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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狗血淋頭訓太子

    若說蓬萊殿彌漫著一股驚惶的氣氛,那麼,東宮就猶水,李賢從踏進嘉德門的那一刻起,就感到一股令人非常不舒服的氣息。門外禁軍林立,門內是一群死氣沉沉的內侍宮人,個個的臉色就好似死了老子娘似的。

    李賢直撲往日李弘的下處明德殿,發現沒人這火氣頓時上來了,轉過頭沖著身後追來的內侍厲聲質問道︰“太子呢?”

    那小內侍仿佛恨不得把頭埋在地上,結結巴巴地說︰“太子……太子如今一直住在宜春殿。”

    宜春殿?那不是太子妃的住處嗎?李賢心里頭疑惑到了極點,太子妃既然小產,那也算是見了血光,這夫妻倆就是感情再好,這一個需要休養,一個還在病中,這時節膩在一塊算是怎麼回事?瞧見那小內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便冷著臉問道︰“這事情母後知道嗎?”

    “天後陛下來過幾次,可愣是勸不動太子,一氣之下責罰了太子的近身內侍,後來……後來就下詔把昭訓暫時禁閉在西池,其他的小人也一概不知。”

    雖然很想大罵廢物,但這當口,李賢明白罵了也是白罵,抬腳就往宜春殿的方向走。到了地頭他才發現這里的氣氛更沉悶,一個個宮人都輕手輕腳仿佛幽靈似的,只有在看到他的時候,臉色才有了那麼少許變化。情知從這些人口中問不出多少東西,他干脆直沖進去,很快。他就看到了躺在一張軟榻上的李弘。不遠處還有幾個太醫模樣的人在商討什麼。

    “五哥!”

    第一聲喊上去,李弘仿佛是痴了愣了一般呆呆看著頂上地梁柱,半點反應都沒有。不得已之下,李賢只得提高聲音又叫了一聲,這時候,他方才看見李弘費勁地轉過了頭,用一種極其茫然地眼神在他身上看了看去。緊跟著,那黯然的目光中忽然一亮。

    “六弟!”

    僅僅是這麼區區兩個字,仿佛也耗費了李弘的巨大氣力。而他掙扎了一下想要坐起來。最終卻只是徒勞無力。看到這光景,李賢再也忍不住了,三兩步沖上前去在榻邊坐下。一把抓起了那只手。只是這麼一抓,入手的感覺猶如蘆柴棒,他自是覺得心下一顫,一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回來就好。”李弘仿佛沒看到李賢那眼神,欣慰地笑了笑。“父皇病倒,我這個太子又不中用。外頭只怕是什麼風言***都出來了。我這病只怕……就是好了,這身體只怕也沒法擔當重任,不如……”

    “你給我住口!”

    李賢最初還只是感到一股震驚和傷感,可越听李弘這話,他就越是覺得不吉利,最後只覺得汗毛根都豎了起來,心中也越來越郁悶。暴喝了一聲之後,他也不管仍在這房間里頭的其他人是什麼反應,愣是硬生生地把李弘拽了起來,粗暴地拉過一個枕頭墊在其脖子後頭,隨即站在那里指著人家的鼻子,怒不可遏地發起了火。

    “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太子妃小產固然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可你還年輕,她也還年輕,再要一個孩子又並非不可能!她失去孩子已經夠傷心地了,你再這麼一病,你讓她如何安心休養?你還說什麼身體不好,之前你的身子分明是有了起色,若不是你如此作踐,怎麼會是現在這番光景?父皇就是病成那樣,卻還不曾失去信心,你這個當兒子的說這種喪氣話,晦氣不晦氣,丟人不丟人!”

    雖說他和李弘自幼親密,也沒少開過玩笑,但像這回似地痛罵卻還是第一次。瞧見李弘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他愈發覺得一陣惱火。

    “身體固然重要,精神同樣重要!你看看老外婆,她當初受過什麼苦遭過什麼罪,如今還不是活到了九十?你再看看我師傅,八十歲地年紀愣是拖著病體撐回了長安!你才二十出頭,人生日子還長著呢!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父皇母後怎麼辦,讓我那嫂嫂怎麼辦,讓我們兄弟幾個怎麼辦,讓你那個還在牙牙學語的小女兒怎麼辦?”

    連珠炮似的質問說得李弘啞口無言,而幾個來不及退場地太醫和內侍則是出了一聲冷汗——雖然是兄弟,可這太子和雍王之間畢竟還有君臣關系,這位主兒怎麼說罵就罵一點情面都不留?兩個年紀較大在東宮呆了多年的老內侍面面相覷了一會,心中卻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如今別人不敢罵太子,李賢回來之後這麼狗血淋頭罵一通,想必會有些效果吧?

    這麼一番幾乎不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李賢也覺得一股氣暫時瀉了,一

    在榻邊,也沒有興趣去看李弘的臉色。他今兒個剛臣應付老媽,好容易填飽了肚子養精蓄銳,卻在老爹那里耗費了太大的精神,如今倒好,李弘居然也是這副樣子,難道他就是救火隊麼?

    “六弟……”

    他忽然听到耳畔傳來了一個低低地叫喚,沒好氣地轉過頭時,卻只見李弘已經是淚流滿面。雖說他剛剛罵得痛快把火氣都出了,此時此刻仍不免慌了手腳。女人流淚就已經夠讓人頭痛了,現在還換成是一個大男人,偏偏還是他的哥哥!

    他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在李弘臉上抹了兩下,發現四周那些內侍和太醫在探頭探腦,頓時怒聲喝罵道︰“你們還杵在這里干什麼,還不快滾!”

    這一聲令下,眾人如蒙大赦似地溜之大吉,一時間房中只留下了他和李弘兩個人。這時候,他便露出了尷尬的表情,一面重新扶著李弘躺下,一面牛頭不對馬嘴地解釋道︰“五哥,我剛剛一時氣急沖著你發火,是我不好,你是病人,我怎麼也不該……”

    李弘卻費勁地擺了擺手,打斷了李賢的話。蠕動了一下嘴唇,他艱難地開口說道︰“是我不該想左了。父皇病了已經讓我六神無主,誰知接著我和紋音的孩子沒了,我一時怎麼也接受不了這事實,只顧著傷心,卻忘了我本就不是一個人。”

    你知道就好!這回李賢真真正正吁了一口氣,就這麼一會兒光景,他已經察覺到李弘面上多了幾分生機,少了幾分死氣,雖說這精神狀態未必一定能影響病情,但總歸比先前那種死氣沉沉的狀態好。于是,他趕緊又安慰了幾句,順帶又把剛剛見到老爹的情形說了說,無非是表明一個事實。

    這失明的皇帝老子都能挺著,你個年紀輕輕的太子怎麼也該好好反省一下吧?

    “話說這一年還真是多事,李司空病了,父皇失明,前頭郝處俊和七弟他們都感染了風寒,至今尚未痊愈,沒想到我居然又倒了。”打開了心結,李弘的話頭也利索了許多,“你既然回來了,不妨讓賀蘭她們去看看太子妃,我實在怕她傷心壞了身體。”

    “這種事你不說我也明白,別多說話,好好躺著!”李賢不由分說地把想要起身的李弘按了下去,“總而言之,你就是什麼都操心,心力耗費巨大。如今你什麼都不用管,我既然回來了,總會把一切安排得妥貼!”

    李賢的保證猶如給李弘一顆定心丸,他點了點頭便往里頭挪了挪,卻依舊不肯閉眼休息。于是,自知命苦的李賢只得開始挖空心思地胡侃一通,直到見李弘迷迷糊糊睡著了,他這才松了一口氣,想要走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袍子的一角被這家伙牢牢拽住。

    人家是斷袖,難道他今兒個要割袍麼?

    忖度這天氣原本就熱,滿心無奈的李賢索性把整件袍子囫圇脫了下來,輕輕反蓋在李弘的身上。出了這房間瞧見幾個太醫都在外頭,他便索性走上去問道︰“太子的病究竟如何?”

    幾個太醫面面相覷了一會,最終推出了某個人作為代表。而那個倒霉太醫使勁咽了一口唾沫,這才硬著頭皮笑道︰“與其說太子是體病,還不如說是心病。今日雍王當頭棒喝,想必太子不日就能康復……”

    “那好,十天之內我天天都會來,這要是太子不能康復,我唯你們是問!”

    李賢哪里高興听這些官樣文章,也不管那些太醫怎麼個吃驚法,撂下一句話扭頭就走。開什麼玩笑,這天色已經這麼晚了,要是再不回去,他非得被家里三個女暴龍拆了不可!

    然而,仿佛是天注定他這一天不得消停,才出了安上門,他就看到一輛馬車正停在那里,馬車旁邊則是某張熟悉的面孔,正是老賊頭。還不等他發問,燕三就三兩步上得前來,笑眯眯打了個躬︰“殿下,榮國夫人有請。”

    仿佛是怕他會拒絕,老賊頭又額外補充了一句︰“榮國夫人最近身子也不爽快,這人老了病就多了,殿下……”

    這後頭的話李賢一時沒有心思去听,心里頭恨不得指著天大罵一通。賊老天,這節骨眼上怎麼接二連三出事,讓不讓人活了!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家有嬌妻賢,幼妹訴苦情

    賢的擔心終究沒有成為現實。事實證明,燕三僅僅掰事實,他那位老外婆健康得很,最多也就是積年的舊疾,偶爾咳嗽幾聲罷了。所以,他在榮國夫人宅第不過盤桓了不到半個時辰,但這半個時辰卻比之前的收獲大多了,至少,他的某個最大疑惑,終于得到了解決。

    于是,在回去的路上,他愣是把燕三抓進了馬車,旋即惡狠狠地罵道︰“死賊頭,掉包也不知道專業一點,好歹留兩個字讓我看一看,送一張白紙算怎麼回事!”

    “殿下,你難道打算讓我冒充陛下御筆?不過是榮國夫人白擔心罷了。”燕三賊兮兮地一笑,旋即抓了抓下巴上的老鼠胡子,“橫豎現在原件完璧歸趙,殿下想怎麼瞧就怎麼瞧!啊哈,我想起還有一件大事,要趕緊去向榮國夫人稟報,我先走了!”

    言罷他忽然掀開車簾跳了下去,腳不沾地溜得無影無蹤。李賢知道自己就是本事再大也追不上這個偷雞摸狗的祖宗,只得恨恨地沖著那背影罵了兩句。雖說老外婆這一招很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但總歸是好意。不過話說回來,難道他李賢真的是那麼好管閑事麼?

    只掃自家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他又不是吃飽了撐著,自己一家人能周顧齊全就不錯了,其他人關他什麼事,替素節說好話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帶著這樣的體悟回到家,他又不得不打點精神,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賣盡三寸不爛之舌。總算是把家里的嬌妻給哄好了。雖說許下地承諾保證無數,但這夫妻久離重合自是別有一番滋味——更何況,他地嬌妻是三個,而不是一個。

    一夜癲狂的結果就是第二天清早,他腰酸背痛幾乎爬不起來,戰場的廝殺,路上的疲倦再加上一夜大戰的後果。都在這時候化成了綜合癥,仿佛連翻個身都成了奢望,往日引以為豪的一身肌肉這時候卻成了最折磨人的物事。幾乎動一根小指頭都會引起一連串連鎖反應。

    “申若。你輕一點,哎喲!”

    慘叫歸慘叫,但頭一次享受到大姊頭地按摩服務。李賢那心里還是感到一陣得意,當然,倘若屈突申若那手段再輕些就更美妙了。隨著那幾乎直入骨髓的揉捏,仿佛每一寸肌膚中的疲勞和酸痛都被擠捏了出去,留下地就是一種深入雲端地舒爽。他的慘叫聲漸漸低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舒服地哼哼聲。

    賀蘭煙急匆匆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李賢赤裸裸地趴在榻上。屈突申若揮汗如雨地在他肩背臂膀上運勁揉捏的情景。雖說這夫妻前後早就看多了李賢赤裸裸的模樣,但她地臉上還是飛上了一朵紅霞,緊跟著便強耐情緒一屁股坐在了榻邊,伸出拳頭在李賢背上狠狠一擂︰“死家伙,他倒知道享福!”

    “哎喲!”正在享受的李賢冷不丁遭此重擊,頓時哀嚎了一聲,一抬頭看到是賀蘭煙,他只得自認倒霉。這還不算完,剛剛力度正好地按摩仿佛一瞬間加大了力度,他只覺得背上肩上又麻又痛,情知大姊頭在公報私仇,他卻是有苦說不出。

    “喂,小甦來了!”

    咳,不就是小甦來了麼……等等,甦毓怎麼來了?李賢幾乎是一下子跳了起來,可這不動還好,一動之下,他頓時被那種難以名狀的刺痛感折騰得齜牙咧嘴,直到活絡了一下腿腳方才好受了些。見面前一大一小都在狠狠瞪著他,他便干咳一聲問道︰“小甦可說了來這里有什麼事?”

    “誰知道!”賀蘭煙一想到李賢在遼東和甦毓肯定打得火熱,心里就是一陣酸溜溜的,頓時沒好氣地回了一句,直到瞥見屈突申若朝她打眼色,這才冷哼了一聲,緊跟著便露出了促狹的表情,“人家是來找阿籮的,和你不相干,怎麼,想出去會會佳人?”

    算了,寧可以後有機會出去偷雞摸狗,也別在這節骨眼上得罪這兩位小姑奶奶!李賢趕緊搖搖頭,隨即便繼續躺下裝病人,此時,卻只見剛剛關上沒多久的大門被人一下子推開,緊跟著許嫣就走了進來。

    “啊!”

    不同于屈突申若和賀蘭煙這兩個大膽的,許嫣在情事上始終是較為內斂羞澀,所以這時候看到李賢身上一絲不掛,她那張秀美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驚呼一聲後更是本能地移開了目光。足足過了好半晌,她方才用比蚊子還輕的聲音發話道︰“浴室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盡管很想逗一逗臉嫩的許嫣,但李賢感到身上匯集了四道炯炯的目光,還是打消了這個誘人的主意,隨便抓了一件衣服在

    亂一裹就去了浴室——這種時候,他甭指望三個妻子馬,要真是那樣,估計這澡也就洗不成了。

    房間里頭沒了李賢,剩下三個女人就自然多了。賀蘭煙沒趣地玩弄著一個帶鉤,屈突申若收拾著精油,許嫣則指揮幾個侍女把亂七八糟的被褥拿去洗,臉上還有些發燒。昨兒個晚上就在這里,四個人癲狂得什麼似的,現在想來還覺得羞人。

    屈突申若隨手在銀盆里頭洗了手,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外頭有多少求見的人?”

    許嫣聞言一愣,本能地朝後頭瞥了一眼,旋即才苦笑道︰“就這麼一大早,少說也有十幾位,听他們的口氣,似乎上官相公他們也想著要來。早知如此,昨兒個晚上……”她忽然面色一紅,勉強才接上了話茬,“早知如此,就該向六郎問個清楚的。”

    “你以為他會說?”屈突申若示意屋內的侍女全部退出去,等到沒人的時候,她這才曬然笑道,“別看六郎仿佛什麼都不上心,這種事情他沒有計議好絕對不會拿出來說。若是他知道越王曾經提出過那種意思,只怕就更躲得快了!”

    相比屈突申若,賀蘭煙這個雍王妃畢竟自幼養尊處優,在大事上就遲鈍些,屈突申若這麼一說,她便奇怪地問道︰“太子哥哥素來和賢兒交好,如今這一病顯然不是三天兩頭能夠好的,讓賢兒暫代太子監國就真的不行麼?”

    許嫣見屈突申若但笑不語,便上前拽了一下賀蘭煙的袖子,低聲解釋道︰“賀蘭姐姐你什麼時候听說過有親王監國執政的?縱使有,那也是國無太子的狀況。如今說是暫代太子,到時候必定就是取而代之了。六郎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我知道我知道,這家伙怕麻煩!”賀蘭煙連連點頭,打斷了許嫣沒出口的那半截話,臉上頓時露出了深深的惱意,“要不,我出去打發了那些不知趣的家伙?”

    賀蘭煙剛剛一語道破關鍵,屈突申若不禁莞爾,卻自個先站了起來︰“賀蘭你不耐煩和那些家伙打交道,還是我出面。上官相公那幾位沒那麼多心思,反倒是如今這些人都以為六郎是當年的魏王李泰,想要撈一把擁立之功呢!等六郎洗完了你們對他說一聲,也好讓他知道,這些天我們替他擋了多少麻煩!忙著張羅這些狗屁事,父皇的生日都要耽誤了!”

    隨著這一句毫不淑女的抱怨,屈突申若率先出了房門,而剩下兩個女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忽然爆發出一陣笑,尤其是素來不拘禮法的賀蘭煙更是捧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而許嫣雖說覺得那兩個字不雅,但想想自個的老名士祖父也曾經罵過娘,倒不覺得有多少稀奇。結果,李賢一身寬大袍子走進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個女人一個傻笑一個微笑。

    “申若呢?”

    “申若你個頭,就知道申若姐!”賀蘭煙沒好氣地一個箭步上前,惡狠狠地在李賢腰上掐了一把,不等他呼痛又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旋即才雙手叉腰道,“申若姐去前廳見客了,都是因為你回來的緣故,阿貓阿狗全都跑上門來奉承,都想著你當太子呢!”

    李賢正在那里用寬松的巾子擦拭頭發上的水珠,乍听得這麼一句,差點沒把手中的巾子立刻扔了,那表情猶如見了鬼似的。緊跟著,他的面色漸漸陰沉了下來,又把目光看向了許嫣。

    “這些天外頭說什麼的都有,亂七八糟的都說得有板有眼,其中最多的一種就是說天後更喜愛雍王,所以趁太子病重欲立雍王為太子。”許嫣說到這里,看見李賢一下子目露殺機,不禁也駭了一跳,趕緊又解釋道,“那些上門的人都是申若姐應付,若不是關了門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們早就閉門謝客了。”

    倘若說李賢一直就覺得太子這一病未免太不是時候,那麼此時此刻,他就對間接造成這件事的太子昭訓明徽恨之入骨,順帶更恨起了先前的丹藥風波。他好容易把李弘勉強調教成了健康青年,如今全都泡湯了!

    眼珠子一轉,他忽然扔下巾子建議道︰“外頭讓申若應付著,你們兩個去換衣服,我們去……”

    一個去字剛剛出口,大門忽然被人推開,緊跟著,一個人影便好似一陣風一般撲入了他的懷中,差點把他撞翻了開去。

    “六哥,你終于回來了!哇,我早上去看七哥,他們說,他們說七哥他的風寒忽然加重了!”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六章 是相思病還是戀母癖

    唐的穩定對于平民百姓來說僅僅象征著溫飽,但是對家的那些男男女女可以說就是天堂了。只要不惹出大事情,欺男霸女的時候沒踫上某位逛街的公主縣主,躍馬長街的時候不會不小心踫倒了某位隱退國公,教坊爭風吃醋的時候不會遇到那位皇家的貴人,那麼,這小日子大可逍遙。

    倘若不敘官職,僅僅從爵位的序列來說,除卻太子李弘和雍王李賢,英王李顯算得上是長安皇族中最舒服最尊貴的一個。他前頭有不少皇叔甚至皇叔祖,但這些人就算不是在封地,也不會和公然和皇帝的兒子過不去,再加上他天性好玩,狐朋狗友只比李賢少不比李賢多,所以這長安城李六郎固然是一塊招牌,李家七郎在斗雞溜狗賽馬的人當中也是叫得響的。

    正因為如此,李顯病在床上這些時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癢癢,可上門去探望卻都被擋在外頭。也只有太平公主李令月這樣沒人敢攔的小姑奶奶,方才能夠不管不顧長驅直入。

    然而,一丁點大的她哪知道什麼病重病輕,發現李顯呆愣愣地躺在床上發呆,叫了無數聲沒有反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還一會哭一會笑,她的小腦袋瓜怎麼轉得過來?回去一問上官婉兒和阿韋,結果,兩個小丫頭聰明歸聰明,對這種事情全都沒見地,索性慫恿著她來找李賢,順便也一起跟過來了。

    李賢倒是曾經听王漢超說過長安城中風寒盛行,也听說過李顯生病的事,可現在是幾月了,這是風寒的時候麼?一想到昨兒個回來也沒見著他這個弟弟,他便本能地伸手摩挲下巴,但入手卻是一片光滑,不如往日胡子拉碴地扎人,他這才醒悟到,今兒個早上享受了一回大姊頭周到體貼的全方位服務。

    “六哥!”

    “師傅!”

    李賢只感到自己的袖子和衣服的下擺被人死死拽著。那衣服的料子雖然結實,卻很可能有支撐不住的跡象,趕緊舉手認輸道︰“好好好,我現在就去看七弟!放心放心,人家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他那身子骨棒得能砸倒一頭牛,決計不會有事!”

    嘴上這麼說。李賢的心底還是有些不放心。可是,當到了英王第看見傳說中正在發“風寒”的李顯,他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人固然是躺在床上,臉色固然也確實不好看。但是,那種念念有詞地聲音決計不像什麼風寒,反倒是更像人家發神經鬧花痴。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國色天香……啊,我要死了,天下怎麼會有那麼可人的女子!”

    李賢連叫了兩聲沒反應,心道這回簡直是見鬼了。先頭一個李弘就是呆呆的不理人。如今居然又踫到一個。于是,他快步上去一把拎起李顯的衣領,硬生生把人從床上拽了下來。順便還轉了一個***。

    “誰那麼大膽……”大約是猛地從美夢中驚醒。李顯一瞬間火冒三丈。睜開眼楮一看見是李賢,他趕緊換作了滿臉笑意。“六哥,你怎麼來了也不使人通知我一聲?”

    “來人通知?你這個光景尋常人能叫醒你麼?”李賢沒好氣地瞪了李顯一眼,一轉頭用威嚴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四周的侍女,結果,所有人幾乎二話沒說,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好似他才是這座宅第真正的主人。這時,李顯終于知道大事不妙,趕緊一屁股坐在床榻上直哼哼,“六哥,今年這時氣不好,父皇和五哥病了,我這一感染風寒也是好幾個月……”

    李賢不等李顯把話說完便白眼道︰“你感染風寒?別是相思病吧?”

    “咦,六哥難道是神仙,你怎麼知道?”

    雖說覺得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但李顯真正承認,卻讓李賢不由得火冒三丈。這節骨眼上,李大帝失明,李弘重病,武後手忙腳亂鎮壓局面,這位倒好,居然在害相思病!這心底既然窩火,他的眼神便越來越冷,最後看得李顯使勁把那一條絲錦被裹在身上。

    “六哥,你別用那種目光看我行不行?你左一個右一個娶進家里,還都是自個喜歡地,我也是男人,當然也有喜歡的女人!”瞧見李賢的面色似乎有所松動,李顯忽然鼓起勇氣把錦被一掀,赤腳下床猛地抱住了兄長的胳膊,“六哥,你辦法多,幫幫我,我一定要娶她,我一定要娶惠娘!”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對于男女方面地問題,李賢從來沒有充當人家攔路虎的意思,充其量也就是從前覺得李顯和阿韋這對官配在年齡上不太合

    想李顯也絕對不會有那樣的口味。但是,當他听到時,整個人一下子就呆了。

    惠娘?這兩個字怎麼那麼熟悉?

    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再一次確定道︰“你剛剛說你要娶惠娘,哪個惠娘?”

    “五哥,你難道傻了,世間怎麼會有兩個惠娘,自然就是外婆身邊那個!”仿佛是沉浸在即將得到佳人的美好設想中,李顯竟是一下子有些飄飄然,“她不但生得像母後和姨娘,而且一顰一笑都嫵媚迷人,那眼神更好似會說話似地!嘿嘿,她若是嫁給我,定不會像母後那樣時時刻刻教訓我,那種滋味……”

    李顯後頭說什麼,李賢壓根就沒心思听了。他一直覺得,自己這個七弟似乎有些古怪的品味,早先李大帝賜侍女的時候,就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賜給李顯的都是些年長太多地成熟宮女,如今倒好,更是看上了酷似武後和韓國夫人的武惠娘!老天,這李顯不會是有戀母癬吧?

    他強耐住心頭那股惡寒,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既然喜歡他,何不向外婆要人?”

    “六哥,我要是能要人還用得著求你麼?”李顯一下子哭喪了臉,“老外婆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說是別的侍女我要哪一個都成,就是惠娘不行!我死皮賴臉地說沒有惠娘我只怕就活不成了,結果外婆居然說,讓我去死好了,你說說,怎麼會有這種事?”

    你小子也知道死皮賴臉!雖說覺得李顯實在是有些本末倒置,但念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也不能奢求人家地品味,故而也只能丟個白眼算數。只不過,老外婆雖說並不是最喜愛李顯,可外孫加上皇子地雙重身份,也不至于這麼干淨利落地回絕吧?

    “啊,我想起來了,定然是越王弄鬼!”李顯忽然一下子蹦了起來,氣呼呼地揮舞著拳頭,“我記得前一陣子越王沒事情就往外婆那里跑,又是送時鮮,又是送家具,又是送首飾,這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肯定也是對惠娘有意思!他娘地,看我找他去算帳!”

    看到李顯套上鞋子只穿一件貼身絲衫就要出門,李賢實在忍不住了,一把將人攔了下來︰“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有興致去找越王算帳?別忘了他也是親王,還是你的皇叔!還有,別指望母後在這件事上幫你地忙,她如今正煩躁著,知道這件事保不準直接賜死了惠娘!你少惹事生非,老老實實捱過這段日子,外婆那里以後我有機會替你去說!”

    此時此刻,李顯大樂之下,幾乎差點一蹦三尺高︰“我就知道六哥你最夠義氣!”

    這都是哪里學來的做派!李賢心里直犯嘀咕,于是教訓了這個弟弟一頓,又吩咐他不許再裝病,沒事情多往宮里看看,結果李顯倒是答應立刻對外聲稱自己病愈,可對後一條卻大搖其頭。

    “六哥,不是我不想進宮探望父皇和五哥,實在是我根本進不去!你是不知道,母後安排的那些禁衛簡直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我去過三回都被他們擋了駕,這求見母後卻也見不著人,一氣之下我索性就不去了!母後還吩咐,不許我胡說八道,你說,我那麼多朋友,平日喝喝酒談談天的機會多了,這要是萬一捅出什麼漏子,誰來救我?”

    李顯只顧著抱怨,李賢卻听出了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忽然記起昨日去探望李治和李弘的情形。怪道他覺得情形有些不對,原來是外頭的禁衛檢查有些太嚴格了,而且個個都是生面孔!想到群臣見不著皇帝,政令一概出自紫宸殿,他漸漸也有些頭皮發麻心里發涼,這老媽可是千古一後,現在這一招是不是該叫挾天子以令群臣?

    帶著這樣的心驚肉跳,他匆匆出了英王第,這才剛剛上馬還沒來得及出巷子,迎面就被人堵了個正著。來人滿臉堆笑打了個哈哈,動作瀟灑好看︰“雍王殿下,可巧在這里遇上了你,早知如此,我就不去雍王第和別人擠了!家父新得冊封,感恩陛下恩德,卻苦思報國無門,所以今夜設宴邀請殿下和李司空薛小將軍等各位,李司空已經答應,還請雍王一定光臨。”

    直到人走,李賢那腦袋還是沒轉過彎來。這泉男生泉獻誠父子是降臣,雖說“賣國”的功勞大大的,可也不該這麼招搖吧?還有,李績什麼時候對這種事這麼積極,難道老狐狸的病只是水土不服?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 最漫長的一夜

    轉眼之間,李賢回到長安城就已經七八天了。這幾天飯,幾乎他是餐餐都有人宴請。家里頭的請柬滿滿堆了一張案桌,三個妻子同時出馬,從官位到重要程度排列序號,最終硬是把時間表一路排到了六月底,這還不包括中間是否會橫生出什麼突發事件,或是推托不掉的宴請。

    看著那張長長的時間表,李賢那張臉簡直比吃了黃連還苦。這吃喝玩樂是好事固然沒錯,但那也需要有知己相陪,這嘴里吃著山珍海味,面前跳著天魔之舞,耳畔響著繞梁之音,可若是陪客都是面目可憎之人,前頭三樣就全都落空了。

    就拿之前的泉家父子設宴來說,果真是宴無好宴,到最後他不得不答應幫人家周全兄弟情義。天知道他根本不打算管這閑事,可李績先是打眼色,之後又曉以利害,他不得不違心答應——按照他的本心,泉男產也就罷了,泉男建不是想死麼,成全不就行了?

    “要是這天底下事事就能順心如意就好了!”

    這長安城之中煩惱的人自然不止李賢一個,然而,某個和他關系最密切,看似風光無限卻又最最煩惱的人,也在轉著這個絕對不可能的念頭。除此之外,她的面前還掛著一幅李賢親書的長卷。然而,墨跡淋灕的一幅字中,她死死盯著的卻只有其中那區區十七個字。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室內大門緊閉,四周靠牆雖擺放著幾個冰盆,窗戶卻是開著的,陣陣從太液池上吹來的涼風飄入室內,在油燈上打了個轉,讓火苗曳曳搖動的同時,也讓室內充斥著一股荷葉的清香。四個侍女俱是垂手低頭,另一個正在磨墨的女子也是埋頭一聲不吭。于是,屋子居中那個抱手而立的女子愈發高不可攀,往日神清氣朗的面上卻浮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

    武後正在想白天見過的某個親戚。她這四十多年地人生中經歷過太多的起伏,雖未顛沛流離,但那種經歷也和顛沛流離差不多,所以並不像一般庸人那樣有什麼任人唯親的心思,最最重要的是,除了丈夫兒女母親和一對外甥。她幾乎沒有什麼可以認可的親戚了。只不過,那小子倒還有些眼色。

    但她從來認為,所謂的任用親戚,是最最愚蠢的人才會走出的一招棋。所以。呂後敗了;所以,竇太後敗了;所以,王政君也敗了!

    人才她找到了,而且不止一個。但是,她沒有辦法名正言順地大用。丈夫對她確實言听計從,但在原則性問題上卻不肯松手,而這一次正是最好地機會。太子對她固然尊重孝順。但那種孝順和尊重卻更多的是出于禮法,七歲出居東宮,使得母子之間的親情更容易被大臣的話所影響。母親雖然是她最好地後援。可是。榮國夫人再能干。畢竟已經老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武後再一次輕輕吟了一遍這十七個字,愈發覺得字字珠璣聲聲入心,情不自禁地又念了第三遍第四遍,直到覺著已經品出了這四個字的真意,她方才停歇了下來。扭頭掃了一眼周遭的侍女,還有正專注于磨墨的阿芊,她便淡淡地開口吩咐道︰

    “阿芊留下,你們且退出去!”

    四個侍女絲毫不敢異議,連忙斂手退出,又關上了房門。這時,武後方才緩步來到窗前,舉頭望起了天上地皓月,良久才忽然嘆道︰“明日就是十五了!”

    剛剛听見武後說讓自己留下,阿芊就覺得一陣心神不寧,此刻冷不丁听見這五個字,她手下一顫,原本磨得好好的墨塊忽然打滑,一滴又大又濃的墨汁忽然濺了出來,弄污了案桌上的一張紙箋。此時此刻,她心下大慌,卻不敢貿然用東西去擦拭,一個從來聰明絕頂地人卻硬生生站在那里動彈不得。

    武後回頭瞥了一眼,微微笑了笑︰“心亂了?你從來都是最最謹慎鎮定的人,想不到也有手忙腳亂的那一天?我倒是一直在想,你和賢兒天雷勾地火地時候,到底是你把持不住,還是他把持不住?”

    阿芊再也把持不住手中墨塊,忽地丟下這一切上前跪了下來︰“奴婢確實曾經動過情,卻不曾壞過事。”

    “若不是知道你不曾變心,你還能留到今日?”武後地語調倏然轉冷,旋即又恢復如常,“你起來吧,我今天只問你,賢兒其人如何?”

    對于這樣一個可以說最好回答,又可以說最難回答地問題,阿芊頓時生出了無窮無盡的猶

    生這電光火石之間,她根本不能仔仔細細權衡得失或于是,她剎那間拋棄了所有疑慮,咬咬牙說出了一番話。

    “雍王平日固然有任性地時候,但關鍵時刻的果斷酷肖天後陛下,更難得的是能文能武。而雍王似對所謂大義大節不感興趣,若是不招惹他,他決不會與別人為難。但雍王也有不足之處,那就是性子疏懶,太重情,不是奴婢說得難听,就好似算盤珠子,撥一撥動一動。若不是惹著了他,就是用鞭子使勁抽,他大約也是不動的。”

    起先那些贊語武後只是淡淡地听著,可听到後頭,她便忍不住點了點頭。話雖然粗鄙,可這卻是倒盡了李賢的性格,就是她本人,倘若不是正好生了這麼個古怪的兒子,也決不會想到世界上還有這麼奇怪的人。可就是這麼個兒子,偏生妙語連珠之外還有些真本事,疏懶里頭還有股認真的勁頭,雖說那認真的時候實在太少。

    她喜愛這個兒子的貼心,喜愛這個兒子善于為她解憂,但同時也喜愛他的疏懶和心軟。若是強硬的兒子,她倒要頭痛了。而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她又實在懷疑,倘若是這麼一個兒子坐在那個滾燙的位子上,是否會暴露出他真正的本性,到頭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你真的相信太醫署那幫廢物的話?”

    直稱廢物,無疑將武後的心思表露殆盡。即便如此,阿芊仍不敢掉以輕心,思忖良久方才答道︰“太醫署雖說未必人人都有手段,卻未必人人都是酒囊飯袋,尤其是秦鶴鳴和崔元昌兩人。崔元昌既然敢在那醫案上署名,料想確實有那樣的可能。”

    “既然要到十五了,陛下的病到時候只怕要公諸于眾,弘兒也未必躲得過去,先預作準備也好。”

    武後終于岔開了話題,示意阿芊退下。等到室中全無一人之際,她方才回到了案桌前。這雖然是含涼殿內室而非紫宸殿,但放眼所及之處卻不見一面銅鏡或是女子之物,最最顯眼的就是靠牆那滿滿當當的書架,其中既有最原始的竹簡,也有抄錄的珍品卷軸,以及時下剛剛興起的雕版書籍,看上去倒是像政事堂的格局。

    然而此時此刻坐在這麼一間書房中,大唐至高無上的天後陛下卻在考慮一個與此中環境格格不入的問題。李賢回來之後似乎沒有恢復雍州牧職責的意向,看他連宴請都躲著的架勢,似乎懶勁又發作了。而為了好好利用一下他的懶,是不是該在名義上動一動手腳?

    想著想著,她忽然眼前一亮,原本準備放下的卷軸又被她重新認認真真讀了一遍。這是一篇看似很中規中矩的奏折,但那個署名和最後一行的隱義卻讓人無法忽略。最重要的是,這寫奏折的人固然是通曉春秋大義,而且更通曉她的心思。

    “此等曉事人,正該大用!”

    而這一夜,東宮西池某座小樓上,一個對鏡枯坐的女子正在對著鏡中的自己發呆。人說是一夜白頭,她雖說還不至于經歷那樣的突變,但每日早上醒來,看到鏡中的自己比昨日更憔悴更消瘦,眼睜睜地看著白發從一根根青絲中爭先恐後地冒出來,她只覺得那種感覺更讓人淒惶更讓人瘋狂。

    小樓听風雨,坐看日落月起星沉。

    她終于明白李弘曾經教過他的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實在很佩服那些所謂先賢,能從那種寂寞得讓人發狂的經歷中體會到那麼多真知,可惜她不是先賢,她受不了!

    她緩緩站起身,從牆邊的舊衣箱中翻出了一件件錦衣。軟禁在這里的時候,她苦苦哀求留下了自己的所有舊衣,這也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她曾經只有春夏秋冬四季襦裙衣,而這許多錦衣,無不是後來添置的,每一件都曾經在他面前穿過,每一件都能得到他或多或少的贊賞,但現在,這一切都沒用了。

    太子重病!沒有什麼消息比這個更讓她絕望瘋狂!

    她坐在梳妝台前輕輕梳理著自己不再烏黑的長發,將一支支從來不舍得的發簪錯落有致地插在頭上,又精心地在臉上涂抹著面脂,繪上口脂和黛粉,穿上了最最喜歡的華服,隨即取出了一個壓箱底的荷包。那是她親手繡制的荷包,其中裝著一個沉甸甸的金錁子。

    正當她要將金錁子放進口中的時候,驟然覺得頸項一陣劇痛,緊跟著便昏厥了過去。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壽筵上那響亮的滾杯聲

    足飯飽和筋疲力盡,似乎從來就是兩個相對的詞,然卻幾乎日日都能體會到其中真諦。先前護送李績回來的時候,好歹還有李敬業他們一起陪著,如今卻只有他一個人,要不是回家之後還有妻子噓寒問暖,這小日子就甭過了。直到這時候,他才真正體會到,所謂家有賢妻萬事不愁是什麼意思。

    賀蘭煙雖說偶爾使使小性子,但眼看著李賢天天回來就對著銀盆嘔吐,心痛的心思頓時大過了惱怒,服侍起來自然沒得說;許嫣原本就是溫柔體貼的性情,在這種事上頭更是盡心盡力;唯一的例外就是屈突申若,成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高興的時候能把李賢侍候到雲端,不高興的時候卻能把他弄得嗷嗷直叫。

    於是,這雍王第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生機和活力,就連上上下下的侍女僕役臉上也帶上了笑意--一來是這些天月例犒賞加倍,二來則是主子們的氣性都好多了,三來則是客來客往油水豐厚。所以,個個人走起路來都是眉開眼笑,比之前幾個月的垂頭喪氣大見精神。

    這天晚上,李賢照例又是掐著閉門鼓的最後一聲到了家,同樣是酪酊大醉腦袋發昏。許嫣和賀蘭煙一左一右把他攙扶進了屋子,一面吩咐侍女準備洗澡水,一面忙著扒他身上已經被汗水浸得透濕的衣裳,竟是手忙腳亂。

    「真是笨死了,你酒量那麼好,趁那些人不注意裝醉不就完了!知不知道冷酒傷肝,熱酒傷胃,哪天喝出了事情怎麼辦?」賀蘭煙嗔怒地在李賢頭上狠狠敲了一下,見他只笑不說話,頓時更氣惱了,把他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就往浴池裡一扔,隨後氣鼓鼓地叉腰道,「申若姐姐神出鬼沒。你也是成天不顧家,明兒個就是陛下壽筵了,你們怎麼都沒事人似的?」

    明日老爹壽筵?李賢這才回過了神,暗道這幾天應酬得連想事情的功夫都沒有。宰相輪流請,接下來就是叔叔伯伯等等一大堆親戚,就連臨川長公主也來湊熱鬧,替薛丁山去臨洮縣主家說親事,結果也被拉了死灌了一通酒。竟是人人都不肯放過他。

    「申若……申若去哪了?」

    「誰知道!」賀蘭煙高高地捲起袖管,拿著毛巾在李賢的背上惡狠狠地擦了兩下,旋即氣餒地把毛巾往水裡使勁一摔,「申若姐姐在外頭什麼都能打聽到。阿嫣也把內宅打理得井井有條,我什麼也管不了,就我最沒用!」

    李賢沒料到小丫頭會忽然來這麼一句,頓時愣了。而許嫣吃驚之餘連忙上前扶著賀蘭煙的肩膀勸解了一番。結果非但沒奏效,賀蘭煙反而抽抽嗒嗒少有地流起了眼淚。見到這幅光景,李賢心知自個這些天只有晚上才能到家,確實冷落了妻子。面上便有些不自然。正欲開口勸解的當口,耳畔卻響起了一陣笑聲。

    「這術業有專攻,誰曾經怪過你來?我說賀蘭。陪六郎可不也是一樁大事?」

    隨著這個爽朗的聲音。屈突申若大步進了房間。她一身大紅衣裳。滿頭青絲都束作了一起,看上去活脫脫一個男子打扮。一時間讓所有人都愣了。她也不管別人怎麼個表情,隨手把那件裹身的外袍往旁邊一扔,此時,豐腴的手臂,結實而毫無一絲贅肉的小腹,修長地玉腿,還有那若隱若現的酥胸和優美的脖頸全都落在眾人的目光之中。

    「熱死了!你們兩個還在那裡愣著幹嘛?這地方寬敞得很,幹嗎不下來一塊洗,看賀蘭你滿頭大汗!還有,阿嫣,臉紅什麼,都是老夫老妻了!」

    這一番話說得整個室內原本有些傷感的氣氛變得無比旖旎,李賢固然是臉皮厚慣了,可賀蘭煙和許嫣卻是雙雙臉色發燒。然而,看到屈突申若絲毫沒有顧忌地除去了貼身衣物,大大方方地進了浴池,兩個人對視一眼,便上去關上了房門,也開始寬衣解帶。

    儘管李賢從來就不是顧忌禮法的人,但忘情的瘋狂他常常體驗,這種寧靜的旖旎氛圍卻鮮少有體會,再加上此時醉意未去滿身疲憊,因此,他只是半沉半浮地在水中望著那三個妖嬈地身影,心中充滿了難言的滿足和自豪。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水霧繚繞中,他的頸項上忽然環繞了一雙柔若無骨的手,緊跟著一個聲音便俏皮地鑽入了耳朵:「六郎,你猜猜我今晚這一身是去了哪裡?」

    我又不是千里眼順風耳,怎麼會知道?李賢心裡納悶得緊,冷不丁抬頭瞧見四雙亮晶晶地眼睛正在朝自己臉上瞧,他趕緊乾咳了一聲:「申若你就別賣關子了,有!」

    「你回來之後,母后那裡就容易見多了,前日我對母后說要去探望太子妃,她二話不說一口就答應了,還予了我出入東宮的令牌。我昨日和今日連著去了兩次,太子妃的氣色總算大有好轉,我原想今晚在她那裡歇宿,誰知道心血來潮轉去西池,卻發現了一件大事。」

    西池禁閉的不是明徽麼?李賢猛地睜大了眼睛,而賀蘭煙和許嫣也不禁靠了過來。緊跟著,四個人先是壓低了聲音嘀咕,緊跟著便有人按捺不住發出了驚咦,再接下來地靚麗風景,那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六月十五是李大帝的生日,雖不曾定什麼節慶,卻也是每年保留的大宴節目。而作為遼東大勝之後的第一個壽辰,此次李大帝地生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麟德殿自從修成之後,就是大明宮所有宮殿中僅次於含元殿紫宸殿的大殿,專用於國宴。一座主殿加上兩旁地側殿以及林林總總地廳堂,坐下幾百數千人完全沒有問題。

    然而,皇帝是否真地能夠如武後先前所說那樣出現,這還是個未知數,所有人心裡都沉甸甸的,哪怕是別有用心者也是如此。

    李賢走到哪裡都有人打招呼問好,就連往日和他疏遠地一些古板老臣,這一天也彷彿是集體商量好了似的,變得無比親切和藹,更是祭起了少有的吹捧大招,幾句話下來把他奉承得是天上少有地上難尋。雖說他很是厚臉皮,但接二連三遭到這種阻擊,最後不得不落荒而逃。可今日這人頭濟濟的時候哪來的沒人地方,於是,他的耳朵裡充斥著各色噪音。

    「雍王文武全才,國之大福!我大唐有如此賢王,將來可無憂矣!」

    「陛下和太子如今身體不好,雍王正該挑大樑!」

    「國有賢王,天後陛下也可以放鬆些了!」

    「……」

    在這樣的壓力下,李賢不得不尋找堅實可靠的同盟軍。只可惜這麟德殿主殿都是些高官重臣,他的賢妻都得在另一邊應付那些命婦。看見李敬業在那裡滿臉堆笑地應付幾個長輩,程處默帶著程伯虎正在四面拜山頭,而契苾何力的準女婿薛丁山則在一群將領的恭維下茫然以對,總而言之,今兒個他惟有一人獨撐著,沒法找人幫忙。

    找李績?看看老狐狸身邊裡三層外三層的人流,他過去只會是更加倒霉而已!至於他那些兄弟妹妹--李顯正在那裡神遊天外,李旭輪和李令月都還小,正在隔壁榮國夫人那邊,李弘能否出席還不知道,而素節上金兩個庶出兄長則是孤零零地坐在坐席上,週遭三尺之內不見半個人影。所謂人情冷暖,大約就是如此了。

    正在他掐著手指頭算時間的時候,忽然整個大殿中傳來了一個響亮的聲音:「天皇陛下駕到!天後陛下駕到!太子駕到!」

    居然全都來了?這個消息對於滿殿的文武高官來說,無疑是最大的利好,一瞬間,原本至少是裝出喜氣洋洋面孔的人們一瞬間振奮了精神,就連李賢也翹首往入口方向瞧去。當他看見一同入殿的那三個人時,臉色一瞬間僵在了那裡。

    他老爹坐著一張精心打造的木製輪椅上,而他的太子哥哥,同樣也是坐在一張木製輪椅上。推著李大帝的是武後,而推著太子的則是阿芊。在這樣喜慶的場合看到這樣一幅情景,大殿中原本還存在的喧嘩嚷嚷一瞬間如同潮水一般退得乾乾淨淨,而那些驚喜交加的表情也完全定格了。

    「陛下……願陛下萬壽無疆!」

    上官儀這個首席宰相畢竟是首席,在極度的驚愕過後,他第一個憋出了如是頌語,於是,所有剛剛呆愣住的人們全都醒悟了過來,山呼海嘯似的拜壽聲如同潮水一般,再次重新朝居中的皇帝席捲而出。眼尖的李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李大帝的臉上湧現出了一種艷紅的色彩,緊跟著便綻放出了笑容,而那笑容中卻明顯可見苦澀。

    他又瞥了一眼李弘,發覺這位兄長雖說臉色仍然有些蒼白,精氣神卻和他當日第一次探望的時候不可同日而語,頓時稍稍放下了心思。

    這時候,李治在武後的攙扶下,腳步蹣跚地走到了寶座,然而,正當他準備坐在那四邊空蕩蕩的御座上時,袖子卻不慎碰到了桌案上的一隻金爵,只聽咣噹一聲,空空的酒杯從案桌上滾落下來,順著台階一直掉到了群臣的眼皮子底下,金燦燦的顏色分外耀眼。
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 君王的決策--母子搭檔幹活不累

    爵在紅毯上來來回回滾動著,過了許久方才停了下來好是李賢身前一尺之地。雖然杯中並未有一滴美酒,也不曾污了紅毯,但這一幕卻毫無疑問地在人們本就沉重的心防上又來了重重一擊。誰也不知道,究竟皇帝是無意為之還是有意之舉。

    此時此刻,李賢急中生智之下,三兩步跨出去撿起了那金爵,笑吟吟地高舉過頭道:「父皇既然拂落此爵,大約是覺著往年壽筵都只用銀爵,不用此九龍杯,今次實在是過於豪奢了。然則此次遼東大勝,父皇不世無功震懾宇內,此番壽筵正該好好慶祝!來人,注酒!」

    他一聲令下,立有小內侍過來,戰戰兢兢地在那金爵中注滿了蘭陵美酒。他捧著滿滿噹噹的酒杯,緩步上得高台雙手奉上:「謹以此酒,奉父皇萬年!願我煌煌大唐,光耀萬邦流芳千載!」

    他的聲音原本就響亮,此時完全放開,更是在整個大殿內迴盪不已,也不知道哪個大嗓門跟著喊了一聲,一時間,大殿內迴響著的聲音簡直如同咆哮。

    「願我煌煌大唐,光耀萬邦流芳千載!」

    剛剛杯落的時候李大帝的表情顯得落寞而悲,此時此刻,也不知道是讚許李賢的舉動,還是最後那句話激發了豪情壯志,總而言之,李治竟是穩穩當當地接過了李賢奉上的金爵美酒,雙手高掣朝大殿群臣道:「好,就為我大唐遼東大勝,為諸臣工竭力用心,朕幹此一爵!」

    經過這麼一遭,原本就有些沉悶冷肅的氣氛終於活絡了過來。皇帝太子雖說身體看起來還沒有恢復,但好歹總歸是一起出現了,也讓大家心頭大石落地了不是?於是,宰相上官儀頭一個獻上了自己的祝壽賦,論文采風流詞藻華麗,誰也及不上這位首席宰相。那長長一篇賦朗朗念完,頓時彩聲如雷叫好不斷,齊道吾皇萬年。

    唐人最愛詩賦,出口成章的何止一個兩個,於是,這大殿上就成了爭相炫技的舞台,弘文館這樣的文學才子彙集之地就不消說了,就是世家國公這樣的身份。少不得也來兩句湊趣。反倒是李賢覺著先前已經夠打眼了,此時一心一意地和桌面上的食物作戰,只留出兩個耳朵傾聽大殿中的動靜。正當他切割一塊油膩膩的鹿肉時,忽然捕捉到了一個久違地熟悉聲音。

    「父皇大壽。這詩賦上的功夫兒臣不過尋常,不敢獻醜。正如先前六弟所說,大唐如今東西俱定,父皇雖不好奢華。卻也不可薄了皇家威儀。兒臣先前得到了一塊號稱冰玉的不世珍寶,雖只有手指大小,卻妙在能避暑避寒,故而命玉工雕琢玉龍珠一顆敬獻。」

    李弘這禮物不但出乎李賢意料之外。同時也讓群臣都陷入了一瞬間的停頓。一直以來的壽筵上,李弘五次裡頭至少有四次是和李賢一塊獻寶,而且一般都是在於鬥心思而不是在斗珍貴。所以每每得到李治的讚賞。這回這太子怎麼忽然變性子了?

    李治接過武後遞來的匣子。卻並沒有打開,而是摩挲著上頭的紋路。彷彿是在沉思什麼。只有寥寥幾人知道,不管雕琢得如何,李大帝絕對沒法看不見,這打開了也是白搭。正當李賢抬頭去看李弘,想從對方地眼神中看出點什麼的時候,他上首兩席中也有人有動作了。

    這嫡庶雖歷來都是立太子的首選標準,但若是太子已定,其他的兒子當然就是以長幼定尊卑。因此,儘管誰都知道李賢這個雍王比素節或是上金都有份量,這座次還是只能按照長幼編排。此時,看到李賢上首地素節上金雙雙出列伏拜,殿中大臣都開始悄悄交換眼色。

    「兒臣謹以南海蛟紗被一床和子母珠一盒,為父皇壽!」

    「兒臣謹以龍涎香一匣,為父皇壽!」

    一直以來,上金和素節兩個人雖說在場,卻被別人如同空氣一般忽視了,惟有李賢記掛著老爹的吩咐,上去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候了幾句,但也不過說幾句沒營養的話罷了。然而,這一下兩人報出了自己的壽禮,卻讓在座地所有高官顯爵都吃了一驚。

    這禮物別人送就已經是名貴異常了,這兩位皇子哪來的那麼多錢,還有,不怕李大帝因為鋪張浪費而發火麼?就當從上至下都在歎息上金素節很可能馬屁拍在馬腳上的時候,寶座上的李治卻忽然笑了。

    「好,你們難得從任上回來,這禮物朕納了!」

    見到天子身邊第一號大總管王福順親自下來收了禮物,群臣不禁面面相覷。怪事年年有,今年偏最多。先是太子

    獨獻壽禮,再是上金素節兩個難得一見地皇子一鳴驚都是奢侈貴重的東西,難道李大帝因為連連打勝仗,也開始不再一味求簡樸,而開始講究起來了?可若是那樣,他們精心準備地禮物就太寒酸了!

    人家露不露臉不關李賢地事,所以,他並沒有多少患得患失地情緒--事實上,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能得的,有什麼能失地。而且,不管他怎麼觀察,武後的臉上似乎都只有欣喜看不到陰霾,甚至連上金素節出列的時候,那張嫵媚依舊的面孔上都沒有動容,一丁點都沒有!

    瞧見上金和素節兩個人喜滋滋地回歸座位,李賢遂乾咳了一聲,振衣離座而起,上前笑嘻嘻地下拜道:「父皇,兒臣今年這頭裡都在外頭奔波,這壽禮也沒來得及預備……」

    這半截話一說,大殿裡頓時安安靜靜,連某人筷子掉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不少人都懵了,這李賢往日都是挖空心思送壽禮,今天怎麼使這麼一招?前頭太子和上金素節珠玉在前,他居然敢雙手一攤不送禮?

    「不過,好在兒臣家有賢妻,我沒法做的事,她們都安排得妥貼齊全。」李賢這話音剛落,就聽到一連串吁氣的聲音,同時也感到上頭皇帝老子的旁邊,四道惱怒的目光正射在自個身上。情知自己剛剛那個大關子嚇著了不少人,他這才自揭謎底。

    「她們偶爾得了一棵罕見的沉香木大材,便命能工巧匠雕琢出了一張特製的沉香木匡床。沉香者,金堅玉潤,鶴骨龍筋,膏液內足,雖不能根治父皇風眩頑疾,卻可收緩解之效。況沉香雖為佳木,但若不能為人所用,也必朽爛於林,和英才不能用於朝堂則只是庸人一個道理。」

    這年頭達官貴人家裡也確實有沉香木的傢俱,只不過佳才難尋,價比千萬金。之前太宗皇帝倒是有一架沉香木匡床,只不過李大帝即位之後為了表示孝心,愣是把那張床用作了陪葬,於是自己也就睡的紫檀木床。李賢這番話不但表明了要送的禮,還加上了一大通道理,愣是把有可能出現的豪奢兩個字堵了回去,這從上到下自是莞爾。

    「罷了罷了,今日只論孝道,不論貴賤,都是一片孝心,朕收了!」

    儘管李治的話聽上去有些勉強,但他臉上的笑容卻毫不勉強。至於坐在他身邊的武後則依舊是剛剛那燦爛的笑容,只有發亮的眼神流露出了她心中由衷的喜悅。而同樣是人們目光焦點的李弘也是滿臉的讚許和驚喜,讓那些想看戲的人大失所望。

    這大殿中從上到下坐著大約有兩百號人,當然不可能人人上去獻禮。事實上,李賢坐下之後,愣是出現了一段時間不短的真空期,直到善於轉變局面的上官儀站起身吩咐教坊樂伎獻舞,這才把氣氛重新帶動得活躍熱鬧。不得不說,在這方面的造詣,目前還沒人能夠比得上上官儀,就連遠在遼東的劉老頭也不例外。

    無數人在觀察天子和太子,這一個是如今的皇帝,一個是未來的皇帝,偏偏一起就病了--對於謹慎的人來說,這叫做社稷不穩;對於野心家來說,這叫做有機可趁;而對於老成謀國者來說,準備太子之外的第二順位接班人無疑是迫在眉睫的事。

    教坊的樂伎看多了會覺得膩味,但不知是教坊新來了哪位善於編排的角色,這一晚上的歌舞竟是格外精彩,博得了喝彩聲無數。可漸漸的,不少人的目光被御座上李治那些詭異的動作給吸引了過去,再接下來,終於有人品味到了那僵硬動作的含義,一時間,彷彿是感染似的,一張又一張的臉化作了慘白,比見了鬼還嚇人。

    李大帝……李大帝不會是失明了吧?

    事實證明,如果說瘟疫會以聲速傳染,那麼流言的傳播就是以光速計算的。雖然整個大殿中聽不到多少議論聲,但是不多時,兩百號人的目光就齊刷刷地集中到了寶座上的天子,儘管這時候李治已經重新穩穩坐在上面,沒有半分失態。

    時間彷彿過去了亙古那麼長,歌舞也已經全部落幕,直到這時候,李治方才用極度平淡而漫不經心的語氣說:「朕之前風眩發作,結果引起了眼疾。本欲讓太子監國,不巧太子也病了,朕深思之後,決定由雍王輔政,軍國大事悉由天後決斷。素節上金身體太弱,此次壽筵之後不用去封地上任,在長安賜第養病。」
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 一夜馬蹄疾

    李賢先前不是沒有設想過老爹推出臨時過渡措施的可能老媽那方面設身處地想想,他自個就先否決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畢竟,這朝堂上既沒有天子,又沒有太子,對武後來說是很理想的一個狀況。儘管可能要花費無數力氣來紮穩根基,但這對她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而已。他的皇帝老子幾乎被老媽攥在手心裡,按理不會出什麼新花樣。

    但這只不過是他的猜想,現在他知道,事實和猜想有多麼遠大的差距!

    呆若木雞的他完全沒注意到群臣在最初的沉默之後,齊齊高呼天皇陛下聖明;他沒有注意到李弘站起來朝他一躬,言道是今後有勞六弟辛苦;他沒有注意到武後面上含笑,雲淡風輕地道是有群臣輔佐,國政必無紕漏……總而言之,他就是覺得這一切荒謬絕倫。

    他又不是太子,去幹什麼輔政的勾當,等到將來李弘復出的時候,豈不是心裡不自在?不說別的,要他是李弘,現在就該心裡感覺不舒服了!

    金口玉言能夠反駁麼?倘若之前李賢曾經覺得可以,那麼,等到大宴結束後他向祭起老一套涎著臉去求李治收回成命,卻一下子碰了滿鼻子灰。皇帝老子的意思很簡單--這叫做皇族子弟的責任,給你壓擔子那是看得起你,再說,只不過讓你配合你老媽,又不是讓你做決策,你慌什麼?

    天知道李賢簡直連想死的心都有了,要麼就乾脆給點實權,給虛的名義算怎麼回事?軍國大事悉由天後決斷,也就是說事無鉅細都是老媽做主,這和之前的情況有什麼兩樣,他幹嘛要站出來當靶子?百般無奈的他指望李弘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結果不知道是一晚上參加宴席太累,還是這心疾還沒好,總之李弘那張臉比之先前少了兩分精神。

    「六弟,你就當是幫我!外頭的事就交給你了。我信得過你!」

    靠,這麼大的事情,是一句信得過就能交付的麼?見從兩個始作俑者那裡磨不出什麼名堂,李賢只得拔腿去找武後。他才不相信,武後真的會像外界傳聞那樣因為什麼寵愛就有廢立太子的意思--他比李弘可身體好,決不會三天兩頭小毛小病,而且總歸還是有本事地,武後難道就不怕他到時候勵精圖治搶了她的權?

    他倒是輕輕鬆鬆在含涼殿門口追上了武後。然而,還不等他開口分說什麼,武後就上前來替他整理了一下公服,旋即意味深長地說:「你父皇不過是怕外朝生亂。所謂的輔政也只是一個名義。你只需把群臣那一頭壓好了,這國政大事不用操心。」

    李賢聞言不禁目瞪口呆,然而,讓他更吃驚的還在更後頭那一番畫龍點睛的話:「你只需一切聽母后安排。當好你這個外相,其他事你想怎麼偷懶就怎麼偷懶!但有一條,朝會一次都不許缺,不許當啞巴。需要你出主意的時候你得好好幫襯,不許虛言搪塞……」

    接下來的話李賢基本上選擇性忽略了。他確實沒看錯老媽,確實也沒猜錯。但問題是。他忽略了老媽的算計周到。敢情他地性格和那種疏懶的脾氣,全都被武後給算進了全盤大局裡頭!好麼。他在外頭負責安撫那些官員,武後只管手攬大權把令來行?正當他心亂如麻一個頭兩個大的時候,肩頭忽然又壓上了一雙手。

    「賢兒,太醫崔元昌對太子的病已經有了確切診斷,有道是心疾難醫,再加上太子秉賦脆弱,只怕是用再好地藥,有再高明的醫國聖手,也沒法讓他恢復如常,更不用說操勞國事。雖說我對弘兒和你一視同仁,但似他這麼一直休養下去,群臣定不能服他這個太子,他日必有改立太子的那一日。你和母后儼然一體,此番若是能夠幫著鎮壓朝局,翌日太子還會有第二人麼?」

    這是一個沒有第二個答案的問題,事實上,只怕外頭立馬就要開始傳聞說儲位要易主了。儘管心下發寒,儘管喉嚨堵得慌,但李賢還是憋出了一個是字,直到目送老媽笑吟吟地消失在含涼殿門口,他方才喘了一口粗氣。

    他娘地,這就是千古一後的算計和手段麼?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偏又離不開人算,眼下該怎麼做,他似乎得找人商量商量!

    由於是六月十五天子壽辰,長安城宵禁解除一日。儘管由於李治身體不好不能上樓接見臣民並賞燈,但遼東大勝以及皇帝壽辰雙重大喜,整個長安城仍然是裝點得喜氣洋洋。綵燈

    ,集會熙熙攘攘,往日天黑了就得悶在裡坊中的人全處溜躂,尤其是無緣前去參加壽筵的世家子弟,全都巴望著這晚上能夠有一場艷遇。

    然而,當無數王公大臣從王宮裡湧出來之後不久,曾經打定主意在外頭流連一夜地公子哥和千金小姐被人匆匆押回了家,緊跟著就是一個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街頭傳播到巷尾。不到半個時辰,原本想大撈一票的小販收攤回家了,開門營業的店舖匆匆下門板關門,就連什麼酒肆茶樓客棧,也是能歇業地都歇業,街頭漸漸少有人走動。

    一切看上去都和往日地宵禁沒什麼兩樣,而此時距子時,也就是一刻鐘工夫。忽然,大街上傳來一陣急促地馬蹄聲,若是有人正好在窗口窺探,那麼就能夠看到幾名騎士猶如旋風一般掃過大街。

    七個人裡頭,五個國公,都是太宗皇帝那一批功臣之後,剩下兩個也不是等閒人物,平日出門從來都是前呼後擁鳴鑼開道,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卻忽然跑過大街,若是認識他們地人必然覺得生疑。只不過,這一路上他們已經看到了好幾撥如是裝扮的人,心中最初惶惶不安的情緒少了許多。

    一路疾馳到了地頭,砰砰砰敲開門之後,他們卻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盧國公程處默人居然不在!為首的人不甘心追問了一句,待得知去處之後立刻蔫了,緊跟著方才振作精神建議道:「乾脆去蔣國公那裡,他侄女兒可是深得雍王寵愛,他必定有消息!」

    一群人雖說養尊處優慣了,但這時節都拿出了雷厲風行的風範,一個個飛也似地打馬往屈突壽宅邸去了。然而,這一次固然沒撲空,但屈突壽沒見著,他們卻見著了一位更加難得一見的人物,儘管那一位的架勢很不好看。

    「喲,各位叔叔伯伯,天色都這麼晚了,找我大伯有事?」

    瞧見屈突申若一身禮服還沒脫,手中拎著一根馬鞭,看樣子也是剛到,一群人頓時面面相覷,旋即都一下子露出了深深的喜色。為首的更是滿臉堆笑拱拱手道:「代國夫人今晚來看蔣國公?」

    屈突申若馬鞭在空中虛揮了兩下,帶出了一個呼嘯的聲音,見幾個人忙不迭地往後縮,她這才似真似假地抱怨道:「雍王第原本還只是白天熱鬧,現在可好,連晚上都不得消停,再這麼下去這安定坊沒法住了!不止是我來了,賀蘭和阿嫣都來了,怎麼,你們難不成也想一起見見?」

    「不敢打擾,不敢打擾!」

    幾個人中年齡最大的甚至可以當屈突申若的爺爺,但往日她還沒嫁人就少有長輩敢惹,如今身份大變就更不消說了。賠笑打過招呼,幾人立刻叫來僕役帶路去看屈突壽,但還是偷偷摸摸地朝屈突申若臉上瞧,心中都驚訝得很。

    這大姊頭就算自個回家避難,也不該拉上其他兩人,這麼一來,李賢回去之後豈不是找不到老婆?

    誰都沒想到,他們心懷鬼胎地走進屈突壽的小院,卻看到這位老當益壯的老爺子正在和人下棋!而他的棋友不是別人,正是笑呵呵沒事人一般的李賢。這一老一少的黑白大戰正殺得興起,棋盤上白子雖大勢不錯,黑子卻頑強佔據了幾個重要的點,因此局面仍是相持不下。

    「我說老屈突,你就不能讓我一招,偏偏下得這麼死硬!」

    「雍王,讓棋如讓國,那種事情做不得做不得!」

    李賢今晚出宮後直接回家,結果被家門口那種可怕的情景給嚇了一跳,繞道後門側門愣是沒法回家。他實在不想翻牆進家門,氣急敗壞調轉馬頭準備住太極宮,誰知道恰好碰到正在等他的屈突申若她們,於是,他索性就按照屈突申若的建議來到了屈突壽家,橫豎誰也不知道他會來這裡。

    好容易下了最後一招成就了平局,他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一轉頭卻愣住了--面前清一色的人頭好生熟悉,正是以往李績曾經重點介紹過的,特別是那個為首的中年男子,怎麼這會兒全都跑屈突家來了?他正想開口問話時,卻只見為首的人拱拱手道:「小女和臨川長公主長子的婚事,還有就是犬子高政的婚事,我都想問問雍王的意思。」

    好嘛,這是高政的父親,周曉的未來岳父,他怎麼也得給面子!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宰相候補序列的新成員

    安一百零八坊,幾乎每個坊中都住著那麼一兩個有名定坊地處極北之地,正在太極宮西邊,很早開始就有達官顯貴在這裡建宅。然而,由於長安的政治中心從太極宮轉移到了大明宮,所以這裡的地理優勢漸漸減弱,取而代之的則是東邊那十幾個坊的興起。然而,不少人卻認為,只要李賢的雍王第在這裡一日,這安定坊就是安家置業的首選。

    雍王第佔據安定坊四分之一地盤,無論從哪個坊門進去都能準確無誤地找到地頭,決計不會走錯。然而這一天,居住在安定坊的人們一大早就被各種嘈雜的聲音驚醒,起床開門一看就被那種萬人空巷的場面給嚇呆了。

    放眼看去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頭,車水馬龍自不在話下。有穿著公服的官員,有衣著光鮮的商人,還有不少看熱鬧的小民百姓,人人口中都在傳著同樣一個消息。

    這雍王李賢如今要高昇了!

    如果有人問一個親王還能高昇到什麼地方去,那麼必有人會狠狠敲打他的腦袋--這親王怎麼會無處可升,上頭不是還有太子儲君之位麼?至於謹慎的人則會笑嘻嘻地表明,昔日太宗為秦王的時候可是曾經擔任過天策上將和尚書令,這太子既然病了,雍王若是高昇一步總領國政,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對吧?

    總而言之,雍王第正門後門兩側偏門,全都被聞訊而來的人堵了個結實。雖說這時候上來堵門的官員沒有什麼高官,但誰都知道,根基需得從下打起,再加上李賢在高官中的人緣一向不錯,這當口不是更應該建立中下層班底麼?至於商人則更不用說了,有的號稱來向三位王妃推薦珠寶首飾,有的號稱有一套珍藏多年的傢俱,有的則乾脆說是來獻奴婢……

    於是,旁觀的小民百姓漸漸興奮了。天家的事情固然和他們沒什麼關係。但這時候地人無不有著極強的地域觀念。好歹李賢在這裡住了幾年,來來往往他們常常瞧見這位皇子親王,人是頭一等和氣的,若是這一位從這裡出去入主東宮,以後他們可就多了一樁談資了!

    只有雍王第的那一群門子焦頭爛額,昨晚上就有人來騷擾了,本以為今天早上這情況能夠緩解一些,想不到變本加厲竟是把整個巷子都幾乎堵住了!天知道。這李賢固然是沒回來,三個管事的女主人也同樣不見蹤影,顯然是被這光景給嚇跑了!

    大唐的常朝官很少,能夠在這時候簇擁在這裡的官員都是沒資格參加紫宸殿常朝的官員。儘管知道李賢此時肯定在紫宸殿履行自己地輔政義務。但他們還是希望能夠見到幾個有份量的人。此時,也不知道是誰嘀咕了一句,圍著人家的宅子太不像樣,應該去雍王府才對。於是。幾乎是一瞬間,人流如潮水般分流一半,留在這裡的只有商人和一些老百姓。

    這年頭,居住地宅第是和開府辦事的王府分開的。俗稱開府建宅就是這麼個道理。李賢的王府當初也是武後給修繕重建地,原本是高祖太宗時代名臣封德彝的舊居。說起這一位那叫赫赫有名的二五眼,在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間倒來倒去。偏生還是站得無比穩當結實。儘管沒能入凌煙閣。但比起凌煙閣中一大批因各式原因被殺的功臣。他地運氣已經很不錯了。

    只不過,封家子弟不行。沒能學到祖宗左右逢源的本領,這宅子也就敗落充官了。然而,如今一換主人,這裡又煥發出了無限光彩,但凡來興化坊的人總喜歡到王府門口去轉一圈,哪怕是看看氣象也好。

    雍王府屬官大多是李賢自己征闢地--說是他征辟也不完全恰當,更確切地說,毛遂自薦地人在多數。因為這親王又不管事,王府官其實並不忙。平日除了兢兢業業的羅處機和姚元之,基本上看不到更多人影。

    因為昨天晚上地大消息,高政一晚上沒睡好,這一大清早就騎馬趕來這裡想向李賢討個主意,可轉到大門口就驚呆了。這以往的雍王府門前氣派自是氣派,可熟人都從側門進去了,大門口那叫一個門庭冷落車馬稀,今天這是幹嘛,打架麼?

    「小高!」

    正愣著的他猛聽得背後一個叫聲,轉頭一看更呆住了,不由伸手去揉了揉眼睛,再一瞧猶覺得不可思議:「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麼?子隆兄你今天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對於這樣一個毫不客氣的問題,裴炎惟有苦笑。他這個雍

    史是許敬宗辭了之後,李大帝硬生生派給他的,他忖害就認承了下來。由於李賢素來好相處,他在朝中又另有官職,長史不過是兼領,於是一個月都難得跑到王府來一次。然而,平日可以打馬虎眼,這關鍵時刻,他怎麼也得跑來問問狀況吧?

    「小高,你一天到晚在外頭跑來跑去做生意賺錢,似乎比我好不到哪裡去吧?」

    裴炎這一反唇相譏,兩人頓時你眼瞪我眼,到最後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兩人也不管身後的隨從是怎樣光景,策馬上前,還沒到地頭,卻只聽那邊人群中不知誰一回頭看到了他們,立馬迸發出一聲嚷嚷:「那是雍王府的裴長史和高大人!」

    裴炎和高政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團團衝上來的人圍了個正著,洶湧的人流把他們的隨從不知道衝到了哪個角落,而面對這樣可怕的局面,哪怕裴炎曾經被稱許為「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這時候也真真切切地變色了,更不用提資歷還嫩的高政。

    而趁著人群注意力轉移的功夫,一個人影閃進了雍王府,進門之後就朝四下裡的僕從吩咐了幾句,隨即熟門熟路地一頭往裡間扎去,不多時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羅先生!」

    「啊,代國夫人!」

    羅處機一下子站了起來,正要行禮卻讓屈突申若搖手止住,便含笑拱拱手道:「我聽說外頭已經擠滿了人,代國夫人能夠進來,這本事不小啊!」

    「若不是裴炎和高政把人流都吸引住了,只怕我也只能學六郎偷雞摸狗那一招翻牆而入!」儘管見多識廣膽大包天,但一想起外頭人流洶湧那情形,屈突申若還是感到頭皮發麻,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昨晚雍王第也是這副情景,連門都踏不進去,照我原本的心思幾乎要放惡狗了,可畢竟不想傷了大家的臉面!真是難纏!」

    「代國夫人的風采若是讓他們領教,自是只有雞飛狗跳狼狽逃竄一條路可走!」

    由於熟了,羅處機說話自是熟不拘禮。又說笑了兩句,兩人便開始低聲交談起了正事,漸漸的,羅處機那張老臉固然是陰沉沉的,就連大姊頭的面孔也黑了下來,最後竟是相對歎息,心情決不是輕鬆愉快。

    「如今看似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但危機不小啊。」

    「母后看準了六郎的心性,這才定下了一外一內的方略,只是群臣卻不知道,也不會相信。六郎從來就是交遊廣闊的,不少低品官員都和他喝過酒,如今不少都想趁著交情好扶搖直上,這攛掇一多,哪怕他不動心,別人卻不會這麼想。他要是想當太子,那麼大家一起謀劃也就罷了,偏偏這傢伙到現在還沒拿準主意!」

    這邊兩個人枯坐良久,書房大門忽然被人推開,緊跟著裴炎和高政滿身狼狽地逃了進來,原本整潔的公服皺巴巴的,更是一幅心有餘悸的表情。一看到屈突申若一身男裝坐在裡頭,兩人連忙行禮,而屈突申若頷首點頭,和羅處機打了個眼色之後便先行離去了。

    高政等屈突申若一走就開始抱怨:「我看我還是辭了這個雍王府屬官算了,太可怕了!」

    裴炎氣性好些,心中那種不快一會兒就過去了,瞥了一眼含笑的羅處機,他忽然輕咳了一聲:「羅兄,小高,今天我來固然是為了昨天陛下宣佈的事,但最主要的還是一道任命。就在昨天傍晚,吏部的人知會我,我即將升任黃門侍郎。」

    黃門侍郎是什麼官職?李大帝和武後都是特別喜歡改官制的人,好端端的中書省門下省改成了東台西台,緊跟著又改了過來,之後大改小改十餘次,常常是連官員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官。這黃門侍郎和漢朝初置此職時用於守護宮禁的職責已經大相逕庭,換一個稱呼大概別人會更熟悉些,那就是東台侍郎,也就是門下侍郎。

    於是,羅處機和高政同時呆住了。人家說青雲直上,但陞官升得像裴炎這麼快的,大概古往今來挑不出幾個!門下侍郎那可是四品高官,只差一步就能進入宰相序列,而且掌機密文字,可謂是近臣中的近臣,這也實在太驚人了吧?

    「恭喜裴兄,賀喜裴兄!」

    一瞬間,屋子裡剩下兩個人異口同聲地笑道,面上滿是歡喜。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你要母子同盟,偏要你針鋒相對

    宸殿這個名字,李賢向來覺得很有意境,甚至覺得比九天閭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景象更符合自己的胃口。

    紫宸殿是常朝的中心,在這裡,他站在親王的站班中可以無視後頭的大臣,比較適合於打瞌睡偷懶。然而,這一回他的站次提高到了武後下首的一個台階,他須得開天闢地頭一回正面面對底下一大堆各式各樣的面孔。

    雖說沒有千夫所指,但千目所視的滋味同樣不是好受的,尤其是對於想打呵欠又必須憋住的他來說,這看似風光無限的位子還不如下頭那個角落舒服,畢竟他在那裡可以自由自在地動手動腳,別人看不到也不會去注意。

    今兒個要討論的是關中大旱的問題。雖說大唐的商業已經有了一定基礎,但所謂士農工商,商在最後,農卻只在士的後頭。這年頭一旦歉收,那就是震動天下的大事,更何況關中乃是帝闕所在,倘若秋收不好,長安城的人就沒飯吃了。

    由於同樣是面對群臣,李賢看不見老媽的表情,但從後頭偶爾傳來的一些聲音,他隱隱約約能品味出武後的心情似乎不怎麼好。在朝中兩個重要位子缺人的情況下,如今需要的是穩定而非激進,所以他乾脆堅持寧可緘默也不多說一個字的原則,直到武後認可了上官儀和郝處俊兩人的聯合方案,他這才跟著說了幾句套話。

    正當他以為今天的朝會能夠太太平平度過的時候,忽然,剛剛一直表現得中規中矩的郝老頭又站了出來,出口就是石破天驚一番話:「如今陛下突發眼疾,太子又因身體不適不能理政,雖有天後和雍王執政,然民間已多有議論。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雍王雖為天皇天後嫡子,然則也只是一介親王,和其他親王並無區別。輔政無據。臣請詔諭天下,仿太宗皇帝舊例,進雍王尚書令,以使其行有據!」

    尚書令!

    李賢懵了,雖說此時還是看不到武後臉色,但想必一定很驚愕,而底下的臣子更是一瞬間爆發出無數嗡嗡嗡的聲音。這年頭,權力集中於中書門下。尚書省雖然是六部,但主要是執行機關而不是決策機關,其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尚書省沒有最高長官。

    由於李世民當初當過尚書令,之後尚書令就再也不許人。而尚書左右僕射也只是尊銜不管事,除了六部之外,尚書省就日漸變成了大臣養老的地方,沒了當初的風光。

    「臣亦請天後進雍王尚書令。以安天下民心!」

    「臣附議!」

    隨著上官儀李敬玄的先後附和,整個紫宸殿中迴盪著一陣陣臣附議地聲音,讓李賢感到頭昏腦脹。眼看老媽一言不發,這場面似乎有些鎮壓不住。他雖然不情願也只能站出來義正詞嚴地打圓場。無非是說尚書令乃是先頭太宗皇帝擔任過,他的才能怎能和這位祖父相提並論,決計不能擔當此職務。如是云云。

    和了好一會稀泥之後。他這才轉頭瞅了一眼老媽臉色。趕緊朝一邊執掌朝參的內侍打了個眼色,直到退朝二字響起。他方才感到渾身燥熱難當--不消說,這六月天原本就熱,他這渾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整個人也好似從水裡撈上來一般。

    這麼熱的天,這幫大臣就不能讓人省心一下子麼?這就算要他當勞什子尚書令,也得事先通個氣不是,怎麼能就這麼急吼吼提出來!

    等到群臣退出,他回頭一瞧,發覺自個老媽面沉如水,心道這些大臣果然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便上去在武後身側一站,隨口嘟嚙道:「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看你打的什麼比方,若是郝老頭在這裡,非得被你氣死不可!」

    武後這時才露出了一絲笑容,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氣,默立許久方才轉過身來:「尚書令一職當初只有太宗皇帝當過,之後就一直虛置,若是進你此職,只怕是民間會有種種猜測,倒不是母后不願意給。不過他們說的也沒錯,名不正則言不順,我和你父皇再商議商議。」

    對老媽忽然這麼鄭重其事地解釋,李賢倒有些準備不足:「咳,不就是一個好聽的名頭麼?母后你看著辦就好,反正只是暫時!對了,我先去東宮看看五哥!」

    瞧見李賢一溜煙走得飛快,武後搖搖頭後,又忽然皺了皺眉,旋即招來身側地一個戶婢問道:「素節可去過掖庭宮?」

    那戶婢低聲回稟道:「昨兒個進宮時,他悄悄找人打聽了兩位

    情形,看那樣子似乎對兩位公主尚未嫁人的事心有芥

    武後微微頷首,對這個並不算急務的問題她確實刻意地沒有去關心,現在這時候就更加懶得去注意了,又詢問了幾句別地,她方才起身前往後殿,腦海中仍盤旋著剛剛群臣群策群力的表演,心中總有幾分不確定。

    由於皇帝和太子的病情都已經曝光,因此蓬萊殿和東宮的守衛比之前要寬鬆了些,但仍然比平常地時候要多兩倍人。而這一回進嘉德門時,李賢再次仔細觀察了那些衛士,發現仍是上回那些生面孔,往日熟悉的那些太子率府親衛都不見了蹤影。

    「五哥!」

    他一如既往地長驅直入,發現李弘沒有躺在床上休息,而是怔怔地站在牆壁前端詳上頭的一幅畫,不禁大吃了一驚,疾步上前埋怨道:「你這病需要靜養,怎麼又起來了?」

    「一直都是躺著,再這麼下去我就要生銹了!」李弘抗不住李賢的大力,只得無可奈何地回到床上,卻只肯靠著背後地枕頭半坐著。他打量了李賢一會,忽然疑惑地問道,「你怎麼還是這麼一幅閒散的模樣,父皇昨天不是說讓你和母后同領國政麼?」

    李賢聞言頓時鬱悶了,他那皇帝老子說的哪裡是什麼同領國政,分明是他輔政,軍國大事悉由天後決斷!然而,他想扮沉默,李弘卻偏偏不放過他,施政心得一大堆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末了卻又指出,這樣名不正言不順不是辦法,應該設置一個名義。

    這下,他終於忍不住了:「今日郝老頭已經提出了,說是最好讓我就任尚書令,緊跟著還群臣附和。我事先一點都不知情,這就算提議也好歹和我通個氣吧?」

    尚書令?李弘地眼睛猛地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來,臉上甚至浮現出了自嘲地笑容:「看來,我比隱太子地運氣好。與其說是尚書令,不如我上書請辭太子之位,快刀斬亂麻,也不至於讓你不上不下的!」

    李賢這兩天被人拿著太子這個儲君位子當魚餌,明示暗示不知道釣了多少次,心中早煩了。男子漢大丈夫,建功立業地心思總是有的,這醉臥美人膝,醒掌殺人權的心思也同樣會有,他又怎麼會例外?

    只不過紈褲當慣了忽然要轉變立場,他這心裡總有些彆扭,更何況他的太子兄長又不是死了只是病了,就給人當成了空氣,這將來他當了太子豈不是也一樣?再說了,之前他和老媽沒有直接矛盾衝突,這之前好得如膠似漆粘得猶如蜜糖似的,這要是當了太子就不可能沒有利益衝突,豈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五哥,這種話你以後就甭提了!總之只要你在,這太子你就當著……」

    「你是不是擔心當了太子之後如何和母后相處?」

    一直以來,李賢都基本上把李弘當作了需要時時刻刻注意關心的對象,此時卻沒想到對方能一針見血地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原本還想打個哈哈掩飾過去,不料李弘那眼睛牢牢鎖住了他,沒奈何之下,他只得懊惱地抓了抓頭髮。

    「母后喜歡攬權,反正我對日日操勞國事實在沒什麼興趣,那就由得她好了!」

    砰--

    一聲突兀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卻是李弘狠狠一巴掌砸在床邊,把個手拍得通紅。他卻恍若未覺,只是在那裡狠狠瞪著李賢:「你難道連公器和私器都分不清楚麼?人是會變的,你敢擔保你一直不會變,母后一直不會變?我這個身子是絕對不中用了,倘若你不接過這個擔子,難道還要七弟勉為其難?我……我現在就去寫奏折,我現在就上書請廢太子,我看你還能躲到哪裡去!」

    眼見一向溫和的李弘發飆了,李賢頓時有些慌神,趕緊從旁安撫,好容易才把兄長勸住。拍胸脯承諾一定不會偷懶,而且一定會好好管事,他這才得以狼狽逃出東宮,原本就脹得老大的頭更是有如炸裂開似的。

    他不得不承認,李弘確實沒說錯,古今中外從來沒一個傀儡皇帝能有好下場,也從來沒有好攬權的母親能和兒子和平共處的。而歷史上的某人之所以下場淒慘,實在也是太笨太莽撞的緣故。至於那些寄希望於他的某些大臣,他不得不讓他們失望了。

    母子針鋒相對?要是他現在就敢這麼幹,那就是真的瘋了!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男兒當我行我素

    打家門口被人圍堵,李賢就沒回過家;自從雍王府擠賢就沒在這座王府出現;然而,對於群臣提出重設尚書令一職,他卻是攔不住的,總不成他給人家的嘴巴上貼膠布?

    一時間,那天在紫宸殿的事情就被無數人有意無意散佈了出去,百姓們是津津樂道,全當看戲;大臣們是欣然點頭,認為給野馬套上了轡頭韁繩;王族們暗地嘀嘀咕咕,認為有李家的人當家總好過武後一人掌權。至於李賢自個是否高興,這卻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無論是誰,都認準了一個道理。

    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掌權的皇子也絕不可能存在。這世界上只聽說過有錢無權的,卻沒聽說過有權無錢的,這一朝權在手多風光,李賢會拒絕?

    勢若騎虎,見過李弘被拆穿心思之後,李賢不得不正視目前的局面,也不得不認為,這時候再維持懶散只怕將來勢頭不妙,而鋒芒畢露更不行。如何把握其中的分寸,就成了需要慎之又慎的問題。可這個時候,要是他真的聽了老媽的話老老實實去當什麼外相,不管不顧地頻頻上人家宰相重臣家裡去,那絕對不是什麼好對策。

    於是,家裡住不得,他乾脆住在了老外婆家裡。作為「德高望重」的大唐第一命婦,武皇后的母親,任是某些官員知道李賢的下落,也不敢公然跑到榮國夫人楊氏家門口去堵人,只有得到某種程度允許的人。才會笑呵呵地從側門進去串門子。

    這其中有原本就是雍王府屬官地高政和裴炎,有幾位國公家才十一二歲的公子,還有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此外也就是太平公主和她兩個形影不離的閨中姊妹了。而這些人就在榮國夫人眼皮子底下活動,一舉一動宮中的武後都會得到匯報。

    上官儀和李敬玄來過那麼一兩次,喝喝酒談談天,順帶敞開大門談談國事。老上官在前時幾乎跌了一個大跟斗之後,人已經變成了彌勒佛,但首席宰相的職責仍在。這次仍不免勸說李賢稍微管一點事;而李敬玄儘管是許敬宗推薦,可宰相也不能白當,同樣是那麼一句老話--名不正則言不順。

    這兩個人上門榮國夫人楊氏毫不猶豫地放行,但其他人則是通過嚴格審核。得以見到李賢的人寥寥無幾。而等到詳細總結匯報到武後那裡的時候,縱使她心中疑慮並未完全打消,也不得不正視自個親生母親的提議。

    如果她真的不敢隨便許出尚書令,那麼就先加一個其他地封號以示區別好了。

    於是。幾天之後,閉門家中安心養病的李績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通嘉獎,所謂勞苦功高威名赫赫之類的褒揚之辭一大堆,末了則是賞了金銀財帛並名貴藥材無數。最最重要的是,這位自高祖立國到現在最最油滑穩當地定國柱石又升了!

    司空英國公李績擢升司徒!

    李績欣然拜領了司徒一職,金銀財帛照收不誤。但卻退回了藥材和奉命前來診治的太醫。原因還是當初對李賢解釋的那一套--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他已經安享了那麼多年富貴,活得也已經夠長了。若再靠名醫珍藥續命,那就是庸人所為。

    對於李績發出的這麼一個信號,武後無疑是深為讚許,又以天子李治地名義行文褒獎。正在人們猜度這李績無緣無故又受到加封是何用意的時候,接下來某道旨意終於姍姍來遲。

    雍王李賢加封司空,知門下尚書省事。

    李賢意料到尚書令老媽不肯給,但對於這樣一個模稜兩可的任命,他還是為之瞠目結舌。要說這司空乃是三公之一,聽上去固然是榮耀,但那是對於異姓臣子而言,他這麼個親王等到太子即位之後遲早也會有這樣的封號。而知門下尚書省事則更是微妙了,想當初長孫無忌曾經兼領了這麼一個職責,可人家好歹是中書令,他算什麼?

    在中使地面上李賢得客客氣氣,回過頭來也親自作了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堅辭,但面對自己的三個嬌妻,他卻是毫不客氣地伸出手指在那卷軸上連連彈了幾手指,聳聳肩道:「得,不愧是母后,這下子別人沒話說了!」

    榮國夫人這幾天身體很有些不舒服,因此破天荒沒有出現在這裡,而賀蘭煙對這種朝堂大事瞭解不深,唯一明白地就是李賢又陞官了;許嫣雖說明白如今局勢很微妙,但夫婿得以榮貴總還是高興地;唯有屈突申若眉頭緊皺,幾次欲要張口卻最終按捺了下來。

    她終於迸出了一個問題:「六郎,今兒個地大規模人麼回事?」

    所謂的大規模人事變動,指地就是中書門下兩省除了宰相之外,一下子增補進了無數新銳面孔,同時不少老臣則明升暗降,結果使得今天紫宸殿的朝會有些亂哄哄的。然而,這是武後認可,中書擬定,門下出旨的詔諭,沒有駁回的餘地,因此不少人雖然不甘心退休,卻還是只能強作歡迎接受了這一實情。而裴炎的名字,就出現在此次晉陞的第一位。

    「還能是怎麼回事?老媽嫌某些人太礙事了!」

    這句話解釋得很明白,屈突申若點了點頭,而賀蘭煙歪頭想了想,終究還是有些迷茫,看到許嫣也在皺眉頭,她索性上前拉起了對方,回頭對李賢和屈突申若打了個招呼:「這些亂七八糟的大事賢兒你和申若姐姐商量著,我和阿嫣去看看外婆!」

    礙事……應該說不明就裡的人走了,屈突申若便放下了最後一絲顧慮,笑瞇瞇地端詳了李賢一會,她便意味深長地問道:「六郎,母后的意思已經明朗了,你究竟準備怎麼做?」

    怎麼做?李賢的心裡一突,頭忽然更痛了。對於瞭解老媽能耐的他來說,其實之前的應對措施最最得當,可目前局勢這麼一變就有些棘手了。

    「你說,母后現在是不是在疑我?」

    「關心則亂,六郎你身處局中,自個心裡頭顧慮太多了!」屈突申若站起身來走到李賢面前,忽然伸手捧住李賢的臉,目光炯炯地緊盯著他的眸子不放,忽然露出了一個嫵媚的笑容,「我當初看到的李六郎可是豪俠任義,不是這般縮手縮腳的人!想做什麼放手去做,不想做什麼九頭牛也拉不動,似這般畏首畏尾作什麼?」

    言罷她把額頭貼在了李賢額上,猶如蜻蜓點水一般在他的唇上輕啄了一記,旋即眨了眨眼睛:「既為君婦,當從君謀!大事情你拿主意,我什麼都聽著!就算你說是要造反,我也會幫你整理甲兵聯絡各家!」

    雖說已經成婚大半年,平日也沒少見過大姊頭偶爾露出的溫柔,但對於此時的親暱,李賢還是呆了一呆,那話語中發人深省的衝擊力彷彿也減弱了許多。可是,這一切都及不上最後一句,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吞了一口唾沫,緊跟著就苦笑道:「你就不怕把整個屈突家搭進去?」

    屈突申若卻滿不在乎地聳肩一笑:「你都敢那麼幹,我又有什麼不敢?」

    好吧,他承認,這年頭的女人比他瘋狂!不過看大姊頭的模樣也就是說說而已!

    李賢伸手在屈突申若的肩膀上拍了拍,終於表了態:「恪守孝道,無懈可擊。至於其他嘛,不結黨,不營私,該認真的時候認真,該偷懶的時候偷懶,勞逸結合是我李賢做人的宗旨,從明天開始,我照常上人家家裡去閒逛,照常回家裡住著,不想見的人一律不見。至於公事……哼,我一目十行的本事可不是裝出來的!」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地站了起來,回京之後常常出現的愁眉苦臉再也不見蹤影。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之前不是混得很滋潤麼,幹嘛非得擔驚受怕的?該幹啥幹啥,別人怎麼看關他鳥事!我行我素咋了,你還能咬我一口不成?

    「好,要的就是你這個精氣神!」

    屈突申若終於等到了這麼一變,頓時甭提多高興了,竟是湊上前去親暱地挽住了小丈夫的胳膊:「你回來之後就忙著各式各樣的事情,好久沒陪我練劍了!這榮國夫人宅子裡頭也有好大一片演武場,荒廢了可惜,今天既然是最後一日住在這裡,陪我去操練操練如何?也讓我看看你在戰場上的勇氣!」

    對於大姊頭這忽然冒出來的興致,李賢頓時暗中叫苦--按照李績的品評,倘若劍術可以分為九品,他現在的水準大約就是七品上,即將突破八品,而他的這位妻子雖是女流卻天賦異稟,已經是八品中上級高手,所以除非他有格外的奇遇,那麼只會被一直蹂躪下去!

    「申若,這就不必了吧……」

    他正要想方設法避免這麼一場大損夫威的比試,卻聽得外頭響起了一聲低低的咳嗽。放眼去看時,卻只見一個風姿綽約的侍女捧著一個托盤正滿臉尷尬站在門外頭,看那姿態體貌,不是武惠娘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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