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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狩獵大會,朝崩一角

    弓箭,李賢比不上薛丁山;論力氣,李賢比不上程伯嫻熟,李賢比不上羅處機;論經商天賦,李賢比不上高政;論機敏練達,李賢比不上李敬業……總而言之,在他曾經這個雍王府的小班子中,他從來不是最最出色的。

    然而,他卻擁有年輕一輩中相當出色的一批人才,哪怕這些人才在平時的時候多半表現為紈褲子弟。所以,這也是他的兩個弟弟李顯和李旭輪最最羨慕他的地方。李旭輪還小,就算羨慕也不會放在嘴邊,而李顯和他這個哥哥最最要好,免不了就要打些別樣的算盤。

    大唐的御苑極大,甚至將一部分漢長安的廢墟包括其中,獵苑中更散養著各式各樣的動物。雖說它們被養得肥美就是為了供皇家射獵,但這並不意味著它們就會坐以待斃,尤其是那敏捷的鹿,常常就是將一個箭囊射空了也不一定能摸著邊。

    然而,用李顯的話來說,今日的李賢就好似天神下凡勇不可擋。

    從整個打獵一開始起,李賢先是用第一箭射中了一隻呆頭呆腦的黃羊,然後之後又連中了兩隻山雞一隻野兔,到他抽出第三個箭囊中最後一支箭的時候,恰逢一隻小鹿從樹叢中倏地跳了出來,看見這邊好幾個獵手似的人,立刻慌不擇路地朝另一邊的小道奔去。

    說時遲那時快,對於移動類的靶子準頭從來不高的李賢忽然彎弓搭箭,射出了這一筒十二支箭中最後地一支。於是。就只見那支箭在空中落下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正中那隻鹿的頸項。而看到那小鹿帶著哀鳴倒下,李賢彷彿感到心中那股憋悶一掃而空,暢快地大笑了起來。

    「六哥真是神勇!」

    李顯湊上來笑容滿面地恭維了一句,心中卻著實憋悶得緊。要說今天這御苑狩獵原本是他建議的,結果倒好,兜兜轉轉這麼半天,他是顆粒無收兩手空空,而李賢的獵物卻是一件又一件。難道他的運氣就這麼糟糕麼?轉頭瞥了一眼李賢身後那位黑鐵塔似的霍懷恩,他再次深深歎了一口氣--同樣是親王,他怎麼就沒有這樣的人才?

    許是心情好,許是看著自己弟弟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心生同情。李賢笑瞇瞇地策馬過來,用馬鞭在李顯地腿上輕輕點了一下:「別拿出這麼一副喪氣樣,這打獵的收穫一半看箭術,一半卻得看運氣。你這箭術平常就是半吊子。今天的運氣又不好,自然就沒收穫。你不是想要我借給你人麼?待會和我回去挑,自己選十個。」

    看見李顯一下子大喜過望,要不是在馬上指不定會立馬跳起來。他趕緊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可有言在先,是借,你別想打他們的主意。他們每個人都和我同生共死過。和我地兄弟沒什麼兩樣。不許把他們當下人。不許給他們臉色看,要是你在十二月的狩獵大會上沒什麼建樹。也不許拿人撒氣……」

    「好了好了,六哥你這些人我都當成菩薩供著,這總行了吧?」這要是換作別人早翻臉生氣了,偏生李顯向來就沒心沒肺慣了,只要李賢肯放手借人,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還用說這麼簡單的小事?於是,他隨手把弓箭交給身後的侍從,便興沖沖地對李賢建議道,「既然六哥都已經決定了,那別浪費時間,我現在就去你那裡怎麼樣?」

    這個心急地傢伙!

    李賢沒好氣地白了李顯一眼,但想到剛剛收穫頗豐,也就順勢答應了下來,命獵苑的侍從收拾好獵物直接給他送回家--雖說身後跟著一個霍懷恩,但怎麼也沒有道理讓這個身懷絕技的親兵頭子當搬運工的道理。

    一行人出了順義門轉入安化門大街,不一會兒就轉到了安定坊雍王第。這把門地看到李顯跟著李賢進來,慌忙就往報幾個女主人。沒多久,此時唯一在家中的賀蘭煙便笑吟吟地迎了出來,竟是壓根不理會自己的正經丈夫,三兩步上前揪住了李顯地耳朵。

    「七弟,你有多久沒上門看過我這個嫂子了?」賀蘭煙刻意加重了嫂子兩個字地語氣,絲毫沒理會李顯那張苦臉,「上回我和你說地事情你考慮過沒有,裴家的那位千金可是長得比我還好,嫁給你是你三生地福氣!」

    此話一出,別說李顯險些嗆得半死,就連李賢也傻了眼。賀蘭煙才幾歲,怎麼就想著給人做媒這種三姑六婆的勾當

    自己那弟弟已經完全是一張苦瓜臉,他趕緊上前打岔促狹的小姑奶奶給哄走了,他這才拉過李顯低聲問道:「裴家千金是怎麼回事?」

    「六哥,你別聽大表姐……不,是嫂子胡說!」李顯簡直連抹脖子上吊的心思都有了,就差沒扯開嗓子乾嚎了,「裴家那位聽說頂頂厲害,要是娶了她,我還不得被管死?你趕緊勸勸嫂子,讓她打消了這個主意,否則我寧可出家當道士去!」

    李顯這麼一說,李賢頓時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家有悍妻是什麼味道,別人不知道,但他心中卻是確實有數。除了許嫣哈蜜兒比較溫柔一些,這屈突申若和賀蘭煙全都不是好對付的,阿蘿懷孕之後也漸漸開始流露出凶悍護犢子的一面,這滋味真是不足為外人道。

    深深歎了一口氣之後,他便帶著李顯去親兵裡頭挑人。進長安城兩個月,這些人幾乎成天窩在雍王第中不曾挪動一步,用一句粗鄙的話說,那就是要悶出鳥來了。於是,一聽說之後有冬狩大會,幾乎人人奮勇爭先,都想博得一個出場的名額。要不是霍懷恩能鎮住場面,只怕他這裡就得首先召開一個小型比武大會決定名額。

    最後,被出借給李顯的十個人很快就定了下來,而李賢也選出了自己之後這邊要上場的十個人。這兩兄弟彼此笑得暢快,卻不料那邊十對十卻是針尖對麥芒--李賢這邊十個雄赳赳氣昂昂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李顯那邊十個則是氣鼓鼓咬牙切齒,彷彿在說要乾淨利落地贏回來,讓人看看雍王第借出去的人也是頭一等厲害的。

    至於剩下的就都有些意興闌珊,要不是都被犒賞和官爵餵飽了,他們現在就想出了長安城繼續去莊園過逍遙日子。

    若是再有一場仗打就好了!存著這樣一個想法的人不在少數。而更多的人甚至在心中隱隱約約期盼著另外一種可能,即便那有些大逆不道--哪怕是來一場叛亂,也比這種無聊的日子有意思!

    冬狩大會原本是武後一開始為了活躍氣氛而提議舉辦的,順便也有提倡尚武的意思。然而,在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李大帝又石破天驚地提出要退位,誰還有心思在這上頭善加表現?也只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權貴子弟想要藉機出出風頭,然而,當他們撞上了李賢和李顯手下兩撥源出同門的兇猛獵手時,原本的滔天壯志全都沒了。

    那是一群怎樣凶悍不講理的傢伙!雖說打獵沒規定一定要用弓箭,可也不至於像他們這麼表現得淋漓盡致吧?有用投槍的,有用套索的,有用奇形怪狀的暗器的,有在弓箭上帶繩子的,有佈置各種繩套陷阱的……十八種武藝盡顯的結果就是,其他人想要秀一下箭術也找不到地方,甚至還得小心別踩到那些陷阱。

    於是,當雪地中李賢兄弟押著一大批獵物興沖沖轉回來報告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其他人一張張垂頭喪氣的臉。此時此刻,擔任此次隨扈的李敬業薛丁山程伯虎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慶幸起這次沒有想著出風頭。

    雖說天寒地凍,但李大帝執意要出席看熱鬧--儘管他眼睛還沒好,根本看不到多少東西--因此武後還是把丈夫包裹得如同粽子一般把人帶來了。親自比較了一下兩個兒子所獲獵物的數量和質量,他一時難分伯仲,索性宣佈兩人平手。自然,這個皆大歡喜的結局迎來了一片轟然歡呼。

    然而,就在這冬狩大會即將以喜劇收場的時候,一騎飛馬卻火燒火燎地闖入了歡騰的獵苑,帶來了一個讓所有人呆若木雞的消息。

    司徒英國公李績病危!

    雖說李績這一年中三災八難就沒斷過,但李賢已經習慣了這一位逢凶化吉老當益壯的本性,在聽到病危兩個字的時候最初還只是一愣。然而,當他奉了自己老爹老媽的令,急匆匆趕到英國公宅第,看到了自己這位師傅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他終於真真切切地感到,李績這一次是真的不行了。

    曾經叱吒風雲幾十年,當無數名將名臣隕落在貞觀永徽年間的時候卻還能屹立不倒,這樣一個類似政壇不倒翁似的人物,難道真的要去了?
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 人之將死,其言猶狠

    人生如白駒過隙,有多少人是真的不怕死的?

    雖然後世有人曾經有「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絕唱,雖然屈原在汨羅江投水的時候曾經是那樣義無反顧,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只有活著才能有希望,於是幾乎沒有人會在病痛面前含笑以對。尤其是越有錢有勢的人就越是怕死,這幾乎成了千古定律。

    然而,李績卻是一個意外。李賢看到匆匆趕回來的李敬業幾乎是淚流滿面地勸說李績服藥,但病榻上的老人卻始終含笑拒絕不作一絲妥協,甚至還和旁邊的弟弟繼續談笑。於是,兒孫滿堂卻無一人敢出言相勸,就是李賢幾次三番想開口,最後卻都沒插上話。

    「都在那裡垂頭喪氣幹什麼,既然雍王來了,還不擺酒筵接待?」

    李績忽然把頭轉向李賢,一面下了不容置疑的吩咐,一面示意旁邊的弟弟李弼將他扶起來。李賢對李家人雖說熟悉,卻和李弼並不算熟,這也是因為李績雖說官高,卻一直沒有把弟弟引於高位的緣故。看見白髮蒼蒼的李弼費勁的樣子,李賢本能地想要去幫忙,卻被李績的一瞪眼給嚇了回來。

    這老狐狸就是病倒了,卻還是那種說一不二的性子!

    積威之下,李家沒有人敢違背這位當家人的命令,很快就在廳堂上擺開了一桌桌酒筵,而李績也在李弼的攙扶下坐在了正座。百般無奈只得坐了上座的李賢端詳著白髮蒼蒼卻一臉倔強地李績,說不清是頭痛還是心痛--都這個時候了。老狐狸就不能少折騰一點?

    一把推開李弼地手。李績拿起一樽酒就向李賢舉手示意,竟是當先一飲而盡,其他人見狀雖說都面露驚容,卻是勸無可勸。於是,從李敬業到李敬猷李敬真,人人都把目光看向了李賢,希冀他能夠幫幫忙。

    明知很可能效用不大。李賢還是輕咳一聲勸道:「師傅,你身體不好,若是康復之後。別說一~.|.今天就算了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這話不是你說的麼?」李績瞇縫著眼睛投過來一個不容置疑的眼神,隨即沉聲吩咐道,「既然有酒怎可無歌?來人,傳令歌舞伎獻舞獻歌,也讓雍王看看我們家裡的這些絕色!」

    若是平時。李賢肯定是興致盎然,但今天他實在沒心思看什麼鶯鶯燕燕。然而。剛剛被乾淨利落堵了個駁斥不得,他只得眼睜睜看著一群盛裝麗服的歌舞伎盈盈上來,唱著那承平之歌,舞著那承平之舞。然而,雖然耳邊有天音,眼前有天魔,他卻始終只看著李績,唯恐一個不注意,那一位似乎永遠都能掙扎過來的老頭就會一下子倒下去。

    作為李家的當家人,李績地權威是至高無上的,因此即使是李弼這個同輩也不敢說什麼,一群小輩便只能五味雜陳地喝酒,儘管他們此時連酒的味道也難以分辨出來。幾~.怪圈裡,乾脆便拿起酒壺往嘴裡灌,心中滿是鬱悶。

    而李賢也顧不得自己視若兄弟地李敬業,眼看李績已經喝空了一壺,卻大手一揮還準備繼續喝,他終於忍不住離座而起,順帶把自己面前那個滿滿的酒樽給捎帶上了,大步來到了李績面前,低沉而不無提醒地說:「師傅,父皇母后可是很關心你的身體,你別自己糟蹋了!」

    「我地身體我自己知道,用不著你提醒!」李績哈哈大笑,一揚手又將酒壺中的美酒一下子完全傾倒進了嘴中,最後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李家雖說原本還算殷實,卻不過是經商之人,如今我能位列三公備位一品,已經是人臣頂峰,何必奢求再多活幾年?子孫滿堂富貴已極,這已經夠了!」

    李賢隱隱之中覺得這話有些托付後事的味道,雖說心中翻江倒海似的難受,卻不得不聚精會神聽著。旁邊的李弼原本想趁機退走,卻禁不住李績鐵鉗似地手,硬是也被拉得坐了下來。

    「陛下對我一向器重,我死後哀榮自不必說,不過我也不在乎這些!縱使墳墓能高過泰山又如何,難道還能蔭庇子孫千世萬世?」

    李績說這話的時候,帶出了強大地自信,竟是流露出了戰場上殺伐決斷的味道:「我其他的不操心,只是如今要輪到敬業他們幾個撐持家業了。敬猷敬真兄弟雖說年輕的時候胡鬧了些,如今好歹已經改過,我可以放心了,只有敬業……」

    敬業?李敬業如今不是很出色麼?李賢一下子愣住了對於自己來到這個世界遇到的頭一位名聲赫赫的同齡人,他和李敬業的關係可以說比其他任何人都鐵,更為其塑造了一條光輝燦爛的坦途。歷史上那位是因為待遇問題和野心才造反的,可現如今李敬業官當得舒心,野心似乎也沒看出跡象,還有什麼值得李績操心的?

    「敬業從小就是你的伴讀,他的脾氣你應該清楚大半。油滑而不失正直,文采武略雖說沒有一樣是頂尖的,但在年輕一代中已經算是數得上的人物。但是,六郎你可曾想過,他和普通權貴子弟並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李賢一下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恨不得轉頭在李敬業臉上看出一個子丑寅卯來,最後還是硬生生止住了。

    而李績顯然也沒有一直打啞謎的打算,自己乾脆利落地揭開了謎底:「只要不是一味貪圖享樂的紈褲子弟,這人生總是有抱負的,就比如敬業,雖說他看似凡事並不在意,對仕途也沒有多大的進取心,只是沿著你和我給他鋪好的路一步步前進,但焉知他就沒有出將入相的心思?我雖然自永徽年間就一直不管事,但畢竟有不少舊交或是屬下位居高位,他就真的不會利用?」

    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給李績一下子翻出來,李賢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甚至搞不清楚李績究竟是什麼意思。然而,彷彿是為了給這一段敲警鐘的話劃上最後的句號,李績連連咳嗽了幾聲,終於道出了最後的重心。

    「我的意思並不是說他有什麼不臣之心,而是在提醒你!有道是君子不黨,但你不是君子,雖然你沒有刻意地籠絡別人,但是,你不要忘了如今你實際上掌握著多大的權力!敬業自己也許都沒有意識到,他對你的心折早就遠遠超過了太子,也就是未來的天子!你知道分寸,我也希望你時時刻刻提醒你注意分寸,千萬不要哪一天被敬業逼得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

    雖然是大冷天,但這麼一席話不但把李賢說得汗流浹背,就連李弼這個旁聽者也覺得腦門上濕濕的,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早知道如此,他絕對不會因為擔心哥哥的身體而在旁邊伺候,這種話聽著可是要命的。

    李賢已經覺得喉頭被什麼東西堵得結結實實,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然而,當李績一口氣又飲盡了一樽酒時,他的手忽然又被緊緊抓住了。

    「倘若有那麼一天,不論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整個李家,你都不可手軟,立刻將他除了,以免後患無窮!」說這話的時候,李績的眼睛中冒著凶狠的光芒,絲毫沒有往日在教導孫子時的溫和善意。彷彿擔心李賢下不了殺手,他又轉頭看著旁邊的弟弟,重複了同樣的吩咐。而李賢分明看到,李弼雖說勉強點頭,但整個人已經快要嚇癱了。

    人家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李績倒好,人之將死其言猶狠,那種騰騰的殺氣和他在戰場上對敵何其相似?

    李賢勉強喝乾了樽中美酒,一回頭瞧見李敬業正在看自己這邊,神情中滿是關切,他不禁更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任憑李敬業平素怎麼機敏練達,也絕對想不到李績的囑托居然這樣狠辣,該說是老狐狸的本性畢露,還是臨死前老糊塗了?

    接下來,李績並沒有下令撤除酒樂,而是繼續飲酒作樂,哪裡看得出早先別人報的病危?正當李賢思忖此次李績仍能夠安然撐過險情的時候,卻只聽李弼忽然發出了一聲難以掩飾的驚呼。心知不好的他回頭望去,卻只見李績緊緊捏著酒爵,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是含笑去了。

    此時此刻,李賢只覺得從頭到腳盡皆冰涼一片,想喊什麼喊不出來,想挪動手腳卻動彈不得,甚至連眨眼睛轉頭這樣容易的動作都做不到。他眼睜睜看著無數李家子孫呼啦啦擁上來哭喊,看著李弼一下子暈了過去,看著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李敬業號啕大哭……到最後,他竟是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當所有人的目光好不容易從李績身上移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旁已經一頭栽倒過去的李弼,旁邊還有和木頭人沒什麼兩樣的李賢。於是乎,本就忙亂的李家人頓時更手忙腳亂了,至於那些原本絕色的歌舞伎則是被人撂在大廳中,艷麗的服飾彷彿都失去了色彩。
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 病來如山倒

    魂落魄的李賢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蓬萊殿的,也在老爹老媽面前說了些什麼,唯一記得的就是皇帝老子的驚呼,還有武後那難以掩飾的惋惜之色。至於接下來的事情他就完全不知道了,興許是打擊過大,興許是這些天壓力過重,總而言之,他報告完之後,竟是搖搖晃晃一頭栽倒了過去。

    「賢兒,賢兒!」

    李治只模模糊糊看清面前的人影似乎一下子仆倒在了地上,耳朵捕捉到了撲通的聲音。緊跟著,他就聽到自己的妻子慌亂的驚呼聲。這下子,他就算眼疾還沒恢復也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連忙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想要上去看個究竟。

    「怎麼這麼燙?」

    武後的手一觸到李賢的額頭就嚇了一跳,見丈夫也過來,只得先撇下李賢站起來攙扶,旋即對旁邊驚呆的幾個內監吩咐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把雍王扶到床榻上,再去叫太醫?」

    這一下,剛剛呆若木雞的一群人頓時全都動作了起來,兩個身強力壯的上前將李賢搬到了一旁空置的木榻上,一個機靈的則一陣風似的衝出蓬萊殿去宣太醫。而偏偏李治這眼前模模糊糊搞不清狀況,等到這一陣忙完之後方才連聲催問是怎麼回事。

    「早晨狩獵的時候還看著好好的,怎麼會忽然發起了燒?」武後對這種狀況也頗有些摸不著頭腦,眉頭不禁皺得緊緊的,「他平素練武。身體壯得很。怎麼忽然說病就病了?就算是剛剛去了李家親眼看到李績病故,也不至於如此才對。」

    李治自己在聽到李績病故的時候就已經心神失守,此時兒子這忽然倒下,他更是心裡發慌,聽武後這麼說頓時更急了,竟是使勁跺了跺腳:「這些該死地太醫怎麼還不來?」

    一旁地王福順看見皇帝已經方寸大亂,只得輕咳一聲建議道:「陛下。這太醫署離這邊還有一段距離,不若先用軟布浸上涼水敷在額頭上,看看能不能把熱度降下去再說。」

    「我居然忘了這個!」武後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吩咐了下去。結果。剛剛被李賢這忽然一倒嚇丟了三魂六魄的阿芊這才魂魄歸位,趕緊指揮侍女們去打水。等到秦鶴鳴和崔元昌兩個太醫署首席太醫匆匆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整個蓬萊殿亂成了一團的場景。

    「兩位陛下……」

    李大帝一口打斷了兩人的行禮問安:「廢話少說。快去看看賢兒這發燒究竟是怎麼回事!」

    雖說在路上已經知道是雍王李賢忽然病倒,但秦鶴鳴和崔元昌心裡還真的有些嘀咕。要說這皇族之中誰身體最好,那絕對是李賢莫數,甚至可以說壯實得像一頭牛似地,好好的怎麼會生病?就算是李績病故的消息太過打擊人。那也不至於如此。

    然而,這一診脈。兩人方才不得不信,左右手輪流診了一次,他們便交換了一個眼色,轉身站了起來。秦鶴鳴和李賢關係熟絡些,此時便躬身稟告道:「兩位陛下,雍王大約是這些天思慮過多,因此心有鬱結。而今天早上地打獵這麼一高興,下午又驟聞噩耗時地一悲傷,再加上前時的病氣,這才發作了出來。不過雍王身體強健,只要服下藥去,這燒很快就能退下。」

    這要是換成其他縱情聲色身體虛浮的皇親國戚,給秦鶴鳴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這麼說,但對於李賢他卻可以下這樣地斷言。奈何李治和武後已經被李賢剛剛那忽然推金山倒玉柱的那麼一下給嚇怕了,兩夫妻誰都不相信,於是便把目光轉向了崔元昌。

    當另一位道出了幾乎相同的判斷時,皇帝夫婦才雙雙吁了一口氣,本來沉得如同外頭那陰天一樣的臉色終於和緩了下來。而一旁心驚膽戰的阿芊也感到心神一鬆,結果腳下一軟,要不是她旁邊就是廊柱,只怕就要一下子癱倒在地。

    而對於李賢來說,迷迷糊糊只感到有人在嘴裡灌進了極苦地湯藥,有人在額頭上蓋了冰涼沁濕的軟巾,有人在身上蓋了厚厚地溫暖錦被,有人在耳邊輕輕地呼喚著……雖說有這樣的感覺,可他就是難以睜開眼睛,腦海中彷彿像走馬燈似的晃過了昔日的一幕一幕。

    雖說之前於志寧去世的時候他也曾經為之心痛,但卻及不上這一回。他從八歲出頭開始就拜了李績作為師傅,無論是武藝還是韜略,無論是為人還是處事,他都從對方身上受益良多。他的皇帝老子皇后老媽儘管對他都相當不錯,但老狐狸的地位還是不可替代的。

    他只感

    猶如置身火海,那種猶如烈火焚身似的燒灼感讓他渾卻一個手指頭也動彈不得。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種火燒火燎的痛苦方才漸漸遠去,而他也總算從那種刻骨銘心的回憶中解脫了出來,沉沉睡了過去。

    「賢兒,賢兒!母后,他都昏睡六七個時辰了,怎麼還沒醒過來!」

    「賀蘭,鎮定些,秦鶴鳴和崔元昌都斷言賢兒這燒只要退了就沒事了!你和申若阿嫣且在這裡守著,你們的父皇也是一宿沒曾合眼,剛剛睡下,我得先去瞧瞧他!」

    李賢朦朦朧朧聽到這麼些聲音,連忙奮力睜開眼睛。他只覺得這一覺睡得極長,所以一睜開眼睛就醒得炯炯的。此時此刻,他看見床前四個人影背對著他站在那裡,那背影都是極其熟悉的,連忙開口叫了一聲。

    「母后!」

    他這麼一出聲,就只見四個人齊刷刷回過了頭,緊跟著就是兩個人影先撲在了他的身上,一下子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時候,他方才覺得渾身上下都泛著酸痛,竟是忍不住呻吟了一聲。下一刻,比較沉得住氣的屈突申若就一手一個把賀蘭煙和許嫣給拎到了旁邊。

    「這燒雖然退了,可六郎的身體卻還虛,哪能禁得起你們這樣一壓?」

    武後顧不得理會那邊三個女人的別樣心腸,在床榻上坐下之後,先伸手試了試李賢的額頭,發現果然和剛剛一樣不見有發熱跡象,她這才稍稍放心,目光中更露出了難得的溫柔:「好好一個人忽然弄成了那樣子,你要把你父皇和我嚇死麼?先頭你五哥忽然來這麼一遭就已經夠嚇人了,現在倒好,連你也居然也學會了!」

    李賢迷迷糊糊只記得自己先前那一下似乎挺嚇人的,但聽武後這麼一說,便明白鐵定是把老爹老媽給嚇壞了,便露出了尷尬的笑容。這份尷尬還沒結束的時候,他就感到肩頭猛地一痛,卻是武後不知用了多大力氣狠狠砸了一下。

    「我知道李績的去世給你打擊很大,但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是不老不死的,你年紀輕輕更得看開些!你父皇已經令中書下詔,封李績為太尉,並讓群臣合議擬定謚號。不過,這都得等七天之後了,你父皇已經下詔停朝七日,並在光順門為李績舉哀。」

    這樣的死後哀榮已經是人臣極致,不得不說李大帝已經設想得極其周到。李賢輕輕點頭的同時,卻想到倘若李績知道,對於這些必定是並不如何在意的。然而,整個李家在喪失了一根最堅實的頂樑柱之後,對於天子這樣隆重的表示必定會感恩戴德。

    李敬業如今怎麼樣了?

    猛地想到這個念頭,李賢先是一陣黯然,轉而就想下床,誰知這動作剛露出苗頭就給武後按了下去:「你給我老老實實躺一天,如今群臣都知道你哀傷過度以至於暫時臥病在床,沒有人會指摘你不夠尊師重道。明天這個時候若是你的病全好了,再和我一起去祭奠也不遲!」

    對於老媽的這份堅持,李賢想要反對也沒轍,只得勉強答應了下來。這時候,武後方才瞥了一眼旁邊的賀蘭煙三人,微微笑了笑便徑直出門去了--李治固然是今天早上才躺下,她卻是直到現在也不曾合眼,待會去看過丈夫狀況之後,她也該回去好好睡一覺了!

    不說李賢怎麼應付三位妻子的嗔怒關心,只說外頭輟朝七日為李治舉哀這樣一樁,就讓裡裡外外震驚一片。李大帝即位以來也不是沒有元老重臣去世過,但原本應該配得上這種禮遇的長孫無忌卻被貶官賜死,其他宰相也全都沒有享受到,於是,這樣驚天動地的禮遇自然是讓人人津津樂道。就拿如今擬定號來說,政事堂私底下就已經有了結論。

    「清白守節曰貞,剛彊直理曰武,這若是給英國公定謚號,這兩個字是最合適不過了。」

    這幾乎是政事堂集體通過的結論,雖然定謚號並不是他們的職責。李績這一生豐功偉績就暫且不用說了,而他其他的操行也讓人深為敬服,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奉上忠,與友義,事親孝,當然,最後一點就是知天命。至於善於審時度勢這種人人心知肚明的優點,則根本不用放上檯面來說--誰都知道李績不是權臣。

    在表示哀悼的同時,首席宰相上官儀還歎息了一聲:「也不知道雍王這個弟子是如何傷心欲絕,居然會硬生生病倒!」
正文 第六百零七章 一日兩夜,小病初癒

    極少有人知道,就在李績去世的那天夜裡,號稱活神仙離開了人世。他雖說這一世留下了無窮無盡的傳說和神話,但臨去世的時候,身邊卻只有徐嫣然一人守著。在停止呼吸的最後一刻,他的手中緊緊攥著李賢命人送來的那一本書,嘴角猶帶著一絲笑容。

    倘若說李績已經是高壽,那麼袁天罡的壽數就足以羨煞無數人了。他早就過了百歲,足跡幾乎踏遍中原各地,更沒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因此,在朝堂正在為李績的喪事而大操大辦的時候,袁天罡的下葬卻顯得悄無聲息。

    楚遙匆匆從杜康酒肆趕來,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一來是沒想到只是這麼數日之間袁天罡便會撒手人寰,二來是外頭人人都在念叨李績,卻幾乎沒有人想到袁天罡,破有些憤憤不平。當得知連收殮下葬的程序都是草草了事,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隆重時,她終於忍不住抱怨道:「袁真人之名天下皆知,這葬禮怎麼能如此草率?」

    「這是袁師臨走之前的心願,否則不算徐家的財力,就是我自己,要想風光大辦還不容易麼?」

    徐嫣然默默地站在那高高的黃土堆前,凜冽的寒風不時捲起她的披風,而她卻依舊恍然未覺。秀美的臉上忽然留下了兩顆晶瑩的淚珠,緊跟著她便在那墓碑前行了一個肅穆的稽首禮。

    「袁師生前雖未明言收我為弟子,卻傳我道家典籍精要。我雖無意修習術數,卻決定在袁師走後入觀靜修。雍王曾經笑語,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這俗世榮華富貴雖好,卻是一飲一啄自有定數,榮極必敗……」

    楚遙越聽越覺得不吉,心中大急,正想發話岔開過去。卻不料自家小姐忽然轉過身來,將一個油紙包塞給了她。她心中莫名其妙,不由問道:「小姐,這是什麼?」

    「這是幾張房契和地契,都是我自個的,我出家之後也不需要這些,就留給你當嫁妝好了!」不等楚遙出口拒絕,她又從旁邊的一個小道童手中接過了一個包袱。鄭而重之地交給了楚遙,「這是袁師的遺物,你先拿去送給雍王,讓他轉交天後陛下。」

    「可是……小姐為什麼不交給大人轉交?」

    見楚遙一臉的疑惑。徐嫣然不禁笑了笑:「你別忘了,我爹姓徐。這是要緊物事,你可千萬別耽誤了!」

    楚遙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接過之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連忙說道:「可是,我聽說雍王在看見英國公病故之後,回到宮裡奏事之後就忽然發起了高燒,如今大約還在宮裡休養呢。我就是這時候送到雍王第去,大概也見不到人!」

    徐嫣然陡然色變:「他居然病了?可還要緊?」

    「我怎麼知道!」楚遙回答得異常乾脆,見自家小姐眉頭緊鎖。她不由更加鬱悶了,「小姐,你分明是對他別有好感,那幹嘛不去挑明了?想當初許家那位小姐還不是單相思,可現在這日子還不是過得和和美美?就算你不喜歡他已經有那麼多妻妾,那還可以嫁給別人啊!徐家又不曾招惹天後,總不成你就連嫁人也不行吧?」

    這心思被人一口拆穿。徐嫣然卻並不惱,而只是屈指在楚遙頭上輕輕一彈:「小妮子什麼時候攛掇起我了?這出家為道又不曾有那麼多拘束,反而更加自由自在,就是父親和哥哥也沒法再管束我。我手頭還有不少產業,將來生活亦不用愁。豈不是比隨便嫁一個人更好?」

    見楚遙瞠目結舌,她卻沒有再解釋什麼,而是向墓碑再致一禮,旋即頭也不回地朝來路走去,不由自主地吟出了那四句讓她永遠難以忘懷的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當袁天罡的死訊拐彎抹角經過幾重渠道傳到李賢耳中,而那個包袱也送進來的時候,他不禁再次重重歎了一口氣。這一年對於大唐雖說是取得前所未有勝利的一年,同時也是多災多難的一年。先是皇帝和太子先後病倒,繼而是亂七八糟地事情案件一大堆,再緊跟著則是李績的去世,現在居然連袁天罡也死了!

    雖說這樣一位世外之人的去世對於天下並沒有多大影響,但還是很讓人不愉快的一件事。畢竟,老袁和普通神棍不同,倒像是一位親切的鄰家長者。

    此時屈突申若賀蘭煙和許嫣都在,看見李賢在那裡發呆,便知道這一位又開始胡思亂想了。要說李賢從來沒有像上一次那麼失態過,於是不免擔心他會再有什麼變故,屈突申若便故意岔開了話題,

    起了個頭就被李賢堵了回去。

    「放心,已經發過一次燒了,怎麼還會有第二次?」

    臥床躺了整整一天,被硬壓著服下了無數補藥,若是再躺下去,李賢只擔心自己的筋骨是不是會生銹。把那個包袱暫時丟在枕頭邊,他便掀開錦被下床,而三女苦勸不住只能幫著他穿好了衣服,但趁機埋怨兩句卻在所難免。

    好容易穿戴整齊梳好了頭髮,李賢一轉頭就看見賀蘭煙她們臉上都微露憔悴,甚至還能看到黑眼圈。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自然連哄帶騙地驅趕她們回家睡覺,賀蘭煙和許嫣固然是拗不過他勉強同意,屈突申若臨走前卻單獨提醒了一句。

    「可別在宮中樂不思蜀,要知道,你在蓬萊殿側殿呆的這麼一天兩晚,外頭已經有無數閒話了!早些回來,我和焱娘還有要緊事情和你說,是關於小蘇的。」

    這屈突申若人是走了,但這語帶雙關地話卻讓李賢頭痛得很--這他自從回來之後就沒和蘇毓有什麼糾纏,人家也躲得他遠遠的,怎麼好好的又牽扯了上來?

    無奈歸無奈,他眼下還有更大的事情要做。然而,當他一身乾淨利落提著包袱準備出門地時候,卻被兩個內監攔了個正著。而僅僅是一瞬間,王福順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頭竄出來了。

    「雍王殿下,您這身體才剛好,這大冷天的怎麼又要出去?」王福順親眼看到那天李賢一頭栽倒過後,帝后慌亂失措的樣子,哪裡敢再讓這位主兒出紕漏,因此這時候已經打定哪怕是用強也要把人留住的主意。「兩位陛下日日親自來探殿下的病,若是有什麼反覆,殿下怎麼也對不起二聖的苦心吧?」

    李賢看王福順說得苦口婆心,就差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只得上前把人拉到了一邊,悄悄表示是宮外的袁天罡剛剛歿了,托人送給他這麼一件東西,他如今要去轉交給自己的皇后老媽。

    轉交給皇后?怎麼不是天子?雖說心中盤桓著這麼一個念頭,但王福順明白這種話質疑不得。看看李賢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康健,他心中稍稍一動,但轉念還是一招手叫來了兩個身強力壯膀大腰圓的內監--要說他們有多魁梧?就只看他們比身材高大地李賢還高一個頭,就可見一般。

    「宮中無諭不得用肩輿,雍王病體初癒,你們便背著雍王去含涼殿。」

    不是吧,這麼一點路還要用背的?李賢一下子苦了個臉,他又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廢柴,不過就是偶爾發個燒罷了,幹嗎要動用這樣的陣仗?

    雖說極度不情願,但是當王福順明顯準備死攔到底,李賢還是勉強答應了下來。然而,伏在人家背上疾行,他這才深深體會到了這虎背熊腰的力道,不但步子穩健,而且那雪地上的腳印極淺,顯然是提氣輕身的緣故。雖說動用了兩個人,但一路上那個背負他地內監根本不曾停過,待到含涼殿前將他放下來的時候,更是連大氣都沒有喘一下。

    進殿之前,李賢忽然回過頭細細端詳了兩人一會,直到確信這兩人的形貌已經記在了心裡,他方才匆匆往內中走。而從大門到內殿這麼一段路中,所有人看到他生龍活虎的樣子,都露出了極端詫異的表情。

    而武後看到他地第一反應就是一句笑罵:「人家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倒好,病來如山倒,病去也如山倒,看你現在這模樣,誰能想到大前天你突如其來那一遭能把人嚇死!」

    對於老媽的揶揄,李賢卻沉默以對。上前將那個包袱放在案桌上,他便沉聲說道:「這是袁真人托人送來讓我轉交母后的。就在英國公去世那天晚上,袁真人也去世了。」

    武後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幾乎跌坐在了座位上,那驚愕的模樣和乍聞李績去世那一次別無二致。她和袁天罡與其說有什麼深厚的交情,不如說是神交,畢竟,她對年少時袁天罡算命的事已經完全記不得了,之後也只見過一次面。

    伸手摩挲著那個包袱,她也顧不得李賢在場,竟是徑直伸手去解那個包袱,當看清裡頭只有一個玉匣地時候,她微微一怔,想到是數年前袁天罡遊歷回來的時候,她命人送去的賞賜。她極盡鎮定打開那個玉匣,果然看到了自己剛剛猜中的東西。

    那白紙上的墨跡彷彿仍未干一般,漆黑的磣人。其中四個名字下各有評語,唯獨第二個名字下一片空白。
正文 第六百零八章 公主出嫁,六郎陪靈,老狄抓人,老狄抓人

    李大帝宣佈要退位的大背景下,禮部雖然兢兢業業處出嫁的事,但究竟是出工不出力還是陽奉陰違,那就只有天知道了。阿韋托付的事情李賢根本就不曾去遊說老媽,而是對負責這件事的某官員叨咕了幾句,就不動聲色地抽掉了兩份檔案。

    於是,千呼萬喚始出來,駙馬人選在近一個月之後終於浮出了水面。一個是權毅,此人也算世家出身,祖上在北周隋唐三朝都是高官,祖父也是當初秦王府要員,曾經封盧國公(從這個層面來說,倒是曾經和程咬金封在一塊地上)。另一個是王,祖父官至監門將軍,封平舒公。不管怎麼說,僅僅從門第來說,武後這個嫡母對兩位公主也算是很厚道了。

    當然,兩位公主確確實實是大齡青年,但考慮到李賢娶妻的時候三個妻子倒有兩個比他大,因此這個問題雖然值得詬病,倒也不能指著武後說道什麼太多的不是。

    而這是李大帝登基以來,嫁出去的頭兩個公主,這權王兩家下定的那一天,沿路圍觀的百姓不在少數,更有眾多人在議論陪嫁的多少。而等到一系列程序走完武後率命婦親自送嫁的時候,那非但沒少反而更多的嫁妝更是讓不少人齊聲讚歎皇后大度。

    事實上,對於做給別人看的大度,武後一向是毫不吝惜的。昔日廢太子忠頭一次被人舉報有謀反形跡的時候,她還曾經求過情。對於皇子如此,對於沒有絲毫力量的公主。她就更犯不著為難了。當然,對於上金死後跟著忽然吐血地素節,她是要多膩味就有多膩味。

    兩位姐姐出嫁的場面,李賢破天荒沒有去湊熱鬧。一來彼此感情並不好,他沒有必要去惺惺作態;二來則是李績昔日曾經答應和程咬金一起出席,結果卻沒有等到這一天。想到這一點,他就根本沒有任何湊熱鬧的心情。

    七日輟朝為李績舉哀已經結束了,雖然在這之後緊跟著皇家就辦喜事很有些不地道,但這是老早就準備好的事,因此不但李家人能夠理解。整個長安城的百姓也能夠理解。然而,在外頭鑼鼓喧天的背景下,李賢卻陪著李敬業坐在李績的靈堂中。兩個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人對坐默然。

    「我一直以為,祖父此次還能逢凶化吉的。」

    李敬業瞥了瞥那刺眼的靈牌,忽然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祖父昔日投唐地時候就屢遭劫難,所以他一直認為能高壽已經是天公賜福,但有疾病決不肯服藥。我以前還擔心過,後來看不管是風寒還是濕熱。他都安然無恙地度過,便以為他真的百病不侵。如今看來。人總是要老要死的,英明神武地祖父也不例外。他只憑一個人便撐起了整個李家,如今換作了我……六郎,你認為我真的行麼?」

    「說什麼喪氣話!」李賢沒好氣地啐了一口,旋即想起李績臨死前那些交待。忽然覺得心裡堵得慌。這若僅僅是他一個人知道也就算了,偏偏李績還關照過李弼。那位雖說看似是老實人不會胡說八道,但萬一喝醉酒或是說夢話呢?思來想去。盤坐在地上的他忽然將拳頭用力在地上一砸,把當日李績的吩咐原原本本娓娓道來。

    於是,他就看見李敬業的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紅,最後彷彿喝醉了酒似的酡紅。然而,憑著他對李敬業地瞭解,卻知道這小子必定不是在生氣失望,而是在醞釀其他什麼情緒。

    「哈哈……哈哈哈哈!」

    李敬業忽然狂笑不止,那聲音簡直要掀翻整個靈堂,最後甚至連眼淚都笑了出來。直到看見外頭有僕人在探頭探腦,他方才揮手打發走了那些管閒事的,面上忽然流露出了自嘲地表情。

    「論機敏,我不及你;論武藝上的天賦,我不及小薛;論力氣,我不及伯虎。所以我一向以為爺爺只不過因為我是長孫,才勉強教導我,想不到他還對我有這麼高的評價!嘿,出將入相誰人不想,只不過他有一點卻料錯了,我這人雖說有點野心,卻貪圖安逸享樂,絕對不會因為一時意氣把整個家族拉進去陪葬!」

    一口氣說完這些,見李賢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死盯著他瞧,李敬業不禁翻了個白眼:「你把祖父的警告私自透露給我知曉,不怕他在天之靈知道了不高興麼?」

    李賢卻依舊笑嘻嘻的:「所以我在師傅地靈堂中告訴你這些,就是想讓他知道,都十幾年兄弟了,我當然信得過你!」

    「居然說這樣肉麻的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我又不是你的女人!」

    雖說想也不

    諷了回去,但李敬業卻感到心頭一鬆,彷彿祖父驟然甸甸地影響,在這一刻漸漸煙消雲散。老一輩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他還不算什麼,但將來必定是他們這些年輕人的時代。

    「喂,你兩位親姐姐出嫁,你真的不去?」

    李賢不耐煩地搖搖頭:「我不是和你說了麼,沒心情!反正都是繁文節,又不是當初你們幾個結婚,我去了免不了又要應酬,索性就借病躲一躲。」

    說到這個,李敬業免不了想起先頭傳來李賢病倒的消息。那時他因為祖父忽然去世而哭得發昏,驟然聽到這消息幾乎以為是別人開玩笑,待得知是真的時,幾乎拔腿就想往宮裡沖。好在最後他還是忍住了,卻想不到李賢只是在病榻上躺了一天兩夜,依舊生龍活虎地出現在眼前。果然應了一句話,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話說回來,陛下居然要退位,這件事情真的鐵板釘釘了麼?」

    「別問我,這件事我到現在都沒頭緒!」

    對於當日老媽要老爹答應的一個要求,李賢到現在都還沒有頭緒。他絕對不相信武後會明著對李治說退位,可是,要不是如此,他那位皇帝老子怎麼會毫無徵兆地一上朝就提出這件事?最最詭異的是,李弘如今是幾乎不見人影,難道在進行皇帝上崗前緊急培訓?

    想到這裡,他只能隨口抱怨道:「不管了,天塌下來也有高的人頂著!」

    接下來的時間裡,兩人就在靈堂中相對而坐,彼此再也沒有說什麼話。雖然是大白天,靈堂中也點著油燈,滿屋子的白幡再加上那靈牌之後的棺木,在肅重之外更添了一份沉重。空中瀰漫著濃重的香油味,而屋外道士念誦的聲音更不絕於耳。

    這年頭道教遠比佛教昌盛,更何況皇家把老子奉為祖先,所以但凡家裡有喪事,請的也大多是道士而非和尚。而這靈堂中對坐的兩人雖然不怎麼信神佛,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有什麼反對意見--那只是對死者的敬意,僅此而已。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李賢算算那邊兩位公主出嫁的時間,大約也已經進到未來駙馬家的大門了,不禁輕輕嗤笑了一聲。說來也巧,這兩家駙馬同住在一個坊中,都是一等一的大門頭--想想他曾經聽說過的那些傳聞,什麼兩位公主年逾四十才出嫁,什麼嫁的只是普通軍士,什麼一應典禮通通從簡,還真是小看了他那位母后!

    武後是什麼人?這就算有恨,除非萬不得已也不會放在面上,而是會把場面做足,隨後用軟刀子慢慢收拾。這公主下嫁小兵,皇家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所以說,面子問題永遠是不能逾越的天塹。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件事情還真的不是李弘提出來的,無損於母子關係。

    「不好了,不好了!」

    正掰著手指頭算時間的李賢驟然聽見這麼一個聲音,頓時猛地抬起了頭。只見外頭一個李家家將滿頭大汗地衝了進來,腳下還未站穩就嚷嚷道:「剛剛兩位公主的下降禮剛完,羽林軍千騎果毅程務挺就忽然出現,逮走了三位賓客!」

    話音剛落,李賢和李敬業便同時站了起來,很快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李賢和程務挺打交道的機會倒不少,但只限於公務,唯一一次真正面對面還是人家上他家裡來搜查的時候。由於這一層關係,他對此人印象不錯。可是,這麼一個聰明人,居然會在大喜的日子跑到兩位未來的駙馬家去逮人?

    這不是掃兩家人的臉面麼!而且,這好歹也是皇親國戚吧!

    見李賢正在那裡琢磨,李敬業便連忙問道:「快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抓的是什麼人?」

    「具體情形小人也不清楚,只知道被帶走的是上洛郡公、扶鳳郡公,還有兵部一位甲庫令史。」

    前頭兩個郡公李賢倒不在意,但後面那個人卻讓李賢有些警覺。小小的令史與其說是什麼官,不如說是小吏來得貼切,這樣的人出現在賓客中原本就有些奇怪。另外,程務挺的出動絕對不可能是自作主張,背後指不定就是狄仁傑在搗鬼。

    他舉薦這一位查辦上回的案件,如今已經是將近一個月過去了卻依舊動靜全無,甚至有人懷疑狄仁傑是不是徒有虛名。想不到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一位一出手還就是大手筆!
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御史台的茶很好喝……

    發生在兩位公主婚禮上的不愉快事件雖說讓兩位駙馬家興,但私底下議論的人卻開始漸漸覺得,此事似乎有轉變為大事件的趨勢。於是,婚禮過後賓客全都紛紛告辭回家,沒有一個敢在家裡多停留的。直到第二天早上,那兩位郡公也在被帶走一夜之後安然回家,這才讓不少人鬆了一口氣。

    然而,也就是在這一天上午。昨天剛剛出動的羽林軍千騎忽然再次出動,這一次比前一次鬧出的事情更大,被人私底下稱作鐵面的程務挺竟是造訪了三位親王家,不但禮貌的請越王李貞和紀王李慎前去協助調查,最後甚至把王素節也給帶走了。

    李唐取楊隋而代之,這天下原本就是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因此皇族之中也同樣湧動著一種尚武和不安分的血液。

    太宗皇帝李世民的皇位就來得不那麼光彩,雖說玄武門事變被他自己粉飾得像一件無可厚非的正義事件,但其實質也不過是搶班奪權,殺兄誅弟謀反。當然,作為李唐第一個謀反成功的人,而且開創了一個盛世,因此在定性上頭,人們只會說他是明君而不會說他是逆子。

    至於接下來的謀反事件就多了。首先是太宗長子李承干的謀反未遂事件,搭進去侯君集之外還附帶一個漢王李元昌和整個杜家人。緊跟著就是長孫無忌辦理的吳王李恪造反,搭進去一個荊王李元景和整個房家人。於是,昔日以賢相聞名的房杜,在死後子孫都沒有好下場。

    此外,還有魏王李泰因謀奪嫡失敗被貶死,齊王李佑因造反被貶為庶人賜死……總而言之。整個李唐開國不到百年,皇族造反的案件就已經多如牛毛。起因正是因為一代明君李世民給兄弟和子孫開了個好頭。

    所以,三位親王被請去御史台喝茶,長安輿論空前大嘩,一直以來保持沉默的不少大臣都開始雪片似的上書,無非是說這三位乃陛下手足骨肉,不可輕辱之類地。

    這李大帝自從上次宣佈要退位之後,又是如同消失似的再也沒出現過,這些東西頓時在紫宸殿堆積如山,武後卻連瞧都懶得瞧一眼。上朝的時候也隻字未提。只等到最後有人忍不住跳出來質問的時候,她才舉重若輕地聲稱只是調查,根本不曾看押,試問哪來的輕辱?

    接下來,大唐尊貴的天後陛下就拂袖而去。而李賢在面對圍上來的群臣時,猶如泥鰍一樣溜得飛快--他對於整件事情根本不清楚,拿什麼去應付這些好奇寶寶?

    然而,就當臨川長公主為了紀王李慎的事情幾乎急得發慌時,渾身一根毫毛都沒掉的紀王李慎忽然被恭恭敬敬送回來了。非但如此,這一位根本看不出被人軟禁過。反而興高采烈好似剛剛經歷了一場春遊,甚至還對護送他回來的一隊羽林軍客氣有加。人家走地時候他甚至還在揮手告別。

    這下子,王府裡裡外外的人甚至以為自家王爺是不是瘋了。

    於是,臨川長公主匆匆趕到紀王第,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兄弟樂呵呵笑瞇瞇的樣子,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伸手去探了探李慎的額頭,發現溫度正常之後就更莫名其妙了,緊跟著就是一陣連珠炮似的發問。

    這不問還好,一問之後她愈發摸不著頭腦:李慎被帶走之後就一直住在御史台某處,好吃好喝供著,極品書房供他隨意翻閱。每天狄仁傑還會陪他聊天,這幾天下來便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彼此都佩服對方的學識。這不,此次李慎被送回來之前。還約好他日去狄仁傑地私宅拜訪。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臨川長公主在宮裡住了十五年,在宮外住了二十多年,交遊廣闊長袖善舞。何嘗聽過這樣古怪地勾當?反反覆覆確認自己的弟弟沒有遭到什麼虐待,也沒有任何精神上的損傷之後,她對那位新任侍御史便有了極度的好奇--這是哪門子的查案方法?

    對於紀王李慎被安然無恙地放出來,李賢並不覺得奇怪。事實上,他這位叔父要真的會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只不過,對於一夜之間在街頭巷尾流傳開來的紀王語錄,他卻笑得樂不可支。

    這調查居然調查出友誼來了,還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紀王既然出來了,人們就開始互相猜測越王李貞和王素節什麼時候能出來。甚至有好事的私底下打起了賭,幾乎清一色的人都賭下一個是李貞,要知道,素節可是蕭淑妃地兒子

    於武後的眼中釘肉中刺,自然是此次罪魁禍首的最佳

    所以,當接下來王素節完好無損地離開了御史台,被禮送回家的時候,可以說是長安城中眼珠子掉了一地。最開始還有好事地八卦人士認為王素節肯定是受了什麼暗傷,一回來沒幾天就會一命嗚呼時,太醫院上門診治之後卻得出了一個讓人驚掉下巴的結論。

    素節很健康,說不出的健康。和三個月前還吐血地那個面色蒼白的人相比,如今的素節雖然不至於像李賢那樣連一頭牛都可以一拳打死,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孱弱人士。

    這時候,從百姓到朝臣,人人都不免開始認認真真地思考一個問題--難道御史台有魔咒,在裡面待上幾天的人都會得到想不到的好處?結果,那些在御史台任職的官員就慘了,整天被一群同僚拉得問東問西,最後主官御史大夫不勝其擾,甚至準備外放去躲躲風頭。

    饒是李賢和狄仁傑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對於這種手段也是歎為觀止,這一天去探望程咬金的時候,他免不了便感慨了一句:「昔日曹操曾說生子當如孫仲謀,如今看來,這挑侍御史就得挑狄仁傑這樣的人,以往誰進御史台不是淒淒慘慘慼慼,現在可好,從御史台出來的人都是紅光滿面興高采烈,何其不同也!」

    因為有可能抱上孫子,程咬金最近的心情也不錯,唯一抑鬱的一段日子也就是李績去世的那幾天。但他也是知天命的人,沒過多久就想開了--他自個還不是一大把年紀,指不定哪天一覺就睡過去了。

    「嘿,怪不得你推薦他,我原來還以為他是正經人,看來和你也是一個調調,鬼主意多多!」滿面紅光的程咬金正拿著一個羊腿吃的滿嘴流油,見李賢還在拿小刀慢慢割,他立刻使勁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讓旁邊小心翼翼伺候的程伯虎嚇了一大跳。

    「放開些,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大快朵頤,這麼小家子氣幹什麼!」

    李賢看了看那焦脆的羊腿,只得辯解道:「程老爺子,我可是大病初癒,這油膩的吃多了對腸胃不好!」

    -

    程咬金立刻惡狠狠地反駁道:「鳥,我吃了一輩子大魚大肉,還不是身體棒得很!」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陣,李賢終究還是笑嘻嘻地大快朵頤了起來--他倒不是胃口不好,只是心情還沒恢復過來,只不過碰到這麼一位吃的好睡得香的老爺子,他要是再小家子氣那就太沒意思了。

    於是,他和程咬金爺倆觥籌交錯喝得暢快吃得起勁,直到傍晚時分才出門回家。自從需要到政事堂輪值之後,他的空閒日子就比以前少多了,今日這一次之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偷溜出來。心有慼慼然的他翻身上馬,正想吩咐打道回府的時候,忽然瞥見不遠處霍懷恩正在和某人嘀咕些什麼。

    「老霍,什麼事情這麼鬼鬼樂樂的!」

    霍懷恩聽到這叫聲回頭瞧了瞧,旋即低聲吩咐了那人幾句,把人打發走了便大步來到李賢馬前,面色鄭重地說:「殿下,剛剛接到消息,越王也被放了出來!聽說這位回到家裡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出了宅子中的十幾個女人,然後宣佈一個月之內齋戒不近女色。天後陛下聞訊大為震怒,已經把狄大人宣進了宮,殿下最好也進宮看看。」

    這下子李賢貨真價實地詫異了。對於越王李貞他向來沒什麼好感,畢竟這傢伙曾經背後玩陰的耍了他一把,在這位伯父在長安盤桓的頭一段時間,他還曾經讓霍懷恩派人盯梢,後來見人家沒什麼反常舉動方才撤回了人手。

    在他想來,狄仁傑一次性帶走了三個親王,總歸抓到了某些把柄。這一次的事情最可能在背後搞小動作的是王素節,越王李貞的可能性也比紀王李慎高一些。但不管怎麼樣,三個人當中必定有一個搗鬼的,否則狄仁傑那麼大張旗鼓幹嗎?

    策馬站在呼嘯的寒風中,李賢只覺得剛剛還暈乎乎的頭猛然間清醒了過來。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便朝霍懷恩點了點頭,待對方上馬後便立刻放馬疾馳。此時此刻,他心中迸出了一個最大的念頭--這一次,他老媽大約不會容忍狄仁傑再胡鬧了!

    權也放了兵也給了,事情也鬧大了,這忽然來上如此一個結局,試問誰能理解?
正文 第六百一十章 武皇后的臉色,朝中的晴雨表

    要怎樣才能虎軀一震,釋放出讓別人無法抵擋的氣勢

    根據李賢多年的觀察,他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王霸之氣是存在的,但是這種王霸之氣需要長年累月的培養。就比如他李賢,那初臨貴境又不過是個小毛孩,就是再有心表現也是放不出什麼氣勢的。但是經過這麼十幾年身處高位養尊處優的美好日子,總歸有那麼一種上位者的氣息。然而,要說王霸之氣,他離那個標準還有一段距離。

    然而,他週遭的人當中,卻有人具備這種高水準。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至高無上的母后是也。武後在當初還是昭儀的時候就敢隱身李治幕後指點江山,如今成為二聖日日臨朝,那股威勢稱得上非同小可,端的是王霸之氣一放人人驚心,能夠抵擋的官員數目絕不至於太多。就連上官儀也在私底下對李賢抱怨過,他這個首席宰相看到武後發火心裡也會發怵。

    所以,李賢匆匆趕到紫宸殿的時候,聽到的就是裡頭傳出來的咆哮聲。那聲音算不上太大,但勝在穿透力強,若不是心有定見,指不定他還會以為老媽修煉了什麼獅子吼的神功。只不過,這紫宸殿中伺候的侍女內監大約已經習慣了,人人都是低頭垂目一聲不吭。

    狄仁傑似乎沒什麼這種單獨接見的經歷,他能應付得下來麼?

    李賢心中生出了一個巨大的問號,但考慮到老媽沒有宣召自己,這時候出現絕對是自討苦吃,便有意找個地方觀摩一下。正準備找一個合適的人帶自己進去,他卻只見前頭不遠處一道幕簾一掀。卻是阿芊閃了出來。

    兩相對眼,他立刻笑嘻嘻地上去問了一聲好。見旁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便悄悄把自己的來意說了。結果,阿芊眉頭一挑,趁人不察輕輕在他額頭上戳了一下,旋即拉著他的袖子便把人帶進去了。

    到了內間一個沒人地地方,阿芊方才轉過頭來抱怨道:「你就不知道迴避一下,難不成要把狄仁傑是你的人這件事宣揚得人人皆知?」

    李賢照舊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反正都是我舉薦的人,再撇清也沒人會相信。這老狄是個能幹人,我不是就怕他給母后的赫赫威勢嚇出毛病了麼?」

    「嚇出毛病?這位新任侍御史雷厲風行何等好手段。你也太小看他了!」阿芊嗤笑了一聲,旋即將李賢推到了角門處,旋即又壓低了聲音,「我還是頭一次看見能有人在天後陛下的質問下這麼坦坦蕩蕩不慌不忙,這狄仁傑果真是個人物!」

    咳,不是人物又怎麼可能在日後的武周混得風生水起猶如不倒翁?

    想著自己剛剛是光明正大進了這紫宸殿,阿芊待會必定不敢隱瞞帶自己偷聽的事,他索性明目張膽地站在角門處,一面豎起了耳朵,一面極力用眼睛分辨殿中的人。

    只見上頭的武後鳳目含威面露怒色。而底下地狄仁傑則是袖手低頭,雖說看不到半點神情。但顯然,他並沒有多少驚懼。僅僅是這一份鎮定,就足以證明這狄仁傑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宰相之材。

    「自你接任侍御史之後,羽林軍千騎前前後後出動不下於十數次,可最後結果如何,還不是徒勞無功?貿貿然將三位親王帶進御史台,又忽然把人全部放走,這朝中非議你可知曉?雍王昔日舉薦你的時候,曾經說你穩重能幹,是大才。可如今你上任月餘,數樁案子卻全無結果,反而還有愈演愈烈的態勢,你這個侍御史是怎麼當的!」

    這要是別人。此時必定是驚惶萬狀匍匐請罪,奈何狄仁傑原本就是極有主見的人,此時竟忽然抬起了頭。面上反而露出了笑容:「天後陛下,長安城中最近確實事情繁多,可所謂小火慢燉,方得佳品,越是局勢看上去繁雜,越是不可一味用快刀斬亂麻。臣雖說曾經請了三位親王前去問話,但全都是禮待有加,就是三位親王本人,似乎對這段經歷也頗感愉快。」

    這正是武後最最奇怪的一點。大唐尚武,王爵往往也是自視極高,別說沒事情被請到御史台去坐了幾天,就是因為涉案而被某位官員問了幾句,那也往往會雷霆大怒,哪裡像此次這三位的光景。紀王李慎也就算了,那原本就是個脾氣好的人;但越王李貞是什麼貨色,那王素節又是什麼貨色?

    於是,她的怒火一瞬間全都斂了去,取而代之地是一種審視的眼神:「狄卿這等好本事,怪不得能讓雍王青眼相加。」

    狄仁傑還是那麼一副不溫不火地模樣:「臣乃是大唐之臣,雖說受雍王舉薦,但處事仍是憑公心。三位親王

    後,朝中非議雖多,卻也有其效用,臣對破案也已經天後陛下若是信得過微臣,但請等到正旦之日。若是正旦之日破不了案子,臣自請辭,並甘受無能之罪。」

    武後這一生閱人無數,也算是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但此時看狄仁傑卻越發覺得是隔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雲霧。話雖如此,她如今更多的心思都在於上回李治宣佈的退位一事,也確實無心在這些雜事上投注太多的精力。因此端詳了狄仁傑好一會,她終於認可了這樣一個要求。

    等到狄仁傑行禮之後一退出去,她便信步走下了台階,無意中卻瞥見角門處有一個鬼鬼樂樂的黑影,頓時眉頭大皺。正要喝斥的時候,她忽然心中一動,便疾步轉了過去。

    待到近前一看,發現果真是自己意料之中的那個人,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出胳膊就把人拽了出來,劈頭蓋臉地訓斥道:「都說過你多少次了,偏偏就喜歡玩這種聽壁角的戲碼!若不是我想到除了你就不會有別人,叫了人進來豈不是笑話?」

    要不是我故意露出形跡,你老媽能那麼容易發現我?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李賢還是嘿嘿笑道:「母后明察秋毫,這不是還沒上來就斷定是我麼?我不過是想來瞻仰一下母后發威,誰知道這狄仁傑還真是有一套,能在母后怒火下如此鎮定的人已經不多了。」

    「哦,原來你是來炫耀你看人地眼光准!」

    武後嗤笑一聲,猛然間又出手拎住了李賢的耳朵,左右一擰之後方才放了手。人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往日她若是處罰人自有別人代勞,自己動手的機會完全沒有,但這定律卻在李賢這個兒子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此時,惡狠狠地瞪了李賢一眼之後,她便緩緩回到居中的案桌前坐下。

    -

    「你既然都聽見了,那你認為他有多大地把握?」

    對於這樣一個問題,李賢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十成。」

    這話一出,武後不禁露出了一絲驚愕。若有所思盤算了一陣子,她也不問李賢怎麼有這樣的信心,而是就目前的其他局勢和兒子進行了友好磋商。說是磋商,其實就是她吩咐李賢聽著,偶爾母子倆再拌一下嘴,僅此而已。

    氣氛從最初地嚴肅慢慢變得柔和了起來,尤其是武後和李賢商量起了李顯的婚事時更是如此。雖說李賢不是武後所出四子一女中的長兄,但事實上他常常扮演的就是長兄的角色。所以,說著說著,他心中便生出了無窮無盡的感慨。

    不知不覺,竟是連李顯也要娶妻了!接下來便是李旭輪和李令月,日子還真過得他娘的快!

    而武後也沒注意到李賢的心不在焉,又拋出了另一個議題:「羽林軍陳老將軍已經年紀大了,他上書說讓顯兒接任大將軍,我覺得這主意不錯。顯兒雖然貪玩,但作為親王身上職司太少,未免也不像話。接任大將軍之後他也未必有興趣去管事,所以你這個哥哥……」

    剩下來的話就是不說,李賢也清楚言下之意了--不外乎是你既然能幹,那麼能者多勞,就多擔待吧!當然,從另一個層面來說,老媽對於他這個兒子還是信任有加,這不,作為皇家禁衛軍的羽林軍都給他了,足可見「殷切希望」!

    然而,彷彿是順應給一甜棗就要打一棒子的定律,武後忽然又補充道:「羽林軍千騎果毅程務挺是個人才,我擬擢升其為中郎將,仍領千騎果毅。有他輔佐,你大可高枕無憂。」

    程務挺那個時而鐵面時而通融的傢伙終於高昇了!李賢在心裡打了個突,考慮到自己確實不可能左一個兼職右一個兼職往身上背,於是便對這一任命自然不會提出任何異議。給權之後又要分權,這本就是他老媽用人的長效管理機制了。

    「遼東的安東都護府有薛仁貴坐鎮,其他的將領不可安置過多,先前你身邊那個盛允文不錯,而且也是昔日名門之後,我準備將他調回來進金吾衛,你認為如何?」

    好,當然好,這種問題還用問麼?雖然喜出望外,但李賢還是替人家辭謝了兩句,無非是說陞官太快之類的。於是,等到和武後友好磋商結束,他出了紫宸殿重新看到外頭的陽光時,他只覺得整個人都是舒暢的。

    老媽的臉色,不但是朝中的晴雨表,而且很有可能演變成天下的晴雨表!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一章 李六郎發明的臘八粥

    天子遜位給太子的時間進入最後倒計時的時候,之前就通通讓道在一邊了。雖說還有人在議論著之前三位親王去御史台喝茶的故事,但人們目前最最關注的是,這一場遜位會不會在最後的節骨眼上嘎然而止,李大帝之後會不會乾脆退隱,武後和新君會不會一起上朝……而林林總總的問題中,還有一個最最關鍵的地方。

    那就是太子的身體究竟是否能負擔起下一任皇帝的重任!

    從太醫署的官方消息來看,太子的身體情況是樂觀的,因為他還年輕;但是,從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來看,情況無疑值得商榷--據東宮可靠人透露,除了睡覺之外,太子每日臥床靜養的時間至少需要三個時辰以上,這樣一位新君登基,豈不是比李大帝如今的撒手好不到哪裡去?

    憂心的人既然大把大把,那麼就需要政事堂的正確輿論引導作用。於是,上官儀這個首席宰相幾乎累趴下,而剛剛榮登宰相寶座的裴行儉第一次深切感受到,這當宰相和領兵打仗有什麼樣的不同。這將領帶兵如臂使指很容易,但這宰相指揮官員就不那麼容易了,這三天下來,他簡直覺得比打了一場斬首數千的大仗還累。

    怪不得雍王李賢常常找借口請假,這宰相還真不是人幹的!

    大唐的規矩是,宰相事無不統,所以除了同中書門下三品這個職銜之外,就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知某某事的名頭了,這也成就了宰相的尊貴。所以,初入政事堂的裴行儉除了要承擔宰相分內的職責之外,還和李敬玄一起分管人事工作。而對於這樣一個肥缺。曾經有知情者驚呼武後瘋了--這人事任免權,哪裡有交到仇人手中地道理?

    只有李賢自個知道,他老爹雖說這麼多天就只出來過先頭那麼一次,但除了宣佈要遜位於太子之外,做的事情還真不少,就比如裴行儉的工作安排之類的。當然,這和李賢沒有衝突,事實上,他就有和稀泥的本事,政事堂如今六個宰相雖說看起來同心合力。但其實派系林立,偏偏他就能毫不避諱地跑到任何一個人家裡去喝酒。

    臘月裡大雪紛飛,朝廷的冬季補助和各種補貼,包括炭米等等供給也早就到位了,人人都可以肥肥美美地過一個冬季--大唐的官員即便不貪污受賄,日子也多半能過得非常舒心,一來是俸祿高,二來是大多數人出身好底子厚。然而,這時候笙歌管樂卻沒多少人敢拿出來顯擺,因為英國公李績的喪事仍在操辦中。

    由於李績屬於一品高官。而且又是早年的開國功臣,因此早早地就佔據了陪葬昭陵的名額。而由於李大帝對李績格外看重。因此在他去世之後,規格上又再次作了慎重批示--起塚象陰山、鐵山、烏德砩劍造浩淦僕回省⒀ρ油又ΑV劣諏啥裁疵揮屑由先ィ蚴且蛭芴詰鼗洹諞圓荒芷礁呔淅鑫叮懿荒莧貿甲釉諢實鄣牧昴骨氨砉汀?br />

    不但如此,李大帝原本還想親自臨門前去致奠,最後因為眼疾的緣故被武後苦苦勸住,但武後卻以天後之尊親自登門了一回。至於其他登門祭奠的朝臣,則幾乎接近了四位數,很多都是昔日受過李績提拔的舊部。

    於是。天上白雪紛飛,地上白幡飄飄,不知不覺就到了臘八。雖說這年頭還沒有臘八粥的典故,但李賢卻不願意放過這樣一個熱熱鬧鬧的場面。同時也想活絡一下氣氛。自打李績去世之後,李敬業這個長孫就不用說了,程伯虎幾個也都是成天陰著臉。因此他打定主意讓大家提起精神,於是便把人叫齊了,親自炮製了臘八粥--雖然這年頭連臘八節也沒有。

    紅豆、綠豆、花豆、實、米仁、青豆、杞、葡萄乾、蓮子、花生、桂圓、菱角米、糯米、大米、黑米、小米、冰糖……當林林總總幾十種原料在鍋中翻滾,發散出一陣陣甜香的氣息時,就連起初不以為然的程伯虎也使勁抽了抽鼻子,朝李賢豎起了大拇指。

    「想不到六郎你還會下廚!」

    李賢聳了聳肩,心道我還有無數本事你們沒見識過,但眼睛掃見了那空缺的兩個位子,免不了歎了一口氣。這李敬業在守孝中,就算他再想把人拖出來放鬆一下,也不能罔顧孝道;至於屈突仲翔則更不用說了,帶著那麼多人去了天竺卻半點消息都沒有,簡直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胡鬧了。

    他地眼神變化其他人沒注意,但屈突申若卻看到了,於是也情不自

    了一眼平日屈突仲翔佔據的那個位子。她這個姐姐以曾經看不慣屈突仲翔地懶散和不用心,但如今弟弟忽然有了志向去了外頭打拼,她卻更覺得不放心,潛意識中甚至希望他當初沒有攬下那樁事情。

    香甜的臘八粥盛了人手一碗,而各自品嚐之後都是讚不絕口--原因很簡單,這些人平日都是富貴人家出身,甭說這亂七八糟的豆子雜糧,吃的米都可以說是精裡挑精,這偶爾嘗鮮一次都覺得新鮮。飯量大的程伯虎一口氣喝了三海碗,直到肚子裡晃蕩晃蕩都是水才停了下來,手一抹嘴便忽然歎息道:「要是敬業和仲翔也在這裡就好了!」

    話音剛落,他便感到自己說錯了話,瞥見薛丁山面色黯然,李賢屈突申若臉色發僵,他想打圓場卻又找不出話茬,只能在那裡無奈地直撓頭。

    就在這時,大門忽然被人匆匆推了開來,緊跟著大家便看到了喜形於色的霍懷恩。不等別人開口詢問,他便雙手呈上了一封信:「殿下,屈突公子來信了!」

    對於這樣一個意料之外的好消息,正圍坐在炭爐前的所有人都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尤其是李賢更是三兩步竄上前去,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抓起那封信。一氣呵成拆開了卷軸,他展開來先看落款,見那日子赫然是今年四月,他不禁呆了一呆,旋即才想到這年頭沒有飛機火車輪船,最快的就是畜力,而且從那麼遠過來,只能先托付商旅送到西域再轉到長安。

    屈突仲翔大概是初到天竺就寫了這封信,上面的內容言簡意賅,無非是說一路平安,一切順利之類地老話,半點不提什麼艱難困苦之類的話題。李賢看完之後就先遞給了屈突申若,等到在眾人手中傳了一圈,他才歎息了一聲。

    「唉,這小子也學會報喜不報憂這一套了,這一路西去雖說有人照應,他也一定沒少吃苦頭!就是天竺那個地方,哪裡那麼容易站穩腳跟的?」

    -

    「他說沒事,大家就當他沒事好了!」屈突申若信手將卷軸重新繫好放在一邊,便輕輕拍了拍巴掌,「他能夠有信來就是最大的喜事,大家且放寬心!霍大哥既然來了,就一塊坐下來喝一碗粥吧,也嘗嘗六郎地手藝!」

    她這話轉得忒快,休說屋子裡其他人一時沒有反應,就是霍懷恩腦子也沒馬上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慌忙推辭。然而,回過神的李賢又豈會放人走,親自上去關好門把人按著坐下,程伯虎便已經手忙腳亂盛了一海碗粥遞過去了。

    霍懷恩無法,謝了一聲便喝了兩口,旋即笑了起來:「嘿,我當初在河西窮困潦倒的時候,曾經把各色雜豆子煮在一塊,還就是這麼個味道!各位都是富貴人,怎麼想著這窮人家地玩意?當然,窮人家擱不起糖,除了豆子就是豆子,卻不如這個軟糯好吃!」

    這一席話一說,人人都盯著李賢看,彷彿在思量他這麼個大財主怎麼會做這種玩意。結果,在這樣炯炯注視下,李賢險些一嗓門吼出一個憶苦思甜,好在他想起自己著實沒什麼苦可以追憶的,連忙嘿嘿笑著自顧自地吃了一碗。

    臘八粥本來就是窮人發明的,他不過是借此湊湊人數湊個熱鬧而已。算算時間,送到李家的那幾鍋臘八粥大約也應該到了--要是讓臘八粥的發明者知道他為了送幾鍋粥永樂無數土辦法的保溫手段,大約會驚得目瞪口呆。

    正如他所料,李敬猷和李敬真對於李賢這樣千里送鵝毛的行為都很不解,唯有聞訊而來的李敬業在看到滿滿一鍋熱氣騰騰的粥之後,面色顯得極其古怪,隨即一絲笑容一閃即逝。

    「別辜負了六郎的一片好意,你們把叔爺他們一併請來,大家一起吃吧!」

    儘管摸不著頭腦,但李敬猷李敬真還是把披麻戴孝的李家其他人都召集了來。當聽說大冷天李賢專門送來了粥,大多數人都覺得詫異萬分,只不過,熱騰騰的粥喝下肚,心裡總覺得妥貼就是了。千里送鵝毛,為的可不就是禮輕情意重?

    於是,臘八這一天,李賢只是小試牛刀提出了一個建議,雍王第的廚房就忙活了整整一個下午--領受到這千里送鵝毛「情誼」的人家,遠遠不止李敬業那一家而已,其中有領情的,有惶惑的,有高興的,有難堪的……人生百態,盡在一鍋微不足道的臘八粥中。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既然沒感情,就不要惺惺作態

    於御史台三日游的經歷,紀王李慎從不避諱,逢人問誇獎一番狄仁傑的博學,不免讓別人一愣一愣。而當某次上朝前遇見和自己同病相憐的越王李貞時,他免不了也笑嘻嘻地問了幾句,誰知往日交情甚好的兄長卻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人家套你的話都不知道,你這個賢王的名聲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不止如此,越王李貞還恨鐵不成鋼地狠狠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別看我們都囫圇從御史台出來了,但這事情還沒完!我看阿武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素節的,你就看著好了!」

    這話讓紀王李慎一愣一愣,然而,不等他再問一個子丑寅卯,越王李貞便揚長而去。待到下朝的時候,他連個人影都沒找到,專程跑到越王第去找人卻吃了個閉門羹--原因很簡單,越王李貞還在齋戒當中,這上朝也是逼不得已,見客就不行了。

    「八哥究竟是在御史台中遭了什麼罪,居然會齋戒不近女色?」

    李慎心裡頭的疑惑那就別提了,這誰都知道,李貞雖說有才,但在女色上頭那不是一點點盡心,就是看到屬下官員的家眷中有美色的,也會想方設法勾搭到手。作為親王,又是長得俊朗,手段又高,這基本上都是手到擒來,節欲的說法幾乎從沒有出現過。

    想來想去想不通,他也就不管了。於是,繞著越王第打了個轉,他便興沖沖地前去找自己的外甥周曉--雖說成婚之後不曾分家,但這一位大約是怕極了臨川長公主。因此特意在旁邊買下了一座宅第,和和美美過起了舒坦小日子。這些天,他幾乎常常去那裡閒逛,自己姐姐的宅第卻很少去了。

    什麼,問他為什麼不去看看另一個同病相憐的王素節?這不是廢話麼,誰都知道那一位不受武後待見,雖說平平安安從御史台出來了,但天知道武後會不會翻舊帳,他幹嘛要給自己找麻煩?

    事實上,太醫署雖然斷定了素節身體很好。但自打從御史台回來頭兩天睡了好覺,從第三天開始,素節就再度陷入了極端的彷徨無主之中。要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固然沒做什麼很大地虧心事--因為他根本沒有那個條件和實力--但小偷小摸的事情他卻做了不少,尤其是趁著上金忽然病故之後玩了一把吐血。

    然而,這事情那天被狄仁傑拆穿了個正著,而且回來之後太醫署的人就忽然上門,讓他的裝病大計全盤落空。這上金雖死得蹊蹺,父皇卻根本沒有徹查。那份冷漠令人心寒。一想到兩位姊妹都已經出嫁,他若是再留在長安。將來只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便打定主意離開這塊險地。

    畢竟,希冀父皇忽然動了舊情照顧他的念想已經全部斷了,他也從來不曾奢求什麼皇位,那麼還不如回到封地上去。雖說貧瘠一些,但好歹性命還是有保障的。然而,這先頭是李大帝親口下令他和上金留在長安,如今他忽然想走,這又該去求誰?

    思來想去,他只想到了唯一一個人選。雖說知道自己和對方沒什麼親情交情。但他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登門拜訪。他雖說拿不出讓人家心動的東西,但只要咬咬牙,未必不能讓對方滿意。

    「什麼,王素節前來拜訪?」

    李賢好容易找到空子。剛換上一身衣裳準備去李家探望一下李敬業,忽然聽到這麼一個消息,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麼問題。王素節自從他從遼東回長安的當口見過一面。之後除了上朝抬頭不見低頭見,幾乎就沒有任何私人往來。這個四哥對於他來說,象徵意義遠遠大於實質意義,就連家宴上頭,他那個薄情地老爹也不曾想過捎帶上這個庶子。

    他本想信口想個由頭回絕,但忽然考慮到人家這是光明正大地找上門來,他若是不見反而顯得自己這個做弟弟的不夠地道。於是,仔細考慮了一番,他便吩咐將人請進小廳堂,自己則到裡間把外頭那身素白的衣裳給換了,這才優哉游哉地前去會客。

    「四哥真是稀客啊!」

    李賢的臉皮厚度本就非同小可,因此笑嘻嘻踏入廳堂之後就拋出了這麼一句話。見人家的臉色由白轉青,他便咳嗽了一聲:「無事不登三寶殿,四哥今天找我大約不是喝茶敘親情的,有話不妨直說。我也不說那什麼推搪的話,看在兄弟一場份上,只要不是太有干礙的,能辦的我一定盡力,不能辦的我就只能說一聲抱歉了。」

    別說官場上地官員,就是尋常老百姓彼此請托辦事也不曾這樣

    當不拐彎抹角,因此素節在李賢這樣坦蕩蕩的態度下時愈發青了。雖然有些惱火,但他不得不承認,李賢這樣直接地態度省去了他很多說辭,於是,沉吟片刻,他也顧不上什麼面子了。

    他霍地站起身來,對李賢深深一揖道:「六弟向來有擔待,我此來只為了求一件事。長安雖好,但如今卻不是我長留之地,而且父皇也已經探望過,我希望能夠回封地繼續當我的刺史。」

    咦,這傢伙居然想著要回去?李賢這回真的詫異了,要知道,此前他那皇帝老子心血來潮惦記著這個兒子的時候,還曾經托他在老媽面前轉來著。微微一怔之後,他立刻上前去將素節扶起,把人按在位子上坐下,他這才慢吞吞地在房間中踱起了步子。

    他老媽當然不樂意素節在眼前晃悠,人要走估計也不會挽留,只不過沒逮著機會弄掉這個眼中釘,大約會有些不舒服。至於他那皇帝老子……只要不是心血來潮,這件事大約根本不會管。所以,與其說這是什麼為難的事,不如說那是對於素節而言,對於他自個那只不過是小菜一碟。

    然而,小菜一碟並不意味著這事情就應該輕易答應,否則他豈不是太吃虧了?素節又不是李弘,也不是李顯李旭輪李令月,他從沒得過對方半點好處,豈能白白做事情?

    於是,他很快就轉過身笑道:「四哥,當初你留長安是父皇親自下的旨意,你如今要走,只怕被人說起對父皇面上不太好看。事情也不是辦不到,只是,你得拿出點誠意來。」

    誠意……此時此刻,素節的臉忍不住連連抽搐了好幾下。雖說自從母親蕭淑妃死後,他就從最受寵愛的皇子變成了最不受待見的皇子,但被人這麼赤裸裸地索要好處還是第一次。雖說覺得屈辱,然而他早就是做好了準備的,因此當下就咬了咬牙。

    「六弟若是肯盡力,我願意以萬貫相贈!」

    -

    萬貫是什麼概念?以一貫錢一千文計算,萬貫就是千萬錢,這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於是李賢貨真價實嚇了一大跳。要知道,這素節地母家在武後的高壓手段下已經全部敗落了,李大帝就算有賞賜也未必想得到這個已經疏遠的兒子,這點錢大約已經是素節的全部家當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李賢雖說從不認為自己是君子,但凡事莫逼得太狠,這種道理他還是知道地。況且萬貫雖多,他卻還不至於放在眼裡,他如今還不至於缺錢。

    然而,他這一沉吟,素節卻誤以為他嫌少,那牙齒幾乎把嘴唇咬出了兩道血痕,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把價格加了上去:「六弟若是真能做成此事,我還有一個價值連城的藍田玉枕……」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賢一回頭看見素節已經是臉色白得可怕,趕緊出言撇清,「我所謂的誠意和這些無關,只是想就有些事和四哥你交換一下消息。這長安城中近日風雲四起,總令人覺得不爽快,這個節骨眼上四哥你要走,難免會有人藉機做文章,不是麼?」

    只要不是你那母后留難,還會有誰在乎我這麼一個微不足道地皇子?

    素節心裡這麼想,但卻沒敢說出來。他的家底並不厚,能夠剩下錢財寶物自然是樂意的,只不過,他的某些消息渠道卻來自當初蕭家在事敗之前留下的最後一點班底,若是洩露出去,只怕將來再無東山再起之機。但轉念一想,武後膝下四子,就算李弘病懨懨的那一天真的死了,他也不會有任何好處,因此他很快就下定了決心。

    於是,兩兄弟很快就頭碰頭商量了起來。雖說不久之前兩人還形同陌路,但此時那親密樣子無論落在誰眼中,都只會得出兄弟情深四個字。不多時,李賢便親自把素節送到了門口,看著那馬隊消失,他方才伸了個懶腰,慢條斯理地回轉了身,結果回到剛才那個廳堂就撞見了屈突申若。

    「你這麼赤裸裸相逼,就不怕人家惱羞成怒?」

    「這分明是親情疏遠,硬是要裝作情深一片的樣子噁心不噁心?」李賢伸手在那沒有一絲贅肉的腰身上輕輕一攬,隨即笑吟吟地說,「我直截了當,他心裡只會一時不痛快,這明白過來反而只會認為我厚道。否則我要是當面假惺惺答應,背後卻使壞,他豈不是更鬱悶?再說,禮尚往來,我給他辦事,他給我好處,這也是應該的!既然沒感情,就不要惺惺作態!」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要防範政變,先防範兵變

    唐的十六衛中,單單以京城而言,羽林軍和金吾衛的各衛無法比擬的。金吾衛掌管京城治安,各裡坊的巡行衛士,主要就是由金吾衛管轄。而羽林軍主要是北衙禁軍,也就是屬於常備部隊而並非府兵,這宿衛宮禁乃是他們的權責。

    所以一般而言,要在京城造反,首先需要有兵,然後需要在這兩邊安插內應,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必須要有人能夠打開宮門。否則就是聚集幾千個人打上三天三夜,這無論是太極宮還是大明宮,只怕連宮牆都不會崩塌一星半點。

    羽林軍的陳老將軍還沒有退休,但已經逐漸在把所有的權力一步步下放,就比如李賢的權力就大了不少。然而,由於他的兼職實在太多,這過分插手羽林軍的事,很容易讓別人懷疑他想要奪權造反,因此李賢在左右羽林軍的出現次數並不多,中下級軍官的人頭幾乎也認不全。

    他當然知道羽林軍的大權與其說在於大將軍和將軍,其實更多的都在於中下級軍官。奈何這種交情都需要一步步打的,他也不好操之過急--只有安安穩穩當好了自己這個左羽林大將軍,而不會橫遭解職,他才能掌握一定量的本錢。

    這些天由於羽林軍的頻頻出動,軍士中間也就漸漸傳開了各種各樣的傳聞。這北衙禁軍都是精選之中再精選,待遇是諸軍之中最高的,一個人的軍俸基本上也能養活一家人,所以對於自己的差事都很看重。所以,當有消息聲稱,武後要從老家并州徵調一批同鄉過來充實羽林軍。生出危機感的人不在少數。

    而親勳五府地某些人當中,也有各式各樣的不好消息一點點散佈出來。

    武德貞觀的時候重資蔭,只要在親勳五府之中混一段時間的資歷,出去之後很快就能在軍中找到好出路,都督之類的官員基本上都是走的這條路子。但如今,親勳翊三衛的日子越來越不好混,前兩個獨獨高昇出去的就是曾經跟過李賢的張堅韋韜,其他人盼升轉盼到頭昏眼花,也是沒有動靜。

    於是,有消息指稱武後對功臣和世家的後代存在偏見。這樣一種說法幾乎無人不信--這武後地出身誰都知道,雖說武家確實是老功臣,但出身門第不高那是誰都知道的,打壓世家的行動也是眾所矚目。只不過平日不覺得什麼,如今到了自己頭上,這觸動也就大了。

    「天後如今是皇后就是如此,翌日太子登基當了天子,天後位居太后掌握大權,我們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

    「親勳五府中都是名門子弟,憑什麼待遇和陞遷還比不上那些科舉進身的傢伙?」

    「他娘的。那麼多宰相也不見他們為我們說話!」

    這些私底下的抱怨雖說僅限於私底下,但卻引起了程務挺的空前警覺--他剛剛升了左郎將。聽說另一道中郎將的任命也正在擬定中,這新官上任三把火雖然燒不得,但注意一下軍中輿論導向卻是分內的事。這些天他和狄仁傑常常聚在一塊叨咕,同時又憑借和裴炎地交情常常登門,這眼看又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怎會不珍惜自己地前程?

    於是,這一天陳老將軍告假,程務挺終於按捺不住,在朝會之後先下手為強,把原本準備到政事堂敷衍一下的李賢直接劫了走。結果。動作慢了一拍的上官儀和郝處俊氣得在那裡直跳腳。眼看最最注重風度的老上官這幅光景,裴行儉看得目瞪口呆。

    「咳,程務挺這傢伙動作倒是深得快狠準其中三味!」劉禕之在旁邊輕咳了一聲,隨即又對裴炎擠了擠眼睛。子隆,這一招不是你教他的吧?」

    裴炎卻撇清得一乾二淨:「我哪有那本事!」

    事實上,李賢是故意被程務挺劫走的。他實在沒心思去對付政事堂堆積如山的待處理現象。大唐雖說是中央集權的君主制,但是真正忙於國務的往往不是天子而是宰相,這如今宰相的人數已經增加到了六個,可還是每每忙不過來。

    到了地頭下了馬,他免不了就衝著程務挺豎起了大拇指:「老程,這一手劫了人就跑,你可是嫻熟得很,這都是和誰學地!」

    「事急從權,還請雍王莫怪!」程務挺一拱手,那面上半點玩笑的意思都看不出來,「陳老將軍今天告了假,似乎已經準備退休回鄉養老,我去了他根本不見,我除了找雍王別無他法。實在是羽林軍中頗有不穩的跡象,我人微言輕唯恐不能彈

    ,所以才只能請殿下過來。」

    李賢前兩天剛剛走通了老媽的門路批准了素節地外放事宜,如今還是剛剛開始分析素節提供的消息,才有了一丁點苗頭就冷不丁聽見羽林軍不穩,這一下立刻驚出了冷汗。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之後,他登時感到自己的喉嚨發澀。

    「程將軍,此事非同小可,玩笑不得!」

    「若不是真地有事,我又怎會出此下策?」程務挺回答得乾淨利落,旋即便命人去給李賢重新穿戴--雖說這武將在長安城內不會沒來由地戴盔穿甲,但服飾總歸和文官還是有區別的。而此時此刻,剛剛唯一跟過來的霍懷恩則對著程務挺怒目而視。

    這倘若早知道不穩,他就多帶幾個人過來了!

    當一身大將軍袍服,威風凜凜的李賢從左銀台門進入左羽林軍駐紮地時,羽林軍頓時起了騷動。

    武後自從永徽六年上台之後,雖說朝堂上已經舊貌換新顏,但在軍中卻沒有動多少手腳,大將軍將軍之類的換了幾個,但底下的中下級軍官幾乎一個也沒動。尤其是這身為北衙禁軍的羽林軍,軍士升隊正,隊正升旅帥,旅帥升校尉,很多都是在裡頭呆了十幾二十年的老兵老將。雖說知道自己頂頭上司換了赫赫有名的李賢,但許多人都還不曾見過。

    然而,他們今天見到了!李賢畢竟不是那種尸位素餐沒出去過的親王,兩次經歷戰陣,再加上他豪爽的脾氣,這和群眾打成一片的特質立刻讓他在視察的時候博得了大多數底層士兵的好感。然而,一旁陪同的好些軍官卻一直一言不發,這讓程務挺和霍懷恩都感到了沉甸甸的壓力。

    只有李賢笑得沒心沒肺,儘管他已經察覺到那種沉重的氣氛,但除了大罵程務挺不給他一點準備時間,他已經別無選擇。這要是大唐禁衛軍的羽林軍忽然鬧騰起來,那麼,就算最終鎮壓下去,結果也絕對是毀滅性的,不知道有多少顆人頭要落地。

    然而,彷彿是印證了一句怕什麼就來什麼,當他親切地對一個年輕的佩刀軍士鼓吹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馬上贏功勳的時候,後頭忽然竄上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

    「雍王口口聲聲馬上取功勳,是不是說我等功勳子弟靠恩蔭得來官職就沒出息?」

    隨著這個聲音,某個魁梧大漢就大步上前,卻是某位校尉。只見他生得膀大腰圓,滿臉橫肉,若不是在軍中,放到外頭絕對是一個窮凶極惡的土匪。眼看他就要衝到李賢面前,程務挺和霍懷恩齊齊從左右往中間跨了一步,恰好將人堵在了外面。

    那大漢卻也沒有善罷甘休,而是粗聲粗氣地道:「雍王可知道,這羽林軍中的各級軍官都幹了多少年?這府兵在外征戰有功勳,我等忠心宿衛,卻常常有過無功,難道這就公平?就拿陞遷來說,自從十年前我成為校尉之後,從此之後再無寸進,若憑借末將的武藝,難道在外就闖不出功勞?」

    此話一出,四周頓時轟然一片,緊跟著,就有人把武後要從并州調家鄉子弟充實羽林軍的消息嚷嚷了出來,一時間,此起彼伏的喧囂聲讓李賢的耳朵嗡嗡直響,而某些人更是如臨大敵,程務挺甚至是用最大的定力才強忍下了拔刀的衝動。

    李賢很鎮定,至少,在別人看來,他此時此刻的表現絕對是處變不驚,絕對是一派大將風範。然而,天知道他此時正在發呆--這都是誰造謠!這羽林軍換血的消息是哪裡來的,他這個大將軍怎麼沒聽說過?

    興許應了一句話叫做一個巴掌拍不響,李賢不出聲,程務挺不好動作,隨行的千騎軍士也不好作出什麼激烈的回擊,於是只有單方面的大聲喧嘩。然而,最初旁邊的尋常羽林軍小兵還跟著幫腔那麼一兩句,發現苗頭不對就都住口了,漸漸竟是只剩下幾個中下級軍官在唱獨腳戲。到最後,這幾個人的聲音也漸漸放低了下來,最後乾脆就閉嘴了。

    這人就是這樣,別人越是不讓你說越想說,可別人一聲不吭任憑你表現,倒是有人會發怵了,如今便是如此。

    當全場漸漸安靜到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時,李賢終於也從發呆中回過了神,恰到好處地咳嗽了一聲。然而,還不等他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不知何處忽然響起了幾個不合時宜的嚷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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