道:「綰大姐言之成理,那我們該在什麼時候進去?」
  綰綰淡淡道:「戊時是最後時限,我們必須在戊時前躲進去。」
  隔壁徐子陵的聲音傳過來道:「為何在時間上論論你能這麼肯定?」
  綰綰解釋道:「你有你們的計劃,李淵也有他的打算,你們躲在這裡睡覺當然不曉得外面發生的事。李淵於午後時分通告全城,今天會提早一個時辰於酉時頭關閉所有城門,然後由戊時開始全城宵禁,所有店舖均得道旨停業。」
  寇仲愕然道:「搜捕一個曹三,不用這麼大陣仗吧?若令石之軒起疑向尹祖文打聽就糟糕哩!」
  綰綰道:「李淵是老江湖,對付的又是頭號大敵,怎會這樣笨?他對內宣稱是要逐戶搜索楊文干和他的餘黨,沒有提過什麼曹三曹四。」
  接著就在床上躺下,來個嬌體橫陳木榻,歎道:「還有整個時辰休息,沒有事不要吵醒人家。」
  西時開始,天上降下濛濛雨絲,把長安城籠罩在重重雨霧織成的輕紗內。
  大街小巷行人漸減,唐軍於道路交匯外設置關卡,抽查過路者。巡邏的騎隊隨處可見,氣氛緊張,未到指定宵禁時限,大小店舖旱無不收鋪關門,令形勢更為吃緊。
  三人在夜色降臨後,離開司徒府,步步為營的往石之軒秘室潛去,奔馳於橫街里巷,有時則竄房越屋,有驚無險的來至秘室旁一所民房的瓦頂上,俯瞰對面秘室的情況,無漏寺的院牆矗立在隔一條街外。
  寺內烏燈黑火,加上它與石之軒這邪人之王有關連,份外陰森神秘,詭異莫名。
  伏在兩人間的綰綰道:「不要再偷看,若石之軒正在宅內可能會生出感應。」
  兩人嚇得忙伏在屋脊另一邊。
  綰綰低聲道:「李淵這一招真絕,宵禁加上逐屋搜查,那到石之軒不乖乖回到禪室內。待會我們應在秘道出口伏擊他,還是於寺內秘道的入口對他迎頭痛擊?」
  寇仲思索道:「首先我們須弄清楚李淵以那種手法攻打禪室,李淵非是蠢人,下面謀臣眾多,必猜到石之軒有出入的秘道,難道他每趟離開禪室都要著小和尚來汗鎖嗎?」
  綰綰道:「這正是關鍵所在。李淵或會使人把無漏寺裡裡外外先重重圍困,再以雷霆萬鈞之勢破門而入,把石之軒迫出來。不過李淵和他的人從未與石之軒交過手,會低估他的厲害。」
  徐子陵搖頭道:「李淵這麼張揚,只會壞事。以石之軒的精明,見大批人馬來到無漏寺,那還不知行藏已洩。且李淵把無漏寺這一帶圍以重兵,他會生警覺溜掉。」
  寇仲點頭道:「陵少有道理,綰大姐怎麼說?」
  綰綰道:「要看李淵是否像子陵所說的精明,我們先到屋內再見機行事好哩!」
  寇仲愕然道:「你剛才不是怕會與石之軒碰個正著嗎?」
  綰綰道:「這只是個可能性,機會不大。別忘記李淵是要逐屋搜索,最安穩的地方當然是禪堂內。」
  徐子陵道:「假設李淵領著手下誅邪隊悄悄而來,破門而入,必把禪室的唯一出口封死,石之軒剩下的逃路就是蒲口下的秘道,可以想像他跳下秘道的一刻,仍須應付上面高手的狂猛攻擊,如那時我們在下面同時出手偷襲,可一擊成功,然後從容從秘道離開。」
  寇仲和綰綰同時點頭,認同他的計劃。
  寇仲沉聲道:「今趟石之軒死定哩!我們去!」
  房子內果空無一人,景況依舊。
  三人進入書齋,找到秘道的入口,心情不由緊張起來。
  天下無人能制的石之軒,會否因這條秘道飲恨收場?
  「噹!噹!當!」
  戌時來臨,宵禁的鐘鼓聲響起。
  寇仲猛一咬牙,小心翼翼的打開入口,展現出往下的石階。
  綰綰探手入懷,卻給寇仲按著她正手,微笑道:「小弟另有法寶。」掏出從楊公寶庫得來的夜明珠,嵌進她額上的秀髮內,欣然道:「今晚綰美人就是我兩兄弟的照明燈,寶劍贈烈士,明珠送佳人。」
  綰綰微一錯愕,秀眸現出迷亂的神色,忽然湊過香唇,在他臉頰輕印一口,道:「綰兒永不會失去此珠。」
  寇仲和徐子陵均湧起難言的滋味,自祝玉妍死後,綰綰對他們敵意日減,問題是他們能不把她視作敵人嗎?飛馬牧場商家二老之死,始終是個解不開的死結。
  綰綰率先進入秘道,兩人隨後,無聲無息來到供石之軒易容改裝的秘室內。
  另一邊就是通往石之軒禪室下的秘道。
  在綰綰額上秀髮間的夜明珠朦朧暗淡的異芒映照下,這地內的天地充滿不可測的神秘感覺,綰綰美勝天仙的玉容,更為這神秘添上不能以任何言詞形容的味況。
  三人不敢說話。
  寇仲打出行動的手勢。
  三人鑽進入口,弓身而行,不敢弄出任何聲息。
  最後來到石階下,上方就是禪室蒲團下的入口。
  深長的呼吸聲透壁傳下來。
  石之軒確在禪室內練功打坐,他們的計劃已成功了一半,下一半就要看李淵的部署。
  他們不但要控制呼吸,還要控制心兒的躍動,任何至微細的聲息,會令石之軒驚覺。
  綰綰打個手勢,帶頭回到先前的秘室去。
  在秘室三人盤膝坐下,雖沒有交談,均知在這裡等待妥當得多。現在既曉得石之軒在禪室內,他們便安心靜修,好養精蓄銳,靜候成功或失敗那一刻的來臨。
  徐子陵忽然想起石青璇,一會後他就要出手對付石之軒,若真的把他殺死,石青璇會怎樣看自己呢,是感激還是痛恨?侯希白又會有什麼反應?生命為何會有這種矛盾。自向師妃暄作出除去石之軒的承諾,他一直感到這是正義的事,為公為私均義無反顧。可是際此事情即將決定成敗的一刻,這些念頭卻紛紛湧至,無法控制。
  綰綰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你的心為何那麼亂,小心點!」
  徐子陵曉得瞞不過她的感應,暗歎一口氣,低聲道:「我沒有事的!」
  綰綰的玉手找上他的手,一把握著,似乎瞭解他心內的情緒。
  徐子陵心湖一陣顫蕩,縱使以前摟著綰綰,也遠及不上此刻兩手相握的親切感覺,想起綰綰永不可能成為朋友,那種因矛盾而來的痛苦不減反增。
  綰綰另一手伸出,讓寇仲握著。
  徐子陵陷進回憶去,追想與石之軒數次相遇,感受到他深情自責的一面。石之軒似對他有特殊的感情?而他卻要向石之軒毫不留情的出手。唉!造化弄人!
  今趟輪到寇仲湊過來道:「什麼娘都不要管,自石之軒從入口跳下來的一刻,我們同時出手,為的不是我們自己,而是為天下萬民,個人的得失算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盡力把雜念排出腦海之外。
  寇仲握上他另一隻手,用力抓緊。
  三人生出心連心的感覺。
  密室內靜至落針可聞,秘道傳來空洞的聲音如有實質,綰綰額上清白黯淡的光芒,形成秘室詭異莫名的世界。
  他們閉上眼睛,靜默中等待時機的來臨。
  「砰」!
  門破木裂的聲音從秘道上方傳來,粉碎了秘道內的寧靜。
  三人同時睜目,你眼望我眼,接著彈起,往秘道竄進去。
  李淵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長笑道:「石兄真本事,先顛覆大隋,現在又來打我大唐的主意。舊恨新仇,我們今晚就來個結算。」
  下面的三人大感愕然,想不到李淵竟真來個御駕來征,自己涉險,率眾入禪室與「邪王」石之軒來個殊死決戰。
  石之軒淡淡道:「憑這些人和你李淵,就可殺死我嗎?」
  宇文傷的聲音狂喝道:「大言不慚,就讓我們教你石之軒曉得天下非是無人。」
  李淵怒喝道:「上!」
第七章 反蝕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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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看一切非常順利。
  他們原本最擔心的首先是石之軒會否不在禪室內,其次是怕李淵打草驚蛇?這兩項擔心都沒有變成現實。
  李淵果如他們所料,盡起麾下夠資格的高手來突襲石之軒,先以鐵錘鐵棍一類攻堅的重兵器一舉粉碎禪室的厚木門,再以雷霆萬鈞之勢殺入禪室,欲致石之軒於死地。
  可以想像在李淵一眾高手衝入禪室的一刻,隨來較次的高手和弩弓手再把近乎密封的禪室重重包圍,防止石之軒外逃。
  只聽上面傳來一陣的悶哼、叱喝,下面的三人曉得來者除李淵和宇文傷外,尚有「神仙眷屬」諸君明、花莫夫婦、李神通、李元吉、尤楚紅、獨孤峰、獨孤鳳、韋公公、李南天,還有那可能是「矛妖」顏平照之子的顏歷、歐陽希夷和另幾名他們不認識的高手。
  以這樣的實力,在一個密封空間內,確有殺死石之軒的實力,可是三人卻大感不妥當。
  石之軒要取勝是絕無可能,逃路只有兩條,一是從破開的大門闖出,另一是從秘道選走,前者當然比後者困難加倍。
  李淵肯定以最強人手把守大門,即使能穿門而出,尚要應付可能數以百計全把弩箭瞄準大門的神射手,任石之軒有通天徹地之能,不死印如何出神人化,終是血肉之軀,實難承受數百弩箭的同時攻擊。
  但關鍵問題在於李淵。不知是因他對石之軒害死碧秀心的仇恨,還是出於低估石之軒,李淵的御駕親征實屬不智,變得石之軒有一個可牽制全局的目標。因為其他人如何心切殺死石之軒,總不能犧牲李淵以達此一目的。這變成李淵方面唯一的破綻。
  禪室勁氣交擊聲連珠響起,比得上長安年晚夜燃燒鞭炮的激烈密集,悶哼叱喝聲此起彼繼,韋公公陰陽怪氣的喝叫和尤楚紅尖厲的叱罵特別易辨認,三人卻是頭皮發麻的瞧向蓋著出口全無動靜的蓋子,蓋關是打開的,只要石之軒運勁拿腳移蓋,可從秘道離開,包保沒有人敢鹵莽追擊。
  三人此時百思不得其解,除非石之軒猜到他們在下面埋伏,否則為何竟捨易取難,默不作聲地在上面與實力強大的敵人苦纏不休。
  「父皇小心!」破風的矛聲大作,可想見石之軒如他們所料般集中全力攻擊李淵,招招同歸於盡,使其他人為解李淵之厄發揮不出整體的攻擊力。
  韋公公怪叫一聲,李淵卻是一聲悶哼,聽聲音他多少受了點內傷,形勢危急至極點。
  「噹」!想是石之軒的拳頭轟上諸君明的鋼盾,然後諸君明慘哼一聲,更傳來噴血的可怕聲音,不用看也知石之軒成功借得敵方某人的真勁,否則那能震得諸君明受傷吐血。
  三人頹然若失,臉臉相覷。那想得到天衣無縫的誅石大計,就這麼慘淡收場。
  綰綰當機立斷,道:「或者是他命未該絕,我們快走,遲恐不及。」
  寇仲和徐子陵明白她的意思,李淵盛怒下雖明知沒有作用,也會展開全城搜索石之軒的行動,他們這條秘道肯定首先曝光。
  綰綰伸手鎖上蓋關時,徐子陵和寇仲先後鑽進地道去,穿過密室,從另一段地道回到石之軒秘巢書齋下的出口。
  寇仲移開蓋子,顯露出口,低聲道:「我們立即回司徒府,看清楚風頭火勢後馬上離開。我敢肯定石之軒曉得剛才我們是在下面等他。唉!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低應一聲,躍往書齋漆黑的空間去,同時心生警兆,但已遲卻一步,避之不及。
  他駭然瞧去,黑暗中接觸到石之軒邪光大盛,冰寒冷酷至沒有絲毫常人情緒的可怕目光,他的右手撮指成刀,無聲無息不帶起任何勁氣風聲當胸往他刺來。若給他刺中,肯定任何護體真氣不起作用,保證石之軒的手刀會破膛碎骨而人,把他心臟震個粉碎。
  徐子陵從未感覺過石之軒對他殺意如此堅決不移,心叫吾命休矣,唯一可做之事就是運集全身功力,硬捱這沒有可能抗拒的手刀。
  下面的寇仲作夢都沒想過石之軒膽大包天和狠辣至此,剛脫重圍,竟反過頭來在地道出口伏擊他們。
  寇仲雖看不到石之軒,卻從徐子陵的身體反應覺察到石之軒的偷襲,時間不容他多想,人急智生,兩掌托上徐子陵鞋底,全身真氣在剎那間經徐子陵兩腿經脈送往徐子陵腹下氣海處。
  換過下方搶救徐子陵的人是天下三大宗師的寧道奇、畢玄、傅采林任何一人,只能歎息無能為力。可是寇仲和徐子陵的內功心法同源而異,又經多番歷練能融渾合匯,與別不同。即使面對強如石之軒的突襲,仍有抗衡之力。
  寇仲本質冰寒的真氣似長江黃河般直注進徐子陵氣海去,與他灼熱的真氣螺旋合運,同一時間寇仲的真力更硬把徐子陵疾往上送,只要避過胸膛受襲,徐子陵可把匯同寇仲全力輸來的真氣送往腳尖,硬擋石之軒的奪命手刀。
  石之軒何等樣人,另一手朝徐子陵虛抓,竟生出一股力道,完全化去徐子陵往上急升的勢道,手刀仍直朝徐子陵胸膛擁至。
  要知胸口檀中大穴乃人身脆弱處,如給擊實,縱使未能破膛開胸,心脈會禁受不起衝擊而破斷,那時大羅金仙亦救不回徐子陵。
  寇仲真氣用盡,一時回復不過來,且上托雙掌竟虛虛蕩蕩,無處著力地難受至極,忽然醒悟到石之軒是憑不死印察敵之能把他們兩人看通看透,故能以這針對性的手段破解他對徐子陵的援手,卻是悔之已晚,回天乏力。
  後面的綰綰鬼魁般的迅疾移至,一把抱著徐子陵雙腳,赤足尖借力彈起,沖地道口往上騰升。
  徐子陵雙手往胸前合攏,仍是一線之差,眼看要魂斷於石之軒手刀下,忽然全身被綰綰的天魔力場包裡,目在手刀觸胸前朝上硬升半尺。那敢猶豫,就讓得自寇仲真氣輸入的螺旋匯勁留在腹下丹田氣海,硬挨石之軒的手刀。
  「蓬!」
  所有事情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由徐子陵遇襲,寇仲施援,綰綰抱上徐子陵雙足,全在眨一兩眼的高速內。
  石之軒手刀刺中徐子陵腹下真氣彙集處。
  手刀首先受綰綰天魔氣場的影響,真勁被削弱三成,緩了一緩,這才命中徐子陵,發出兩勁正面硬撼的交擊聲音。
  徐子陵感到五臟六腑似翻轉過來的強烈痛苦,被刺一中處火燒般難過,真氣被震得盲頭蒼蠅般往全身經脈亂竄,眼前一黑,狂噴鮮血,狂猛的力道送得他和綰綰往另一邊拋飛,「砰」的一聲撞上靠牆的書櫃,木架破裂,書本散跌,情勢混亂至極。
  石之軒也被反震得往後挫退,未能乘勝追擊。
  不知徐子陵是生是死的寇仲借此空隙回過氣來,不顧生死的從出口躍起,井中月離背而出,往石之軒迎頭劈去。
  「砰」!
  徐子陵和綰綰同時掉往地上,滾作一團,後者等若為徐子陵硬挨半刀,張開香唇噴出小口鮮血。
  石之軒冷哼一聲道:「找死!」
  一掌劈歪寇仲全力擊來的刀鋒,另一手拂袖而來,攻向寇仲臉門。
  寇仲聽到徐子陵的呼吸聲,稍為安心,在暗黑的書齋踏出奇步,避過照面拂來的一袖,拖刀下削劃往石之軒腰側,眼看可以得手,石之軒竟一閃不見,移往他左方刀勢不及的死角位,盡顯不死幻的玄妙。
  寇仲駭然旋身時,石之軒捨他往徐子陵和綰綰殺去。
  綰綰把受創的徐子陵往旁一送,袖內射出兩條天魔帶,從下而上往石之軒擊去。
  「蓬」!「蓬」!
  石之軒左右拳出,擊中飄帶,震得綰綰往後滑去,撞壁始止。
  此時寇仲來了,對著石之軒的背脊使出井中八法威力最大和玄奧的「方圓」,務要令石之軒不能對徐子陵再下殺著。
  「轟」!
  寇仲刀鋒撞上石之軒背後凝起的氣牆,他「方圓」法內的方立即硬被卸往一旁,「圓」則被石之軒反手一指迎個正著,震得他差點吐血,縱使千個不情願也不得不往後挫退。
  石之軒的身法受影響下不得不稍為遲滯。
  綰綰收回飄帶,從地上升起,書齋內的空間立時勁氣赳生,天魔力場籠罩石之軒,一對纖美的玉手化作萬千掌影,往石之軒攻去,直有排山倒海之勢。
  石之軒哈哈笑道:「原來青出於藍,終練成天魔大法,難怪敢來冒犯夫老,哈!」
  竟拔身而起,「砰」一聲撞破屋頂,且大喝道:「石之軒在此,李淵你滾到那裡去?」
  寇仲、綰綰和剛清醒過來的徐子陵無不魂飛魄散,他們三人中有兩人受傷,傷得最重的是徐子陵,若惹得李淵等一眾人等趕來,他們將成誤中副車的犧牲品。
  寇仲和綰綰呆望著被破開一個大洞的屋頂,瓦礫木碎仍不住掉下,細雨和著灰塵灑入,一時間竟不知該逃往何方始是樂土。
  人聲蹄音從四方八面迫至。
  徐子陵捧著小腹,呻吟道:「地道!」
  寇仲和綰綰給他一言驚醒夢中人,李淵等既往此方趕來,禪堂的出口將是唯一的安全生路。
  石之軒仍大喝「石某在此」時,寇仲抱起徐子陵和綰綰先後鑽進秘道去,後者順手鎖上蓋子。
  寇仲雙掌離開徐子陵的背心,一陣勞累襲遍全身。差點想倒頭大睡,記起跋鋒寒的勸告,只好勉力撐著。
  正盤膝靜養的綰綰睜開美目,出奇地溫柔的道:「累嗎?可惜我自身難保,幫不上忙。何況我的內功對子陵的傷勢有損無益。」
  寇仲歎道:「今趟算得不幸中之大幸,陵少的小肚子差點給石老魔刺穿,現在只是巴掌大一塊紅腫,可還神作福。侯小子說得不錯,我們低估了石之軒。」
  綰綰猶有餘悸的道:「若是我先出去,必死無疑。」
  寇仲頹然無語。
  綰綰環視地庫內裝滿兵器以百計的大箱子,輕輕道:「真想不到楊公寶庫不但是庫下有庫,且有真假之分,李淵等全給你們瞞過。」
  寇仲再歎一口氣,讓綰綰到寶庫內,是別無選擇,因保命要緊,他們不但要躲避石之軒,更怕被李淵的人誤打誤撞的找到。
  寇仲迎上綰綰的目光,在油燈映照下,臉色因內傷未癒而帶點蒼白的綰綰別有一番楚楚動人的風姿。
  綰綰目光投到閉目靜坐的徐子陵臉上,柔聲道:「或者你們仍視我為敵人,可是我真的再不想傷害你們,現在我唯一的心願是殺石之軒為師尊報仇。」
  寇仲訝道:「我和陵少都百思不得其解,為何你忽然要放棄陰癸派派主的寶座,統一聖門不是你師尊一貫的願望嗎?」
  綰綰輕歎一口氣,柔聲道:「我對聖門的人完全絕望,他們敗事有餘,成事卻不足。只看我們陰癸派自先師過身後你爭我奪的情況,可明白我的意思。我正因看破此點,變得輕鬆自在,更能放手做我想做的事。終有一天,我會為先師完成她的夢想,但卻不是她想像的那種方式。」
  寇仲糊塗起來,道:「什麼方式?」
  綰綰顯然不願意回答他的問題,道:「明天城防必定加強,子陵的傷勢恐怕尚未復原,我們是否要多留兩天才離開呢?」
  寇仲道:「陵少只要能自己走路,我們立即滾蛋唉!實不相瞞,這裡有秘道可直通城外,否則我如何可把黃金珍寶搬走。若非人手不足,我會連這數百箱東西一併運走。」
  綰綰微笑道:「你不怕我出賣你們嗎了?」
  寇仲苦笑道:「若你要拿走這批東西,我也沒有辦法。」
  綰綰柔聲道:「放心吧!你肯信任我,我怎捨得出賣你們,更何況我根本得物無所用。信人家好嗎?我會為你們保守秘密的。」
  頓了頓續道:「離長安後,你們會到什麼地方去?」
  寇仲道:「我回彭梁與我的少帥軍碰碰運氣,子陵會到巴蜀見石青璇,夠坦白吧!」
  綰綰欣然道:「非常坦白,令人家不但感動,更是感激。你已當綰兒是朋友,綰兒絕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
  寇仲苦笑道:「這樣信任你,真不知是禍是福,只好由老天爺決定。」
  綰綰洒然笑道:「時間會證明一切。我想告訴你們幾件事,你要留心聽,不要忘記。」
  寇件精神一振道:「什麼事?」
  綰綰正容道:「香家的真正主持人不是香貴而是尹祖文,香貴只是尹祖文的爪牙,販賣人口的勾當是由尹祖文一手策劃出來的。千萬不要低估尹祖文,這人的武功才智乃聖門中的表表者,其野心不在石之軒之下。」
  寇仲不解道:「你不是說過香家是為你們服務嗎?」
  綰綰道:「嚴格來說香家實為聖門兩派六道外的旁支,以其錢財支持聖門內幾個關係密切的派系,卻並不直屬於任何一派。」
  寇仲拍腿道:「難怪石之軒想害池生春,他真正要打擊的是尹祖文。」
  綰綰道:「你不是問過人家大明尊教的大尊是誰嗎?現在可告訴你啦!」
  寇仲沉聲道:「是否許開山?」
  綰綰點頭道:「正是許開山。他是我聖門諸派系最忌憚的人之一,否則辟塵不會借他的力量壯自己的聲威。許開山一向深藏不露,不過據說他已練成《御盡萬法根源智經》上的心法武功,其成就該在善母莎芳之上。」
  寇仲訝道:「你真的再不把聖門的諸般禁忌放在心上。」
  綰綰道:「此地一別,不知能否有再見之期,就當是臨別贈言吧!」
  徐子陵長長吁出一口氣來,張開俊目。
  寇仲大喜道:「滾蛋的吉時到哩!」
第八章 交心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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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徐子陵在關外大河一處渡頭找到宋師道等人坐的風帆,已是和綰綰於長安城外分手五天後的事。
  雙方重見,當然非常歡喜。
  久別的萬里斑見到徐子陵和寇仲仲,跳蹄雀躍,不由勾起寇仲對愛駒千里夢的思念,恨不得插翼飛返彭梁。
  他們棄舟登陸,由隨行者駕舟回長安,因往洛陽的大河被李世民封鎖,出入船隻均會被李軍水師截查。到達岸旁密林內一片空地,五人坐下說話。
  午後的陽光在天空灑下,四周蟲鳴鳥唱,生機盎然。
  寇仲把分手後的事逐一道來,聽到救回沈落雁,三人欣慰非常,也為不世梟雄李密凶多吉少的下場感歎!
  到聽到對付石之軒的行動徹底失敗,還差些兒被他反噬一口,三人無不生出驚心動魄的駭然感覺。
  宋師道皺眉道:「有一點頗不合情理,以石之軒表現出來的才智,他撞破屋頂高嚷存心引來李淵,理該再躍回屋內把你們纏著,到李淵趕來時才逃走。那你們因子陵和綰綰均受重創,肯定必無倖免。石之軒怎會有此失著?令你們有機會從秘道溜走,反像暗助你們一臂之力?」
  雷九指道:「應是石之軒有心無力,於禪室之戰雖能脫身,卻身負內傷,只是小仲他們不曾看破,所以他不敢再躍回屋內,固若給綰綰和小仲纏上,會同陷重圍之內。」
  寇仲點頭道:「這是個合理的解釋,唉!石之軒精明得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害得我們差點難見天日。」
  宋師道道:「我覺得實情不一定如此,他似在迫你們從秘道離開,否則他不用大叫大嚷引來李淵,當時只要李淵有空發現禪室內的秘道,派人人秘道看個究竟,你們仍避不開李淵的人。故石之軒若不把禪室處的李淵引走,你們將不敢冒險從秘道離開,所以我說石之軒是故意幫忙,此事令人費解之極。」
  徐子陵道:「或者是因石之軒猜到綰綰身上藏有《天魔訣》,石之軒不願這魔門重要秘典落在李淵手上,故做出如此矛盾的古怪行為。」
  寇仲瞧徐子陵一眼,欲言又止,終沒把心中想法說出來。
  徐子陵沒好氣的白他一眼,知他又是岳丈嬌婿那一套。
  寇仲探手抓上他肩頭,笑而不語,一副事實會證明我是對的可惡神態。
  雷九指道:「你們太行雙傑的身份暫時還不虞被用破,因為守關的將領親到船上拜會我們福榮爺,告知我們一個噩耗。」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追問。
  雷九指好整以暇的道:「太行幫剛和宿敵黃河幫頻生大火並,黃河幫動員過千人夜襲太行幫在河內的總舵,黃安不敵當場身死,幫眾傷亡慘重,死不去的四創逃亡,太行幫名實俱亡。現在徐非司徒福榮和太行雙傑從塞外回來,否則我們的身份不會被揭穿,仍可回長安胡混,不過那當然要石之軒肯合作才成。」
  寇仲點頭道:「李淵說得對,幫會生涯沒有什麼好收場,大有大打,小有小打,國與國間爭天下,幫與幫間爭地盤,人的本性就是這樣子。若每個人都像子陵和宋二哥般,肯定天下太平。」
  徐子陵關切的問道:「宋二哥打算到那裡去?」
  宋師道顯是下定決心,想也不想的答道:「我會到君綽的小谷去結廬而居,過一段日子。」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無話可說。幸好他只說過一段日子而非終老於其地,多少有點進步。
  任俊低嚅道:「若我們要扮司徒福榮回長安,宋二爺可否……噢!對不起,我們根本不宜回去。」
  寇仲拍拍他肩頭,道:「小俊我們到一邊說幾句話。」
  任俊脹紅臉孔,垂頭隨寇仲去了。
  徐子陵收回看兩人背影的目光,轉向雷九指道:「綰綰和我們分手前,透露有關魔門兩宗秘密,首先是大明尊教的領袖確是許開山,與我們猜測吻合,綰綰還說他盡得《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武功心法,成就在善母沙芳之上。」
  宋師道道:「另一則消息是什麼?」
  徐子陵道:「綰綰說香家的生意是魔門財力的重要來源,而真正的主事者不是香貴而是尹祖文。」
  雷九指一震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道:「所以要瓦解香家和他們傷天害理的勾當,必須由尹祖文入手。」
  雷九指沉聲道:「這消息非常有用。我要重新調整追查的方向,我會先知會幾個有心人,然後回長安一趟。」
  此時寇仲摟著任俊回來,笑嚷道:「各奔前程的時刻到哩!希望我們可以很快回長安,且不用扮鬼扮馬,左瞞右瞞,還要陪李淵打馬球賽。」
  自慈澗失利,王世充不納寇仲死守慈澗之策,倉皇撤兵,寇仲憤然離開,李世民遂進行其事先張揚的進兵大計,對王世充的東都進行外圍切割。
  在李世民的精心策劃下,調兵遣將,使行軍總管史萬寶自宜陽北上,佔據伊間的龍門,斷王世充南路;大將劉德威自太行東下,攻打河內,斷王世充北路;上谷公王君廓兵脅洛口,斷其東路,更威脅東都糧響的供給;總管黃君漢則從河陰西上攻取回洛城,斷王世充東北路,而李世民則親率大軍,自慈澗直取北郊,連營以通東都,枕兵於洛陽之北。
  王世充退守洛陽,令鄭軍軍心渙散,到得聞羅士信和張鎮周相繼降唐,後者更與楊公卿原為鄭軍的兩大支柱,其降影響極為龐大,加上李世民聲勢日盛,外圍城縣不戰投敵者日眾,王世充勝李密後建立起來的聲勢如江河下瀉,一發不可收拾。
  攻打洛陽的外圍戰在武德三年中秋前一天由黃君漢揭開序幕,遣軍自懷州渡河,攻克堡壘二十餘處,兵脅回洛城。
  果如寇仲所料,王世充慌忙派出楊公卿偕太子王玄應反攻黃君漢,望能從其手上奪回洛陽此重要命脈,卻是大勢已去,無功而退,只能於回洛城西築月城以抗唐兵。
  回洛被破,李世民再接再厲,使劉德威襲懷州,史萬寶進攻甘常,王君廓攻環較,兵迫管城。
  在唐軍如此強大的攻勢威脅下,王世充的滄州長史張公理、尉州刺史時德覷相繼投降,後者所部妃、夏、陳、隨、許、穎、尉七州盡入李世民之手,其他河南諸郡望風景從,紛紛歸唐自保。
  王世充勢窮力竭下主動出擊,冒險突襲李世民,被李世民手下大將屈突通及時趕至,狠挫王軍,王世充逃返洛陽,其冠軍大將軍陳智修被生擒,斬王軍首級過千之眾。自此王世充只敢躲在洛陽的高牆後,再不敢以身涉險。
  就是在這種形勢下,徐子陵策著萬里斑抵達李世民北郎山南,洛陽之北設於高地的營寨,求見李世民。
  唐軍知來者乃名懾天下的徐子陵,那敢怠慢,連忙飛報中軍帥營的李世民。
  李世民正和手下眾將研究進攻洛陽的大計,聞報在尉遲敬德和長孫無忌兩名心腹愛將陪同下飛馬來迎,雙方見面,百感交集。
  李世民著兩將與親兵隔遠跟隨,他與徐子陵並騎馳上營地南一處可遠眺洛陽的丘巔,沉聲道:「寇仲是否已返彭梁?」
  徐子陵見他滿瞼風塵,神色疲倦,知他為攻打洛陽一事費盡心力,點頭道:「他是個永不肯認輸的人,更何況他認為自己才是為天下著想的人,當然要用盡每一分力氣求存。」
  李世民凝望西北夕陽放射半空的動人霞彩,歎道:「形勢真是那麼惡劣嗎?父皇剛使宇文仕及送來聖諭,內中道:『今取洛陽,止於息兵,克城之日,乘輿法物,圖籍器械,非私家所須者,委汝收之。其餘子女玉帛,並以分賜將士』,這等若把洛陽賞賜給我。」
  接著振起精神,道:「子陵今趟長安之行於出什麼成績來?唉!我首先該謝子陵和少帥對落雁的援手之恩,否則若世績被牽連,可能會令我攻取洛陽功虧一整。現在王世充僅能守著虎牢一線,亦只有李世績才有辦法攻克虎牢。一巨虎牢入我李世民之手,就是我攻打洛陽的時刻。」
  徐子陵曉得李靖通過傳送渠道把長安發生的事先一步通知李世民,省去他不少唇舌,遂把李靖不知道的事詳細說出來,最後道:「令尊向你傳達的諭旨,恐怕只是為安你的心,讓你在沒有顧慮下全力攻取洛陽,事實上他確有針對你的意圖。聽說他會派李元吉東來助你,話說得動聽,卻不無監視世民兄之意。我今趟來見你,一方面是為有負所托,未能除去尹祖文和楊文干表示歉意,另一方面更希望曉得世民兄的心意和對將來的打算。」
  李世民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我可以有什麼打算?唉!不瞞子陵,現在我的心神全放在三個人身上,就是王世充、竇建德和你的兄弟寇仲,到他們都再不能成為我大唐的威脅時,我始有餘暇去思索自身的問題。最惡劣的局面是須和父皇開公見誠說一趟。倘若他肯善待我天策府諸將,我李世民可放棄一切高位軍權,甘心做個平凡的人。」
  徐子陵沉聲道:「希望這只是世民兄一時的氣話。魔門正在蠶食你們李家,世民兄縱能保命退出,令兄和令弟勢將再起爭奪皇位之戰,加上突厥人虎視眈眈,誰能獨善其身?」
  李世民歎道:「我不是沒想過在關外自立。而得洛陽後更將是我唯一自立的機會,可是我的妻兒妃妾和天策府諸將的親屬均在長安,我不得不為他們著想。且今趟東征軍將士近半是只忠於父皇者,加上府兵制的牽拌,即使我不顧一切自立於東都,仍是障礙重重。若我李家分裂內戰,天下將再陷紛亂之局,頡利倘乘勢來犯,會是怎樣一個局面?這番心裡的話我從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現在只子陵曉得。」
  徐子陵道:「寇件正因看破世民兄為難處,故不肯放棄爭霸天下的意圖,因不想天下落入魔門或頡利之手。唉!我該怎麼說才好呢?說服寇仲改變主意在目前的情況下是沒有可能的,要說動世民原來亦非容易。我要說的都說哩!還有一件事要告知世民兄,到巴蜀見過石青璇後,我會到彭梁助寇仲攻取江都。」
  李世民一震道:「我最害怕的事終發生哩!難道我最知心的好友竟會變成我的敵人?」
  徐子陵苦笑道:「就算我變成你的敵人,也是個為你著想的敵人,一天寇仲未除,令尊仍不會召你回長安,天下分裂對峙,總好過落入魔門或突厥人之手。為此我矛盾得要命,卻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不過世民兄放心,我不會介入你們的戰爭去。若攻不下江都,我只好找個聽不到任何戰場消息的地方躲起來。」
  李世民歎道:「子陵兄可以在你兄弟水深火熱,面臨殺身之禍前說退便退嗎?」
  徐子陵搖首歎道:「這叫造化弄人!」
  李世民仰天長笑,豪氣干雲的道:「好!這就叫各為其主,兄弟可以相殘,朋友當然可拚個你死我活。不過無論將來形勢如何發展,徐子陵永遠是我李世民最好的朋友。」
  徐子陵振起精神道:「希望那一天永遠不會來臨,我現在必須立即兼程趕往巴蜀,世民必須明白成大事者不拘於小節的道理。只要認定自己所作為的是天下蒼生,別人的看法都不用理。」
  李世民從容道:「世民謹記子陵的提點於心。希望老大爺網開一面,不用我兩兄弟在戰場上兵刀相見。」
  徐子陵沉聲道:「世民兄沒怪我出爾反爾嗎?」
  李世民探手過來緊抓他肩頭,搖頭道:「完全沒有。事實上子陵直至此刻仍對我李世民愛護有加,箇中情況,大家心照不宣。子陵為的不是我李世民,亦非寇仲,而是天下蒼生。若不明白此點,我李世民怎配作子陵兄弟。只可惜我出身世族,自少以來養成以本族為先的根深蒂固思想,絕不能掉過頭來對付自己的家族,只能徐圖設法改變。此地一別,不知能否再有如此坦然交談的機會,子陵珍重。」
  徐子陵反手在他肩膀緊拍一記,夾馬腹奔下丘坡,望南絕塵去了。
第九章 少帥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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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於北郵山見李世民後的五天,寇仲抵達梁都,手下將兵見主子突然無恙歸來,均欣喜如狂。
  梁都等若少帥軍的京城,規模雖只是長安、洛陽那種大都會十分之一的大小,卻是少帥軍經濟和軍事的中心,訓練兵員的營地校場設於城西北的丘陵山地,於高處築有堡壘石寨,有一定的防禦力量,可對循運河兩岸從水道攻來的敵人構成威脅。
  一直感到自己一無所有的寇仲,見到眾人努力建設的成就,當然大為欣慰。
  留在梁都的有宣永、高占道、虛行之和陳老謀,其他將領如白文原、焦宏進、卜天志、陳家風、洛其飛。
  牛奉義、查傑、陳長林和任媚媚都在少帥軍勢力範圍內的其他城市各忙各的,為助寇仲爭天下作好一切準備。
  寇仲坐上宣永為他牽來的愛馬昂然入城,居民夾道歡迎,只從此點可知虛行之不負所托,治理得他的「少帥國」井井有條,連帶曾在民眾心底早留下美好形象的寇仲更受擁戴。
  驅馬往城中心的少帥府途上,寇仲忍不住問左右道:「楊公沒有來嗎?」
  宣永答道:「少帥放心,楊公使人傳來信息,此際尚未是離開的時刻,當虎牢被破,他會立即趕來。」
  高占道接口道:「楊公是怕若他離開,王軍軍心將更不穩,會加速王世充的敗亡,他留在王世充旁,是要為我們爭取準備的時間。」
  虛行之道:「不過他手下的家屬已陸續潛來,我們沿途派人打點,到此後均被妥善安置。」
  寇仲開始感到肩頭上挑的重擔子,若彭梁被破,受苦的就是自己的子民。縱使李世民善待百姓,可是少壯兵員陣亡難免,大部份家庭都要受到失去親人的痛苦悲傷。
  陳老謀恃老賣老的道:「少帥不在時,我敢說沒有人敢偷懶,不但把彭梁從廢墟情況重建成有規模的城市,更把本是烏合之眾的軍隊訓練得有聲有色。」
  寇仲欣然道:「這正是我回來後最關心的事。」
  宣永道:「少帥揚威塞外,視突厥大軍如無物,我們的作為在少帥眼中恐怕只是小孩兒戲耍的伎倆。」
  此時進入少帥府,民眾都擁在大門外,高呼萬歲,情況激烈振奮。
  寇仲和眾人甩蹬下馬後接著千里夢的馬頸笑道:「宣大將軍你不用謙虛,說到練兵你們可比我在行。不過我從突厥人身上確學到點東西,明早到兵營時讓你們參詳一下,看是否管用。」
  眾將轟然應諾。
  穿上鮮明甲冑,以綠和紅為主色的少帥軍從大門排列過廣場直抵石階上主建築的正門,見到寇仲回來,人人士氣軒昂,高舉兵器致敬,動作整齊劃一,與以前裝備不齊,兵甲破舊的情況,不可同日而語。
  陳老謀在他耳旁怪聲怪氣道:「這就是金子的好處。楊公寶庫加上曹應龍的藏寶,不但令少帥國興旺富足。裝備更比別人勝上一籌。」
  虛行之道:「我們的兵器弓矢大部份均是宋閥從水路由南方運來,宋家還派來各類巧匠五百人,為我們建船造兵器。沒有宋家的支持,我們首定沒有今天的局面。」
  寇仲放開愛馬,由親兵牽走,道:「現在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高占道低聲答道:「我們遵照少帥兵貴精不貴多的指示逐步擴軍,以免糧響需求過重兼影響生產,目前全國正規軍總數在四萬人間,分別駐在梁都、彭城、琅玡和東海四郡,全部是募兵,鄉鎮地方則由團兵輪更戍守。四萬軍中有五千是水師,由長林和天志負責。」
  宣永接口道:「梁都這裡的兵力有二萬人,以防止李子通或輔公佑從運河來襲。」
  虛行之道:「梁都已成我們最重要的軍事中心,臨海的東海郡則是我們的經濟命脈,彭城由戶部督監任大姐負責重建,由於彭城位處少帥國核心處,對我國安定有莫大作用,故此三地均須重兵駐守。至於琅玡為我國最北的重鎮,亦不得不加強城防,以支援北邊各城。」
  寇仲從心底湧起奇異的感覺,眾人你一句我國,我一句少帥國,令他忽然感到自己變成一國之君,那種滋味怎都沒法適當形容出來。
  寇仲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明白啦!那在需要時我至少可調動二萬人出征,我會盡量與時間競賽,把這批兄弟訓練成縱橫天下的少帥軍,任他李世民十萬大軍,我也絲毫無懼。」
  說著在眾將兵簇擁下朝自己的帥府昂然跨步。
  徐子陵卓立直峰,凝望星斗滿天的夜空,感受著人的無奈和渺小。
  為了愛馬,他必須坐船緩緩入蜀,但他卻失去飽覽三峽風光的心情。
  五天前與李世民的一席話,使他體會至深的是雙方間的分別。對他這出身市井的人來說,直至此刻仍沒法理解李世民對家族的感情。
  李世民出身世閥,免不了自少受世閥風氣的熏陶,把家族的理想和聲譽置於最重要的位置,就像忠於國君般對家族盡忠,要他公然反對家族是近乎沒有可能的。
  不過有謂事在人為,李世民雄材大略,怎都該有辦法。
  自己會否如李世民所料,最終被捲進寇仲爭天下的漩渦去,泥足深陷?他曾數次想抽身離開,卻因事情的發展,更因與寇仲深厚的兄弟之情,欲離難去。
  擇善固執,什麼對天下蒼生有利,他將義不容辭的去努力。
  想通此點,心中的惆悵與失落一掃而空。
  徐子陵召來萬里斑,躍登馬背,沿長江飛馳而去。
  寇仲在高占道、宣永、高志明、詹功顯四將陪同下,肩上立的是飛鷹無名,座駕是愛馬千里夢,巡視練兵的野外校場。後兩者為宣永的副將,是隨宣永來投靠他的瓦崗舊部,年青有為,身經百戰,專責練兵。
  在梁都東面的平原上,二萬少帥軍列成隊形,等候寇仲登上設於小丘上高處的帥台檢閱,旗幟飄揚,軍勢極盛。
  在晨早陽光下,人人士氣昂揚,高呼少帥三次,響徹平原,令人熱血沸騰,壯懷激烈。
  先巡視一匝。
  左邊的宣永道:「這二萬兵是我們少帥軍的精銳,分作七軍,中軍四千人,左右虞侯各一軍,每軍二千八百人,左右廂各二軍,每軍二千六百人。以軍、營、隊作基本單位指揮行軍進退。軍有軍旗,隊有隊旗,依旗號調動部署。」
  另一邊的高占道笑道:「占道把當年少帥和徐幫主傳給我們的搏擊法訓練他們的戰鬥技巧,成效卓著,上沙場時肯定不會吃虧。」
  寇仲道:「若在戰場上正面交鋒,即使敵人兵力在我們十倍之上,我仍有信心和李世民一較高下。可是你們也看到李世民攻打洛陽的情況,兵分數路,以排山倒海之勢從四方八面而來,先把脆弱的城鎮逐一蠶食,截斷糧道,封鎖水路,到我們分崩離析之際,再避開我們的鋒銳,尋找我們的破綻,待我們只剩下一口氣時全面撲擊。薛舉是這樣被擊垮,宋金剛亦因此□羽而回。這是李世民的戰略,若我們不能想出一套針對他戰術的策略,恐怕根本沒交手硬撼的機會,甫接戰就完蛋大吉。」
  宣永等無不露出凝重神色,可知他們不是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而是根本想不到對付辦法。
  寇仲緩緩策騎,忽然間宣永道:「為楊公傳話的人有否提及跋鋒寒?」
  宣永搖頭表示沒有。
  寇仲立即多了一分心事,另一邊的高占道問道:「少帥想到應付李軍的方法嗎?」
  寇仲露出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欣然道:「若沒有辦法,我會立即解散少帥軍,大家返鄉安享晚年。哈!別人或會低估李世民,我寇仲卻永不會犯這錯誤。我還和王世充有一根本的分別,就是手下沒有投降之將。」
  四將轟然相應。
  寇仲忽然舉臂高呼道:「凡追隨我少帥寇仲者,我寇仲一定不會虧待你們。」說罷發出命令,無名應聲沖天而起,盤旋晴空,更添其威脅。
  這兩句話以內功迫出,傳遍全場,山鳴谷應。
  眾兵齊聲歡呼回應,萬歲之聲不絕。
  為手下打氣後,寇仲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向途經的隊伍打招呼,以強大無匹的自信感染每一個人,笑道:「只看號手、弓手、馬軍、步兵各類兵種配置齊備,佈署有序,便知你們訓練有方,絕不會弱我寇仲的名堂。」
  宣永忙道:「以中軍四千人為例,號手四百、弓手四百、馬軍一千、步兵一千、輜重兵一千二百,合共四千人。」
  寇仲點頭表示讚賞。所到處少帥軍均在兵頭指揮下歡呼和高舉兵器致敬,寇仲則在馬上舉手還禮。
  跟在後側的高志明忍不住問道:「少帥剛才指出李世民的戰術,不會予我們與他正面交鋒的機會,少帥究竟有何法應付。」
  寇仲沒有立即答他,先豪氣干雲的高呼道:「我們少帥軍為的是替天行道,為天下百姓的安居落業奮鬥,只有我們來自民間的人,才明白民間疾苦,這正是漢高祖劉邦和秦始皇贏政的分別。」
  眾兵更是歡呼回應,比上一趟更激烈。
  宣永等都聽得心中佩服,寇仲談笑間仍可不時著意激勵士氣,方法高明、簡單、直接而有效。先許之以利,再為全軍定下遠大的志向目標,更隱隱為自己和李世民作出比較,使一向飽受世家大族欺壓多來自民間的戰士生出共鳴。
  不過這些話就算宣永等曉得說出來,絕不會有寇仲的威力效果。因為寇仲已成天下人人景仰的猛將和戰略大家,與徐子陵同被認為是漢族人的光榮。他說的話,感染力自是無與倫比。
  寇仲尚未閱畢全軍,已成功在軍內建立起無可替代,使將士甘於死的地位,而他的感力正在於此,靈活變化,不拘成法。
  寇仲回答高志明的問題道:「上兵伐謀,待陵少從巴蜀趕回來後,我們立即攻佔江都,有江都作後盾,大海將是我們的天下。任李世民三頭六臂,也沒法封鎖大海,若他想那麼做只是個笑話,哈!」
  眾將精神大振,雖仍未能真個解決問題,仍感到前途充滿生機。
  寇件問宣永道:「與錫良方面是否保持聯繫,他們情況如何?」
  宣永恭敬答道:「我們是互相支持,關係密切,現在竹花幫分裂成兩個派系,一派由邵令周當家,以江都為基地,得李子通撐腰,但人數只佔竹花幫四分之一,邵令周更被視為叛徒,他的女婿麥雲飛作威作福,令邵令周不得人心。另一派由桂錫良作幫主,幸容為副,得風竹堂沈北昌和駱奉支持,在我們和宋家的助力下,勢力遍罩江東。少帥慧眼識英雄,桂錫良和幸容都是可扶掖的人材。」
  寇仲聞得兒時玩伴卓然有成,大喜道:「立即請他們到梁都來見我,我有要事和他們商量,以武力奪取江都是下下之策,我們更負擔不起那損失。幸好江都是我最熟悉的地方,舉事用計均無比方便。他娘的!李子通這人反覆無常,我早看他不順眼。」
  高占道道:「李子通現在枕重兵於運河下游的鍾離,結集船隊,只須三天船程可北上到我們梁都來,若不能除去這威脅,我們勢將動彈不得。」
  寇仲沉吟道:「給我挑出五百精銳好手,由我暇時親自訓練,既可作我親衛,又可為從部內顛覆江都之用。若再有陵少和老跋幫手,李子通有何可懼哉。」
  宣永皺眉道:「李子通枕兵鍾離,正是要我們難以分身攻打江都。內部顛覆除非能殺死李子通,否則只能製造一場混亂,作用不大。」
  高占道也道:「李子通深悉少帥厲害,宮禁城防肯定大幅加強,要刺殺他並不容易。聽說他近日招攬大批亡命之徒,為的是要應付我們突襲。」
  寇仲微笑道:「你們算漏了楊公和他的五千勁旅。李子通和沈法興長年交戰,還要應付西面虎視眈眈的輔公估,如非江都城高牆厚,老李早被斬首了事。這人沒有什麼骨氣,長年準備船隊,好待見勢頭不對即捲鋪蓋逃走或投降,現在又向李家稱臣。他娘的!就讓我弄清楚他虛實後,想個辦法把他收拾。」
  一直沒作聲的詹功顯歎服道:「即使是我們想破腦袋都找不出解決方法的難題,到少帥手上立即變得輕鬆容易,像不費吹灰之力即可辦到。」
  寇仲哈哈一笑,此時視畢全軍,眾人勒馬掉頭,往山崗上帥台馳去。
  七軍開始調動,準備演習陣法變化,以顯示操練經年的成果。
  寇仲心中湧起萬丈豪情,自出道以來,他沒有一刻不是處在劣勢惡境中,直至此刻仍是如此。如何於敗中求勝?逆境謀生?正是他感到生命的意義所在。
  寇仲笑道:「只要我們把兵馬練得其攻能像突厥人般靈活出奇,其守如李世民的沉著穩重,再在水師船隻和攻守器械方面依魯大師的著作用工夫。敵分而我集中,敵集中而我分,以奇制奇,以穩制穩。再得江都,天下至少一半落進我的口袋去,那時李世民休想能稱雄中原。」
  宣永道:「宋魯先生上月曾親來梁都,傳達宋閥主的口令,只要少帥能守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刻,他的大軍會從海路開至。」
  寇仲心中暗歎,雖明知宋家軍至快明春才至,但怎都存有點希望,期望宋缺能於十月前趕至,可是聽到宋魯親傳的消息,這幻想立告破滅。
  他雖說得信心十足,事實上有大半是誇大來振奮軍心,縱使真能奪取江都,可是彭梁一帶無險可守,區區四萬兵可守得住多少座城池。一旦成敗勢,李世民將勢如破竹的沿運河南下,最後他只能守著江都一座孤城,重蹈王世充被困的覆轍。
  關鍵處是看洛陽何時城破,若王世充可挨至明春,當然是另一回事。
  現在是七月,虎牢被破,李世民將直接攻城,王世充到那時能多挨一個月已相當不錯。
  寇仲甩蹬下馬,在四將陪同下登上帥台,演習在戰鼓聲中展開,只見倏進倏退,井然有序,配合無間。
  高占道道:「突厥人的優點在什麼地方?」
  寇仲道:「突厥戰士裡隨便找個人出來都是箭、騎、刀樣樣皆能的野戰專家,戰術是用奇,出敵不意,來去如風,攻時比我們漢人勇猛,逃時比我們溜得快,可以一邊睡覺一邊策馬行軍。哈!我是誇大點,不過卻與事實非常接近。」
  他一邊說話,一邊觀看自己少帥軍依旗號生出的變化,先是五十人一隊,當兩旗相交,立變為五隊合一的二百五十人為一隊,到五旗相交,則十隊合一成五百人一隊,看得人目為之眩。無論如何變化,陣形仍保持整而不亂,可知宣永等為訓練他們費盡心血,再非以前拉雜成軍全憑鬥志作戰的烏合之眾。
  只恨比起李世民的唐軍,無論在實戰和經驗上均相差甚遠。李世民手下將領隨便找幾個出來已非像高占道、陳長林這些沒上過多少次戰場的人能相比。
  寇仲暗下決心,定要盡力練軍,使手下在上戰場時不是去送死而是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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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噩耗頻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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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的十多天,寇仲忙碌至差些兒沒睡覺的時間,既要設法瞭解少帥國行政經濟民生各方面的問題,又要試圖把少帥軍訓練成心目中理想的全能戰士,更兼要栽培五百名像李世民玄甲戰士的親兵,當然忙得不亦樂乎。
  這五百親兵可不是只看體格強壯與否挑選的,首先是在忠誠方面沒有問題。所以絕大部分均由雙龍軍舊部、卜天志的巨鯨幫徒和追隨宣永多年的手下中挑選出來。這批人不但有武功底子,還精於江湖門檻。
  來自雙龍軍的手下曾經寇仲和徐子陵指點武功心法,潛往長安後從沒鬆懈過練功,精選出來的更是武功高強,忠誠方面無可懷疑,等若寇仲的子弟兵。
  宣永的人全體出身於瓦崗軍,屬翟讓系統的人,勝在戰鬥經驗豐富,久經戰陣。
  至於來自巨鯤幫的戰士,則長於操舟水戰之道。
  三方面人材合起來的集成親兵團,囊括各類形的兵種,再加寇仲的悉心培訓,人數雖少,實力卻不能小覷。寇仲名之為「飛雲騎」。
  寇仲是個沒有私心的人,把從塞外學來的東西盡傳手下諸將,諸如練馬御馬之術、觀天察變的秘訣,突厥人的行軍戰術,一股腦兒說出來,讓諸將憑本身才情各自領會,當然都得益不少,對練軍的質素大幅提升。
  分散於各地同為建立少帥國而努力的白文原、焦宏進、任媚媚、陳長林、洛其飛、牛奉義、查傑、陳家風、謝角等紛紛趕到梁都見寇仲,他們對寇件有種近乎盲目的信心和崇拜,雖知形勢險惡,仍深信寇仲回天有術,茫不知寇仲正為少帥軍的存亡擔憂。
  重返彭梁,另一個驚喜是在陳長林監督下,從江南招攬回來的船匠配合宋家遣來的巧匠依魯妙子秘卷的圖樣用料建成二十八艘以「飛輪」推動的快速戰船。每艘飛輪船可容五十戰士,以腳力推動裝在船尾的槳葉圓輪,船速遠勝風帆快艇,且能在狹窄的河道靈活自如,令少帥軍大幅增強水上作戰的能力。
  飛輪船上裝上陳老謀從魯妙子秘卷領悟後改良設計出來的弓音箭機,可連續發射遠達五十丈外目標的火弩箭,這方面由宋缺遣來的巧匠負責打製。沒有他們,縱使魯妙子復生,亦不能於短短一年時間內造出如此威力驚人的戰爭工具。
  其他守城、野戰、攻堅的器械更是不勝枚舉。
  寇仲最大的長處是像李世民般深得人和之利,不同處是李世民處處受制,定仲則可放手而為,兼之財力雄厚,人材物資則有宋缺源源不絕的支持。且得道多助,像翟嬌和龍游幫都在各方面傾力幫忙。
  這天寇仲在少帥府的大堂聽取洛其飛的匯報,後者是少帥軍的情報頭子,本身精擅探測敵情,武功雖不怎樣了得,輕身功夫則是一等一的高手。
  與座者尚有陳長林、陳老謀和任媚媚。
  寇仲順便問起他偵察網部署的情況,洛其飛答道:「下屬偵察的手段以游弋為主,土河為輔。」
  寇仲興趣盎然地問道:「游弋還可想得個大概,可是『土河』一是什麼東西,為何與偵察有關?」
  洛其飛答道:「土河是偵察的暗語,若游弋屬機動、主動、不定時的偵察方式,土河就是固定、被動、定時的部署。下屬一向以前者為主,後者為輔。土河作用下屬可舉一例,少帥自會明白。例如在山頭要道以細沙填平,每日檢施,打掃平淨,人馬入境,只要觀察沙土印痕,便知足跡多少,所以即使對方摸黑潛行,仍瞞不過屬下耳目。」
  陳老謀笑道:「這是以前彭梁幫對付其他幫會的手法,搬到我們少帥軍來用而已!」
  任媚媚橫陳老謀一眼道:「幫會出身的人就是這樣子哩!只媚媚從沒想過今天竟是不住向人派錢,而不是索錢。」
  寇仲心中湧起溫暖,做好事總教人舒服,笑道:「這土河法果然有門道,不知情者肯定會著道兒,不過此法只能於特別環境下使用,定點察敵是必須的,不定點的偵查又如何?」
  洛其飛答道:「游弋的主要任務有三;一是偵察,包括深進敵後,以種種手段刺探敵情;二是傳遞情報,通過秘密的網絡和渠道,定日定時的把消息送回來,讓專人收集分析,再轉至有關部門。這方面的事虛先生落了很多心力否則不會像今天的完備。三為捉生問事,就是活捉俘虜,嚴刑拷問,套出沒法從表面看到的情況。」
  「嚴刑拷問」提醒寇仲戰爭不擇手段的殘酷本質,更使他想起尹祖文的「七針制神」,暗忖若自己手下大將落入他手上,必捱不過這酷刑,所以有機會要先殺此人。
  寇仲心懸洛陽的情況,此天下最具規模的三大名城之一的都會,就像汪洋怒海中一艘孤舟,隨時會傾覆,遂問起虎牢的情況。
  洛其飛道:「朱集剛吃過唐軍一場大敗仗,王世充想打通洛陽南路的希望完全幻滅;伊閉、穎陽相繼失守,現在只餘東路以虎牢為主的諸城仍在他旗下,形勢未許樂觀。」
  洛其飛輕歎一口氣,續道:「應該說非常危急,王世充當然曉得虎牢的重要,派出太子王玄應以重兵固守虎牢。李世績乃深諳兵法的人,知不能馬上強取虎牢採取迂迴戰術,先謀附近各城,以孤立虎牢,使王玄應不戰自退。李世績現正向虎牢東南另一大城管城進軍。」
  寇仲心歎王玄應算是老幾,那裡是李世績敵手?問道:「守管城者是誰?」
  洛其飛道:「管城守將郭慶,原為瓦崗軍榮陽都守,與李世績素有交往,瓦崗軍失敗後,郭慶歸附王世充。」
  寇仲色變道:「以王世充的多疑,怎會起用郭慶應付舊同僚李世績如此失策。」
  洛其飛道:「王世充有他的苦衷,首先郭慶是萊陽人,與榮陽、管城的地方勢力關係密切,本身又有數千子弟兵。為此王世充對郭慶籠絡有加,更把美麗的侄女嫁予他,希望這關係能起作用,聽說郭妻對王世充是忠心的。」
  寇仲苦笑道:「利字當頭,政治交易買賣式的婚姻能起多少作用?唉!管城若完蛋,其他榮陽、鄭州的守將不投降才怪!沒有人肯為王世充父子賣命的,若守虎牢的是楊公卿,當是另一番局面。」
  洛其飛道:「榮陽的守將是魏陸,鄭州守將是王要漢和張慈寶,下屬不太清楚魏陸和王要漢對王世充的忠心程度,肯否為王世充效死力?不過既能得王世充信任,當然非是那麼易投降的人。至於張慈寶追隨王世充多年,忠心方面該沒有問題。」
  寇仲歎道:「我們很快會曉得結果。」
  此時手下來報,桂錫良、幸容的船抵達梁都外碼頭。
  寇仲正等得心焦,大喜出迎。
  徐子陵甫登碼頭,便給人把紙條塞到手裡,打開一看,上面寫著「撇下跟蹤者,成都南郊惠陵見」兩行字,下方署名鄭石如。
  徐子陵心中大訝,鄭石如竟神通廣大至此,可準確把握自己抵蜀的時間地點,安排手下暗裡通知他見面的地點。想到這裡,暗暗留心附近的環境,果然感應到有被人監視的感覺。
  他雖非完全信任鄭石如,卻感到他沒有惡意,他想見自己該是曉得有人心存不軌,故欲示警。
  倏地飛身上馬,施展人馬如一之術,在幾下呼吸間把馬速催至極限,放蹄離開人來人往的碼頭區,望成都的方向奔去。即使跟蹤者高明如石之軒,肯定會因措手不及下被他甩掉。
  在書齋內,寇仲與兩位識於兒時的老朋友桂錫良和幸容促膝談心,言笑甚歡。
  弄清楚兩人現時的情況後,寇仲微笑道:「竹花幫現在分裂成兩派,罪魁禍首是邵令周,只要幹掉他的靠山李子通,保證邵令周立即向你們乞和臣服,就看你們有否那個膽量。」
  桂錫良歎道:「我們早知你有奪取江都之心,來前為此開過會議,作出決定。不是我們不想幫你,而是在目前的形勢下任你有通天徹地之能,亦沒有可能在一年半載間辦到。以沈法興和杜伏威比你們強大得多的兵力仍徒勞無功,還損兵折將。你少帥軍更沒法能他們之不能,不若把精神放在彭梁,希望能守到宋軍北上的一刻。」
  寇仲像給一盤冷水照頭淋下,臉上肌肉僵硬起來,皺眉道:「若正面攻城,我們當然全無機會。可是揚州是我們的地盤,我們可從內部去顛覆李子通,例如先設法燒掉他的水師,我們可由大海入長江,以奇兵突襲,加上裡應外合,殺他娘的一個措手不及,非是沒有成功的機會。」
  幸容苦笑道:「大家兄弟,若有成功機會,我們絕不會袖手。問題是李子通已向李淵稱臣,變成與杜伏威共事一主,沈法興則正猶豫應否降唐,在這樣的形勢下,李子通再無近憂,故能把力量集中部署在鍾離、高郵、延陵和江都四城,水師則分散在江都附近主要河道,俾能互相呼應,縱使你們能攻進江都,先不說你們有否足夠兵力進行巷戰,只要其他三城派兵從水路來援,當能迅速解江都之危。」
  寇仲搖頭道:「你們知否輔公佑和杜伏威出了問題,輔公佑對李子通有一定的威脅。」
  桂錫良道:「杜伏威和輔公佑面和心不和,在長江是人盡皆知的事。不過他們互相牽制,輔公佑即使有心,卻是無力。唉!不要奢望奪取江都好嗎?我們比你更清楚老家的情況,邵令同與李子通狼狽為奸,對城防控制極嚴,我們的人根本沒法滲透進去。」
  幸容道:「李子通招攬大批江南武林的好手,你和小陵雖武功高強,可是雙拳難敵四手。照我們的情報只是江都城內足有二萬李軍的精銳,加上城外兩個營寨的駐軍及水師船隊,只江都一地兵力達五、六萬之眾,你們進城容易,離城卻是難比登天。我們討論良久,最後仍斷定你全無勝算。」
  寇仲頹然挨往椅背,歎道:「你們該不會誆我的,可是若我取不到江都,在這裡是等死的局面。」
  桂錫良道:「坦白說,現在我們擔心的不是你能否攻陷江都的問題,而是李子通會否從鍾離水路北上突襲你的梁都。若我是李子通,就兵分兩路一路把梁都重重包圍,把你牽制在此,另一路則從海路攻打東海,那亦是他出身的地盤,城內仍有他的人潛伏。」
  幸容亦苦口婆心勸道:「與其坐以待抵不加會做放棄彭梁,從海路溜往嶺南,再在那裡擴展,先收拾沈法興和林士宏,到南方盡歸你旗下,站穩陣腳,才過江挑戰李閥。」
  寇仲捧頭道:「你們的話不無道理,待我先想想吧!」接著哈哈笑道:「再不談這些令人洩氣的事,我們到城內找個地方喝酒,其他的事明天去想。整天工作是不成的,怎都要有輕鬆的時刻,對嗎?」
  徐子陵獨自進人古柏森森,草木蔥翠的陵園,只聞蟲鳴鳥唱不見人,際此日落時刻,別有種懶洋洋的清靜。
  他對建築已具備專家的欣賞眼力,一目瞭然的看出整個陵園以照壁、柵欄幾神道、寢殿、闕坊及陵墓組成,排列在由南至北的中軸線上。
  他本以為鄭石如會在人因處等他,卻是不見蹤影,心想既然來到陵墓黃土之下長眠的又是名傳千古三國蜀帝劉備埋骨之處,思古幽情油然而生,遂轉過上刻雙龍戲珠菱形浮雕的照壁,通過上方懸有「漢昭烈陵」牌匾的欄柵門,踏上石獸翁仲分立兩旁的神道,朝陵墓緩步而行。
  萬里斑給他留在陵園外草原僻處,他經一事長一智,對不熟悉的人總會防一手,故不願愛馬涉險。
  他終於來到成都。
  只要他願意,一天時間他可抵達石青璇的幽林小築,這美女是否正隱居谷內,或是因某些原因外游,讓他撲個空。
  去見她實需要一點勇氣,而在這方面他從來不是個勇敢的人,最勇敢的往績是在小長安鬧市公然向師妃暄表示愛意。唉!
  經過供奉塑像的殿堂。映入眼簾是一座高大的土堆,周圍環以紅色牆垣。土丘上草樹叢生,茂密成蔭。
  惠陵終於出現眼前。
  想到與劉備只是一土之隔,徐子陵不由心生感慨。
  無論生前如何不可一世,縱橫了得,還不是一坯黃土,長埋白骨。什麼豐功偉績,最後仍是煙消雲散,了無痕跡。
  終有一天他徐子陵會變成另一難枯骨,就像腳下曾叱吒一時的劉備。
  鄭石如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道:「子陵歡喜劉備這個人嗎?」
  徐子陵毫不訝異的聳肩道:「我從沒想過歡喜他還是不歡喜他。在我心中,他的形像很模糊,仿似是個沒有什麼鮮明性格的人。反是他的軍師諸葛武侯、大將關雲長、張飛和趙雲都是鐵錚錚的英雄豪傑。劉備能使這些超卓的人物為他所用,本身怎都該有點斤兩。」
  不修邊幅,狂野依然的鄭石如來到他左旁,冷哼道:「應說劉備是叨他們的光,愛屋及烏下不但被視為當時正統,已被史家塑造為『信義著於四海』的人,事實上他並非講信義的人,劉璋一片好心邀他入蜀,他卻串通劉璋手下法正和張松,取蜀而代之。可知劉備根本是個心辣手狠的人,信義只是拿來裝飾門面,利害攸關時那還有興趣講仁義。偽君子實比真小人更可惡。」
  徐子陵欲語無言,對此他比任何人有更深刻的體會。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在爭天下的鬥爭中,從不講天理人情,仁義只是籠絡人心的其中一種手段。
  鄭石如歎道:「三國最了不起的人物是曹操,卻背負惡名,使後人『尊劉抑曹』。看吧!劉備的陵墓正巍然矗立我們眼前,曹操的早蕩然無存。劉備吃香,陵墓沾光。傳說曹操臨死前吩咐下屬在漳河邊設七十二疑塚好教狠他的人沒法剖棺戮屍。這分明是後人虛構出來的故事,因曹操死時魏國兵權盛極一時,那會想到有人敢來攪擾他的皇陵。後世的人卻對他如此生安自造,可看得出人的偏袒是多麼可怕。」
  徐子陵皺眉道:「鄭兄為何像滿腹牢騷的樣子?」
  鄭石如苦笑道:「我確是滿腹牢騷,因為巴蜀這個月來風起雲湧,一向風平浪靜的成都再不安寧,動輒出現幫派互鬥的亂局。」
  徐子陵愕然道:「究竟發生什麼事?」
  鄭石如頹然道:「還不是因『天刀』宋缺送來的一封信?」
  徐子陵心神劇震,曉得爭霸天下之戰,終因宋缺的參與把巴蜀武林捲進這可怕的大漩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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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道窮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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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桂錫良和幸容後,寇仲策著千里夢到城外散心,無名在他頭頂高空盤旋追隨。無論他如何忙碌,總找個時間讓千里夢舒展筋骨,與無名戲耍一番。
  這可是突利的教導,人和動物需時間培養感情,建立密切的關係。
  無名在天空俯衝而下,寇仲發出鳥言,舉起左臂讓它降落,當堅硬的鷹爪抓上他腕口,他生出與座下愛馬和跨兒血肉相連的親密感覺。
  或許會有一天,他落敗逃亡,身邊的兄弟逐一倒下,漫山遍野的敵人從後追趕,而筋疲力盡的他只有愛馬愛鷹追隨,在失去一切後,他會否學西楚霸王項羽般自盡?
  寇仲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當桂錫良和幸容痛陳利害,拒絕助他奪取江都,使他首次生出身處絕境的頹喪感覺,但卻沒有怪他們不夠朋友,並體會到兩人的苦處。他們現時身份不同,下面有數千弟兄在他們領導下混飯吃,不可能因他一個命令把全體人投進動輒全軍覆滅的險境裡。
  他們的分析更是針對實際情況而發,他縱能攻進江都,可是在李子通準備充足下,他縱能得意一時,卻難持久。即使出現奇跡,他成功把李子通趕走,可是當其他城池的李軍在他陣腳未穩時全面反撲,他絕守不住江都,最終仍難逃被殲的命運,他怎忍心讓信任自己的手下白去送死。
  想起竇建德破黎陽城後的巷戰,他整個背脊涼浸浸起來。當時竇軍以多出敵人十倍以上的優勢軍力,敵方主將又率眾外逃,守城兵員經多天晝夜不眠的苦守致筋疲力盡,士氣低落,他們仍要逐寸逐尺的殺往城內去,為最後勝利付出傷亡慘重的代價。
  江都可不比黎陽,他縱使盡起彭梁四萬少帥軍攻入城內,仍破不了規模比得上長安皇宮的江都宮,當年若不是籠裡雞作反,豈會那麼容易推翻楊廣。
  他少帥軍大部分將士都是沒上過戰場打過硬仗的新丁,無論訓練如何精良,對自己如何忠心不二,南上戰場即遇上最慘烈逐街逐巷的鬥爭,怎吃得消。
  寇仲腦海幻出鮮明的景象:他和手下攀上城牆,突破缺口,殺進城內,蓄勢以待的守軍潮水般從四方八面湧殺過來,箭矢雨點般從牆頭、哨樓和掣高點灑下,帶起一蓬蓬的血肉。
  皇宮的精兵不斷增援,城外營地的軍隊蜂擁而至。
  寇仲不由打個寒兢,生出不寒而慄的駭然感覺。
  當洛陽城破,李世民率軍東來,李子通則從後截斷他所有南退的水道陸路,無險可守的彭梁能支持多少天?
  他應否接受桂錫良和幸容的勸告,趁可以逃走時溜往嶺南?
  不過這樣他的少帥軍也完蛋了,除宣永的二千手下,卜天志的巨鯨幫眾,與及雙龍幫數百兄弟,其他人都是彭梁一帶土生士長的人,他們怎能舍下家人,陪他到僻處南隅的地方。
  宋缺又會怎樣看他?會否因他不戰而逃撤去對他的支持?
  左不行,右不成,左右為難,進退無路的滋味令他難過苦惱得想大哭一場,以宣洩心內怨憤。
  桂、幸兩人的話,把他最後一個希望粉碎。
  鄭石如和徐子陵在惠陵外一處山頭亂石堆處坐下密話。
  鄭石如道:「大約一個月前,宋智來巴蜀見獨尊堡的解暉,帶來宋缺的一封信,信內說得很客氣,宋缺表示為堅持漢人正統,決意全力支持寇仲統一天下,希望以解暉為首的巴蜀各大派系保持中立,待他和寇仲與北方諸雄分出勝負後決定去向。信內沒有半句威脅人的說話,可是卻令整個巴蜀武林反轉過來。今年的中秋你不妨看看,那冷淡淒清的情況肯定會令人心酸難禁。」
  徐子陵開始對這狂放驕傲的人有進一步的瞭解,他的古道熱腸,對平民百姓的關切,絕非那些滿口道德,開口閉口為國為民的人可比。他的關懷是發自真心的。
  徐子陵皺眉道:「解暉與宋缺一向關係密切,是否因為此須推翻與師妃暄的協議,致惹起軒然大波?」
  鄭石如歎道:「事情若是這麼簡單就好哩,接信後三天,解暉與羌族的『猴王』奉振、瑤族的『美姬』絲娜、苗族的『鷹王』角羅風和彝族的『狼王』川牟尋在獨尊堡舉行漢族和巴蜀四大少數民族的高峰會議,讓眾族主親閱宋缺的手書。由於此事關係重大,四大族主都不敢倉卒決定,須回去與族中長老商量。可是解暉在會上指出宋缺此信來得太遲,而他更不看好寇仲,登時在會上引起一番爭議,最後不歡而散。」
  徐子陵聽得大感意外,好一會才道:「宋智當時仍在成都嗎?」
  鄭石如答道:「宋智在成都逗留兩天便離開,解暉是在宋智離開後召開此會。」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缺並不是請解暉站在他的一方,只要他保持中立,解暉的兒子解文龍娶的又是宋缺之女宋玉華,為何解暉卻是逆宋缺意見的人,而其他少數民族反肯聽宋缺的勸告?」
  鄭石如道:「還不是私心作祟。李淵曾先後派來三個使者與解暉密談,內容如何外人當然無從知道,可以推想是李淵許以爵位厚祿,因為每趟使者離開後,獨尊堡均大事慶祝。」
  徐子陵道:「我們很難怪責解暉,江湖上一諾千金,他既答應洛陽城破後歸唐,當然不能因宋缺一封信推翻協議。」
  鄭石如曬道:「問題是現在並非一般江湖協議,而是關乎到巴蜀的存亡。你不知道宋缺對巴蜀的影響有多大,宋家控制著輸入巴蜀的用鹽,過半的貿易都掌握在他手上,宋家的水師船隊更稱霸南海和長江,隨時可從水路攻來。這些還不是問題,問題在宋缺的威脅力,誰不曉得宋缺不但是天下第一刀,更是雄材大略的軍事地理大家,違逆這樣一個人的意旨,後果實不堪想像。」
  徐子陵道:「鄭兄對宋缺有這樣的瞭解並不出奇,可是四族之主為何如此忌憚宋缺?」
  鄭石如道:「應說是尊敬才對。在他們心目中,宋缺是最能善待少數民族的漢人,做交易從不會騙他們半個子兒,對嶺南一帶的眾多弱勢民族更是愛護有加。若要巴蜀回族的人挑選他們最擁戴的天下之王,必是宋缺無疑。」
  徐子陵苦笑道:「可惜與他關係本是最密切的解暉卻不會從這立場去看整件事。但坦白說,我反覺得解暉的看法明智正確。若他推翻與李淵的協議,必若怒李淵,而目前則是李閥佔盡優勢,宋缺能統一南方形成對峙之局已相當不錯。為龐大的家族設想,解暉不是沒有他反對宋缺的苦衷。」。
  鄭石如沉聲道:「請恕我直言,子陵犯下解暉同樣的錯誤,就是低估宋缺。要忍,宋缺比任何人都能忍。故能避過與楊堅衝突,多年來在嶺南養精蓄銳,培植各方面的人才。以楊堅的實力,仍不敢冒險進軍嶺南,可見對宋缺的畏敬。」
  頓了頓仰首望往星空,緩緩道:「可是當蟄伏多年的怒龍從潛伏處沖天而起,卻誰都擋不住他。沒錯,他似是錯失良機,讓李閥坐大;寇仲的少帥軍既處於無險可守之地,且是未成氣候。不過你該比我更明白寇仲。宋缺加寇仲,我敢說肯定能將整個形勢扭轉過來,有一天解暉會為他今天的決定後悔。」
  徐子陵不由想起宋玉華,她給夾在中間,左右做難。她是具有才慧的好女子,早預見今天的情況,故來求自己勿要讓寇仲和宋缺見面,自己卻有負所托。唉!
  鄭石如雙目射出狂熱神色,道:「不瞞子陵,宋缺是我在天下眾多人物中最崇敬的人,曾下過工夫研究他平定南疆和擊退外夷的戰略手段,更觀察他做生意的手法,他老人家實是文武全材,善於以奇制奇,有鬼神莫測之機。不到他真正行動,誰都看不透他的才智本領。現在看來他和寇仲雖似處於下風,但說不定這形勢是他蓄意營造出來的,為的是要別人低估他。」
  徐子陵一震道:「我和寇仲似乎也低估了他。」
  鄭石如深吸一口氣道:「我深信自己對宋缺的看法絕不會錯,終有一天我的猜測會被證實。」
  徐子陵仍是半信半疑,皆因無論宋缺有什麼鬼神莫測之能,打仗可非兩人對壘,會受其他人事和客觀的條件牽制。
  鄭石如道:「你道是誰告訴我你今天會來成都,包保你猜估不著。」
  徐子陵心忖難道是石青璇,想想又沒道理,她一向不問世事,且對自己來蜀全不知情,搖頭道:「鄭兄揭盅吧!」
  鄭石如微笑道:「是胖賈安隆。」
  徐子陵失聲道:「竟是他?」
  鄭石如道:「昨晚安隆找上我,著我通知你香家務要趁你到巴蜀來見石青璇的良機,以有心人算沒心人,不擇手段置你於死地,著我警告你。」
  徐子陵心對此事確是離奇,除非石之軒命安隆這麼做,否則安胖子絕不會對自己這麼好心。可是石之軒為何要這樣做?他深心中暗暗想到答案,卻不願承認。
  鄭石如沉聲道:「我問安胖子為何這麼關心你的安全,安胖子苦笑不語,還囑我不要告訴你消息從他那處來。安胖子因何助你?」
  徐子陵茫然搖頭,說不出話來。
  寇仲召來手下文臣武將,挑燈夜話。
  出席者有虛行之、宣永、任媚媚、高占道、陳老謀、白文原、焦宏進、查傑、牛奉義、卜天志、陳長林、洛其飛。少帥軍的領袖全集中到少帥府的大堂,頗有首次朝會的味兒,不過卻在晚上舉行。
  寇仲坐在大堂向門一端的主座,其他人分坐兩旁。
  寇仲神態從容,誰都看不出他適才苦思不解的失落頹喪。
  眾人當然曉得他有重要的話要說,屏息靜氣待他開腔。
  寇仲目光瞄過眾人,夷然笑道:「適才和桂幫主談過,才知自己想法天真。李子通把兵力分佈在江都隔江的延陵,扼守江河交匯處的鍾離和最接近我們南疆的高郵,戰略上非常高明,我同意桂幫主的看法,若我們進軍江都,必敗無疑。」
  眾將無不色變。
  宣永發言道:「據桂幫主的瞧法,李子通會否向我們用兵?若他令高郵和鍾離的軍隊分從陸、水兩路北上入侵,我們應付起來會非常吃力。」
  寇仲聳肩道:「這正是桂幫主擔心的事。但我敢肯定李子通沒這膽量,正確點說該是李世民對李子通沒有信心。」
  任媚媚不解道:「少帥可否解釋清楚。」
  寇仲道:「李子通既已歸唐,李世民就是他的主子,李世民並不奢望李子通能消滅我,所以當會命李子通全力牽制我,同時防範我南攻江都。李子通兵分四城,說不定出自李世民的意思,否則以李子通的怯弱怕死,怎會不把兵員集中江都。」
  虛行之同意道:「少帥之言甚是。」
  卜天志憂心忡仲的道:「若我們給李子通牽制至動彈不得,一日洛陽城破,李世民大軍東來,李子通則進犯我們南疆諸城,我們豈非兩面受敵?」
  陳長林道:「唐室的水師和李子通的海船隊,有足夠能力截斷我們運河水道的交通和封鎖沿海諸城。」
  寇仲微笑道:「我們當然不能坐以待斃,解決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在洛陽城破前先擊垮李子通,這叫擇弱而噬。」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剛才寇仲說過攻打江都必敗無勝,這刻又說要擊垮李子通,豈非前後矛盾。
  只有虛行之含笑不語,顯是請到寇仲葫蘆內賣的是什麼藥。
  寇仲欣然道:「行之請把看法說出來,看看是否與我不謀而合。」
  虛行之笑道:「是否引敵來攻,然後乘虛而入,避重就輕,捨難取易呢?」
  寇仲拍扶手歎道:「知我者,莫若行之。誰能告訴我有什麼方法可引李子通那傻瓜來攻打我們?」
  眾人無不被他有力的分析,發自心內的龐大信心感染,士氣立時昂揚起來。
  焦宏進不屑的道:「我認識李子通這個人,志大才疏,既膽小如鼠,又是好大喜功。若非趁宇文化及離開的空檔,比杜伏威和沈法興先一步進城,江都那輪得到他。只要讓他以為有機會為唐室立大功,兼之他一向認為我們羽翼未成,必可引他出兵北來。」
  陳老謀怪笑道:「李子通這兔崽子今回有難哩!我們何不佯攻江都,詐作把梁都的重兵開往前線,李子通見有機可乘,肯定會命鍾離的兵從水道來襲,我們可迎頭痛擊。」
  寇仲欣然道:「陳公的話說中我一半心意,但別忘記這兔崽子的膽很小,當以為我們攻打江都,只會把鍾離的兵調返江都保護他,那敢貿然北上。」
  聽到這裡,與座請人無不曉得他智珠在握,心內有整盤計劃。
  寇仲道:「將心比心,一個本身膽子小,不戰而降於唐室的人會怎樣去猜測敵人呢?」
  查傑忍不住問道:「他會怎樣想?」
  這句話帶點天真的味兒,惹得人人莞爾,氣氛輕鬆。
  寇仲心忖自己駕御屬下之法,該不會比李世民遜色多少,哈哈笑道:「當然是以為對方也像他般沒膽子啊!」
  哄堂大笑,忽然間,前虎後狼的處境再不可怕。
  寇仲雙目閃閃生輝,挺脊張肩,正容道:「今趟就當是行軍的演習,我們把梁都的二萬兵調走一萬五千人,往東海開去,更把船隻集中往東海郡,只留下二十八艘飛輪船作秘密武器。」
  虛行之抬腿歎道:「李子通當誤以為我們勢窮力竭下須撤退往嶺南,為搶立大功,必來攻無疑。」
  任媚媚皺眉道:「但我們集兵東海,也可以是從海路進攻江都。」
  寇仲沉聲道:「所以軍隊開動的時機非常重要,虎牢城破的一刻,就是我們動軍之時。我敢保證李世民早有命令著李子通阻我們逃往南方,所以當他懷疑我們少帥軍有逃亡的意思,必竭盡所能來阻止。在公在私,李子通也不會放過我,我寇仲就利用他這種心態殲滅他。各位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做好這場戲?我們的目標不是江都而是鍾離。李子通既失鍾離,高郵勢將難保,所以鍾離是他必爭之地,到時我會令他進退失據,有力難施。」
  眾將轟然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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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幽林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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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重臨絃索夜歌、蛾眉妙曼,窮朝極夕,顛迷醉昏,一向別立於中原紛爭之外的成都,恰在另一中秋佳節來臨前的十多天,份外有一番感觸。尤其因宋缺和寇仲的南北相連,宋閥和李閥南北兩個最強大力量正面交鋒一觸即發,爭霸之戰勢要卷南蕩北,巴蜀因位處長江西端源頭,對控制長江有無比的戰略意義,在這樣的情勢下,將難獨善其身。
  表面看成都富麗繁華如昔,徐子陵戴上弓辰春的面具,先到著名的上蓮池街的烷花客棧安頓好馬兒,肯定沒有人跟他後,隻身往找住在花林坊的侯希白。
  依侯希白夜夜變歌的生活方式,要在這時候找侯希白,到與長安上林苑齊名的散花樓該比到他家找他機會大點,不過他一心偵察侯希白家居的情況,看敵人有否對他的小窩展開嚴密監視,遂先到此一行。
  要殺他或寇仲豈是輕易,直到今天,不管是強大如當年的李密、字文化及,目下聲勢最盛的突厥和李唐,仍沒有人能辦到。
  香玉山絕非不自量力的人、要趁機殺徐子陵卻是別無選擇,因與香家的存亡極有關係。照徐子陵的推想,香玉山的手段不外是招攬大批亡命之徒,以種種下作卑鄙的手段設伏,趁其不備施以暗算。
  此時他步進一道橫巷內,倏地躍起,收攝心神,耳聽八方,逢屋過屋,往侯宅潛去。
  他再沒時間心情和香玉山糾纏,索性抓起個人來拷問,找出敵人藏身處,以雷霆萬鈞的手段來個下馬威,把威脅消除。
  一個飛身,撲伏在與侯宅只一巷之隔的鄰房瓦背,對面的侯宅烏燈黑火,他往四方探索,繞侯宅繡轉兜一厘,到肯定沒有暗中監視的人,躍往宅內,侯希白果如所料並不在家中。
  徐子陵心中大訝,因何竟不見有監視者,難道香玉山猜到他已生警覺,所以放棄計劃。他為人灑脫,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正猶豫該否到散花樓尋侯希白,心中一動,飄然離開。
  寇仲躺往臥榻,從他的角度往旁邊的小窗外望,可見到一小截寧靜的星空。
  他深切感受到要戰勝敵人,首先要戰勝自己。當日慈洞大會戰前,他正因想通此點,回復信心和鬥志,雖然最後仍在李世民超凡的手段下慘敗離開,但仍轟轟烈烈的與威懾天下的李軍硬撼連場,毫不遜色。
  現在少帥軍比王世充的處境更不如,在計窮力竭下掙扎求存,可是若他自己不振作,誰會來可憐他的少帥軍。
  自出道以來,他一直在逆境中奮鬥,培養出不屈不撓的鬥志。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想出來對付李子通的計策與戰略的成敗關鍵頗帶點僥倖的成份,一旦李子通按兵不動,他將一籌莫展。
  可是他對自己的計劃仍滿具信心,因為經多次接觸,他早摸清楚李子通的性格為人。
  只要他能把握將鍾離取到手上,江都已有一半落到他手上。
  多麼希望有徐子陵在他旁邊,他可把心中的憂慮盡情傾訴,互相探討。但現在只能自己默默承受,還要在手下前表現得信心十足,這就是身為最高領袖的苦處。
  侯希白坐在荒宅瓦脊處,與夜色星空融為一體,衣袂飄飛的凝望懸在半空的月亮,徐子陵來到他旁坐下,微笑道:「希白尼別來無恙,若我不是猜你失去往青樓的心情,今晚定要失諸交臂。」
  侯希白一震道:「石師……唉……石師……」
  徐子陵苦笑道:「你石師不但安然無事,還差點要了小弟的性命。」遂把慘敗的情況詳細道出。
  侯希白聽罷立即變得生龍活虎,整個人輕鬆起來。道:「我真不知是悲是喜,我溜回成都來,是因不敢面對殘忍的現實,一邊是我最好的兄弟,另一邊是好是歹總是一手栽培我成材的師尊。」
  徐子陵明白的道:「現在好哩!並沒有弄出人命。我們已錯失對付令師的唯一機會,以後只有他來殺我們,我們陷於絕對的被動。」
  侯希白歎道:「這有什麼好?子陵是否剛抵成都?」
  徐子陵點頭道:「我準備明早起程往幽林小築,希白兄有同行的興趣嗎?」
  侯希白搖頭道:「我當然希望能和青璇親近,卻絕不宜去,青璇見到我會勾起對石師的恨意,後果難測。」
  徐子陵同意道:「希白兄所言不無道理,希白兄是否曉得小築所在處?」
  侯希白道:「幽林小築位於成都北邊鳳凰山東麓太陽溪西岸的隱蔽小谷內,景色極美,我是從石師口中得知小築的大約位置,再經查訪,才發覺小谷所在,卻沒膽子入谷探望青璇,既怕她不悅,又怕觸怒石師。」
  徐子陵不解道:「聽你這麼說,曉得小築位置的該只你師尊一人,但當日楊虛彥和安隆如何能假冒令師向她發出信息,引她攜印捲到成都來。」
  侯希白露出沉凝神色,緩緩道:「我曾思索過這問題,會否是石師在變得性格邪惡時,將小谷位置向楊虛彥洩露,好假他之手除去愛女?」
  徐子陵點頭道:「此事大有可能,否則安隆怎敢和楊虛彥合作對付石青璇?但既是如此,為何他們不直接到小谷去殺人奪卷,而要如此轉折施計?」
  侯希白道:「殺人容易,奪卷困難,他們怎曉得印卷藏在什麼地方。且他們非是沒有顧忌,若石師變回多情的人時,悲憤之下說不定會殺安隆和楊虛彥為青璇復仇。所以兩人或只敢奪卷,而不敢傷害青璇。這只是我的想當然,實情如何,除非抓起安隆來拷問,子陵有沒有興趣?」
  徐子陵想起安胖子示警之事,搖頭道:「我明天見青璇要緊,不宜節外生枝。聽說現在巴蜀以解暉為首的漢人和其他族系,因宋缺的一封信生出分歧,爭持不下。」
  侯希白訝道:「此事尚未傳開,子陵何以剛到成都,竟曉得此事?」
  徐子陵沒有瞞他,把鄭石如的事道出。
  侯希白愕然道:「難怪子陵會查問起誰會曉得幽林小築位置的事,不過照我看對方只知道你來成都,卻不知道小築所在,否則何須打草驚蛇的譴人來跟蹤你?」旋又失笑道:「香家憑什麼來對付你?真是不自量力,不拿個鏡子來照照看。」
  徐子陵搖頭道:「低估別人會有不測之禍,就像我們低估令師碰了一鼻子灰。香玉山這人武功雖不怎樣,心計卻狠毒沉著,且比任何人更瞭解我和寇仲,只看他沒派人監視你在成都的另一多情寓,可知他非常謹慎。」
  侯希白一呆道:「說得對!那明天我怎都要陪你走一趟,頂多在谷外等候你。」
  徐子陵皺眉道:「你怕他們對付青璇嗎?」
  侯希白曬道:「他們怎有此膽量,我只怕他們在入谷的小道伏擊你。」接著劇震道:「不對!」
  徐子陵關心石青項,給嚇得一跳,駭然道:「不對在什麼地方。」
  侯希白的俊容直沉下去,道:「假設香家曉得小谷所在,情報定是來自楊虛彥。楊虛彥是兵行險著,因與師尊關係惡化,故借別人之手來博一鋪,最理想是石師聞青璇被害再陷精神分裂,這可能性非常大。小谷乃絕地,只有一個入口,是伏擊的理想地點。」
  徐子陵色變道:「幸好得你提醒,此事確大有可能,因為香家後面有趙德言支持,你石師若有不測,趙德言在統一魔門的路上再無對手。我們既知你石師的唯一破綻是青璇,趙德言和楊虛彥肯定更清楚。」
  侯希白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趕去,日出時應可抵達小谷。」
  兩人那敢延誤,立即離開。
  天尚未亮,寇仲策馬攜鷹,在城外縱情馳騁。愛馬和愛鷹均成為他戰場上最親密的夥伴,等若多出一對腳和在高空俯察大地的眼睛,它們更是他最忠心的戰友。
  他讓無名自由地在空中飛翔,受過嚴格訓練的無名,只會從他手上取食,不虞敵人以誘餌毒害。
  回城時,宣永和洛其飛在城外迎上他。
  洛其飛神色凝重道:「管城守將郭慶終於向李世績投降,切斷虎牢和鄭州一線鄭軍的聯繫,令榮陽和鄭州發發可危。」
  寇仲色變道:「郭慶的妻子不是王世充的侄女嗎?為何竟不戰而降了?」
  宣永道:「李世績派手下頭號謀臣郭孝烙攜勸降信去見郭慶,分析天下形勢,曉以利害,郭慶終給說動,其妻力勸不果後自殺身亡。」
  寇仲歎一口氣,道:「虎牢輸得太快哩!王玄應有什麼動作?」
  洛其飛道:「王玄應率軍欲謀收復管城,給李世績揮軍半途攔截,兩軍爭持不下,看來王玄應只能無功而退。」
  寇仲一呆道:「王玄應那是李世績對手,李世績只守不攻,是要減低傷亡,因他有信心得管城後可不費一兵一卒再降榮陽和鄭州,孤立虎牢。」
  宣永道:「我們現在怎辦好?」
  寇仲勉強振起精神,消化這壞消息,沉聲道:「立即通知楊公往這邊撤來,行程須絕對保密,因為他的五千兄弟將是我們攻佔鍾離的秘密武器,此著奇兵,保證能給李子通一個驚駭。」
  洛其飛道:「我們可利用飛輪船在晚上分批把楊公的軍隊運送,應可避人耳目,給我十天時間,可把他們安置於附近的秘密地點。」
  寇仲道:「這就成哩!假撤退必須立即進行,就讓李子通以為我們見勢不妙,想溜之大吉,這方面你們有否想出周詳的計劃。」
  宣永苦笑道:「計劃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少帥囑我們回去想。結果每人各想出一套來,須少帥定奪。」
  寇仲大感頭痛,心忖這就是領袖之苦,表面則哈哈笑道:「我們回去立即舉行會議。」
  鳳凰山位於成都東北多扶平原之西,主峰高起百餘文,山勢雄偉秀麗,婉蜒數十里,四周蜂巒透這,群山環抱。主峰高出群山之上,拔地而起,形似展翅欲飛的鳳凰,故有「鳳凰山」的雅號。
  穿過鳳凰山往南行,漫山古木、野草委萎,一道河溪從西北境蜒而來,流往東南,兩岸長滿楓樹,際此秋盛之時,楓葉部分轉紅,紅黃綠互相輝映,造成豐富的色感層次,景色極美。
  徐子陵在侯希白引路下,沐著清晨溫胸的陽光,渡過河溪,沿鳳凰山往南走的支脈全速飛掠。
  過楓樹林,穿山峽,景色忽變,只見林木深茂,池潭依山勢高低以奔突的飛流相連,山溝地勢如層層台階,高低瀑布飛瀉漫溢,水聲鳴鳴,疑無路處竟別有洞天,大有柳暗花明,尋幽探勝之妙。
  野樹依池潭山勢盤根錯節,苔草流碧,流水或奪瀉而下,或分級飛墜,水擊頑石,形成無數水流迴旋激濺的動人景像。
  兩人躍上一道飛瀑頂端巨岩處,眼前豁然開朗,眼下是一望無際的原始古林,左方是鳳凰山脈盡處,以幾座環合的山巒作結,右方是延至地平的荒野林海。
  侯希白指著左方的山道:「幽林小築就在群山環圍的山谷內,子陵現在該明白我為尋此秘谷,費了多少腳力。」
  徐子陵心忖這確是隱居避世的桃花源,既與世隔絕,自可與世無爭。點頭道:「我雖曾得青璇指點,可是若沒有希白無帶路,肯定會摸錯地方。」
  侯希自歎道:「所以若沒有人指點,明知幽林小築在成都附近,休想尋到這裡來,我是從石師處獲悉小築設於鳳凰山尾,經一番工夫始尋到這裡來。我們去吧!」
  兩人滑石而下,進入森林,龐大的古樹參天而立,靈獸奇禽在林葉間跳躍飛翔,生趣盎然。
  他們在林木間疾行,倏地空間開闊,現出一間小石屋,屋旁有碎石道往前延伸,左彎右曲的沒在林木深處,看不見小谷入口。
  幽林小築,終出現眼前。
  徐子陵若不是心懸石青璇,定會到小屋內一看,這該是一代刀法大家「霸刀」岳山結廬終老之地。想起他自慘敗於「天刀」宋缺刀下後,鬱鬱不歡,背著失意、血仇和恥辱而逝,徐子陵豈無感慨。
  侯希白移往林木環繞的小屋旁,透窗瞥上兩眼,回到徐子陵處,細察小徑的痕跡,道:「青璇應是經常打掃小屋,裡面纖塵不染,這該是岳山的居所,他的墳墓當在附近不遠處,想岳山一代之雄,最後寂然埋骨此地,富貴名利,不外如是。」
  徐子陵知他看不到有人踏過小徑的遺痕,故放下心來,有閒情說話。
  徐子陵順口道:「不知……唉!都是不說啦!」
  侯希白恍然道:「人死燈滅,一切皆空。子陵想問的當是師母的埋骨處所。據我所知,這可是妃暄告訴我的,師母曉得自己時日無多,攜青璇往大石寺,歿後遺體火化,骨灰送往慈航靜齋。靜齋主持本要把青璇接往靜齋撫養,卻為青璇拒絕,在大石寺住了兩年,重返小谷潛居。唉!那段日子真不知青璇是怎樣過的。」
  徐子陵不勝感慨。
  侯希白道:「照我看應沒有外人來過,我就躲在此處,子陵自己去見青璇吧!若你要多留幾天,出來知會我便行。」
  徐子陵道:「我完成送天竹蕭的使命,說兩句話後立即離開,不會讓你老哥久等。」
  侯希白微笑道:「或者她歡喜你多陪她兩天?否則怎肯告訴你隱居之所,千山萬水的來到,只說幾句話不嫌浪費嗎?」
  徐子陵搖頭苦笑,舉步前行。
  侯希白在後方道:「我們的擔心仍是存在的,子陵最好警告青璇,著她提防楊虛彥。」
  徐子陵揮手表示聽到,腳步加速,沒進林路盡處。
  終於到了再見石青璇的一刻。她是否會拒人於千里之外,若她仍是那副似有情還無情的樣兒,自己能否打破宿命,盡一切能力去爭取。
  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他會為將來的幸福,也為她的幸福而努力嗎?
第十三章 幽谷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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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上眾人各陳己見,有人提議詐作撤離,事實上暗中潛往秘處;有人提議以船運走兵員,中途卸人,代之以石頭,保持吃水深度,船上扎布假人諸如此類。
  總合各方意見,竟沒有人支持一場大規模的行軍動員,讓少帥軍從西疆的梁都,橫過少帥國,到達臨海的東海郡。
  只虛行之和宣永笑而不語,沒有說話。
  任媚媚道:「梁都位於運河要衝處,屯駐重兵不但可迎擊循運河北上或南來的敵人,且可支援南北的城鎮,若真的抽空兵力,會影響我們少帥國的存亡。梁都可不像江都和洛陽那種堅城,若敵人準備充足,只要四至五萬人即可把梁都重重圍困,日夜攻打,那時我們將進退失據,軍心大亂。」
  卜天志亦道:「若李子通兵分數路來犯,而我們的軍隊則因長途跋涉疲不能興,兼之敵人實力是我們的數倍以上,我們勢將無力反擊,坐看城池逐一陷落。故以詐兵為上著。同樣可達到少帥的要求。」
  寇仲心中暗歎,諸將的意見均以穩打穩扎為上,不敢犯險,提出的理由均在情理之中,究其背後原因,皆因少帥國是由他們一手建立出來,剛辦得有點成績,故特別珍惜。可是戰爭卻是殘酷的,是一個看誰損傷更大的遊戲,有如下棋,捨此而得彼,著眼非是一隅的成敗,而是全盤的勝負。
  與座諸將除宣永外從沒有參加過大型的戰爭,多是幫會頭領出身,當然不會像他般處處著眼全局。
  寇仲微笑向宣永道:「你怎麼看?」
  宣永肅容道:「現在我們處於劣境,必須以非常手段才能突破難關。李子通與杜伏威和沈法興纏戰多時,仍能保江都不失,可知並非能輕易瞞騙的人。少帥在我心中是非常人,只有非常人始有非常手段,下屬一切聽少帥的吩咐。」
  寇仲首次發覺他這位首席大將於驍勇善戰、沉著穩重兩項優點外的另一長處,就是懂得如何配合作為最高領袖的他,令他在眾見紛壇中,說出來的話更有份量。事實上寇仲仍未想得如何在不傷害手下請將的情況下,申述自己的看法。
  虛行之欣然道:「宣鎮所言甚是,不論是黎陽之戰。慈澗之戰,少帥均是以奇兵制勝,說到用奇,天下恐無人能勝少帥。」
  眾將全體露出心悅誠服的神色,因虛行之說的是天下公認的事實。從竟陵守城之戰,挫退宇文化及、大破李密、揚威塞外,到虛行之提及最近的兩場著名戰役,寇仲確立了他無敵的威名。不過「無敵」的稱譽並非永遠可靠,如李密一鋪就把所有籌碼輸掉,現在他們面臨的情況更是凶多吉少。
  陳長林恭敬的道:「我們只是各抒己見,最後當然由少帥定奪。」
  寇仲哈哈笑道:「長林不必和我這麼客氣,大家是兄弟,自然是有商有量。哈!」
  頓了頓從容道:「我們對目標並無二致,只在達致的手段稍有參差。現在李子通高壘深城,按兵不出,令我們攻無可攻,也是守無可守。依孫子兵法,必須攻其必救之處,才可引他空巢而來。這必救之處就是我們騙他若形勢危急,我們少帥軍會放棄彭梁,撤往嶺南,這是李世民絕不容許發生的事。而因時間無多,洛陽城陷在即,所以我們只有一個機會去騙李子通。勞師動眾似屬不智,但若我們視此為行軍演習的機會,將可一舉兩得。用兵首重行軍,即使在城外校場把軍隊訓練至如臂使指,沒試過長程行軍的隊伍始終稱不上是精銳。至於如何應付李子通的突襲,這將是另一個問題。眼前要務,是引李子通從高牆後走出來,救其所必救。楊公的軍隊就是我寇仲的奇兵,至於其中細節,我們再仔細商議。」
  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眾人明白他的心意,更信任他的判斷,再無異議。
  寇仲不由懷念徐子陵,與他說話從不用費力氣,像眼前簡簡單單一件事那須如此反覆申明。更可知無論將和兵,他的少帥軍仍是中看不中用、而李子通正是供他練兵的最佳對象。
  終有一天,他的少帥軍會在他悉心栽培下,變成縱橫天下的無敵雄師。
  洛其飛道:「剛接到長安來的消息,李密奉唐主李淵之命往山東招撫舊部,隨行者尚有王伯當等人,行兵途上忽接李淵詔命,令李密一人返長安議事,豈知李密抗命不返,繼續東行,被唐軍追兵斬殺。」
  寇仲心想又這麼巧的,剛想起李密,就聽到李密的死訊。
  少帥堂內人人露出震駭神色,議論紛紛,有為他的下場惋惜,生出感歎。
  李密聚義瓦崗,在中原一支獨秀,大有取隋而代之勢,可惜連續犯錯,先是殺翟讓使瓦崗軍內部分裂,未能乘勢西取關中,接著在元氣未復下對王世充用兵,被寇仲大破於北邙,竟棄李世績於黎陽投奔大唐,種下今天殺身之禍。
  宣永雙目湧出熱淚,顫聲道:「大龍頭在天之靈,可以安息啦!」
  寇仲順口問道:「王伯當下場如何?」
  洛其飛道:「聽說王伯當不但沒有陪李密死,且沒有獲罪。」
  寇仲失聲道:「什麼?」他是目睹當時情況的人,王伯當怎能免難?除非他就是私通李淵的內奸。
  洛其飛見寇仲關心此事,繼續報告道:「李淵派魏征攜李密首級往河陰安撫李世績,同行者尚有沈落雁,以示李淵對李世績的信任。」
  寇仲向宣永道:「立即把這消息以最快方法飛報大小姐,她會非常欣慰。」
  宣永忙著人去辦。
  接著眾人再討論行軍細節,寇仲終於發覺他少帥軍最大的弱點,就是缺乏經驗豐富善於軍隊後勤補給的人才。
  軍隊的後勤補給由兩大條件決定,就是本身的生產力和運輸的部署,當軍隊遠征他方,軍需物資和糧餉的供應直接影響到遠征軍的成敗。突厥人到那裡搶到那裡,以戰養戰,這方面問題不大,他寇仲卻不能這麼做。
  後勤補給又可大分為隨軍補給,就地補給和專線補給三方面。
  隨軍補給就是依賴軍隊征戰攜帶的軍用物資作應急性的補給,由輜重兵負起運輸、保管的重任。在他的少帥軍中,這方面的兵種並不完備,只是虛應故事,皆因少帥軍只試過一趟出征,遠程奔襲曹應龍、朱粲和蕭銑的聯軍,由於速戰速決,又不用攻城掠地,所以只每人隨身攜帶足夠糧草便成。但當對付的是李子通的城池,當然不可如此馬虎用事。
  就地補給只適用於境內用兵,由旗下城池供應補給,至於專線補給則是通過設定的路線,把物資從大後方送往遠離國境的前線,像李世民攻打洛陽,先沿大河設站,令物資可從關中送往關外。負責專線補給的補給軍與輜重兵同樣重要,對遠征軍是不可缺一。
  現在他少帥軍總兵力達四萬人,但真要出征,至少其中一萬人須負責輜重和補給的工作,加上須人留守少帥國的重要城鎮,實際上他可開往戰場的軍隊將不過二萬人。
  寇仲全力補救此一破綻,調將造兵,忙得天昏地暗,最後決定由卜天志負責補給、牛奉義主管輜重。
  一名親兵匆匆入堂,稟告道:「宋家三小姐玉致求見少帥!」
  寇仲整個人從龍座彈起,失聲道:「她竟來了?」
  徐子陵終進入幽林小谷,一個令他夢索魂牽卻從未踏足的地方。
  他曾多次馳想幽林小谷是怎樣一處人間勝地,直至此刻身歷其境,始知是無法憑空猜想的。
  在群山環匯形成的寧靜幽谷內,溪水於林木中蜿蜒穿流,溪旁婆婆樹木間隱見幾間小石屋,若他推斷不錯,溪水該繞過屋前,流至谷口形成清澈的池潭,再流往谷外去。
  谷內楓樹參天,密集成林,鬱鬱蔥蔥,遮天蔽日,山崖峻峭,石秀泉清,能避世隱居於此,人生尚有何求?
  際此紅日初升,小谷沐浴在晨曦之中,滿山紅葉,層林如染,陣陣秋風吹來,百鳥和鳴,清新之氣沁人心脾。
  池中大石從水底冒起,或如磨盆,或似方桌,清泉石上過,小魚結伴遊,充滿自由寫意,不染塵俗的意味。
  徐子陵耳聽流水淙淙,沿溪而行,繞過清池,踏著滿楓葉的碎石小徑,心神昇華,一切似幻疑真,就像在一個美夢中不住深進,每跨前一步,離開冷酷無情、充滿鬥爭仇殺的現實世界愈遠。
  林路彎彎曲曲,忽然豁然開朗,一個優美的身形映入眼簾。
  就在屋前溪水旁一方盤石上,一女子雙足浸在水內,正全神專意的洗濯衣裳,長髮下垂,看不見玉容,但瞧其衣著神態,不是石青璇尚有何人?
  徐子陵卻一震隔溪止步,看著對岸似不知他存在的女子,雙目射出前所未有銳利凌厲的神光。
  石青璇在他心中形象的深刻,是外人難以理解體會的,縱使此姝體型神態、衣著有七、八成酷似,他仍一眼看破對方非是石青璇。他一顆心同時直沉下去,難道終來遲一步,石青璇已被對方加害?
  想到這裡,立時殺機大盛。
  女子雙手一顫,顯生出感應,緩緩抬起俏臉、朝他瞧來。
  徐子陵心頭劇震。
  竟是大明尊教的妖女「毒水」辛娜婭,當日他在小長安城外荒郊,見過她和烈瑕同行,不禁暗怪自己疏忽,竟想不及此,且恐怕悔之已晚!先不說在慈澗附近闊羯因他被玲瓏嬌殺死,只是石之軒辣手擊斃「善母」莎芳和盡戮其隨員,大明尊教絕不肯罷休。他們想殺石之軒不但力有未逮。日是無從入手,而石青璇遂成他們唯一的報復目標。
  他們能曉得幽林小谷的正確位置,當是得楊虛彥指點,由此可知楊虛彥終與石之軒劃清界線,再不認他為師傅。這更可解釋石之軒為何對侯希白這剩下的徒兒如此和顏悅色,愛護有加。
  辛娜婭美目透出冰冷的神色,神色卻出奇地平靜,緩緩起立,手上多出兩把短劍,柔聲道:「徐子陵!你今天死定哩!」
  徐子陵感到身後有三人迫近,仍是神色如常,雙目殺機斂去,把一切雜念排出腦海之外,因為他已準備大開殺戒,為石青璇討回公道,天下再沒有人能阻止他。
  淡然道:「石青璇是否死了?」
  背後傳來女子聲音道:「石青璇已落入我們手上,你知機的就自廢武功,我們可網開一面,讓你們活下去。」
  徐子陵忽然整個人輕鬆起來,不但聽出此女之話言不由衷,更曉得石青璇得石之軒和碧秀心真傳,要殺她容易,想生擒她是沒有可能的事。且以她的性格,於死亦不肯落在敵人手上。
  微笑道:「我從未學成自廢武功這麼高深的功夫,勞煩姑娘指點。」
  身後響起男性的冷哼。
  徐子陵一震道:「玉成!是你嗎?」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徐子陵仰天長笑道:「好!段玉成!是男子漢的就告訴我,你們把石青璇怎樣了。」
  對溪的辛娜婭冷笑道:「你既想知道真相,我們就讓你知道。石青璇死哩!」
  徐子陵不為所動,一邊抗拒段玉成凌厲特異的劍氣,幾可肯定他因練成《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武功,已脫穎而出,成為新一代的原子,沉聲道。「玉成答我!」
  段玉成以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道:「她確已死哩!」
  徐子陵雙目殺機一閃而沒,雙手負後。
  辛娜婭發出一陣得意的嬌笑聲,冷艷清美的玉容露出不屑神色,喘著氣道:「仍不相信嗎?還你香屍又如何?」
  徐子陵心神如被雷殛,井中月的境界終於失守,後方三敵在氣機牽引下殺機大盛,同時出手,往他後背攻至。
  際此一刻,辛娜婭背後屋內一人穿門而出,雙手捧著其狀極似石青璇的女子,手足軟垂,在臂彎內頭往後仰,長髮披臉散垂。
  這突然出現的人以黑布罩頭,一身夜行黑衣,只露出雙目,但徐子陵卻可肯定對方是大明尊教的「大尊」許開山。
  除烈暇外,大明尊教武功最高強的幾個人盡集於此,可知他們要殺石青璇和他徐子陵的決心。
  他終是低估敵人,安胖子的所謂「知會」更充滿誤導的成份,但已無暇分辨他是無心之失還是蓄意陷害。
  許開山一言不發,把手上似再沒有任何生機的女子照頭往他拋來,同時追在其後。一拳轟上。
  辛娜娜躍往半空,越溪殺至。
  徐子陵剎那間陷進前後受敵,不知該伸手去接可能是石青璇的遺體,還是應付敵人雷霆萬鈞的強猛攻勢的劣境。
  只要許開山有接近石之軒的身手,而辛娜婭則不在烈暇之下,不要說難為石青璇報血海深仇,恐怕將自身難保。
第五十一卷

第一章 溪底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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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曉得自己已掉進大明尊教精心佈置的陷阱,對方一計不成又施另一毒計,務要令他無法突圍,置他於死地。
  先是以辛娜婭假扮石青璇誘他上當,若他貿然以假做真,大有可能被對方猝下殺著,暗算成功,倘不幸受傷,自難抵擋對方的必殺圍攻。
  接著是把這未知真假的石青璇遺體往自己拋來,而敵方五大高手則同時向自己發動最狂猛的攻擊。
  他雖沒有機會回頭張望,卻推斷出與段玉成襲背而來的另兩把劍是屬於火女和水女的,三把劍織成鋪天蓋地的劍網,把他的退路完全封鎖,其巧妙處更令他無法往左右橫移避開,只能向前硬闖。
  段玉成的劍對他生出最大的威脅,劍氣不斷轉移,攻無定點,顯示出他學成《御盡萬法根源智經》後可怕的實力。即使單對單,他要收拾段玉成仍要費一番功夫,何況在他四面受敵之時,兼之有水、火兩女的輔助,使他更陷於絕對的劣勢。
  後路不通,前方更是極度凶險。
  似失去生命的女體在空中不住翻滾,敵方最厲害的大尊許開山從下方掠至徐子陵下盤方位,拳勁無數股充滿殺傷力和邪惡的氣勁,翻騰不休的襲迫而至,即使沒有其他人的威脅,要封格此拳仍是非常吃力。
  辛娜婭兩把短劍盤旋飛舞,幻化出重重劍影,從上方壓頂而至,斷去他上竄之路。
  大明尊教五大高手,剎那間把他所有逃路封死,只餘硬拚一途,那和要他送死完全沒有差別。
  際此生死存亡之間,徐子陵把對石青璇的生死顧慮排出腦海之外,心神進入井中月的至境,心內暗凝不動根本印,喝出真言。
  「臨!」
  聲震全谷。
  真言法印乃佛門最高之秘,對邪魔外道更有先天相剋的神妙效用,兼之徐子陵以融合道家長生真氣,和氏璧奇氣與邪帝舍利內蘊異氣的真勁喝出,如有實質的同時貫進敵方五人十隻耳朵內,此著防無可防,且大出對方料外,登時包括許開山在內,無人不受直接影響,全部身軀一震,本是雷霆萬鈞的夾擊之勢立緩一線,威力驟減。
  最精彩是「女屍」亦聞言巨震,令徐子陵得知女屍是由敵人假冒,從而推得心愛的石青璇仍安好無恙,登時精神大振,激起挫敵求生的強大鬥志。
  在電光石火間,他記起石之軒闖出禪室的策略,哪敢猶豫,從不動根本印改為金剛輪印,喝出另一聲轟天動地,能令邪魔妖魅心驚膽顫,退避三舍的真言。
  「兵!」
  一拳往假扮石青璇的「女屍」轟去,置其他人的攻勢不理。
  許開山不愧為大尊,看穿徐子陵的策略戰術,更之在如此情勢下喬扮女屍的己方成員無法及時躲避徐子陵全力一擊,足尖點往冒出溪流的一方尖石,放棄攻擊徐子陵,斜衝而起,往「女屍」掠去。
  「女屍」則復活過來,變成榮姣姣,一臉驚駭神色,雙拳欲封擋徐子陵把她鎖緊籠罩的螺旋拳勁。
  在快至常人無法看清楚的高速下,許開山表現出宗師級的身手,先一步攔腰摟著榮姣姣斜衝而起,右腳往徐子陵的拳頭踢去。
  徐子陵哈哈一笑,錯身脫出許開山的龐大威脅,整個人輕鬆起來,使出真氣速換的獨家本領,倏地前移兩步,拳化為掌,與另一掌會合成蓮花狀,一團高度集中的螺旋寶瓶氣力即在掌蓮內形成,朝上一托,寶瓶氣離掌上衝,迎往辛娜婭,同一時間他滾往地上,墜進清涼的溪水去,暫時化去緊迫眉睫而來的殺身大禍,脫身重圍之外。
  段玉成、火女、水女三把長劍鍥而不捨追至,分從三個角度往水中的徐子陵疾刺而下。
  辛娜婭則悶哼一聲,雖堪堪擋著徐子陵贈她的寶瓶真勁,嬌軀仍要硬被撞得遠拋開去,多少也受點創傷。徐子陵這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全力一擊,豈是她容易消受。
  徐子陵沒入溪水下六尺深的水底,翻身仰躺,透過蕩漾的清水把攻來三劍的角度、時間看個一覽無遺。先吸一口水,兩手運勁,三股水箭從兩手和口中噴發而出,像三支水柱般從水底衝破水面螺旋射出,攻往段玉成、火女和水女臉門必救處。
  發出混合螺旋勁的水箭後,他再貼水底驟移數丈,使其他敵人攻無可攻,無法掌握他的位置。
  段玉成三人無奈下只好一同回劍疾擋徐子陵這別出心裁的水底奇招,硬給震返溪旁。
  上方陰影蓋天。
  「大尊」許開山頭上腳下從天撲至,雙掌壓水而來,雖未擊實,可是置身水底的徐子陵再感覺不到先前有若游魚款擺的輕鬆感覺,溪水變的如有實質,重若泰山,壓得他心頭發悶,最駭人是手足難以動彈,嘗到這大明尊教最高領袖的厲害手段。
  許開山或及不上石之軒,但功力肯定相差不遠。可是徐子陵卻不驚反喜,因為許開山急於殺他,犯上嚴重的錯誤。
  事實上許開山的手法非常高明,把內勁貫注河水,使河水變成重若萬斤的巨石,壓得徐子陵無法動彈,只能以硬碰硬,抗他蓄勢而來,從空中下擊的全力出手,而不能再像剛才般以水箭卻敵。
  問題是徐子陵從石之軒學來的測敵之法,恰好能在這特殊的情況下發揮出最大的效用。當許開山的真氣與溪水結合,六尺許見方的溪水立即停止流動,像從溪底驟然冒上一方巨石,使流來的溪水亦被激得水花四濺,但最奇妙的是許開山勁氣的強弱分佈,真氣運動的方式,竟有如一本書般清楚的寫在每一寸的溪水中,藉此方便,使徐子陵完全把握到許開山這招的玄虛,窺探到他那遁去的「一」。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徐子陵從水底的兩指戳出,迎上許開山穿水而來的雙掌,指力的分佈也不是平均的,迎上他左掌的右指佔他全身功力八成有餘,另一指只蓄有他兩成的勁力,且用的是針對性的卸勁。
  「水石」破碎,回復流動。
  指掌交接。
  徐子陵左手食指微縮,比右手食指稍遲一線才刺上許開山右掌心,這微妙的差異,決定雙方的高下成敗。
  右食指以穿透性的螺旋勁與許開山正面交鋒,許開山立吃大虧,全身劇震,被螺旋指勁破開掌勁,透脈入侵。
  原來許開山兩掌勁力分佈亦非平均,而是右掌強左掌弱,以六囧的比例分配,徐子陵用的卻是以上驥對下駟之計,以強擊弱,以弱迎強。精微處是先一步以強制弱,令對方的強亦變弱。
  此時左食指才刺上許開山較強的右掌,勁氣橫瀉,水花四濺。
  外人看去只見兩人指掌交擊,豈能想得到其中玄妙精彩處。
  許開山厲叱橫生,硬給震得拋往溪面上空,噴出鮮血。
  徐子陵也被他反震之力弄得血氣翻騰,眼冒金星,知對方已受到不輕的內傷,強壓下血氣,借水力浮起,兩腳後蹬用力,射出水面,隔空一拳往仍在空中的許開山轟去。
  段玉成、榮姣姣、辛娜婭、火女、水女大驚趕至,仍遲一步。
  許開山終是宗師級的高手,臨危不亂,在空中一個翻騰,雙掌封格。
  「蓬!」許開山擋上的是高度集中的寶瓶氣,那能吃的消,傷上加傷,再噴一口鮮血,斷線風箏的往沿溪趕至的辛娜婭與榮姣姣滾去。
  侯希白的喝聲從谷口方向傳來道:「惡徒休得逞兇,侯希白來啦!」
  辛娜婭凌空接著被重創的許開山,以回紇語嬌呼徐子陵聽不明白的話。
  徐子陵還以為對方要逃,冷喝道:「哪裡走!」
  似聞言急退的火女和水女竟同時射出數十點寒芒,往徐子陵罩來。
  榮姣姣則迎上來援的侯希白。
  徐子陵感到身體一陣虛弱,曉得自己因追擊許開山至內傷加重,兼之真元耗損極鉅,無力硬擋兩女暗器,立即換氣移避。
  火女和水女繼續後退,卻非逃走,而是助榮姣姣應付侯希白的摺扇。
  另一邊許開山盤膝坐下,辛娜婭拋開一切,掌按許開山後背心,為他就地療傷,徐子陵幾可肯定他們有獨門的療治內傷秘法,可令許開山在短時間復原過來,那將是他和侯希白末日來臨。
  侯希白美人扇上下翻飛,堪堪擋住三女致命的狠辣招數,再無暇理會其他事。
  「徐子陵納命來!」段玉成人劍合一,化作長芒,朝他殺至。
  徐子陵心中叫苦,無論段玉成千不對萬不對,他也無法忍心傷害他。可是若脫不掉他的糾纏,俟許開山恢復作戰能力,加上辛娜婭三個女將,他兩人豈有僥倖之理。
  劍光劇盛,氣勁罩空而至。
  徐子陵心神再震,眼前段玉成表現出來的實力大勝適才,可知早先他是留有餘力,現在為護許開山,再無保留,盡顯其從《御盡萬法根源智經》學來的奇功絕藝,以徐子陵目下的情況,想殺他仍是有心無力,何況他在這問題上更是三心兩意。
  徐子陵後躍往溪旁一塊石上,左手畫圓,右手畫方,生出一吸一卸的兩股相反力道,應付對方鋪天蓋地攻來的劍氣。
  段玉成劍勢凌厲,神色卻是靜如止水,但若他原式不變的攻至,一半劍氣會被吸收,另一半則給卸開,只要徐子陵成功吸取他部份真氣,反擊的一招會令他非常難捱。
  倏地萬千劍影斂去,便回一劍,段玉成腳踏奇步,搶往徐子陵左側,劍起倏下,分中疾劈,變化之精妙,叫人難以測度,更予人渾成一體,沒有半點瑕疵的感覺。
  徐子陵那想得到他高明至此,用實的勁道反變成花招,吸無可吸,卸無可卸,若沒受內傷,還可以硬擋他這雷霆萬鈞的一擊,此刻卻自知力有未逮。
  龐大無匹的劍氣,把他完全籠罩鎖緊。
  徐子陵兩手施出大金剛輪印,同時往後飛退,退往小溪對岸。
  段玉成冷笑道:「找死!」
  他原式不變,斜掠而起,仍是照頭往他刺來,在氣機牽引下,徐子陵的退避引發他的劍氣更如暴瀉山洪,長劍生出「嘶嘶」刺耳的破空尖嘯,大有一劍克敵之勢。
  徐子陵洒然笑道:「玉成仍是臨敵經驗未足哩!」
  本往上迎的大金剛輪印改往下按,溪面登時水花四濺,一股粗圓的水柱從溪內激射而起,剛柱般急射段玉成下盤要害。
  段玉成那想得到他有此一著,且是重施故技,立即亂了手腳,長劍改往水柱劈下。
  「蓬!」水花四濺,段玉成硬給撞得掉回對岸。
  徐子陵大喝一聲,隔溪一拳往段玉成轟去。
  段玉成陣腳未穩,慌忙橫劍格擋。
  徐子陵瞧著段玉成露出愕然之色,當然是因擋不到半絲拳勁而驚駭,此時寶瓶氣已形成,脫拳而去。
  「砰!」段玉成渾體劇震,往後挫退,俊臉血色退盡,顯已受傷。
  徐子陵亦感到一陣虛脫,未能乘勢追擊,他本以為段玉成會捱不起此拳受傷倒地,此刻見他仍撐的住,且沒有吐血,可知《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武功,確是不同凡響。
  許開山此時倏地立起,頭罩露出的眼睛神光電射,喝道:「好武功,本尊再來領教。」
  辛娜婭躍到段玉成旁,關心神色在俏臉上表露無遺。
  徐子陵暗自提氣,瞧著來到對岸的許開山,淡淡道:「許兄改變聲音,又戴上頭罩,可是能瞞得過別人耳目嗎?」
  許開山在對岸立定,搖頭歎道:「想不到縱橫不可一世的徐子陵,竟要命喪此谷,可惜啊可惜!」
  辛娜婭和段玉成分別移到他左右,蓄勢以待。
  徐子陵則暗下決心,縱使要死,一定拉許開山陪他一起上路。
  就在此刻,谷外傳來尖銳的哨子示警聲,透出非常緊急的意味。
  辛娜婭和段玉成同時色變,許開山雙目射出驚異神色。
  徐子陵想不到他們尚有同黨在谷外,心中暗震。
  許開山眼神變化多次後,沈聲道:「算你命大,我們走!」
  三人說走便走,往谷口掠去。
  徐子陵大喝過去道:「希白退開!」
  侯希白收扇後退,榮姣姣三女無心戀戰,隨著許開山等轉瞬間走個一乾二淨。
  徐子陵雙腿一軟,坐到地上。
  侯希白趕到他旁,關切問道:「子陵沒事吧?」
  徐子陵急道:「你快出去看看,若是青璇回來立即示警,我必須盡快復元,才能出來助你們。」
  侯希白立即色變,二話不說的全速往出谷林路掠去。
  徐子陵遊目四顧,小谷寧和一片,流水淙淙,蟲鳴鳥唱。
  太陽剛抵中天,照得谷內林木更是層次分明,綠蔭灑地,像適才的激烈戰鬥是從未發生過般。
  他既心懸石青璇,又擔心侯希白,雖未完全復元,忍不住長身而起。
  先前與許開山的正面交鋒,勝敗只是一線之隔,論功力,許開山仍比他勝上一籌,所輸的實是運氣,而徐子陵則贏得僥倖,若非他終於體悟到石之軒身上學曉的察敵之法,找到許開山的破綻,勢將錯失良機,在敵眾我寡下,難逃殺身之禍。
  假若能把這察敵的手段用在置身水中以外的地方去,他等若學曉一半的不死印法,不但知所進退,更可因能掌握敵人氣勁分佈和運勁的方式,借勁卸勁以克敵,達至不死的至境。
  如何能臻達這種境界?
  警兆忽現,徐子陵往谷口方向瞧去,侯希白從林中小徑轉出來,神色凝重的來到他身前,沈聲道:「石師來了!」
  徐子陵大吃一驚,失聲道:「你說什麼?」
  侯希白道:「我說石師來了,應說他曾經來過。我到谷外時,打鬥已經結束,大明尊教完啦!」
  徐子陵明白過來,使許開山驚走的是石之軒,大明尊教的人今趟到巴蜀對付他的女兒,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安隆是奉他的命令警告自己,教他防備。石青璇不在小谷內,大有可能是石之軒為令女兒免禍的佈置,許開山等心切為莎芳報仇,慘陷石之軒巧布的絕局內。在某一程度上,連徐子陵亦被石之軒利用上。
  侯希白續道:「兩人伏屍路上,卻不見另外四人,照我看他們定逃不過石師的手。」
  徐子陵怕死的是段玉成,忙道:「我們去看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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