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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六百三十四章 一對千金從天降

    父親是什麼滋味?

    李賢前生混得淒慘,這一世雖說風生水起,幾乎什麼都嘗試過,但做父親卻還是開天闢地頭一回。他倒是曾經抱過別人的兒子,可那和抱自己孩子的滋味又怎麼相同?當接過僕婦遞過來的兩個孩子的時候,他差點高興得仰天長嘯,只恨自己不曾有武林高手聲徹九天的本領。

    武後所說的某個太醫看胎,那結果確實極準,就是料錯了男女。阿籮確確實實生下了兩個孩子,唯一不同的是,既不是雙生子也不是龍鳳胎,而是一對女兒。儘管尚在襁褓中,儘管臉上皺巴巴的,但在李賢看來不啻是天下最漂亮的人,若不是三個妻子聯手擋在前頭,他幾乎想要狠狠親上幾口,再用鬍鬚扎一扎,以表示自己心中的喜愛。

    「還是女兒好,女兒是爸爸的小棉祅……」

    聽見李賢樂呵呵地在那裡嘟嚙個不停,屈突申若和許嫣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鬆了一口氣。李賢既然已經是儲君,那麼按照時人的習慣,必定是重男輕女。她們雖說有些嫉妒阿蘿搶在了前頭,但亦不希望對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會遭到冷遇。如今看來這情形根本不用操心,看李賢那模樣,絕對是高興得狠了!

    賀蘭煙雖說看著李賢興奮的模樣心中發酸,但還是想到了最重要的問題,不禁上去狠狠推了丈夫一把:「好了好了,現在當務之急是給兩個孩子起名字,你先前一直忙得什麼似的。究竟想好了沒有?如果沒有,我可得去找父皇和母后了!」

    李賢一口拒絕了賀蘭煙的提議,這年頭雖然流行君長賜名,但那可是他女兒,怎麼能讓外頭人搶去他這個當爹爹地最大權利?然而,抱著女兒樂顛顛地轉了好幾圈,他卻是怎麼都想不出什麼好名字,一時陷入了躊躇。

    正頭痛的時候,外頭忽然響起了一陣大呼小叫,緊跟著。李令月便拽著李旦三兩步衝了進來,後頭還跟著喜滋滋的上官婉兒和阿韋。三女一男衝進來就嚷嚷著要看孩子,李令月甚至硬掰著李賢的手吵嚷著。當四人看到兩個小嬰兒的時候,臉上頓時綻開了掩不住的笑容。

    「六哥你真行,居然一下子生了一對侄女!」

    這和他行不行貌似沒關係吧,倒是阿蘿被折騰得不輕!李賢摸了摸下巴正要解釋。卻見四個小的根本不曾理會他。湊在兩個孩子面前瞅個不停,尤其是李令月上官婉兒和阿韋嘰嘰喳喳沒完沒了。倒是李旦安靜得很。

    由於主人喜得雙胞胎千金,整個宅子都沉浸在一片難言的歡快氣氛中。雖說也有人暗自感慨為什麼生下來的是雙胞胎女兒而不是兒子。但總的來說,這喜慶總大過惋惜。管事們開始大把大把向下邊分發賞錢。一時間無數張臉喜笑顏開。

    於是,當程家地信使踏進大門的時候,幾乎本能地向某個下人問道:「這皇太弟可是喜得貴子?」

    「不是喜得貴子。而是喜得貴女,我家殿下高興得什麼似的!」

    這生了女兒也這麼高興?程家信使心中茫然,卻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匆匆來到地頭行過禮之後,便喜滋滋地報道:「奉我家老太爺國公爺和大少爺之命,小的特來報喜。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大少爺喜添一男!」

    「哈,伯虎這小子居然得了個兒子!」李賢聞言大樂,屈突申若連忙吩咐人打賞,又命人去取來早已準備好的各色尺頭和金銀子,並玉珮腳鐲等各色物事。

    這信使來之前也不知道李賢居然也會碰巧在今天喜得貴女,因此謝過之後慌忙回去報信。這李賢得了個女兒不稀奇,但一下子得了一對雙胞胎女兒,總歸也是稀罕事,一定得準備一份好禮物才對。等他匆匆忙忙趕回程家,自然引來好一番雞飛狗跳。

    就在當日,皇太弟李賢得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地消息立馬傳遍了大街小巷,雖說不少人因為不是兒子感到惋惜,但更多地人卻都在嘖嘖稱奇。畢竟,李賢年輕力壯,將來還怕生不出兒子?倒是這雙生的閨女實在稀奇,更有好事地編起了傳奇故事。

    當武後聽說居然是一對雙胞胎女兒的時候,頭一感覺就是聽錯了,待確定消息準確無誤,她不禁惱恨起了那個信誓旦旦地太醫。

    說是雙胎也就算了,偏生還保證是雙胞胎兒子或是龍鳳胎,幸虧之前的提議不曾施行,否則麻煩就大了。

    「這阿蘿怎麼這麼不爭氣,頭一個懷胎居然生了兩個女兒!」

    雖說曾經對阿蘿既羨慕又嫉妒,但此時聽武後這麼說,阿芊

    免有些物傷其類,連忙提醒道:「陛下,這備好地賜

    已經先後有兩個孫子出世,武後倒並非一定要再抱上兩個孫子,只是李賢一向是她最喜愛的兒子,此刻願望破滅難免有些懊惱。然而,一想到李賢一向不重男女,此刻指不定高興成什麼樣子,她便露出了欣然笑容。

    「既然備好了就一起送過去,順便再挑選幾件女孩子的玩意送過去,總不能讓人笑話因為是孫女就冷落了她們!」吩咐完之後,見阿蘿轉身準備走,她又補上了一句,「回頭吩咐賀蘭把孩子抱進來讓我和太上皇看看,想必聽說有雙生地孫女,太上皇也會高興的。」

    三月春光明媚的時候,驟然聽說自己多了一對雙胞胎孫女,蓬萊殿的李上皇確實很高興,那股喜悅勁甚至並不輸給先前聽說自己添了兩個孫子的時候。人一高興難免興起,人一興起難免衝動,於是,他竟是等不及兒子媳婦把人抱進宮,準備出宮親自去瞧。得到這個消息,武後這一驚登時非同小可,連忙趕來勸諫,誰知道愣是勸不住。

    即使是李弘正好帶著自己的皇后過來探望父親,面對這種局面也發揮不了多大用場,甚至三兩下就被李治一起拖下了水。於是,武後不得不緊急召來程務挺,告知一家人微服前往安定坊的事宜。面對這種局面,素來精幹穩重的程務挺幾乎傻了眼。

    這太上皇夫婦和皇帝夫婦一起微服跑去看新出世的兩位小郡主?這規格未免太高了!

    雖說對此頗有異議,但程務挺還是覺得這時候沒有自己插話的餘地,只得匆匆出去安排。由於是微服,這護衛工作自然更加棘手困難,但考慮到李賢那住處本來就不是什麼龍潭虎穴,而是固若金湯,他也並不十分擔心。

    就算不擔心,隨行盯防還是需要的,除此之外,他不得不知會了雍州廨和長安萬年兩縣,連帶金吾衛也沒有放過。於是,雖說明面上從皇城某個不起眼的門只出來兩輛馬車並幾十個隨從,但這暗處換了便衣的保護人員少說也有好幾百。

    安定坊李賢的家算不上熱鬧。事實上,打從他被冊封為儲君之後,這裡曾經車水馬龍過一陣子,畢竟這不是東宮,低品官員也能來湊湊熱鬧。要解決這種事不外乎幾個方法,要麼閉門謝客,要麼養上惡狗,要麼乾脆就擺出冷臉。然而,家有母老虎根本不用這麼費事,屈突申若拉出一隊戎裝侍女出來待客,沒幾天就把訪客率降低到了一個極低的水平。

    今天因為李賢喜得貴女,和他關係好人頭熟的免不了親自或是讓人送上賀禮,所以,這家門口還是停著不少車馬。由於李治一力要求不准提早通報,以免失去了趣味,這兩個門子看到兩輛馬車停在門前,都沒有太大的反應。然而,當看到車上下來的人時,兩個自詡見多識廣的中年門子全都傻了。

    這……難道是眼花了?怎麼左邊瞅著的像是太子……不,是當今皇帝。右邊的那個人瞅著與皇帝和自家主人那麼想像?一時間,某個可能性一下子浮了出來,竟是讓想去報信的人也僵住了。

    這時候,恰逢裡頭一陣說笑聲漸漸傳來,緊跟著,李賢便親自送了前來賀喜的上官儀和裴炎出來,這一看到外頭兩輛馬車上下來的人,他立刻陷入了石化狀態。不單單是他,上官儀和裴炎的滿臉笑容也全都僵在了臉上,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這居然兩代皇帝夫婦都來了,至於麼!

    這要是平常,無論是上官儀還是裴炎都會冒出一大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或者是白龍魚服遭蝦戲之類的雅言俗語,可這時候,兩人竟是一個字都蹦不出來,眼看著那四個人笑嘻嘻地打過招呼之後徑直往裡頭走。

    於是乎,這一天的黃昏,整個皇太弟宅第雞飛狗跳,人人都因為這一幫人的突襲而陷入了忙亂的狀態,只有一對剛剛出生的小丫頭對這種情形似乎非常高興,竟是睜大了眼睛看人,從始至終就不曾哭過。

    而且,在給兩個女兒起名字的問題上,李賢沒能爭過自己的父母兄嫂,只能無奈地接受了李晨,李夕這兩個名字。

    好在這兩個名字都還聽著順耳,他也只能無奈地接受了。至於他曾經建議的大妞二妞這兩個小名,則是被諸女無情地打壓了下去。

    那是儲君的千金大唐的郡主,又不是哪個窮鄉僻壤的窮丫頭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五章 真正的猛士

    猛士詔出台兩個多月,是否有成果?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大唐原本就尚武,書生尚且佩劍,更何況是其他靠力氣吃飯的百姓?僅僅兩個多月,各州縣舉上來的猛士就高達數千人,而在雍州一帶則投軍之風更為高漲。畢竟,先頭兩次大勝後的嘉獎晉陞,給人們的誘惑太大了。

    就是李賢本人也一下子准許了好幾十個親兵前去應選,他這些都是百戰精兵,自然毫無疑問被挑中了。只不過相比那些功名心重的,留下來的更多人則是對如今的安穩生活更滿意。畢竟,刀頭舔血太多了也會覺得厭倦,這如今已經有了功名爵位,何必再上戰場一刀一槍去拼?

    雖說忙得不可開交,但李賢出去看熱鬧的心理,這一天悄悄帶著程伯虎和薛丁山去雍州廨,想要瞧一眼應選的場面。一進門,他就聽到裡頭傳來過招的刀劍交擊聲,路過射箭場的時候,還瞥見看到箭靶紅心上密密麻麻都是箭支,對此他自然是萬分滿意。

    這全民尚武當然是好事,要是為了避免人家謀反,而在全國之內禁武禁刀兵,那便是貨真價實的弱民政策,於國於民又有什麼好處?

    他拿著東宮的引信進門,起初別人還不曾注意,但到了裡間就立刻被人認出來了。要知道,他這個曾經的雍州牧好歹在這裡坐鎮過一段時間,雍州廨上上下下更曾經因為他的緣故被武後來了個大換血,誰不認識這昔日的老上司?

    雖說不敢明目張膽地拆穿李賢地身份,但上來道個好問個安。順便介紹一下整個應選情況卻不算違禁,因此這一波官員剛走,另一波官員又跟著上來,引來了旁邊不少人的頻頻側目。更有不少虎背熊腰的漢子暗自盤算,這是不是朝廷派來監督此次應選的特使,是不是應該表現得更完美一些,說不定還能取代這一位背後的那個彪形大漢

    若是程伯虎知道自己被人當作了可以隨便捏的軟柿子,定然會興高采烈地下去大比一遭,但被祖父和父親聯手拎著耳朵提醒了兩個月,他再也不敢在公眾場合任性妄為。只是警惕地注意四周情況,渾然一個稱職保鏢的架勢。

    李賢在雍州司馬的陪伴下轉了一大圈,沒發現什麼能讓人大吃一驚的猛士,卻發現自己收穫了無數好奇的目光,遂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那司馬地建議,和人家一起坐到了高台的簾帳後頭。按照那個司馬苦笑的說法。要是知道大唐儲君跑來看熱鬧。整個演武場非得大亂不說,估計傷亡率也會大增--因為人人都會想著好好表現。

    畢竟和李績學過那麼多年。李賢自己雖然不是一等一的高手,眼光卻毒得很。此時看著下頭一對對人或過招或射箭,倒是搖頭居多。倒不是這些人沒本事。而是離高手的距離還相差老遠。正當他因此而唉聲歎氣的時候,目光卻忽然捕捉到了某個裝束大相逕庭地人。

    這年頭官員戴進賢冠,尋常百姓則是多戴帕頭。就是這裡大群健壯漢子,裝束也多半是以褐色或是灰色地短衫為主,年紀也主要集中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然而,李賢看到的這人卻不同。大約四五十地年紀,鬚髮已經露出了幾許斑白,但卻精神奕奕紅光滿面,最最引人注目的是紅巾抹額葛袍加身,在那一片灰褐之中顯得異常醒目。

    李賢注意到了此人,其他人自然也不例外,不管怎麼說,那一條紅巾都實在太顯眼了。陪在李賢身邊地長史和司馬對視一眼,同時覺得這人特別眼熟,面面相覷了一會,雍州司馬忽然恍然大悟地輕輕一拍巴掌,連忙湊到了李賢身邊。

    「這一位似乎是監察御史婁師德。」

    李賢倒沒有去細想一個文官怎麼會忽然這般裝束出現在這裡,他只是覺得這名字怎麼那麼熟悉。左思右想沒想出一個所以然來,他也就索性把這個問題擱在了一邊。然而下一刻,他就立刻被對方的動作驚得目瞪口呆。

    原以為這婁師德不是身負公職來視察一下這裡地狀況,就是和自己一樣抱著來看熱鬧的心理瞧一眼狀況,誰知道婁師德竟是在報名的地方寫上了自己地名字。這一下,雍州司馬和長史齊齊發呆,就連李賢身後的程伯虎和薛丁山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他是要報名投軍?」

    那司馬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轉頭看向李賢徵求意見。面對這種出人意料的場面,李賢默思片刻便笑了起來:

    婁御史看上去也是個錚錚鐵骨的漢子,人家既然有心妨看看他的本事!」

    見李賢居然不吝評價出「錚錚鐵骨」四個字,長史司馬都覺得這婁師德運氣忒好,隱隱之中甚至更覺得對方是明知道李賢在此而跑來作秀,免不了感到一陣膩味。誰知道婁師德竟是看也不看那邊負責遴選的官員,輪到自己上場的時候卻沒有選擇對戰,而是提刀上去耍了一套刀法,雖說並不見凌厲精妙,卻手法極其穩健,一套刀法練完毫不氣喘。

    然而,根據先頭的詔書,此次遴選的乃是猛士,按照婁師德這水平,要被選為猛士還有些不夠格,因此那負責應選的官員就有些犯躊躇。然而,這婁師德回刀歸鞘之後,卻不曾立即下場,而是轉身朝著高台拱了拱手。

    「我這武藝弓馬自然比不上剛剛那些高手。只不過,陛下下詔求猛士,想必並非只求匹夫之勇。我雖年近五旬,卻有心投效沙場報國,武藝弓馬不成,這膽氣軍略卻不會輸於人,還請長史司馬代為錄名,圓我心願!」

    如果李賢發現婁師德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那麼他還不至於有什麼感覺,但對方武藝尋常卻膽氣過人,他就開始感興趣了。畢竟,大唐如今似乎有一種儒將的傳統,前有劉仁軌裴行儉,誰知道後頭會不會多增加一個婁師德?

    在他的點頭示意下,司馬連忙示意屬下官員錄名,隨即轉頭詢問李賢是否要單獨接見。

    儘管對這人很有興趣,但李賢一想到自己今天是來看熱鬧的,若是見了婁師德,只怕太過於隨便,遂搖了搖頭。等到人家走了,他依舊惦記著那紅巾抹額的姿態。

    「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直面淋漓的鮮血。」

    在看過錄名的材料之後,他輕輕念叨了這一句至今不曾忘懷的名言,心中對這婁師德生出了幾許敬意。四十九歲的年齡作為監察御史,雖然不算高官,但仕途總歸還是坦蕩的,這婁師德卻在舉猛士詔的號召下前來投軍,這種投筆從戎的思想無論在現今還是後世,都是時人敬佩讚揚的對象,即便人家是為了搏一個更好的前途。

    有了這樣的體悟,他出雍州廨前往東宮的時候,心情可謂是極好。他從來都不認為求上進有什麼錯誤,從來不認為勃勃野心有什麼錯誤,比起那些虛偽不敢坦白心志的偽君子,大唐這種踴躍表現自己的氣氛,無疑是極其對他胃口的。

    於是,在面對上官儀郝處俊等人的聯袂責問的時候,他便輕描淡寫地把今天看到的情景複述了一遍。果然,這一群宰相立刻調轉話頭,對這種投筆從戎的壯舉大加讚賞,沒有一個人質疑婁師德此舉是不是有什麼政治目的。

    尤其是當了的多年安西大都護的裴行儉,對婁師德引為同類--在他看來,除了被貶謫的人之外,文官當得好好的居然肯去參軍,這種人已經不多了。

    眼看成功轉換了話題,李賢自然很高興,但看著堆積如山的公務,他馬上就高興不起來了,只能打起精神開始奮戰。好容易把這些東西消滅殆盡,裴炎又遞過來了一份奏折。

    雖說先前的舉猛士詔不過是含含糊糊,沒說接下來準備在哪裡開戰,但只要是稍微有點眼光的人,都能看出大唐在防範西北的大敵。畢竟,其他的方向都已經暫時安定了。所以,看到這份清楚明白寫著《平戎三策》的奏章,李賢不禁感慨,這聰明人實在是太多了。

    那奏折雖說寫得洋洋灑灑數千字,看上去也頗有見地,但在李賢這種看多了官樣文章的人讀來,觸動雖有,讚賞也有,但還不至於真正引為奇文,只不過覺得這上書的人確實敢說,有點本事。等到裴炎解釋,上書者只是一個太學生,他方才略有些動容。等再看清了署名,他更是有一種大笑的衝動。

    他道是誰有這樣的本事,卻原來是魏元忠!他終於記起來之前那個婁師德是何許人物了,狄仁傑、魏元忠、婁師德,這可不是史書上在武周混得風生水起屹立不倒的三大名相?想到這裡,他又瞥了一眼裴炎,忽然露出了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

    和那三個人相比,歷史上裴炎的運氣就糟糕多了。當然,現在看來,還是這一位最是官運亨通。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六章 裝病在家聽壁角

    國家領導人容易麼?

    李賢從來就認為,最高領導人那種位子壓力太大,而現在當上了代理最高領導人,他更貨真價實體會到了這個崗位的巨大麻煩。

    雖然他那位老爹最喜歡人家稱讚英明神武,最喜歡東征西討表示自己的武功蓋世,但在治理國家方面,李治確實差了不少。就拿貞觀時期斗米五文錢的低價來看,現如今米價時常波動,前幾年鬧過災荒的時候甚至高達百文一鬥,現如今也維持在二十文的價格。

    當皇帝只需要耍權謀平衡各派?如果真是那樣,這個皇帝要麼只是名義上的皇帝,只需要管一個城池,否則乾脆下台算了。大唐雖說宰相權力大,基本事務宰相都解決了,但免不了有意見不合需要上頭決斷,這時候若是一個決策失誤,那麼很有可能就要牽累百姓無數。於是,當四月初一李賢終於撤去了監國那兩個字的時候,他幾乎是長長舒了一口氣。

    因為他的太上皇老爹和他的皇帝兄長,終於一同復出了。當然,武後從來都沒有隱退過,要是沒有這位老媽在後頭的強力點撥支持,估計他早就告病不幹了。

    太上皇李治出山,第一件事就是褒獎婁師德身為文官卻勇於投軍的膽略,因此授予了朝散大夫的官階,雖說職官沒升,但這已經是極其罕見的陞遷了;至於魏元忠的用人、賞罰分明、請開民間養馬三條策略則全數被採納,授官秘書省正字,此外還讓他在中書省實習,更可列席朝會。算得上是高官待遇。

    這一切目前和李賢沒有關係,因為他直接遞上了告病的折子,聲稱疲累不堪要休養。這種撂挑子的行為雖然被幾個宰相埋怨得半死,但這太上皇和皇帝都復出了,也確實不再需要李賢一個人盯著,於是幾人心氣遂平。上官儀還在御前說了幾句「好話最後,「休養」在家的李賢竟是在某日迎來了一位專門為他調理身體地太醫。

    「老上官這傢伙真是狡猾!」李賢看到笑瞇瞇的秦鶴鳴,立刻就惡狠狠地埋怨了一聲,隨即才歎道。「還好是派了老秦你過來,否則我這病就裝不成了!」

    「誰都知道你在裝病,還以為能瞞過大家去?」賀蘭湮沒好氣地把削好的水晶梨切成片,將其中一大塊塞進了李賢嘴中,「老上官肯定是提醒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的小心眼。至於父皇派了秦大人過來,也就是體恤你這個死傢伙前一段時間辛苦了!」

    李賢三兩下把嘴裡的梨片吞了下去。轉過頭詫異地問道:「咦,我的賢妻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了?」

    「你要死了,敢情我以前很笨麼?」賀蘭煙使勁在李賢肩膀上砸了一拳,這才想到還有旁人在場,隨即冷哼一聲起身就走。「我去看看小令月她們和八弟,你可小心些,申若姐如今開始傳授她們全副本事。你以後可別陰溝裡翻船!」

    李賢起初還沒反應過來,等明白這件事意味著什麼,頓時一個鯉魚打挺從躺椅上蹦了起來。想當初他就是生怕把上官婉兒和阿韋調教成不愛紅妝愛武裝地彪悍丫頭,所以才擔了師傅這個虛名,卻死活不肯教真本領。誰知如今屈突申若不但親自調教這兩位,還捎帶上了他那個妹妹!

    至於同在其中的李旦則完全被他忽略了過去,不管他那個小弟有什麼本事,以後一對三的時候都絕對不可能討到好處。

    憤憤然之下,他只得氣急敗壞地抱怨道:「難道這年頭賢良淑德的女人就那麼沒市場,非得學著打打殺殺地!」

    旁邊的秦鶴鳴一直在那邊享受著美味的瓜果和點心,此刻見李賢居然這麼說,差點笑得噴了出來。好容易把滿嘴的東西咽盡了,他這才沒好氣地反問道:「我說殿下,你若是喜歡,這崔氏盧氏鄭氏有的是大家閨秀賢良淑德,你怎麼不娶,非得娶一群彪悍的女人放在家裡?就拿兩位小郡主來說,難道你準備讓她們從小學什麼婦德?」

    「那可不成!」一想到自己地女兒學了那些勾當,很可能成為笑不露齒行不露足,說話細聲細氣的閨秀,李賢硬生生打了個寒顫,直截了當搖了搖頭,「我地女兒一定要比得上人家的男子漢,否則壓不住丈夫那怎麼行!」

    「這不就結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殿下連這一點都忘了,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面對秦鶴鳴的伶牙俐齒,李賢不禁愕然。這以前沒覺得某大夫有這麼難纏的,怎麼現在忽然變了?沒等他詢問,秦鶴鳴就借口去看看大姊頭教徒弟溜之大吉,把他一個人丟在了空蕩蕩

    中。百無聊賴的他只得伸了個懶腰,決定在自家的散心。

    雖然從皇子升格為儲君,但他並沒有對宅子做什麼大地改造,因為這裡的規格已經很高了,他也很喜歡,沒必要浪費錢。這宅子雖然大,但走得多了也就熟了,因此他雖然常常發呆,腳下卻自動認路地遇橋過橋,遇廊穿廊,看到人的時候就主動閃開,動作彷彿訓練有素一般迅疾無倫。

    這一路逛到了某處,他卻忽然停住了,原因很簡單,那整個花園中正綻放著各式各樣的牡丹,一眼看去繁花似錦,引人入勝。此時此刻,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當初小時候在花園中撞上賀蘭煙,信手採花給她的情景,於是便慢悠悠地轉了進去。

    都說洛陽牡丹甲天下,這長安雖說有所不及,但李賢家裡屈突申若等人都喜歡牡丹,因此這家裡自然種植了不少。此時他信步園中,但見狂蜂浪蝶四處繚繞,全都在孜孜不倦地進行採花大業,而不遠處的花叢中更隱約可見兩個人影正勾肩搭背坐在一起。

    李賢一下子停住了腳步,思量自己是不是打擾了別人的好事。他家裡侍女眾多,倒沒有必定視為自己禁臠的意思,再加上大唐風氣開放,偷個情之類的勾當素來主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此他並不以為意。正準備轉身走開,孰料那邊飄過來的卻是兩個女人的聲音。

    「小蘇,你真的準備回家鄉去?」

    「嗯,這長安城太大了,再說上次還差點連累了焱娘姐,我真的……」

    「咳,誰說的,分明是我那時候太自大狂妄,硬拉了你去,才讓你受了那麼一場驚嚇!小蘇,要我說,六郎把你留在這裡調養,分明是對你有意思,你又何必非要躲開?」

    「可是……可是我總覺得他只是看在爺爺的份上照應我!焱娘姐,喜歡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感覺?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歡他,只覺得他很有趣,和別的人不一樣。」

    耳邊清楚地聽到這說話的聲音,李賢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李焱娘和蘇的倩影,然而這話題卻讓他心裡癢癢,難以舉步離開。相信不管是哪個男人處於他這個境地,都會好奇地留在那兒偷聽,畢竟,那兩個各具特色的女人討論的中心是自己。

    面對蘇毓的迷糊,李焱娘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這六郎粗看之下既懶且貧,確實沒什麼好的,相處時間長了方才能看出好來,否則如申若那樣的性子,又怎會喜歡上她?小蘇,你年紀小不曾涉過情愛,不知道此中滋味。若是你為了一個人而進退失據,夜半醒來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那便表示你對他有情。」

    對於這種論證,李賢忍不住連連點頭。想當初他對大姊頭那是怕得很,甚至有一種見著人繞道走的衝動,其實何嘗不是一種進退失據的表現?正琢磨的時候,他就聽到那一頭傳來蘇毓好奇的聲音。

    「焱娘姐,那你當初剛剛嫁人的時候……」

    「咳,我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然,若是我不肯嫁找個道觀一躲也就成了,偏生我那口子從小一直拿我當大姊敬著,尉遲家也向來和我家交好,我怎麼好讓兩家人難做?兩口子沒有愛卻未必無情,這日子還是得過。只不過他命短,居然那麼早就去了。」

    感慨了一回,李焱娘也不想再糾纏自己當初的事,而是抓住了蘇毓的手,語重心長地教誨道:「既然有心就去說清楚,若是六郎無意,那麼你也可以死心了,這年頭一個女人也不必那麼下賤,難不成沒了他就真的活不下去?如果他有意,你就不妨好好去爭取一下,看六郎當初心急火燎地來救你,只這份勇氣就少有。」

    蘇毓被李焱娘這熱辣辣的話說得心裡發慌,忍不住就輕輕嘟嚙了一句:「那又不是為了救我一個,是救咱們倆。」

    「咳,我一個老寡婦,何至於六郎親自出馬,還不是為了救你?」李焱娘沒好氣地在蘇毓臉上掐了一記,但心中卻起了幾許漣漪,但很快那一點遐思便被她扔到了九霄雲外。就算要改嫁,李賢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況且她也沒打算把尉遲夫人的頭銜改換成其他。

    正在這時,她的眼角餘光忽然掃見後頭的花叢中似有人影,頓時心中一動--不會這麼巧,說曹操曹操就在偷聽吧?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道是名師出高徒,再加上十幾年起床後第一件大事就以李賢對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而自己變態的耳朵更有自信。正因為如此,即使隔著好幾丈遠,即使人家是竊竊私語,他卻依舊把李焱娘和蘇的耳語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按照屈突申若取笑的說法,那一日的英雄救美是他有史以來最英雄的一次。儘管知道大姊頭這話醋意十足,但自己潛意識中也認為自己那一回表現出了充分的英雄氣概。當然,他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在那麼多毒蛇環伺下最終抵達了終點,他在回程的時候腳下都是飄的。

    英雄救美是要付出代價的!

    李賢在心裡哀歎了一聲,然而,就是這麼一走神,他再往原地看時,那邊竟是空蕩蕩地不見一個人影。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他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卻依舊是同樣的結果。與此同時,他幾次上戰場訓練出來的敏銳終於發揮了用場,幾乎是倏忽間,他猛地向旁邊一滾,也不顧那些牡丹花叢中的枝葉之類的刺人,直接躲在花叢中不動了。

    下一刻,他就聽到了一聲近在咫尺的驚咦,卻明顯是李焱娘的聲音。雖說不知道人家怎麼察覺到有人偷聽,但這當口他卻連忙屏息凝氣。被人抓個現行不打緊,打緊的是李焱娘這性子和屈突申若差不離,弄個把柄落在人家手中實在不好對付。

    「奇怪了,我明明看到有人在這兒的!」

    蘇毓見李焱娘四處瞧看,嘴中還在嘟嚙著什麼,立刻想起剛剛討論的話題。原本就微紅的臉更是漲得通紅:「焱娘姐,既然知道有人,你怎麼早不說!這若是被不相干地人聽去,那到時如何是好?」

    「什麼不相干的人!」李焱娘轉頭冷哼了一聲,「要真是不相干的人偷聽,我早就一支袖箭打過去了。

    還會等到現在?六郎那玩意看似精巧,還不是申若介紹的老陳家鐵匠給打的,我那一具手弩性能可比他更出色!要不是瞧著那人影好似是他,哼!」

    這麼說。自己剛剛險些就吃了袖箭?李賢倒吸一口涼氣,暗道這李焱娘做派簡直和大姊頭如出一轍。他正盼望這位凶神趕緊走的時候,卻聽見蘇毓地一聲驚呼。

    「你……你是說剛剛你我的話,恐怕都被六郎給聽去了?」

    「怕什麼,就算真是他,諒他也沒膽子找你求證。不過既然這裡沒人。多半是我看錯了,大約不過是一隻想偷腥卻沒偷著的小貓而已!」

    李焱娘一邊說一邊把蘇毓往外頭推。直到快走出了這條小徑,她才彷彿不經意地回頭瞥了一眼。果然,在那邊茂密的花叢下頭,她看到了一截黑色地衣襟,差點沒偷笑出來。她就說這小子動作不可能這麼快。花園雖大,但要在她眼皮底下躲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原來倒好。這傢伙直接鑽花叢裡頭去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只是不知道這傢伙今天回去,是不是會在臉上被刺出幾個大包來!想到這裡,李焱娘腳下不禁走得更快了,至於一心羞惱的蘇毓根本沒注意這些,就算是平時,以她的迷糊也不會注意到這種關節。

    等到人都走了,而且絕對不會殺個回馬槍,李賢這才從花叢中露出了身影。雖然剛剛那一下著實利落,但動作是快了,身上的外袍卻禁不起這麼一下子,上好的料子上已經被花枝扎破了一個小洞,至於被劃拉地縫隙就更不用說了。情知這麼一身走出去必定被人看見,他索性就走到花園牆邊上唿哨了一聲,一瞬間,霍懷恩就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笑嘻嘻閃了出來

    「剛剛的大好機會,殿下就沒想著好好偷一回情?」

    「偷你個頭!」

    李賢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吩咐對方去找一件衣裳過來,等人一走方才苦笑了一聲。他可不是自個那位見異思遷地老爹,能夠在武後眼皮子底下偷上自己的大姨子,不論是李焱娘還是蘇毓,就算他確實有好感,那也得堂堂正正地追,偷情之類的事他絕對不幹!

    換好了衣服回到自己的院子,把那身被劃破的衣裳直截了當塞進了某個箱子裡,他便施施然地到演武場去看戲。當他看到大姊頭大發神威把四個小地訓得服服貼貼時,他終於確定,自己這個掛名師傅只怕是時日不長了。

    這上官婉兒和阿韋兩眼中充滿了小星星,那種崇拜勁就別提了!

    美好的假期始終比想像中的更短,李賢僅僅在家中養了三天地「病」,就不得不被人請出了山。理由很充

    今因為要前往洛陽,朝中人手不夠,也沒有因為這種太上皇太上皇后和皇帝的道理,於是只能讓儲君出面勉為其難地總攬全局。

    雖說大臣們多半堅持長安作為國都的地位,但由於這兩年關中收成始終不算最好,而洛陽畢竟水路運輸方便,周邊都是產糧區,所以對此次東行洛陽的反對聲音很小。再加上武後抬出了洛陽適合李治病體調養這一理由,別人就更加無話可說了。朝臣要盡忠,李弘要盡孝,因此從正月傳位大典之後開始,東幸洛陽就是官員們主要忙碌的事。

    而之所以要動用李賢,原因只有一個--作為大唐天子禁衛軍的羽林軍,目前人手不夠了!

    由於李貞的謀逆,羽林軍不可避免地被清洗掉了一部分人,另一部分又由於李賢拍胸脯的許諾,被徵調到前線序列參與作戰,更有人高昇到了各地的折衝都尉府。各級軍官出現大量空缺的同時,下層士兵也出現了無數空缺,滿打滿算,現如今的左右羽林軍竟只剩下一千一百人左右!

    假以時日,要補全差額自然很容易,可在如今這個當口,一時半會總不成去拉民夫吧?再說了,羽林軍中都是北衙禁軍,屬於職業軍人而非義務兵役,絕不可能不經考核就上崗。

    李賢高昇去當了儲君,這左羽林大將軍自然不可能再當下去,因此李顯就算再不情願也只能走馬上任。只不過這位英王殿下對於軍務政務都是眼前一片漆黑,這坐鎮兩個字他能做到的惟有一個坐字。所以,一看到李賢的到來,他可謂是感激涕零不知所云,只知道抓著兄長的手,就和抓著救命稻草似的。

    「居然缺這麼多人!」

    當詳細瞭解了實情,李賢不由得呻吟了一聲,頭一次感到了麻煩重大。一千一百人看似還算是一個不小的數字,但那基本上都是程務挺麾下不曾動過的千騎--順便提一句,千騎如今只有八百人,也就是說,左右羽林軍本部在清洗和陞遷調動之後,只剩下了不到三百。

    這東巡洛陽絕不可能輕車簡從,從李治武後李弘再到嬪妃宮人內侍,外加親王公主大臣皇親國戚,林林總總幾千人算是少的了。就這麼一千多羽林軍,平均一個人得護衛四個不止,這都是誰護送誰?當然,地方州縣確實會派出相應人馬護送,可上一回路上丟東西的經歷李賢還記憶猶新,天知道是否有盜匪惦記上御駕人馬這麼一票大買賣?

    大唐的盜賊那可不是普通的盜賊,和戲文上的江洋大盜沒什麼兩樣!李賢絕對不會忘記,自己的老外婆榮國夫人家裡,就養著這麼一號盜賊的祖宗。只要路上的盜賊有燕三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水平,他就可以預計到,這一路上會丟無數東西。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果不是面對這樣一個局面,如程務挺這樣能幹的人,絕對不會想到拐彎抹角讓武後把李賢弄出來解決問題。此時此刻,看到這位新任儲君一臉的愁眉不展,他頓時覺得心中咯噔一下。

    難不成李賢也想不出辦法?

    「七弟,你說有什麼辦法能夠在十天之中變出三五千人來?」

    李顯一直在旁邊走神,驟然聽見兄長召喚便吃了一驚,待聽清楚的時候頓時傻了眼:「六哥,這就算你能變出人來,總不可能輕輕巧巧加入羽林軍吧?」

    李賢自個也知道這是癡心妄想,問題是他實在想不出什麼主意,只能寄希望於這種奇跡。正在他垂頭喪氣提不起精神的時候,他忽然感到有人從後頭湊上來在耳朵旁邊嘀咕了幾句。聽著聽著,他不覺眼睛大亮,旋即一下子蹦了起來。

    「這倒是一條門路!」

    程務挺和李顯看到李賢一下子如此興奮,都不禁茫然地去看剛剛出主意的謀士--不是別人,正是笑嘻嘻的霍懷恩。李顯對於霍懷恩那是存著一千個一萬個挖牆腳的意思,問題是李賢不肯放,霍懷恩也不肯跳槽。至於程務挺雖說對這位出身不良的李賢心腹不怎麼感冒,可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是個頗有能耐的人。

    可就算再有能耐,難道就能憑空變出人馬來?

    面對別人疑惑的目光,霍懷恩卻但笑不語。這為人屬下的,關鍵時刻就得為上司分憂不是?他這個主意雖說有假公濟私的成分,但做起來肯定行之有效--當然,這種事也就只有李賢去做。
第六百三十八章 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出身重要還是才能重要? 

  對於李賢而言,某句名言是最最貼切的,那就是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大唐雖然廣開科舉,但對於時下的百姓來說,吃飽肚子第一,而讀書卻屬於奢侈品,因此朝中高官中基本上都來自於顯赫的出身。 
  而李賢自個對於出身高的人並沒有任何排斥,這紈褲子弟都尚可調教,何況不少出身豪門的人確實有本事?與此同時,他對於那些出身不高本事卻不小的人卻同樣很讚賞,比如說家境破落的盛允文,比如說出身絕對不良的霍懷恩,又比如自己那幾個已經完全可以勝任文書工作的崑崙奴。所以,他自認為完全把不拘一格用人才這句話用在了實處。

  羽林軍的空額一時半會絕對不可能得到彌補,既然人員上沒有辦 法,自然只能在旁門左道上想法子。因此,這一天他帶著霍懷恩程務 挺,卻沒有叫上衛率的其他人陪著,而是只帶了五個彪悍的老典衛出現在了雍州廨。 

  由於前些時候已經應付過李賢的一次突襲,因此這一回長了經驗,上至長史司馬,下至低級屬官,人人都在一瞬間的慌亂之後恢復了井然有序。只是人們心中很不明白的一點是,這位新任儲君怎麼老喜歡跑到雍州廨來視察,難道因為曾經當過雍州牧的緣故? 

  程務挺雖說由於上次鎮壓李貞叛亂有功,已經成為了朝廷中的風雲人物。看到整個雍州廨上下都圍著李賢打轉,心中不禁更加疑惑了。這羽林軍缺人,和雍州廨有什麼關係? 

  然而。李賢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把他給嚇了一跳——「前一陣子雍州廨和長安萬年兩縣同時抓了不少巨盜之類的人物,雖說後來放了不少,但如今還關了多少人?」 

  那長史沒料到李賢忽然問起這個,頓時呆了一呆,和司馬商量了一會,這才拱手答道:「回稟殿下。這之前只有小過地,杖責之後便放還回家,剩下的一些都是疑為江洋巨盜或是殺人疑凶之類的兇犯,一應事由待記錄完畢之後就將送大理寺報決。如今雍州廨大牢之中還關著大約三十幾人。」 

  聽到有三十幾號人,李賢便轉頭瞥了霍懷恩一眼,發現這傢伙微微點了點頭,他這才輕咳一聲問道:「那我問你,這些人犯中可有個名叫謝揚的?」 

  李賢特意跑到這裡詢問起一個人犯,長史和司馬作為雍州廨如今的最高屬官。不禁面面相覷。他們日理萬機又不是專管治安的,哪裡能記得住一個囚犯地名字?於是。兩人只得匆匆叫來一個屬官,把李賢的問題複述了一遍。 

  「這謝揚倒不是什麼巨盜一流,之所以被囚,是因為年前和某位還未襲爵的小公爺在平康坊爭風吃醋,打破了人家的頭。不料那公府私兵厲害,一下子出動了上百人,他寡不敵眾才被收押。按照這以下犯上毆打貴族地罪名。 

  不日就要報大理寺了。」 

  那小吏說得極其詳細,見李賢聽得認真,他不禁又想起另外一樁極其重要的事,於是又補充道:「此人雖名不見經傳,但卻極其悍勇。由於前些時候雍州廨牢房中人滿為患,犯人之間時有傾軋,他卻以力壓服了其他人,就是如今的三十幾人,似乎對他也頗為敬畏。」 

  長史和司馬在雍州廨屬於高屋建瓴的人物,倒還是頭一回聽說自己這牢房裡關有一個如此厲害的人物。敢於在長安城這種天子腳下打破權貴子弟的頭,而且在牢房裡頭能當上老大,這種人居然名不見經傳?正當長史想要表現一下自己對於事務地關心,準備下令那小吏好好去查一下此人的底細,李賢卻再次咳嗽了一聲。 

  該打聽地都打聽了,得知此人和霍懷恩所說一模一樣,李賢不覺起了好奇心。此時,他便轉頭對霍懷恩狠狠瞪了一眼:「老霍,想不到你還有這麼一個好勇鬥狠的表哥,也太會闖禍了!」 

  此話一出,長史和司馬雙雙恍然大悟。這誰都知道霍懷恩是李賢座下第一心腹愛將,這今天上門十有八九是衝著這個謝揚來的。倘若是什麼真正的江洋大盜,就算儲君親來他們也不敢放人,可這只不過是看了某國公的面子方才抓地,實際上處於可放可不放之間,這餘地也就大 了。思量片刻,那長史看霍懷恩面色尷尬,便笑著說話了。 

  「既然是霍校尉的表哥,其實這事情好辦。殿下可知道那人打的是誰?不是別人,正是盧國公地孫子,也就是清河長公主之子程若達。只要程家不追究這件事,這事情其實也不用上報大理寺。」 

  李賢原本只聽霍懷恩提到這傢伙犯了事被關在雍州廨,此時聽說打的竟然是程家人 

   忍不住哈哈大笑。這程咬金是勇猛的人,程處默也  滑,程伯虎在打架的時候更是從來都不要幫手,這一位被人打破了頭就出動私兵上百報仇,也真是夠丟臉的。 

  想到這裡,他便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說:「既然如此,我直接去找一趟程老爺子就好!今天這事是我的私人請托,和國事政事無關,還請各位替我保密。」 

  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在場的三個人誰也不會吃飽了撐著往外頭 說,答應得自然爽快。而等到出了雍州廨,一直憋足了勁當啞巴的程務挺終於忍不住了:「殿下,你這究竟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李賢看著程務挺嘿嘿一笑,隨即伸手向霍懷恩招了招:「老霍,你出的主意,還不對程將軍說明白了?」

  霍懷恩示意五個典衛散開,便神秘兮兮地問道:「程將軍可曾聽說過太行狼王的名號?」 

  這別人不關心外頭的盜匪情況,程務挺卻是一向注意各方面的情 況,這名號一入耳,他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霍校尉,這謝揚難不成就是太行狼王!」                                

  「正是正是!」霍懷恩彷彿很樂意看到程務挺那瞠目結舌的模樣,臉上笑得更燦爛了,「此人雖然年前就收手了,但在關中河南一帶的盜匪飛賊中仍然名氣斐然,我也是剛剛得知此人居然在長安,而且還因為打了貴人而被扔進了雍州廨大牢,誰知竟是程家。他這個狼王雖說能 干,要扛住程家還是難了一些,更何況在長安這種地方!」   

  「難道霍校尉想用這種江洋大盜?」程務挺好歹也是良家出身,一聽說霍懷恩居然要遊說李賢利用這樣的危險人物,頓時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行不行,按照此人之罪,殺一百遍都不為過,怎可……」 

  「迂腐了不是?」李賢一口打斷了程務挺的話,勾肩搭背把人拉到了一邊,又壓低了聲音,「雖說我已經打下去招呼了,但這羽林軍一時半會空額還補不滿,要這麼去洛陽,路上丟了什麼東西,你這個新出爐的中郎將還要不要干?老霍當初是什麼出身難道你不知道,他說可以就讓人家去試試。這關中河南的盜匪剿過多少回了,可還是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若是能利用這個機會安撫好了,到時候也是你一條功勞。」

  程務挺起初還不以為然,可越往後聽越覺得不是滋味,待最後說到功勞兩個字的時候,他頓時悚然動容:「殿下,難不成你讓我……」 

  「沒錯,這事情各地州縣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斥責,可就是沒效用。若是你能夠在聖駕過境的時候保證安全,事後我再奏請讓你出面安撫,豈不是一舉兩得?」 

  李賢見程務挺已經被說動,遂在人家肩膀上狠狠拍了兩巴掌:「反正此事沒多大風險,雍州廨的人也不知道這謝揚究竟是什麼人物,先試試再說。若是真不成,到時候再作其他計較!我聽說這傢伙很少殺人,要真是那種人命纍纍的傢伙,我哪裡敢用!」 

  說動了程務挺,李賢便上馬直奔程家。由於重孫的出世,原本早就準備回山東老家養老的程咬金呆在程家老宅一下子不肯走了,天天就眉開眼笑地逗重孫玩耍,那霸佔孩子的架勢讓程伯虎頭痛得緊。聽說李賢前來,老頭子歪頭一想便樂顛顛地去迎了。  

  李賢知道程咬金素來不耐煩寒暄來寒暄去那麼一套,遂開門見山道出了來意,順便把自己的打算也一起說了。結果,程咬金在愣了一陣過後,忽然使勁一砸桌子,滿嘴的罵罵咧咧:「沒出息的小子,打架居然還要動用家裡的私兵,簡直是給我程家丟臉!」 

  罵完這一句,他立刻對李賢拍了胸脯:「這件事我會去辦,殿下明天就去雍州廨提人就好。 

  不過這法子還真是好,大有當初太宗皇帝之風!想當初太宗皇帝還是秦王那會,這樣的好漢也是左一個右一個地收,用起來還不是得心應手?」 

  程務挺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種口氣道出昔日舊事,頓時覺得心驚肉跳。李賢卻知道這位老爺子的口無遮攔也是看人的,當下遂謝過 了。這正想走的時候,他卻被程咬金一把攔住。 

  「什麼時候,老頭子我準備登門去看看殿下的千金,你可別把我擋在外頭。」 

  「哈哈,老將軍多福多壽,你要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阻攔?」話雖這麼說,看到程咬金笑得那麼燦爛,李賢心中也自是有數。要打他女兒的主意,到時候得看程伯虎那兒子是否爭氣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不想當官的盜賊不是好盜賊


   牢坐得好好的,老大當得舒舒服服,誰知道一日之間 淨踢出了門,原因只有簡簡單單一句話——你可以走了! 

  當日打架的時候打得痛快,過後得知打的是程家的小公子,謝揚就有些後悔了——這不是後悔不該動手,而是後悔下手不曾狠一些,讓人逃走了前去報信請援兵。他當然沒有那麼高的自信能夠鬥得過程家那樣的功臣世家,於是坐牢也就認了,反正有吃有喝有人供著。所以,聽聞是他某個做官的表弟作保讓程家作結,他就猶如丈二和尚,根本摸不著頭腦。 

  老子孑然一人在道上混了那麼多年,什麼時候有那麼一位有能耐的表弟來著? 

  看到雍州廨外上好的桐木馬車,十幾個訓練有素的衛士,他就更奇怪了。無奈押送他出來的差役口風死緊,他也不想一出牢房沒一刻鐘又被扔回去,只得登上了馬車。這一上車,他就看到了一張有些熟悉的 臉,頓時愣住了。 

  「你……他娘的,是你這隻老狐狸!」 

  霍懷恩笑得眼睛都瞇縫了起來:「嘿嘿,想不到這麼多年,狼王你還認得我!」 

  「廢話,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你!」謝揚一想起當初的幾次相遇就恨得牙癢癢的,「就算我那時候撈過界,你也實在太狠了,把我耍得跟猴似的!我想呢,我哪裡來那麼一個顯赫的表弟,敢情是你!看你又是衛士又是好馬又是良車,怎麼,混得人模狗樣。跟了什麼好主子?」

  霍懷恩雖說步步高陞,但在朝廷嘉獎中他這個名字自然算不得顯 眼,再加上本著為尊者諱的意識,即使不少官員都知道他出身不良,對他的來歷也諱莫如深。所以,謝揚並不知道他現如今的處境。

  「嘿。還不是托了我那老么地福,跟對了人,如今才能吃香的喝辣的?」霍懷恩在官場多年收斂的匪氣,這時候因為碰到昔日舊交全都抖露了出來。「我那老么盛允文你應該見說過,如今馬上就要從安東都護府調回來出任金吾衛左郎將了,到時候可是專門逮你這種角色。」 

  金吾衛左郎將!謝揚頓時悚然動容,腦海中隱隱之中有了一絲線 索,順籐摸瓜這麼一想,他頓時恍然大悟。指著霍懷恩的鼻子驚呼道:「你……你這麼個劫道的祖宗,居然跟了當今那位儲君!」 

  見霍懷恩但笑不語。他頓時更鬱悶了:「這從賊變成官,天底下居然有你這麼好地運氣!嘿,聽說你那位主兒好伺候得很!等等,你這麼煞費苦心把我放出來,難道說……」 

  「別難道了。 

  要不是我家那位的面子,你以為程家那麼容易收手?」霍懷恩沒好氣地撇了撇嘴,輕輕敲了敲車廂的板壁。「程老爺子向來護短,要不是殿下親自去,只怕你一頓板子就七葷八素的。堂堂太行狼王居然挨了官府地板子,你這臉面也就不用要了!」 

  「你少說一句會死麼!」謝揚當初最討厭的就是霍懷恩那張不饒人的嘴,此刻更是氣惱不已,「我不就是那天喝醉了酒,否則程家再來一百人也拿不住我!」 

  大話歸大話,但這世上沒人願意當一輩子的盜匪,尤其是看到昔日同行混得風生水起的時候。這不說別的,就說當初瓦崗寨那一批人,李密是為了圖謀天下,但其他人還不是想撈個官當當?於是,謝揚地心空前熱乎了起來,一把拽住霍懷恩的手臂就逼問道:「快告訴我,你家那位主兒是不是真地看上我了?」 

  「你以為你是國色天香,還看上你了!」霍懷恩反諷了一句,見對方根本不惱,登時知道今天這一趟可謂是順順當當,遂笑著擠擠眼睛 道,「你運氣好,要不是我正好知道你就被關在雍州廨,而且我家殿下正好需要你這麼個人物,誰能知道你這個狼王正在蹲大牢呢!」 

  謝揚急得恨不得抓耳撓腮,最後只得惡狠狠地說:「咳,你能不能說重點?」 

  「很簡單,御駕就要巡幸洛陽,羽林軍人手不夠。你也知道關中河南一帶盜匪多,難免被人惦記,所以準備憑借你的名聲,讓這一路上太平一些。」 

  謝揚一下子瞠目結舌,然而,這對未來的美好期望蓋過了其他,至於行與不行,反正那不在他的考慮之列。在馬車上匆匆換了一套衣裳,又用匕首把臉刮了個乾淨,他便瞅了一眼銅鏡,看到裡頭的自己看上去面色蒼白沒什麼凶氣,他不覺鬆了一口氣。 

  不管怎麼說,若是一臉凶相嚇到了那位可以給他榮華富貴地貴人,那就實在不值得了!然而,當他很快見識到那一位的做派之後   

   後悔自己剃掉了那一叢茂密的鬍子——想他堂堂太行 會被人看作文弱! 

  也難怪李賢覺得不可思議,這一位霍懷恩口中武藝高強地獨行大 盜,居然是一個白面無鬚,看上去更像是文士的中年人,他怎麼能不吃驚?不但如此,那身材看上去比尋常書生還瘦弱幾分,和霍懷恩的虎背熊腰怎麼也沒法比。   

  「老霍,難道是雍州廨虐待囚犯不成,怎麼瘦成了這般模樣?」 

  「殿下,他素來好色,這身肉都掉在女人肚皮上,所以就是這副德性。」 

  聽到這一主一僕的對答,謝揚頓時覺得額頭青筋畢露,這問的人固然太直接,可這答的傢伙也未免太不給面子了!然而,想到面前那位是堂堂的大唐儲君,這不管在什麼時候都需要從地面仰視山頂的人物,他只好默不作聲。 

  「起來吧,只要不是大庭廣眾之下,我這裡沒那麼多死規矩,老霍也從來不跪來跪去的!」          

  李賢話音剛落,見底下的謝揚爽快地站起身來,便好奇地仔細瞅了瞅,這才發現人瘦歸瘦,但確實結實得很。雖說有心試一試本事,但想到霍懷恩剛剛信誓旦旦的保證,他就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該說的老霍應該都對你說了,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和程務挺一起在前隊晃悠一下,順便針對你自己的認識指出防戍工作上的漏洞。當然,如果你能讓那些盜賊遠離此次巡幸的隊伍那就更好了,因為不久之後就會有一場圍剿盜匪的活動,這次是動真格的。 

  李賢說動真格,霍懷恩可以表示懷疑,因為他那一天清清楚楚地聽到李賢對程務挺說過安撫,但初來乍到的謝揚就不得不相信了。他這個太行狼王的聲名很好聽,但那僅僅是在黑道上,白道上誰都想拿著他的腦袋去請功勞。要是這一次在雍州廨身份暴露,可以想見,他的腦袋早就丟了。 

  要是有活路,誰肯當盜匪? 

  雖說他是獨行大盜,和同道之間也常常有黑吃黑的時候,但這種時候難免有些物傷其類的意思,畢竟還有幾個頗為相得的同好。於是,本著投靠就要建功的意識,他主動提出趁著還沒出發前在關中河南一帶轉一圈,畢竟他已經歇業有些時候,說不得某些同道都已經不認識他了。

  李賢很滿意,說不出的滿意。這要是亂世,只要是個人才,哪怕是盜賊也會挑三揀四要投什麼明主,但在如今這種太平盛世,只有一個朝廷的情況下,大義名份什麼都擋不住。  

  雖說李賢沒有過分放低身段,但在謝揚看來這已經算是完全沒架 子,因此對霍懷恩的引薦之恩可謂是感激得無與倫比,等到李賢基本上答應了他的一攬子要求,他強耐心頭狂喜退出來的時候,恨不得抱著霍懷恩親上一口。 

  「老霍,這回我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嘿,想不到我狼王也有發達的那一天!」 

  霍懷恩早就料到對方會有這樣的表情。誰不想出人頭地,誰不想光明正大,更何況是當官?於是,他嘿嘿笑了一聲,旋即壓低了聲音提醒道:「殿下這人好相處得很,只有一條,不許欺瞞,否則他翻臉的時候也是不認人的。還有,你這個狼王對外頭說說沒關係,在這裡最好收 起,否則若是讓不相干的人知道了,你這個官也當不成!」 

  「放心,殿下的忌諱我必定不會犯。至於那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縱橫關中河南那麼久,誰知道我的真名?」 

  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霍懷恩帶著這位新同僚老朋友去換衣服,李賢則同樣換上衣服往宮中趕。此時不比往日,他當初收留霍懷恩沒什麼要緊,但這當口若是給人知道他收留了一個江洋大盜在家裡,還封了官當,那就是大大不妥了。這既然是大公無私,那麼就需要大公無私地向上頭表露出來,免得到時誰心裡留下芥蒂。 

  李治這一關過得很順利,他如今是撒手掌櫃當得舒服,橫豎不過是一套官服的門面,又不是什麼上得了檯面的武將,因此他爽快地答應 了;李弘對於羽林軍的困境心知肚明,更不會對這種事指手畫腳;倒是武後耳提面命了一番,待聽說之後程務挺可以用此人安撫關中河南的匪患,她這才欣然應允。 

  程務挺是她新提拔的心腹,若能把此人提拔起來,別說讓一個盜賊當官,就是十個她也不在乎。在用人的方面,武後的膽子遠遠比李賢想像的大得多。
正文 第六百四十章 從長安到洛陽,舊的終結新的開端

    浩蕩蕩的御駕人馬終於啟程了。

    李賢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遷徙,第幾次折騰,他只知道,像他的至尊老爹那樣搖擺不定的人,從古至今都是罕見的。

    武後清楚明白地表現了自己對洛陽的偏好,而李治卻偏不,說不喜歡太極宮吧,長安已經新建了大明宮,住得好好的;說喜歡洛陽吧,沒事情還是喜歡往回走。

    要知道,御駕起行可不比其他,光是路上州縣的迎來送往,以及一應隨從的食宿就是天文數字,這還不包括前後打點的費用。這勞民傷財的勾當他委婉勸過好幾回,可一直都沒有效用。好在這一回,他終於從李治那裡得到了一個明確的答覆。

    此次前往洛陽,少說也得住個三年兩載的,決不會輕易再回長安。

    當然,長安作為大唐國都的地位仍舊在,所以仍然需要安排宰相留守。由於李弘李賢這麼一對兄弟沒留下任何一個,因此誰都知道這年頭留守宰相相當於放逐,政事堂自然誰都不樂意,最後滿心不耐煩的李賢甚至沒好氣地建議他們抓鬮決定。

    結果還是李治和武後各指定了一名宰相留守。李上皇指定的是裴行儉,因為這是自己親自找回來的,但經驗不夠,正好藉著留守的機會鍍鍍金;武後指定的是李敬玄,一來因為李敬玄曾經是許敬宗舉薦的人,二來則因為李敬玄資格老,關鍵時刻能壓住裴行儉。

    兩夫妻在這種問題上還要鬥一下心眼,李賢自然感到無可奈何,同時也替自己的皇帝兄長感到可憐。雖說李弘身體有所好轉重新臨朝。但基本上就是處理政事堂節餘的雞毛蒜皮,軍國大事還是得報上去親斷。他心中甚至覺得,這種皇帝還不如不當,只可惜這任命連推都推不掉,不得不說是一件極其倒霉的事。

    長安到洛陽不過數百里地,然而因為一個是京都。一個是東都,兩邊地大道時常有貴人走,原本就鋪得平坦結實。而因為李治登基之後三天兩頭往洛陽跑,這路就修得更頻繁了。此時李賢舒舒服服躺在馬車裡頭逗兩個女兒玩耍。就一點都沒感覺到車子的震動。

    當然,這也是因為馬車的某些部位上,裝了一些減震的土製彈簧。

    馬車上除了他還有一個人。雖說李賢心中十萬分願意懷香擁玉享一路艷福,奈何這路上礙眼的人太多,他只得放著屈突申若她們佔著後頭的三輛馬車,自己則是和某個大男人擠在一起。此時。見那個大男人還在發呆,他不禁重重咳嗽了一聲。

    「敬業。這一路上你都發呆過幾回了?雖說奪情確實有違孝道,可你總不能一天到晚沉在這種情緒裡頭。」

    和李賢同車地人正是李敬業。按照道理,李績病故,他這個長孫也需要服孝三年,可李治一聲令下。這有史以來最古怪的奪情就出現了。畢竟,李敬業不是高官,也不是地方上不可或缺的人物。這年紀更是絕對沒有奪情的道理。可事情就偏偏發生了,群臣有心說話,但覺得最近樣樣事情流露出古怪,也就乾脆再次保持了沉默--反正也不差這麼一次。

    李敬業見眼前一張粉嫩嫩地臉,登時就是一驚,旋即方才從恍惚中驚醒過來。他的妻子剛剛給他生下了一個兒子,放在平常是最大的好消息,但在痛失祖父的時候卻顯得那麼不合時宜。見李賢歡欣的眼神下頭彷彿隱藏著什麼黑漆漆的東西,他便歎了一口氣。

    「爺爺究竟還是沒看錯你,你在傷心地時候比誰都傷心,過後卻比誰都恢復得快。」

    「那是因為我明白,就算再傷心再悲痛,師傅也回不來了!」李賢的聲音一下子低沉了下來,但緊跟著便抱著兩個女兒嘿嘿一笑,「師傅臨去都那麼豁達,我又何必老是頂著一個悲痛地臉給人看?人總是要過日子的,師傅不在,我就要過得更好,他在天之靈才會更高興!」

    「這還真是標準的李六郎式回答!」

    李敬業苦笑一聲,那種鬱結在眉頭之間的淒苦終於消散了幾分,要完全消散自然還有待時日。隨手抱起一個孩子逗弄了一會,他忽然想起一個之前沒想到的情況:「這你得了雙胞胎女兒,我和伯虎都是兒子?怎麼這麼巧,正好就是兩對?」

    「程老爺子也打這個主意呢,我家那幾口子也都提起過!」李賢懶洋洋地一笑,旋即瞇縫起了眼睛,「要我說,這將來得看幾個孩子地緣分,要真的不錯,我們大家就是親家。要是我這兩個寶貝女兒看不上你們兩家的小子,那就怪不得我了!就是和程老爺子,我也是這麼說地!」

    「你還真敢說

    敬業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驟然間經歷這麼大的然還一點沒變,真真是出乎人意料。」

    「怎麼,當上儲君就必定要收斂,說話就必定要謹慎仔細?呸,我偏不,這儲君又不是我自己要當的,誰愛彈劾勸諫隨他們高興!」

    見李賢一句話吐出之後繼續逗兩個女兒取樂,李敬業又歎了一口氣--自從李績去世,他成了李家的當家人之後,歎氣就越來越多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想不想李賢到時候順理成章跨出那最後一步。到那個時候,倘若這樁婚事能成功,自己的兒子豈非就是尚主了?而且他還能不能像今天這麼和李賢說話?

    和曾經幾次的風吹草動相比,走了三天都是風平浪靜,別說值錢的東西,就連宮人的針頭線腦也沒有丟過一個。對於這種安全保衛工作,李治很滿意,武後更滿意,這一天中午休息的時候,兩人便召見程務挺獎了一番。

    饒是程務挺往日喜怒不形於色,這一通褒獎下來也是面色微紅,背上更是覺得一片燥熱。他這羽林軍千騎確實指揮得好,但此次的功勞實際上都屬於某人挖掘出來的那個人才,若不是招展的旗幟上頭多了某些印記,若不是那個一身官服走在隊伍最前列的人過於耀眼,這一路上哪得如此太平?

    無論李賢還是霍懷恩抑或是謝揚,都已經認可此次功勞全歸程務挺,因此即便心中不是滋味,程務挺還是硬著頭皮接受了這樣的高度讚揚,順便領回了自己的賞賜--錦袍一件,金帶一條,外加御制進賢冠一頂。

    這都不是能夠分給別人的東西,因此他拿回去的時候,更覺得自己受之有愧。

    程務挺突如其來的拜訪讓李賢吃了一驚,聽明白人家的說法後,他更是覺得這看上去沉穩的傢伙可愛得緊。這當官的侵吞別人的功勞司空見慣,像程務挺這樣的著實少見,可以說幾乎絕跡了。於是,他立刻就把謝揚和霍懷恩叫了過來,而那兩人一聽說程務挺居然為了這事耿耿於懷,都陷入了某種呆滯狀態,要說不感念那絕對是假的。

    不消一會兒,李賢就看到那三人開始稱兄道弟,這一高興難免露出了自得的表情。結果這表情給程伯虎和薛丁山看到了,少不得雙雙在那裡指指點點,無非是說某人又被忽悠糊弄云云。至於不遠處窺見這一幕的屈突申若等眾女,也同樣是嘻嘻哈哈。

    這是第幾個已經數不清了,反正這種事情司空見慣,已經沒什麼好驚奇了!

    路上的幾天李賢過得清閒而逍遙,畢竟,長安城有兩個留守的宰相,洛陽城有上官儀帶著裴炎郝處俊三個宰相,又有一個精通筆頭子的劉禕之隨行咨議,基本上沒他什麼事。最後,整個數千人的隊伍以十二天沒丟一件東西的光輝成績抵達洛陽城,羽林軍從上至下全體褒獎一次,額外賞賜了不少東西,這謝揚便正式補進了羽林軍,直接歸程務挺統管。

    昔日赫赫有名的太行巨盜,就這麼混進了羽林軍。

    雖說洛陽修文坊的宅子一直有人管有人打掃有人修繕,可因為很久不曾住人,要打理成最佳狀態少不得需要一定時間。但僅僅在抵達洛陽之後的第二天,李賢就接見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劉仁願。

    劉仁願是什麼人?最初的熊津都督府都督,東征高句麗之戰的新羅方面軍總協調人,之後戴罪立功鎮守百濟。然而,在這一天見到李賢的時候,昔日那位聲音洪亮人也硬朗的將軍,現在看上去卻是白髮斑斑一片老相,瘦削的身材罩著寬大的便服,愈發顯出了憔悴。就是昔日跟著他前往海東的那幾個親兵,也是一臉的垂頭喪氣。

    而這一位說話亦是開門見山:「殿下,我如今已經削職為民,他們跟隨我風裡來雨裡去,出生入死過無數回,我卻沒法給他們謀些什麼,只能求殿下看在昔日那些情分上幫忙安置了。」

    這話說得灰心,李賢聽著更不是滋味。要說大唐的獎懲制度也確實很嚴格,這打了勝仗固然陞官快,但一旦有錯那貶斥也絕對凌厲到底。想當初程咬金一次蔥山道大戰敗北,就一下子成了庶民,那還是太宗凌煙閣功臣,就不用說劉仁願只是區區功臣之後了。

    他奇怪的只是,明明是戴罪立功,怎麼就忽然削職為民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 母子需要隨時聯絡感情

    陽宮的規模既比不上大明宮,也比不上太極宮,但勝水系繁多,便於賞玩,所以甫臨此地,又是春季大好時節,李治便常常泛舟遊玩,還不時稍帶上幾個兒女。至於武後對這些玩樂的事情素來不怎麼上心,卻也不好掃興,但每每看到兒女齊全,心中自也蕩漾著一股溫馨的意味。

    洛陽是武後最喜愛的地方。雖說大明宮也很合她的心意,但問題是大明宮在長安,她卻總覺得呆在長安的感覺很壓抑,彷彿所有文武官員都在準備挑她的毛病。所以,此次東行固然是丈夫李治的主意,她也在一邊吹了不少風。

    遙想當初封後不久,她和李治一起回并州祭祖,然後在洛陽住了一陣子的那段時光,竟是仿若昨日,幾乎很難想像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舊事。如今重臨故地的時候,她已經韶華不再,而且居然已經是太上皇后了。

    名號的區別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她對朝廷的掌控能力。多年的沉浮生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誡她,如果沒有實質性的影響力,什麼尊榮都只是一場空。就在此次來長安之前,李治後宮最後一位妃嬪徐穎也因病去世,從此之後,這曾經粉黛三千的後宮貨真價實只有她一個人了。

    丈夫是太上皇,長子是皇帝,次子是儲君,按照常理,她應該覺得位置穩若泰山,可她就是覺得這遠遠不夠。時時刻刻縈繞在腦海的危機意識,是她得以多年屹立不倒的最大倚靠,如今自然也不例外。

    「咦?」

    武後被身後的一聲驚咦驚醒,隨即沒好氣地問道:「什麼事情這麼一驚一乍地?」

    阿芊沉默片刻。方才囁嚅道:「奴婢瞧見……瞧見有一根白髮。」

    她本以為武後會皺眉惱怒,誰知坐在妝台前的武後卻曬然笑道:「賢兒當初那兩句詩說的好,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如雪。我如今都已經一把年紀稱太上皇后了,一根白髮有什麼了不得?」

    阿芊正想回答,卻不料斜裡忽然撞出來一個聲音:「哪裡有白髮。看我為母后拔了!」

    武後愕然回頭,見李賢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閃出來,頓時露出了笑容。

    還不等她開口問什麼,卻只見李賢把阿芊擠到了旁邊。竟是裝模作樣地找起了白髮,最後卻搖頭晃腦地說:「看,母后果然是太過操勞,連白頭髮都急出來了!」

    他隨手拉過一個錦凳在武後旁邊坐下,然後笑瞇瞇地說:「母后可曾聽說過,葛洪在《抱朴子》中有雲。芝麻能除一切痛疾,使身面光澤。白髮返黑,齒落重生。這製法也很簡單。」

    他目視阿芊,口若懸河地報說:「芝麻三斗,蒸熟後曬乾,用水淘去沫再蒸再曬。如此反覆九次。去皮後炒香,搗三百次打成粉末,用白蜜或棗膏調和。製成小丸。每日晨服一次,每次用溫酒送服一丸。忌食毒魚、狗肉、生菜。服至百日,能除一切痼疾,一年身面光澤不饑,二年白髮返黑,三年齒落更生,四年水火不能害,五年行及奔馬,久服長生。」

    他這話一說完,立馬招來了武後的嘲諷:「還道是你真的記得抱朴子,人家分明是說一日三丸,怎麼到你這裡就成了一丸?還有,那三百次的道理從何而來?」

    李賢沒想到武後記得如此清楚,卻也不怵,輕輕撓了撓腦袋便笑呵呵地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到了書裡地東西便打了折扣,否則若是人人長生,又何來的丹家?這芝麻最是利腎潤發,母后既然辛苦,這補一補也是應該的。」

    話說到這裡,阿芊忍不住噗哧一笑,見母子倆同時轉頭看她,她便笑盈盈地屈膝一禮:「奴婢只是覺得殿下實在過於小氣,陛下是什麼身份,居然也學那些小家小戶的用芝麻補身子。」

    李賢對此卻不以為然:「咳,合適方才是最好地,我可不像某些冤大頭,不求最好,但求最貴,要當敗家子也不是這麼當的!」

    自己兒子的脾氣,武後自忖沒人比她更瞭解,當下不禁莞爾:「誰都知道,你就是時時刻刻惦記著一條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個窮鬼,誰能想到你是個大財主?」揮揮手示意阿芊暫且退下,她這才不無戲謔地問道,「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你這麼忽然進宮來,總歸不是為了這麼一條方子吧?」

    「我來看望一下母后不行麼?」李賢涎著臉答了一句,發現武後依舊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只得嘿嘿笑了一聲,「

    母后也。昨兒個劉仁願到我那裡去了一趟,我只是;老劉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提到劉仁願,武後那張臉頓時陰沉了下來。她並不是一個大肚量的人,但素來卻牢記小不忍則亂大謀,所以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必定制人無法翻身。由於李義府地緣故,無論是劉仁軌還是劉仁願都不是她喜歡的人,老劉頭如今正如日中天,她不好表現得太過,可劉仁願這條落水狗不打更待何時?

    她早就知道劉仁願去找過李賢,此時聽李賢明白無誤兜出來,便冷冷問道:「怎麼,他想求你保他?」

    李賢當然知道老媽和劉仁願不對盤,可這事情與其拐彎抹角打聽求情,還不如撞這個木鍾來得實在,因此他絲毫沒被那冷冽地口氣給嚇倒:「他當初那幾個親兵是我讓給他的,如今他落魄了,求著我把人暫且接收過去,我只是沒想到他被貶為民。這功過相抵,他不至於如此倒霉吧?」

    「朝廷有法度,什麼落魄!」武後沒好氣地在李賢頭上拍了一巴掌,本待開口讓其死心,但尋思片刻卻又覺得應該敲打兩句。

    「你如今不是親王了,這做事情也應該多思量思量,別為了一點昔日舊情就亂了方寸,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刻意施恩籠絡人心。這劉仁願先是力主海東調防,失了公心;大軍征東時,他居中聯絡卻又使得新羅失期;鎮守百濟也沒什麼大建樹;如此何來功過相抵?他這個右威衛將軍若是還留著,這用人之明四個字就不用提了!」

    雖說武後口口聲聲都是大道理,但李賢不是傻瓜,怎會被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給騙了?只不過,和自己這位老媽打擂台講究一個點到為止,絕不能不依不饒,因此他也就暫時把這件事擱下了。畢竟,武後剛剛提醒的第一條還有一定地價值。

    說到底,就是他還沒適應這麼一個新鮮的職位。

    事情沒辦成,卻不能頂著一張懊喪的臉,所以接下來他少不得再閒話了一些其它--母子之間地感情怎麼來的,不就是在小事上多多聯絡感情麼?這皇家規矩大,原本就容易造成生疏,若是自己再不努力,那就是母子也是空的。最後,變戲法似的送了一盒糕和核桃酥之後,他方才起身離開了大儀殿。

    這時候,阿芊方才閃了出來,發現案桌上果然多了兩盒東西,便笑了起來:「這殿下還真有意思,宮裡頭要什麼沒有,還巴巴地送來這些。」

    「他就是這個賣弄的性子,不過這是他家那幾口子自己做的,也算是一片心意。」

    說得輕描淡寫,武後心中難免還是有些意動。她雖說不是尋常母親,但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貼心一些,所以,只是一些變著花樣的小物事,次數多了也就不尋常了。拿過一個盒子隨手取了一塊核桃酥吃了,她不禁微微皺了皺眉--不消說,這肯定是賀蘭煙的手藝,太甜了!

    當然,兒子的愛心點心並沒有讓武後忘記自己的職責,這沒多久就坐上案桌開始察看劉仁願的安置事宜,很快就把原本的十日變成了五日--原本還想把人流放姚州的,看在李賢的面子上暫時也就算了,等他日趁李賢不備再辦更好。這劉仁願留在洛陽久了難免會和李賢見面的次數更多,還是早點打發人回鄉免得麻煩。

    出了洛陽宮的李賢並不知道,自己去探望了一次老媽,免去了劉仁願流放之災,卻也讓人家不得不捲鋪蓋回鄉。當然,就算他知道了,也會覺得這一趟走得值得。

    和長安安定坊的宅第相比,他在洛陽修文坊的這座宅子無疑更便利更龐大,過了天津橋的第二個坊就是自己家,整個坊別無第二戶,這黃金地段再加上規制可謂是獨一無二。正因為如此,洛陽宮內的東宮雖好,他卻依舊沒打算住進去。

    對此,上官儀等宰相沒有花費時間精力再勸。

    畢竟,宰相的時間不可能全部花費在這樣沒必要的打擂台上。

    站在寬闊的天街上,李賢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徐徐吐了出來--不得不說,洛陽的空氣似乎也比長安更輕靈些,沒有那種沉滯的氣氛。話說回來,他是否應該在家裡修一個漂亮的園子,也好為他日的《洛陽名園記》留下一個典範?

    這太平盛世,上頭又有那麼多高的人,他享受一下生活總歸沒人有意見吧?
第六百四十二章 悠閒的春日時光終究過去了

   關中河南的匪患雖然不曾全部解決,但已經比當初最猖狂消停了很多。 

  吐蕃沒有求到公主,因此而屢屢蠢蠢欲動,但由於一道舉猛士詔,西北集結了大唐眾多精英,再加上有名將兼名相劉仁軌坐鎮,基本上也就處於小打小鬧的地步,不曾鬧成大邊患。

  東邊的薛仁貴這個安東大都護當得有聲有色,昔日的白袍小將在民政上頭也頗有兩把刷子,這不但把高句麗故地治理得井井有條,甚至還有不少人家給他供了牌位建了祠堂,至於被打怕的新羅則龜縮不敢出,就連百濟王也不敢私底下動什麼歪腦筋。 

  長安城李敬玄裴行儉共同掌握朝廷人事升降等等安排,雖說表面看似融洽無間,但背地裡卻紛爭不斷,帝后的分歧在他們兩人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但總的來說,一切還是和諧的,所以基本上還算風平浪靜。

  洛陽城中就更死水無波了。李治+武後+李弘+政事堂諸宰相……當然還得加上一個和稀泥的李賢。 

  雖然幾套班子的磨合還有問題,雖然常常也有政見上的分歧,雖然在朝堂上也會爆發出劇烈的爭吵,但仗打得少了,支出少了,原本乾涸的府庫漸漸充盈了,朝官們臉上的笑容也就燦爛了,李賢偷懶的日子也就更多了。 

  春去秋來,冬天過了又是春天,轉眼間在洛陽的日子就過了一年。這一年中四海昇平,沒傳來什麼太糟糕的訊息,朝臣們也個個身體健 康,再沒傳出過某某高官病危的消息,這也愈發讓李治感到來洛陽是個好選擇。而經歷了太多死人事件的李賢,也不得不承認,洛陽似乎是個善地。 

  唯一不幸的是,夏天的時候洛水氾濫過一次,南北兩側的民居都遭了一回殃。好在洛陽宮安然無恙——這年頭別看皇宮高牆大院,被水淹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想當初薛仁貴在李治這一朝立的頭一個功勞,就是在發大水地時候在皇宮門前大呼,算是變相救了李治一回。

  兩個女兒都已經一歲了。略微能看出一點樣子。由於是雙胞胎,無論怎麼看都幾乎一模一樣,因此李賢常常抱出去給人認,基本上沒幾個能認準的,唯有程咬金年紀一大把卻一認一個准。用老頭子的話來 說。到時候既然要重孫追重孫媳婦,這自然不能認錯人。 

  這一天。李賢家裡聚了一大幫夫妻。而且大多數手裡都抱著一個孩子。去年彷彿是孩子的集體降生日,除了李賢李敬業和程伯虎,周曉薛丁山也紛紛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是剛剛娶妻地姚元之也在前兩天得了妻子懷孕的喜訊。然而,彷彿是在印證李賢那句話。這麼多人中,只有李賢是一對雙胞胎千金,其餘人全都是大胖小子。 

  而且。當阿籮喜滋滋地和李賢抱著女兒出來的時候,一幫剛剛還在哭鬧的男孩子們竟奇跡般地停止了哭泣,彷彿是冥冥之中得到了某種諭示似的。 

  程伯虎當即大呼小叫了起來:「不是吧,難道六郎那兩個閨女這麼小就能管住這幫臭小子了?」 

  對於這種狀況,李焱娘笑得前仰後合:「有其父必有其女,看來你們地小子們有剋星了!」 

  想到將來自己的兒子們被兩個小丫頭指揮得團團轉地情形,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周曉同時想到了自己地悲慘遭遇。想當初,他們可不是被李賢支使得連方向都找不到?都說性格能夠遺傳,看看如今小小年紀就「不同凡響」的太平公主李令月,足可見李賢的女兒很有可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於是,談笑風生中,除了李賢之外,幾位父親的臉上便帶了幾分淒苦,李敬業更在琢磨今後是否要斷絕兒子和李賢那兩個寶貝女兒的往 來。而已經高了小半個頭地李令月上官婉兒和阿韋則興高采烈地圍在屈突申若和賀蘭煙身邊,追問著什麼騎馬,什麼射箭,什麼劍術,反倒是已經十三歲的李旦安安靜靜地坐在李賢身邊,手中捧著一本不合時宜的詩集。 

  武後四子一女,如今李弘李賢都已經成年,李顯雖說今年便要加冠大婚,但性格依舊如往日那般貪玩不喜拘束,李令月小小年紀就開始舞刀弄棒,唯一真正喜歡讀書地,其實只有一個李旦——李賢如今已經不用剽竊詩文度日了,可東宮不但是政務處理機構,同時也是文學機構,他不得不勉為其難和大批文藻出眾的文官一起編纂評點某些典籍,其實根本不喜歡那些故紙堆。 

  所以,這時候李賢看見李旦在陽光下沉靜地看著那詩集,心中不禁浮現出了一絲奇妙的思緒。只要能夠這樣繼續下去,正可謂其所。李弘不會那麼短命;李顯不用收束性子接任  不用離開自己最喜愛的書房,去當擔驚受怕的傀儡;李令月亦不會羨慕自己母親的風光夢想做女皇;當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會去吟什麼黃台瓜辭。  

  哪怕是為了維持現在這種美好的生活,這種悠閒的情調,他都非常有必要當好那個和稀泥的角色,至於以後……誰人能斷定以後呢?他從來都不是聖人,反正只需維護自己的愛人孩子,自己的兄弟姊妹和朋友周全,其他的關他屁事!  

  因為他的老爹老媽,似乎不用他過分操心。                               

  午後的春日陽光點點滴滴灑落在花園中,各式各樣的牡丹芍葯爭相綻放,蔥翠的綠中點綴著無數紅的粉的紫的黃的多姿多彩的花朵,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難以名狀的花香,無數蜜蜂彩蝶在花間飛舞,間或甚至有小東西把那些嫵媚少婦髮髻上的珠翠當作了花朵兒縈繞不休。 

  儘管都不再是昔日年輕的模樣,儘管沒有人 脂抹粉,但每一個女人都流露出成熟的風韻風情,每一個女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讓她們身邊的男人看得目光沉醉。數十把籐椅圍成一個莫大的圈子,地上鋪著柔軟的葦席,幾個已經會爬的孩子正在地上手足並用爬得歡騰,時不時還會發出咿呀咿呀的哭聲或是咯吱咯吱的笑聲。 

  李賢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大籐椅上,盡情享受著日光浴的照耀。雖說這不是什麼海濱沙灘,但相比炙熱的陽光,他更喜歡這種暖洋洋的慵懶感覺,因為這讓他理所當然地更偷懶。就比如說今天原本應該去參加政事堂聯席會議,但他借口女兒今天是一歲零一個月慶生的大日子,於是「順理成章」地請了假。 

  他當然不會知道,一向脾氣好的老上官今天在皇帝李弘面前大光其火,至於其他人也紛紛要求對他採取某種措施。  

  對於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他來說,如何過好今天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彷彿是老天爺也看不過去他的憊懶,一個冒冒失失的人打破了這花園中的閒適氣氛。那是一個看上去消瘦頎長,三十出頭的年輕 人,面色中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蒼白,腳下步子也有幾分虛浮。在他衝進來之後,後頭又追進來兩個侍女,直到看見李賢打手勢,她們倆方才  退出。 

  「我說大舅子,今天怎麼有空上我這裡逛逛?」 

  來人正是許嫣的兄長,許敬宗唯一的孫子許彥伯。見李賢笑瞇瞇地看著自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疾步衝上前去,一絲不芶地施禮 道:「殿下,祖父今早用過早飯之後忽然昏迷了過去,我……」 

  李賢一下子從躺椅上蹦了起來,一口打斷了許彥伯的話:「你請過太醫沒有?」 

  得到肯定的答覆,見許嫣的面色一瞬間蒼白無比,他沉吟片刻便吩咐道:「這樣,我和阿嫣一起去一趟許宅,若是不好就直接去請秦鶴鳴和崔元昌來。這太醫署如今名聲雖大,真正能夠稱得上國手的也就這麼兩個  

  李賢和許嫣這麼一走,剛剛那種和諧悠閒的氣氛自然無影無蹤。李敬業想到了去世的李績;程伯虎想到了看上去硬朗,卻一天天老去的程咬金;薛丁山擔心起了遠在千里之外的父親;屈突申若想起了少有音信的屈突仲翔;賀蘭煙想起了弟弟賀蘭敏之……總而言之,這許彥伯一 來,竟是勾起了無數人的愁緒思量。 

  李焱娘也歎了一口氣。李績和許敬宗雖說在才能資歷人望上並不處於同一數量級,但從待遇上卻是基本同級的。如果他再出點什麼意外,李賢決不會樂見其成——那小子的性格她瞭解得很,對他好的就是朋 友,算計他的就是敵人,所以李義府和許敬宗這兩位截然不同。再加上又娶了許敬宗的孫女,這老傢伙死了,他絕對不會高興就是了。 

  只不過人走茶涼,這許敬宗若真的死了,只怕事情又要來了。難 道,這悠閒的春天從今天開始就結束了? 

  葦席上的幾個孩子依舊爬得歡快,李晨和李夕甚至在爬行途中把其他人蹬在了一邊。另一頭大了幾個月的李嘉,則根本不理會逗弄他的阿韋和上官婉兒,正在聚精會神地仰頭看著自己的養母賀蘭煙,一隻手正在抓著那柔軟的胸脯,渾然一副小色狼的派頭。
第六百四十三章 知女莫若母


    好死不如賴活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之所以有這種警句,無非是因為人的怕死。坐擁八荒六合之秦皇漢武,尚且難免信賴方術,就不用說尋常小民了。只不過尋常小民沒能耐追求長生,只能在生老病死之間掙扎。而居於金字塔上層的權貴們雖說比不上皇帝,但對於生死的執著,仍然相當可怕。 

  相比對生死異常豁達的李績,許敬宗就異常怕死。倘若要他許願,他大概會願意放棄這些年千辛萬苦積攢下來的無數家財,只要能換取自己再活十年。然而,在李賢和許嫣的注視下,這一位往日話頭異常多的老頭,此時此刻卻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秦鶴鳴和崔元昌都來了。即使不看李賢的面子,也要看在許敬宗如今官居一品,朝廷第一人的面子,即使這個第一人也只是名譽上的。兩人輪流把脈,私底下又商量了很久,最後才對這許家的長孫和孫女孫女婿開門見山道出了實情。 

  「油盡燈枯,就算勉強醒轉來,大約也很難再離開病榻,若是三日之內能醒轉尚有希望,否則……」 

  「否則」之後的話就是不說,在場三人也自會知曉。 

  對於這個祖父,許彥伯和許嫣可以說都是情緒複雜。他們的父親是被許敬宗硬生生趕到嶺南去的,好容易放回來,沒多久就病故了;許彥伯自己也因為一丁點小事被流放了出去,許嫣和妹妹最初更是不受待 見,只是許敬宗換取高額聘禮的工具。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許敬宗對兩人的態度都大大改善,總算維繫了祖孫之間的親情。  

  李賢沒有歎氣,因為他知道這時候歎氣於事無補。在不知道許敬宗這一昏迷是否能醒來的狀況下,他不得不認為,妥善處理好之後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許敬宗沒有李績的人望,沒有李家興旺發達地人口和幫襯。這一去之後若是只靠許彥伯一個人,幾乎可以想見許家的迅速敗 落。  

  可憐的許老頭,你這一生忙忙碌碌摟財,其實何必呢?財富這東西就應該及時享受,反正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李賢把許嫣留在了許家。自己則立刻進宮,然而,李治和李弘都見著了,他卻沒有找到最想見的武後。據李治說,就在他進宮前不多久。有人傳信給武後,結果她匆匆就出去了。 

  雖說如今眼疾已經有所好轉。但不知道是完成了最大的心願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還是舒心地日子對人腐蝕性太大,總而言之,李治如今的反應比以前慢了很多。在兒子氣急敗壞的追問下,他歪頭思量許久,這才用不確定的語氣說:「我看那信使似乎像是你外婆家的人。你母后應該是去積德坊了。」 

  李賢猛然間感到頭皮一炸,莫不成,老外婆也出什麼狀況了? 

  這一點讓他一下子陷入了深深地不安之中。連忙謝過自己的老爹,轉身拔腿就走。他前腳剛剛走出大殿,李治便露出了惘然地神情,似歎息似感慨,最後終於還是吐出了一句話:「這孩子重情重義,果然像 我!」 
  李賢走得快壓根沒聽見這句很快消失在空中地話,即使他聽見,也絕對會不以為然,然而他既然沒聽見,也就沒那麼多煩惱了。出了洛陽宮打馬直奔積德坊,到了地頭,他幾乎連說話的空都沒有就徑直往裡頭沖,雖然沿途有無數僕役,但愣是沒有一個敢攔的。然而,就在他即將踏入楊氏居住的那座小院的時候,卻被一左一右一男一女攔了個正著。

  「殿下,您現在不能進去!」 

  「對不住了,榮國夫人有言在先,今兒個就算豁出命,我也不敢放殿下你進去!」 

  女地是阿芊,男的是燕三,雖說這兩人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去,但臉上那副執拗勁卻不容置疑。因此,李賢雖說滿心焦躁,但還是只得怏怏地在外頭等候。昔日韓國夫人去世的時候,他和她沒多大感情,與其說悲慼姨娘,不如說是替賀蘭煙難過,可現如今老外婆卻不同。感情是一回事,敬佩是一回事,但忌憚也是一回事。 

  那可是武後地母親,一等一心狠手辣的角色!他實在無法確定這老外婆要對武後說些什麼,說心中不慌那就是假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從李績的例子就可以看出這完全是屁話,他那老外婆雖說是女流,但誰知道會不會在大限將至的時候說出點了不得的東西! 

  老外婆知道的東西,那可遠遠比他老媽更多! 

  只不過,面前橫著兩尊大門神,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阿芊就不說了,這一位雖說擋著,但一直在和他打眼色眼神中間流露出無數關切;至於燕三則是在東張西望, 有人趁著這工夫偷雞摸狗上去偷聽。 
  正當他等得極度不耐煩時,院子中忽然有了動靜,緊跟著,他就看到自己的老媽臉色陰沉地走出來,那眼圈紅紅的,顯然剛剛掉過眼淚。雖說這種極度感情化的表情他很少看到,但這時節也來不及有什麼其它想法,因此他連忙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武後看見了李賢,面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你怎麼來了?」 

  雖說心中還揣著許老頭昏迷的消息,但這當口李賢不好再撂出一個壞消息,遂解釋說是入宮的時候從老爹那裡聽到的風聲。這話原本是極其妥當的,誰知道武後剛剛陰轉多雲的臉色忽然再度轉成了陰天,而且是暴風雨前烏雲密佈的陰天。這時候,就算李賢再遲鈍也能想像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頭,絕非僅僅是老外婆光景不好那麼簡單。 

  「你父皇早上對你五哥說,要復長孫無忌趙國公爵位,陪葬昭 陵。」 

  李賢聞言登時愣住了,他和長孫無忌這位舅公從來沒有正式照過 面,更提不上什麼感情,倒是和長孫延前後有過一段恩怨。當然,這都是老早的事情了,他早就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老媽如此耿耿於懷。不過細細一想,當初長孫無忌等人為了廢王立武之事,也不知道在正式場合揭過武後多少瘡疤,這女人原本就記仇,何況他老媽從來不是什麼大肚量。 

  「母后,這父皇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想到什麼就是什麼。這當口人老了,想到了昔日長孫無忌好的時候,也就忘了人家專權的時 候,畢竟總歸是母家不是?」對於勸解的勾當他如今已經是嫻熟至極,因此又笑嘻嘻地補充說,「再說了,這長孫家如今統共就沒剩幾個人 了,就算有趙國公爵位又怎麼樣?洛陽的國公難道還不夠扎堆?」 

      你嘴貧!」儘管因為李治的舉動而感到一陣心寒,但被李賢兩句笑語一激,武後免不了嗔怒了一句,旋即想到剛剛楊氏說的話。 

  「媚娘,我這年紀,只要一病,幾時去都是說不准的事,以後也就幫不上你什麼了。武家其他人沒什麼大才幹,昔日那六個人也只剩下了一個許敬宗,指不定哪一天也要去的。如今那些人你用得雖然得心應 手,可終究是隔了一層。要我說,兒子是自己生的,你不信他們還能信別人?弘兒已經是皇帝,顯兒貪玩,旦兒還小,但賢兒卻還是牢靠的。

  重情重義對於皇家人來說是最難得的,有這麼一個兒子,你至少可以少操心一些。」 

  對於母親楊氏的話,武後幾乎是言聽計從,而且楊氏所說差不多也就是她內心所想,因此這時候愈發覺得母親的話一點不錯。她素來就是玲瓏心肝,情知李賢若是沒事不會忽然跑到洛陽宮找人,遂板著臉又逼問了兩句,待李賢猶豫著說許敬宗也有些不好,她剛剛好起來的心情頓時變得極壞。 

  任憑是誰,聽說自己的母親很可能活不過多久,以及曾經的心腹也指不定要一腳去的時候,都不會有什麼好心情。因此這遷怒之下,李賢登時領受到兩道冷冽的目光。 

  冷就冷吧,反正他也不是領教一兩回了!   

  「太醫怎麼說?」 

  面對這樣言簡意賅的問題,李賢索性把崔元昌和秦鶴鳴的診斷原封不動地報上,下一瞬間,他就看到自個老媽的臉死沉死沉的。只見她依舊猶如編貝般地潔白牙齒咬著下嘴唇,似乎一下子陷入了失神狀態,一雙手死死地絞在一起,雙肩也在微微顫動著。 

  呆愣了一會,考慮到周圍沒有外人,李賢便輕輕抓住了武後的手,覺得那手冰涼沒有一絲溫度,心中不由感概萬千——除非是死人,否則誰能真的沒有感情? 

  「母后,就算外婆和許老都不在了,你還有我們這些兒女在。再 說,如今也還沒有定論不是麼?外婆和許老都是多福多壽的人,未必就不能撐過這一次的病災。總之,就算別人都不貼心,至少還有我呢!」

  看到李賢挺起胸脯作大丈夫狀,武後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儘管知道這都是安慰,但她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陣暖意融融——人人都說女兒貼心,似乎在她身上這一點恰恰倒過來了。也罷也罷,橫豎如今她的日子還穩當,不該多想的就暫時不多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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