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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 大唐雙龍傳 作者:黃易 (已完成)

第四章 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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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返回營地,城上城下燈火通明,挖壕等防禦工程仍在火熱地進行,不因黑夜的來臨停頓。最觸目是在外圍處建起八座一局達五丈的木架哨樓,頂處分兩層,每層箭樓上各有八名箭手守衛。
  麻常正在指揮手下工作,見寇仲回來,忍不住問道:「有沒有跟他們打起來,咦!少帥不是剛喝過酒吧?」
  寇仲搭著他肩頭往主帳走去,道:「打是早晚要打,卻不是今晚。你的鼻子很靈,我只喝過三杯吧!」
  麻常訝道:「李世民一向治軍極嚴,軍中禁酒,怎會有酒供應?」
  寇仲欣然道:「那是老程那傢伙在立寨前埋在地下最後一壇珍藏,哈!他娘的,所以上帥帳時這傢伙要親自監督,務要分厘不差,我和老秦、老程和老羅四個人躲在帳內偷偷喝酒,不知多麼有趣刺激。」
  麻常有感的道:「該是和我少時躲在房內夜讀禁書差不多,不送你啦!大將軍在帥帳內,今晚我們必須打醒十二分精神,照羅士信的作風,今晚必來偷襲、燒幾個營帳示威,那叫我們的兵力比他差上一截。」
  寇仲笑道:「放心吧!老羅怎都要給我一點面子,不是說他和我有什麼交情,嚴格來說應是瞧在我的井中月份上,小規模的襲擊,只會是白便宜我。」
  麻常露出崇慕的神色,肅然致敬,道:「少帥所言甚是,末將完全同意。」
  寇仲揭帳而入,解下盔甲的楊公卿席地而坐,左右各放置小几,左邊几子燒著一爐檀香,弄得滿帳芬芳,另一邊几子放著一壺熱茶和幾隻杯子。
  這大將神態悠閒,見他回來微笑道:「來!喝一杯熱茶再說。」
  寇仲在茶几旁坐下,接過楊公卿斟滿遞來的熱茶,笑道:「想不到楊公在戰場上仍這麼懂享受生活。」
  楊公卿歎道:「檀香和香茗是我消除緊張的獨門秘方。對我來說,睡不著覺才是兵家大忌。待會我還要和麻常輪班,不休息鬆弛一下怎行?」
  寇仲道:「楊公即管睡他娘一個日上三竿,輪班的事,由我代勞便成。」
  楊公卿搖頭道:「外面全是追隨我多年的子弟兵,若他們發覺我偷懶不與他們同甘共苦,心裡會很不舒服。你們談出什麼結果來?」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什麼結果?唐室領頭的人是李淵,太子是李建成。」
  楊公卿冷哼道:「李建成!」
  寇仲見他雙目射出熾熱的仇恨,知他憶起舊恨,岔開道:「但羅士信確是個智勇兼備了不起的將才,不易應付。」
  目光落到杯內深綠的茶水裡,心申劇震,醒悟到他正處於非常危險的情況中,因為他已失去戰勝李世民的信心。
  王世充自作聰明的愚頑出乎他意料之外,與竇建德的失和更令他陣腳大亂,而李世民挾柏壁之勝的餘威東來,新安因羅士信歸唐失守,加上外姓諸將密謀行刺王世充,內外交困的鄭國就像一艘正不斷下沉的船,使寇仲生出獨木難支的頹喪感覺。
  還有較早前被秦叔寶和程咬金硬拉他入唐營,深切感受到唐兵軍紀之嚴、士氣的高昂和唐將對李世民的效死和崇拜,更摧毀了他僅餘下的少許鬥志。若他保持著這種心態,慈澗一戰必敗無疑。
  寇仲暗裡冒出一身冷汗,以往無論千軍萬馬的大會戰,又或單打獨鬥的事雄決勝,他能以弱勝強全仗對自己的信心和強大的鬥志,故能保持在井中月的至境,把兵法戰略與刀道融匯,淋漓盡致的發揮出來,爭取勝利。
  所以現在他必須回復信心,在不可能的劣勢下創造出不可能的成果,千軍萬馬的交戰如棋奕,始能有勝望。
  楊公卿的說話傳入他耳內道:「羅士信當然不好應付,秦叔寶和程知節又豈是易與?明天王世充的大軍來時,若我沒有料錯,王世充會迫我們為他打頭陣進攻他們的營寨,白白犧牲大批兒郎。」
  寇仲啞然失笑道:「好一個大蠢材!」
  正要續說下去,麻常的聲音在帳外響起道:「美胡姬求見少帥。」
  寇仲與楊公卿交換個眼色,應道:「快請她進來。」
  麻常道:「她想在帳外見少帥。」
  楊公卿皺眉向寇仲道:「去看她有什麼話要說的?小心點,她始終是王世充的人。」
  寇仲拍拍楊公卿眉頭,示意他放心,揭帳而出。
  麻常道:「少帥請隨我來。」領路前行。
  玲瓏嬌的倩影出現在營地外圍邊沿處,寇仲一手輕拍麻常,道:「麻將軍回去辦事,由我應付她便成。」
  麻常領命去後,寇仲朝玲瓏嬌舉步走去,自那晚她在榮府放火助他逃跑,他與她一直沒有聯絡,不知如何,此刻竟生出少許陌生疏離的感覺,可能因受楊公卿說話的影響,又或因她這時望向他的眼神。
  兩人終於臉臉相對。
  在星光月色下,這美女巧俏的玉容平添幾分神秘美。
  玲瓏嬌低聲道:「隨我來!」展開身法,往營地外的暗黑掠去。
  寇仲緊隨她身後,百奔到慈澗西北十多里外丘陵起伏的山野,密林內現出一道溪流,寧靜地反映天上的月光。
  玲瓏嬌在溪旁一塊平坦的大石坐下,還示意他坐到她身旁,淡淡道:「李世民已從黃河登岸,若連夜行軍,明天可抵此處。」
  寇仲一呆道:「這小子來得真快。」
  玲瓏嬌朝他瞧來,秀眸異光閃閃,道;「他的船隊共有八十艘大船,只有四十三艘船泊岸登陸,其他船隻繼續朝東航行,估計李世民的兵力在三萬到四萬之間,另一批人大有可能是往攻洛陽。」
  寇仲搖頭道:「另四十艘船的兵員不會直撲洛陽,而是部署對洛陽外圍城市的攻擊,最有可能是洛陽東北、大河南岸的回洛城,那不但是供應洛陽所需的重要糧倉,更是大河的交通要塞,如能攻陷回洛,可與對岸的河陽隔河呼應,截斷大河以西的水路交通,把大河置於控制下,更可作為進攻另一糧倉洛口的後援基地,從而進犯虎牢,李世民這一著真厲害。」
  玲瓏嬌把目光投在淌流著的溪水,輕輕道:「我只希望洛陽之戰能快點結束。」
  寇仲愕然道:「你希望王世充贏還是輸呢?」
  玲瓏嬌不耐煩的道:「我不願想這個問題。」
  寇仲訝道:「你是否和王世充說過關於大明尊教的事?」
  玲瓏嬌突然激動起來,急喘兩口氣,搖頭道:「不要問我,洛陽之戰不論誰勝誰負,我已完成娘對我的囑咐。現在我只想返回自己的地方,再不理任何人,更不管五採石的事,我也沒能力去管。」
  寇仲曉得她必是跟王世充曾大吵一場,所以變得如此心灰意冷,憐意大生,柔聲道:「嬌小姐若要離開,何不立即離開,只要我寇仲死不去,終有一天會為小姐取得五採石,送到小姐手上。哈!我也想到龜茲見識一下。」
  玲瓏嬌輕歎道:「我現在仍未到走的時刻。」說罷長身而起。
  寇仲陪她站起來,愕然道:「就只說這幾句話?」
  玲瓏嬌聳肩道:「還不夠嗎?本來我是找楊公卿的,如你在那裡,忍不住和你說兩句,你代人家通知楊公吧!我要走啦!」
  寇仲皺眉道:「你要到那裡去?」
  玲瓏嬌美眸射出茫然神色,搖頭道:「我不知道,小心點,王世充對你不懷好意。」
  寇仲瞧著她背影消失在密林深處,暗歎一口氣,他幾可肯定李世民的大軍正往慈澗迫來,明天將會是艱難的一天。
         ※        ※         ※
  徐子陵借夜色的掩護,附在一艘運送軍事物資的大船底部,從水路偷出潼關,出關後,棄船登岸,往慈澗趕去。
  他原本的目的地本是洛陽,幸好偷聽船上衛兵的說話,曉得李世民正率大軍進犯慈澗,遂作出改變。
  他腦海中不住浮現石青璇的信影,師妃暄則似變得在遙不可及的遠處。原因可能是基於他對石之軒生出恐懼,更可能是因他對石青璇的關心和思念。
  石青璇是首位令他生出愛慕的女子,對師妃暄他非是沒有愛慕之意,卻由於她身份特殊,使他不得不蓄意抑制任何涉及男女間愛戀的情緒,故一向是尊敬多於男女間的情愛。直至在龍泉這充彌異國情調的地方,對師妃暄的苦戀才像不受控制的熔岩般噴發出來,差點不可收拾。
  但對石青璇卻沒有如師妃暄的障礙,且這秀外慧中的美女對他的吸引力比之師妃暄毫不遜色,又似乎對他另眼相看,肯為他奏簫獻藝,讓他看到她的如花玉容,兼之其淒迷的身世,也今徐子陵情難自禁。可是石青璇的表明心跡,有如一盤冷水照頭淋下,使他在那時刻猛下決心,盡力把她淡忘,否則後來不會有與師妃暄的龍泉之戀。
  師妃暄已回靜齋,極有可能永不再踏足塵世,龍泉變成一段畢生難忘的回憶,回到中原後,尤其身在長安時,面對石之軒的威脅使他不斷想起石青璇,本如枯木死灰的心又復活過來。
  他是否從不為自己去爭取?假若他努力爭取,能否打動石青璇的芳心,讓她放下丫角終老的意向?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心中苦笑,自家知自家事,他心知肚明在男女之事上,他是絕不會主動去爭取什麼。
  當日在龍泉,只要師妃暄有一句決絕的話,他們的精神愛戀便不可能繼續下去。他不願強人所難,縱使要承受最大的傷痛,付出終生隻影形單的沉重代價,他仍會把傷痛深深埋在心底裡。這是他隨遇而安的性格,師妃暄是一語中的。
  唉!為何自己不能因一位心儀的女子而改變?自己是否蠢蛋一名?
  西方天際露出曙光,新的一天終於降臨大地。
  就在此時,他聽到女子嬌叱和兵器交擊聲,從左方里許遠處的樹林傳來,忙提一口真氣,全速趕去。
         ※        ※         ※
  在清晨昏暗的光線下,寇仲和楊公卿登上營地的箭樓,憑高遠眺敵陣的情況。
  李世民的主力大軍從西北方源源開至,進駐大寨,羅士信、秦叔寶和程咬金則兵分三路,迫近慈澗,布下防禦性的陣勢,以防他們趁李世民主力軍陣腳末穩之際發動攻擊。
  寇仲惋惜的道:「若非有羅士信等人在這裡立寨礙手礙腳,昨夜我們大可突襲李小子,要他大吃一驚。」
  楊公卿搖頭道:「李世民一向作風穩健,思慮慎密,絕不會讓敵人有偷襲他的機會。現在看來,我們已陷於被動之勢,只能待他來攻,看可守到什麼時候。」
  寇仲暗吃一驚,曉得楊公卿失去信心鬥志,就像昨晚的自己,如不能激起他爭勝之心,極可能王世充大軍末至,慈澗已守不住。
  從容笑道:「這豈是致勝之道,進攻是最佳的防守。現在李小子挾柏壁之戰的餘威東來,士氣高昂,若被他們感到我們怯戰,只會添長其氣焰,使他們更勢不可擋。」
  楊公卿真的大吃一驚,朝他瞧來,愕然道:「少帥不是要憑我的五千兵馬,主動向對方超過五萬的軍力挑戰吧?」
  寇仲哈哈大笑起來,透露出強大的信心,點頭道:「有何不可?李世民的主力軍初來甫到,兼之水路顛簸,昨夜又兼程趕路,連早飯也沒時間進食,此時能迎戰的只有老羅的軍隊。我們不是沒有可乘之機。只要打他娘的一場硬仗,證明唐軍並非那麼可怕,我們才能壓下敵人氣焰,振奮我方士氣。否則若讓李軍休養一天,而王世充的援軍到今晚才至,那我們會很難捱至明天。」
  楊公卿苦笑道:「少帥的分析很有道理,不過單是老羅的軍隊人數是我們的三倍,我們若頂不住他們的軍力,敗返慈澗,後果將更不堪想像。」
  寇仲欣然道:「上兵伐謀,現在老羅的軍隊唯一的部署要著只是防禦我們襲擊李小子筋疲力盡的遠征軍,更想不到我們敢發兵向他襲擊,所以若我們敢出兵,已成奇兵。正面交鋒,我們當然要吃不完兜著走。可是我們卻可來個明是李軍,暗為羅軍的策略,只要依足我的妙計,我們定可避重就輕,牽著敵人的鼻子走。大勝雖沒有可能,小勝卻可預期,只要今李小子吃驚一番,我們便達到目的。」
  楊公卿呆想片刻,點頭道:「少帥作戰的方略果然與別不同,更是膽大包天,計將安出。」
  寇仲湊過頭去,附在他耳旁說出他妙想天開的計劃。
  在面對李世民大軍壓境的一刻,他完全回復一貫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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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外空地激戰的兩男一女,全是徐子陵認識的。
  兩男是大明尊教五類魔的「熄火」闊羯和「惡風」羊漠,女的則是「美胡姬」玲瓏嬌,正被前兩者疾施殺手,迫得左支右絀、險象橫生,嬌軀多處淌血,其勢再難支持下去。
  徐子陵心申湧起怒火,加速前進,提累全身功力。
  「熄火」闊羯的雙刀和長得頗為文秀的羊漠的長劍,交織成天羅地網,任玲瓏嬌如何努力突圍,劍勢仍被迫得不住收窄,無法遁逃。只能憑高明的輕身功夫,屢屢避過對方致命的殺著。
  闊羯首先瞥見徐子陵以驚人的高速向戰圈掠至,他並未見過徐子陵,雖看出對方並不好對付,仍毫不畏懼道:「你去應付他!」
  羊漠抽劍後撤,改往從密林掠出徐子陵迎去,叫道:「夜長夢多,快點收抬她。」
  闊羯獰笑一聲,雙刀如驟雨狂風般往玲瓏嬌攻去,後者見來的是徐子陵,立時精神大振,竟堪堪擋住對方攻勢。
  羊漠手中劍化作激電,朝徐子陵射去,威勢十足,不愧五類魔中的人物。
  徐子陵連石之軒也奈何不了他,那會把羊漠放在心上,突然停下,像釘子般立在草地,羊漠登時色變,作夢都想不到有人可在這疾衝的勢子中全無先兆的說停就停,為之大失預算,變招不及,惟有硬著頭皮仍依勢子照敵人前胸刺去。
  徐子陵忽又衝前,似要把胸膛迎上劍鋒時,倏然迫至羊漠左側處,揮掌掃打刀鋒。
  一股不可抗禦的力量,帶得羊漠往前方踉蹌跌去,等到醒悟敵人用的是借力打力的卸勁時,已後悔莫及、失去平衡,眼睜睜瞧著徐子陵錯身而過,往闊羯後背突襲狂攻。
  羊漠比任何人更清楚,闊羯肯定見不到明天的太陽,這個念頭從心中升起,他立即借跌勢繼續前衝,能奔多遠就多遠,走得有那麼快就那麼快,舍下闊羯逃命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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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旗開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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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鼓聲中,楊公卿親率三千大軍,從營地開出,迅速注進慈澗西面平原敵寨所在的戰場上,形成與敵方正面對壘的局面。
  果如寇仲所料,中軍的羅士信立即揚起旗號,登時鼓號齊鳴,氣氛拉緊,秦叔寶和程咬金兩翼軍同時移動,以車輪輾螳螂的壓倒性優勢兵力,趁楊軍陣腳末穩之際,試探的湧迫而來。
  兩軍均以步行的槍盾手作先鋒,箭手居後,然後是機動性強的騎兵,只要步行的兵陣牽制對方的攻擊,騎兵可從任何一方攻襲對方。
  現在兩翼齊展攻勢,當迫得楊公卿的三千軍繼續挺進交鋒,羅士信的中軍將正面迎擊,憑優勢的兵力一舉將楊軍擊潰,然後緊咬著敗返營陣的楊軍摧破營壘,直攻慈澗城,說不定就可這麼不費吹灰之力攻陷慈澗。
  這誘敵之計是不怕羅土信不入彀的。
  此時楊公卿的三千軍在營外立卒伍、定行列、正縱橫,擺出一個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的拱月陣,形如彎月,凸出的部份對著對方中軍。除楊公卿和八名將領在馬上指揮,其他全是清一色的步兵,用的是高過人身的大盾牌,盾下方伸出尖錐,可插入士壤三尺之深,加上槍戟箭矢的助守,不怕敵方戰馬的衝擊。
  兩軍交戰,致勝因素有四,就是「陣、勢、變、權」四要,而以「陣列」居首。
  二人對決,那一方技藝高明,便可取勝。兩軍對壘講求的卻是體合作的力量,倚賴的正是陣法,要做到「出無窮之變,或伏或起,或正或奇,似整不整,似亂不亂。合亦成陣,散亦成陣,行亦成陣,敵固不知我之所以退,抑亦不知我之所以進」,才能把戰的力量發揮出來。
  故此在戰場上,憑的非是個人勇力,而看是否乃「有制之兵」,將領的指揮更成勝敗關鍵所在。
  楊公卿是身經百戰的名將,一旦同意寇仲的計劃,立即拋開對敵人壓倒性兵力的畏懼,擺出最能應付眼前局面的陣勢,迎戰強頑的敵人。
  寇仲和麻常的騎兵趁敵人尚未部署停當的空隙,從營地左右兩側翼營的兩個出口開出,佈陣在楊軍兩翼處,形成進可攻退可守,充滿機動性的威脅力,與楊軍的全守勢像日月般互相協調,互相輝映。
  寇仲率一千精騎布軍於楊公卿右翼,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冷眼瞧著秦軍和程軍的推進和接近。慈澗城上郭善才率的守城軍則準備就緒,投石機和箭弩車嚴陣以待,若楊軍不敵,在有秩序的情況下退返營地,他們將可發揮龐大的支援力量,如若被敵人殺得亂成一團,當然是另一回事。
  在這兩方人馬逐漸接近的一刻,戰場的氣氛就像一條繃緊的弓弦,大戰一觸即發。
  秦叔寶三人昨晚沒有吹牛皮,唐軍確為一支訓練有素的精兵,只看其推進的陣勢法度,能陣間容陣,隊間容隊,隅落相連,整而不亂,人人步伐一致,生出千軍萬馬推進的氣勢,已足可寒敵之膽。
  戰鼓聲中,敵方兩軍推進至二千步的距離。中軍傳出號角聲,顯示羅士信的中軍開始推進,配合秦、程兩軍的迫近,形成對王軍更大的壓力和威脅。
  寇仲卻是夷然不懼,自天明前的一個時辰,李世民主力軍陸續抵達,羅士信的先鋒軍於此一個時辰而使動員護駕,防止他們的突襲。
  到現在足近三個時辰,不但睡眠不足,辛勤勞苦,且尚末吃早飯。而楊公卿的軍隊雖輪番挖壕設防,但工事在三更前完成,有足夠的休息。現在是以養精蓄銳飽餐之兵,對付對方既疲且餓之旅,只要擋得住他們首輪攻勢,對方鋒銳一失,他寇仲就可趁機佔便宜。
  現在是以守代攻,時機至時,會轉為以攻代守,等若由「不攻」變「擊奇」,兵法刀法,實無二致。
  鼓聲驟急。
  秦程兩軍同聲發喊,由緩步變成急步,隨著鼓聲的節奏,從兩翼殺至,登時風雲色變,戰意橫空。
  當兩軍衝至八百多步的距離,號角再起,後方各奔出一隊近二千人的騎兵,繞往外側,從大外檔配合步卒殺來,蹄聲起落,轟傳整個平原,聲勢駭人。
  敵陣大後方的李世民主力大軍停止入寨休歇的行動,轉左木寨前的平野佈陣,只看高起隨風飄舞的帥旗,便知李世民大駕已臨,為己方兵馬助威。
  寇仲仰天長笑,道:「是時候哩!吹號!」
  麻常的一千騎兵應號聲往寇仲佈兵處馳來,慈澗城則中門大開,降下吊橋,衝出商子守兵,在營內箭樓和壕沿處佈防。
  喊殺聲加強,擂鼓趨急,敵軍從急步轉為急奔,像兩股潮水般,憑盾牌兵在前掩護,衝鋒陷陣而至。
  敵騎則從左右外檔向己陣兩翼衝刺。
  慈澗的會戰終拉開戰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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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徐子陵以長生氣為玲瓏嬌療傷近一個時辰,玲瓏嬌內傷盡愈,只低聲說句謝謝,接著沉默起來,似有滿懷心事。
  徐子陵望向闊羯伏屍處,重創他的是自己,殺他的卻是含恨反擊的玲瓏嬌。大明尊教的人壞事做盡,闊羯是咎由自取,死有餘辜。
  此時他對玲瓏嬌的身世已猜到七、八成,知她不願向自己吐露心事,又忍不住心生憐意,問道:「姑娘一向獨來獨往,行蹤隱秘,他們能綴上你很有本事,故姑娘須加倍小心提防他們還有後著。」
  玲瓏嬌冷哼道:「他們只因猜到我會去見寇仲,故能伏在營地外等我,下趟他們休想再有這機會。」
  接著語調轉為溫和,瞟他一眼道:「我們到樹林內說兩句話好嗎?」
  她的語氣帶點請求的意味,徐子陵不忍拂其意,點頭答應。
  兩人在密林邊沿各挨一樹坐下,林外炎陽似火,照耀大地,他們卻躲在濃蔭底下,感受林木內清涼濕潤的滋味。
  玲瓏嬌打開話匣,卻心不在焉的問道:「為什麼會這麼巧的?」
  徐子陵知她有心事,且在猶豫應否向他透露,口上答道:「我正要去找寇仲,姑娘則是剛見過他,所以會碰個正著。」
  玲瓏嬌露出一個心力交瘁惹人憐愛的表情,輕搖螓首道:「這不是巧合,而是冥冥裡早注定了,因為娘在另一個世界庇佑我。唉!愛上一個人是否會很辛苦的,愛可以令人很疲累啊!」
  徐子陵心中一震,應道:「對這方面我體驗不深,沒有能力為姑娘解答這問題。」
  玲瓏嬌朝他美目深注的瞧來,肅容道:「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但只許你一個人知道,不准告訴寇仲。」
  徐子陵心中再震,曉得她看上的男子正是寇仲那小子。
  苦笑點頭道:「若是有關姑娘的私隱,小弟可否免涉此事?」
  玲瓏嬌兩眼微紅,垂下頭去,以蚊蚋般的微細聲音道;「你猜到那人是誰啦!我感到他有點歡喜我,可是縱歡喜又如何?他和宋家小姐有婚約,宋家又一向排斥外族,為此無論我要吃什麼苦,我絕不能令他為難,損害他的事業。我本還不捨得離開他,但現在王世充指使邪教的叛徒來殺我,我和王世充已一刀兩斷,須立即離開。」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他尚是首次聽到一位女子吐露心聲,坦言愛上另一男子,更深切感受到她暗戀近乎自虛的矛盾和痛苦!而她是如此嬌俏可愛,不由憐意大生。道:「姑娘怎知是王世充指使人來殺你?」
  玲瓏嬌狠狠道:「前天我和王世充大吵一場,我一直當他……唉!我不願說哩!只有他才清楚我在什麼地方。念在娘的份上,我不和他計較,我很累,只想立即趕回家鄉,再不理任何事。」
  接著長身而起,微笑道:「寇仲和你是我見過的漢人中最好的,是真正的英雄好漢。你們要小心大明尊教,聽說他們新一代裡終有人練成悟破《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獲封為新一代的原子。你和寇仲已成他們的死敵,以他們一向的行事作風,會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的來害你們。我說了出來舒服多哩!謝謝你!告訴寇仲人家回龜茲啦!」
  言罷飄進林內深處。
  徐子陵起立叫道:「誰是大尊?」
  玲瓏嬌道:「是一個叫修古司都的回紇人,乃偷走波斯明尊教秘典逃來東方的『魔王』哲羅的得意傳人,更是東方邪教第一個勘破智經的人,你們若遇上他,絕不可輕敵大意。」
  看著她窈窕嬌小的背影沒進樹林深處,徐子陵頹然坐下,苦戀的滋味,他比任何人更清楚。
         ※        ※         ※
  領著十多名手下小將從城內策騎馳出,指揮布在營地的大半手下由南翼出口衝出,列盾箭陣迎擊從另一邊衝刺過來的敵騎,今楊公卿可集中全力,應付左右兩路衝鋒而至的敵兵。
  羅士信中軍鼓聲一變,不但全軍加速前進,二千騎兵更從後衝出,望著寇仲的騎隊中段切去,若寇仲的騎隊給從中切斷,變成首尾難顧,在敵人多出一倍的強勢兵力下,動輒會全軍覆沒。
  雙方各展奇謀,就像高手對壘,憑的不但是武力的強弱,更講誰的戰略較為優勝。
  喊殺聲搖撼整個戰場。
  楊公卿陣中千箭齊發,掠過長空,飛蝗般漫天遍野的往秦、程兩軍射去。營地餘下的近千守兵把投石機推往楊軍陣後,蓄勢待發,只要羅士信的中軍移至投擲的範圍,十多座投石機將可對敵人造成龐大的傷亡,重達數十斤的巨石,並非盾牌和盔甲所能抵擋的。
  寇仲一馬當先,一支支勁箭從射日弓連珠發放,箭無虛發下,射透敵人的戰甲,中箭者帶著一蓬血雨往後拋擲下馬,擋者披靡。
  他無論刀法箭術,都是在戰場培養至大成的境界,刀法是兵法,回到戰場,如魚歸大海,鳥翔晴空。
  他的心靜如井中之月,完全把握到戰場上遠至每一角落的形勢,更清楚若給距離只九百多步的敵騎截著,那由羅士信中軍衝來的二千敵騎肯定可把己隊攔腰切斷及衝散。
  關鍵處在於己隊能否一下子將敵隊擊潰,突破對方的阻攔,在羅軍騎兵切至前衝往敵陣右方空處,那時將可直接威脅到後方李世民的大軍。
  敵騎盲目的向寇仲還箭,只能射越雙方間大半的距離,便力盡墮往草原上,可是已有十多人中箭墮斃。
  寇仲狠下心腸,到雙方距離只餘六百步許,再疾往敵騎發箭,一時人仰馬翻,累得後面衝來的敵騎紛紛被阻失蹄,亂成一片。
  騎隊前陣的潰亂,波浪般影響和蔓延至全隊,再不成隊形,而是往兩旁散開。
  隨在寇仲身後的騎兵見主將如此厲害,箭法如神,只憑一人之力重創對方,直比天兵神將,立即士氣大振,氣勢如虹,人人在馬背上彎弓搭箭,敵人甫入射程,同時箭雨齊發,令散亂的敵人更是潰不成軍。
  寇仲往箭筒摸去,摸了個空,左右各二的四個箭筒一百二十枝箭矢全部射光,狂喊一聲,拔出名震中外的井中月,一夾馬腹,勇不可擋的躍過一匹倒斃戰場上的戰馬,便闖進敵騎陣內。
  在戰場上,什麼誘敵惑敵的招數全是兒戲笑話,每一刀劈出均講求效率,以硬碰硬,力強刀快者勝。
  「噹」!
  一名敵人給他連人帶槍,劈得拋離馬背,硬被他以重手法震斃,一招都擋不住。
  寇仲展開刀法,見人便斬,手下無一合之將。隨在身後的手下配合他無堅不摧之勢,正面狂撼失去陣勢的敵方騎隊,殺得敵騎人仰馬翻,往四外潰散。
  此時羅軍援騎仍在七百步外奔來,由於敵我兩方騎隊正在混戰的當兒,無法發箭,只能衝過來作近身交鋒。
  麻常乃楊公卿愛將,身經百戰,見狀知寇仲的一千騎兵足可應付變得七零八落的敵騎,忙領一千手下,離開大隊改往羅軍援騎迎去。
  寇仲此時重整隊形,不再追擊潰逃的敬騎,也轉往援騎殺去。
  在中軍指揮全局的羅士信大吃一驚,想不到在寇仲指揮下敵軍可強悍至此,若讓麻常的騎兵迎頭截著己軍,寇仲再來個攔腰衝擊,己軍勢遭先前隊伍的同一命運,影響整個戰局,忙下命令,中軍改攻為守,停止推進,又吹號命騎兵撤回中陣。
  正抵禦不住全力進攻的秦軍和程軍的楊公卿,見狀大喜,原本準備迎擊羅士信中軍的投石機改變目標,開始發射,投在兩側攻來的敵軍。
  人命在戰場上變得不值半個子兒,雙方不住有人喪命或受傷,卻沒人理會,戰事無情的繼續下去。
  看著敵騎退回己陣,寇仲暗叫可惜,若依剛才形勢發展,他說不定可重創戰場上的唐軍,麻常此時來到他旁,騎隊重整陣勢。
  麻常興奮的道:「我們立即回師夾擊,定可把敵人殺個落花流水。」
  寇仲往最接近的正和守在營地外楊公卿展開激戰的秦叔寶大軍凝神望去,微笑道:「老秦果然是精通兵法的人,不要看他們似不顧一切的對楊公狂攻猛打,事實上他已作好準備,隨時可分出大半兵力迎擊我們。且我們若敢進攻他們,他們只要能頂一陣子,羅士信會率大軍從後壓來,恐怕最後只有你和我或可逃回去。」
  麻常細察敵陣,點頭同意道:「少帥真冷靜,他們後方的軍隊確在開始後撤佈陣。」
  話猶末已,號角聲起,秦、程兩軍開始有秩序的緩緩後撤,死傷者均被抬走,而羅士信的中軍則往前推進,重整隊形的兩隊騎兵分佈兩側,若楊公卿乘勢追擊,又或寇仲想來個攔腰突襲,羅軍均有足夠能力應付。
  佈陣在戰場以北的寇仲在馬上伸個懶腰,從容道:「今天戰事完畢,此戰將可大振我軍士氣,亦可教李小子不敢視我寇仲如無物。」
  麻常全神留意敵人的退卻,心悅誠服的道:「如我們真能刺殺王世充,由少帥取而代之,李世民今仗必敗無疑。」
  寇仲苦笑道:「在慈澗刺殺王世充,你不是說笑吧!洛陽的守將全是他的人,什麼事都待回洛陽才說吧。唉!希望不用回洛陽便把事情解決。只要能在這裡狠挫李世民,他的東征大計將會完蛋大吉,恐怕他連王位都不能保任。若李淵一怒下改派李建成代替他,那天下更將會是我寇仲的哩!」
第六章 戰場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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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於黃昏時份抵達慈澗,王世充的大軍二萬五千人陸續進駐,紮營於城池兩側,另一邊的李世民則在羅士信的木寨外,亦即昨天寇仲和楊公卿遙窺敵營虛實的高丘另立一寨,兩寨互相呼應。
  此時雙方均為加強營寨的防禦工事忙個昏天黑地,徐子陵在營寨中軍營入口報上來意,守門衛士立即飛報正在帳內與王世充及諸大將密議的寇仲,寇伸大喜出迎。
  兩人在寨門碰頭,均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徐子陵環目一掃,見遠近守軍目光無不集中到他兩人身上,低聲道:「我們到外面說話。」
  寇仲一把摟著他眉頭,朝營外走去,道:「我今天剛小勝一場,殺敵近千之眾,今王世充那老狐狸高興得合不攏嘴。我現在愈來愈有把握可擊退李小子,若你肯來助我,此仗將更添勝算。」
  徐子陵苦笑道:「我今趟來不是助你打仗,而是另有要事。唉!對李世民你千萬不可輕敵,否則我下趟來會是為你收屍。」
  寇仲無奈道:「我也知道陵少你老人家不會回心轉意,只是忍不住說出心中的願望,沒有你在旁說笑胡吹,日子真的很難過。一世人兩兄弟,卻要這麼各走各路的,確是造化弄人。你不是扮司徒福榮去騙池生春嗎?為何還能抽空來探小弟?」
  徐子陵苦笑無言。
  寇仲一呆道:「不是又來勸我退出爭天下吧?」
  徐子陵哂道:「我才不為此費唇舌,你這冥頑不靈的傢伙,來吧!」展開腳法,往北馳去。
  寇伸大笑道:「我們好久沒比拚過腳力,看誰跑得快一點。」
  追在徐子陵背後,兩人一前一後疾掠如飛,流星般投往兩邊營地燈火不及的暗黑深處,當徐子陵奔上離兩方營地足有三里遠的一座小山崗上,倏地立定。
  寇仲來到他旁,笑道:「好小子!只差那麼一點點,就是追不上你。」
  徐子陵欣然道:「我也撇不掉你。」
  寇仲探手搭上他眉頭,用力摟個結實,指著李世民的營地道:「唐軍訓練的精良、紀律的嚴明,是我在中土從未遇過的,明天我將會與李小子在這廣闊的戰場上拚個你死我活,看看他縱橫無敵的玄甲天兵厲害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說剛勝他一仗嗎?為何又說得像尚未與李小子交手的樣兒?」
  寇仲歎道:「今天我只是和老秦老程的先鋒軍交戰,且勝來僥倖,全因羅士信新降李世民,急於立功下便宜了小弟。」
  徐子陵岔開道:「老跋仍未來找你嗎?」
  寇仲笑道:「他去會初戀情人,怕怎都要纏綿一段日子,哈!希望他不會被柔情感化,放下偷天劍過其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就好哩!」
  徐子陵笑罵道:「原來你這小子既自私又不安好心,老跋肯為一個女人安定下來,你該為他高興才對。」
  寇仲歎道:「你該知我在說笑。老跋是怎樣一個人,你和我最清楚。哈!少說廢話,陰小子那古怪傢伙有否到長安尋池生春的晦氣?」
  徐子陵臉上蓋上陰霾,頹然道:「仍沒有他的影蹤,教人擔心。」
  寇仲道:「這種事擔心是沒有用,只好期望他吉人天相。你今趟來究竟有什麼重要的事?」
  徐子陵道:「此事一言難盡,坐下再說。」
  兩人席地坐下,徐子陵凝望左遠方處燈火耀空的慈澗城,淡淡道:「我在長安碰上石之軒,還與他交過手。」
  寇仲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一五一十把到長安後的遭遇詳細說出,最後道:「若待石之軒傷勢盡愈,我或你遇上他必死無疑,石之軒魔功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即使祝玉妍比之他仍有一段距離。」
  寇仲思索道:「這個當然,否則祝玉妍就不用使出自殺招數『玉石俱焚』,你最熟悉石之軒,究竟有否尋出破他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搖頭道:「我只覺略有頭緒,卻不敢肯定是否有效,問題是他的幻魔身法和不死印結合為一,根本無隙可尋,無虛可乘。」
  寇仲斷然道:「我才不信他真能變成無法擊敗的惡魔,只要是人就有弱點,例如祝玉妍的玉石俱焚能重創他。現在他內傷末愈,更可能因與你激戰牽動內傷,此實殺他的千載一時之機,兼且我們曉得他藏身何處。」
  徐子陵狠狠盯他一眼,沉聲道:「你可以分身嗎?」
  寇仲目光投往李世民營地,道:「若我的兄弟徐子陵有難,我寇仲什麼都可以拋開。」
  徐子陵道:「事有緩急輕重,你這樣離開如何對得起楊公卿,況且我再回長安會化身為司徒福榮,暫時該沒有危險。」
  寇仲頹然道:「說得對。我確該看看這裡戰況如何發展,才能決定何時抽身回到長安和你聯手宰掉石之軒,一了百了。一日不除石之軒,必後患無窮。」
  徐子陵又把遇上玲瓏嬌被羊漠和闊羯兩人追殺,他出手救助之事說出來,當然略過玲瓏嬌的心事不提,緊守承諾。
  寇仲呆住半晌,才道:「她回家也好,表示她終看破王世充猙獰的真面目。這麼說大明尊教的人已抵洛陽。他娘的,新的原子會是誰,不會是玉成那傻子吧!」
  徐子陵道:「我絕不希望你猜中,但機會卻很大。玉成的資質你和我都清楚,根基更是好得沒有話說。此事真令人頭痛,你不但要小心大明尊教,且要小心楊虛彥,我和侯希白均猜他公報私仇的已奉李淵之命來行刺你。」
  寇仲哂道:「我會怕他嗎?」
  徐子陵道:「勿要托大,在正常情況下他當然奈何不了你,可是若慈澗失利,你們被迫退返洛陽,然後李世民大舉攻城,你仲少久戰力疲下,養精蓄銳的楊小子將有可乘之機,別忘記他得傳石之軒的幻魔身法,又是第一流的刺客。」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慈澗此仗,我是不會輸的。」
  徐子陵語重心長的道:「不要過份自信,因問題可能會出在王世充身上。要說的都說完哩!我還要去見李世民。」
  寇仲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聳肩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魔門的勢力在他家內生根,大家一場老友,在情在理我好該給他一個警告,對嗎?」
  寇仲苦笑道:「陵少想出來的,會錯到那裡去。唉!若我跪下來求你,你肯留下來助我勝此一役嗎?然後大家開開心心的去算計石之軒,聯手破他娘的什麼不死幻。長生對不死,大家應是旗鼓相當,但我們的兵力卻是他的一倍,合共兩條好漢。」
  徐子陵轉身沒好氣的道:「你會這樣做嗎?」
  寇仲哈哈笑道:「當然不會。現在老子有頭有臉,哈!有什麼好笑的,去找你的李小子好朋友吧!」
  徐子陵斂笑淡然道:「告訴我?你是否真的想成為另一個楊堅,一統天下後做皇帝?」
  寇仲深深凝望著他,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可否答過這問題後,你再不會懷疑我。我可對任何人說謊,卻絕不會騙我的好兄弟徐子陵。我對做皇帝半丁點兒興趣都欠奉,但一統天下使百姓過太平日子,卻是我肯付出性命作為代價以追求的夢想。兵法就是刀法,對我寇仲來說,武道的最高體驗正是身體力行的以武力去換取天下的太平,我確信對得住自己的良心。若師妃暄挑選的是我而非李小子,子陵就不用這麼為難。」
  徐子陵苦笑道:「好小子,終忍不住吐露內心的不滿。如你大哥的目標只是希望天下太平,那一切都好商量,你奶奶的!」
  寇仲一把摟著徐子陵眉頭,微笑道:「最真心的那一句,就是我寇仲要贏,不但要贏眼前慈澗一戰,還要爭天下的每一場戰爭,就像老跋以戰養戰式的修行。當我一統天下,建立霸業的一刻,便是功德完滿的一刻。那時得煩子陵去請妃暄仙子下山來給我們挑他娘的一個皇帝出來,這方面她可比我們兩兄弟在行得多。」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希望你不是給勝利沖昏頭腦,尚未與李小子交手,就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李世民非一般庸手,至少在駕御將領一項上遠勝過你,至於兵法戰略,就要打過此仗始可分明。」
  寇仲放開徐子陵,正容道:「兄弟!去吧!大家永遠是兄弟。我是絕不敢輕敵的,李小子的厲害,我比任何人更清楚。」
         ※        ※         ※
  寇仲回到營地,心中仍想著徐子陵,也有點後悔,他尚是首次對徐子陵說這麼重的話,因為徐子陵在這時刻去見李世民,今他心裡很不舒服。現在這不舒服的感覺已煙消雲散,遂較能體諒徐子陵的矛盾和苦衷。
  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與他關係比兄弟更親近的徐子陵,他有著悲天憫人,時刻為天下蒼生著想的好心腸。若非為了他寇仲,徐子陵說不定會全力助李世民統一天下,至乎登上皇位,完成師妃暄對李世民的期待。可是因他與李世民在爭霸路上的衝突,徐子陵唯一可做的惟有置身事外,他內心的痛苦和矛盾可想而知。
  若現在他寇仲仍是無掛無牽,則一切好辦。可惜他已是泥足深陷,欲退不能,少帥軍、楊公卿和他的將士,宋缺的支持和期望,都是他既拋不開也不願捨棄的,何況李世民現在仍非是李淵的繼承人。
  剛踏入寨門,麻常迎上來道:「王世充著少帥立即去見他,他在城樓上。」
  寇仲心中暗歎,心忖這老狐狸今趟不知又要弄什麼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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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摒退左右,當寬廣的帥帳內剩下他和徐子陵兩人,他拉著徐子陵的手在帳心席地坐下,然後放開他的手欣然道:「他們差點要抗命不肯離開。因為怕你是為寇仲來行刺我,哈!徐子陵是什麼人?他們太不瞭解。今晚我們定要談個痛快。」
  徐子陵心中浮現李世民手下諸將長孫無忌、尉遲敬德、龐玉等人離帳時的不情願表情,苦笑道:「剛才我和寇仲分手時,他臨別的贈言是大家永遠是兄弟,其含意是無論我怎樣對待他,甚至出賣他,他仍當我是兄弟。」
  李世民哈哈笑道:「徐子陵會出賣朋友?我李世民第一個不相信。子陵今趟遠道而來,分別見寇仲和小弟,究竟有什麼急迫的事。」
  徐子陵把侯希白的話轉述,最後道:「你的老爹已完全被別有居心的女人和小人所蒙蔽,視你為楊廣而李建成為楊勇,再沒有什麼道理可說,世民兄可有什麼打算?」
  李世民默然片晌,歎道:「想不到魔門手段如此厲害,哼!不過天下一日末統,我李世民尚有被利用的價值。唉!坦白說,我也不知怎辦才好,子陵對我有什麼忠告?」
  徐子陵淡淡道:「世民兄一天不回長安,沒有人可奈何你。」
  李世民一震道:「子陵是否暗示我須在關外自立呢?」
  徐子陵沉聲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除非世民兄有十足把握,否則回長安後將陷於完全被動,任人漁肉的劣境:石之軒現在魔功大成,再無任何破綻,天下恐難有能鉗制他的人。」
  李世民苦笑道:「實不相瞞,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家族內的鬥爭,又或魔門的陰謀,而是寇仲加宋缺而成的威脅,那是長安上下的噩夢,也是妃暄的夢魘,若不能趁宋缺北上前徹底擊垮你兄弟的少帥軍,天下將重陷南北分裂的局面,那時突厥入侵,我們勢將沒有反擊的能力。」
  徐子陵念道:「寇仲加宋缺。」
  李世民神色凝重的道:「世民非是危言聳聽,我剛收到南方來的消息,宋缺正在嶺南集結兵力,俚僚的戰士加上宋家的子弟兵,兵力可達十萬之眾。估計召集和裝配需時兩至三個月,還須另加三個月至半年的訓練和演習,那時宋缺會親率大軍東來,若再加上寇仲和他的少帥軍,天下誰能攖其鋒銳。」
  徐子陵皺眉道:「宋缺開始動員?」
  李世民道:「所以我只餘頂多半年許的時間攻打洛陽和平定北方,否則誰都無法逆料未來的變局。」
  徐子陵苦笑道:「宋缺加寇仲,唉!世民兄對宋缺這個人瞭解多少?」
  李世民歎道:「此人雄材大略,學究天人,不但是精通兵法的統帥,更是對天下山川形勢有深刻認識的人,在戰場上則是無敵的猛將。手下更視他如神明,對他忠誠方面沒有人敢懷疑。若再有寇仲輔他,將如虎添翼,在戰場上與他們交鋒,誰敢誇口有勝算。」
  徐子陵苦笑道:「寇仲說過他只有爭霸天下,讓蒼生安享太平的興趣,卻無當皇帝的野心。唉!我怎麼說才好。」
  李世民默默凝視著他,好一會忽然問道:「我們的關係弄成現在這樣子,是否起因於秀寧?」
  徐子陵啞口無言。
  李世民無奈地道:「秀寧沒向我說過什麼,是我自己回想當日的情況猜出來的。大家本是好好,寇仲卻忽然拒絕我的提議,還要取賬簿離開,我和他的關係從此逆轉惡化,現在還要在戰場上對決。假若有一天寇仲不幸命喪我李世民手上,子陵會怎樣對待我?」
  徐子陵平靜答道:「我會求秦王你讓我把他的遺體領走,帶回小谷安葬。」
  李世民歎道:「或者死的是我李世民,相信寇仲亦會善待我的遺骸,天下落在寇仲手上,怎都勝過落在石之軒手上。」
  徐子陵明白他是因聽到李淵輾轉為魔門控制,故生出感觸,才會有這種說話。
  李世民又往他深深瞧來,輕輕道:「子陵可知妃暄返回靜齋前,曾到長安找我,與我詳談近兩個時辰,對我作了很多有用的指示。」
  徐子陵湧起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滋味,就像師妃暄芳蹤再現人世,當然那非是實情,只是因她下定決心再不出世,故而要與李世民見最後一面。
  艱澀的道:「妃暄有什麼話要說。」
  李世民搖頭道:「她主要是問我關於我們李家的情況,唉!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何上一輩的超卓人物,在碧秀心被石之軒害死後如此傷痛欲絕!因為眼前有妃暄這好例子,誰能不被她高尚的胸懷情操,仿如天仙下凡的秀慧引起愛慕之心,可是愛意只能密藏在心底下,不敢表露絲毫,怕對她冒瀆不敬。」
  徐子陵一震道:「世民兄!」
  李世民苦笑道:「這是我首次向人吐露心聲,因為小弟曉得子陵比任何人更明白我的感受。哈!說出來後舒服多哩!」
  徐子陵欲語無言,在某一程度上卻感到自己的幸運,至少他曾和這動人的仙子試過「師妃暄式」談情說愛的醉人滋味。
  李世民又道:「她走時說過一句奇怪的話,是關於你的。」
  徐子陵愕然道:「什麼話?」
第七章 臨場怯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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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進入慈澗城,登上城樓,王世充正臨高遠眺李世民方面的形勢,漫空星斗下,陪伴王世充的是追隨他的心腹大將陳智略、郭善才、跋野綱、張志、邸奉、宋蒙秋,和李密處投來的降將段達、單雄信、郁元真。楊公卿卻不在其中。
  王世充見寇仲來到,堆起笑容道:「少帥請快到朕身邊來。」又對其他將領道:
  「朕要私下和少帥說幾句話。」
  眾將移往兩邊遠處,剩下王世充一個人正在城樓處。
  寇仲來到他旁,心中第一個衝動是要質問他為何對玲瓏嬌如此狠心無情,最後壓下這衝動,淡淡道:「聖上有何賜諭?」
  王世充神色轉為凝重,沉聲道:「李世民不愧當世名將,比我估計的來牢三天。
  若非少帥今早當機立斷,主動出擊,我大軍抵達時勢將被他殺個措手不及,雖不致就這樣決定勝負,但肯定能動搖我們軍心士氣。現在敵人雖比我們多出近二萬人,我們卻是有城可做可守,形勢仍有利得多。」
  沒有王玄應在旁礙手礙腳,兩人間談話的氣氛較為協調,大家均是知兵的人,可省去很多無謂的意氣爭【。寇仲沒有答話,因知他尚有下文。
  王世充默思片刻,壓低聲音道:「另外五萬人到哪裡去了?」
  寇仲道:「我有一句肺俯之言,希望聖上可聽入耳。」
  王世充別頭向他瞧來,道:「說罷!」
  寇仲微笑道:「這句話容後再說,聖上召我來,是否想問子陵找我有什麼事?」
  王世充道:「你們兄弟問的密話,不說出來朕絕不怪你。」
  寇仲淡然道:「雖是密話,與聖上卻大有關係,子陵告訴我:石之軒再次到人世間作惡,他的目標是要我不能活著離開洛陽,而李世民則不能活著返回關中,那天下極可能成為石之軒囊中之物。」
  王世充露出震駭神色,旋又平復下去,肅容迫:「少帥意何所指?」
  寇仲道:「若洛陽被破,聖上只要向李淵說一聲投降,李世民絕不敢動你分毫,那是因為淑妮的關係,但李世民卻絕不容我活命。洛陽既落人李淵手上,與關中互相呼應,竇建德再不能有任何作為,那時李世民的利用價值亦告完蛋,我的想法就是這麼簡單。」王世充冷笑道:「這只是石之軒的如意算盤,洛陽是不會陷落的!永遠不會。」
  寇仲道:「我的肺俯之言,正是針對洛陽保得住與否而發。假若望上能拋開一切顧慮,不理李世民如何動員攻打其他要塞重鎮,死守慈澗,將有極大機會可保洛陽。」
  王世充沉聲道:「你是否曉得李世民的全盤作戰計劃?」
  寇仲道:「那並不難猜。除了來攻慈澗約五萬五千主力大軍,李世民把餘下兵力分作四路,其中以從河陽渡大河攻擊回洛為重頭戲。其他三路只是騷擾性質,作用在拖住聖上的大軍,令聖上不敢減少洛陽的兵力,其他城池的軍隊則難以調來慈澗參戰。」
  王世充目光移回城外遠方敵營,重複兩趟的喃喃道:「回洛城!回洛城!」
  寇仲道:「現在河陽指揮唐軍的是黃君漢,他只要據守河陽,就能拖住我們的援軍,進退不得,另一方面則守不住慈澗。惟今之計,是任得其他城池失陷,若能守得住慈澗,洛陽可穩如泰山。那時將輪到李世民泥足深陷,進退不得。倘再把李世民趕回老家,失陷的城池還不足手到拿回?」
  王世充又往他瞧來,好半晌始道:「我們能守得穩慈澗嗎?」
  寇仲歎道:「恐怕老天爺才有資格答聖上此一問題,且更要看聖上的判斷和決心。慈澗關係重大,一旦失守,對軍心士氣的打擊無可估計,最怕再來多幾個羅士信,聖上會吃不消的。」
  王世充斷然道:「好!我就依少帥之言,全力固守慈澗。」
  目光投往城外,一字一字的緩緩道:「若我把軍隊交由少帥全權指揮,少帥有多少成勝算?」
  寇仲聽得又驚又喜,曉得王世充目睹大唐軍容陣勢,矢去信心,故生出對他倚賴之心。王世充心知肚明,若換過他是寇仲,今天必不敢迎戰敵人在數目上超出己方數倍的大軍,而他寇仲能在此劣勢下出擊並獲小勝,已贏得王世充和軍方將領的好感和尊敬。否則王世充不會有這句話。
  寇仲掃視敵陣延綿的燈火,哈哈笑道:「那李小於今趟有難哪!」
  李世民沉吟道:「我有時真想不通你和寇仲怎會走在一起,純看眼睛便曉得你們有截然不同的性格。寇仲像無時無刻不在找尋新鮮的事物、冒險與刺激、打敗對手和征服對手的機會;而子陵你則與世無爭,只想過隨遇而安的生活。子陵同意我對你們的判斷嗎?」
  徐子陵愣然道:「我沒想過你會這樣看寇仲。誠然他是個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心的人,卻非蠻不講理,只是他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和理想,且不是旁人包括我在內能改變他的。」
  李世民欣然道:「這正是妃暄對寇仲的看法。她要我說出這一番對你們兩人的瞧法後,然後說出自己的意見。她指出除非我能在洛陽之戰擊垮寇仲,甚至把他殺死,否則未來必成南北對峙之局,那時能解決這僵局的只有一個人,就是你徐子陵。」
  徐子陵呆住片刻,苦澀的道:「這就是她那句話嗎?妃暄太看得起我哩!唉!問題是當南北分裂對峙之勢形成,再非關乎寇仲一個人,而是牽連到宋缺、宋閥和整個支持漢統的南人,在那情況下小弟恐怕無能為力。」
  李世民歎道:「我也向妃暄說出同樣的見解,可是她沒有直接答我。只說當天下蒼生最需要徐子陵時,千陵是會當仁不讓的。」
  徐子陵苦笑道:「這叫仙心難測,她不是想我去找寇仲決鬥吧?
  李世民沉聲道:「坦白告訴子陵吧!我會盡最後努力避免與寇仲成為死敵。可是若努力失敗,我會拋開一切,盡所有力量對付他。否則若讓宋缺與寇仲聯成一氣,後果將不堪想像。」
  頓了頓續道:「世民真的非常感激子陵告知關於石之軒的陰謀,我會小心應付,不會教奸人得逞,致步上隨楊的後塵。」
  寇仲步出城門,楊公卿迎上來道:「他有什麼話說?」
  寇仲低聲道:「到營外走走如何?」
  楊公卿使人牽來戰馬,兩人並騎馳出營地,途中遇上麻常,麻常笑道:「若不是有少帥相陪,小將定要阻止楊老出營。少帥可知天策府有派人同敵營溺戰的習慣
  在深夜連番向另一敵方挑戰,既可擾敵,假若對方龜縮不出,更可揚威耀武,如你派兵出營追殺,則說不定又會中伏。哈!不過今趟他們卻不敢重施此技,皆因我們有少帥助陣,惹惱少帥他們要吃不完兜著走。」
  寇仲哈哈笑道:「你老哥說得我心花怒放,果是拍馬屁高手。」
  出營後,寇仲道:「麻常這人相當不錯,有勇有謀。且看他現在仍能輕輕鬆鬆的開玩笑,當期他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楊公卿道:「這人確是個人材。是哩!王世充又有什麼花樣?」
  寇仲與他馳上一座小丘,還目細察遠近形勢,微笑道:「王世充怯戰哩!」
  楊公卿一呆道:「尚未正式與李世民交鋒,他竟害怕起來,還用出來混嗎?」
  寇仲曬道:「他打過什麼大仗?李密那場仗是我和楊公為他贏回來的,以前他的所謂勝仗只是侍強凌弱,替楊廣真壓未成氣候的義軍。李世民乃天下有數的名師,軍力比我們強,訓練比我們好,手下猛將如雲,謀臣如雨。躲在洛陽的高牆後死守不出他或者會好一點,在平原會戰怎到他不心虛氣餒,他娘的!」
  楊公卿不解道:「縱使他心中害怕,該不會告訴你啊。」
  寇仲目不轉睛打量遠方燈火輝煌的敵營,微笑道:「他當然不會對我吐露心聲,卻請我明天在他身旁獻策,等若間接為他指揮軍隊,以他的為人,如非怯戰,怎肯作此安排。」
  楊公卿錯愕道:「明天?李世民陣腳未穩,該沒這麼快來攻吧!」
  寇仲沉聲道:「這正是我的策略,明天李世民來攻也好,不來攻也好,我們也要出兵佈陣示威,引李世民來個小試虛實,假若他龜縮不出,我們就當預演一趟,如他敢迎戰,就是被我們牽著鼻子走。」
  楊公卿倒抽一口涼氣道:「少帥會否是過份高估我們的作戰能力?在這丘原平野之地,能勝自可長驅直進,否則兵敗如山倒,倘敗勢一成,動輒全軍盡墨。李世民今趟的東征軍,是在唐室約六十萬大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乃精銳中的精銳,我們不倚城作戰,實屬不智,少帥須三思。」
  寇仲從容一笑道:「我沒有奢望可在明天擊潰李世民的大軍,但要贏此一役,不冒點風險怎行?若待唐軍賣精蓄銳來攻,不如我們先發制人。明天倘能鬥個平分春色,我軍將士氣大振,敵人則剛好相反。」
  接著壓低聲音道:「楊公勿怪我直言,我方上至統帥,下至兵卒,大多數人對唐軍都抱有像楊公你般的瞧法,心忖著到慈澗來只是虛應故事,最後還是要回守洛陽。我卻不是這麼想,就讓李小子在這裡見識我寇仲的手段。」
  楊公卿沉吟片晌,歎道:「我現在愈來愈明白少帥和我們的分別,但王世充那膽小鬼肯冒這個險嗎?」
  寇仲啞然笑道:「誰叫他想做皇帝,當然要拿出賭注來博哩!來!讓我們四處看看,好為明天的大會戰做足工夫。」
  李世民親自送徐子陵到案外,隨行約有長孫無忌、尉遲敬德、龐玉、羅士信和十多名護駕親兵。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世民兄不用送啦!」
  李世民欣然道:「我只是順道吧!照例我要到戰場巡視一番,做點功課。讓我送子陵一匹馬代步如何?」
  徐子陵搖頭道:「我還是歡喜用兩條腿走路,世民兄不用客氣。」
  李世民轉頭對眾將士道:「你們留在這裡。」然後扯著徐於陵走遠十多步,低聲道:「還記得長安玉鶴庵的常善尼嗎?通過她可把信息傳往慈航靜齋給妃暄。唉!石之軒的事,你看是否該讓她知曉?」
  徐子陵心神劇震,忽然間,師妃暄再不像以前般遙不可及,至少有聯絡它的方法法!
  李世民道:「子陵看著辦吧!」
  接著有點難以啟齒的道:「子陵回長安後,可否幫我一個忙?」
  徐子陵收攝心神,道:「只要力所能及,定為世民兄辦妥。」
  李世民雙目精芒乍閃,沉聲道:「設法幹掉尹祖文和任何精通七針制神的人,這種邪術對我是很大的威脅。」
  徐子陵心中同意,這種可怕的酷刑,最硬的漢子也承受不起的如若李世民的心腹被擄去施刑,說不定會盡【李世民的秘密。試想若李世民有、對付建成、元吉,而此事又被揭破,李淵會怎樣處置李世民?
  淡淡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李世民苦笑道:「我一方面求你辦事,另一方面卻要殺你的兄弟!子陵會怎樣瞧我李世民?」
  徐子陵陪他苦笑道:「兩件事不可混為一談,我只好作這麼想。」
  李世民又道:「還有是楊文干,京兆聯雖冰消瓦解,但楊文干勢力仍在,不過從地上轉往地下,一天不除去他,終是後患無窮。在一般情況下楊文幹起不了什麼作用,可是在長安內,當父皇完全站到建成的一方,楊支幹和他的手下將是舉足輕重、不可疏忽的一股力量。」
  徐子陵道:「我會設法把他挖出來,為世民兄了此心事。」
  李世民拉起他雙手用力一握,道:「子陵珍重!」
  寇仲和楊公卿繞個大圈,從北面一座樹林穿出,抵達樹林邊沿處時勒馬停定。
  楊公卿笑道:「少帥是否已胸有成竹?」
  寇仲點頭道:「現在確較有多點把握。」接著指向兩方營地中間一座小丘道:「若我是李世民,會以此丘作指揮台,既可盡覽全局,又不怕被敵突襲。」
  楊公卿道:「若我們先佔這小丘又如何?」
  寇仲搖頭道:「我們不能勉強自己,只能像今早般靠城佈陣,方便進攻退守,除非李世民不敢迎戰,我們才登上小丘耀武揚威,風光一番後退卻。哈!戰場上的風光。咦!」
  楊公卿亦看到二十多騎現身丘頂處。
  寇仲功聚雙目,凝神瞧去,劇震道:「李小子不會這麼便宜我吧!其中一個似乎正是他。」
  楊公卿一震道:「若真是李世民巡視戰場,那其他的人肯定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我們兩人恐怕會吃虧。」
  寇仲搖頭道:「不是兩個人,而是我一個,楊公只給我在這裡押陣,若我能狠下心腸斬殺李小子,今晚我們可抽身返回彭梁。他娘的!我究竟能否在這情況下動手,說到底我和李小子總算有過交情。」
  楊公卿道:「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有人情可講,更是不擇手段。問題是少帥真否有信心應付這麼多人,不如待我回去調一批好手來助陣較為穩妥點。」
  寇仲道:「時機一去不返,更何況若大批人馬聲勢浩蕩的殺過去,只會是打草驚蛇,看我的。」
  言罷飛身下馬。
  楊公卿大吃一驚,探身一把抓住他肩頭,勸道:「太危險哩!」
  寇仲仰望星空,微笑道:「楊公好像忘記我面對頡利的千軍萬馬而不懼,區區二十多個精兵猛將,嚇唬別人自是足夠有餘,卻仍末放在我寇仲眼內。」
  楊公卿受他強大的自信心感染,不由鬆手。
  寇仲迅如輕煙的閃出林外,藉長草樹叢的掩護,鬼魅般往敵騎潛去。
第八章 功敗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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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在草原飛掠,朝大河方向前進,趕返長安,心中一片茫然。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他卻無法阻止事情的發展。造化弄人,師妃暄為何認定自己是可以改變這似乎是早經注定的命運?而事實上他總覺得無能為力。
  他感覺到李世民或可狠下決心應付建成和元吉的迫害,但仍無法不顧及與李淵的父子之情。李世民的沉穩冷靜可出乎他意料之外,反應更非如他預想般的衝動激烈,而是斷然決定把長安發生的事置諸腦後,集中精神與寇仲周旋。
  若沒有宋缺介入此事,就算不看在徐子陵份上,他於擊敗寇仲後必會敬寇仲一馬,不會力圖致他於死地,宋缺卻令事情走上另一路向。李世民向他說明此事,正表示那是他沒有選擇中的唯一選擇。
  他多麼希望能遠遠離開這快將發生的一切,不再聽到有關於這殘酷攻防戰的任何消息。可是他已難以置身事外,他能生看寇仲被殺嗎?
         ※        ※         ※
  寇仲從草叢樹後撲出,流星般奔往丘坡,朝李世民掠去。
  面向這邊的龐玉和兩名親衛高手同時警覺,大聲吆喝,到發現來者是寇仲後,忙從馬背躍起,掣出兵器,一劍兩刀對寇仲迎頭截擊。
  丘頂的李世民、長孫無忌、尉遲敬德、羅士信和十六名親衛高手並沒有如寇仲預料般亂作一團,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少帥別來無恙!」
  長孫無忌等紛紛取出兵器,團團環護李世民,再分出五名親衛高手下馬對付寇仲。
  寇仲則心叫可惜,若能潛至丘坡才被發現,又或對方策馬來攔截,他便可仗著比馬兒靈活得多的身法,掌握機會對李世民作出近身狂攻,現在則已成雙方力戰之局。口上應道:「世民兄也是風采依然,可喜可賀。」
  「錚」!
  井中月離背而出,往前疾挑,正中龐玉攻來的一劍,接著身子往右稍移,只差毫釐的避過本是斬到頭頸的一刀,井中月往橫掃出,狠狠迎上右方高手從側劈來的刀背上。
  龐玉首先悶哼一聲,運劍的右手虛虛蕩蕩,無處著力,難過至極點。他以前在洛陽曾與寇仲交手,可是眼前此刻的寇仲卻似脫胎換骨的變成另一個人,功力深不可測,刀法又無法捉摸,駭然下退後重整陣腳。
  「噹」!
  右邊親衛高手竟被他連人帶刀掃得踉蹌橫跌開去,原來寇仲從龐玉處借來部分內勁,此君哪能不立即吃虧。
  寇仲掃開右方敵人的同時,底下飛出左腳,靴頭命中左方敵人變招溯至的刀鋒,那人眼睜睜瞧著寇仲踢來,偏是無法避開,螺旋勁發,那人噴血跌退。
  龐玉疾退時,五名持槍的親衛高手越過龐玉,奮不顧身的向寇仲殺來。
  丘頂上的李世民等人看狀倒抽涼氣,寇仲竟變得如此厲害,再非他們熟悉的寇仲。
  寇仲哈哈一笑,拔身而起,五枝長槍擊在空處。
  寇仲何等精明,見五人一式用槍,判斷出這五名親衛高手定是精通某種能把長槍的優點發揮出來的陣法,哪敢被他們纏上。
  再從丘坡俯衝回來的龐玉卻大惑不解,寇仲筆直彈往上空,力盡時豈非要筆直的落回地上,如何可應付在地上等待他的五桿長槍,在難以揣測下他只能在旁押陣以待。
  在坡頂上李世民等人無暇多想,除李世民外,人人放下兵器,右手取弓,左手取箭,拉個滿圓彎弓往仍在騰升的寇仲射去。
  弓弦聲連串爆響,十四枝勁箭脫弦而出,織成一片箭網,往寇仲激射而去,射箭者無一不是此道高手,取點的準繩角度,均是無懈可擊,只要寇仲依循現時升勢速度,肯定會變成箭靶。任他武功再高,也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同時格擋十四枝勁箭。
  李世民生出不忍之心,卻又隱隱感到寇仲不會這麼容易被人殺死。
  果然寇仲一聲長笑,真氣變換,竟改直上為往旁斜衝,不但堪堪避過能奪命的勁矢,還越過龐玉,直朝丘上諸人撲去。
  龐玉大喝一聲,沖天斜起,長劍直追寇仲後背。
  寇仲去勢徒增,迅速拉遠與龐玉劍鋒的距離,朝丘頂的李世民投去。
  尉遲敬德等哪想得到寇仲有此逆轉真氣變換身法方向的絕活,無不大失預算,來不及取出慣用的兵器,紛紛從馬背躍起,凌空迎擊寇仲,就以手上大弓,揮擊硬攻。
  他們均是身經百戰的猛將勇士,臨危不亂,不但不會在空中撞作一團,還互相配合,分出一半人形成搶攻與阻截的人網,另一半人則忙收弓抽取兵器,固守原地。
  由寇仲來犯,直至此刻,只是眨幾眼的光景,可見戰況的緊湊激烈。
  李世民拔出佩劍,他本身亦武技強橫,雖見寇仲勇不可擋,奇招送出,仍舊無所懼。
  龐玉的劍直追寇仲後背,五名槍手亦反殺回來,只要尉遲敬德、羅士信和三名親衛阻截成功,寇仲將陷入重圍,有死無生。
  長孫無忌護在李世民旁,目不轉睛的盯著寇仲來勢,諸將中以他和尉遲敬德武功最高,他更是冷靜多智,不會因己方似能控制局面而生出輕忽之心,還考慮到情勢變化下種種應變的方法。
  首先迎上寇仲是尉遲敬德,像他這級數的高手,手上雖是長弓而非慣用的歸藏鞭,仍是招數凌厲,威足勢猛。眼看可堪堪掃中對方的井中月,豈知井中月明明是疾劈而來,竟突生變化,心中叫糟時,長弓不及變招,便被寇仲刀鋒挑在弓弦處。
  寇伸大笑道:「這叫兵詐!似實而虛,虛反成實。」
  「崩」!
  弓弦分中斷開,弓體彈直。
  這一刀最巧妙的地方,是在避重就輕,不與尉遲敬德硬拚,卻擊在長弓最脆弱處,化解敵人攻勢。試想彎弓變成直木,加上彈直時生出的力道,任尉遲敬德如何了得,一時亦難變招反擊,還要怕寇仲再施殺手,只好往下沉墜,不過他並不擔心,羅士信的刀和另三名親衛高手的劍,可教寇仲窮於應付。
  哪想到寇仲就借挑中弓弦那些許力道,借力上升,一個翻騰,竟完全避過空中截擊,再往丘上只有長孫無忌和餘下三個親衛護著的李世民投去。
  無論戰略刀法,寇仲均運用得出神入化,精采絕倫。
  後面追之不及的龐玉落回地面,心中後悔,若適才以靜制動,固守丘頂,當不致陷入眼前局面,如讓寇仲正面攻擊李世民,即使事後李世民毫髮無損,他們已難逃保護不周的罪過。
  長孫無忌當機立斷,見李世民欲揮劍迎敵,狂喝道:「你們擋住他!」
  一把抓著李世民坐騎的韁索,拉轉馬頭朝營寨方向奔去。
  三衛右刀左盾,齊住凌空而降的寇仲撲去。
  「碎」!
  井中月閃電般擊中其中一面盾牌,借勢往上彈升,憑空再喚一口氣,疾如箭矢的往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射去。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剛奔下丘坡,座騎雖神駿非常,仍未能放盡四蹄,臻達全速,寇仲身法卻已全面展開,疾如流星般後發先至的趕到。
  長孫無忌早蓄勢以待,一個翻身,從馬背落地,手中玉蕭化作千百反映天上星月的光點,往雙腳快要觸地的寇仲狂風暴雨的點過去。
  他計算得非常精確,在寇仲觸地前出手,那是寇仲舊力末消新力未生的尷尬時刻。寇仲一聲暴喝,腳尖疾伸,比長孫無忌估計的先一步觸碰地面,接著陀螺般往他旋轉過來,人刀合為一體。
  「叮叮」之聲不絕如縷,長孫無忌施盡渾身解數玉蕭連點十多下,均點在井中月的刀體上,仍無法阻遏得狂攻而來的刀勢,只好往後飛退,否則若讓寇仲連人帶刀撞人他懷內,他會像被五馬分屍般給砍成多塊。
  寇仲卻是心中長歎,暗讚長孫無忌功夫了得,憑他奮力擋了這幾招,使自己白白錯過除去李世民這勁敵的天賜良機,功敗垂成。
  長笑道:「世民兄慢走,我不送哩!」
  李世民早奔下丘坡,回頭笑道:「遲些找少帥把酒談心如何?」
  寇仲在被敵人圍攏前,迅速溜掉。
         ※        ※         ※
  徐子陵抵達大河,再沿河西上,疾走一個時辰,快天亮時,地勢轉平,前方出出現渡頭,在日出前的暗黑裡,寧靜無人。
  徐子陵還以為找錯地方,待看到刻有「翁山古渡」的小石碑,肯定是雷九指,宋師道等約定會合入長安的正確地點,遂於渡頭坐下,呆望滾滾東流不休的大河水。
  負責知會雷九指一方的是陳甫,他與歐良材有個藉快艇通信的渠道,消息可迅速往還,雷九指等理該正在此處等候他,但現在仍未見船影。
  正猶豫該否呆等下去,還是直接往找雷、宋等人,帆影在上游出現,一艘小風帆順流駛至。
  徐子陵感到不大對頭,司徒福榮的座駕舟當然不會是這麼一艘單桅小風帆,而應是三桅至乎五桅的巨舶,忙躲進古渡旁的樹林內去。
  風帆泊岸,歐良材現身船上,東張西望。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從林內閃出。
  歐良材見到他,大喜道:「子陵快上船。」
  徐子陵登船,歐良材下令把船掉頭,朝西駛往入關的方向,道:「這是雷老哥的意思,他說趁天下皆知你去見秦王的當兒,找個和你身材近似的人扮司徒福榮入京,那就誰都猜不到司徒福榮和你有關。不過子陵現在須火速趕往長安,否則若讓假司徒福榮開腔和人應酬說話,你這真司徒福榮再要扮他便會有破綻。」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我竟是真的司徒福榮嗎?那不真不假的司徒福榮行止如何?」
  歐良材欣然道:「司徒福榮躲往塞外去以為那是宋家勢力不及的地方,沒有一年半載怕仍不敢回來。我們在同一時間從平遙開出大船,又放出風聲他是往長安避風頭;平遙的商家都是自己人,大家口徑一致有誰人會再去查探打聽來證實表面沒有任何可疑的消息?」
  徐子陵望往露出晨光的天際,心中一陣感慨,寇仲與李世民爭雄鬥勝的戰場離他愈來愈遠,可是他能把戰場從心頭拋開嗎?
         ※        ※         ※
  兵器交擊聲響個不絕,在城上城下大批戰士圍觀喝采聲中,寇仲赤著上身,與十二個由麻常精挑出來的楊公卿親兵比武演練,精采迭出,惹得觀者不住叫好,氣氛熾熱。
  「喳喳喳」!
  寇仲展開奇步,倏地逸出重圍,舉刀笑道:「今天就到此為止,我們留點氣力去搞李世民的卵子!」
  寇仲來到在旁含笑觀戰的楊公卿處,負責為他拿衣物的親兵忙替他拭汗穿衣。
  楊公卿笑道:「少帥這麼鋒芒畢露,不怕招聖上之忌?」
  寇仲把射日弓好好收藏,淡淡道:「他該感激我才對。」望往在牆頭仍不住向他致敬的守軍,道:「這是最好激勵士氣的方法,就是以身說教,用實際行動顯示我的實力,那在戰場上會發揮意想不到的功效。這一招是從頡利學來的,在要攻打龍泉前,頡利還和一眾將士在後方營地射箭為樂,這是真正的大將之風。」
  楊公卿欣然道:「在這裡最尊敬你刀法的人該是我,除少帥外,誰能視李世民的親兵猛將如無物,殺得他只有策騎逃命一途。」
  寇仲頹然道:「不要提哩!只差一點點我就不用一早起來便演一場耍猴子戲。」
  蹄聲驟響,一騎從城內奔出,兩人望去,竟是正式受命專為王世充傳遞命令的大將張志,寇仲和楊公卿你眼望我眼,均惑不妙。
  張志在兩人身前下馬,道:「我們入帳再說。」
  寇仲動也不動,皺眉道:「張大將軍是否奉有聖上之令?」
  楊公卿冷哼道:「聖上有什麼指示?」
  張志為難的低聲道:「聖上著我口頭傳令,取消今天主動出擊,改為靜觀其變。」
  寇仲和楊公卿同時失聲道:「什麼?」
  即使楊公卿原先並不同意今天出戰,可是王世充的夕令朝改,正犯上兵家大忌。現在人人準備妥當、士氣如虹之際,王世充的愚怯行為就像照頭向他們淋下一盤冷水,怎教人不心灰意冷。
  張志苦笑道:「聖上認為……」
  寇仲打手勢阻止他續說下去,飛身上馬喝道:「我去跟他說。」
  再不理張志,策馬直入城門,去見以慈澗總管府作臨時行宮的王世充。
  寇仲闖入總管府,守衛均不敢攔阻,他直抵大堂,才被王世充的親衛攔在門外,寇仲大喝道:「我要見聖上。」
  王世充聲音傳來道:「讓少帥進來!」
  寇仲氣沖沖的跨步入廳,正和王世充說話的宋蒙秋和郎奉知機的退出大堂,只餘王世充獨自一人坐在廳南的太帥椅上,好整以暇的品嚐香茗,還示意寇仲到他右下首坐下。
  寇仲卻筆直來到他身前,沉聲問道:「這是什麼一回事?」
  王世充不悅道:「什麼一回事?我昨夜睡不能寐,將事情反覆思量,最後決定今日仍不宜用兵。道理很簡單,防禦工事仍末完成,匆匆出兵,一旦失利,城池左右陣地將受衝擊,後果堪虞。」
  寇仲沒好氣的道:「但是聖上有否想過昨晚才下令全面備戰,決心今天出擊,忽然改變過來,這對士氣會生出不良影響。而且我們的戰略是要先發制人,以示我軍對唐軍一無所懼。如讓李世民佔得先手,我們被動的還擊,與主動出擊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王世充冷哼道:「少帥勿要動氣,我只是把出擊推延一天,待壕防做妥,十拿九穩時出戰。戰場上不但要鬥勇力,還要鬥智計,躁進乃兵家之忌,不過是區區一天時間,現在李世民陣腳未穩,怎都要幾天時間休息準備,明天和今天並沒有什麼分別。」
  寇仲憤然笑道:「若李世民這麼容易破人猜中他的行止戰略,就不配稱當世無敵的帥將,他能比聖上預測早三天抵達,現在怎會讓人猜中他何時來犯?李世民的兵法可穩可奇,奇正變化無窮,我們若以平庸的軍事規條去看待他,肯定不會有好的結果。」
  王世充泛起怒容,道:「朕自有主張,不用你來教訓我。」
  寇仲再按不下怒火,仰天笑道:「既是如此,我寇仲只好及早回彭梁去享點清福。」
  王世充臉容一沉,正要說話,宋蒙秋和郎奉神色慌張的衝進來,齊聲嚷道:「李世民大軍全面發動,正朝我軍迫至。」
第九章 慈澗會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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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充和寇仲登上城樓,遙觀敵勢。
  唐軍在兩座營帳外開始集結兵力,調動井然有序,迅捷靈活,確是軍容鼎盛,士氣如虹,裝備精良,訓練有素。
  雖仍在初步的集結階段,已可見微知著,令人看到整個戰陣的雛形。
  王世充在寇仲耳旁低聲道:「朕錯啦,少帥可有什麼補救方法?應堅守還是迎戰?」
  寇仲心頭一震,王世充真的是怯戰,失去信心,故方寸大亂下低聲下氣來求教自己。王世充這反覆不定的情況非常危險,會令他在面對取捨時,作出錯誤的判斷。
  他凝神打量敵陣,兵力約在五萬人間,其他五千人該是留守營寨。中央清一色是步兵,兩翼和前後陣均是騎兵。中央步軍又分九組,每組三千許人,由不同兵種的隊伍合成,各備弩、弓、槍、刀、劍、盾、拒馬等兵器。可以想像作戰時在李世民的指揮下陣法變化無窮,隨時針對敵人而作出種種最有效的應變。
  寇仲見唐軍如此威勢,亦不由心生寒意,從而推出王世充等其他人的感受。不禁恨起王世充來,若王世充肯聽教聽話,先李世民一步出軍,便不用被李世民搶吃這頭一道湯,累得現在連他都感進退兩難。
  如若慈澗是洛陽、長安級的堅城,甚或次一級如黎陽或虎牢,他不用想也會主張堅拒不出,憑穩固的城池和強大的防守力削弱損耗唐軍的力量,只恨慈澗卻是不堪大軍衝擊的小城池,且根本無法容納二萬多鄭軍,只能及早依城立帳抗擊龐大的敵軍。
  楊公卿和其他諸將來到王世充和寇仲左右兩旁,聽候王世充的指示,而王世充則等待寇仲這「護駕軍師」的說話。
  矮壯強橫,臉相粗豪,有胡人血統的王世充心腹大將跋野綱分析道:「敵人的動員正接近完成階段,若我們現在倉卒出營迎戰,陣勢未成,敵人壓陣攻來,我們一個抵擋不住,正要吃大虧。照臣下看該以據壕城固守最為穩妥。」
  城頭十多名將領近半數人點頭表示同意。
  連楊公卿亦歎道:「我們已失去在營外會戰的時機。」
  寇仲曉得楊公卿是說給他聽的,表示他不支持在這種情況下迎擊敵人。深吸一口氣,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若連他亦失去鬥志,此仗必敗無疑。
  從容笑道:「若我們堅守不出,李世民會有怎樣反應,是揮軍強攻?還是收兵了事?」
  王世充忽然皺眉道:「真奇怪,他們並沒有預備跨壕攻城的工具。」
  郎奉諛媚的道:「可知李世民只是要顯示實力,耀武揚威,我們可置之不理。」
  大將陳智略沉聲道:「李世民的功業戰跡,全是從守城得回來的,並不善於攻城,所以我們打定主意據城穩守,李世民將莫奈我何。」
  寇仲心中暗歎,李世民既是守城的專家,當然比任何人更明白城池的強處和弱點,如守然後知攻。事實王世充和手下大將是被李世民的威名和現在顯示的實力嚇得不敢迎戰。
  寇仲淡淡道:「諸位尚未答我的問題,李世民究竟是揮軍強攻,衝擊我們的營地,還是展示實力後收兵了事?」
  郭善才道:「少帥怎樣看呢。」
  眾人目光齊集中往寇仲身上,聽他的答案。
  寇仲哈哈笑道:「李世民不愧縱橫無敵的主帥,虛實相生,使人摸不透他的目的。我們則連他究竟是揮軍來犯,還是想示威一番亦弄不清楚。」
  轉向王世充道:「李世民在測試我們的反應,如果我是李世民,聖上若龜縮不出,他可派出一軍,繞往慈澗後方,在那裡選取戰略地點,設立能堅守的營寨,斷去我們與洛陽的聯繫,絕我們糧草。等到他能成功在慈澗四方建成這類營寨,慈澗將被重重封鎖,我們將不戰而潰,以最窩囊的方式輸掉這一場本應是漂漂亮亮、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的大會戰。」
  王世充一震道:「少帥是主張出戰?」
  寇仲道:「我們是別無選擇,主動之勢已落入李世民手上,當其陣勢完成,便向我軍推進,待鉗制得我們動彈不得之時,我們將變成帖板上的肥肉,任他宰割。聖上必須當機立斷,否則延誤軍機,後悔莫及。」
  楊公卿點頭道:「少帥的話很有見地,聖上請立即決斷。」
  王世充的呼吸急促起來,倏地喝道:「就如少帥提議,立即佈陣迎敵。」
  此時敵陣爆起震天的喝采吶喊聲音,潮水般不斷湧來,只見李世民帥旗出現在營寨出口處,主帥李世民在天策府諸將簇擁下,加入唐軍中陣。
  寇仲仰天笑道:「李世民啊!就讓我們見識一下你的真本領。」
  鄭軍從城中和營地源源不絕注入戰場,唐軍亦開始推進,果如寇仲所料,李世民選取在雙方間的小丘作臨時指揮台,以旗號、戰鼓、號角指揮全局的進攻退守。
  鄭軍布的是半月形圓陣,以慈澗城作依托,將防禦線盡量縮小,以收緊密集的隊形,盡可能形成有機的防禦體系,藉此對抗唐軍較為疏散的進攻型方陣。
  二萬鄭軍分左、中、右三師,左、石兩師各五千騎兵,兩萬步軍居中。右方騎兵由楊公卿和麻常指揮,左方騎兵則是陳智略為主,跋野綱為副。
  中軍步兵分作四大組,每組五千人,分由郁元真、單雄信、段達和郭善才統率,宋蒙秋和郎奉留守城池。
  寇仲和張志陪同王世充和其二千人的親衛兵團位於中軍正中處,指揮進兵,統攬全局。
  方陣的唐軍,與半月形依城佈陣的鄭軍,兩方兵馬,隔遠對峙。大戰一觸即發。
  實際上唐軍只比鄭軍多出二萬人,但由於唐軍布的是疏散的進攻陣式,鄭軍是密集的防守陣式,驟眼看去,漫山遍野均是唐軍和迎風飄拂的旗幟,兵力便似在鄭軍數倍以上。
  從寇仲的角度瞧去,前方盡足往左右延展的各式兵種唐軍,聲勢駭人至極點。
  確是其悍將勇,軍容鼎盛。
  反觀己方,由於先勢被奪,被敵軍牽著鼻子走,人人臉容沉重,無不抱著能抵住敵軍的進攻便非常了不起的被動心態。
  寇仲排開一切雜念,全無旁驚的觀敵察敵,尋找敵人的破綻空隙。
  「咚!咚!咚」
  敵陣戰鼓齊鳴,中車前三組的合成步兵團和前鋒騎隊向前推進,直逼而來,到離鄭軍中鋒步兵陣千許步外停止,隊形往兩旁舒展,形成長方陣,動作整齊劃一、迅疾而有效率,盡顯訓練有素的成績。
  雖未真的進攻,已對鄭軍構成龐大的壓力,仍是騎兵居前、步兵居後的陣式。
  寇仲欣然笑道:「好一個李世民,我寇仲差點看漏眼。」
  號角聲起,鄭軍側翼兩支騎兵策騎緩進,逐漸散開移往外檔,像一對巨掌伸展般以摯敵人。
  王世充臉色凝重的道:「少帥看破李世民什麼陰謀詭計?」
  寇仲道:「右方騎兵共有五隊,每隊千人,靠內側的一隊就是李世民最精銳的玄甲天兵,也是能鑿穿的奇兵,李世民仗之屢克大敵,若我們不能早定計對付,今仗必敗無疑。」
  王世充另一邊的張志訝道:「我們並不是未曾聽過李世民的玄甲親兵,可是這批騎兵表面看與其他騎兵沒有半點分別,少帥憑何判斷此隊正是李世民的玄甲天兵?」
  王世充點頭表示同樣的疑惑。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看他們的座騎,要比其他隊伍的戰馬安詳整齊,這是突厥人觀馬的要訣,馬兒有敏銳的觸覺,若主人緊張不安,它會清楚感應,更在行動與神態反映出來。正因這隊人馬是精銳的精銳,久經戰陣,所以人人神凝意舒,不像其他人般心情緊張,遂經馬兒反映出來。」
  張志定神細看,歎服道:「果是如此,少帥的眼力真高明。」
  王世充道:「我們該如何應付?」
  寇仲淡然道:「敵方最強的一點,正是弱點破綻所在,假若我們頂得住他們,李世民在今仗將無所施其慣技,至於下一仗,留待下一仗再算吧!」
  往王世充瞧去,沉聲道:「聖上最精銳的部隊是否我們身後的親兵團?」
  王世充無奈點頭道:「應是如此!」
  寇仲笑道:「沒有犧牲怎能有收穫?聖上只要分出五百人給我指揮,我可對李世民這支釘子般有穿透力的奇兵迎頭痛擊,殺他娘的一個落花流水。否則如讓這隊人由陣前殺到我方陣後,又回頭衝殺返來,我們就陣不成陣,軍不成軍!」
  「咚!咚!咚!」
  戰鼓齊嗚,喊殺連天,唐軍終發動攻擊,漫山遍野卻又陣形完整的奔殺過來。
  雙方大軍,終正面交鋒。
         ※        ※         ※
  徐子陵於黃昏時分進入長安城,今趟他打醒十二個精神,施展種種撇敵手段,以防被高手如石之軒或婠婠之輩跟蹤在背後,潛往侯希白的多情窩。
  侯希白見他回來,喜道:「早猜到你今晚該是時候回來,所以不敢到上林苑去,情況如何?寇仲肯否聽你的話?」
  徐子陵在書齋一角坐下愣然道:「聽我的什麼話?」
  侯希白賠笑道:「我是不知該問什麼才好,所以順口來這一句,只要寇仲提高警覺,楊虛彥該難逞奸謀。李世民又有什麼打算?」
  徐子陵苦笑道:「他的打算就是管他娘的長安事,先幹掉寇仲再說其他。」
  侯希白呆頭鳥的在他旁坐下,茫然道:「這算什麼打算?」
  徐子陵歎道:「此事多想無益,不如擱下不想。有和雷大哥聯絡過嗎?」
  侯希白點頭道:「他們昨天入城,住進崇仁裡的華宅去,一切似乎頗為順利,雷大哥他們擺出力求低調的姿態,不過司徒福榮來長安的消息已暗地傳開去。不過由於唐鄭交戰,又有寇仲參與,吸引了唐室的注意力,現在碰口撞面的話題都是與此有關,沒有人有閒情去理會一個暴發戶的出沒。」
  徐子陵問道:「見過紀倩嗎?」
  侯希白搖頭道:「這幾天她都以抱恙為由沒有返上林苑,至於陰顯鶴仍未有消息,他會否遇上不測之禍?」
  徐子陵歎道:「我們不必胡亂猜測,免徒鬧得心煩意亂。」
  侯希白道:「婠婠來找過你兩趟,該怎樣應付她才好?」
  徐子陵道:「她再來找我,請代我和它的個時間在此處會面。我還要去找胡小仙,還有你那幅《寒林清遠圖》,對嗎?」
  侯希白精神大振,喜道:「對極!在下還怕陵少忘掉此事。你什麼時候去偷,我就什麼時候到上林苑製造不在場的鐵證。」
  又壓低聲音道:「石師全無動靜,看來你真的牽發他的傷勢,使他必須密藏潛修,希望這段好日子何以拖長一些。」
  徐子陵想起石之軒立即頭痛,問道:「你的百美圖進展如何?」
  侯希白道:「只差十來個美人兒,畫美人一點不難,難就難在那百首美人詩,百首不同,累得我差點要放棄。」
  徐子陵拍拍他肩頭道:「今晚到上林苑去花天酒地吧!我要去和雷老哥、宋二哥會合,弄清楚情況後再行事,今晚會是非常忙碌的一晚。」
         ※        ※         ※
  激烈的攻防戰,從上午延續至黃昏。
  唐軍主攻,鄭軍主守。
  在李世民的指揮下,唐軍將士對鄭軍發動一波又一波持續不斷的狂攻猛擊,從遠距離的箭射到近身的肉搏,此起彼繼,無休止地進行著。
  馬蹄軍靴踢起的塵土,遮天蔽日,雙方互有傷亡,血染草原,屍橫遍野,戰況慘烈。
  寇仲以奕劍術的心態面對這場等若由他指揮的劇戰,王世充反成他的傳令將軍。
  在這一刻,他變成只求成功的指揮者,每一名將士,都是他放在棋盤上的棋子,以冷眼去作出判斷,哪子該留,哪子該棄,作為爭取最後的勝利。不如此,鄭軍早抵不住唐軍的撼擊,被迫退回營裡城內。
  號角聲起,接戰中的唐軍潮水般退卻,寇仲下令追擊,卻給迅速補上的唐軍硬以強弓勁箭迫回來,雙方再成對峙之局。
  寇仲暗責自己疏忽,唐軍退而不亂,連死傷者亦全部送返後方,可知是有秩序的退卻,不宜追擊,就是一念之差,累得百多人命喪敵手,身為主帥的確足責任重大。
  敵我兩陣燃起千百計的火把,日戰轉為夜戰,又是另一番氣氛情景。
  王世充沉聲道:「李世民究竟尚有什麼鬼主意!」
  這是鄭軍一方每一個人都急欲曉得的事,戰場上的李世民指揮若定,策略變化無窮,如非有寇仲這軍事上的天縱之才冷靜應付,一一化解,鄭軍肯定不能像目前般不失寸土。
  雙方重整陣腳,移走死傷。
  寇仲身上多處負傷,他卻像個沒事人般不以為意,甚至拒絕包紮治理傷口。別人以為他英雄了得,不畏傷痛,他卻自家知自家事,長生氣比任何聖藥更有療效。
  他和王世充分派的五百親衛多番出擊,粉碎敵人連番猛攻,他的射日弓發出的連珠箭,更使敵人心寒膽喪,否則戰局會變成由唐軍全部控縱的發展。
  王世充的二千親衛精銳,分作四批讓他統率調遣,故每趟都是以生力軍勇不可擋的姿態反擊唐軍,屢創奇功。
  張志道:「真奇怪,李世民為何仍不出動他的天兵?」
  直至此刻,那一千被寇仲法眼看破的天兵騎士,只曾佯攻兩趟,仍在養精蓄銳,等待時機。
  寇仲微笑道:「大將軍累嗎?」
  張志歎道:「除非是鐵鑄的,怎能不累?」
  寇仲道:「所以大家都累哩!李世民就是等候此刻,他的天兵才可發揮最大的效用。」
  話猶未已,唐軍留在後方從未參與過攻擊的一隊步騎兵,開始推進,其中正包括天兵騎隊在內,退回去的兩萬步騎兵重整陣勢,按兵不動,不過若在李世民一聲令下,他們可隨時再投身戰場。
  敵人不住迫近。
  寇仲拔出井中月向身後休息充足的五百騎兵嚷道:「成功失敗,就看我們的本領。」
  五百戰士轟然響應,寇仲在他們心中建立起無敵的領袖地位,人人樂意追隨他,為他效死。此事雖招王世充之忌,但寇仲已顧不得那麼多,否則他將橫屍此地,洛陽、少帥軍全不關他的事。
  前方中軍步兵依鼓聲旗號的指示,往兩旁懂移裂出去路缺口,讓寇仲領軍衝出,迎擊首次殺到的玄甲天兵和以萬計的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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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離間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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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從後牆進入崇仁裡的華宅,易容改裝了的雷九指和宋師道兩人正在後廳說話,見徐子陵來會,當然非常歡喜。
  雙方大致交待別後情況,徐子陵訝道:「為何不見從人,小俊到哪裡去了?」
  雷九指道:「小俊正在裝扮,我們再經思慮後,計劃有少許變動,但該是更加完美。」
  徐子陵對雷九指或尚有疑惑,但對宋師道卻是信心十足,欣然道:「小弟洗耳恭聽。」
  宋師道洒然笑道:「事實上只有兩項變動,首項是因應形勢變化,原來司徒福榮比我們想像中的更為膽小,接得我們警告信後,就那麼與申文江兩人連夜離開、平遙避禍去也,生意交由親弟打理,所以我們不能婢僕成群的跟來。」
  徐子陵訝道:「又有這麼巧的?他為何不帶其他人,而偏和這申文江一道避禍?兩人關係這般親密嗎?」
  雷九指笑道:「你這叫聰明一世,蠢鈍一時,當然是宋二爺在信內下料子,不怕申文江敢不與老闆有禍同當,亡命天涯。」
  徐子陵恍然道:「宋二哥確是算無遺策。」
  宋師道笑向雷九指道:「我並不是宋二爺,而是申先生,蘇管家幾時可改口。」
  雷九指自掌一記嘴巴,裝作誠惶誠恐的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申爺大人有大量,勿要和小人計較。」
  這幾句他以帶著平遙鄉音的誇張語調說出,惹得哄堂大笑。
  徐子陵歎道:「若這裡有石之軒、婠婠那類高手來探望我們,我們所有心血將盡付東流。」
  宋師道點頭道:「子陵說得對,蘇管家你該檢點些,否則只要文江在福榮爺面前說一句話,蘇管家你立即要捲鋪蓋回鄉耕田。」
  三人再次對硯大笑。
  徐子陵挨往椅背,心中一陣難過,若寇仲在此,那有多好。大家一起開懷大笑,共商與奸人周旋的大計。
  一把聲音從後門處傳來,老氣橫秋的道:「蘇管家又犯上什麼錯失?咦!竟是徐爺!」
  徐子陵一眼瞧去,登時心中叫妙,走進來的小俊扮得就像司徒福榮本人大駕親臨,似足圖畫中他的體型臉相。
  雷九指跳起來,一把摟著任俊肩頭,探手捏他的臉皮道:「這張臉雖及不得上魯師妙手的巧奪天工,但至少亦有他七、八成的工夫,我保證司徒福榮看到他時,會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徐子陵不禁莞爾,笑道:「該說連魯大師亦以為這張面具是他做的。」
  雷九指欣然放開捏著小俊臉皮的手,笑道:「好小子!何時學懂拍馬屁的。」
  宋師道道:「這是我們第二項變更。因為要你徐子陵整天坐在這裡扮司徒福榮實在太浪費,所以平時改為小俊代勞,到要在賭桌上顯身手,以你的功夫,模擬小俊的聲音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任俊正容以帶上平遙口音的語調道:「開押店不但是盤生意,更是門學問,想賺錢首先講商譽,我司徒福榮賺多一個子兒賺少一個子兒絕不是問題,最重要是諸位朋友聽到我司徒福榮四個字便有信心。」
  他說話的音調、緩急和斷續均有種令人一聽難忘的特徵,就因有此異樣與別不同處,故容易被掌握和模仿。
  雷九指道:「這是歐良村教的路,司徒福榮確是用這般語氣說話的。據歐良材說,小俊學得有七、八成相似。」
  徐子陵信心大增,道:「坐下再說!」
  四人坐好後,宋師道道:「我們和官府打過招呼,並請他們關照我們不願張揚的願望。陳甫明天會遣幾個婢仆下人來伺候福榮爺,至於護院保鏢一類我們曾透過陳甫暗中招聘,若池生春真的對我們有狼子之心,該會趁機讓手下混進我們這處來,我們可將計就計。」
  任俊道:「最怕是池生春根本不曉得我們大駕蒞臨。」
  徐子陵思索半晌,向雷九指道:「雷大哥有否傳小俊兩手絕活?」
  雷九指尚未答他,任俊探手攤掌,三顆骰子赫然出現掌心處,笑道:「我現在連睡覺亦夢到自己在賭錢,不過在夢中總是輪多贏少。」
  徐子陵欣然道:「那會省去找很多工夫。真正的司徒福榮年紀有多大,妻妾子女情況如何?」
  雷九指答道:「真正的司徒福榮該不過四十歲,似乎不好女色,到現在仍是獨身,所以很多人在懷疑他另有癖好,與宋二爺有一手。」
  宋師道啞然失笑道:「雷老哥又來耍我,他是與申文江有一手,而非什麼二爺三爺。」
  徐子陵望向任俊,道:「小俊有否心怯?」
  任俊肯定的搖頭道:「有雷爺和二爺在旁指點,我不但不害怕,還感到樂在其中。」
  雷九指正容道:「小俊非常好學,天份很高,子陵不用擔心他能否勝任。」
  徐子陵道:「這就成哩!唯一擔心的是小俊的眼神會洩漏秘密,因為只要有點眼力,就可看出他是會家子。」
  宋師道道:「敢開押店的人背景怎會簡單,司徒福榮出身黑道,本身是平遙一個著名幫會的龍頭大哥,我這申文江也是世家子弟出身,自幼習武,所以這方面不成問題。」
  雷九指道:「我扮的蘇管家真有其人,是司徒福榮另一心腹,在平遙武林薄有名氣。司徒福榮和申文江逃離平遙,他便南下不知所蹤,該是奉司徒福容之命打聽宋二爺家動靜。」
  徐子陵深感群策群力的好處,自己可輕鬆得多,道:「你們今天好好休息,待我安排一切後,明天可實行我們的討香大計。」
  宋師道訝道:「子陵會有什麼安排?」
  徐子陵長身而起,笑道:「首先要安排一位絕色美女,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的看上小俊這絕不討人歡心的司徒福榮,令他改變癖好,改為歡喜女人。我的娘!這是什麼一回事?」
         ※        ※         ※
  戰事終告暫時結束。
  唐軍屢攻不下,李世民鳴金收兵,控制主動的大唐軍有秩序的撤退營地。
  此仗關鍵處在於寇仲死命抵著李世民的「鑿穿天兵」,令唐軍無法突破鄭軍的防禦線,雙方均傷亡頗重,死傷達數千之眾,戰情慘烈。
  寇仲負傷纍纍,戰袍被自己和敵人的鮮血染得斑駁可怖。
  經過塞外以戰養戰的修行,他完全掌握如何在千軍萬馬的血戰中保命之道。但受傷是無可避免的,任你武功如何高明,刀法何等了得,在避無可避及人擠人的混戰中,捱刀碰劍是必然的事,但如何把來自敵人的傷害減至最低,卻是寇仲從無數戰役領悟回來的超凡本領。
  戰士在清理戰場,楊公卿和他策馬繞過城營,來到慈澗另一邊一座小丘上,由此以快馬沿官道朝東疾走,兩天許的時間可抵洛陽。
  寇仲道:「待會我要去向王世充說話,必須於此設立營寨,以確保糧道暢通,否則若被李世民派小隊人馬襲劫運糧隊伍,可使我們窮於應付。」
  楊公卿道:「那就不如索性建一座石堡,可與慈澗遙相呼應,工具與匠人可從洛陽調來,如此即使慈澗失陷,李世民們不能長驅直進,直追洛陽。而我們若迫不得已退返洛陽,也不懼李世民銜尾追擊。」
  寇仲訝道:「我們今天剛打過一場漂亮的大仗,教李世民不敢小覷我們,楊公對慈澗是否能穩守仍這麼沒信心嗎!」
  楊公卿歎道:「我對少帥當然信心十足。但對王世充則是另一回事!誰曉得明天他又會想出什麼蠢主意來。」
  寇仲大有同感,道:「那建一座似點樣子的石堡要多少時間?」
  楊公卿道:「為抵禦唐軍攻打洛陽,早在城內儲存大批鑿好的方石,準備必要時修補破損的城牆。若把部分運來建有堡,而人手足夠的話,可於十來天的時間弄成一座有抵禦能力並容納數百守兵的石堡出來。」
  寇仲訝道:「可以這麼快建成石堡,令人想像不到,那就不如夾道建起兩座石堡,其防守之力將以倍數增強。」
  楊公卿欣然道:「好主意。不過最好不要由我們提出,由我私下去和跋野綱商議,他追隨王世充足有十年,是王世充最信任的外姓將領,他的提議王世充較易入耳。」
  寇仲思索的道:「跋野綱和王世充同是胡人,可能有血緣關係,又或同是大明尊教有關係,該是跟王世充說話的理想人選,楊公想得周到。」
  楊公卿苦笑道:「周到?唉,應說辛苦才是。在戰場上,拿主意的人若出問題,神仙難救。」
  寇仲道:「打過今天這場戰後,我對整個形勢從悲觀轉為樂觀,現在誰都該曉得我是有誠意助王世充擊退李世民。現在只要能說服王世充接納竇建德;另一方面則向竇建德痛陳利害,請他出兵來援,李世民將進退兩難,陷進被動的劣境。」
  楊公卿沉吟片晌,沉聲道:「竇建德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寇仲微一錯愕,好一會才道:「坦白說,直到此刻我仍摸不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說話得體,只說該說的話,圓滑得不會惹人反感。不過他的缺點,也極可能是他的優點,是過度的自信。像攻陷黎陽後,他曾想過揮軍渡河攻擊虎牢,這不但代表他不把王世充放在眼內,還低估李世民的威脅。」
  楊公卿道:「難怪王世充怕他,竇建德攻陷黎陽,對王世充構成很大的威脅,在這樣的情況下,兩人絕無聯手抗唐的可能。」
  此時麻常和十多名手下策騎奔至,道:「聖上有請少帥!」
  寇仲和暢公卿交換疑惑的眼神,均猜不到王世充因何事這麼急著要見他寇仲。
         ※        ※         ※
  徐子陵戴上「雍秦」的面具,外加侯希白那副須胡,進入明堂窩的外大堂際此接近初更的一刻,燈火通明的大堂人頭湧湧,圍著賭桌喧聲震耳。
  徐子陵換得少量籌碼,施施然在賭桌間閒逛,心中想著的卻是胡小仙,只要他在賭廳角落留下暗記,明天將會聯絡上胡小仙。唯一擔心是自己因趕往慈澗,錯過與她聯絡的約定期限,不知會否因而出現變化。
  最後還是把心一橫,趁沒人注意時留下暗記,以只有他和胡小仙才明白的方法,標示見面的地點時間。
  然後隨便在其中一張賭桌賭兩手,輸掉近半籌碼,正要離開,香風襲至,紀倩在他身旁走過,道:「我在那間川菜館等你。」
         ※        ※         ※
  王世充踞坐總管府大堂南端的「龍座」,諸大將段達、單雄信、邢元真、張志、陳智略、郭善才和跋野綱等分坐兩旁,氣氛嚴肅。
  見寇仲來到,眾將均向他合笑打招呼,態度尊敬。顯示他寇仲在他們心中建立起一定的地位,贏得他們的敬意。
  王世充將拿在手上的書簡,遞給站在椅後的親兵,淡淡道:「給少帥過目。」
  寇伸大惑愕然,王世充冷哼道:「這是李世民使人射進營地的書函,信是給朕的,話卻是向你說。」
  寇仲接過信件,展開細看一遍,其他人除王世充外,顯然未悉飛箭傳書的內容,露出好奇神色。
  以李世民的作風,此信內容當然不會光是無聊的話。
  寇仲看罷合起書函,啞然失笑道:「好一個李世民,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就可令聖上心中不舒服,而我則進退兩難。」
  大將陳智略忍不住問道:「李世民究竟在信內耍什麼花樣?」
  王世充悻然道:「朕怎會因此介懷,少帥可自行決定該怎麼辦。」
  眾人更是摸不著頭腦,不過誰都曉得王世充說自己不介懷,與實情剛好相反,否則不會說這氣話。
  寇仲在右方那排椅子的最後一張坐下,把信件擱在几上,拍著扶手哈哈笑道:「李世民在信內邀我三更時分到他營地見面,我究竟該去還是不該去呢?」
  諸將恍然。
  李世民這著確非常厲害,信是給王世充,話卻是向寇仲說,正點出王世充與寇仲間最大的矛盾。且擺明不尊敬王世充,明示在李世民心中,只有寇仲堪作對手,王世充根本不被他放在眼內。
  張志乾咳一聲,道:「聖上須小心這有可能是李世民布下對付少帥的陷阱。」
  寇仲心中暗讚,張志這句話非常得體,將話事權交回王世充手上。
  郁元真歎道:「這封信是非常高明的離間計,聖上勿要中李世民的圈套。」
  只聽王世充手下兩名大將爭著為他說好話,當知眾將對他寇仲生出倚重之心,問題是王世充心胸狹隘,理智上曉得諸將所說屬實,情緒上仍難接受。
  單雄信皺眉道:「李世民會有什麼話和少帥說?少帥若是可輕易動搖的人,今天就不會在這裡和我們出生入死的共抗唐軍。」
  寇仲心懷大慰,卻知道諸將都為他說好話,會更招王世充之忌,可偏拿不出別的辦法。
  王世充果然仍神色不善,冷冷道:「這麼說!諸位卿家均認為少帥不宜赴會,對嗎?」
  一直沒有作聲的跋野綱道:「照我看以李世民的作風,此會絕非鴻門宴。且即管真是陷阱,以少帥的身手,要突圍逃走誰攔得住。或者李世民經過今仗,知難而退亦屬可能。」
  王世充冷哼道:「若他是知難而退,該直接來向我提出。」
  郭善才道:「我還想到另一個可能性,就是李世民想弄清楚少帥的心意,然後決定應否退兵。」
  對王世充諸將來說,不論是追隨他多年的老部下,又或像段達、單雄信和郁元真等從李密處投降過來的將領,均曉得寇仲是擊敗李密的大功臣,今天一仗全憑他撐著大局,所以郭善才這番分析人人認為理所當然。只有王世充愈聽愈不是味道。
  王世充見眾人大多點頭同意郭善才的見解,臉容一沉,同寇仲道:「少帥比任何人更清楚你自己與李世民的關係,且說到底少帥是客卿身份,不受朕直接管轄,所以此事應由少帥自行決定。」
  寇仲心中暗歎,表面仍從容自若,淡淡道:「多謝聖上!李世民既敢約我,我寇仲就敢去見他。他對我說過什麼話,我會一字不漏轉述與聖上,聖上請信任我。現在我唯一的目標是守穩慈澗,其他的事既無暇去埋,亦無暇去想。」
  他對王世充是說盡好話,給足他面子。若王世充還想不開想不透,那是他自取滅亡,他寇仲還可以幹什麼?
第十一章 紙上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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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進入川菜館,紀倩背著眾人在較僻處的一角等候他,菜館快要收鋪,再不接待遲來的客人,只餘三張桌子仍有賓客,寧靜安詳。
  在紀倩對面坐下,紀倩美目向他飄過來,似回復一貫的生機,僕閃僕閃並饒有興趣的打量他,待他開口說話。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請先恕過在下爽約之罪,皆因身有要事,當日須立即離開長安,今日黃昏時分才回來。」
  紀倩一手托著巧俏的香腮,另一手懶洋洋的為他斟茶,漫不在乎的道:「是否又是不可告人的事?」
  徐子陵洒然微笑道:「小姐猜個正著。」
  紀倩放下茶壺,「噗嗤」嬌笑,瞟著他道:「你倒坦白,今趟你有很大的改變,不但聲音好聽得多,說話的神氣跟以前更活像兩個不同的人。噢!差點忘記告訴你,人家記起陰小紀是誰哩!」
  徐子陵大喜道:「真的?」
  紀倩不悅道:「我紀倩是說謊的人嗎?不過若要我告訴你,卻有一個條件。」
  徐子陵早知她不會如此馴服,微笑道:「小弟洗耳恭聽。」
  紀倩一字一字的道:「你要告訴我為何你要對付池生春,然後由我決定是否參與。假如你說的話令我不感興趣,我是不會透露陰小紀的任何事。」
  徐子陵欣然道:「這個要求很合理,有機會紀小姐可向侯希白詢問我是否可以信任的人,他會給小姐一個確切的答案。」
  紀倩抿嘴淺笑道:「不用緊張,若我半點不信你,今晚就不會坐在這裡和你這冤家說話,還會改找我在官府的朋友在明堂窩門口把你擒個正著,關進牢內去。那時我要知道什麼事,會親自拷問。」
  徐小陵給她說得啼笑皆非,知她仍是含恨在心,怪自己戳破她要學成非凡賭技的美夢,聳肩道:「言歸正傳,我要對付的不是姓池的,而是姓香的,小姐開始感興趣了,對吧?」
  紀倩坐直嬌軀,秀眸閃閃生輝,柔聲道:「先告訴我你究竟是寇仲還是徐子陵。我曾多次問希白關於你們的事,希白只是笑而不語,卻承認你們和他有過命的交情。」
  徐子陵明白過來,紀倩是因上趟他提起侯希白,從而猜出他是誰,所以態度大改。輕俯往前,迎上她期待的眼神,柔聲道:「我應否先說兩句江湖的場面話?例如什麼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然後說出自己是徐子陵。」
  紀倩忍不住發出銀鈴般的動人笑聲,掩嘴瞪他一眼道:「不要逗人家笑好嗎?我現在想嚴肅認真點嘛!」
  徐子陵心中暗歎一口氣,長安可以說是另一個戰場,只是這戰場實在比寇仲在慈澗的戰場有趣得多。寇仲是否自尋煩惱?
  紀倩在他眼前輕揚玉手,吸引他的視線,道:「你在想什麼東西?」
  徐子陵坦然道:「我在想寇仲,希望他到這一刻仍可活得好好的。」
  紀倩喜孜孜的瞧著他道:「你真的把人家視作朋友,不怕我害你嗎?」
  徐子陵正容道:「我從沒想過小姐會害我。」
  紀倩湊近他低聲道:「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幾晚人家都在明堂窩門外等你,因為知道你一定會來。」
  徐子陵生出不妥當的感覺。
  紀倩笑道:「你扮徐子陵扮得真像。如果我不是曉得寇仲和徐子陵正在慈澗跟秦王斗生斗死,定會給你騙得貼貼服服,現在嘛!嘻嘻!」
  徐子陵心叫不妙,紀倩靈活的跳起來往後避退,三張桌子共七名客人同時拔出兵器,搶過來把他封死在角落處,這些人徐子陵並不認識,全是生臉孔,看樣子該是長安權貴的公子哥兒,紀倩的仰慕者,在紀倩的徵集下湊雜成軍。
  紀倩在「大後方」得意洋洋嬌笑道:「你這騙子算老幾,竟敢來騙本姑娘,你若真是徐子陵,就露兩手給我見識見識。」
  其中一個持劍的年輕公子大笑道:「即使是徐子陵又如何?就讓我們長安七公子令他知道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長安豈是隨便任人撒野的地方?」
  刀光忽閃,兩劍分從兩個角度橫斬直劈他的頸項和臉頰,既狠且疾,頗有兩下。
  徐子陵心中暗歎,若給這什麼他娘的長安七公子暴露他徐子陵的行藏,弄得李淵等全曉得他身在長安,那就冤哉枉也。
         ※        ※         ※
  唐軍營寨前擺開一桌酒菜,只有兩個席位,李世民悠然自得的安坐靠著寨門的位子,身後立著尉遲敬德、龐玉、秦叔寶、長孫無忌一眾心腹大將,在營寨火把光的照耀下,隆而重之的恭候寇仲大駕。
  寇仲單人匹馬從慈澗城營方向馳來,直抵酒席前,輕輕鬆鬆的甩瞪下馬,任得趕來為他牽馬的唐軍伺候馬兒。笑道:「世民兄果是信人,小弟初時還以為把酒言歡只是隨口說說,現在才曉得是真的。」
  李世民長身而起,從容道:「我們終曾是知交,縱使要快生死於戰場上,在可能的情況下好應該來個敘敘舊情。少帥請入座!」
  他身後諸將無不目光灼灼的盯著寇仲的一舉一動,眼神充滿敵意,叉隱含尊敬。
  寇仲來到另一邊的席位,大模大樣坐下,李世民親自為他斟滿一杯,然後坐下舉杯道:「我大唐軍營內嚴禁喝酒,違令者斬,所以今晚的宴會,不得不在寨外舉行。酒是附近村落張羅回來的米酒,充滿鄉土風昧。讓我先敬少帥一杯。」
  兩人舉杯對飲。李世民回頭向手下諸將道:「你們退回寨內,木王有幾句心腹話要和少帥說。」
  諸將齊露愕然之色,又知李世民言出必行,軍令如山,無奈下退得一乾二淨,只剩兩人在營案外隔桌對坐。
  寇仲計算酒席離案門足有二百步的距離,訝道:「世民兄不怕我突然發難?世民兄武功雖高,可是若我肯以命換命,拚著硬涯世民兄一擊,說不定在世民兄的手下來救護之前,重創世民兄。」
  李世民哈哈笑道:「若寇仲是這種人,我李世民根本不屑和你共桌談心,我李世民絕對信任你,更相信不會看錯你。」
  寇仲苦笑道:「我確不會這樣無恥。唉!你老哥害得我恨慘,使我和王世充再添心病。究竟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李世民又為他斟酒,微笑道:「以前我是力勸少帥而不果,今趟卻想痛陳利害。少帥勿要笑我,因為大家始終曾做過兄弟好友。」
  寇仲舉杯道:「這一杯就是為我們以前的兄弟之情而喝的,飲過這一杯,以前的兄弟情一筆勾消。若我寇仲命喪世民兄之手,做鬼亦不會怪世民兄,只會怪自己不自量力,妄圖與世民兄為敵。」
  李世民喝一聲「好」,兩方再盡一杯。
  寇仲放下酒杯,油然道:「世民兄有什麼利害須向小弟痛陳?我倒希望有點新意思,若都是我早曉得的,我們就不用花時間,各自早點回去睡他娘的一覺。」
  李世民往前微傾,雙目閃閃生輝,凝視寇仲,微笑道:「我想和少帥來一場豪賭。」
  寇仲把掃視寨門情況的目光收回來,迎土李世民銳利似能洞穿任何秘密的眼神,大感意料之外的訝道:「豪賭?我們賭什麼?」
  李世民道:「賭的當然是洛陽,假若我李世民不能在半年內攻陷洛陽,我李世民從此不問任何軍事政事,但我如能成功,閣下須放棄爭霸大業。我可任你解散少帥軍,又或把少帥軍歸順於我,我李世民保證會善待寇仲的每一名手下。」
  寇仲虎目精芒乍閃,嘿然道:「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世民兄不怕作繭自縛!」
  李世民笑道:「若我說的是一年之期,少帥是否還肯賭此一鋪?任何賭博,沒有風險就沒有樂趣。」
  寇仲歎道:「世民兄的膽子比我還大,若換過小弟是你老兄,際此慈澗勝敗末分之際,怎敢說此豪情壯語!」
  李世民仰望星空,徐徐道:「讓世民亦來一個假設,若洛陽的主事者是寇仲而非王世充,我李世民絕不敢下重注作此豪賭。」
  寇仲一呆道:「你的痛陳利害果然與別不同。你不怕我說服王世充死守慈澗,由於有洛陽作後援,說不定可堅持上一年半載。世民兄那時豈非要眼白白瞧著手上的籌碼輸個一乾二淨。」
  兩人表面客氣友善,事實上卻是針鋒相對,各不退讓。
  李世民啞然笑道:「少帥會否對王世充過份高估?少帥表現愈出色,愈招王世充之忌。鄭國政權內外交困,派系鬥爭和只重同宗將領更是不得人心。少帥可以有良好的願望,可惜事實偏是冷酷無情。」
  寇仲微笑道:「王世充始終是曾帶過兵打過仗的人,在戰場上刀來箭往,豈容他有餘瑕玩弄骯髒手段。」
  李世民淡淡道:「那我就把王世充迫返洛陽,予他多點時間考慮自身的處境。不瞞少帥,我已命懷州總管黃君漢和猛將張夜叉在河陽集結三萬大軍,只要成功渡過孟津,將可剋日攻陷回洛。不用世民提醒少帥,同洛和洛口,乃供應糧食予洛陽兩大糧倉之一。回洛失守,對慈澗這方面的軍糧供應,怕多少會有點影響吧!」
  寇仲立時處於下風,苦笑道:「幸好尚有洛口,一天虎牢仍在,洛口可源源不絕把本身藏糧由洛水運往洛陽,以保洛陽糧食無缺,支援慈澗的鄭軍,更可向大河下游諸城買糧。何況現在回洛已加強防守,世民兄是否言之過早?」
  李世民長笑道:「虎牢!哈!虎牢!」
  接著眸神深深注視寇仲,微笑道:「為了虎牢,世民另遣三軍,每軍萬人,一由行軍總管史萬寶率領,自宜陽進軍伊厥。另一軍由劉德威指揮,自太行東圍河內。河內乃現今鄭軍在大河以北唯一據點,此鎮失守,大河北岸盡入我手,憑我大唐水師的實力,少帥是否仍有疑惑我們能置大河於控制之下呢?」
  頓了頓續道:「大河既任我縱橫,最後一軍由上谷公王君廓率兵,渡河枕軍洛口,斷去洛陽最後一條糧道,洛口的糧草要運往洛陽,那時須問過我李世民才成。」
  寇仲回復冷靜,淡淡道:「想不到世民兄對紙上談兵興致極濃,小弟就奉陪到底。世民兄對攻陷伊闕似乎成竹在胸,小弟卻是大惑難解。籌安、伊闕兩城,一據洛水之南,一據伊水之西,兩城相隔不過一日馬程,唇齒相依。壽安有經驗老到的張鎮周坐鎮,只要他發兵呼應,史萬寶憑什麼本領攻陷伊闕?伊闕城外尚有龍門堡,況且若襄陽錢獨關與朱粲聯軍北上,史萬寶將四面受敵,能否逃回來向世民兄問好請安,勢成疑問。」
  李世民笑而不答道:「這處請恕世民賣個關子,任由少帥自行想像如何?」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世民兄是否在暗示張鎮周向你歸降?」
  他絕非大驚小怪,因為若張鎮周投降一事屬實,不但對鄭軍士氣打擊無比估量,隨之而來的後果更是不堪想像。首先是伊闕不保,且切斷與洛陽的聯繫。大唐軍那時會如蝗蟲般蠶食洛陽南面所有城鎮,北面的大河則在唐軍手上,再失慈澗,洛陽將只餘東線虎牢唯一的呼吸孔道透氣。
  李世民岔開道:「不知少帥是否懂下圍棋,對我來說,王世充和它的軍隊是一條大龍,若正面對撼,我縱勝亦傷亡慘重。所以得採取圍堵和斬截的策略,堵死他每一個活口,然後逐一收氣,到只剩下洛陽一隻眼,獨眼焉能造活?少帥請指教。」
  寇仲苦笑道:「小弟從未學過下圍棋,獨眼活不了,那麼一雙眼是否能活?另一個活口就是虎牢,更是另一條活龍的來路。」
  李世民微笑道:「若世民沒有牽制竇建德或你少帥軍的方法,根本不敢東來,寧願在關中坐看竇建德和王世充鬥個頭崩額裂。」
  寇仲一震道:「我的少帥軍?」
  李世民漫不經意的道:「杜伏威既已歸唐,李子通還有什麼作為?降我大唐,還可封侯拜將,風風光光。少帥軍雖朝氣勃勃,士氣昂揚,但仍是羽翼未成,自保或可有餘。只要李子通作出北上攻長之態,少帥的彭梁軍將動彈不得,派不出一兵半卒往援虎牢。」
  寇仲整片頭皮發麻起來,至此才領教到李世民兵法如神,算無遺策。
  李世民好整以暇的油然道:「至於竇建德,一方面要留下部分兵力以壓制北面高開道和羅藝的蠢蠢欲動,更要應付東面另一支義軍的挑戰,這支義軍由山東孟海公率領,與徐圓朗齊名,竇建德想收拾他怕要費一番工夫。」
  寇仲就像一個賭得天昏地暗的賭徒,想下最後一注時,忽然發覺手上籌碼全輸掉。最難過是明知李世民的戰略,他仍無法應付和改變。
  深吸一口氣,道:「假若世民兄輸掉慈澗此仗又如何?」
  李世民啞然失笑道:「我這一仗是無論如何不會輸的。由今晚開始,我軍將堅壘不出,等待另四支軍隊分別攻陷回洛、洛口、河內、伊闕的好消息。若這還不夠,世民可留下萬來人守寨,自己則率其他人沿大河南下親取北邱山南、洛陽東北的金塘城。那時看王世充會否因慈澗而置洛陽不理,陪少師在這裡賞月觀星?」
  寇仲拍桌歎道:「好小子!你奶奶的熊!到現在我才明白什麼是上兵伐謀,亦明白為何薛舉父子和劉武周、宋金剛輸得這麼他娘的一塌糊塗。你老哥令我有力難施,你今晚請我來喝酒,就是要這般令我難堪而下不得台,對嗎?」
  李世民肅容道:「恰恰相反,我請你來喝酒談心,因為我李世民們當你兄弟。你寇仲是英雄的,就接受我的賭約。我李世民定下半年之期,就當是還你的人情債。」
  寇仲雙目精芒閃閃,凝視李世民而不語。
  李世民沉聲道:「不要對虎牢再寄任何希望,我已派李世績全權負責攻克虎牢,此人無論在李密軍中,又或我大唐諸將裡,均是一等一的人才,我有十足信心他可輕取虎牢。」
  寇仲搖頭歎道:「洛陽之戰,對我太不公平哩!」
  李世民道:「戰爭就是這樣,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戰爭有戰爭的規矩,就是成則為王,敗則為寇。少帥入鄉隨俗,如何竟出此言?」
  寇仲霍地立起,仰望星空,緩緩道:「我寇仲有我寇仲的規矩,秦王由此刻開始,再不用眷念舊情,只該依你戰爭的規矩把我和我的少帥軍斬草除恨。若技不如人,我寇仲死而無怨。」
  李世民歎道:「如此說少帥是不肯接受賭約,這是何苦來由?」
  寇伸大笑道:「因為我愈來愈感到有你老哥這樣一個對手,不負此生。」
  兩人最後一場談判,終告破裂。
第十二章 最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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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火倏滅。
  長安七公子的各式兵器不是劈中椅子,就是斬上桌面,徐子陵早不知去向。
  紀倩等仍在漆黑一片的菜館內驚惶摸索,徐子陵油然從後門悄悄離開。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佳應付辦法,亦只有他能在眨眼間一舉手弄熄館內八盞照明的宮燈,趁由光明轉為昏暗的當兒,輕鬆逸出包圍網,今七公子摸不著他衫角。
  如此窩囊的事,自命不凡的七公子當然不會宣揚出去,還可自詡為使徐子陵的「雍秦」怕得落荒而逃的好漢,不致驚動其他人。
  與紀倩關係惡化是無可奈何的事,只好暫且不理,待將來時機至時把誤會澄清。
  當他轉入一條橫巷,立即飛身登上巷旁乎房瓦頂,搖身化為惡形惡狀面如鬼臉的「短命」曹三,全速往池生春的華宅方向掠去。
         ※        ※         ※
  赴約前寇仲曾表示會一字不漏把跟李世民的對話轉述與王世充。可是真要這麼做時,寇仲始明白到這是沒有可能的:不但只能選擇性地挑選適合向王世充說出來的東西,還要把李世民原本的口氣語調改變,把侮辱性的字眼去掉。
  在慈澗總管府的內廳,王世充摒退左右,全神聽寇仲的報告。
  寇仲最後道:「李世民今趟約我去說出這麼一番話,主要是今我知難而退。但聖上放心,我現在比任何時刻更有信心可守穩慈澗。若李世民真的繞道往攻洛陽,我們就把他留下的營寨夷為平地,再夾擊他攻打洛陽的軍隊。像洛陽這麼堅固的大城,豈是一年半載可以攻下的。」
  他半句不提李世民提議而他不敢接受的賭約,也沒說出張鎮周的事,那大有可能只是離間之計,當然也可能是確有其事。至於李世民的戰略,他則如實報告。
  王世充滿臉陰霾,沉聲道:「若我們長期攻不下他的城寨,我們的三萬軍豈非給他區區萬來人牽制在這裡。李世民若能攻陷回洛,連管北邙山,可輕易截斷洛陽到慈澗的運糧道,而因他掌控黃河的控制權,得關中從水路支援,糧食補給方面全卻無問題。此消彼長,對我們大大不利。」
  寇伸大吃一驚,忙道:「聖上萬不可放棄慈澗,慈澗若失,壽安和伊闕勢將不保,對我們士氣打擊之重更是難以估計。北面大海既已入李世民之手,如讓唐軍席捲南方諸城,切斷與襄陽的聯繫,我們將僅餘偃師、虎牢的東面,完全陷於被動。」
  王世充冷哼道:「我卻不像少帥般悲觀,虎牢與洛口、滎陽、管州、鄭陽、汴州和偃師各城互相呼應,這條線上的城池全是對我王世充忠心耿耿的大將把守,李世民想斷我東面豈是輕易。如李世績敢攻虎牢,等若自取滅亡,只要我把兵力集中洛陽,東面有事,我就從洛陽調軍往援,李世民能捱得多久?到冬天大雪時,他只有過返關中,那時天下就是我王世充的天下。」
  寇仲淡淡道:「可是聖上有否想過我們的成敗將繫於虎牢,這是否叫孤注一擲,只能每天求神拜佛希望虎牢不會陷落?」
  王世充搖頭道:「朕意已決,明天開始,我們分階段撤軍,退回洛陽。回洛是我們兩大糧倉之一,比之慈澗對洛陽的成敗影響更大。」
  寇仲聽得無名火起,霍地起立,沉聲道:「終有一天,聖士會後悔這個決定。兵敗如山倒,退兵雖非戰敗,可是慈澗的失守,會影響所有將士對聖上的信心,也影響他們對聖上的忠誠。聖上可否給我一萬人,由我寇仲負責為聖上死守慈澗一面。」
  王世充冷然瞧他好半晌,緩緩搖頭道:「朕必須保存兵力,以守洛陽。」
  寇仲長歎並作個無奈的表情,就那麼往出口走去。
  王世充怒喝道:「你要到那裡去?」
  寇仲沒有回頭,沉聲道:「當然是回彭梁去,看看有沒有機會從李子通手上把江都奪過來,江都是另一個洛陽,若入我手,無邊無際的大海將任我寇仲橫行,李世民若攻到彭梁來,我始有籌碼與他周旋。」
  王世充軟化下來,歎道:「朕有自己的難處,何不坐下來好好商量,研究出可兩全其美之策。少帥是為慈澗設想,我則是為洛陽著想。例如可在慈澗和洛陽間夾道建兩座石堡,既可加強洛陽以西的防禦力,又不用像苦守慈澗般有鞭長莫及之虞。」
  寇仲曉得張志把他和楊公卿早前的構想向王世充提出,而說到底王世充仍因心怯而決定棄守慈澗,搖頭道:「只有慈澗仍在,這樣兩座石堡才可發揮積極作用。唉!我真的不想離開聖上,只因別無選擇,不願這麼容易給李世民宰掉而已!」
  王世充離座而起,直走到寇仲身後,不悅道:「少帥怎樣才肯留下助朕,除慈澗此事朕是難以點頭外,其他均有商討餘地。」
  寇仲旋風般轉過身來,斷然道:「好!只要聖上肯讓我全權負起守護虎牢的重責,我寇仲就與聖上共存亡,絕不中途離棄。」
         ※        ※         ※
  徐子陵駕輕就熟的潛入池府,避過巡犬護院,進入內宅,更是打醒十二個精神,皆因隨時會遇上魔門高手。
  三進內院只前廳燈火通明,傳來人聲,中、後兩進均是黯無燈火。
  徐子陵暗叫天助我也,循老路窺探池生春寢室的動靜,白清兒人去床空,被鋪摺折整齊,顯示池生春尚未上床。心忖不知白清兒是否練成什麼奼女心法,去了害人。
  他迅速進入臥室,以專業的眼光手法,不到半刻鐘即發現地室入口在靠牆其中一個櫃內,被衣物掩蓋,且不須什麼開關設施,拿著把手掀起,現出斜伸往地室的木梯,心想又會這麼順利的,肯定附近無人後,打著火摺子,鑽往地室去。
  地室丈許見方,空空蕩蕩,一邊是三個木櫃,另一邊是三個堅固的檀木箱。徐子陵逐個櫃子打開,內藏的分別是兵器、藥物和各式賭具,木箱裝的全是金錠,三箱金錠合起來該超過萬金之鉅,足可把整個明堂窩買起,假設「大仙」胡佛肯點頭答應。
  徐子陵心叫不妙,轉而對地室內壁、地板、天花展開逐寸的采查,很快肯定侯希白夢寐以求的《寒林清遠圖》,並非藏於這秘室內。登時大感頭痛,始知作雅賊之不易,這麼房舍連綿的一座府第,如何可大海撈針的去尋找一個卷軸。
  忽然心中一動,畫是要來看的,池生春會否把畫卷掛在廳堂當眼處作補壁之用,而自己則傻瓜般的盡往秘處搜尋?
  想到這裡,徐子陵靜悄悄的退出來,把一切回復原狀後,經過中進的書齋內廳,往燈火通明的前堂走去。
         ※        ※         ※
  寇仲氣沖沖的穿過城門,守門軍士肅然致敬,士氣高昂。
  早在候他的楊公卿和麻常迎上來。
  寇仲打手勢著他們勿要詢問,邊行邊道:「李小子真厲害,一個約會加番說話,就把我寇仲打垮。他娘的!肯定是要報我前晚想殺他的一箭之仇!」
  楊公卿和麻常見他神色不善,均知不妥,前者皺眉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寇仲在離寨門十多步處立定,目光投往遠方敵營輝煌的燈火,頹然道:「王世充要退兵以保回洛和洛陽!」
  麻常失聲道:「什麼?那壽安和伊闕豈非要拱手讓人?」
  楊公卿震駭道:「那等若迫張鎮周歸順唐室。」
  寇仲心中暗歎,他和楊公卿比任何人包括王世充在內更明白張鎮周,他對王世充已完全失望,如能刺殺王世充,他定會站在寇仲和楊公卿的一方。
  但在王世充棄守慈澗的情況下,他當然不肯為王世充這種卑鄙反覆、用人唯私的小人犧牲性命,投降以換取唐室的官職爵位,實乃明智之舉,沒有人可批抨他半句話。
  如果李世民能預估他的一番話可令王世充撤軍放棄慈澗,而這行動後果之一是令鄭軍兩大名將中的張鎮周憤而投降,李世民的心計實在可怕。
  苦笑道:「所以找說李小子厲害。」
  扼要的把李世民事先聲明的戰略部署向兩人詳說一遍。
  楊公卿吁一口氣道:「李世民這番警告說得合時,因為洛陽剛傳來消息,我們一個水師在孟津慘敗,集結河陽的唐軍正準備大舉渡河進犯回洛,而李世績的大軍合共二萬人,已在大河南岸登陸,攻陷河陰,正威脅虎牢、滎陽、管城諸鎮。李世民以事實證明他說的非是空口白話。」
  麻常道:「我們該怎麼辦?」
  楊公卿道:「李子通仍有一定實力,足可威脅我們在彭梁的兄弟。」
  寇仲苦笑道:「現在我必須離去,到長安助我的好兄弟對付石之軒。王世充撤軍約需十來天時間,回洛陽後,他別無選擇下只好派你們往援回洛,再配個王玄應諸如此類的人來監軍你們,你們須把握機會往彭梁去與眾兄弟會合,長安事了,我會立即趕返彭梁。試試看有什麼法子既可保存實力,又可攻下江都。那時我們仍有一線生機。」
  麻常道:「如王世充親自督師往援回洛,我們又應如何?」
  寇仲斷然搖頭,拍拍麻常肩頭,笑道:「放心吧!若李世民可讓王世充分身去救回洛,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李世民。王世充有秩序的退軍,李世民絕不會冒險追擊,而會兵分兩路,一路往壽安、伊闕,與史萬寶會合,切斷襄陽與洛陽的連繫;另一路則由李世民領軍東進,背倚北邙山以壓洛陽,對王世充來說你以為洛陽還是回洛重要呢?」
  楊公卿道:「幸好我軍的家小盡在偃師,偃師守將亦是我的人,從那裡逃往彭梁非常方便,只要有足夠安排的時間便成。」
  寇仲訝道:「這會是王世充控制手下將兵一個大破綻。若他把軍隊的家小眷屬全留在洛陽,要背叛他將多出很多顧慮。」
  楊公卿道:「但這在實行上有很大的困難,且不利經濟,洛陽全城三萬戶,人口達七十萬之眾,加上軍隊,已達飽和狀態,若再加上將士家眷,糧食供應方面肯定應付不來,所以家眷均隨將士駐地安置,亦是穩定軍心的手段。否則只是安排將士定期回家探親,已是非常頭痛的事。」
  麻常道:「少帥非走不可嗎?或者待明天再和王世充據理力爭,說不定他會回心轉意,少帥這麼離開,太可惜哩!」
  楊公卿也道:「我可遊說其他明白兵法戰略的大將,明早向這蠢材痛陳利害,今他不再一意孤行,自取滅亡。」
  寇仲歎道:「我太明白王世充這個人,他信的只是自己,這也是魔門中人的特性。我最後一個要求是為他死守虎牢,他卻以需時考慮來敷衍我。他娘的!我不想再為這種人浪費時間,現在我唯一的機會,就是在李世民攻下洛陽之前先取江都,再央我的未來岳父從海路來援,那時我就可要李小子好看。」
  說罷往寨門步去。
  楊公卿和麻常亦步亦趨,欲語無言。
  對寇仲的謀略智慧,兩人早心悅誠服,他的決斷應是最好的選擇。
  寇仲忽又止步,道:「我的另一兄弟跋鋒寒或會在這幾天來洛陽找我,他清楚我們的關係,找不到我自然會找楊公。」
  麻常道:「我會著人留意,洛陽城防現在非常緊張,不關照一聲,恐怕他很難入城。」
  寇仲笑道:「這小子比我更有辦法。你們最好不要洩出風聲,因為他也是魔門欲得之甘心的頭號大敵之一。放心吧!他有辦法入城的。」
  楊公卿道:「少帥可放心,我們是否該請他到彭梁候少帥呢?」
  寇仲道:「這樣太浪費他哩!請楊公為我傳話,請他貼身保護楊公,至彭梁為止。有他的偷天劍在旁,縱使陷身千軍萬馬,仍有機會可突圍離開。」
  楊公卿一顫道:「多謝少帥!」
  寇仲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張鎮周若降唐,王世充對楊公將疑惑大增,所以在任何情況下,亦要防他一手。保存實力,是在當今情勢下唯一可行和應該做的事。」
  又抓著麻常肩頭道:「楊公是我寇仲最敬愛的長者之一,麻常你給我打醒精神,好好照顧楊公,將來我們定可縱橫天下,雪卻今晚受辱於李世民之恥。」
  麻常兩眼淚湧,垂頭堅定道:「我就算赴湯蹈火,亦要讓大將軍有再見少帥的機會。」
  寇仲哈哈一笑,朝寨門走去。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兩人均感到他帶走守住洛陽的最後一個希望。
第十三章 巧取豪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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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廳傳來池生春和那魔門許姓高手在說話,卻沒有聞采婷或白清兒的聲音。
  到現在徐子陵仍弄不清楚池生春和「許師叔」的關係,只知許師叔公然助池生春管理六福賭館。
  他潛至中進和前進交接的大天井,立在入口旁燈火不及的暗黑處,功聚雙耳,一絲不漏偷聽兩人的低聲交談。
  池生春歎道:「不知是誰把消息洩漏出去,竟傳進李淵耳內,弄得我進退兩難。」
  許師叔冷哼道:「會否是獨孤閥的人故意陷害生春?」
  徐子陵心中一懍,獨孤閥竟會與池生春有瓜葛?此事確出人意料之外,幸好聽許師叔的語氣,雙方間該非是互相信任、衷誠合作的關係,否則只是尤楚紅一人,已夠他們應付。
  據寇仲說,以尤楚紅的功力,在他針療的協助後,極有可能從哮喘病復原過來,功力因而大有突破。沒有喘病的尤老婆子,可不是說笑的一回事。
  池生春苦笑道:「我不曉得。照道理他們肯把東西賣給生春,生春好好歹歹都算是他們的主顧,能暫濟他們在長安頭寸吃緊的燃眉之急。生春是他們的恩人而非仇人,這樣害生春於他們有何好處。他們開支龐大,又急於重建昔日聲勢,不怕以後我不肯再和們交易嗎?」
  徐子陵明白過來,同時心中暗歎。
  獨孤閥倉皇逃離長安,只能匆匆帶走部份貴重的細軟,在洛陽的產業財富全給王世充沒收。現在長安居住,若要保持昔日的生活風光,不得不把手上值錢的東西變賣,以供生活所需,又或作生意賺錢的本錢。
  現在的徐子陵「身家豐厚」,不愁衣食,可是池生春這番話,卻勾起他和寇仲在揚州作小扒手時穿不暖、吃不飽的回憶,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
  究竟是那時快樂些,還是現在快樂點?恐怕自己和寇仲都沒有肯定的答案。
  許師叔道:「誰曉得生春你手上有展子虔的《寒林清遠圖》?」
  徐子陵立時精神大振,暗呼幸運,原來獨孤閥變賣的,正是此寶。想想亦是道理,只有像獨孤閥這類長期位於隋皇朝權力核心的世家大閥,始有可能擁有這種識貨者無不動心的異寶,且說不定是從廢帝楊侗處順手牽羊帶來長安的。
  池生春沉吟片晌,道:「這種事我怎會胡亂說出去,曉得此事除獨孤閥的人外尚有『大仙』胡佛,因為我要憑他老人家的眼光去監證此畫真偽。要花萬兩黃金的寶畫,生春當然不肯輕忽從事。不過我相信大仙絕不會洩露此事,因為我明言若婚事落實,此寶就是聘禮。」
  徐子陵那想到《寒林清遠圖》有此與胡小仙有關的曲折故事。「大仙」胡佛既是監定古畫的專家,本身該是像侯希白般愛畫如命的人。由此可見池生春對迎娶胡小仙的重視,威迫利誘,無所不用其極。也使他更感此事的迫切性,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一旦胡佛開金口答應婚事,連胡佛自己亦不可以在沒有充份的理由下改口。
  許師叔同意道:「胡佛不是那種亂說話的人,胡佛只得一女,繼後無人,得生春你入贅,是他幾生修到,洩露寶畫對他有害無利。」
  池生春淫笑道:「當胡小仙試過生春的滋味後,包保她明白什麼是幾生修到。」
  徐子陵首趟想到這事的嚴重性,至乎可今他滿盤皆落索的後果。
  魔門自有一套在床上媚惑取悅女性的秘法,胡小仙或者仍不算淫娃蕩婦,但始終非是正經閨女,若給池生春使手段弄上手,由恨變愛,兩相歡悅,大有可能盡洩他徐子陵的秘密,那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陰溝裹翻船。
  許師叔嘿然奸笑道:「胡小仙有什麼本領可飛離生春的掌心,何況祖文和李元吉均是他父女不敢開罪的人。至於《寒林清遠圖》,生春不用過份擔心李淵,他只愛女色不愛書畫,更要講做皇帝的風度,生春只須詐作不知,過兩天把畫當聘禮送給胡佛,讓胡佛去為此頭痛,還干你何事?哈!」
  只聽他這番話,可知此人心術極壞,幸災樂禍,盡顯魔門中人自私自利的劣性。
  池生春歎道:「問題是今早李淵差遣劉文靜來和我說話,說什麼張婕妤在前代四家的珍藏中,獨欠展子虔一幅手墨真跡,言外之意,就是要生春自己識相,乖乖獻寶。唉!坦白說,若非曾向胡佛說過以畫為聘禮,我定會毫不猶豫拿畫去討好李淵,讓他可討美人歡心。目下卻是進退兩難,怕胡佛惱羞成怒,以此作借口拒絕婚約,師叔教生春怎辦才好,累得我連飯也吃不下。」
  徐子陵至此掌握到《寒林清遠圖》的關鍵所在,難怪李淵會向侯希白提起此畫,說不定是想借侯希白之口去迫池生春獻寶,那知侯希白卻見獵心喜,想據為己有。李淵等得幾天,見池生春仍未有動靜,遂忍不住著劉文靜明刀明槍的向池生春提出他的要求,害得池生春茶飯無心,陷入兩難兼顧之局。
  許師叔恍然道:「原來事情變得這般棘手,難怪你坐在這裡唉聲歎氣。劉文靜既已開口,生春不立即獻畫,已同時開罪劉文靜和李淵,此事恐對我們的大計非常不利。」
  池生春道:「生春當然不敢公然不給劉文靜臉子,所以坦白向他道出已以畫作聘的事,希望他在李淵面前美言兩句,待婚事定後,我再想辦法從胡佛手上取回來,獻予李淵。」
  許師叔一震道:「糟糕!」
  池生春大吃一驚道:「有什麼問題?」
  許師叔歎道:「當然大有問題,『大仙』胡佛無論在長安或江湖士都是德高望重,李淵終是半個江湖人,不能全不講江湖規矩,若李淵為妃嬪的愛好硬迫像胡佛這樣地位的老叔父獻出獨女婚嫁的聘物,會為江湖所不齒。李淵最講顏面,怎肯做這種觸犯眾怒的事?」
  池生春無言以對。
  徐子陵悄悄退回中進的書齋,現在縱使沒有侯希白的請求,他亦會不惜一切把寶畫偷到手上,使池生春的難題由痛症升級為死症,打亂他的陣腳,不但可破壞他和李淵的關係,更可今胡佛不滿。
         ※        ※         ※
  寇仲全速在星空包裹的廣闊原野朝西飛馳,離開戰場愈遠,心底更覺茫然。
  難道就這麼窩囊的任王世充失去洛陽,甚至失掉宋玉致的婚約、宋缺的期望和支持,失去已蜀,至乎失掉整場爭霸天下的鬥爭。
  他與王世充的決裂,會對王世充軍心造成雪上加霜的打擊,很多原本沒有異心的大鄭將領,現在會從本身的利益去重新考慮去留。
  他幾可肯定李世民必可成功孤立洛陽,那只是時間的問題。洛陽何時失陷,關係到他少帥軍的存亡。
  以他現在的實力,明刀明槍絕不可能從李子通手上把江都奪過來,只能用計,若時間容許,他可通過竹花幫從內部瓦解聲勢似江河日下的李子通的防禦力量。
  由決意爭霸天下開始,他從未試過像眼前的計窮力竭。
  李世民視他為唯一勁敵,他此刻才真正明白到李世民確是他最大的障礙和威脅。
  他現在只想趕快找到徐子陵,同他傾訴心中的徬徨和怨憤。
  他沒有因此心灰意冷,雖難免失落失意,但在深心處,他的鬥志正像燎原的星火逐漸蔓延。
  他和李世民的鬥爭,只能以一方的敗亡來解決。
         ※        ※         ※
  徐子陵藏身子其中一個櫃內幾近整個時辰,才聽到池生春返回臥房的步音。
  接著是池生春的驚呼,徐子陵不用拿眼去看,就知他看到以書真壓在枕上,他冒「短命」曹三的留書。
  上面寫著:「池館主足下:暫借《寒林清遠圖》,以償素願。曹三頓首」寥寥數字。
  風聲疾去。
  徐子陵心中叫好,卻沒有立即推櫃門而出,因池生春乃老江湖,絕不會蠢得立即去看寶畫是否被盜,只有當他肯定曹三確不在旁,才會懷疑曹三是否真的盜寶去了。
  他功聚雙耳,追蹤池生春,果然察覺他只是在內宅二進四處搜索,且顯示出迅快的身法速度。聲音遠去,徐子陵仍耐心等候。
  不半晌池生春重返臥室,今趟尚有那許師叔隨行。
  許師叔沉聲道:「曹三不是死了嗎?這麼多年都聽不到他消息,為何偏在這時間來?」
  池生春心煩氣躁的道:「他是想找死,竟敢來惹我,我操他十八代的祖宗,若真敢取去我的《寒林清遠圖》,無論他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他受盡我的極刑而亡。」
  許師叔道:「少說廢話,看看《寒林清遠圖》才是首要正事。」
  按著是櫃門拉開,地道被揭開入口的聲音,在入口櫃旁另一櫃內的徐子陵心中大訝,暗忖難道寶畫真的藏在地室某一秘處,只是自己疏忽了。
  細想又該非如此,若有暗格,除非由魯妙子親自設計,否則怎瞞得過他。
  地室下傳來池生春的笑聲,道:「原來只是吹牛皮,《寒林清遠圖》仍安然無恙,他娘的,差點給這短命的小子欺騙。」
  接著是池生春爬回來,櫃門合上的聲音。
  徐子陵差些失去信心,要搶出去強奪寶畫,旋又按下衝動,因發覺事有蹊蹺。
  因為他既沒有聽到機括開放暗格的異響,更沒有聽到打開畫卷查看的聲音,於理不合。
  唯一的解釋是外面兩個奸人思疑自己用計,故將計就計,引他出來。
  兩人走音遠去。
  忽然間他們的互逞奇謀變成比賽耐力戰,徐子陵正懷疑自己的判斷時,足音再響。
  池生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我有很不祥的感覺。」
  許師叔道:「我們猜錯哩!曹三沒有來過,否則撒粉的地上會現出足印,而我們就可憑『定形粉』的氣味把他挖出來。」
  徐子陵暗叫好險,若自己適才忍不住從櫃內走出來,肯定著道兒仍懵然不覺。
  池生春顫聲道:「我要去看看!」
  許師叔道:「我在旁為你押陣,我怎都不信曹三如此神通廣大,竟能曉得你把圖軸藏在什麼地方。」
  池生春道:「如此有勞師叔。」
  忽又啞然失笑道:「我們是因畫軸太重要,才這般患得患失。曹三算什麼,就算把畫軸送到他手上,他亦沒有能耐活著把畫帶走。」
  許師叔道:「小心點總是好的。」
  足音移動。
  徐子陵推開櫃門,閃身而出,足不沾地橫過臥室,穿窗而出。
  由盜竊變成強奪雖非理想,可是他別無其他選擇。
  《大唐雙龍傳》卷四十七終
  (筆者按:前卷寒林圖作者為關仝,實為筆者失誤,因關仝乃唐以後的人物,此卷更正為展子虔,請讀者諸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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