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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 權柄 作者:三戒大師 (全書完)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七一章 榴蓮將軍和板栗將軍

南軍水銀瀉地般的衝進了城門,這時候守城的護教軍趕了過來,雙方迎頭碰上。

一方是吃飽喝足、養精蓄銳的精銳之師,另一方是飢腸轆轆、半睡半醒的持械農民。雙方的碰撞自然毫無懸念,藍色衣甲的鎮南軍彷彿一把閃著幽光的利刃,一下子刺進姜豆腐一般鬆軟的護教軍隊伍中。

殺戮在接觸的前一刻開始,一排刺槍從鎮南軍陣中激射而出,兩尺長的短槍狂暴絕倫地在空中劃過,帶起一陣刺耳呼嘯聲,眨眼便通過了雙方之間三丈遠的距離。鋒利修長的槍尖毫無阻滯地刺入護教軍沒有任何保護的身體,只留下一截槍柄露在外面。鮮血蓬勃間,那強勁的衝擊力又把中槍的人打橫推了出去,撞在身後的人群中。本來就說不上嚴整的隊伍,頓時更加鬆散不堪。

刺槍投射,乃是伯賞元帥針對水上顛簸、弓箭命中率低的問題,為了增加在接舷戰前的殺傷力所獨創的。投槍手俱是從老兵中選拔的力過人者,通過刻苦訓練,便可以在顛簸的船上、或者是在跑動中完成投擲動作。投出的二尺短槍,遠比弓箭易於掌握,準頭還不差。雖然射程遠比不上弓箭來的遠,但在十丈以內的殺傷力毫不遜色。而且距離越短,衝擊力越大,五丈之內可謂是又準又狠,甚至可以與小型弩機相媲美。

伴隨著第二波刺槍,鎮南軍的長槍兵在朴刀兵地掩護下衝了上去。長槍兵們暴喝著全力刺出手中的丈六大槍。刺中對面的護教軍後,槍尖上的十字刃口便會在其身體上扎出一個不可癒合的大洞。伴隨著第二聲爆喝,所有人猛地一下槍桿,緊接著一挑,便把長槍上掛著的人甩了出去。

這槍太長,即使對方想反擊也夠不著。有狂熱的教徒揮舞著手中的砍刀衝上去,卻被身著鐵甲地朴刀兵,用虎面盾擋下。砍刀落在鐵製盾牌上。發出刺耳地金鐵交加聲。甚至迸出一串串火花。

就在那些亡命教徒被震得胳膊發麻。幾乎失去知覺時。一道道雪亮地刀光,從盾牌的左右兩側劈出。教徒們還來不及反應,他們那握著砍刀的手臂便永遠的離開了身體,鮮血從肩膀上的創口迸射出來,噴在同樣來不及收回的盾牌上,登時把一面面鐵盾染成了紅色。

鎮南軍的軍事素質不愧是天下一流,相互間地配合幾乎天衣無縫。在一人用盾牌格擋住敵人武器的同時,他左右兩側的同袍便條件反射般的出刀,把敵人持著武器的手,剁了下來。

幾乎是轉瞬間,護教軍陣便被沖得七零八落,無數護教軍沒來得及反應便已丟了性命。這時鎮南軍中,一員手持鐵蒺藜骨朵的白袍小將也加入了戰團,左右的鎮南軍趕緊讓開老大一塊空地。看起來對這位小將軍頗為忌憚。只見他拉開架勢。把手中看上去足有百十斤重的鐵蒺藜骨朵猛地一涮,那大號榴蓮般地熟鐵蒺藜頭便如顆掃帚星一般,把所有躲避不及地護教軍砸的筋折骨斷、破破爛爛。其餘人也是魂飛魄散。連滾帶爬的往後退去,唯恐離那個大榴蓮太近,被刷去了性命。

僅此一下、硬生生地把他面前密集的敵陣,掃出一塊一丈見方的空地。

未等招式用老,那小將雙臂用力,猛地一拽,那帶著粗長鐵刺的蒺藜頭竟掛著兩個哀嚎的護教軍升了起來。待升到一人多高,伴隨著小將那充滿憤懣之意、有些不似人聲的怒吼,那帶著兩個人的錘頭,又轟的砸進剛剛站定的人群中,立時把錘下幾人砸成肉餅,至於被肉餅砸斷手腳者,更是不計其數。

小將似乎心中有座火山在噴發,發情老虎般的嘶叫連連。每嘶吼一聲,他手中的鐵蒺藜骨朵便玩命的朝人群中砸一下。每一下必然會帶走兩三條性命,傷到七八個漢子。他就這樣癲狂著衝殺進敵陣,護教軍眾早已被他嚇得肝膽碎裂,無不望風披靡、退避三舍。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承受不住,扔下兵器掉頭就跑,邊跑還邊慘叫道:「噬人魔啊!」

恐懼像瘟疫一般蔓延,彌勒教眾們再也不敢面對那個已經渾身血紅的殺神,幾乎同時,接二連三有彌勒教眾拋下手中兵刃,脫離了戰陣,往城裡逃去。這種個別逃逸轉眼間又演變成整體潰逃,彌勒教那千瘡百孔的防線頓時土崩瓦解,徹底告破。

秦雷遠遠的望見幾乎憑著一己之力,便嚇退上千護教軍的白袍小將,起初以為是伯賞賽陽那個暴力青年,還心裡埋怨他怎麼穿的如此惹眼。

後來才發現兩人兵器有所區別,伯賞賽陽的狼牙棒更長些,頭更小些,適於馬上作戰。而這個白袍小將

把更短,頭也大很多,貌似上面鐵尖也比狼牙棒的牙見邊上秦有才一臉擔心的樣子,心中有些瞭然,但還是想確認一下:「這白袍小將是何人?」

秦有才把視線從戰場上收回,恭聲道:「啟稟王爺,這就是楚將軍的大公子,楚千鈞。」

「楚千鈞?確實名副其實啊。」秦雷不由感歎道。

秦有才摸著腦殼呵呵笑道:「末將也是看這小子有把子力氣,才把他帶著的。」

這黃鬍子在解釋他自己並不是任人唯親呢,秦雷心中暗笑道。不再提楚千鈞,他對秦有才讚道:「直到今天才知道鎮南軍為什麼能排在天下前五,這行雲流水的戰術配合,確實是孤王前所未見的。」

麾下被誇讚,秦有才自然與有榮焉,但今後戰鬥還有很多,他也不敢說大話:「王爺,雖然咱們鎮南軍常在舟船上操練,配合確實比其他軍隊熟練很多。但能把分寸拿捏的如此恰到好處。恐怕只有那張四狗才能做到。」

秦雷點點頭,沒有再說話。這時候,後續跟進地兵士們,已經開始把街面上無數個大小坑洞一一填上,這是彌勒教為了防止騎兵突進而挖出來的。可見隨著一次次被鎮南軍蹂躪,護教軍終於有了些長進。若不是石勇他們已經一邊民居中準備好了足夠的土石,只要拉過來填上即可,就是這些坑。也要填它個把時辰。

因而在步軍全體出擊的時候。這次歸屬於伯賞賽陽統領的兩千騎兵。只能按捺住性子,老老實實等著路面被填平。在騎兵隊的最前列,一個白馬白衣的傢伙正在生著悶氣。

居然與人撞衫了,伯賞賽陽一臉晦氣的暗歎道,更可惡地是兩人地武器都有幾分類似,都走得陽剛路線,而且看上去實力也差不太多。這種情況下。誰先亮相誰就是正牌,後亮相地無論從關注程度,還是給人留下印象的深刻程度,都遠遠不如前者。

這讓因為兵種原因,沒能搶先亮相的伯賞賽陽有些提不起精神。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精緻的白色戰袍,還有胯下健碩的照夜玉獅子,這都是手下兒郎們,為了讓他能在這真正意義上的剿匪第一戰上。搏個滿堂彩。而精心準備的。「現在效果肯定差遠了。」伯賞賽陽對一邊地馬叔憋屈道。

馬艾,也就是馬叔,剛剛傷癒。身體還沒復原,而且左腳已經落下永遠的殘疾,甚至要拄拐才能行走。但是他怎麼也放心不下小公子,不顧伯賞賽陽的苦苦哀求,堅持跟著隊伍一起出發。

當伯賞賽陽請來秦雷勸說,已經騎在站馬上的馬艾只說了一句話:「王爺,末將只有騎在馬上才不算一個廢人。」便把秦雷堵得啞口無言,只能隨他去了。

伯賞賽陽知道沒有辦法,便在馬艾的戰馬上下起了功夫,他請人打了一副特製的靠背,正好接在馬鞍後面,再在靠背上鋪上厚厚的棉墊,以便讓馬叔可以隨時休息,不至於太過辛苦。馬艾自然心中感動莫名,雖然沒有當面表現出來,但在給老元帥的信上卻沒口子稱讚小公子長大了……

現在,舒服靠坐在馬背上地馬艾,正一臉寵溺地望著垂頭喪氣的小公子,他輕輕咳嗽一聲,立刻把伯賞賽陽從自傷中拉了回來。伯賞賽陽緊張的望向馬艾,急切問道:「馬叔,傷口疼嗎?」

馬艾擺擺手,嘶聲笑道:「沒事,叔就是想跟你說個事。」

伯賞賽陽見馬艾沒事,心才放在肚子裡,粗聲道:「您說吧!」

馬艾用下巴向前撇了撇,輕聲道:「小時候帶你去看戲,你還記得正角兒都是什麼時候出場嗎?」

伯賞賽陽撓撓腮幫子,隨口道:「壓軸唄,壓軸好戲嘛!」說著眼睛一亮,使勁拍著馬叔地肩膀,哈哈笑道:「就是就是,先上台的都是龍套,本少爺才是主角呢。」

他多大勁啊?往馬艾那病怏怏的身子上一拍,險些把小老頭拍昏過去,馬艾忙不迭呲牙道:「別拍了,小祖宗,再拍就散架了!」

伯賞賽陽這才從自我陶醉中醒過來,『哎呦』一聲,反手給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趕緊上前給馬艾一番揉搓,嘴裡還連聲道:「叔叔對不起。」

馬艾怎麼會生他的氣,待呼吸平順後,拍拍伯賞賽陽的手,指指前面,示意他,通道已經清理完畢。

伯賞賽陽點點頭,對馬艾粗聲道:「叔,你瞧好吧,俺是不會再讓你失望的。」說著大喝一聲:「兒郎們!」

後面跟著的騎兵們,見自己的校尉又恢復了旺盛的鬥志,都興奮地嚎叫道:「有!」

「檢查器具,準備出擊!

賽陽命令道。

「得令!」兵士們最後一次確認自己的弓箭、長短武器、乾糧水袋、以及別的器具是否都已帶好。等檢查無誤後,便向自己的伍什長報告,等所有人都完備後,伍什長再向自己的隊率報告,直到四名裨校對伯賞賽陽拱手道:「本部整裝待發!」

伯賞賽陽這才向遠處的秦雷大聲拱手道:「啟稟王爺,騎軍營整裝待發。請求出擊!」

秦雷微笑著點點頭,也大聲道:「一路順風!」伯賞賽陽他們將一路北上,然後沿著柳青河東去,為襄陽湖水軍解圍。

而秦雷他們,將在把彌勒教眾驅逐到樊城後,與已經結束在江北北部掃蕩、先期抵達樊城一帶的楊文宇部匯合,完成對襄樊地最終包圍。

伯賞賽陽得到開拔的命令,抽出腰間寶劍。猛地用劍戟敲打一下左胸盔甲。大喝道:「誓死不負王爺重托!」說著把寶劍猛地向前一引。高聲道:「出擊!」

話音一落,他身後按捺良久的騎兵們,便如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奔湧著洩了出去。戰馬轟鳴聲中,伯賞賽陽望了望依然微笑看著他的秦雷,只見秦雷抬起右手、攥起拳頭向他做了個鼓勵的動作。

伯賞賽陽面色一肅,莊重的一點頭。反手插劍回鞘,同時左手的馬鞭狠狠地抽在那照夜玉獅子地屁股上,那大白屁股上登時浮現一道醒目地紅印子,戰馬疼得狂嘶一聲,撒腿拚命往前衝去,四蹄生風一般,眨眼間便到了隊伍頭裡。

這小子竟然用這種法子追求更快的速度,看的秦雷和馬叔表情有些呆滯。兩人對視一眼。秦雷點點頭,馬艾一抱拳,也策馬追了上去。

等他們都走了。秦雷才對身邊的秦有才道:「咱們也走吧,時間不等人啊。」秦有才得令,高喝一聲:「兒郎們,上路嘍!」

他的親衛隊和秦雷的黑衣衛轟然應諾,保護著兩人往城北駛去。秦雷看到已經加入隊伍的石勇等人,朝幾人點點頭,伸出大拇指比劃一下,頓時把幾個人喜得合不攏嘴,頓時覺得月餘地辛苦實在太值了。

秦雷在重重護衛下,通過麥城的主幹道,道路兩側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燒,空氣中除了焦糊味、還有陣陣的肉香,道旁更是橫七豎八的散落著一地殘破的屍體,那一張張驚恐絕望的遺容,令秦雷心底有些不快。他雖然可以硬下心來漠視這些人生死,但不代表真個見到這些人望不到邊的屍體仍不動容。

偏頭看了看身邊親兵打扮地喬雲裳,只見她面色蒼白,雙目中充滿了淚水,身體也微微有些顫抖。但她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彷彿要把這一幕牢牢的刻在心底一般。

秦雷搖搖頭,不禁有些懷念起原來那個逆來順受、委屈巴巴的小雲依來,他心頭升起一絲明悟,這個女孩可能終生都不會真正快樂了。

甩甩頭,把不合時宜地想法甩出腦袋,秦雷把注意力集中在趕路上。道兩邊仍不時衝出些已經瘋癲了的彌勒教徒,雖然衛士們會在第一時間射殺,但自己小心些總沒有錯。

等到了南城門口,剛要出城,伴隨著一聲脆響,一團白色焰火在左邊的民居上空綻開,把秦有才的衛士唬的一陣緊張。還是石敢大聲道:「不用緊張,自己人。」秦有才的衛士們才把舉起的弩弓移到別處。

過了一會,從胡同裡跑出幾個灰頭土臉的傢伙,秦雷的黑衣衛明顯認識幾人,紛紛撥開馬頭,閃出一條通道,讓幾人進來。幾個人跑到秦雷馬下,齊刷刷的單膝跪下,為首的那個朝秦雷呲牙笑道:「寇定組請求歸隊!」

秦雷點頭微笑道:「歡迎回來,幹得漂亮!」說著一臉壞笑道:「不過這個名字可真夠爛的!」

一陣輕笑之後,隊伍重新出發,不一會,便離開了這座烈火中的城池。

一直走出好幾里,秦雷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身後,麥城的方向一片紅彤彤,彷彿傍晚的火燒雲一般,燒得秦雷心裡一緊一緊的。

據解無憂回報,大概有七萬左右彌勒教徒從城中逃了出來。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七二章 習慣嘔吐

是只用一把大火把幾萬彌勒教眾嚇唬出來,是無法使唳,只知道逃跑、不知道思考的。所以伯賞賽陽帶著兩千騎兵又銜尾追殺上去。

彌勒教中除了幾個大人物有車馬,其餘人盡皆步行,不是他們原來沒有繳獲戰馬耕牛之類的,只是一番饑下來,這些牲口已經在護教軍肚子裡安了家,不可能再出來馱人了。

因而半個時辰後,落在後面的傷號病員便感到大地一陣顫動,無數馬蹄點地的轟鳴聲隨即傳來。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一隊氣勢洶洶的騎兵,在一個手持生鐵狼牙棒的白袍小將的帶領下便掩殺了過來。

傷兵中有見過楚千鈞的,此時又見了個手持帶刺大棒槌的年青人。黑布隆冬的,也看不清模樣,都以為那個殺人魔王又來了。身上的病痛彷彿一下子無藥自醫,撒丫子就往前跑,直恨爹娘給少生了兩條腿。

「白衣噬人魔又來了……」自然少不了這樣的喊聲。

隊伍最前列的伯賞賽陽,自然聽的清清楚楚,咬碎鋼牙道:「欺人太甚!」雙腿使勁一夾馬腹,把照夜玉獅子疼得差點打了擺子。好在這牲口機靈,知道若不趕緊奔出去,定然還要挨揍,也不顧傷痛,發瘋一般衝了出去。這馬也是神駿,轉瞬間就把身後的隊伍甩出一大截、伯賞賽陽正在氣頭上,哪管什麼隊形、什麼戰術。見照夜玉獅子單騎衝出、不怒反喜,就這樣一人一騎來了個單騎衝陣。呼喝著砸進潰軍當中。

就像一滴牛奶滴進了雜草中。

把後面的馬艾看地肝膽欲裂,不顧身上的傷痛,策馬追了上去。口中還催促隊伍道:「衝啊,少了公子一根汗毛,老子就剁了你們!」騎兵們趕緊催促戰馬跟了上去。

離伯賞賽陽還有一段距離,衝刺的騎兵們看到一幅奇景:只見有一瞬間已經淹沒在潰兵叢中的白馬白袍,忽的又顯現出來。與此同時,週遭的敗兵也如北風捲地時的白草。齊刷刷的向後折倒。

僅僅一個大迴環。就把十幾人斃於棒下。這下子更坐實了他『白衣嗜人魔』地身份。無數人淒慘叫著:「噬人魔來了……」「還又長出兩條腿呢……」四散奔逃。

正要衝殺一陣地伯賞賽陽,無奈發現敵軍中根本無人應戰,所有人都在拚命地逃跑。即使自己衝到近前,這些人也不會反抗,反而乾脆利索的趴在地上,高舉雙手大聲求饒。

這一發現,讓伯賞賽陽鬱悶不已。狠狠的啐一口,便發狠往前奔去,希望能碰到幾個硬骨頭敲敲,也不枉自己扛著這麼重大鐵疙瘩跑了這十幾里的路。

後面的騎兵緊跟著發了瘋的校尉大人,也不管地上投降的人,統統踐踏過去了事。等到秦雷地步軍過來,只能看到一地不成人形的殘肢斷體,間或有幾個倖存者。卻已經統統嚇瘋了。步兵們鐵青著臉上去結束了那些可憐的生命。看起來對騎兵同僚的吃相沒有任何好感。

秦雷看到騎兵肆虐過的戰場,摸著下巴思酌片刻,對秦有才道:「再前進十里便下營吧。」

秦有才詫異道:「不是說連夜追擊到辰時嗎?」

秦雷笑道:「在這麼追下去。敵人可就徹底散伙、各找各媽了。孤要他們都逃回襄樊去,所以還得讓他們喘口氣。」然後望著已經明顯有些疲勞的步兵道:「而且咱們長途行軍,更要注意勞逸結合。」

秦有才把秦雷的命令傳達下去,呵呵笑道:「那樣王爺就該派個老將統領那隊騎兵,交給伯賞賽陽那個精力過剩的毛小子,還不知道要累死多少人呢。」

秦雷搖頭道:「這不一樣,伯賞賽陽他們地戰術目標是痛擊那群護教軍,把他們地膽子徹底碾碎,所以必須以泰山壓頂之勢,給予敵人最大的心理壓力。而我們的戰術目標就是把這些人盡量囫圇地趕到襄樊去,沒必要馬不停蹄。」說完後,沉默片刻,又沉聲道:「作為將領,在戰鬥中應該時刻把戰術目標放在第一位,在不影響它的條件下,才有資格談別的。」

秦有才凜然受教。跟在秦雷身邊以來,他已經逐漸接受秦雷這一套戰前周密計劃、戰時嚴格執行、戰後總結反饋的作戰系統。至少他現在對自己正處在戰役的什麼階段,每一階段要做什麼,乃至要做的事情的主次之分,都有了比較清晰的瞭解。完全不像原來一般全憑感覺指揮,還眉毛鬍子一把抓,分不清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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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他們看似不疾不徐,但實際上因為軍士們休息的好,總是精力充沛,所以速度並不差。很輕鬆便吊在已成驚弓之鳥的彌勒教潰軍身後,一欸他們要停下來歇歇,便撲上去狠狠咬一口,留下幾百條性命。逼的彌勒教潰軍不得不亡命趕路,一刻不得歇息。

若不是距襄樊只有四五天的路程,恐怕這

教徒要被秦雷折騰的悉數倒斃路旁,魂歸極樂世界。終於見到襄陽府那高大寬闊的城牆時,那種瘋癲般的狂喜是可以理解的。所以當他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終於挪到城門下,卻發現千呼萬喚叫不開大門時,那種絕望和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

城裡的守軍當然不會給他們開門,這些日子逃進城來的教民,足有二十萬之多,再加上原本的二十萬,這四十萬張嘴已經把襄陽城吃的乾乾淨淨,據說連陛下都已經不吃肉了……

公良羽確實不吃肉了,但不是因為城裡缺糧。下面再缺,也暫時缺不到他們這些頭頭腦腦身上。他前些日子心血來潮、微服出宮,想看看自己的子民都吃些什麼。連進了幾家館子。卻發現這些飯館中只供應肉食。好奇之下便點了幾個招牌菜,等上來後嘗了幾筷子卻發現這些菜都淡而無味。

你想肉裡不放鹽,這菜能中吃嗎?公良羽頓時沒了胃口。可他又是個不吃虧地性子,心想,這錢也花了,要是就這樣不吃了,豈不太便宜他們。不行,我得再吃幾筷子。於是又硬逼自己吃了一些。等感到實在吃不下時。才心有不甘的擱下筷子。回了宮。

等晚上用膳時,他卻沒了食慾,望著滿桌子的菜吃不下去。陪他用膳的胡丞相慇勤詢問原因,他便把出宮吃飯的事情一說。結果胡丞相還沒聽完,就忍不住告退,還沒走出廳門便哇地吐了出來。

一邊伺候的小宮女也面色慘白,捂著嘴一副妊娠反應的樣子。就連一向古井無波的柴叔。也破天荒地放下手中碗筷,起身離席而去。

雖然公良羽當上『皇帝』後看上去傻了很多,但是他地腦筋還沒有銹掉。立刻明白自己中午吃了不好地東西,拉著也要逃跑的小宮女,厲聲逼問之下,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還不如一輩子蒙在鼓裡呢……」事後他的腦海中,會時不時會蹦出這句話。之後他臥床三天,還落下了習慣性嘔吐的病根。只要一聽到那兩個字、甚至是其中任何一個字。便會嘔吐不止,直到將黃水都吐出來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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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鏡中雙目無神、形銷骨立的淒慘模樣,公良羽伸出雞爪般的手。撫摸著自己已經有些人臉龐,喃喃道:「這還是那個丰神俊朗地天下第一美男子嗎?」

邊上前來奏事的胡丞相忍不住一陣反胃。他倒沒落下毛病,只是實在受不了這個自戀狂發症。自從那次誤食事件之後,這位陛下便越來越神經質,也越來越不著調了。

無奈事情著實棘手,他只有硬著頭皮問道:「此時該當如何處理,還請皇上示下。」

公良羽這才回過神道:「什麼事?」

心裡呻吟一聲,胡丞相只得重複道:「就是城外教民的問題,他們中很多銀乃是從襄陽城被派出去的,城中自然還有家銀。現在這些銀都鬧起來了。」倒不是胡丞相舌頭肥大,而是為了避免陛下的習慣嘔吐反覆發作,現在整個宮裡已經統一了口徑,『人』都說成『銀』,『肉』都說成『幼』了。

公良羽聽了,『哦』一聲,又轉過頭去,從桌上粉盒中捻起個粉撲,在面頰上輕輕拍打。直到把蠟黃的臉色完全掩蓋,才細聲道:「悉數殺了就是。」又伸手指著胡丞相,微慍道:「些許刁民作亂也要麻煩寡銀,要爾等何用?」說著又開始數落宮裡新來的小太監們不懂規矩,最近廚子做的菜都太淡,昨天晚上外面太吵,害得他今天有了黑眼圈,等等等等。彷彿一個慾求不滿地怨婦,在喋喋不休地發著牢騷。

胡丞相低下頭,彷彿被公良羽說得羞愧難當,實際上卻只是不敢看他翹起的蘭花指罷了。等公良羽發完牢騷,他才悶聲道:「現在再殺有些晚了,這些銀呼朋引伴、相互串聯起來,已經有四五萬銀之眾了,把皇宮圍得水洩不通,說若是您不給個說法,就……」

「就怎麼樣?」公良羽一跺腳,尖聲問道。

「就要衝進來找您當面問清楚。」胡丞相有些惶急道。他自己也被困在皇宮中,所以這次的著急沒有絲毫作偽。

公良羽卻彷彿並不擔心,淡淡問道:「你那些生死兄弟們怎麼不來救駕啊?」

胡丞相面色一滯,心道,誰還管你?他們巴不得看你笑話呢。嘴上只能道:「他們各司其職,無暇分身。」若不是欠得花酒太多,他也不會整天泡在宮裡躲債,所以根本沒指望會有人來救自己。

公良羽面帶嘲諷地瞥了胖胖的胡丞相一眼,嗤笑道:「朕還以為他們不會不管你呢。」

胡丞相登時火大,心道若不是為了給你拉人開朝會,老子能欠下那麼多債嗎?能把老夥計都得罪光了嗎?想到這,忍不住反唇相譏道:「外面可都是陛下的忠實

|自然乖乖聽話,還要我那些甚?」

公良羽依舊面帶嘲諷道:「若什麼都要朕事必親躬,還要你這丞相作甚?限你半日之內驅散銀潮,否則定斬不饒。」說完,他一扭身便往門口走去。

胡丞相見他如此推諉,還一副理應如此地樣子,不禁怒從心頭起。轉身向公良羽深鞠一躬。大聲道:「陛下放心。臣不會給你丟『人』的!」

本來還一臉微笑的公良羽聽到那個『人』字,憤怒地回身指著胡丞相道:「大膽……」話音未落,又習慣性嘔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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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公良羽彎腰嘔吐的同時。在襄陽城外新紮起的鎮南軍大營中,秦雷第一次見到了已經耳熟能詳的楊文宇。只見他身材中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人也不算英俊,若不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恐怕扔到人堆裡便再也找不出來。

令秦雷吃驚的是。這楊文宇居然如此年青,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地樣子。這個年紀能成為五萬精銳鎮南軍地統帥,恐怕不是單單祖宗餘蔭可以說得過去地,況且他也沒聽說軍界有什麼楊姓大閥。

而楊文宇同樣訝異於秦雷的年青,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能藉著南方大亂,從而統領南方軍政,把兩省士紳玩弄於股掌之上。還能制定出如此細緻可行的作戰方略的傢伙。居然看起來不到二十歲。

兩人不禁都對對方好感頓生,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惺惺相惜吧。

短暫的寒暄後,專程前來覲見的楊文宇。便把隊伍地佈防情況向秦雷進行了匯報:「末將從山南進逼江北後,遵循王爺制定的方略,逼而不殲,將彌勒教反賊從北方幾府中攆出,最終在八天前,悉數趕進了樊城,隨即完成了對其的包圍。」

秦雷讚許道:「很不錯,文宇你在戰術命令的執行上從不打折扣,這令孤很欣慰、也很放心啊。」

楊文宇恰到好處的道謝,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奮。看的秦雷暗暗點頭,心道,確實有點榮辱不驚的大將風度了,比秦有才那黃鬍子土匪不止高了一個檔次。

心中雖然讚許,面上卻仍淡淡道:「不知圍住樊城需要你多少兵力啊?」

這種問題自然難不倒楊文宇,但是他仍然認真思考一般,才慢悠悠道:「圍而不攻地話,三萬人足矣。」

秦雷又問道:「襄陽呢

楊文宇仍然思考一番,才沉聲道:「依舊是圍而不攻地話,只要兩萬人。」襄陽乃是江北前首府,三面環水,一面靠山,易守難攻不錯,但相應的,也容易甕中捉鱉。是以他才有此一說。

秦雷繼續追問道:「用你那五萬人,圍住這兩個城六天時間,你能不能做到?」

楊文宇沉吟片刻,點頭道:「末將可以做到。」

秦雷拊掌道:「文宇確實非同凡響,事後論功你當屬第一啊。」

楊文宇這才起身謝過王爺厚愛,然後才不緊不慢道:「請王爺恕末將多嘴。」

秦雷點點頭,笑道:「孤王在討論軍情時,還是不會記仇的,所以你儘管說。」

楊文宇這才問道:「方纔陪王爺巡營,發現咱們地兩千騎軍不在營中,敢問王爺,他們去了哪裡?」

秦雷哈哈笑道:「是不是還要問,讓我們守城,你們這一萬多人要去作甚啊?」

楊文宇看上去不好意思道:「這與事先王爺下發的作戰方略有異,因而屬下才有此一問。請王爺恕罪。」

秦雷一擺手道:「都說了不怪罪了,休要婆婆媽媽。」說著抬起頭,望向東面襄陽湖方向,沉聲道:「戰役第二階段和第三階段之間,還有個隱藏任務,因為事關絕密,所以不方便寫進作戰方略,孤在這裡口頭傳達。」

楊文宇聞言肅然起立,筆挺的站著,等待秦雷訓話。

「孤王將率秦有才部東進襄陽湖水軍,緝拿盜取我水師絕密圖紙的要犯,必要時將鎮壓其部屬。事畢、六日內返回。命你部嚴防襄樊,許進不許出,不得令兩城走脫一人!」

楊文宇右手捶在左胸甲上,行了個大秦標準軍禮,朗聲道:「末將得令!」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七三章 士官

情如火,容不得半分鬆懈。一欸楊文宇接手了對襄後,東路步軍便藉著夜色,悄悄地離開了襄陽城下。他們的動作是如此小心,以至於城裡的彌勒教徒只知道城下又增加了好幾萬鎮南軍,對秦雷他們的離開卻一無所知。

沿著柳青河一路東進,不用兩天就可以看到煙波浩渺的襄陽湖了。到了湖邊,秦雷命令原地休息,等候早些時候出發的斥候傳回消息。

雖然在秦雷的刻意控制下,沒有因疲勞而造成太多的傷病。但是披堅執銳的連續趕路十來天,即使是鐵人也有些撐不住了。一聽到官長下達休息半個時辰的命令,兵士們也不管地上是泥是土,一屁股就坐了下來,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士氣自然也不如前些日子高了。

六月中旬的襄陽已經熱的厲害,即使是日頭西沉,暑氣仍未消散。老兵就支使著新兵去湖邊取水來喝,新兵不情不願的抱著兩三個頭盔起來,嘟嘟囓囓的往湖邊走去。只能自我安慰道:沒辦法,新嫩總是被欺負的對象,除非像那位小爺一樣彪悍。想到這裡新兵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東側湖邊,那裡有一群官兵在圍著一個面色稚嫩的青年大聲說笑。

被人簇擁著的感覺真好,楚千鈞如是想道。以前雖然因為他的身世,大家面上都敬著他,但背地裡說什麼的都有,甚至他經常能感到脊樑後頭冷嗖嗖的。

但從他博得『白衣噬人魔』稱號那一夜起,一切都變了。無論是兵卒還是軍士。看向他地目光都變得火熱,那種欽佩甚至是崇拜,是瞎子都能看出來的。不知不覺間,他成了眾人的話題,休息時,兵士們也喜歡圍在他身邊胡吹海侃。

雖然他不太會講這些丘八們喜歡的粗俗笑話,一般只能扮演聽眾的角色,但他滿臉的笑容還是告訴同袍們。你們不拿俺當外人真好……

這不。一群老傢伙打發新兵蛋子們去取水後。便不自覺地聚攏上來,又拉開架勢擺起了龍門陣。胡扯幾句後,話題不由自主轉到最近很出風頭的一人身上……

一個盤腿坐在大車上的老兵感歎道:「咱們大帥家就是好樣地,世代忠烈不說,連初上戰場地小公子都那般勇猛。」

這話引起了一片贊同,對於將家族都奉獻給了鎮南軍地伯賞元帥,所有人都是發自內心的尊重。有人附和道:「是啊。單人單騎把幾萬彌勒教攆得屁滾尿流,雖然最後算在小公子賬上的才三百多人,卻也無愧鎮南第一勇士的稱號啊。」

這人有些二乎,雖然大家都尊敬伯賞賽陽,但小公子畢竟是騎軍的,而現在在場的全是步軍,佔據東路軍九成人數的大戶啊。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第一地名頭哪能讓區區兩千人的騎軍奪去。何況那些傢伙仗著高頭大馬。從來不睜眼看咱們步軍一眼,著實可惡。

所以此言一出,頓時有不同意見了。一個脖子上繫著紅巾的隊率嚷嚷道:「雖然咱們小公子確實不凡。但要說鎮南第一,俺覺得楚少爺更合適。你們想啊?小公子是藉著誰的名頭才嚇跑幾萬彌勒教的?」

這話大家愛聽,一個脖子上繫著黃巾的什長哈哈笑道:「劉老哥說得不錯,確實是咱們楚公子的名頭嚇跑的彌勒教,所以小公子應該算騎軍第一,咱們楚公子才算鎮南第一,你說是不是,張老哥?」最後一句話把所有人地注意力,都引向靠在車轱轆上閉目小憩地張四狗身上。

連一直羞澀笑著的楚千鈞也目不轉睛的望向他,楚千鈞已經瞭解,這位二十三年兵齡地老隊率,幾乎是東路步軍所有隊率的師傅,那些人也很聽他的。只要張四狗說楚千鈞是鎮南第一勇士,基本上就代表著下級官兵的承認了。

***,說哪一個不是得罪另一個?心中咒罵一聲道。張四狗本來不想搭理問話的小子,但聽著周圍一下子靜了許多,知道大家都在等自己的答案。只得閉著眼睛慢悠悠道:「校尉大人也是可以隨意議論的嗎?我看你們是皮癢了。」

他這話很有意思,乍一聽是說按軍紀不能妄議上官。其實暗含著自己的態度。若是他承認伯賞賽陽第一,這是好話,有什麼不能說的?他這樣說,就是既承認了楚千鈞鎮南第一勇士的身份,同時又點出小公子乃是鎮南第一年青的一營之長,兩人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而已。

這話稍微年輕點的都聽不明白,只有那些三四十歲的老傢伙才懂。一個也是一臉褶子的隊率感歎道:「其實給咱們楚公子個校尉幹幹,也一樣沒問題。」

這話倒是通俗易懂,立刻引起了共鳴

起先說話的隊率道:「是啊,怎麼能讓楚公子這樣的些丘八一起混呢?王爺這次有些過於嚴厲了。」

張四狗這次卻瞪起了眼,撿起手邊的破草鞋便扔了過去,怒罵道:「你個不識好歹的東西,敢議論王爺?想作死啊?」

草鞋卻扔的有些偏,正砸在邊上站著的一個人腳邊。那個隊率剛要陪笑說兩句,卻看別人都一臉驚恐的跪在地上。心道不好,頭也不抬的便跟著跪了下去。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都起來吧,孤只是路過而已。」隊率心中一片冰冷,竟然是王爺本人,頓時手腳發軟,就要癱在地上。

這時候張四狗壯著膽子道:「王爺恕罪,這些兔崽子一閒下來就喜歡胡說八道,嘴裡慣沒個把門的,但打仗都是些好手,人也忠義的緊……」

秦雷哈哈笑道:「都起來吧,別把孤王想成個小心眼。」說著踢踢那個快要癱倒的隊率道:「若是再不起來。孤可真要生氣了。」

這些人知道秦雷犯不著和他們置氣,都趕緊訕笑著起來。唯獨那個隊率仍在地上蠕動,張四狗怒道:「劉全,你怎麼還不起來?」

劉全又動彈幾下,還是沒起來,過了好一會才小聲道:「俺沒勁了,站不起來。」眾人才知道這傢伙被嚇癱了,若不是秦雷在邊上。早就笑成一團了。身邊兩人強忍住笑。上前扶起他。靠坐在車邊。

這時軍士們也讓出一塊大青石,幾人用袖子好生擦拭,才請秦雷坐。秦雷也不推辭,大刀金馬地坐在石頭上,朝那個驚魂未定的隊率笑道:「你小子也太不經嚇了吧,不會打仗也這樣吧?」

邊上人笑道:「王爺有所不知,這傢伙是出了名的劉大膽。只是不知這次怎麼如此沒用。」

那劉全這時也回過神來,對邊上人反嘴道:「王爺神威如獄,哪是俺能夠承受的?」這小子卻會說話,不僅給自己的失態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還拍了秦雷的馬屁。

果然秦雷不再在他身上糾纏,轉而問起軍士們的伙食如何、餉銀是否足額。待聽到都很滿意地答覆時,秦雷這才高興地點頭道:「看來他們還分得清輕重緩急。」說著又對一***老兵道:「你們都是老軍了,對於軍中陋習自然心知肚明。是不是都擔心等孤王一走。這一切又都照舊了啊?」

這些隊率伍長之類,少說也是五六年地兵齡,哪個不明白秦雷指地是剋扣糧餉、報虛吃空這兩大頑疾。他們這些兵頭分不到其中半點好處不說。還要承受士卒們的怒火,哪能不痛恨這兩個積弊已久的問題。此時聽到秦雷直言不諱的提出此事,不禁都沉默起來。

秦雷神色不變,悠悠道:「這個問題的解決之道,就在你們身上。」

眾人又恢復了些精神,重新望向秦雷,秦雷拍拍邊上黃巾什長的肩膀,朗聲道:「透露大家一個消息,孤與伯賞元帥準備在鎮南軍中試行一個改革。」話音一落,頓時把眾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起來。眾人知道,此時隆郡王地每一句話,都代表著鎮南軍未來的動向,這種與自己切身相關的事情,那個敢不聽仔細。

秦雷見眾人都聚精會神,才朗聲道:「改革的具體內容很多,與各位最相關第一條就是:我們準備給在座的各位正名!」

眾人只感覺自己的心臟碰碰的跳動,竟然是正名啊!竟然是他們這些官不官、兵不兵的軍士不知道盼了多少年地正名啊!

大秦九級軍階,明顯分成了三個階層。除了最基礎地士卒階層,以及裨尉以上的軍官階層外,還有就是這群不屬於軍官,又直接管著大頭兵的中間階層。他們勾連著士兵和軍官,平日裡負責管理士兵地生活訓練,戰時則帶領他們衝鋒陷陣。而軍官們也必須通過他們,才能掌握住兵卒們的心,從而把自己的命令轉化為隊伍的行動。

可以說,這些兵頭們是軍隊體系中的中堅力量,責任非常重大。然而他們所得卻少的可憐:首先他們只有軍職、沒有軍銜,而沒有軍銜就不算軍官,也就不能享受到軍官的待遇。所以他們的收入也少得可憐:鎮南軍士卒的餉銀是每月一兩二,伍長比士卒多拿四分之一餉銀,什長比士卒多三分之一,隊率也只不過多拿一半,至於兵齡、功勞什麼的,統統不考慮。所以二十三年兵齡的張四狗,每月也不過才一兩八分銀子,甚至不夠養家餬口的,如果他有妻兒的話。

一旦正名,別的不敢說,待遇至少會高一些,所有人生怕聽漏了一個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更沒人敢插嘴。

續道:「具體的細節一言難盡,但是有一點是一定的將有個正式稱呼,叫『士官』。」說著又拍了拍那個什長的肩,舉例道:「比如說,你的軍職是什長。到時候你的軍銜就是中階士官。再比如,老張是隊率,軍銜就是高階士官,也叫士官長。」

一個綠巾伍長忍不住插言道:「那俺們伍長是不是叫低階士官呢?」

秦雷笑道:「低階多難聽,叫初階士官。」

既然有人問開了。別人也放開了膽子。有人問道:「那有啥好處啊?」問完又訕訕道:「王爺別嫌俺俗,俺就盼著長銀子呢。」

秦雷朝他和善笑笑道:「當兵拿餉、天經地義嘛,一點都不俗。」這話大家愛聽,都狠狠的點頭。他又接著道:「具體細節孤還要和元帥進一步討論。但你們地軍齡、軍銜都會在餉銀裡體現。而且原來的軍職餉銀一個子不少。所以像老張這樣的老傢伙就有福了,保守估計會翻個四五番吧。」

再看看已經熱血沸騰的眾人,秦雷趁熱打鐵道:「而且孤王一定會加進一條,服役超過二十年的,將在退伍後。按月領取一定數目的養老銀子直至終生。」雖然在這個戰亂的年代。能順利當下二十年兵來的寥寥無幾。但好歹有個盼頭了不是?

所有人一下子高聲歡呼起來,就連一直比較克制地張四狗,老臉也樂開了花。像他這樣當了一輩子兵地老光棍,若是戰死沙場還好說,就怕扛不動槍時還芶延殘喘。到時候除了當叫花子沿街乞討之外,他都不知道靠什麼養活自己了。現在聽說會有一份養老銀子,估計雖然不多。但是吃飯應該沒問題。解決了一大後顧之憂,他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周圍地軍士們越聚越多,他們小聲打聽著方才王爺的講話內容,當聽到內圈的人轉述時,大多卻不敢相信。也不怪他們多疑。若不是秦雷親口所說,張四狗他們也是決計不信的。

秦雷索性跳上大車,望著裡外三層的人群,大聲道:「夥計們。你們擔心的問題都會得到解決。孤王和元帥是不會虧待那些把青春和忠誠。都奉獻給鎮南軍的勇士們地。孤王宣佈,只要你們圓滿的完成此次剿匪任務,咱們東路步軍就會第一個試行士官制!」

『嗷!嗷!嗷!』歡呼聲驚天動地。因為連日行軍而有些低迷的士氣重新高漲起來。確切地說是,比任何時候都要高漲!

秦雷抬起右手,人群的歡呼便戛然而止。他大聲道:「但你們一定要證明給孤看!你們是當之無愧的!能不能證明?」

「能!能!能!」近萬人異口同聲的吶喊到。

「那好,做好戰鬥準備,一刻鐘後出發!」秦雷猛地一揮右手道。

「喏!」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應答聲,所有人都跑回各自隊伍,認真的準備起來。無論是士卒還是軍士,都憋足了一股勁,要拿下這個聽起來無限美好地『士官制』!

隊率們,尤其是本來已經疲沓了地老傢伙,此時都瞪起眼來,仔細檢查每一個士卒的盔甲穿戴、武器配備。一欸有不合格的,便劈頭蓋臉怒喝道:「你看看你這綁腿,綁地跟麻花似的。跑他娘幾步准鬆了。到時候你彎腰重綁的功夫,就被射成刺蝟了。不想死就重綁!」諸如此類的髒話漫天橫飛,讓從車上下來的秦雷苦笑不已。

場中就剩下張四狗他們隊的人,這裡就是他們的地盤。秦雷又叮囑幾句,便準備離去。這時候張四狗跟了上來,行個軍禮道:「啟稟殿下,小的要為楚千鈞請功!」

秦雷眼角瞥了下蹲在一邊伺候鐵蒺藜骨朵的楚千鈞,那小子彷彿沒有聽到一樣,仍然拿塊大抹布,悶頭吭哧吭哧的擦拭著那個大鐵榴蓮頭。

秦雷心中好笑,對張四狗淡淡道:「戰後論功行賞,你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吧?」果然,此言一出,那小子手上動作明顯慢了許多、也用力了許多。

張四狗陪笑道:「屬下明白,不過不是還有一條,主帥可以先升後賞嗎?你可以先給他陞官嗎嘛。」

秦雷這才很隨意道:「那就先給他個什長幹幹吧。那誰,待會找塊黃領巾,給小楚送來。」

蹲在地上的小楚,一把攥在鐵蒺藜頭上……

那個疼啊……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七四章 一曲秦風譜壯歌

陽湖北面,震天喊殺聲已經持續許多日子了。

不知那些瘋狂地彌勒教徒是不是吃錯了藥,一個月來持續不斷的攻擊著並不算高大堅固的襄陽湖水寨。

對水城裡的一萬守軍來說,憑藉著寨牆箭跺,應付六七萬手持砍刀梭鏢的泥腿子的進攻是綽綽有餘的。再加上水寨中強大的軍械生產能力,以及足夠吃一年的軍糧儲備,理論上說,襄陽湖水寨不會僅堅持一個月就岌岌可危。

但事實總與理論有些差距。彌勒教軍採取了車輪戰術,一個月三十天,足足攻了五十多次。即便是鐵人,也要需要有打油保養的時間呀。在這種夜以繼日的進攻下,當每個兵士都至少幹掉十幾個彌勒教徒時,兵士們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

每日聽到集結的哨聲,這些兵士便木然從地上爬起來,表情呆滯的集合在一起,跟著領隊的裨尉艱難爬上城頭。這時候,彌勒教徒往往已經衝到城下了。兵士們這才機械的彎弓搭箭,大概一瞄準,便將箭矢射了出去。反正下面人挨人,九成能射到一個。

無論是速度、力量還是準度,都比原來差了不止一個檔次。即使彌勒教軍一沒有攻城經驗、二沒有攻城器械,在二十天後便能僅憑著一具具簡易的雲梯,輕易攻上城來。於是大規模的傷亡出現了,每打退彌勒教一次進攻,鎮南軍將士們都要付出幾百條性命的代價……

幸虧楚落經歷過一次比這慘烈十倍地守城戰。早就預料到這一點。留下了兩千人的預備隊,一直沒有投入戰鬥。才在危急時刻,憑著這股有生力量,一次次把攻上城來的護教軍重新攆下去。

但敵人太多,根本殺不淨、打不退。時間長了,連預備隊也死傷慘重,幾乎起不了什麼作用了。又死撐著守了三天,就連楚落也開始絕望了。他對手下感歎道:「這不是什麼實力的問題。襄陽湖守軍分明是被活活累死的啊。」

他不是不想帶人突圍。但身後上百艘沒有動力的漿輪船卻走不了。這是鎮南軍南下的唯一希望啊!他若是一走了之。這些船必然被對方付之一炬。鎮南軍多年的心血、一代人地希望就全毀了。這種退卻,是驕傲地大秦將士不能接受地。即使是沒經歷過水城保衛戰的車胤國,也隻字未提突圍的事情。

若是守護不了,便陪它一同毀滅吧。這是兩個將軍共同的心聲。

崩潰發生在一個早晨。

那一日,像往常一樣,頂著淅淅瀝瀝的箭雨、踩著城下堆積如山的屍體,無數彌勒教徒又蜂擁著爬上城頭。反擊如期而至。卻遠不如以往的猛烈,根本不能將他們逐下城頭。大喜過望地彌勒教軍士氣更盛,瘋狂地撲向城頭上稀稀拉拉,且精疲力竭的鎮南軍將士們。

慘淡的互相對視一眼,將士們知道自己走到生命的終點了。此時此刻,卻沒有了悲傷、沒有了留戀,只有一種大秦軍人才理解的自豪激盪在胸中。

目光霎時變得犀利起來,身上的疲勞彷彿暫時離去。將士們又提起重愈千斤的刀劍。跌跌撞撞向敵人發起生命中的最後一次進攻。

不知是誰,最先唱起那首流淌在血液中地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疲憊不堪地軍士們,終於與敵人廝殺在一起。即使灌了鉛雙臂不再有力、即使捲了刃的刀劍不再鋒利,他們仍然毫無保留的完成一次次劈砍,將面目猙獰地護教軍斬於刀下。鮮血在空中飛舞,靈魂也伴著燃燒……

更多的敵人爬了上來,在這段百丈的城頭上,竟然擠下了兩千多名手持著粗陋的長矛和梭鏢的彌勒教徒,轉眼間就將散落在城頭的鎮南軍兵士們分割包圍。

陷入重圍的兵士們,背靠著背,一邊毫不手軟的抵禦著敵人,一面繼續高聲唱著那首悲壯的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長矛刺穿皮甲,扎進兵士柔軟的腹部,他慘叫一聲,狠狠甩出手中長劍,正好扎進敵人的面門,劍尖甚至從腦後探出三分。與此同時,更多的長矛刺入了兵士的身體,又把他高高挑起,狠狠甩下城頭。飄然下墜間,那首悲涼的歌似乎又迴盪在耳邊——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

隨著最後一個兵士被挑落城頭,在彌勒教二十萬狂熱信徒輪番攻擊下堅守了一個月的襄陽湖水寨,還是被攻破了。

彌勒教徒擠滿了城頭,瘋狂的呼喝叫

彷彿已經贏得了勝利一般。用十多萬人的性命拿下已經徹底忘乎所以了。雖然還有一道內城,但在彌勒教的頭目看來,那僅一丈高的木圍牆,根本無法再對自己構成威脅了。

內城還有一千軍士,這些人從昨夜起,便奉命將柴草火油等易燃物品搬到船塢、作坊、以及包括漿輪船在內的四百艘大小船隻上去。

現在他們已經完成任務,除了二十個拿著火折子坐在各處,隨時準備引火的傷號之外,其餘人都拿起武器,準備做最後一搏。

坐以待斃從來不是大秦軍人的選擇,哪怕沒有絲毫退路,他們也會堅決不移地選擇困獸猶鬥!

彌勒教首領顯然沒有在這場慘烈的戰鬥中學乖,或者原本學了些,現在又忘乎所以起來。他沒有命令士氣正旺的教眾一鼓作氣拿下內寨,而是驅趕著他們下了城頭。把堵住城門的石頭小山清理掉,然後打開城門,把外面等候地大軍放了進來。

其實清理城門的功夫,足夠外面幾萬人馬,爬著雲梯上下好幾回的了。若是那位首領有前後眼的話,定然不會幹這件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蠢事的。

城門終於打開,這離他們拿下外城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在屍山血海的惡臭味中等得抓狂的彌勒教兵士們,爭先恐後地湧進了城。對內城地攻擊隨即展開。

真正攻擊起來。彌勒教軍才發現。那一丈高地高度,其實也不矮、那大腿粗的圓木、其實也蠻結實的。還有那料想中應該芶延殘喘的鎮南軍,其實還是蠻生猛的。

若不是這一個時辰的寶貴休息時間,忙了一夜的兵士們還不一定什麼狀態呢。

第一波沒頭沒腦地攻擊,很快被打退。城頭上觀戰的彌勒教首領命令手下把雲梯扛進城來,又發動了下一波攻擊。等到彌勒教徒們衝到牆下、搭起雲梯後,卻傻了眼。那些雲梯都是為攻打三丈高的外城建造的。內城城牆太矮。搭上後還富餘著一大半呢。

就在搭梯子的面面相覷時,攻城的教徒已經爬開梯子了。這些人已經算是爬梯子老手了,三兩下就爬到了牆頭的高度。還沒來得得意一下自己水平的提升,他們便駭然發現,自己沒法像往常一樣,一下子跳進城頭。因為面前還有一截梯子攔著呢。

城上地鎮南軍兵士們,不會給他們時間考慮到底是向左還是向右繞過梯子地問題,乾脆利索的遞出手中長槍。將被擋在梯子後面的彌勒教徒刺下雲梯。

後面地彌勒教徒見到這一幕。便都停止了前進的腳步。那些已經爬上半截雲梯的,也『噗通噗通』跳了下來,這次進攻又失敗了。彌勒教眾雖然悍不畏死。但不代表會接受這種傻缺的死法。

惱羞成怒的彌勒教首領,很快策動起第三次攻勢。他經過觀察,發現內城的城門不可能像外城那麼堅固。這次便命令幾十個大漢,在教徒的掩護下,分別扛著一根粗大的圓木,拚命往城門上撞。

終於被他誤打誤撞,拿到了內城的要害。因為從沒想到過建在內湖中的水軍基地也有遭受滅頂之災的一天,所以襄陽湖水寨根本沒有建內城。這層內牆,不過是為了遮擋內裡船塢作坊的工作而建立的,根本沒有考慮防禦性。所以內牆上的大門,真的只是個大門而已。若不是兵士們臨時進行了加固,又將幾十袋土石堵在門口.恐怕圓木一下就能撞開。

饒是這樣,五下兇猛的撞擊之後,箍住大門的鐵箍終於變形斷裂,十幾根圓木組成的大門,一下子四分五裂開了。教徒們頓時來了精神,不顧城頭上射下來的箭矢,衝上去將堵門的土石清理乾淨。

一千背靠大湖、嚴陣以待的鎮南軍兵士,就這樣堂堂正正出現在彌勒教徒面前。雙方相距不足五丈遠。

看見對面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的彌勒教眾。站在軍陣中的楚落笑了,他望了一眼邊上吊著膀子的車胤國,嘶聲道:「想不到你我竟成了同命鴛鴦。」

車胤國前些日子上城督戰,被流矢射中左邊肩胛骨,左半邊的肌肉立時不敢活動了,不僅膀子被吊了起來,就算笑笑也是不能的。他撇撇嘴,啞著嗓子道:「楚老哥,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句話。」

楚落被勾起了好奇,笑道:「洗耳恭聽。」

車胤國便淡淡道:「這句話就是:你該好好讀讀書了。」

楚落哈哈笑道:「我接受這個意見了,等到了陰間你好好教教我怎樣?」

車胤國點頭道:「願意至極。」

眼看著敵人已經回過神來,就要發起最後的攻擊了。楚落突然道:「咱們都快死了,我問你句

能不能如實回答?也叫哥哥我做個明白鬼。」

車胤國望著越來越近的彌勒教眾,心道,都這時候了,害怕什麼走漏消息?想到這,他狠狠一點頭。

楚落轉過頭來,雙目炯炯的望向車胤國,沉聲問道:「你為什麼要偷那圖紙?」

車胤國咽口唾沫,堅決道:「兄弟你放心。我不是南楚的走狗。」接著便想把事情地經過講與他聽。

這時候,兵士們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打斷了車胤國的話頭。兩人抬頭一看,原來彌勒教軍的後陣,已經亂做一團了。再往遠處看,就見到一隊藍甲騎兵,在一位手持狼牙棒的年青校尉率領下,狂暴絕倫的朝彌勒教背後撲來。

「小公子|i失望。他知道這次是問不出圖紙的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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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賞賽陽地兩千騎軍終於及時趕到了。當然,若不是彌勒教首領腦殼發熱,把城門清了出來,他們即使到了,也只能在城外乾瞪眼。四條腿地大馬,是越不過高大地城牆的。

幸虧這個多此一舉,伯賞賽陽的騎軍營才能毫無阻滯的殺入城中。一劍斬在敵人的屁股上。只見伯賞賽陽一馬當先,呼喝著掄起狼牙棒,便衝進了敵陣中。彌勒教眾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已經有十幾人喪命於他那八十斤重的狼牙棒下。

一擊得手,伯賞賽陽毫不停留的繼續前進,手中地狼牙棒也舞成了個大風車,所有躲避不及得人,無不血肉橫飛。若是不幸被砸中。甚至連個全屍都落不下。

他這種打發的殺傷力還在其次。關鍵是對敵人感官上的刺激太大了。眼看著身邊的人只要被碰到,就沒有能留個囫圇個的,彌勒教徒們不由嚇得肝膽欲裂。屁滾尿流的往兩側閃去。竟硬生生在密集的人群中,給他讓出個丈許寬的通道。後面地騎兵趁機緊緊跟在校尉大人後面,他們只要伸出手中武器,便可以像收割莊稼一樣取走無數敵人地性命。

伯賞賽陽的目標很明確,擒賊先擒王,他要先將敵人的首腦斬於馬下再說。任何敢於阻撓地敵人,都被他的狼牙棒悉數敲碎,再被後來的兩千騎兵踏成肉泥。眨眼間,已經離那個身穿金光閃閃的長袍,唯恐別人不知道的彌勒教首領,不足五丈了。

到了這時候,就是傻子也知道,這個狼牙棒小子的目標,正是重重保護下的彌勒教首領。這一覺悟令本來氣急敗壞的首領緊張萬分起來。那麼大個的鐵刺蝟砸到身上可不會好受了,想到這,首領大喊道:「攔住他、攔住他!」

護教軍成立一個多月以來,雖然依舊亂七八糟,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頭緒。至少首領的親衛隊,就已經建起來了。

上百個忠心耿耿的親衛,騎著戰馬,迎面向伯賞賽陽衝去。

我們早就說過,兵士騎上戰馬,並不代表他就是騎兵了。所以這些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首領親衛們,雖然個個騎著馬,戰鬥力卻不升反降,這也給伯賞賽陽的一戰成名創造了機會。

見上百騎迎面撲來,伯賞賽陽不驚反喜,只見他雙目圓睜,渾身肌肉一陣緊繃,居然單手抓著棒柄的末端,斜上舉起了八十斤的生鐵狼牙棒。隨即暴喝一聲,將一丈長的狼牙棒,呼的一聲掄了出去,登時將衝在最前的三騎,悉數砸離馬背,直直的向後飛去,又將幾人砸落下馬。

沒等那狼牙棒落到腰部以下,伯賞賽陽的左手在棒柄七寸處用力一拍,強大的去勢頓時如泥牛入海。那拍在棒柄上的左手再輕巧一按,本來已經硬生生停住的狼牙棒,居然又迅猛的向上撩起。

猝不及防間,又有兩騎中招,這次倒霉的是戰馬,被錘頭上的尖釘把前胸整個帶去,露出血肉模糊的內裡,轟然倒在地上。

接著狼牙棒上升的趨勢,伯賞賽陽雙手將其握緊,一夾胯下照夜玉獅子,平舉著衝向面前的敵人。

只見那錘頭旋轉間,便有數人半邊身子遭殃,慘叫著落在地上,眼看不活。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七五章 為捍衛什長的榮譽而戰

一式『毒龍出海』,伯賞賽陽終於將擋在眼前的敵開。此時他與那身穿金袍的彌勒教首領相距不到兩丈,中間一片白地。

後面的騎兵也從兩翼包抄上來,將企圖反撲的敵人悉數敵住,不讓他們打擾校尉大人的直搗黃龍。

伯賞賽陽調整下呼吸,緊了緊手中血淋淋的狼牙棒。照夜玉獅子似乎也知道關鍵時刻到了,無需伯賞賽陽催促,便朝那個金袍子所在的位置撒蹄奔去。

兩丈的距離,不過是眨眼之間。伯賞賽陽甚至可以清晰看見金袍首領又粗又黑的鼻毛了。雙騎交錯間,伯賞賽陽驚天動地的暴喝一聲,揮出了凝聚著全身力道的一棒。

這一棒、正中金袍坐騎的馬頸。

在伯賞賽陽生撕虎豹的力道下,八十斤的狼牙棒何止蘊含了千鈞的威力,將金袍坐騎的巨大頭顱,直接從馬頸上扯了下來。暴虐絕倫的狼牙棒卻不減一絲威勢,毫不停頓的攔腰往金袍首領的身上砸去。

金袍首領早就嚇成一灘爛泥,眼睜睜的看著猙獰的狼牙棒呼嘯而來,卻無法動彈哪怕一絲一毫。邊上的衛士揪住他的腰帶,使勁往外一甩,他的身子便凌空飛了起來,上身險之又險的避開了毀滅性的一擊。

之所以說上身避過了,是因為他垂在下面的雙腿,實實在在的撞在了那生滿獠牙的棒頭上。即使在嘈雜無比的戰場上,依舊可以清晰聽到那令人耳根發酸地骨頭碎裂聲。以及筋折肉斷的噗噗聲。鮮血噴湧間,他的左腳和右小腿登時消失不見,只留下兩截敗絮般的殘肢。

飛在空中的金袍首領連慘叫都沒來得及,便昏了過去。身子也如

皮球一般,被狠狠的砸了下來。血淋淋的身子正落在身邊一個衛士懷裡。那衛士倒也機警,一夾馬腹便抱著金袍首領往相反方向衝去。

望著已經奔出兩丈遠、眼看就要湮沒進人群的身影,一擊未經全功地伯賞賽陽自然暴怒不已。.來。在力道最大地那一刻兀然鬆手——那八十斤地尖刺鐵疙瘩便呼嘯盤旋著飛了出去。瞬間趕上兩丈外的敵人,乾脆利索的將其砸落馬下。他懷中的金袍首領、自然也跟著跌落塵埃。

旁人剛要上去營救,伯賞賽陽身後的騎兵突然射出一陣弩箭,將他們隔斷在地上的一個半人之外。

就在這個間隙,照夜玉獅子流星趕月般衝了過去,馬背上的伯賞賽陽卻不見了。旁人定睛一看,原來他單腳掛在左側馬鞍上。身子卻已經落在右側馬腹下,右手中,還握著一柄雪亮地唐刀。已經到了金袍的身邊。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寒光一閃,金袍首領那老大的頭顱便沖天而起。伯賞賽陽也不用手去接,反手一個直刺,便將那首級插在刀上。而此時,鮮血才從金袍首領那無頭的脖頸噴湧而出。正好淋在他的首級上。

伯賞賽陽又伸出左手抓住地上的狼牙棒。這才左腿一用力,乾脆利索的翻身上馬。一手持著狼牙棒、一手將插著首級的唐刀高高舉起,睥睨著四周面無人色地彌勒教眾。

從他率眾進陣、到直搗黃龍、再到將彌勒教首領梟首示眾。其實前後不過十幾息地時間,前面進攻的彌勒教徒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呢。

十幾息間,幾萬人的最高首領便被取了首級!

三軍不可奪其帥!特別是這種僅憑宗教狂熱支撐地隊伍!當見到號稱是金剛不壞之身、又有菩薩護體的護法大人,被人三下五除二地斬下頭顱,且照樣是一地狗血時,彌勒教徒的士氣霎時跌到低谷。

內裡的楚落看的分明,立刻撤去防守陣型,揮軍衝殺了出來。伯賞賽陽雖然在抖威風,他身後一直小心守護的馬艾卻清醒的很,高喝一聲:「衝!」便帶著兩千藍甲騎兵,朝已成潰散之勢的彌勒教眾掩殺過去。

這群彌勒教徒一個月內潰敗了五十次,稍有壓力便會習慣性的撤退,反正城裡又不會出來追殺,回去歇歇再重新來過嘛。現在在兩相夾擊之下,潰散很快演變成了潰敗,彌勒教徒們放棄了抵抗,撒腿往城外去。

但這次他們顯然失算了,這不是在城外野地裡,想怎麼跑就怎麼跑。這是在城內,而且只有一個門,上萬人湧到城門口,爭先恐後的往外跑,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被撞倒,轉眼間就發生了慘烈的擠壓踐踏。倒下的人越來越多,出城的速度也越來越低。

伯賞賽陽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適可而止。他帶著兩千騎兵在亂軍中反覆衝殺。等到活著的彌勒教徒終於逃出城門

不是馬艾拉著,還想繼續追殺出去。

他這才感覺雙手灌了鉛一樣沉,身上也火辣辣的疼,再看胯下的照夜玉獅子,都變成了赤兔映山紅了,這才掉轉馬頭,與楚落車胤國兩人見禮。

車胤國與伯賞賽陽相處四年之久,自然與他更稔熟。吊著膀子上前,不管不顧的放聲笑道:「小公子百萬軍中取敵酋首級,關公再世也不過如此啊!」

伯賞賽陽把狼牙棒扔給邊上的親兵,隨手一抹臉上的血污,呲牙笑道:「關公要是在敵陣倒好,也好看看是他的冷艷鋸威風,還是小爺的狼牙棒厲害?」言外之意,這些土雞瓦狗殺起來雖然順手,但沒有難啃的骨頭,很不過癮。

楚落也上來見禮,反敗為勝之後,他也自然開心,留下副將佈置城防,三人說笑著到內城營中歇息。好在方才沒有點火,一應家什俱在,很快擺上宴席,為伯賞賽陽接風洗塵。

一場看上去毫無懸念的戰鬥就這樣充滿戲劇性地結束了。

這意外嗎?確實是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要知道每個意外都是由或多或少的疏忽和失誤造成的。如果那位未具其名的可憐金袍首領真能去到極樂,向他的彌勒佛爺大倒苦水的話。洞察一切的佛爺一定告訴他:你犯了三個錯誤,一、一群兩條腿的,踩著梯子爬牆就好了,開什麼城門呀。二、你老老實實在城頭上指揮多好,站得高看得遠,而且騎兵也爬不上去。幹嘛一看到內城告破在即,你就坐不住了呢?正撞在人家馬蹄子上了吧。第三。下次記得不要穿那麼顯眼地衣裳。人家鎮南軍又和你不熟。要不是你穿地跟個金元寶似地,怎麼會從上萬人中一眼找到你呢?

但錯誤實打實的犯下了,頭顱也被切去,不會再長出來。三萬衝進城來的護教軍,最終逃出去的不足一萬。其中被伯賞賽陽的騎營殺了幾千,但更多的是死於相互間的擠壓踐踏……

這次眼看就要得手、又被對手徹底翻盤地失利,對彌勒教軍的士氣打擊異常之大。而且他們也從南面逃難過來的教眾口中。聽到了『白衣噬人魔』的傳說。據說這『白衣嗜人魔』一錘子就砸開了麥城城門,又一錘碾死上千前來阻擋的護教軍。還口噴三味真火,把城中幾萬老少燒成了灰。至於一個人就攆得幾萬人抱頭鼠竄幾百里,都不算什麼稀罕事了。他們這才知道,那天那位護法大王,死的不冤。

原本是二十萬教徒分三波,由三位護法天王帶著輪番進攻襄陽湖水寨。只要有一個不想去的,另外兩個必會群起而攻之。所以才能保持如此高頻度的攻擊。以至於將堅韌地襄陽湖水師拖垮。但現在只剩下兩個,誰也奈何不了誰,再加上彌勒教本身地疲勞也到了極限。連綿不休的進攻終於出現了停頓。也讓城裡的三千鎮南軍好好歇了歇,徹底恢復了體能。

直到五天後,兩個護法大王才結束了扯皮,帶著餘下地七萬人馬,來到千瘡百孔的襄陽湖水寨前,準備畢其功於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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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秦雷帶領的東路步軍,也是在這一天,來到襄陽湖邊。

隊伍已經進入戰備狀態,不疾不徐的沿著襄陽湖、往戰場趕去。黑衣衛的斥候流水般的將戰場的情報傳遞到中軍。

「到半個時辰前,亂匪的三面進攻仍未停止,城上已經明顯支撐不住了,四處都有殺上城頭的敵人,形勢岌岌可危。」許田向騎在烏雲上的秦雷稟報道。

秦雷面無表情的問道:「伯賞賽陽呢?」若是伯賞賽陽能帶著兩千騎軍反覆襲擾城下的敵人,城上的形勢不該如此危急。

「伯賞校尉除了一開始帶隊出城衝殺了一陣,再後來即使是城頭萬分危急時,都沒有見到過。」許田不帶任何主觀判斷的回答道。「而且,在城頭上守禦的兵士,多半穿著藍色騎兵鎧。」

秦雷點點頭,沉聲道:「再報。」許田便躬身退去。

這時候,邊上的秦有才才低聲道:「小公子不會有事吧?」

秦雷搖頭道:「估計問題不大,既然他那些手下上了城頭,擺出一副守勢,那他應該就還能喘氣。否則他那些手下就該衝出來報仇了。」

秦有才心道,您老要求也太低了吧?能喘氣就行?若是小公子成了殘廢,您倒是沒事,伯賞元帥卻一定會把我的皮給扒了。

其實秦雷何嘗不是心裡長草?伯賞賽陽是他和老元帥的感情基礎,若是折在這一場,兩人以後著實不好相見。心中暗歎道,早知當初也學老元帥,把這小子系

上了。

當然,這只是一時感慨而已。秦雷對伯賞賽陽寄予了厚望,這種希望之大,是超乎所有人想像的——他希望若干年後,伯賞賽陽能替自己將鎮南軍掌握在手中。而一個溫室花朵般的公子哥,是不可能被二十幾萬虎狼之師所接受的,即便他是伯賞家族唯一的繼承人。

秦雷知道,要投資未來,就要承受風險。所以霎那的後悔很快過去,他對秦有才吩咐道:「把張四狗和小楚叫來。」秦有才立馬領命而去。

沒一會功夫。張四狗和繫著鮮艷黃領巾地楚千鈞,來到秦雷的馬下。行軍中禮節從簡,兩人只錘了下左胸,便齊聲問道:「敢問王爺有何吩咐?」

秦雷笑吟吟的看著這一老一少,先對張四狗道:「孤準備這次還用你打先鋒,但這次的敵人可能棘手點。」

張四狗面色不變道:「小人願往。」

秦雷微笑問道道:「對付六萬左右的彌勒教軍,你需要多少人組成箭頭?」

張四狗尋思一下,看了看一邊凝神靜聽的楚千鈞道:「有了小楚。五百人足矣。」

秦雷頷首道:「你自己去挑吧。」

張四狗行禮後。剛要轉身而去。秦雷又沉聲道:「別忘了。你還欠孤一個理由,所以……」

張四狗有些訝然的回頭望著秦雷。

「所以給我完完整整的回來。」

張四狗面部線條漸漸變得柔和起來,狠狠地點下頭,這才大步離開。

秦雷又把視線轉向不聲不響地楚千鈞。這小子個子並不高,也不知道那股牲口般地怪力是從何而來?秦雷心道。

不帶感情的注視楚千鈞半天,起初這小子還能硬撐著回瞪過去,但終究還是比不過秦雷千錘百煉的駭人目光。只好低下頭不看秦雷,算是敗下陣來。

秦雷心中小小得意一下,這才語帶輕蔑道:「小子,低著頭作甚?還在欣賞你那小黃領巾?」

楚千鈞的視線確實落在脖頸繫的黃領巾上,聞言趕緊抬起頭,目光憋屈的望著秦雷。

秦雷彷彿對欺負小孩有獨特的愛好,他繼續嗤笑道:「看你地樣子似乎很滿意了?」沒等楚千鈞答話,他又接著道:「也是。以你的能力。當個什長已經很勉強了,其實要孤說,伍長才是你最理想的崗位。」

楚千鈞呼吸明顯粗重許多。壯碩的胸脯也看是一起一伏。他心裡那個火呀,小爺本是裨尉,你給我擼成大頭兵。我好不容易拚死才掙下個什長,黃領巾還沒帶熱乎呢,怎麼著,回頭就反悔啊?

不行,我要捍衛自己的榮譽,我不能被人這樣上上下下的耍著玩!打定主意,楚千鈞粗聲道:「末將覺得我能做一個合格的什長!」

秦雷卻不吃他這套,繼續挖苦道:「裨尉以上才能自稱『末將』,不懂規矩的毛孩子。」

楚千鈞面色終於扭曲起來,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道:「小……人……明白了!」

秦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雖然依著楚千鈞這種悶騷性格,胸中憋得火越大、破壞力也就越強。但凡事要有個度,若是把這小子激得失去理智、當場暴起傷人就太沒面子了。他面上卻仍是一副不屑地樣子,淡淡道:「你不服啊?」

楚千鈞終究還是個血氣方剛地青年,雖然理智告訴他,不要反嘴,但忍了幾忍,還是沒忍住,嘶聲道:「嗯……」

秦雷哈哈笑道:「那孤跟你打個賭怎麼樣?只要你贏了,孤就把鎮南第一勇士的稱謂當眾頒給你,而且還讓你官復原職如何?」

楚千鈞正愁沒機會擠兌秦雷呢,聞言正是求之不得,粗聲道:「願聞其詳。」

秦雷指了指遠處的襄陽湖水寨方向,悠悠道:「那裡有六萬彌勒教軍在攻城。教你個乖,這種烏合之眾最怕領頭地不在了。只要能把他們的兩個首領悉數擊殺,其餘人就不戰自潰了。」

秦雷還沒說完,楚千鈞便迫不及待道:「俺去錘了他們!」

秦雷大喜道:「拿酒來,孤與楚什長壯行!」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七六章 錐形陣和偃月陣

陽湖水寨,城頭上的車胤國右臂也掛了彩,現在兩隻脖子上,墜的脖頸沉重無比。但他的心情卻前所未有的輕鬆起來。

因為在城牆第二次失守前,援兵終於來了。他看見彌勒教軍陣後已經亂成一團,穿著藍色盔甲的鎮南步軍,像一把屠龍寶刀,狠狠的砍在彌勒教軍這支癲狂怪獸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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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手下雖然有一千多黑甲騎兵,但那是用來保命的,自然不會輕易撒出去。其餘的一萬步軍自然也無從做到侵掠如火,索性列好軍陣,穩紮穩打的向彌勒教軍攻去。

當一萬步兵組成的軍陣,出現在彌勒教軍的後方時。處於重重保護之中,且被幾層盔甲包裹成鐵疙瘩的二位護法大王,便得到了報告。

異常艱難的回過頭去,看了看後面的情形,一個只露著雙眼的大王,對另一個連眼睛都沒露的傢伙道:「沒了白衣嗜人魔,這些鎮南軍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鐵罐子中發出嗡嗡的聲音,說了半天,一雙眼大王什麼也沒聽明白,伸手把鐵罐子額前的護面推了上去,露出一張被頭盔擠的變了型的胖臉。鐵罐子大王使勁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卻被瀰漫在戰場上的沖天屍臭味道熏得頭暈眼花,使勁咳嗽一陣、才喘息道:「趙老哥,我是越琢磨越不對勁啊。據說襄陽和樊城都被鎮南軍包圍了,你說咱們那位皇帝陛下為什麼不讓咱們回去救駕。反而還讓咱們打這個水寨啊?」

頓了頓,又呸一聲道:「二十多萬最忠勇的大華軍人,就在這個破地方葬送了三分之二,皇帝到底怎麼想地啊?」感情這還是位對彌勒教國有深厚感情的大王。

一雙眼大王就沒有這麼實在了,他拍了拍鐵罐子大王的腦殼,小聲道:「賢弟,你還沒看出來嗎?咱們大華快完了,做過這一場。也算是對大華仁至義盡了。咱們就遠走高飛吧。反正咱們的金銀珠寶幾輩子都吃不完了。」

那個鐵罐子瞪大眼睛看了一雙眼大王半天。就在一雙眼大王想開口再勸勸他時,鐵罐子開口了:「好吧。」說完又一臉悲哀道:「我們的國家真要完了嗎?」

一雙眼最受不了他這種假惺惺的樣子,別過臉去不想再看他,轉而把視線投到身後的戰場上去。這一看,卻驚得他肝膽欲裂,『哎呦』一聲叫了出來。:在戰車上,沉重的盔甲差點把車板砸出個窟窿。

何止是他們,戰場上所有地彌勒教眾都齊齊倒吸一口涼氣。倒不是鎮南軍突然變成了青面獠牙地惡鬼,而是他們看到一個人!一個手持帶刺大鐵疙瘩地白袍青年!

雖然這次沒有騎馬,但所有人都從心底呻吟一聲:白衣噬人魔!他果然是刀槍不入會法術啊,上午明明中了一箭,半死不活的被人背了回去,傍晚卻又活蹦亂跳的出現在戰場另一側。似乎還換了個大號的棒槌……

本來因為擊傷白衣嗜人魔而升到頂峰的士氣。在雙方接觸前的一瞬間,又跌回了低谷。

不同於往日的突襲,這次在曠野之上。來不得半點花巧。鎮南軍擺出了錐形陣,錐形陣要求前鋒必須尖銳迅速,兩翼要堅強有力,可以通過精銳地前鋒在狹窄的正面攻擊敵人,突破、割裂敵人的陣型,兩翼擴大戰果,這是一種強調進攻突破的陣型。

擔任那個異常重要的鋒銳的,正是張四狗帶領的五百先鋒。還是長槍兵衝鋒在前,盾牌兵防禦在側,投槍兵陣後遊走的鎮南軍經典陣型。

但最先發難地,並不是他們,而是墜在陣後地兩千弓箭手,這些弓手乃是東路步軍的精華所在,個個能開兩石硬弓。在上次夜襲麥城的時候,因為天黑,弓箭地效果並不好,所以秦雷乾脆沒派他們上陣。後來又跟著跑了幾百里地,愣是沒有射出一支弓箭,著實把他們憋壞了。

「拋!」在射聲校尉的號令下,弓箭手排成五行,全部丁字站立,腰部後仰。

「備!」所有人左手握弓、右手取箭,將箭梢卡在弦上,箭頭從左手的虎口穿過,箭身貼弓身。那些老軍兵頭們根據各自與敵人的距離,調整好弓箭的仰角。他們身邊的兵卒只需照做便可。

「控!」弓手們伸平左臂,右手向後拉動弓弦,兩千張硬弓便悉數成了滿月狀——引箭待發

「射!」隨著射聲校尉一聲怒吼,兩千支右手同時放開,兩千支鋒利無比的狼牙長箭便齊齊竄上了天空。前鋒營的軍士只感覺頭頂一黑,便知道神弓營的弟兄開始發飆了。果然下一刻,已成下墜之勢的兩千支長箭便出現在他們視線中。兵士們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眼睜睜看著要人命的箭雨灑落在敵陣中。

這些彌勒教軍基本上身無片甲,即使有,也是粗陋不堪的皮甲,根本擋不住從天而降的箭

時就有無數人中箭倒地,陣型一陣混亂。箭雨一波撲上來的兩萬人射的人仰馬翻,一時間哀嚎遍野,場景慘不忍睹。

若不是這些人已經在屍山血海中待了一個月,恐怕立時便會被嚇得四散奔逃。無數喪命於弓矢之下的同伴已經用生命告訴他們,這種情況下退、會死得更慘!所以彌勒教軍沒有轉身逃跑,反而更拚命的朝鎮南軍的前鋒撲來。

當雙方相距不足十丈時,箭雨終於停下了。還沒等彌勒教徒們鬆口氣,一排排黝黑的刺槍又呼嘯著從鎮南軍陣中筆直的飛出,在空中劃過最短地軌跡。眨眼間便將衝在最前的上百個護教軍兵士刺倒在地。頓時把敵人的攻勢阻了一阻。短短的十丈距離,投槍手們便投光了身上全部的五根刺槍,將彌勒教軍的陣型扎得七零八散。

直到近的可以看清對方眼睛裡的眼屎,一直按捺住隊伍地張四狗,這才大喊一聲:「進!」白刃戰終於開始了,無數根丈六長槍齊刷刷地捅出,將驚魂未定地彌勒教徒捅翻無數。

每前進一步,軍士們便會齊齊暴喝一聲。同時再齊齊遞出長槍。將對面地敵人捅翻在地。再前進一步。再暴喝一聲,再遞出一槍!如此往復,每次都會帶走至少百人的性命。即使有拚死衝到陣前的幸運兒,也會被刀盾兵們架住剁掉構不成威脅。

這五百勇士組成利刃的最前部,有一員白袍小將,手持八十八斤重的鐵蒺藜骨朵,涮、曳、掛、砸、蓋、擂、雲、沖。肆意施展開來,將身前一丈處劃為了人間地獄,只要有人敢於進入,便會立時被敗絮一般刮飛、或者香瓜一般拍碎。一時間無人敢於履其纓鋒。

轉眼間,在楚千鈞的帶領下,五百先鋒便像一個楔子一樣,硬生生的連根插入蒼白無力地彌勒教軍陣中。兩翼跟進的重甲陌刀手們舞動著手中沉重的陌刀,每一次劈砍。都能把意圖反撲的敵人齊齊剁於刀下。令人不敢靠近。他們將先鋒隊破開的創口進一步擴大,鞏固。正是有了這些陣中基石們的及時跟進,前鋒隊才能肆無忌憚的突進突進再突進!而不至於擔心孤軍深入被斷了後路。

這種震撼人心的場面。令在陣後觀戰地秦雷血脈賁張,他對一邊地秦有才高聲道:「三國高順的陷陣營也不過如此吧?」

秦有才嘿嘿笑道:「要是他們對陣起南楚蠻子也這樣砍瓜切菜,那才真算陷陣營呢。」

秦雷哈哈笑道:「有才謙虛了,孤觀其配合嫻熟、攻防有序、章程絲毫不亂。又有猛將率領,威力實在非同凡響。天下還有幾支軍隊可以抗衡?」

秦有才卻正色道:「啟稟王爺,配合嫻熟是因為他們在一起久了,訓練又抓的嚴。這一點,天下幾大強軍都不遜色。攻防有序是因為對手不能給他們施加足夠地壓力。至於猛將,卻也敵不過一陣弓弩激射。」

頓了頓,見秦雷在認真的傾聽,他才加重語氣道:「王爺切莫小瞧了天下強軍。不是末將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咱們的東路步軍,在大秦最多排進前十,還得有一片並列的。若是放眼神州,能排進前二十便不錯了。」

秦雷知道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若是實力差不多,秦有才是決計不會服這個軟的。這才收起了對天下英雄的小覷之心,訕訕笑道:「以後再說以後的,現在先過過癮吧。」

秦有才方才難得正經一會,此時自然又賤兮兮笑道:「正好讓王爺練兵了。」這次剿匪,他基本上就是個閉口參謀,只有在秦雷行差踏錯的時候,才會悄悄地提醒兩句。更多時候,充當的是集跑腿打雜解悶出氣於一身的龍套角色。

秦雷也知道機會難得,當仁不讓的接過隊伍指揮權。到現在為止,一切都還不賴。當然,他也知道,這種不對稱的戰鬥,並不能反映出自己的真實水平。

好在孤只需要知兵便可,真正打仗的還是那群將軍們。秦雷如是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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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從考量,在這次戰役中,『白衣噬人魔』的名頭到底起了多大作用。但這個日後江東地區用來嚇住小孩夜啼名字,確實讓所有與楚千鈞對敵的彌勒教徒手腳發軟,六神無主,未曾交手,十停戰力便先去了六停。

不知不覺間,楚千鈞領銜的前鋒隊,已經逼近到距離兩個護法大王不足二十丈的地方。

這時候,攻城的彌勒教徒也紛紛退下,將兩位主將團團護住後,又瘋狂地朝咄咄逼人的東路步軍衝來。這些能堅持到現在不溜號的教徒,都是被彌勒教徹底洗腦,完全相信公良羽編造出來的那一套歪理邪說,因而根本不畏懼死亡。甚至在經受了一個月的精神肉體雙折磨後,隱隱有了早死早超生、晚死多受罪地想法。

兩翼承受的壓力陡然增加。就連前鋒的攻擊也為之一滯。站車上的秦雷

水,也不看一邊有些著急的秦有才,對掌旗官喝道:月!」

掌旗官心中驚駭道:要知道此時兩翼壓力過大,改成圓環陣收縮防禦,頂過敵人的三板斧才是正理。而這位不知到底會不會指揮的王爺,居然要用強調兩翼進攻、比錐形陣還凶險的偃月陣應變,不會把大家玩死吧?

想到這,不由自主地偷偷望了秦有才一眼。見秦有才垂了下眼皮。這才嚥了口唾沫。將手中地錐形旗收起。又從背後抽出一面令旗,執在手中,用力一甩,旗上那道彎彎地新月,便出現在身後一隊強壯的鼓手眼前。八面大鼓被一同敲響,雄壯的鼓聲響徹整個戰場、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這些鼓手們不懂什麼陣型,只知道每變換一次旗幟。便要按上面的圖案敲出固定的鼓點,也就沒有那麼多的煩惱。

戰場上地兵士們全神貫注於生死搏殺,稍一疏忽都會喪命當場。所以根本無暇關注場上局勢,聽到熟悉的鼓點,便條件反射般的行動起來。

一直頑強突進的前鋒隊緩緩停了下來,盾牌手頂到了前面,朴刀兵在兩側保護,長槍兵則藏在陣後不停的刺出手中長槍。將意圖衝上來纏鬥的彌勒教眾阻在外圍。不得靠近。

而在錐形陣中,一直被壓抑的兩翼,卻把自己的戰力全部釋放。身著重鎧地陌刀兵不再顧忌敵人遞上來地刀劍。瘋狂地舞動著手中陌刀,劈砍的次數和力度瞬間提升了一倍。

在雙方實力不對稱的戰鬥中,這種威力全開、以暴易暴地法子效果尤為明顯,轉眼間便向前攻了五丈遠。一進一緩間,本來有些吃緊的兩翼月輪變成了主攻方,將壓力悉數甩給了已經位於月牙內凹處的前鋒隊。

上千把暴虐的陌刀一旦被解放出來,爆發出來的殺傷力是錐形陣的無數倍。整個陣型就像一個螃蟹的大鉗子,把敵人緊緊鉗住粉碎,只是中間卻要承受敵人臨死前的爆發。轉眼間,兩翼和中部的攻守易位。彌勒教徒們被擠壓著往中間趕去,所有壓力一下子集中到原本的前鋒隊身上。作為先鋒隊箭頭的楚千鈞,也變成了整個戰局中、承受壓力最大的一個。

來不及細想是不是隆郡王在報復自己上陣前的不敬,楚千鈞便被斬不盡殺不絕的彌勒教徒佔據了所有心神。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手中的榴蓮頭舞得飛火流星一般,才能將從三面撲來的敵人悉數拍死。

站在秦雷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可憐的小楚彷彿驚濤駭浪中的礁石,被反覆衝擊著,甚至許多次被湮沒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潮頭中,但不一會潮水退去,礁石又倔強的露了出來。

好在經驗豐富的張四狗早就預料到這一點,吩咐隊伍陣型盡量收縮,增加隊形的厚實程度,又派人輪番為楚千鈞守住兩側,這才勉勉強強將陣型穩住。

張四狗知道,只要自己這裡守住,整個隊形的殺傷力便會淋漓盡致的發揮出來。等到自己這裡壓力一鬆的時候,敵人也就徹徹底底的敗了。他偷空觀察下場中的局勢,對楚千鈞大喊道:「現在全軍都看你的了,再堅持一刻鐘!我們就贏了!」

楚千鈞就是這個戰陣的命門所在,只要他能挺住,前鋒隊就能挺住、兩翼的殺傷力也可以肆無忌憚的得到發揮。

一種被信賴被依賴的幸福感湧上心頭,楚千鈞感覺身上的疲勞與傷痛被一掃而光。不似人聲的狼嚎一聲,把手中的大榴蓮舞得水潑不進,頓時讓已經有些風雨飄搖的陣型重新堅如磐石起來。

陣後戰車上的兩人也早沒了開始的輕鬆寫意,面色緊張的注視著戰局進一步發展。秦雷已經悄悄打手勢,命令黑甲騎兵隨時準備出擊。只要戰陣一有崩潰之勢,他就會毫不猶豫的將其投入,把戰局重新拉回來。不再考慮什麼傷亡問題。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七七章 慶功酒

月陣乃是將全軍呈弧形配置.因形如彎月而得名。大位於月牙內凹的底部。作戰時注重攻擊側翼.以厚實的月輪抵擋敵軍.月牙內凹處看似薄弱.卻包藏凶險.大將本陣應有較強的.兵強將勇者適用。

這是秦雷從他的首任侍衛長、現已成為御林校尉的鐵鷹那裡學到的。相對於彌勒教軍,鎮南步兵可算是地地道道的強兵。尤其是兩翼的重甲兵,手中可都是昂貴而威猛的陌刀。所以他堅信,這支軍隊,最強的一定是兩翼。

而耍大錘的楚千鈞,至少在目前看來,還是鶴立雞群的。雖然還有些稚嫩,但再搭配上老隊率張四狗,兩人一老一少、一猛一穩,加起來也能勉強算個勇將。

有了強兵勇將,秦雷也就有了用偃月陣的本錢。而當時彌勒教軍氣焰正盛,若選擇避其鋒銳的圓環陣,必然會讓彌勒教軍的虛火變成實火,更加瘋狂的攻擊鎮南軍。從而將人數上的優勢,淋漓的發揮出來。不如以暴易暴,強硬的將彌勒教的虛火打壓下去,還原其虛弱不堪的本質。雖然一時會有些損傷,但從大局看,是最划算的。

這是秦雷後來對秦有才的說辭。至於他心中所想,便永不能為外人道哉——這是一場作秀,或者說他親率大軍北伐,本來就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政治秀。他要向南方士紳展示強大的武力、他要讓南方百姓把自己當成救世主,他還要用彌勒教地鮮血來震懾藏在暗中的反對勢力。總而言之。他要南方的力量服從他的意志、他要成為南方實際上的統治者——他要把根紮在南方兩省的土地上。這樣才能在班師回朝時,讓昭武帝不惜餘力的保護自己,從而能夠熬過最易被扼殺的新生期。

而秦雷地一切計劃,又都建立在對昭武帝心態地揣測上。通過一段時間地相處,他已經確信這位皇帝是一個執著到偏執的人。這樣人對目標的專注,是可以勝過一切猜忌和懷疑的。

昭武帝的執著,遺傳自他的母親。重鑄皇族權柄——這就是母子倆共同的執念。為了這個目標,他們可以隱忍十幾年才猝然發難。奪回一半地權柄。他們還可以佈置十幾年。不知不覺中滲透著敵人的格局。但這都偏向於陰謀。作為天家的皇室,只能將其作為暗地裡手段,即使勝了也勝之不武,根本不能讓天下士族心服。

心不服就會不敬、不敬便生亂。

所以皇室更需要的是陽謀——堂堂正正之師,敗敵於光天化日之下,無論是朝堂上還是戰場上,只有壓倒性的優勢才會讓所有野心勃勃者安分下來。

皇家太需要一面代表正義的旗幟、一把代表皇權的利刃來披荊斬棘、掃除六合了。所以秦雷斷定昭武帝一定會容忍甚至欣喜於他的鋒芒畢露。直到拿回權柄地那一天。

如果到那時秦雷還不能成長為經得起風雨雷電地參天大樹,他會乖乖的找個名山秀水的地方,把自己埋起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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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要表現出一往無前、佛擋殺佛的氣勢,以及迎難而上、決不退縮的品質。所以他不能退、只許進;不能守,只許攻。這種政治上的作態,是要優先於軍事上的考量的。

好在這次他的抉擇是正確的。偃月陣不愧是面對弱者時的第一殺陣。軟弱無力的彌勒教軍,即使看到陣法的命門,卻沒有能力攻破它。反而被其瘋狂的剿殺著。

不到一刻鐘功夫。兩萬衝上來的彌勒教軍便折了一半,其餘的也徹底沒了氣焰,雖然沒有潰逃。但且戰且退,明顯不能再給鎮南軍陣任何壓力了。

戰車上的秦雷,立刻清晰察覺到敵人士氣已失,是時候給他們最後一擊了。朝一邊的石敢點點頭,示意黑甲騎兵出擊。

一聲忽哨響起,早已在後方等候多時的黑甲騎兵齊齊放下護面,檢查一下掛在馬鞍一側的武器。一手拽住馬韁,一手握住連弩,等待著最終的衝鋒命令。

這支千人騎兵隊不敢說戰力天下第一,但昂貴程度應該無人出其右。先說戰馬,原先取自北山牧場的河曲馬早就被淘汰,全部換成了沈洛從郭勒爾大草原購入的頂級草原戰馬。這種馬體格雖然稍小於河曲馬,但它身軀粗壯、四肢堅實有力,耐力和負重能力都非常出色。經過調馴後,在戰場上不驚不詐,勇猛無比。乃是秦雷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戰馬,自然價格不菲。

再看騎兵甲,乃是自明光鎧演化而來,採用更複雜的工藝流程、更苛刻的選材用料。重量比明光鎧輕了三分之一,但防禦力卻毫不遜色,而且防護面積更全,穿上後更舒適、活動也更自如。價格不比石猛穿的黑衣衛制式輕鎧便宜到哪去。

黑甲騎兵的制式武器也幾經換代,最終確定為兩把特製的十發連弩,一把防身的騎兵短刃,以及橫刀

這兩種衝鋒時的主攻武器。這批橫刀脫胎於晚唐的原先長柄窄刃厚脊長直刀的基礎上,又給刀身加上了弧度,這樣一來更利於雙手劈砍,也更不容易折損。

而不用現在流行的戟,選擇鐵槊,則是為了利用騎兵的衝擊力和速度,放棄了戟的啄,鉤,砍三種功能而單取速度帶來的強大穿透力,同時避免了結構相對複雜的戟由於受力原因容易掉頭的弱點。衝鋒時隊伍的前鋒一律用鐵槊開路,兩側則用長刀劈砍,鞏固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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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又一聲急促的忽哨,騎兵們開始策動戰馬。慢慢加速起來。等到沿著軍陣地右翼進入戰場,速度已經提到最高。彌勒教徒剛看到一條黑色的惡龍出現在自己的左側,還沒來得及反應,那惡龍先噴出了要命的毒液。

比長箭細小,但同樣致命的弩箭不間隔的打擊在護教軍的左翼,不一會便將整個左翼射出個五丈深的大窟窿。騎士們這才收起弩箭,取下掛在馬鞍一側地武器刀或槊,一往無前地衝進敵陣地缺口中去。他們輕而易舉的穿透彌勒教鬆散的隊形。風捲殘雲一般將所有擋在面前的敵人悉數踏平。

這極具感官衝擊力的一千黑甲騎兵。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本來就瀕臨崩潰的彌勒教軍終於支撐不住了。紛紛扔下武器、轉身倉皇逃竄。

陣後地秦雷大喝一聲:「總攻!」

掌旗官高聲應道:「得令!」說著取出一面火紅的大旗,雙手擎著猛烈的搖動。

反攻開始了。

急促而堅決的戰鼓響起,催促著所有人向前、向前、再向前!

楚千鈞帶著先鋒隊朝著彌勒教軍衝殺過去,兩翼的陌刀隊也卸去沉重的鎧甲,輕裝衝了上去。

城裡的楚落和車胤國看到這一幕,自然歡欣鼓舞,等到把所有的騎兵組織起來。打開城門,衝殺出去後,兩人才相視哈哈大笑。

車胤國大笑道:「拿酒來!」他地親兵便取下背上地酒囊,遞到車胤國面前。車胤國笑罵道:「小兔崽子,沒看見老子兩隻膀子都吊著嗎?給老楚送過去。」

親兵湊趣道:「小的可以給將軍捧著喝!」

車胤國聽了,大罵道:「***,老子還沒殘廢呢。滾蛋!」

楚落見那親兵也是好心,從他手中拿過酒囊道:「哥哥我替你喝行了吧?」

車胤國點點頭。勉強笑道:「替我多喝點。我地酒量比你大。」見那個親兵還站在那裡,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喝罵道:「死的遠遠的去」

一臉委屈的親兵趕緊抱頭鼠竄。

楚落哈哈笑道:「那哥哥就替老弟你喝了!」說著。便舉起酒囊仰頭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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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眼和鐵罐子望著潰不成軍的手下,在戰車上氣急敗壞的吼道:「停下,停下!給我頂住!」但戰場上一旦潰敗逃跑,便不可能再有勇氣轉身,沒有人聽他兩個的,潰兵潮水般的越過兩人,又退潮一樣離去,反而把兩人落在了後面。

望著越來越近的黑甲騎兵,兩人這才回過神來,鐵罐子尖叫道:「快跑快跑!」親衛們趕緊催動雙架馬車,朝著潰兵方向逃去。

黑甲騎兵追殺一陣便停了下來,他們的最高職責是保護秦雷的安全,而不是殺敵建功,所以他們從不離秦雷太遠。

這時楚千鈞帶著隊伍衝殺過來,見黑甲騎兵停下了,他便扯著嗓子大喊道:「喂,借匹馬使使!」

黑甲騎兵們都望向自己的首領,兼任黑衣衛副統領的馬侃。他也不掀開護面與楚千鈞說話,朝一個騎兵指了指,那騎兵便從馬上跳下來,將戰馬讓給楚千鈞。

楚千鈞簡單道謝,便將鐵蒺藜骨朵在地上一撐,飛身上了馬背。用力一夾馬腹,戰馬便朝著兩個敵軍首領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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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望著去追尋兩顆人頭的楚千鈞,朝秦有才笑道:「打個賭,他能不能把兩個人頭取回來?」

秦有才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翁聲道:「俺才不咧,俺又不是小楚那個肌肉棒子,俺是有心眼的。」

秦雷好笑道:「這跟打不打賭有什麼關係?」

秦有才嘿嘿一笑道:「俺的心眼告訴俺,跟王爺打賭必輸無疑!」

兩人說笑著往水城方向行去,越靠近水城,那股惡臭味便越濃重,秦雷皺皺眉頭道:「必須趕緊處理掉這些屍體,否則這就要變成一座死城了。」

秦有才是經歷過曠日持久的中都保衛戰的,對屍毒的恐怖記憶猶新,他猶有心悸道:「當年中都城不知有多少人就是被這東西害死的。」

秦雷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轉頭望向一直安靜跟在自己身邊地喬雲裳。

面色如常、呼吸平穩,似乎在這沖天惡臭中,一點都

秦雷朝她眨眨眼,伸出了右手。喬雲裳白了他一眼,便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在他手中,細不可聞道:「用指甲挑些藥膏到鼻子裡。」

秦雷將信將疑的照做了,當藥膏進入鼻腔。先是一陣清涼。然後便聞不到屍臭味了。他朝喬雲裳賊賊的擠擠眼。便把藥膏收到懷裡。

喬雲裳想不到他如此無恥,狠狠剜他一眼,便別過臉去,不再理他。哪知道秦雷收進懷裡的藥膏又從袖口滑落出來,正落在一邊的秦有才手中。秦有才便故意磨磨蹭蹭的落在後面,與石敢幾個也塗上那藥膏。

他們一磨蹭,便只剩下秦雷和喬雲裳兩個在前頭並騎而行。聞不到那惱人的味道。秦雷也有心情說話了,他小聲問道:「雲裳,問你個問題可以嗎?」

喬雲裳微不可察的點下頭,沒有說話。

秦雷見她答應了,便用更輕地聲音:「騎了這些天地馬,大腿根磨破了沒……」

喬雲裳臉色一滯,轉眼又恢復平靜,淡淡道:「王爺為何要學那地痞無賴。說些下三濫話。」

秦雷一臉無辜道:「孤就是想問問你這女神醫。磨破了大腿根怎麼辦?」

喬雲裳無力地歎口氣,輕聲道:「不用治,等著結痂了自然就不疼了。」生怕秦雷再問出『雲裳你結了嗎?』之類的問題。她緊接著道:「這些人故去的時間太長了,不能再搬動了,不然屍氣會從他們身下翻騰起來,把搬人的也害了。」

秦雷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他沉聲問道:「用你那個藥膏也不行嗎?」

喬雲裳學著某人翻一下白眼,把秦雷看的一呆,心中叫道:真沒有天理了,連翻個白眼都這麼可愛。這才聽著喬雲裳道:「那是奴家從南方的瘴氣叢林中採集三十餘味草藥煉製而成,可以避一切煙毒瘴毒屍毒,身上統共只有一瓶備用。」頓了頓,沒好氣道:「估計已經讓你那幫手下用完了。」

秦雷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小動作根本瞞不住人家。他面不改色道:「不用太難過,下次可記住要多帶幾瓶啊。」

喬雲裳為之氣結,知道若是論起不要臉,自己可能終生拍馬不及他了,只好低頭不語。

不得不說,能在屍山血海中還有心情打情罵俏,足以證明兩人都非常人。或者說,都不正常。

這時候,楚落和吊著雙臂地車胤國從城裡迎了出來,秦雷便不再與喬雲裳說笑,翻身下馬,踩著泥濘的道路,一臉激動的朝憔悴萬狀的楚統領和淒慘萬狀的車統領走去。

楚落和車胤國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覺,有解脫、有後怕、有激動、有悲傷,甚至還有淡淡的回味。望著身穿郡王戰甲的秦雷大步走來,兩人相視一笑,齊齊單膝跪倒在泥濘中,朝秦雷嘶聲道:「末將幸不辱使命!」

秦雷點頭道:「好……好好!」說著將兩人扶起來,拉著楚落的雙手歉疚道:「孤王來晚了,讓二位將軍和城中地將士受苦了。」

他不提將士還好,一說到兩人地手下,兩人眼圈便齊刷刷的紅了。這時候秦有才也趕上來了,正好見到這一幕,趕緊道:「王爺、二位兄弟,咱們還是進去說去,這裡不是說話地方。」

兩人把情緒穩定一下,朝秦有才感激笑笑道:「有才兄弟說的對,王爺請!」說著便閃開左右,恭請秦雷入城。

秦雷大笑道:「同去同去。」也不推辭,大步往激戰四十天,死傷十幾萬人地襄陽湖水寨中走去。

城內的屍體已被清理乾淨,但滿地的血跡和殘兵斷刃無時無刻不提醒著秦雷,這裡曾經也是大戰的戰場。

一欸秦雷在大堂中坐定,楚落便向他匯報戰損狀況:「啟稟王爺,襄陽湖水寨原有士卒一萬一千三百一十七人,四十二天內共打退敵人進攻五十七次,殲敵十一萬餘人。自身陣亡……」

說到這,楚落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一般,連呼吸都十分困難,竟然一個字也說不下去。

起初別人都以為他過於激動,還一臉理解的望著他,待見他臉色越來越蒼白,豆大的汗珠也落下來,這才知道情況不對。

秦雷關切問道:「楚將軍,你不要緊吧?」

話音未落,楚落噴出一口黑血,直挺挺的朝後仰去。

秦有才一個箭步衝上去,將他抱住。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七八章 強權

有才接住摔倒的楚落,搖晃著他的身子,大聲喊道:你怎麼了?」

秦雷見他還要搖楚落的身子,沉聲喝道:「不要晃他,把他平放下。」

秦有才基本的急救常識還是有的,方才也是一時著急,才亂了方寸。聞言趕緊把楚落平放在地毯上,抬頭可憐兮兮的望著秦雷,他與楚破關係最好,自然對楚破的大哥分外關心。

秦雷吩咐石敢注意警戒,這才上前俯下身子,將右手兩指搭在楚落的頸下片刻,發現他的脈搏加速。又翻開他的眼皮,觀察了一下眼瞼。這時候楚落的口鼻開始溢血,面色蒼白中帶著青紫。再看他的唇甲,都已經開始發青。這是體征衰竭之兆。

待秦雷起身,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向他,希望他能給出個不那麼差的消息,或者拿出解救辦法。

秦雷卻轉身對親兵打扮的喬雲裳問道:「什麼毒這麼厲害?」他這個意思是,你也別偽裝了,趕緊把手段亮出來吧。

喬雲裳輕聲道:「雷公籐。」

秦雷哦一聲,接著問道:「能救過來嗎?」

喬雲裳點點頭,款款上前,伸出芊芊玉指,搭在楚落的手腕上。過一會,才從容的站起來,見眾人都焦急的望著自己,微微一笑道:「諸位不必太過擔心,楚將軍一時性命無憂,待我為他施針催吐後,再服下些解毒藥劑,當可無礙。」

秦有才早知道她是女的。也不奇怪,著急道:「那就快治吧。」

喬雲裳微笑道:「地上潮氣重,又有屍氣,還是先把楚將軍抬到臥房吧。」說著對石敢道:「石大哥,麻煩你去將我地金針取來。」她時常用金針為秦雷消除疲勞,所以石敢也知道在哪裡。

這時候醫生的話就是最大,石敢趕緊出去取針。秦有才也和副將一起,把楚落輕手輕腳地搬進裡間。秦雷剛要跟進去。喬雲裳朝他笑笑:「麻煩王爺準備一斤鮮蘿蔔、半斤鮮韭菜、一碗羊血。」

秦雷睜大眼睛道:「還有別的嗎?」

喬雲裳嫣然一笑道:「還有一碗濃茶。」

秦雷揮揮手。讓侍衛去準備。

別人都去忙。要不也跟著去看熱鬧了。整個屋裡一時只剩下兩人閒著,等待的間歇,秦雷突然沒頭沒腦道:「雲裳不愧是大夫,搭配的很有道理。」

喬雲裳好奇道:「王爺也懂岐黃之術?」

秦雷摸摸毛茸茸的下巴.謙虛道:「只懂一點皮毛,比雲裳你是差遠了。」

喬雲裳頓時來了興趣,追問道:「那請問王爺,這四樣搭配如何有道理了?」

秦雷一臉慨然道:「雲裳這是考校孤王了。」未等喬雲裳答話。他便顯擺道:「說說就說說,你看這韭菜、蘿蔔、羊血,皆是腥臊,味道大得很,所以這韭菜蘿蔔炒羊血一定要多放鹽,才能將這股味道壓下去。」

喬雲裳聽他滿嘴胡說八道也不生氣,笑瞇瞇道:「王爺聖明,想必這濃茶就是防備鹽吃多了齁著。解渴用得吧?」

秦雷讚許的望著她道:「我就說雲裳的悟性很好。是這個樣子地。」

喬雲裳朝秦雷嫣然一笑,四下無人時,兩人經常如此開玩笑。雲裳感覺心情好了很多。決定多跟他說些事情,正色道:「雷公籐服用後不會立刻發作,會在人體內潛伏一個時辰。」

秦雷也正經起來,輕聲道:「就是說他是一個時辰前中地毒

喬雲裳搖頭道:「沒有那麼久,雷公籐若是煎服或者伴著烈酒服下,半個時辰便會發作。」

秦雷默然,他起初檢查楚落身體時,便發現他曾經大量飲酒。

這時候石敢把喬雲裳地藥箱拿來了,喬雲裳朝秦雷吩咐道:「將蘿蔔和菜搗成汁,然後把四樣都送進來。」說著便拎著藥箱進了裡屋。

待她走後,秦雷對石敢道:「這事太怪了,怎麼算,半個時辰前他也該在城頭上打仗,怎麼有功夫喝酒呢?」說著吩咐道:「把他的親衛找來問問。」

石敢出去一會,便把楚落的兩個兩個親衛領了進來,秦雷一問,兩人異口同聲說:「半個時辰前,我們將軍在和車將軍飲酒。而且那酒就是車將軍拿出來的。」

秦雷問道:「車將軍也飲酒了?」

兩人又同時搖頭道:「沒有,他的雙臂都吊著,旁人想幫他舉著喝,還被他踢開了。」

秦雷點點頭,又問道:「你們將軍和車將軍有什麼矛盾嗎?」

兩人對視一眼,左邊的開口道:「我家將軍一直懷疑是車將軍偷的圖紙,但一來沒有什麼證據,二來兵臨城下,也就把這事擱下了。」說著兩個人同時給秦雷跪下磕頭道:「一定是

國看王爺來了,所以急著殺人滅口,求王爺為我家大

秦雷點頭道:「孤王不會放過謀害我大將地兇手的。」說著揮手命二人退下。兩人還想哀求,但秦雷的威嚴令他們不敢多言,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出了房間。

待他們走遠,秦雷沉聲道:「都聽到了就出來吧。」

本來在裡屋探視楚落的車胤國,出現在秦雷面前,雙膝跪下。

秦雷有絕對的自信掌控住任何局面,所以自始至終,他的調查就沒有瞞任何人,在裡屋的車胤國能聽到也就不足為奇。

秦雷看著車胤國腰間鼓鼓囊囊地鹿皮酒囊,不帶任何語氣地問道:「這就是楚落喝地酒?應該還剩了不少吧。」

車胤國艱難的點點頭,他在裡屋見到了喬雲裳的高超醫術,自然不會懷疑她地推斷。那麼這酒。定然有毒!

車胤國顫抖著將右手從吊帶上拿下,又顫巍巍地伸向腰間的酒囊,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已經疼得他滿頭大汗。他緊咬著牙關,將酒囊從腰間取下,嘴角都咬出了血。

秦雷冷冷的看著他的動作,坐在那不言不語。

車胤國大口喘息幾下,猛地一低頭,咬在酒囊的細頸上。牙齒一用力。把木塞咬掉。那酒液便咕嘟嘟的流進他的喉嚨之中。

秦雷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著他將剩餘地小半囊酒全部倒進喉嚨裡。直到酒囊徹底癟下來,他才鬆開口,喘息地望著秦雷。

秦雷依舊沒有動容,淡淡問道:「通過這樣作,你想表達什麼?殘疾人的自強不息嗎?」

一臉灰敗的車胤國也被秦雷這句不著調的話逗樂了。

見他笑了,秦雷也笑了,這笑聲彷彿互相傳染。兩人開始只是面上帶笑,接著便忍俊不禁,然便是開懷大笑、捧腹大笑……

秦雷之所以不再板著臉,是因為車胤國很男人的表了態:我把這毒酒喝了,你若是覺得我接下來的話是騙人的,就別救我了。而且,即使喬雲裳把他救過來,他也要死去活來地遭一場罪。算是給楚落賠了不是。

笑完這一場。秦雷突然道:「大笑會導致血液流通加速,通常是有益身體健康的。」

車胤國有些迷惑的望著秦雷,等待他的下文。

對於車將軍的不湊趣。秦雷稍稍有些鬱悶,他只好自己轉折道:「但是對於喝下毒酒的人,卻會加速毒性發作,所以你還有不到一刻鐘。」

車胤國又要大笑,被秦雷一腳踹翻,笑罵道:「再笑就成二傻子了。」頓一頓,又小聲道:「老子的話有那麼可笑嗎?」

車胤國從地上爬起來,慘笑道:「末將是笑自己自欺欺人,自欺欺人啊!」

秦雷皺眉道:「別浪費時間了,你若是不把事情說清楚,老子是不會給你治的。」

車胤國剛要張嘴,秦雷擺手道:「不要說什麼『都是我做地』之類地蠢話,來侮辱本王的智商。」

車胤國苦笑道:「那末將就無話可說,只能等死了。」

秦雷笑道:「那孤王問,你點頭或搖頭總行了吧?」畢竟是剛堅守水寨四十天,保下水軍基地的功臣,他也不好用些下作手段,以免寒了人心。

車胤國想了想,問道:「若是末將覺得無法回答呢?」

秦雷呵呵笑道:「真夠賊地,不用回答。」

車胤國這才滿意的點點頭,等待秦雷的問詢。

秦雷面色冷峻下來,開始問道:「你知道是誰想謀害楚將軍?」

車胤國的表情也凝重下來,沉重的點了下頭。

秦雷心道,果然。又問道:「你跟彌勒教又沒有關係?」

車胤國彷彿受了莫大委屈,張口道:「末將……」

秦雷把食指收在嘴邊,做個噤聲的動作,示意他不要自食其言。

車胤國這才知道,這位王爺大度起來能容四海、但一旦小氣起來,那心眼比針鼻也大不到哪去。想歸想,問題還要回答,他堅決而又猛烈的把腦袋搖成個撥浪鼓,生怕秦雷以為自己與彌勒教有染。

秦雷笑道:「別搖了,知道你不是彌勒教了。」他要是彌勒教,公良羽就不會把血本都搭上,還沒佔到半點便宜了。

待車胤國停下腦袋,秦雷直勾勾的望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問道:「圖紙是不是你拿的?」

車胤國的脖頸彷彿石化了,無論向左右擺動,還是上下移動,都是那麼的艱難。

看到他的掙扎,秦雷已經知道答案,他嗤笑道:「這就為難了?你可以不回答嘛!」

他話音未落,車胤國卻狠狠的點了下頭,不顧規矩道:「確實是屬下拿得。」

秦雷勃然作色道:「

知道那圖紙對大秦、對鎮南軍、對元帥意味著什麼?

車胤國頹然的點點頭。秦雷終於按耐不住,從椅子上起來,箭步衝上去,揪住車胤國戰袍的前襟,單手便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望著他那張髒兮兮的老臉,秦雷拳頭攥得咯吱作響。冷聲道:「你這是叛國知道嗎,這與投靠彌勒教有何不同?」他能感覺出來,車胤國對是否叛國異常敏感,所以秦雷堅定不移地用各種姿勢撩撥這傢伙的敏感區域。

果然,車胤國搖頭嘶喊道:「我沒有叛國,我是車家子弟、大秦將軍,怎麼會叛國呢?」

秦雷嗤笑道:「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車胤國憤怒的注視著秦雷,老臉憋得通紅。幾乎是從胸腔中直接迸發一句話道:「這圖決計不會落在南楚東齊任何一國手裡的!」

秦雷不為所動道:「難道你內急找不到草紙、已經用來擦了屁股?當孤是三歲小孩?」

車胤國緊抿著嘴唇。拒絕回答這個帶有侮辱性的問話。秦雷突然一鬆手。猝不及防間,車胤國又摔在了地上。

等他惱火的掙扎起身,秦雷卻憐憫的望著他,幽幽問道:「孤聽說當年你曾是大秦最年輕的將軍,也是下任鎮南元帥地有力競爭者,就這樣不光彩地結束自己地前途嗎?」

此言一出,車胤國彷彿被晴天霹靂擊到一樣。愣愣的站了半天。待到重新說話時,卻終於從那種自責自傷混合的情緒中擺脫出來。

他第一次毫不躲避地望向秦雷,沉聲道:「王爺,天地乃棋局,而全天下有資格下這盤棋的人,卻寥寥無幾。高貴如您、低賤如我,都只能算是棋盤上的棋子,當下棋的讓我們橫衝直撞時。我們就顯得風光無限;而他們準備用我們達到某些目地時。只要他們認為划算,就會把我們毫不猶豫的變成棄子。」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向秦雷透露了一點——你、現在風光無限地南方王,在朝堂大佬眼中。也是一顆準備放棄的棋子而已,無非是比別人更大一些、更耀眼一些罷了。

秦雷彷彿沒有聽懂一樣問道:「你就心甘情願任他們擺佈?」

聽到這個問題,車胤國苦澀無比道:「我們的態度、甚至是我們的理想、我們的驕傲、我們的榮譽,在他們看來,都是無足輕重的,他們總有法子逼我們就範的。」

秦雷以更堅決地目光回視道:「你錯了,除非孤自己願意,否則沒有人能逼孤就範地!」

車胤國權當他在說氣話,微笑道:「那王爺是如何來的南方呢?」

秦雷冷冷道:「孤要找到盡可能多的,像你這樣地可憐蟲。」說著回到座位上坐定,對還在回味這一句的車胤國道:「孤只想告訴你一句話——就是因為像你這樣自認弱者的窩囊廢多了,才有了那些人發揮的餘地。」

車胤國望著不怒自威的秦雷,喃喃道:「那我又能怎麼辦?難道眼睜睜的看著家族被除名,族人被殘殺凌辱嗎?」說著又自嘲道「而且像我們這樣的家族,身上烙印太深了,除了那家,誰還能容下我們?誰還能信任我們?除了一條路走到黑,還有什麼別的路嗎?」秦雷左一陣詐唬右一陣哄,終於讓車胤國的態度軟化下來。

這時候才能聽得進勸啊。秦雷悠悠道:「有位前賢說過,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有路也沒有用了。」

車胤國乍一聽,心道,這是什麼亂七八糟啊。但是再一琢磨,頓時明白了秦雷的意思。品咂再三,終於不得不承認,這話雖然糙了點,但其中的道理卻精闢得很。

是啊,規則都是人定的、強權都是人奪的。就算所有路都走不通,還可以硬踩出一條小徑嘛,到時候害怕什麼沒有路?請老子走,老子都不走。

既然京裡的大佬不給活路,那不妨聽聽這個未來大佬如何說。若是聽起來真行得通,就跟他走到黑也無妨。

車胤國心中冷哼道:從今以後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老子走老子的獨木橋。隨後,便重新給秦雷跪下,三扣九拜道:「請王爺指點生路?」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七九章 芻狗

國繼承大唐衣缽,自然都要對曾經萬邦來朝的強大帝因,作一番探究,以得前車之鑒,作為後世之師。

在三國草創階段,這樣的探究,顯然會對三國的政治體系的建立,造成巨大的影響、甚至會是決定性的。所以天下的聰明才智之士

紛紛出來辯論宣講,希望能壓倒別家,把自己的觀點變成各國的立政咨文。

一時間,神州學術氣氛大開,有認為唐亡於藩鎮割據,要求各大門閥將軍權交給皇帝的;有認為是宦官專權導致唐朝滅亡的,要求廢除宦官制度,內官全由女子充任的;還有認為是士族貴族和庶族進士的朋黨之爭,虛耗了國力,才導致大唐最終亡國的。

當時的情況是,每個國家都是由掌握兵權的豪族妥協聯合建立。皇帝雖然是其中實力最強一方,但也沒有可能勝過其他豪族的聯合,所以軍權收歸皇帝,也只能說說罷了。

相比第一條,宦官問題在立國初期是微不足道的,各國都對宦官嚴加限制——一不得干政、二不得掌軍、三不得結交外官。至少這二百年下來三國還沒出現過一個稱得上權宦奸宦的。

第三條卻引起了各國的高度重視,三國掌權的大閥們,對這一條的解決之道,想到一起去。既然士族和庶族對立,好吧,從制度上不讓庶族起來不就得了?

這法子看上去簡單有效,一勞永逸。而且深受士族上下擁護。齊國是執行這法子最徹底的,東齊奉行孔孟之道,士族皆是禮樂傳家、詩書門第,熱衷於入世治國,從來不缺做得錦繡文章地儒生和整日誇誇其談的文官,所以乾脆廢除了科舉制,採取征辟舉薦相結合的法子,從士族內部選拔人才治理國家。

而西秦士族崇尚武力。換言之就是沒什麼文化。經歷過前期的武夫當國、雞毛鴨血之後。這才知道天下馬上得,卻要馬下坐,所以恢復了科舉。實行科舉與蔭補、舉薦並行的制度。

至於南楚士族倒是讀書多,但大都喜好華章美服,在政治上也信奉黃老之道、喜好務虛,對繁雜的具體事務深惡痛絕,所以也施行征辟舉薦蔭補科舉四規並行制度。選拔些有才幹的庶族負責具體事務。

雖然秦楚還有科舉,但畢竟不是主流。更多更有前途的位子,是留給各大門閥中地優秀子弟地。像胥耽誠二十為縣令、喬遠山三十知府州之類地事情,在庶族身上是永遠不會出現的。

這就產生一個問題,即使是士族上層的遊戲,也要找些優秀的來玩。但既不考試又不實習,如何能分辯他們的優劣呢?只能比較他們的品德。所以在當時任何一個國家,不論是秦、齊還是楚。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則——做官地要道德高尚、人品毫無瑕疵。

這條規則起初只是作為進入官場的門檻。但後來卻成為了官吏考核中的第一條,遠比學識與政績更重要。因而不論這個人才幹如何,若是犯過一些關乎道德人品的錯誤。那他就終生不能再踏足官場了。即使只是些莫須有的事情,也足以毀了一個人的仕途。

話說回到車胤國身上,只要這件事情聲張出去,即使沒有真憑實據,他也戴定了涉嫌溝通敵國這頂壓死人的大帽子。除非找出確鑿證據,證明他是被冤枉的,否則僅憑著官方認定無罪地文書,是不會讓天下士族心服地。若是繼續一條道走到黑,他最終的歸宿九成九便是罷官回家,永不敘用,提前進入養花遛鳥的夕陽紅。

他才三十七歲啊,離七十致仕,還有一半光陰呢。

所以車胤國降了秦雷,放在襄陽湖水寨攻防戰以前,這是決計不可能地。但四十天的煉獄人生,讓他整個人脫胎換骨,他已經有了自己的驕傲——一個忠誠大秦軍人、優秀鎮南將軍的榮譽。

秦雷很清楚,車胤國是不可能容忍剛剛建立起的榮譽,被人踐踏污蔑的,因為戰火早已把他鍛造成一個傲骨錚錚的軍人了。所以秦雷才會以榮譽激之,果然正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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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車胤國問計於他,秦雷心裡是很高興,剛想說幾句為他寬寬心,卻見車胤國一陣抽搐,然後便癱倒在地上。秦雷這才想起,這老小子是嗑過藥的。秦雷趕緊讓石敢把車胤國也送進裡屋,並順便給喬雲裳帶句話,就說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等石敢進去,秦雷這才想起伯賞賽陽那傢伙,叫侍衛一打聽,原來這小子中了毒箭,至今昏迷未醒。此時外面天色已經大黑,秦雷便吩咐侍衛頭前帶路,到了伯賞賽陽臥床的房間。

馬艾趕緊出來把秦雷迎進去,秦雷對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兵印象很

他愁眉緊鎖,溫聲問道:「賽陽怎麼樣了?」

馬艾搖頭道:「中了烏頭箭,半邊身子都黑腫了,一直也沒醒過來。」

秦雷走進內間,便見大床上俯趴著一個上身雪白精壯、下身烏黑浮腫的年輕人,他微微奇怪道:「怎麼不仰躺下,這樣多難受。」

馬艾面色尷尬道:「稟王爺,我家公子乃是臀部中箭,仰躺不得。」

秦雷心道,原來是被射到腚了,怪不得。凝神一看,床上那人果然左半邊屁股要更高些、也更腫些。秦雷關切問道:「有沒有用藥?」

馬艾點頭道:「烏頭箭是軍中制式毒箭,解毒的方子還是有的。」其實伯賞賽陽沒什麼大問題,受傷後的昏睡也是身體在自我修復,哪能立刻就醒過來,馬艾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

秦雷手指搭在伯賞賽陽的脖頸上,見他脈象平穩、呼吸悠長。這才放下心來,他還真擔心折了伯賞賽陽沒法跟老元帥交代呢。

和馬艾輕手輕腳退出來,秦雷見他拄著單拐,又溫聲問道:「才痊癒些了,又跟著這般折騰,你地身子可撐得住?」

馬艾見秦雷問到自己,當然非常高興,咧嘴道:「王爺不是說老兵不死嗎?俺就是個老不死。撐得住。沒事的。」其實他身上多處傷口重新裂開。已經快熬不住了,只是在兀自強撐罷了。

秦雷啞然失笑道:「孤王好好一句話,怎麼到了你們那裡就如此粗俗,」說著仔細打量下馬艾的臉色,見他額頭隱隱見汗。又輕輕將他披在肩上的衣服揭起,便露出血肉模糊的上身。

秦雷微帶責備道:「本來結痂的地方又都開了,你這是作死啊!」

馬艾將衣服重新披好。溫厚笑道:「其實俺挺注意的,一直沒敢怎麼動彈。只是今天少爺中箭,俺一時慌了神,活動的劇烈了些。不打緊,將養兩天就又結痂了。」

秦雷吩咐侍衛拿一瓶秦泗水改良過地妙慈堂金瘡藥,遞給馬艾,又溫言撫慰幾句。眼角瞥見張四狗在外面探頭探腦,秦雷便起身離開房間。

秦雷剛出來。張四狗便迎上來。只見他戰袍上沾滿血污。臉上也髒地看不到皺紋,秦雷還沒來得及打趣,便聽他惶急道:「王爺。小楚不見了。」

秦雷『哦』一聲,吩咐他從頭道來。

張四狗平復一下呼吸,嘶聲道:「按照命令,俺們前鋒隊追擊十里便可回營。但等俺收隊地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小楚了,有人說他早就騎馬趕到前面去了。俺想去找,可兩條腿的哪能跑過四條腿的,就趕緊回來給王爺報告了。」

秦雷點點頭,心道,這傻小子定然去追那兩個頭領了。這種攛掇屬下隻身追趕敵酋的事情,著實有些不著調,所以秦雷也不能說出來。打個哈哈道:「可能是立功心切,年輕人嘛,哈哈!」

張四狗卻沒有他這麼想得開,擔憂道:「雖說彌勒教已成潰軍,但好歹還有幾萬人,就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小楚淹死啊。」

秦雷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敷衍道:「孤看小楚不像無福之人,放心吧,他定然能平安歸來的。」見張四狗還想張嘴,秦雷轉換話題道:「還沒吃飯吧?孤也沒有,走,陪孤用膳去。」說著便轉身大步離去。

張四狗心中苦笑道:這位王爺還真是個急脾氣。趕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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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和張四狗沿著碼頭往泊在最外面的那艘亮著燈的先登艦上走去。因為整個營地都瀰散著一股異樣地味道,侍衛們便把秦雷的晚膳擺在船上。

沿途見到碼頭上停泊著一排排龐大的船隻。雖然今晚沒有月色,只能看到黑洞洞的輪廓,秦雷卻知道這就是鎮南軍用一萬條人命誓死保衛的漿輪船。

望著這些約有兩丈高、一丈寬,五丈長的大傢伙,秦雷對張四狗感慨道:「若是把這些船齊齊開到大江上去,應該很壯觀吧。」

卻沒有聽到回應。秦雷轉頭望向他,只見張四狗呆呆的站在那裡,雙目直勾勾的望著這些大船,顯然已經沉浸在自己地世界裡了。

秦雷雖然不會怪罪他,但也沒有興趣等他。也不打攪他地思緒,輕手輕腳的先行離開了。

越往裡走,空氣越是清新,雖然喬雲裳的藥可以讓人聞不到異味,但畢竟與清爽宜人地空氣沒法比。秦雷貪婪的深吸幾口氣,對身後跟著的石猛笑道:「怎麼這些日子不大愛說話了?想媳婦了?」

石猛一臉無辜道:「俺沒有。」

秦雷好笑的問道:「那怎麼回事?你個話匣子不說話,孤王很不習慣呢。」

石猛撓撓頭,低聲道:「心裡

慌,說不出來。」

秦雷來了興趣,輕聲問道:「說來孤王聽聽,說不定還能開解開解你。」

石猛抬頭望向秦雷,一臉鬱悶道:「屬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上個月在荊州城抓人那天晚上起,就老做惡夢。再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望了望秦雷,見他不動聲色的聽著,石猛又道:「特別是經過麥城那一晚上,又一路見到那些彌勒教徒地慘象,屬下心裡像壓了塊大石頭似的,連喘氣都困難的很。」

等他說完,兩人也走到船上了,秦雷沒有再理他。獨自進了船艙。

六月的夜晚涼爽宜人。侍衛們也就卸了船艙兩側的隔板。讓晚風能夠毫無阻礙的吹到船艙裡來。

望著桌上侍衛們精心整治出的菜餚,秦雷卻沒什麼胃口。被戰場上的氣味敗壞了食慾是一方面,但更多地是因為石猛地一番話。提起地筷子在空中懸了半天,又輕輕擱下。秦雷輕歎一聲,從桌上拎起小酒壺,起身走到船舷邊坐下。

秦雷一動不動的坐著,凝神傾聽湖水輕輕拍打船舷的聲音。不一會有些紛亂的情緒便重新穩定下來。這才舉起酒壺,啜了一口。

任夜風把髮絲吹起,秦雷雙手撐著船舷,感受著烈酒入喉的灼熱感,定定的望著遠方黑洞洞的湖面。他明白石猛地感受,石猛這些人的出身,說好聽些,是門閥的家將。其實就是沈家的家奴。他們雖然比平頭百姓地位要高些。但也有限。他們雖然識字,但沒有從小接受過士族的教育,根本無法將百姓視為芻狗。所以他無法接受成千上萬。其實是無辜百姓的彌勒教徒,橫死在眼前的事實,尤其是他也是劊子手之一。

所以石猛猶豫了、痛苦了、迷茫了、悲傷了。這些絕不應該在上位者身上出現的情緒,秦雷在石敢身上也見過。

殺一人需要勇氣,殺十人需要決心,殺百人需要戾氣。而能殺千萬人地人,若不是喪心病狂地屠夫,就是不把人當人的人。而這個時代,最不缺乏不把人當人的人。這些人就是士族門閥,他們將天下當成任意衝殺地棋盤,把百姓當成隨意玩弄的芻狗。

這是一場不是人的人玩的遊戲,承受不了就請出局,現在看來石猛他們是沒有資格玩下去的。若是硬要他們玩,他們內心痛苦不說,還有可能會成為秦雷的軟肋,被敵人伺機攻擊。

還是讓他們待在自己的身邊,做些隱秘的事情吧。更高的廟堂之上,是沒有他們位置的。想到這裡,秦雷心中一陣煩躁,當初他可是希望帶著這些人一起成長,一起南征北戰,給他們無上榮耀的,畢竟這些人才是他最忠心、用著也最順手的手下。

仰頭咕嘟咕嘟地大口灌了一陣烈酒,辛辣的感覺刺激的他一陣劇烈的咳嗽,好久才平復下來。甩手將酒壺遠遠的拋到水中,過了一會才聽到啪地一聲入水聲。

秦雷不怪石猛他們,甚至非常理解他們。他若不是二世為人,對這個時代總有一種不真切的疏離感,也不會將心境轉變的如此之快。很難想像在原來的時代,他可以做到這一點。

其實這次南下,他便已經有意識的與門閥世家接觸,希望從中選出些可用之人,充實一下自己的陣容,只是這種事情不是拉壯丁,急也急不得。

耳邊傳來腳步聲,又有人小聲說話,秦雷扭頭望去,是張四狗上來了。秦雷點點頭,侍衛便把他放了進來。秦雷起身回到桌邊,招呼他坐下吃飯。

張四狗哪見過這麼多好吃的,又餓極了,直感覺滿嘴的口水,客氣幾句,待秦雷叨了第一筷子之後,他便迫不及待的夾起一塊油孜孜的獅子頭,大口的吃了起來。

秦雷陪著動了幾筷子,便不再吃了,只是一個勁的喝酒。張四狗吃完獅子頭,又把一隻燒雞的雞腿撕下來,放在嘴裡大快朵頤,正吃著,卻見秦雷放下了筷子。

他塞得滿嘴食物,無法說話,只好一臉狐疑望著秦雷,意思是這麼好的東西你怎麼不吃呢?

秦雷看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你來之前孤王已經吃過了,這些都是給你留的。」

張四狗這才放下心,繼續大吃起來。單看他在南方第一人的面前這份放鬆,就不是一般人可及。
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八零章 八個老豆

張四狗吃飽了,石猛進來撤掉桌上食物,換上兩杯清

秦雷這才問道:「老張,說說你的理由吧?孤王好奇的緊。」然後對剛要退下的石猛道:「你也聽聽吧。」

石猛點點頭,坐在一邊等待張四狗說話。

張四狗撫摸著肚子道:「還沒請王爺原諒小人來的路上失態呢。」

秦雷笑道:「孤知道你老張是個有心事的啊。」

張四狗撓撓頭,歎氣道:「俺知道那些船是元帥為南下報仇準備的,俺看見它們,就想起十七年前那些事。」說著,伸手在懷裡套摸半天,掏出一個一寸見方的粗布袋。

張四狗伸出粗糙的右手,解開小布袋。把裡面的東西倒在右手中,攤開給秦雷看。藉著昏黃的燈光,秦雷看到在他的手掌中,有八顆黑糊糊的豆子,看樣子年代非常了久遠。

張四狗面色怪異的望著這八顆豆子,久久說不出話來。

秦雷也不催促,靜靜的喝著茶水,等待他神遊歸來。

過了一會,張四狗才嘶聲道:「王爺,願意聽俺講講這幾個豆子的故事嗎?」

秦雷微笑道:「洗耳恭聽。」

張四狗這才打開回憶的閘門,將那些不願再想起,卻有多少次午夜夢迴的往事訴說給秦雷聽……

當年水城大戰爆發時,張四狗已經當兵六年了,而那時他的職位就是隊率。

石猛心道,十七年地隊率啊。頓時以一種欣賞文物的眼神看著他。

好在石猛坐在燈下,黑。沒人看得清。

而且張四狗已經沉浸在回憶中,雙眼明顯望向了過去而不是現在。

那場戰役有多麼慘烈呢?張四狗無法用語言描述,他只知道九個月下來,他所在的前鋒營的五千弟兄,全須全尾的,就剩七個了。這七個人編成了一隊,隊率就是張四狗。

城破前。上一任的伯賞元帥。讓手下一百個營。每營出一個人轉移,也算為每個營保留一點血脈,伯賞別離就是算做了中軍衛戍營的名額。而中軍前鋒營的那一個名額,就要從張四狗他們七個人中產生了。

九個月地屍山血海、煉獄煎熬,早把人身上所有地忠誠、榮譽、傲氣、信念,甚至是廉恥統統消磨掉了。每個人都想逃離這人間地獄,大家都清楚。留下來地,就是要為這座城殉葬的了。

所以七個人決定抓鬮,張四狗從身上掏出一把豆子,這是他們隊全部的口糧了,由他這個隊率保管著。這些豆子一般大小,但有黑有綠,張四狗從中挑出六顆黑的一顆綠的,把其餘的小心地裝起來。攤開給圍成一圈的袍澤檢查。待每個人都看完一遍,他便沉聲道:「生死有命、去留在天,得黑者留、得綠者去。倘有反悔,不得超生!」

其餘六個人便跟著低聲喝道:「倘有反悔,不得超生!」

張四狗把七粒豆子悉數裝到一個空罐子裡,又使勁晃晃了,便讓其餘六個人每人摸一個。每個人摸起來後,都緊緊地攥在手裡,彷彿要把豆子捏扁了一樣。待所有人摸完,張四狗也摸了一個。

七個人把攥著的拳頭湊在一起,在張四狗的號令下,同時張開手掌,唯一一粒綠色的豆子出現在張四狗的手中,其餘六人手中皆是黑色的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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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和石猛望了望張四狗仍捧在手中的豆子,心裡已經猜到事情的究竟,但還是重新數了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又數一遍,還是八個。秦雷沉聲道:「你出千了。」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石猛更是一臉憤慨。

張四狗伸出另一隻手,從中取出一粒顏色稍淺些地放在袖子裡,然後望著桌上剩下地七顆黑豆,澀聲道:「這就是當時罐子中的七顆豆子。」

秦雷輕聲道:「你在放的過程中,將唯一一粒綠豆藏進了袖子,其實只放進六顆黑豆。而那罐子中,本來就有一粒黑豆,對不對?」

張四狗點點頭,慘然道:「小人在拿罈子地過程中,就用一滴修理羽箭的生漆,把一個黑豆黏在罈子口。所以晃起來沒聲音,他們都以為是空罈子。」

後面就不用說了,他在把豆子放進去的過程中,再把那個黑豆從膠上撥下來,這樣罐子中就有了七顆黑豆。待到所有人都取出一顆,到他的時候,再把那顆黑豆重新黏上,把綠豆換出來就成了。

張四狗喉嚨顫抖著,慘然道:「他們都那麼信任我,沒有人要查查到底有沒有出千的,而是各自拿出自己的一樣貼身小東西,讓我有機會送到他們家去,做個想念。這就是他們對我的唯一要求。」

說到這,他終於控

,雙手摀住面頰,嘶聲道:「於是我活了下來,他們了。」渾濁的淚珠順著他粗糙的雙手劃落下來,想必是憋得苦了、憋得久了。

石猛面色已經非常不善,剛要出聲斥責張四狗的無恥,卻聽秦雷歎口氣道:「老張,這件事情你雖然做的不對,但除了泉下的那六位,沒人有資格指摘你什麼。」石猛見王爺給這事定了性,只好把到了嘴邊的話,重新嚥下去。

張四狗抬起頭,訝異的望向秦雷,他本以為秦雷要麼站在道德的高度上呵斥他一頓,要麼像看螻蟻一般不做任何評價。

使勁抹一把淚水,張四狗慘笑道:「從那以後,這八顆豆子就像長在俺心裡一般,日日夜夜硌的俺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既想留在軍營為他們報仇,又想趁早把自己瞭解了拉到。很長一段時間。俺都快瘋了。」

秦雷不帶任何嘲諷的看著他,輕聲道:「在那個時候,孤相信,自己也說不定會你做一樣地選擇。」

張四狗張大眼睛望向秦雷,聽他接著道:「是坦坦蕩蕩、不做任何掙扎的死去,還是飽受心靈鞭笞的活著,這本身就是一個問題。」

秦雷將視線投到艙外黝黑的夜色中,輕聲道:「孤王何嘗不是處在煎熬中?孤知道自己每下一道命令。便不知有多少家庭破碎。多少無辜受罪。你們是經過上月荊州府大捕的人。應該知道這一點。」這話也是對石猛說的,他忙凝神靜聽。

張四狗和石猛一齊點頭,那一夜,每逮捕一個彌勒教徒,他的全家、甚至還有無辜的街坊也跟著遭殃。

秦雷地面容像夜色一樣沉寂,他接著道:「孤不想說這樣做給江北帶來多少多少地好處,絕對地利大於弊之類的套話。孤只想說……

秦雷頓了很長時間。才緩緩道:「我真的很痛苦,每當想到那些枉死者的冤魂,我就感覺雙手佔滿鮮血,一閉上眼,彷彿他們就要向孤索命一般。孤不想殺人、不想背上血債啊……」

說著自嘲笑道:「咱們三個都失眠,可謂同病相憐啊。」

石猛本以為只有自己如此,他瞪大眼睛望向秦雷,心裡登時好過多了。

張四狗卻靜靜的聽著。希望能得到醫治心靈疾病的辦法。

秦雷視線掃過神態各異的兩人。目光突然堅決道:「但是若給我重來一次地機會,孤還會選擇這種煎熬,下達這道命令。」

一道閃電劃過張四狗的心田。他自問道:若是給我一次機會呢?我會如何做呢?心裡很快有了答案,再次出千。

秦雷把目光轉向石猛,石猛感覺彷彿被兩道利劍直插心田,動都不敢動一下,耳邊響起秦雷特有的磁性聲音:「為什麼孤受盡折磨卻絕不後悔?因為孤覺得值!」

「自從你們叫我『教官』的那天起,孤就再也不是一個人,孤就是你們所有人。你們這些將忠誠信任、身家性命全部壓到孤身上的人!」其實隨著日子久了,何止當初的幾百人。

秦雷拳頭攥得緊緊的,依舊目不轉睛的盯著石猛,早就把一邊地張四狗拋到了九霄雲外。

「所以孤每時每刻都提醒自己,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要由著自己地性子,而是要考慮對這個王府、對你們這些信任我、依賴我的人有沒有好處!」

說著又有些蕭索道:「至於孤的個人感受,那都是虛幻,而生活,是真實地。」

石猛的虎目中蘊著淚花,喉頭一陣陣的顫動。作為秦雷心腹中的心腹,他除了秦雷到底喜不喜歡喬雲裳不知道外,其餘事情全部瞭如指掌。他怎麼會不知道秦雷一旦倒台,自己和婉兒、還有那三個族兄、館陶、許戈、沈冰沈青等等,所有這些追隨他的人,便會跟著灰飛煙滅。

只有秦雷好了,他們才會好,秦雷不好,他們便更不好。就是這麼簡單。

而秦雷的處境,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凶險無比。朝堂大佬視他為棄子,兄弟們還要明爭暗鬥,隱在暗處的血殺也不知何時發動致命一擊,南方他在還好,若是一離去,那被他壓著的矛盾定然有會爆發出來。等等等等,這些都需要秦雷去應付。現在可以說是秦雷最疲倦、最傷神、也最需要幫助的時候。

朱貴和程思遠幫著搗了樊城、攪了彌勒教的盛會,還將首腦一網打盡。石勇和解無憂更不用說,拿下麥城居功至偉。而他的搭檔馬南也拿到了荊州城所有或明或暗的彌勒教徒名單,儘管馬南很大度的說成是兩人共同取得的,但實際上怎樣他心裡清楚的很。

而自己這整日自詡隆郡王府第一大將的傢伙做了什麼?把誤打誤撞抓到的至善往王府裡一送,便心安理得的賴著不走。後來好

又辦一次差,卻又萎靡不振到現在,還要讓王爺分神

想到這石猛從胡凳上劃下,普通跪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噤聲!」秦雷詐唬一聲,石猛的哭聲便戛然而止。但秦雷沒讓起來,他就老老實實跪在那,連頭都不敢抬。

秦雷發洩一下,心裡感覺好多了,一直以來地壓抑煩躁都得到了很大的緩解。很可悲,想發些牢騷都要到遠離人群的湖面上,對著一個不相干的老兵和一個不著調的手下說。

不然又怎樣呢?在秦有才、喬遠山、延武這樣的一時俊傑面前,秦雷只能永遠保持強勢、不能流露一絲軟弱。否則會壓服不住、變生肘腋。

他將視線轉回張四狗。微笑道:「老張。你現在明白,誰也不比誰心裡甜、誰也不比誰更混蛋了吧?」

張四狗感慨道:「俺以前總以為俺是這個世上最苦悶的,今天才知道大伙心裡都不肅靜。」言外之意,俺平衡多了。

石猛終究還是忍不住,小聲道:「你情況不一樣,你不仗義!」

還要往下說,秦雷一瞪眼。他便乖乖的把腦袋縮了回去。

秦雷對張四狗道:「只要你覺得值,你就去幹,這個世界比地是誰活地久,誰活得好,不是比誰更混蛋!」雖然無數人都是這樣做地,但恐怕天下只有秦雷才會把無恥大大方方的講出來。

張四狗卻聽著無比舒坦,狠狠的點點頭。

秦雷突然笑道:「絮絮叨叨半天,孤王想知道的。你還一個沒說呢。」

張四狗不好意思道:「俺一直賴在鎮南軍當這個隊率。是因為俺心裡有愧,不願意往上爬,就想帶好兵。訓好兵,俺尋思著等有朝一日能打過大江去,俺就死在那邊,到地府裡去給他們賠了不是。」

秦雷點點頭,又問道:「那天小楚說你衝鋒在後,撤退在先,這是怎麼回事?」

張四狗面色怪異的解釋道:「這一波的鎮南軍,包括俺們軍的副將大人,都是沒上過戰場地雛。把一次次兵演當成真事一樣,俺們元帥又操練的勤,俺老胳膊老腿,又渾身是毛病,哪能跟著小年輕較勁,要不等不到南下,俺就得折在兵演上。所以每次演武也不出頭、都落在後面,等隊伍轉頭撤退時,俺不自然而然的又成了隊頭了嗎?」

秦雷笑道:「原來是這個棒槌誤解了。」說著又道:「當時你老小子又臨時變卦,是不是以為孤和你們將軍在飲酒啊?」

張四狗也不搪塞,點頭道:「俺之所以報名參加前鋒隊,是不想讓俺的徒子徒孫們初戰折戟,而且俺覺得王爺就是那個能帶俺們南下的人。所以當俺以為您自食其言,違反自己定下的禁令時,俺很失望。」

秦雷哈哈笑道:「現在呢?」

張四狗不好意笑道:「俺感覺很有希望!」

秦雷點點頭,踢了踢趴在地上的石猛,吩咐道:「把那副標識取來。」石猛趕緊屁顛屁顛的出去,那玩意在大車上,大車在軍營裡,離這著有三里地呢。

等石猛走了,秦雷這才對張四狗道:「以後不要想三想四地,你覺得欠他們地,就得把他們的那一份活上,而且要獲得精彩。」

張四狗點頭道:「俺接下來要替他們活。」說著又問道:「那怎麼算是精彩呢?」

「把兵教好、練好,先作鎮南軍第一、再作大秦第一。只要能做到,等到王師南下時,孤會讓你帶先鋒隊的。」也不知那一天在哪裡,到時候他在幹什麼,但秦雷就敢說這句話,可見在南方這段時間,讓他地自信膨脹到了什麼程度。

等石猛氣喘吁吁跑回來,雙手奉上一個外形典雅肅穆的小木盒。

秦雷親手打開,把裡面錦緞上躺著的一個盾狀的黃銅小牌牌拿出來,笑著道:「這就是代表你士官長身份的標識。」

張四狗顫抖著雙手接過來,只見那小盾上交錯著兩柄寶劍,鎮南軍的軍旗也被烙在上方,下面刻著六個字:南下南下南下。

再翻過來,只見背面銘刻著他的所屬、名字和職位:大秦鎮南邊軍東路步軍先鋒營前部甲隊隊率士官長張四狗。

最下面還有一行小字:編號一

秦雷親手為他佩帶在左胸,鄭重道:「恭喜你,大秦第一位士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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