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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攻略 作者:府天(全書完)

第三百零二章 勾搭又見勾搭

    對於長孫無忌這個人,李賢沒有絲毫的印象。雖說武后,長孫仍然在朝數年之久,但早就是無權無勢,差不多是賦閑在家,他老爹那時候對這個娘舅已經是芥蒂極深,他老媽又是和長孫不對路的,他更是沒有見見這位赫赫有名倒楣權臣的機會。所以,他也從未到過長孫家的宅第。

    此時,坐在伊水對面某間景致極好的酒肆二樓,望著遠處那似乎依舊光鮮的門楣,再瞥一眼面前時而憤怒時而嘆息的長孫延,李賢面上燦爛的笑容逐漸變成了若有若無的笑意。俗話說得好,虛名害死人,若不是頂著長孫家嫡長孫的名頭,哪怕只是因為長孫延是長樂公主之子,日子也應該很好過才對。

    “表兄。”雖說看見對方因為這兩個字的稱呼而嘴角抽搐,李賢卻絲毫沒有改口的打算,“我當日提到,你不會閑置多久,你如今已經是中書省的通事舍人,可見我從來不說假話。如今父皇雖說身子不好,但該記掛的事情他還是記掛的,家裡有什麼不順心不要擱在心裡,你該知道,那麼多東西都在我那裡放著,多一樁少一樁也沒什麼了不得的。”

    薛丁山和屈突仲翔雖然在場,但前者對這些拐彎抹角的話向來興趣不大,因此早就站到邊上去站崗放哨。而屈突仲翔饒有興致地在李賢旁邊聽著,希望有朝一日能學會這等訛詐的本事。這做官做官,除了要有本事,不會坑蒙拐騙可不行。

    李賢赤裸裸的威脅讓長孫延悚然一驚,緊接著便想起了自己蒙赦回京的真實緣故。他雖然憤怒徐家的退婚,但是,徐家終究比那些落井下石的人要仗義許多,他能夠回京,正是徐婕妤的三弟,徐嫣然的父親徐齊聘向李治求情。另外則是某人向許敬宗使了大筆錢財的緣故。那一天脅迫徐嫣然結果撞上李賢,他身上原本就沉重地枷鎖竟是又多了一道。

    “幾天前,有人殺了我的三個心腹家將,還把腦袋丟在了我的書房裡。”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李賢倒吸一口涼氣,而一旁正在閑適地飲酒的屈突仲翔則是乾脆一口酒噴了出來,旋即嗆得連連咳嗽。薛丁山莫明其妙地回過了頭。緊接著才反應出這是何等大事,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森然冷色。

    不管是三人中的任何一個,倘若遇到此事,勃然大怒之後都必定窮追到底,哪裡會像長孫延這樣強自忍著?

    李賢終於明白長孫延這幾天地唇青面白是因為什麼緣故,但更多的卻是劇烈的震驚。倘若先頭打獵的時候竄出兩只老虎,他還可以認為是有人借虎殺人,端的好算計。那麼,現如今殺了長孫家的家將,還把腦袋送到長孫延眼皮子底下。這份囂張和狠辣就更值得警惕了。

    轉念一想,他便輕輕籲了一口氣,隨即緊盯著長孫延的雙目問道:“想必表兄是讓他們去幹什麼大事,於是觸怒了某人?”

    雖說迫於無奈道出了一部分隱情,但長孫延卻不想為了脫出一重枷鎖,卻把自己陷入了另一個套中,因此本沒有打算吐露太多。然而,李賢直截了當地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他不得不面臨一個選擇。是明知陷阱還依舊往裡頭跳。還是退避一步,避免沾惹更大的麻煩?

    “表兄,我這個人地做派你應該聽外頭人說過。再說,我是父皇母后的兒子,有些事情,別人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昔日恩怨都已經過去了,父皇如今既然恩赦你回來,那麼就代表著。事情是可以一筆勾銷地,不是麼?”

    原本就逐漸傾斜的天平壓上這最後一根稻草,長孫延就算是傻瓜也知道該如何選擇。一邊是光復門楣的榮華富貴,另一邊是可能淪為叛逆後的屈辱苦難,再加上把柄盡落他人之手,倘若李賢要害他,他根本不可能還能當上中書省通事舍人。於是,在痙攣似的掰著手指沉思之後,他終於做出了最後的抉擇。

    “殿下上次得到的東西只不過是一半,我的很多親筆信都落入了別人手中。上次派那三個家將正是想去奪回來的,誰知卻讓他們白白送了性命!”他面上露出了一絲痛苦之色,似是惋惜那對己忠心耿耿地三個家奴死於非命,讓他在人手上頭更加捉襟見肘,“那三人死相猙獰,俱是死不瞑目,早知如此,我……”

    他一下子握緊了拳頭,忽然重重錘在桌子上,頓時震起了幾副碗碟,一個銅質酒盅甚至掉在了地上,滴溜溜地滾出老遠,到了薛丁山腳邊。

    李賢雖未看到過那慘烈的景象,但即便不用腦子也能想到那場景予

    烈刺激。長孫延還算是經歷過磨折困苦的,換作別公子哥,就是不嚇瘋也得嚇出個心理陰影。傳承數百年的堂堂長孫家,居然會淪落到這般地步,果真是滄海桑田。

    既然打開了一個缺口,接下來長孫延便再無猶豫,從自己被流放嶺南開始,一路講述到蒙恩赦回京的經過,就連那些人幫助收殮了自己的父親長孫沖地事情都沒有半點遺漏。這一說足足講了小半個時辰,天色也完全黑了下去。

    遠遠望著長孫延進了那座看似富麗堂皇的宅子,李賢不禁輕嘆了一聲,便帶著猶未從驚駭中回過神的薛丁山和屈突仲翔轉到了盛允文的藏身之處。發聲一喚,那位便輕盈地從一處屋頂上倏然落地,端的是身輕如燕落地無聲。

    “可發現有什麼可疑的人?”

    盛允文雖不知道李賢為何特意走這麼一遭,但聯想到上次在銀泉寺的時候,李賢和長孫延那一通話,他便隱隱感到今天的事也同樣非同小可。此時他凜然一躬身,旋即沉聲答道:“長孫家附近確實有幾個可疑人,但我一個人著實難以分辨那麼多。剛剛殿下密會長孫延的時候,我未發現有人跟蹤,那酒館也不見可疑人出沒,這一點可以放心。”

    李賢最怕有心人窺見自己密會長孫延,所以方才帶上了盛允文,此時分外慶幸老爹撥來了這麼個一等一能幹的。見薛丁山和屈突仲翔似乎還有些失魂落魄地,他便上去在兩人肩膀上同時重重拍了一下。

    “好了,別想那麼多了,這種事情知道一下有好處,但耿耿於懷就沒必要了,該幹什麼幹什麼!”

    今天的事情,其實他最好的選擇是帶程伯虎和李敬業來。前者看似粗豪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得很,而且是很有擔當之輩;後者秉承了老狐狸李績的政治智慧,分析問題已經漸漸有些獨到之處。但問題是,一樣四個伴讀,他不可能只用兩個廢了另兩個,這年頭打手要多少有多少,他的伴讀可不是僅僅當成伴武使喚的!

    到了長夏門大街,一行人便分道揚鏣各自歸家,雖說此時李賢身邊只有一個盛允文,他卻不擔心會有什麼危險。這樣的高手一個頂十個,偏偏卻是因為一場普通的相撲大會而冒出頭的,說來他的運氣還真是不錯!

    “老盛!”

    一直默默跟在李賢身後的盛允文聽到這聲喚,連忙上前幾步,卻不想李賢忽然停下步子轉過身子,他險些撞了個正著。正想賠罪的時候,面前的人忽然向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

    “聽說你那口子的病大有好轉,真是可喜可賀啊!你如今已經進了雲騎尉,也算是入了軍官序列,原先那座宅子也太不像樣了,離洛陽宮和我那裡也太遠。我在安業坊正好有一個院子,也就是三進三間,你就換一換。要是覺著無功不受祿,等到你將來建功立業換了大宅子的時候,再還給我也行!”

    見盛允文面色一變,卻沒有立刻拒絕,李賢便知道這話差不多到位了,笑了笑便繼續往前走。果然,後頭一直沒有傳來任何聲音,顯而易見盛允文也接受了。從長夏門拐入建春門大街的時候,他忽然又漫不經心地吩咐了一句。

    “老霍他們最近應該閑著,你讓他們幫個忙,多多看著長孫家那邊,但凡有可疑人出沒,一定要跟緊了,最好探知那些人出入的地方!這洛陽城的水已經夠深了,由不得那許多人攪和!”

    身後不出意外地響起了毫不猶豫的答應聲,李賢不禁莞爾一笑,旋即歪著頭想到,找一天,他也該讓程伯虎去會會那位三教九流的首腦馮老沙了。再加上馮子房這個洛陽令,他在洛陽這一畝三分地上的影響力還是很可觀的。

    從邊門偷偷溜進了自己家,換下了那一身衣裳,他方才召見了陪著自己那個替身去了一趟賢德居的張堅韋韜。結果,這兩位笑嘻嘻地稟報說,賀蘭周的油脂蠟燭已經開始賣了,雖然便宜,生意卻也不錯,除此之外,還送上了賀蘭周的一封信。

    一目十行看完之後,李賢不禁哭笑不得——這賀蘭老頭端的是壟斷的生意做得過癮了,竟是說如今椅子、梳妝台、躺椅的式樣被很多人偷學了去,需要盡快設計新的傢俱,向他討主意來了。
第三百零三章 無心結緣,胳膊肘的朝向問題

    洛陽既為東都,如今帝后和文武群臣大多在此,自然是人氣。雖說皇帝沒下什麼搬遷關中富戶的詔令,但是,除了那些在關中根深蒂固的大姓,其餘小戶人家從帝后三番兩次巡幸洛陽,然後賴著不走的架勢中,隱約嗅到了其中的大好機會,紛紛舉家東遷。

    由於昔日河南好漢和關中好漢的鬥爭問題,洛陽在高祖年間著實荒廢了一陣,至今仍然荒地不少,況且這樣占地廣闊的古城,區區二十萬居民已經顯得很寬松了,要造房子自然不愁沒地皮。

    然而,不來不知道一來嚇一跳,甭說這定鼎門大街兩邊的好地皮,就連退而求其次,長夏門大街兩旁,靠近南市的地皮也一下子翻了好幾倍,至於皇宮跟前那四個坊就更不用提了。正因為如此,囤積了數塊好地皮的李賢自是大發利市,僅僅這一筆就翻手賺了數倍。

    此時日上中天,長夏門進進出出人流不絕,門口的十幾個軍士忙著抄檢收稅,團團轉了好一會,終於得了個空檔,自是找地方歇息。孰料還沒坐下,某個眼尖的就瞅見隊正帶著幾個親兵氣急敗壞地順著城牆急匆匆策馬而來,連忙發聲示警。於是,一陣佩劍的嘩啦嘩啦聲之後,眾人全都站得筆直。

    “站好了,都給我站好了!”那隊正人還沒到聲音先到,扯開嗓門大聲嚷嚷了起來,“待會有貴人要來,全都給我把精神打起來,否則全都吃鞭子!”

    他一面說一面示威似的揮了一下馬鞭,那呼呼風聲頓時吹得前頭兩個倒楣的臉蛋生疼。兩人心裡頭連連咒罵,面上卻是一臉肅色。這鞭子可是不長眼睛,誰願意沒事情挨上這麼一頓?

    “他娘的,這洛陽什麼都貴,租個房子更是死貴,這樣下去,那點俸祿遲早都得讓人喝西北風!”那隊正跳下馬來,嘴裡猶自嘟囓著抱怨,“那些大官倒是能夠住著好房子吆五喝六,等到時候打仗了,老子再上戰場建了功勞。也當一個大將軍玩玩!”

    他這聲音雖說是嘟囓,十幾號軍士卻聽得清清楚楚,想笑卻又不敢,都在那裡拼命忍著。就是那隊正身後的幾個親兵,面上沉著一張臉,心裡頭卻都在那裡嘀咕開了。他們這頭兒大字不認識一籮筐,要不是跟著薛仁貴西征鐵勒地時候有點功勞。就是隊正還當不上呢!

    正在上上下下打足了精神准備迎候貴人的時候,長夏門大街上忽然傳來了一陣馬蹄疾弛聲。那隊正固然在那裡張望,其他的軍士也紛紛趁機轉頭望去,前後大約是五六騎人的光景,那馬上的人雖然看不清楚,但這年頭與其說是看衣服認人,還不如說是看馬認人。只瞧那幾匹馬的神駿勁頭,就知來人非富即貴,至少也是權貴子弟。

    臨近城門的一剎那。那馬上騎手紛紛勒馬,沖勢立減,又向前奔馳數步便齊刷刷地停下。也不見有人號令,後頭的三騎人整齊劃一地跳下馬來。其中一人扔下韁繩便快步走上前來。

    “韋大少!”

    那來人一近前,隊正終於認出了人,出口喚了一聲,他突然使勁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趕緊一溜小跑笑呵呵奔上前去,只悄聲問了兩句便又轉過身子跑向另外四人跟前,才要行禮卻被人叫住了。

    “不必多禮了,這城門口太扎眼了!”

    李賢笑著朝那隊正點了點頭,便利索地跳下馬,旋即到那匹白馬跟前伸出了手。此時。白馬上的人方才沒好氣地掀開了風帽,卻是賀蘭煙。她輕輕搭了一把李賢地手,輕盈地落下馬來。她卻猶嫌氣悶,徑直解開了那一襲灰色的披風丟在了馬上。一時間,那一襲素白色的道袍頓時顯露了出來,在這漸漸蕭瑟的季節自是十萬分引人注目。

    小丫頭這無心之舉頓時在軍士中間引來了一陣嗡嗡嗡的聲音,眾人看似目不斜視,但那眼角餘光都在悄悄瞥看這位大唐赫赫有名的美人,越瞧越覺得傳言非虛,於是紛紛羨慕起了李賢的超級艷福。更有人在那裡不無嫉妒地想到,大唐最有名地二美如今全都住在沛王第中。

    大庭廣眾之下,李賢自然不好和賀蘭煙太過親密,由著她帶張堅韋韜往城門去張望,自己則是漫不經心地和那隊正閑聊,順便又問了問一群軍士的景況。結果,他這無心之舉頓時引來了眾人的興奮,訴苦的訴苦賣好的賣好,竟是把原就熱鬧的城門變得和菜市場似的。

    要知道,打仗的時候還有將領喜歡和下頭人同衣同食,這太平年間,上下的等級差別可謂是天差地別,官大一級壓死人一點不假。這李賢乃是深受帝后寵愛地皇子,居然能和他們說話,誰不高興?而那隊正更是心裡痛快,冷不丁就冒出了一句。

    “聽說殿下還和薛將軍學過射箭?嘿,不是我老賈吹

    日我也和薛將軍學過兩手,這箭朮在當年西征軍中也的!”見李賢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神色,他頓時更神氣了,炫耀了一番之後,嘴上漸漸沒了把門的,“要不是西征軍地將領大多倒楣,我少說也該兩轉的功勛,可惜……”

    說到這裡,他終於領會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嘎然而止的同時,面上更露出了一絲驚懼。而李賢對昔日薛仁貴那情形是最清楚不過的,當下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得愈發歡了。

    “看你如今還不到三十,要建功立業將來哪裡不是機會,說不定到時候有朝一日又到了薛將軍身邊!別說兩轉,就是大將軍也未必沒有可能……”

    —

    他這話還沒說完,耳畔便傳來一聲嚷嚷:“賢兒,外婆快到了,你還不趕緊過來!”

    李賢答應了一聲,隨手拿扇子朝那隊正的肩膀敲了兩下,臨走前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是鬼使神差地把扇子直接塞到了對方手中,旋即快步朝賀蘭煙的方向走去。

    他這是無心之舉,那隊正卻激動得滿臉通紅,連帶一群軍士也紛紛圍了過來,嘖嘖稱羨了一陣子,紛紛恭喜起他們這幸運的上司,從精緻的扇子品評到華貴的扇墜,臉上甭提有多羨慕了。到了最後,甚至有人乍著膽子提了一句。

    “賈頭,給你一萬錢,這扇子賣不賣?”

    “呸,別說一萬,就是十萬百萬我也不賣!”那姓賈地隊正將扇子往懷裡一揣,狠狠瞪了周圍的手下一眼,“全都滾回去看門,榮國夫人來了,要是讓她以為這長夏門軍卒偷懶,你們就等著挨鞭子吧!去,快去!”

    後頭的哄鬧聲李賢隱約聽到一星半點,卻並沒有放在心上。遙遙看到外婆那大隊車馬臨近,他不覺感到一種發自內心地親切。他從來沒機會瞧見自己的便宜祖父祖母,同輩的直系親屬中,也就只剩下一位老外婆了。

    那車馬一行很快到了,打頭的馬車金絲銀絡,車頭用雙馬,俱是神駿已極,卻是當初天子親自所賜。待車停穩,幾個護衛便在馬車前擺下了可供下車的精緻腳凳,其中一人上前掀開了車簾。然而,從裡頭下來的第一個人卻讓李賢愣住了。

    白色的內衫,紫色的袍服,足下蹬的是千沖鞣皮靴,腰間懸的是碧玉青羅佩,整一個唇紅齒白的翩翩美少年。這人才剛下車,便是一股香氣襲來,平日不近香料的李賢立刻蹬蹬蹬後退三步,面色難看的同時,心中更是惱火不已。

    只記得老外婆要來,他竟是忘了,還有賀蘭敏之這麼一個拖油瓶!而且,這傢伙居然光明正大地從榮國夫人楊氏的馬車上下來,簡直是囂張到頭,莫非真的是有那個什麼……姦情?

    他還來不及整理一下心中的驚駭和厭惡情緒,賀蘭煙便疾步上前,也不開口說什麼,就一把將在那裡搖扇子作瀟灑狀的賀蘭敏之拽了下來,又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男子漢大丈夫,不知道效前人英武,只知道塗脂抹粉算什麼出息!看你這瘦胳膊瘦腿,一陣風就要吹倒了,哪裡來的男子漢氣概?”

    大約是平日和李賢廝混得多了,小丫頭難得教訓人,那派頭竟是越來越足,乾脆一手叉腰,另一隻手幾乎就要指到賀蘭敏之鼻子上去了:“還有,這尊卑長幼有別,你怎麼能和外婆坐一輛車?還大剌剌地從車上下來?你你你……你真是太不像話了……”

    李賢從來沒看過小丫頭發大姊威風,這第一次瞧見,那瞠目結舌的模樣就別提了。看賀蘭敏之青一陣紅一陣的臉色,還有那不斷哆嗦的嘴唇,就是他往日和賀蘭敏之完全不對盤的人,此時此刻也不禁心裡可憐他。幸好幸好,他的運氣不錯,沒有這麼一個彪悍的大姊管著。至於兄長李弘……還說不清誰像哥哥誰像弟弟呢。

    終於,毫無准備被劈頭蓋臉一陣臭罵的賀蘭敏之反應了過來,幾次三番想要開口打斷小丫頭的訓斥,卻始終沒找到機會,不禁更加鬱悶了。正當小丫頭把從古至今的紈絝子弟全都拿出來當作例子的時候,馬車中總算傳來了一個悠悠的聲音。

    “好了,煙兒你就別對著敏之橫挑眼睛豎挑鼻子了,別拿著他和賢兒比,他還沒那個能耐!你這胳膊肘朝情郎拐,好歹也得看顧著一點自己的弟弟!”

    話音剛落,賀蘭敏之便臉色大變,隨手搶過一個護衛手中的韁繩,跳上馬背便狠狠一拍馬股,旋即疾馳而去。始料未及的賀蘭煙重重一跺腳,這才上馬車將榮國夫人楊氏攙扶了下來,此時,那城門口傳來了一陣喧嘩。顯然,因為賀蘭敏之不管不顧地闖關,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第三百零四章 老媽殺機再現,這回是誰倒楣?

    榮國夫人楊氏駕臨洛陽,除了李賢和賀蘭煙這兩個晚輩武后自也是早早地吩咐在宮裡設宴招待,宴請了好些貴婦。這皇后宴原本就是宮廷保留節目之一,只是隨著底下的官員沉沉浮浮,這貴婦也已經是輪流換了好幾撥。現如今,那群五彩衣衫搭配金銀帔帛的誥命夫人當中,便沒了昔日最最引人注目的李義府夫人。

    貴為皇后的女兒陪侍在側,有王妃公主在下頭趨奉,外孫外孫女頻頻勸酒,場面熱鬧喜慶之外,更足可楊氏為之自矜。雖然已經年過八十,她卻仍是精神奕奕,爽朗的笑聲之中再加上妙語連珠,尤其是臨川長公主最為湊趣,因此一場晚宴下來幾乎人人高興。

    唯一不高興的賀蘭敏之苦捱到晚宴結束,便藉口人不舒服溜之大吉。雖說武后嘴上不說什麼,眼神卻赫然流露出一絲不滿。而楊氏則是寵溺地望了外孫的背影一眼,旋即岔開了話題。這一日夜晚,武后便將老母留宿宮中,李賢乾脆也把賀蘭煙留在了莊敬殿。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雙宿雙棲,就被老媽一句話給拎到了大儀殿。

    名正言順地獲得了處理朝政的大權,這些天來武后可以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天天熬到深夜,連帶著一群內侍宮人也只能陪著。此時雖然還不過亥時,李賢走入大儀殿的時候,便瞧見好些宮人睡眼朦朧,一個小內侍甚至在走路的時候差點栽了跟鬥。

    這一晚由於榮國夫人的到來,武后自是早早就把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又將李治安頓好了,方才安安心心地找人談話。瞧見這大儀殿的書齋和昔日含涼殿一般光景,四壁都是竹簡和卷軸。李賢不禁在心裡苦笑——他這老媽寫得一手好字,看得一屋子好書,絕對是胸有溝壑地奇人,怪不得會不情願僅僅甘當一個陪襯的皇后。

    “媚娘,雖說這掌握大權是好事,只是你也不可忘了身為皇后最大的責任。”楊氏看到案頭那一堆堆的卷軸,便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冷落了陛下,你就是在外頭再能呼風喚雨也是枉然。我在長安都聽說了,最近徐婕妤頻頻有寵。這不是什麼好事!”

    “陛下只是一時記掛了她的才情,方才想到了她這麼個人,不妨事。”武后莞爾一笑,那張依舊嫵媚姣好的臉在燈光下顯得異常自信,“陛下不是太宗皇帝,徐婕妤也不是徐惠,即便如今徐婕妤再有寵。她終究只是一個婕妤。否則九嬪之位早就有空缺,陛下為何不擢升她的位分?”

    李賢還是頭一次在旁邊聽見這種後宮爭寵的勾當,還沒來得及厭棄得撇撇嘴,便只聽老媽岔開了話題,把事情轉到了朝中的人事問題上。他不覺得這事情在目前和自己有什麼相干,正在那裡饒有興致地觀賞老媽藏書的時候,忽然這耳朵就被人揪住了。

    “叫你來是為了參詳大事,你東張西望心不在焉地成什麼樣子!”

    參詳大事?李賢一下子傻了眼,雖說剛剛沒怎麼細聽。但老媽分析的全都是宰相的人選問題,這種層面上他一個能拿得出手的人都沒有,他能說什麼?

    楊氏見這一對母子大眼瞪小眼的模樣,忽然樂呵呵地笑了起來。見武后稍稍松了勁,她這才笑道:“媚娘,賢兒的鬼主意是多,只不過,你和他商量這種事情,是不是早了點?”

    “早?許敬宗在信上說什麼自己老了,有些事情該找年輕人商量商量。如今的格局娘你不是不知道,這朝堂上一雙雙眼睛都是虎視眈眈,明裡似乎恭順得很,但他們那是敬陛下地權威。敬皇后這身份,哪裡是敬我?許敬宗若是再一退,我在朝堂還有誰人可用?他這年輕人不是指賢兒這小子。還可能指誰?”

    敢情是許老狐狸害人!雖說平日就知道許敬宗老奸巨滑,但李賢還是沒料到,老傢伙臨引退之前還給他耍了這麼一手花招,自是咬牙切齒。好在武后的手終於一松,讓他不至於再遭受這可怕的蹂躪,他趕緊一溜煙躲到了楊氏身邊站定,這才感到心定了些。

    只不過,他一直以為武后自從替李治主政之後便是呼風喚雨一帆風順,從沒想到這事情原來這麼艱難,這大大顛覆了他一貫以來的認識。此時此刻,見武后在對面坐定,一樁樁一件件歷數那些疑難,他只覺得頭皮發麻。怪不得人說皇帝難當,這執政的皇后卻也不是好當的!

    “那些人之所以對你陽奉陰違,雖說有前情的緣故,但最大的原因,卻不過氏族二字!”一直沒有接話茬的楊氏忽然插了一句,卻是一語道破關鍵,“但凡朝中高官,幾乎無一例外是高門出身,這些人自命不凡,兼且已經是著紫佩金魚

    會甘心聽媚娘你地?李義府許敬宗這些人昔日都是靠來的,自是不一樣。”

    “如今這些宰相之中,李績什麼事都不管,許敬宗一門心思想著退休著國史,上官儀仍算恭謹,劉祥道則是對我疏離甚遠,剩下幾個大多都是唯上官儀劉祥道馬首是瞻。難道,真的要我再殺雞儆猴一次不成?可惜,陛下沒有這方面的意思!”

    這殺氣騰騰地話一出,李賢自然知道老媽心裡頭積壓的那點沖動。只不過,現如今他那老爹李治的意思是一切以安定團結為主,為此甚至可以把那兩只大蟲的勾當放在暗地裡追查,由此可見一斑。即使是彪悍如武后,在朝堂格局不可輕動的基礎上,能做的自是有限。

    所以,這就是她忽然發火的最大原因了!然而,李賢此刻的心裡卻仍有些涼浸浸的,要知道,老媽肯和自己直截了當分說這些,自是認同他這個兒子可以幫上忙,但是,現如今他能夠幫什麼?

    “上官儀不肯去長安當他的太子太傅麼?”

    乍聽得這一句,李賢便想起上次奉命去試探地狀況,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卻只見武后眼中厲芒一閃,緊接著卻微笑了起來,只是那笑意中卻頗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想當初我一念之仁留下了於志寧,卻是一件好事。老于雖說當初屬於長孫一派,但被嚇過之後卻是雄心全消,至少在教導太子上,他比上官儀稱職得多。只可惜,於志寧老了!”

    武后說著便瞥了李賢一眼,旋即意味深長地吩咐道:“賢兒,別白白拜了這個師傅,於志寧的門生弟子滿天下,你是皇子,有大義名分在手,就設法把這些人都爭取過來!哪怕讓他們少打擂臺,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李賢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心道武后這雄心大志還真是旁人所不能及,竟是迎難而上毫無懼色。話雖如此,但他如今是和老媽一條船上地螞蚱,只能點頭答應。這下可好,原本的私下勾搭就成了奉命勾搭,底氣便不止足了一星半點。

    然而,被老媽專程叫過來,卻一點忙都沒幫上,他自然覺得過不去。眼珠子一轉,他便想到了之前薦給武后編《烈女傳》的人,當即笑道:“我記得母后當初編的烈女傳早就成書了,既然如此,不妨讓那些人再編幾部書?這內訓等等雖然重要,但其他的也可以編一些出來,比如說,為臣之道應該是怎樣的,諸如此類。”

    —

    武后當初編那些書不過是為了穩固皇后的地位,雖有用人之意,卻苦於沒有合適的機會。如今李賢再這麼一提醒,她頓時深深吸了一口氣,面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高官序列暫時難以插手進去,機會也不大,但是,她還有可靠的贊襄班子!

    有了這麼一個可以暫時緩和心情的主意,接下來的談話便輕松自如了許多,可臨到走的時候,李賢卻從武后口中聽到了一個異常熟悉的名字。

    “長孫無忌昔日的罪行乃是你父皇親口定的,如今聽別人的主意把長孫延召回授官也就算了,卻是把人安排到了中書省。我尋思著你上次遇襲的事情蹊蹺多多,指不定和這些昔日餘孽有關。你自己注意一些,有些人雖然蹦躂不起大風浪,暗地裡終究是一根刺。當然,刺用得好,不但不用傷到自己,還有別的用場!”

    這飽含暗示的話和李賢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然而,老媽那種殺氣騰騰的意味卻更濃一些,讓他直到出了大儀殿卻猶覺一顆心沉甸甸的,直到發覺肩膀上多了一隻手方才恍然一驚。

    “那四個昆侖奴想必煙兒已經交給你了。雖然不如中原人靈動,但書童不是謀士,寧可憨厚忠心,也不需要心思太重的人。好好琢磨一下他們必有大用,平日還能充作護衛使喚。”楊氏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仰頭望瞭望繁星璀璨的星空,許久方才轉頭凝視著李賢。

    “弘兒大約再過些時日也就要過來了。他雖說仁孝,但耳根子太軟,那些外人的話雖說終究不如你的,但卻不可小覷!須知,別人未必會離間你和弘兒,但離間弘兒和媚娘,卻是未必做不到的事!”

    受到這雙重刺激,盡管這一晚佳人在側,李賢卻是再也睡不著了。樹欲靜而風不止,現如今他總算是明白了這個道理,但他已經上了老媽的船,總得保証船不沉才行。
第三百零五章 天差地別的登門推銷,六郎vs神祕人

    唉!”

    第十次聽見那重重的嘆息,即使是上官庭芝,也覺得那一顆心七上八下。身為宰相公子,再加上家學淵源,又是東宮屬官,他几乎是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只不過,良好的家教讓他比那些單純的紈绔子弟要矜持許多,平日也記得謹慎兩個字。正因為上官儀時時刻刻灌輸的居安思危意識,因此看見自己的父親如此做派,他自是心中不安。

    “爹,陛下的風眩病由來已久,此番不過是讓皇后代為主政,您不用這么操心吧?”

    “陛下都已經明明白白行文天下,我還有什么可操心的!”

    上官儀淡然拂袖,回身至桌前坐下,姿勢正如傳統士大夫的標准一樣,優美典雅。當然,對面的上官庭芝絕對不會知道,剛才他眼中的模范父親并非因為心煩意亂而來來回回踱步,而是因為跪坐時間太長而腳麻了!

    “我只是在慶幸,不必再做出選擇而已!”

    見兒子在那邊茫然以對,上官儀不覺在心里嘆了一口氣——這次是確確實實地嘆氣,頗有几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上官庭芝愛好文學風雅,平日對他這個做父親的推崇萬分,甚至處處學習他的做派,只不過,他的優點是被學去了,但他這缺點卻也學了十足十。

    “太子不日將前來洛陽,如此一來,我便不需要在兩邊做出選擇。”明明白白地解釋過之后,發覺上官庭芝還是在那里皺眉苦思,他終于放棄了原本的念頭。不耐煩地搖搖頭道。“罷了罷了,我縱使說了你也不明白。你說過今天有詩會,自己去吧!”

    父親這么一說。上官庭芝自然是高高興興地起身離去。而上官儀在原地坐了許久,呆看那燭火搖曳的光輝,面上地愁容越來越重。太子固然是跟來了,但劉祥道卻還作為長安地留守宰相。這邊的中書侍郎門下侍郎雖說還有兩三人,也確實唯他馬首是瞻,但問題是。一日未加同三品,那几人便不是宰相,便形不成一個真正有力度的聲音。

    忽然,他隱約覺得鼻子聞到地味道不對,四處望了望,終于找到了這氣味的源頭。不是別的,卻是那火光搖曳的蠟燭。火冒三丈的他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厲聲喝道:“來人!”

    一個童子立刻從門口躬身進來:“相爺有何吩咐?”

    “這蠟燭是怎么回事?陛下年前才賜下了十對。今天又不是節日,怎么沒有我允許就拿出來用了?還有,這蠟燭怎么會有味兒,是不是平日沒有保存好?”

    連珠炮似的問題讓那童子瞠目結舌。好一會兒方才哭喪著臉答了不知道。在上官儀噴火地目光下,他趕緊奔了出去找人。不消一會兒便把某位管事請了進來。

    那管事在路上早聽說了怎么回事,此刻見上官儀難得一見地吹胡子瞪眼大光其火,他卻不慌不忙地稟報道:“相爺,這不是陛下賞賜的南海貢物,卻是如今市面上賣得最好的這個……這個六郎燭。”

    他見上官儀的表情一下子僵在那里,趕緊把來龍去脈一一解釋清楚,末了才賠笑道,“一支蠟燭才十五文錢,比起油燈更合算,聽說是相爺使用,那掌柜在百支之外還附贈了十支,小人通報過夫人,便先在廳堂和書房等處使用了。”

    六郎燭……雖說知道這東西未必就是李賢搗鼓出來的,但上官儀還是忍不住苦笑了起來。而他這邊還沒來得及再詢問,便有另一個仆人滿臉慌張地沖進來報說。

    “相爺,沛王……沛王殿下來了!”

    怎么說曹操曹操就到?上官儀心中納悶,這人剛剛出了廳堂,卻只見李賢出現在了院子門口,熟門熟路地順著小道往這邊走來,面上笑容可掬,身后還跟著十几個身強力壯的隨從,扛著老大的木箱子。見此情景,盡管平日上官儀接待過這位好串門子的親王無數回,此刻仍然是小吃了一驚。

    往常李賢雖說出手大方,但大多就是賞賜一下仆人,最多給婉兒帶些小禮物,都不是那種最最貴重地,當然偶爾也給他稍帶几罐子酒,僅此而已。今天一不是他生日,二不是什么節日,神神祕祕地扛進這么兩個箱子,讓別人看見像什么樣子?還有,皇帝如今正病著,別因此以為他和李賢有什么默契吧?

    俗話說官越大心思越多,上官儀瞅著李賢猶如主人一般地指示那几個隨從把東西撂在廳堂中,那眉頭登時越皺越深,最后終于忍不住了。

    “沛王殿下…

    李賢卻不管上官儀的愁眉苦臉,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那蠟燭上,忽然回頭笑道:“想不到如今就連上官太傅也用上這蠟燭了!看來,這新鮮的玩意果然是越多越好,我這東西沒有送錯人,來人,把這箱子弄開,把里頭的東西搬出來!”

    上官儀一個阻止不及,見那几個隨從已經開始撬開箱子搬東西出來,頓時沒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然而,等他看到他們神奇地拼裝起了一樣東西的時候,那眼神登時有些異樣。

    —

    不同于其他官員,他是出入貞觀殿最多地人,甚至連貞觀殿中多了什么少了什么也一清二楚。此時此刻,他望著那奇形怪狀的東西,隱約想到,似乎前几天剛剛看到貞觀殿中也多了這么一樣器具。

    “上官太傅成日為國事操勞,這伏案書寫之余,也該好好休息才是!”李賢親自從箱子里取出一塊毛皮褥子,笑吟吟地鋪在了那剛剛組裝好的家具上,“這是搖椅,最可解伏案疲勞,上官太傅不妨試試?”

    他言罷二話不說地把上官儀拉了過來,硬是把人伏到上頭坐下,隨即輕輕一搖。見這一位出了名風度翩翩的宰相忽然之間面色大變,好些時候方才漸漸緩和,最后從疑惑轉變成愜意,他不禁莞爾一笑。

    “除了送給父皇母后之外,這是第一批的試制品,上官太傅且用著就是。那邊是送給婉兒的一些小家具,重在主意,不過是些木頭做的東西,不值錢!”

    上官儀當然知道尋常的木頭不值錢,但是,李賢每次弄出新鮮玩意來,定然會從宮里頭的皇帝皇后開始,逐漸文武百官趨之若騖,至于價錢……推廣之后的價錢絕對不便宜。這年頭也講究一個自上而下的效應,再加上天子又不是個墨守成規的,最喜歡層出不窮的新鮮貨色,否則若是換了其他皇帝,李賢怎么也會被斥為玩物喪志。

    所以,他本著身為宰相以身作則的意識,終于從搖晃的搖椅中掙扎著站起,留戀地望了一眼之后,便慨然道:“殿下這好東西送給陛下和娘娘可以,但我卻是無功不受祿!這錢,我到時候便讓賬房送到賢德工坊去!”

    要是別人,那至少也得虛情假意地推辭一番,可李賢卻偏不,當下就笑嘻嘻地應了,伸出巴掌要價三十貫。上官儀家底殷實俸祿丰厚,自然不會還價,而那個應命而來的管事一聽說三十貫,差點沒一跤跌下去——自家主人不懂,他卻是懂的,只這么一招,賢德工坊便打出了新產品的牌子,而且宰相都付了三十貫,其他人更沒有資格可以討價還價了!

    而李賢等到那滿臉無可奈何前去付帳的管事一走,便笑嘻嘻地走到搖椅旁邊,用力地推了兩下。只聽那搖椅嘎吱嘎吱搖得歡,卻仍是穩穩當當的。

    “這東西看似笨重其實精巧,歸根結底,不過是平衡兩個字。無論這頭腳如何,到頭來卻不會偏向任何一方,上官太傅你說對不對?”

    這話就是暗藏機鋒了。上官儀原本就奇怪李賢專程上門一趟的目的,此時此刻更加警惕。然而,還不等警惕的他琢磨出這究竟怎么回事,李賢便笑瞇瞇地告辭。出了上官家宅子上了馬去,沒馳出多遠他便得意地笑了起來。

    賺錢倒是其次,現如今他壓根不缺錢,但是,能夠借著賺錢的借口和老上官過招一番,也著實是一件比較有趣的事!

    風馳電掣的他并沒有注意到,對面的路上正有一行人和他反方向而行,隔著中央的御道,為首的人正向他投來了一道犀利的目光。只是那目光倏然而逝,他完全沒有察覺到。

    那一行人卻是在上官宅的側門口停下,為首的人敲門之后,與出來應門的某個仆役嘀咕了几句,又塞了一大包銅錢在那人手中,這才順順利利進了門去。剛剛一撥做買賣的是從正門入正門出,還敲了大筆竹杠讓豪門一等管事親自去送錢。與此相比,這另一撥作買賣的就弱勢許多,就連一路上的仆人也是愛理不理的,到頭來也不過是某個二等管事接待。

    然而,等到層層轉交,所謂的試用品到了上官儀手上的時候,這位宰相卻面容大變,一下子便從搖椅上蹦了起來,端看著那匣子出神,面上閃過驚懼之色后,便是深深的震怒。“來啊,把人帶進來,我要親自見見!”
第三百零六章 路見紈絝戲美婢

    妹妹。

    這是一個對李賢李顯而言都異常陌生的詞語。李顯自然不用說了,李賢前生就是最小的一個,到了這大唐之後更是不曾有過妹妹——除了那個繈褓中的上官婉兒之外,他認識的所有女人都比他大那麼幾歲,這不禁讓他分外鬱悶。

    此時,站在那碩大的榻前,使勁捏了捏太平公主李令月粉嫩的面頰,見她眨巴著眼睛朝自己瞧,李賢不禁在心裡暗嘆了一聲。眼下這不過是一個胖嘟嘟的尋常女嬰,只要能夠把這妹妹調教好了,以後規規矩矩地嫁人,這就不怕她會折騰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來。

    他忽然玩心大起,低下頭在李令月耳邊低聲嘟囓道:“以後有我這個哥哥罩著你,你就安安心心當一個太平公主吧!”

    這話一個剛出生不到三月的孩子當然不會懂,李賢也沒奢望她會明白,只是在昂首闊步出了大儀殿的時候,心中多了幾分決心。結果,自信滿滿的他沒瞧見對面來的一撥人,直到近前方才回過神,待想回避卻已經來不及了。

    “我見六郎才從大儀殿出來,小公主可好?”

    “徐婕妤!”李賢趕緊一偏身行禮,旋即笑答道,“小妹已經睡了,徐婕妤若是去探望,只怕只能看見一個呼呼大睡的小丫頭而已。”

    徐婕妤聞言不禁噗嗤一笑,面上頓時露出了動人的笑顏。宮中妃嬪皆有定制,個人常服亦各不相同,婕妤位居三品。自可著紫用緋。然而,此時的她卻不過束了一條及胸淡青長裙,裙上用同色絲線繡成一幅松柏圖。上身則是著了同色的五暈青羅衫,雙臂間纏繞著一條絲羅銀泥帔帛,裙擺下又露出一雙彩帛高牆履。整個人顯得落落大方,絲毫不露華貴俗套。

    “也就是六郎你這麼說自己地妹妹!”徐婕妤嗔怒地搖了搖頭,忽然一低頭露出幾許感傷,卻是最終岔轉話題道。“皇后可在殿中?”

    “母后去了貞觀殿,徐婕妤不知道麼?”

    他故意說出這話,見徐婕妤面色微微一變,便知道自從老媽回歸,老爹病倒之後,這一位怕是很少有再接觸老爹地機會。雖說徐婕妤比武後更年輕幾歲,也絕對算是氣質動人的美女,然而。在武后時而嫵媚時而莊重,時而柔情時而肅穆的百變手段下,敗下陣來自是正常。

    “陛下既然龍體欠安,皇后在貞觀殿也是應當地。”徐婕妤勉強笑了笑。旋即輕輕點了點頭,“既然皇后不在大儀殿。我待會再走一趟好了。”臨轉身之前,她卻忽然猶豫了片刻,見兩邊的從人都還離得甚遠,思忖良久便朝李賢走近了兩步。

    “嫣然和昔日家姊很像,只不過性子卻倔強得多,上一次流杯亭詩會的事,我曾經聽人說起過,足可見她的心思。我當初……唉,只是想著她不屑尋常男兒,那麼嫁天子必定稱心如意,誰知她竟是……我這姑姑的話如今她大約是不會聽了,六郎,閑時讓屈突申若或是賀蘭去勸勸她。女子恃才傲物終非好事,總不成一輩子不嫁吧?”

    李賢聞言不覺一愣,下一刻,便只聽徐婕妤再次長嘆了一聲,轉身飄然而去。遙見那跟著她的宮人當中全無綺年玉貌地少女,多半是年過三十的宮人,他的心中頓時更加異樣了。

    只不過這一絲感傷來得快去得快,他著實沒功夫去考慮徐婕妤的什麼心思,匆匆趕往貞觀殿,探視了一下他那悠閑自得的老爹和忙忙碌碌的老媽,他方才施施然出了端門。話說回來,這幾天的大朝上,御座上赫然是空的,珠簾之後則坐著武后,百官朝拜地時候,也不知幾人真心,幾人假意。

    出端門的時候,他和某位深綠官袍,腰佩銀帶的官員擦身而過,見那人躬身施禮,他本沒有放在心上,可還沒走過去幾步,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叫喚。

    “沛王殿下!”

    李賢回頭一看,這才看清了那人面目。那青年官員容貌雖然俊朗,兩鬢卻已經是微霜,和那年紀看上去極其不般配,更多了幾分同年人沒有的沉穩氣息。他正覺得奇怪地時候,那人忽然自報家門道:“下官太子舍人許彥伯,奉太子命前來洛陽謁見陛下和娘娘奏事,可巧在這裡見到了沛王殿下,行前太子殿下正好有書信託我轉交。”

    李弘的信?李賢心中一奇,接過了之後,便只見那許彥伯躬身施禮,旋即轉身進宮去了。他正想去拆那封套,陡地想起這名字很有些耳熟,翻來覆去回憶了一番,終於想起了這是何許人也。

    那竟然是許敬宗許老狐狸地孫子!

    瞅著人家的背影多看了一會,李賢便把那信函往懷裡一揣,上了馬就走。只看這許彥伯絕口不提

    家世,便知道仍是對許敬宗這位祖父耿耿于懷。許把自己的兒子流放到了嶺外,旋即又因一點小事不順心,如法炮製把孫子也趕到了那種不毛之地,確實是舉天下一大奇聞。

    雖說從端門出來不消一刻鐘就能到自個家門口,但李賢從來不願意成天在家裡窩著,因此到了建春門大街便一拐彎前往南市。他三天兩頭去徐嫣然當初介紹的杜康酒肆買酒,連帶那位酒糟鼻阮伯的生意也是一日千里。只是老頭子性格異常古怪,不肯多雇人手,只聽李賢建議在南市買下了一處鋪子專門賣酒。由於有李賢罩著,三教九流卻也不敢搗亂。

    然而,南市現如今最熱鬧的地方卻不是這新開的千里醉酒肆,而是賢德工坊。由於李賢給上官儀送東西的事如今朝野皆知,賢德工坊一連幾日的生意異常火爆。雖說仿製品不消幾天早就出來了,但是,那買的都是百姓,尋常達官貴人哪裡在乎那幾個小錢,都看中那名號去的。不管怎麼說,印上賢德兩個字的東西,外加那奇特的獅子紋章的東西,卻是金貴無比。

    要知道,這大唐可沒有獅子!

    還不到賢德工坊,李賢便看到四周都是身穿綾羅綢緞的富人,這有些是京城富商,有些是官員家的管事,總而言之腆著大肚子肥頭大耳的人要多少有多少,連帶著整條大街也熙熙攘攘了起來。這南市的道路雖然寬敝,卻也禁不住一小塊地方湧進這麼多人,就是行進也難。

    而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前方還傳來了一陣爭吵聲,卻似乎不知是哪個騎馬的貴人撞倒了誰,正在那裡爭執不休。這本是街頭常事,但遠遠眺望了一把的李賢赫然看見那騎馬的人是賀蘭敏之,便朝不遠處跟著的張堅韋韜盛允文打了個眼色,自己趕了上去。

    “光天化日之下,你縱馬傷人卻還有理?”

    “他不長眼睛擋了我的路,再說,他都不說什麼,此事哪裡輪得到姑娘你來出頭?”

    臨到近前,李賢方才發現爭執雙方都是他認識的,一方是眼睛長在頭頂的賀蘭敏之,那也就算了,至於另一方,竟然是楚遙!只見她身後猶停著一輛馬車,那車夫正在檢視地上生死不知的某人,一看便是最最平常的戲路。

    —

    不外乎是賀蘭敏之飛揚跋扈在這擁擠的地方縱馬疾馳,結果撞飛了某位倒楣的平民。李賢最是知道賀蘭敏之的為人,此時雖然心中鄙夷到死,卻只能吩咐身後的盛允文上去瞧瞧情況,順帶看看傷員怎麼樣了。

    “我周國公嗣子出行,此人不知退避,反而自己撞上來,這就是告到天邊也是我有理!這位姑娘,多管閑事麻煩上身,何必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大光其火?我身邊正好缺一個侍奉筆墨外加侍奉枕席之人,我看你相貌端麗談吐不俗,何妨和我一起回去?”

    此言一出,四周圍觀人群頓時大嘩,然而,賀蘭敏之雖然抵達洛陽不過三四日,但隨著長安官員眷屬的紛紛東來,那好色的惡名自然而然就在洛陽城傳開了。因此,眾人雖然不忿的居多,但一想到這位是周國公嗣子,皇后娘娘的嫡親外甥,自是敢怒不敢言。

    “這個混賬東西!”

    即便開始不打算出面,此時李賢也覺得心裡冒火,狠狠地罵了一句。周邊正好圍著幾個貴冑子弟,一聽他這聲罵,那些人便全都把目光投了過來,其中一個更是苦笑道:“這位小弟,私底下罵罵就算了,這賀蘭敏之沒人惹得起!休說榮國夫人最是護短,就是這小子手下養的那批人,也是個個蠻不講理。上回戶部郎中王家的公子無意中招惹了他,結果被一群豪奴好一頓打,卻得王大人上門道歉!”

    “這世道就是如此!”

    某個年長青年憤憤不平地唾了一口,這幫錦衣華服的貴冑子弟頓時不甘心地散去。畢竟,前車之鑑猶在,誰也不想為不相干的人出頭而招惹麻煩,即便那邊的少女再清麗可人,可英雄救美把自己搭進去,總歸是不值得的。

    李賢正算計著如何上去教訓一下賀蘭敏之,忽然,也不知從那裡冒出了一個聲音:“什麼周國公,當年武家也不過是一個做木材生意的,出了一個皇后就跋扈成這樣光景!撇開好好的賀蘭姓氏不要,繼承周國公爵位就得姓武,真是天底下最最不要臉的人!”

    這刻薄的嘲諷一出,李賢便只見賀蘭敏之面上陰霾重重,心中自然稱快。然而,他立刻反應了過來,這煽風點火的人似乎不止是沖著賀蘭敏之去的!
第三百零七章 先收拾狗腿子,回頭再教訓你

    雖然在小的時候隨母親離開賀蘭家,勉強算受了一點磨母親投靠娘家之后,賀蘭敏之便一直都過著稱心如意的生活。要富貴有富貴要榮華有榮華,不論他闖了什么禍,自有母親和老外婆幫忙收場,這愈發養成了他驕縱的個性。

    然而,雖然享受著武氏一門給他的富貴,但是在他心中最深處,一直都認為賀蘭這個姓氏方才是真正尊貴的,對于將來繼承周國公爵位的時候要舍棄賀蘭而改姓武,他一直有一種說不出的抵觸心理,所以,此時被人如此嘲諷,他自是勃然大怒。

    “誰,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嘲諷我!”

    他死命一拉缰繩,身下駿馬長嘶一聲,忽然用兩只后腳立起,滴溜溜轉了一圈。趁著這工夫,他便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那暴怒的眼神讓不少人為之低頭,只有寥寥數人仍乍著膽子和他對視。此時此刻,正在火頭上的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激蕩的火氣,竟是不管不顧地揮起鞭子,朝人群中某個不閃不避直視他的人抽去。

    啪——

    那人躲閃不及,竟是不偏不倚被抽了個正著,臉上頓時露出了一道紫紅的血印子,旋即發出了一聲痛呼,抱著頭便蹲了下去。然而,還不等賀蘭敏之揮下第二鞭,另一個角落便響起了一個比剛剛更響亮的聲音。

    “你娘還不知道是和誰私通方才生下你這么個小畜牲,如今狐假虎威算什么本事!”

    剛才賀蘭敏之怒而動手的時候,李賢便在不遠處端著雙手冷眼瞧看。此刻聽見這唯恐天下不亂的聲音。他那眉頭登時皺得更緊了,見盛允文已經鑽入了人群中,這才心下稍安。這痛罵賀蘭敏之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但是,韓國夫人不管如何放蕩,畢竟是小丫頭地娘親,他卻不能坐視不管。

    聽見有人辱及死去地母親,原本就怒不可遏的賀蘭敏之頓時感到渾身血流一下子沖上了腦際,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那眼神中便流露出十萬分猙獰。找來找去沒找到聲音的源頭,一扭頭見楚遙站在一邊似乎是在看好戲,火冒三丈地他想到剛剛都是她惹出來的是非,策馬回身,高舉馬鞭便狠狠抽了下去。

    那呼嘯的聲音挾帶著勁風迎面而來,楚遙這時方才感到害怕,總算她還機靈,好容易閃身躲過迎頭那一鞭。然而,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她的肩頭終究是被那馬鞭的末端掃著了一下,只聽嘶啦一聲。那衣衫頓時被卷去了一塊,裸露的香肩上立刻現出了一條紅印子。

    她還沒從這突如其來地一幕中反應過來。卻只見賀蘭敏之冷笑著再次揮下了鞭子,頓時大駭。此時此刻,旁邊的馬車中終于傳出了一聲住手,可賀蘭敏之有心殺雞儆猴,那馬鞭去勢竟更加凌厲了几分,卻是沖著楚遙面門而去,似乎有意讓她破相。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噗地一聲,不知什么物事撞在了那鞭柄上,賀蘭敏之頓時感到鞭上傳來一股大力,一時拿捏不住,那馬鞭立刻脫手,卻是擦著楚遙的頭臉墜入了后方。這時,楚遙終于忍不住身子哆嗦了起來,連退兩步差點摔倒,好在一個人影從馬車上跳下,適時扶住了她。

    當眾出丑的賀蘭敏之只覺得四肢百骸涌動著一股火氣,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喝道:“是誰敢多管閑事?”

    “賀蘭公子,當街打人好大的威風,若是讓皇后娘娘或是榮國夫人看到你這副光景,大約也不會覺得快意吧?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尚未繼承周國公爵位,便還是白身,如此張狂,單單洛陽令便可以治你悖狂之罪!”

    眼看盛允文暗中解圍,李賢已經捋起袖子准備站出來教訓賀蘭敏之一頓,這剛剛踏出一步,卻聽見旁邊傳來了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他定睛一看,竟是他認識的某人,眼皮不禁一跳,那邁出去地腳頓時又收了回來,人又往旁邊閃了閃。

    裴炎原本不是那種喜歡管閑事的人,但眼看賀蘭敏之當街行凶,待到后來竟是遷怒于一個女子,他自是忍不住了。陸為和杜元中同樣是好事的,今天好容易找到機會把裴炎邀出來喝酒,卻遇到這檔子事,自然義憤填膺。本著和李賢有交情,又是世家子弟,他們自是義無反顧地站在了裴炎身后。

    賀蘭敏之原本因為那忽然出現扶住楚遙的女子而感到驚艷,此時見又有人出頭,而且又提到了他最討厭地那個人,怒火頓時平添三分,當下便譏嘲道:“你是誰?有何資格來教訓我?”言罷他竟是搶去了旁邊家仆的鞭子,冷笑一聲便又要動手。

    眼看賀蘭敏之不管不顧又要動手,李賢終于確定,這家伙沒藥救了,便朝掩入人群中地張堅韋

    個眼色。這兩人都是世家出身,一天到晚跟著李賢.同樣是眼睛長在頭頂上,哪里怕一個連爵位都還沒有的賀蘭敏之。

    只見兩人忽然從人群中竄出,一左一右地朝馬上的賀蘭敏之扑了上去,奪去馬鞭,一把將人拽下來不算,還牢牢挾制住了他的雙臂,張堅甚至掏出一塊帕子一把塞進了賀蘭敏之的口中,卻是以防他再胡說八道。

    —

    “這世上的事真是好笑得緊,這還未承襲周國公爵位,賀蘭公子就敢對著吏部管爵位的司封主事指手畫腳,我該說你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該說你有眼不識泰山呢?”

    賀蘭敏之身邊的數個健壯家仆原本想上前救主,見李賢排開人群悠悠然走了過來,一個認識李賢的漢子頓時死命拉住了其他伴當,也來不及解釋什么便一個勁地后退,面上盡是驚懼之色,完全一副狗腿子遇上了正主兒的做派。

    見賀蘭敏之在那里對他怒目而視,李賢仿佛沒看見似的,徑直走到裴炎面前,竟是鄭重其事地施禮一揖。滿臉訝然的裴炎反應極快,趕緊還了一禮,而陸為杜元中也沒料到會在這里遇上李賢,那臉上的詫異勁就別提了。

    “豎子無狀,沖撞了子隆兄,實在是失禮!”一句話過后,李賢便來到徐嫣然楚遙主仆倆跟前,照舊歉意地一揖,“這家伙就是這番德行,我一定稟告榮國夫人對他嚴加管教,免得出來丟人現眼!還沒繼承周國公爵位就這副模樣,將來豈不是更加無法無天?”

    他故意在丟人現眼和還沒繼承周國公爵位几個字加重了語氣,旋即又朝四面圍觀的人笑了笑:“各位父老鄉親,我和這小子的家里不大不小沾著點親,今天他當街惹了這么一出,剛剛那位的醫藥費我代賠了,至于諸位……”

    他指了指旁邊的酒肆,笑容可掬地道:“大家不妨在這酒肆中痛飲一回,酒錢我都包了!”

    雖說剛剛因為看熱鬧差點挨打,但乍聽得這樣便宜的事,不少人仍舊是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要知道,這年頭的酒不便宜,尤其這地是南市黃金地段,酒更是賊貴賊貴,一時間,人群全都竄進了那酒肆中,一下子坐得滿滿的。

    李賢一扭頭,見盛允文一左一右攬著兩個面色僵硬的人,頓時愉快地笑了起來。不消說,這一位不負重托,把剛剛煽風點火的人找著了。這時,他才有余暇去看賀蘭敏之,見這小子氣得額頭青筋畢露,忽然兩眼一翻竟是昏厥了過去。

    瞧見這光景,他剛剛還顯得陽光燦爛的笑容頓時變得陰森森的,從徐嫣然的車夫那里拿過一根馬鞭,便慢條斯理地踱到了那几個狗腿子跟前。

    “你們倒是很有能耐啊!”

    他這聲音一出,那認識他的某家仆立刻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似的,一個勁地表示自己只是聽命行事。有兩個察言觀色快的也趕緊跪了下來,唯有新近投靠賀蘭敏之的兩個護衛不知道李賢是誰,猶自想著回去有榮國夫人撐腰,竟是挺著腰在那里站著,口中猶自叫道:

    “快放了我家公子,否則回頭打斷你的腿!”

    雖然李賢最想做的是狠狠抽打賀蘭敏之一頓,但是此時此刻他自然是沒法做到這一點的。于是,這兩個不識好歹的家伙頓時激起了他最大的怒火,几乎是一瞬間,當初閑來無事的時候想屈突申若請教的無敵鞭朮一下子派上了用場,挾帶著呼呼勁風,無數鞭影沒頭沒腦地朝那兩個站著的護衛頭臉卷去。

    這下子,剛剛准備在酒肆中痛喝一氣免費酒的人通通擁到了門口,瞠目結舌地看著那看似尋常貴冑子弟的少年在那里發威,一條鞭子指哪打哪,甚至當其中一個試圖逃跑的時候,那鞭子還像長了眼睛似的,毒蛇一般卷上了那人腳踝把人絆倒了去。緊跟著,就只見那少年三兩步趕上去一頓猛抽。

    “痛快,真是痛快!”

    不知是誰高聲叫嚷了一聲,剛剛心驚膽戰看著賀蘭敏之施暴的人們頓時三三兩兩拍起了巴掌。從一個到兩個,從兩個到四個,最后,齊刷刷的巴掌聲響亮無比,竟是連相鄰的街巷也能聽得見。而悠悠從昏厥中清醒的賀蘭敏之一見李賢在那里大發神威地教訓自己的仆從,氣急敗壞下,嘴里發出了一聲嘶吼,卻被那手帕堵了回去。

    于是,可憐的賀蘭公子兩腿一蹬,再次一翻白眼氣暈了。

    李賢在揍人的余暇中瞥了賀蘭敏之一眼,見其暈了,不由在心底里冷笑了一聲——先收拾狗腿子,回頭再教訓你!
第三百零八章 死人也會有玄機

    劈頭蓋臉打得那兩個倒楣護院哭爹喊娘,到最後扔下鞭李賢只覺得心頭大暢。現如今他雖然還是天天練武,奈何李績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竟是禁止任何人和他單練,家將一次上兩三個也就算了,就連李敬業程伯虎這些伴讀,也是結伴成群的上,操練得他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今天,他總算找回了這種酣暢淋漓的感覺,要說打人還真是爽快!

    他不懷好意地望了一眼那邊的賀蘭敏之,心中盤算著回去怎麼好好教訓他。他就不信,老外婆這麼聰明的人會看不透這一點,要是由得這小子胡來,待到老外婆兩腿一伸的時候,這小子的死期也就到了!就是作為未來的姐夫,他也非得好好收拾一下這傢伙不可!

    李賢一頓鞭子打完,那早早趴在地上的三個人方才小心翼翼地前去察看同伴的光景,見那慘狀全都在心裡頭哆嗦。那個唯一認識李賢的護衛這才道出了李賢的身份,結果另兩人不由得在心中大呼僥幸。憑這位主兒的身份,別說當街暴打他們一頓,就是把人打死了,只怕也沒有人會為他們出頭。

    還好還好,他們比那兩個倒在地上哼哼的笨蛋聰明!

    “滾!”

    這一聲讓五個家僕如蒙大赦,帶著傷員急急忙忙地抱頭鼠竄。

    “你們也先帶人回去!”

    李賢朝張堅韋韜點了點頭,又朝盛允文打了個眼色。後者雖然有些擔心李賢的安全,但在剛剛看完了那麼一頓出神入化的鞭子戲。也就小小放下了一顆心。一手拖著一個人便飛身上馬,猶如扔麻袋一般將兩人丟在馬鞍前,打定主意把人扔回去之後便回轉來。

    眼看三匹馬風馳電掣一般出了長街。陸為和杜元中對視一眼,目光中滿是幸災樂禍。這賀蘭敏之橫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平日沒讓李賢撞著,這回決計沒有好下場。裴炎從剛剛那一場好戲中回過了神,便親自上去看了看賀蘭敏之最初撞傷地那個人,眉頭不覺深深擰起。

    “六公子。只怕這人情況不妙!”

    李賢正把一個錢囊扔給那酒肆中地掌櫃,才拍了拍雙手便聽見這話。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子,只瞧了瞧那蒼白若紙的臉色,又在胸口探了探,不覺倒吸一口涼氣。

    那個死小子居然真的鬧出人命禍事了!

    狠狠地把賀蘭敏之詛咒了一千遍一萬遍,李賢登時起身對陸為和杜元中喝道:“這人只怕不止是肋骨斷了,挪動不得,趕緊去請治外傷內傷地大夫來看看!”見兩人一愣神便一溜煙去了。他立刻轉向了那邊的楚遙。不知何時,徐嫣然已經是取下了自己的帔帛替她裹住了裸露的雙肩,正在那裡嚴厲地訓斥著什麼。

    “楚姑娘,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否原原本本告訴我?”

    “此事我雖在車中,卻是看得清楚。不若由我告訴六公子好了!”

    徐嫣然不容置疑地吩咐楚遙上車,這才緩步上前,把李賢起初沒看到的情況一一說明。原來,她剛剛拜訪某位密友回來,拐到這條大街的時候恰好遇見賀蘭敏之帶著幾個家僕呼嘯而過,差點驚了駕車地馬。楚遙不服之下欲要理論,便拉開了車簾,誰知正好瞧見賀蘭敏之的馬撞上了一個剛剛從酒館出來的漢子。結果,車夫加緊追上,楚遙便攔下了賀蘭敏之,便發生了開頭的那一幕。

    李賢請圍觀眾人喝酒,又賠了那個倒楣挨了鞭子的人十貫錢,然後大發神威地教訓了一頓那可惡的豪門家奴,酒肆中的人早有不少湧了出來。聽見已經去叫了大夫,便有人三三兩兩議論了開來。

    “這種事哪天沒有個一兩起的,似這位公子這般講道理地倒還是第一次!”

    “那個人還不知道是死是活,講道理有個屁用!”

    酒肆掌櫃剛剛打開錢囊,數出了十幾枚銀錢和三四枚金錢,知道今天自個賺得大了。此時聽見四周議論不絕,他不禁想起了起先那一遭,心中陡地一緊,趕緊排開眾人走到李賢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道:“這位公子,這地上的人是從我那酒肆出去的,我倒是知道他家中的一些事,可否……”

    見這掌櫃言辭閃爍目光有異,李賢不禁狐疑萬分,見裴炎在一邊低著頭,似乎在思量些什麼,他便略點了點頭和那掌櫃避開幾步。熟料,那掌櫃一開口,便道出了一番讓他大吃一驚地話。

    “公子,那地上的人是一個窮漢,家裡地老婆都和人跑了,只餘下一個五六歲的兒子,平日別說到我這裡來喝酒,就是買一碟花

    錢都未必有。可這一連三天,他都在我這店裡一坐的酒都是三十文一角,居然能付出賬來。而且,他坐的都是臨門的位子。”

    這掌櫃平平淡淡的敘述中卻流露出無限疑點,雖說李賢剛剛察看過那漢子,為那嚴重的傷勢而惱怒萬分,此時此刻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旋即暗自咒罵了一聲。

    他娘的居然又是陰謀,這還讓不讓人消停了!

    —

    轉念一想,他便交待那掌櫃暫時別往外處說,又隱約暗示了自己的身份。於是,那個原本還有些忐忑的掌櫃忽然露出了十萬分精喜的神色,把一個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恨不得用五體投地的姿勢來表明自己一定聽從所有安排。

    開玩笑,拋開這一位皇子的身份不提,單單財神爺三個字,他也得把人巴結好了!指不定他這麼個黃金地段生意還算不賴的酒館,就得因禍得福成為洛陽第一酒肆也說不定!

    “子隆!”李賢走到裴炎跟前叫了一聲,旋即有意無意地問道,“此事該當報洛陽縣,讓你的伴當走一遭吧!”

    裴炎瞥了瞥身後的書童,遂點了點頭。然而,這人才一走,他便把李賢拉到了一邊,擲地有聲地扔下了四個字:“此事可疑!”

    見李賢的表情一下子發了僵,他惟恐對方瞭解錯了自個的意思,便又解釋道:“我知道六公子是恨鐵不成鋼,賀蘭敏之這行徑也著實囂張,但這事似乎只有一半責任在他身上,另一半……不瞞六公子說,我剛剛正在二樓臨窗的位置,恰好看見那人出門被撞。似乎,那是他自個迎面不閃不避地撞上去的!”

    果然!

    掌櫃的說明已經讓李賢心中懷疑,這時裴炎再這麼一指正,李賢的心中的疑竇頓時更大了。不說別的,剛剛人群中那煽風點火的人仿佛是早就預備好的,一句一句引得賀蘭敏之暴怒出手打人,倘若不是正好有他在,只怕今天這場風波會鬧得更大。

    要不是賀蘭敏之那飛揚跋扈的個性,這一招苦肉計外加煽動能算得了什麼!

    陸為和杜元中效率相當不錯,很快就帶來了一個大夫。然而,那看似修為精深的大夫只是俯下身一把脈,在傷者渾身四處摸了摸,便做出了最後結論。

    “回家准備後事吧!”

    雖說已經有了心理准備,但是從專業人士口中聽到這麼一句,仍然讓李賢感到心中咯噔一下。這年頭是階級社會,貴族長街踏死平民算不了什麼,應該說,只要砸點錢,這種事情完全可以沒有一點餘波地擺平了。可是,人家費盡心思搗騰這麼一出,會那麼容易解決麼?

    差役姍姍來遲,事實上,一早便有好事的去報了官,奈何洛陽縣下頭的差役對于這種事也向來興趣缺缺,試問誰敢上那占據了整個積德坊的榮國夫人宅去捉拿犯人?也只是在裴炎的書童到了地頭之後,龐原方才帶著差役,無精打埰地趕了過來。

    裴家固然是名門,但手還伸不到這洛陽來,而裴炎現如今自己才是九品的司封主事,離著高官序列還有十萬八千里。馮子房也不過聽說裴炎和李賢有些交情,外加這位似乎是皇帝賞識的人,方才買了個面子。

    而到了地頭看見人,龐原才發自內心地感到,頂頭上司這買個面子的舉動是何等英明神武!都怪那個該死的裴家書童,居然連李賢在這裡的消息都不知道通報一聲,這要是出了什麼事,別說是他,就是馮子房也吃不了兜著走。

    “六……六公子!”

    “老龐,還真是巧啊!”

    李賢笑瞇瞇地用扇子拍打了一下龐原的肩膀,見那些差役已經忙碌了起來,他便低聲揀著要緊的把該吩咐的吩咐了一遍,旋即警告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最多把事情稟報老馮,其他人暫時不准洩露,明白麼?”

    這種案子光是龐圓自個就遇上過不下上百回,若是那肇事者還有點良心,那麼給上兩個錢裹埋費也就得了;若是沒那心思,揚長而去的更多。所以打從一開始,他壓根沒往心底裡去。可李賢這麼一交待,他頓時在心中哀嚎了起來。

    怎麼他和他上司就這麼倒楣,連這種詭異的事情都會碰上?這尋死的人多了,撞到人家馬上去尋死的,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聽說!
第三百零九章 我是你姐夫,當然有資格教訓你!

    文坊沛王第雖說還未全部完工,但內中數不盡的亭台中種著奇花異草,房間中擺著各式珍玩,倉庫中大約還堆著金銀珠寶。若是尋常人進了這座豪華的宅第,必定會眼花繚亂辨不清方向,至少也是嘖嘖稱羨作劉姥姥進大觀園狀,但是對於賀蘭敏之而言,踏進這座宅子,首先讓他感到的便是滿心的鬱悶和惱怒。

    因為他不是被人請進來做客的,而是被如同囚犯一般押解進來的。撇開這一點不愉快的經歷不談,他的同胞姊姊居然還以女冠之身,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這裡,這一點更是足以讓他氣得發狂。所以,即便外婆榮國夫人警告過他無數次要和李賢打好關系,他還是忍不住每次一見到人就冷嘲熱諷。

    此時此刻,他更是咆哮了一聲:“你們究竟想怎麼樣!”

    張堅韋韜輕視地瞥了一眼這個唇紅齒白的標准美男子,再想想自家那位健碩挺拔的主兒,心底的鄙夷就別提了。兩人架著賀蘭敏之往一間空屋子一丟,張堅便拍拍雙手道:“勞駕賀蘭公子在這裡等著殿下回來,我們還有事,不奉陪了!”

    見兩扇大門在面前砰地一聲關得嚴嚴實實。賀蘭敏之不禁怒從心起,四下裡望瞭望就想找東西痛砸。然而,當他看清楚四周的陳設時,卻一下子心中冰涼冰涼的。這不是什麼擺設豪華的客房,整個房間中,除了一把椅子之外。竟是一樣東西都沒有。空蕩蕩的一片。

    氣急敗壞的他三兩步沖上去,准備抄起椅子往門上砸,誰料使出了老大地力氣。那椅子卻如同生了根似地一動不動。正當他憋得滿臉通紅在那裡死命拔蘿蔔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對了,忘了知會賀蘭公子一聲,那椅子是殿下用鐵木特製,嵌入了這地板中,要是賀蘭公子閑得無聊。不妨鍛煉一下力氣!好了,我和阿韜得去看看殿下有什麼吩咐,就請賀蘭公子在這裡好好休息敗敗火!”

    暴跳如雷的賀蘭敏之在屋子中大聲呼喝叫嚷威脅,可不管他怎麼跳腳,竟是沒有一個人上這裡來查看。他當然不會知道,這屋子原本就是沛王第處置犯錯下人地地方,乃是李賢閑極無聊下的結果。當然,若是真正用來關人。就是窗戶和門縫也會被木板釘上,除了設計良好的通風孔,一絲光線也透不進來,端的是真正的小黑屋。之所以不用柴房。也是因為創意問題。

    而另外兩間小黑屋中,正關著盛允文帶回的兩個人。

    晚些時候。陰沉著臉地李賢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宅第。在此之前,他特意跑了一趟積德坊,誰知撲了一個空,老外婆竟是不在,聽說到被他老媽請進皇宮了。有心先報備一聲再動手,他卻著實忍不住了,因此自是帶著人直接回轉了來。

    “人呢?”

    “殿下,正在小黑屋關著呢!”

    饒是李賢一肚子火氣,此時也忍不住莞爾一笑。開口一問,他才知道張堅韋韜沒把事情做絕,要是把窗戶縫門縫都釘死了,那個養尊處優的賀蘭敏之還不知會怎麼折騰。當下他大手一揮讓人帶路,結果到了地頭非但沒聽到什麼叫嚷聲,反而四面一片安靜。

    這賀蘭敏之叫的時間長了嗓子啞了很正常,另兩個傢伙不至於那麼老實吧?

    他不禁瞥了一眼盛允文,而這一位異常乾脆俐落地躬身回報道:“殿下,為了防止那兩個人尋死或是做其他蠢事,我把他們吊起來了,嘴也堵上了!”

    張堅韋韜對視一眼,認真考慮了一下自己這麼做的可能性,最後同時搖了搖頭。開玩笑,別說榮國夫人找上門來,就是那位賀蘭煙小姑奶奶,他們也是消受不起的。

    打開大門,李賢便瞧見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賀蘭敏之。

    那身招牌式的素白長袍已經是皺得不成樣子,上面滿是塵土,至於那張哄騙了無數少女地俊臉,此時此刻也是一塌糊塗,絕對算得上是灰頭土臉。聽見動靜,那雙緊閉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絲縫,待看清楚人之後,立刻以超越平時數倍的敏捷一下子跳了起來。

    看到李賢笑瞇瞇的臉,賀蘭敏之本能地揮拳打了過去,渾然忘記了兩人武力值之間地巨大差別。

    結果,李賢輕輕松松一隻手抓住了那個拳頭,旋即如法炮製擋住了另一個拳頭,雙手稍稍用力,他就看到對方那張臉一瞬間抽搐了起來。好在這一位沒有發出什麼殺豬似的慘叫,這也讓他稍稍給予了賀蘭敏之一點尊重。

    “怎麼樣,在這小黑屋中還呆得愉快麼?”見賀蘭敏之照舊用一雙噴火似地眼睛瞪著他,李賢登時想到今天那檔子事,自己的火氣也

    了上來,忽然加重了雙手的力道。他很滿意地看著咧嘴的臉,忽然冷笑道,“看不出來,你有本事啊,縱馬長街踏死了人不算,然後又大耍威風打著人玩,你知道今天你打的那位姑娘是誰麼?”

    “惹了我的人都該死!”

    賀蘭敏之從牙縫裡憋出來一句,旋即因為李賢驟施大力而倒吸一口涼氣,想要抬腳踢人,他卻忽然感到自己正被向地面壓去,死命抗住那股巨力的同時,他已經是痛得說不出話來。

    “惹了你的人都該死?你算什麼東西!”不用看,李賢便知道閑雜人等已經退開了去,言語自是再沒有顧忌,“你是能上馬拉弓還是能下馬殺敵?你是懂得治理一方百姓,還是懂得疏通河道造福蒼生?你是會吟詩作賦,還是會文章能考科舉?你一個什麼都不會幹什麼都不能幹的人,居然敢說惹了你的人都該死?”

    —

    “你……你……”

    “要不是看在同一個外婆的份上,看在姨娘臨終前的託付,看在煙兒的份上,我才懶得管你!”李賢低吼一聲,忽然重重一腳踢在了賀蘭敏之的膝關節,一下子把人按倒在地。

    “你有什麼資格眼睛長在頭頂上,別忘了你娘也姓武!要不是我母后,要不是你娘,要不是你外婆,你哪裡來的好日子過!這個周國公嗣子你不想當,天底下姓武的人多了,想當周國公的人多的是!別看那些懷春少女圍著你轉,如果你不是我姨娘的兒子,能風風光光在長安洛陽橫行霸道?要是你一文不名走出這個門,我保准你三天就餓死!”

    “哦,不對!”李賢忽然松開了雙手,任由賀蘭敏之踉蹌坐倒,旋即似笑非笑地道,“我忘了你還有一張俊臉,實在不行,長安貴婦那麼多,收一個小白臉作面首還是很可能的。”

    臨出門的一剎那,李賢再次轉過了身子,一字一句地喝道:“這個世上,什麼都不懂卻偏偏逞能耐的人就是廢物!”

    果不其然,邁出門檻的時候,他便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難以抑制的嘶吼,他只是側身一讓,運足了最後一絲力氣撲上來的賀蘭敏之便控制不住前沖的勢頭撲倒了下去。說時遲那時快,他輕輕用左腳一勾一挑,便把賀蘭敏之騰雲駕霧的甩飛了出去。而無巧不巧的是,這人落地的時候,院門口也一下子竄進了一個人。

    “敏之!”

    賀蘭煙終究是有幾個耳報神,聞聽賀蘭敏之惹了李賢便匆匆趕來,此時看到這一幕登時大驚失色,急忙忙地上來想要瞧個究竟。還不等她蹲下身子,李賢便出口喝道:“賀蘭,要是你想他這一輩子就當個紈絝子弟,惹事生非早早沒命,那你就把他帶走好了!”

    一聽這話,賀蘭煙頓時猶豫了。雖說弟弟的慘狀看上去挺嚇人的,但仔細看看,似乎並沒有什麼皮肉傷,只是稍微狼狽了一些罷了。她往日對李賢言聽計從,此刻再轉念一想這個弟弟惡名在外,老外婆明顯是管不住,還不如讓李賢試一試。

    本著對情郎無條件信任的心理,她艱難地往後頭退了三步,見李賢正沖著她笑得燦爛,她心中的信心頓時更足了。這個天下,應該還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一咬牙,她便對李賢點點頭道:“敏之也該有個人管教一下了!”

    賀蘭敏之原本指望著姐姐能夠幫自己一把,誰知賀蘭煙居然說出這麼一句話,差點沒氣得吐血。好半晌,他才憋出了一聲大吼:“你還沒我大,有什麼資格管教我!”

    李賢卻不去理他,徑直走到小丫頭跟前,竟是旁若無人地在她面頰上輕輕吻了一下,這才悠悠然轉過了身子:“人說長兄如父,那麼長姊自然如母。我是你未來的姐夫,怎麼管不得你?你是不是還要我去向父皇母后和外婆討一個口令才服氣?”

    話音剛落,外頭便沖進來一個家僕,道是榮國夫人楊氏有信送到。滿心不爽的李賢接過那信,還沒來得及拆便聽見賀蘭敏之在那裡哈哈大笑。

    “你管教我?有外婆在,你休想!”

    皺著眉頭的李賢一目十行看完那信,不但眉頭舒展開了,而且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屈指輕輕彈了彈那信箋,他便清了清嗓子道:“外婆這信上說了,除非我能把你調教出個人樣來,否則你就不用回去了!”

    賀蘭敏之滿臉不信,見自己的姐姐奪過那信仔仔細細地看,旋即沖自己露出了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他不禁癱軟了下來——落在李賢手中,他豈不是生不如死?
第三百一十章 夫妻之間有靈犀,母子之間有默契

    誰也別惹遊俠——這是李賢在來到了另兩間小黑屋之兩個倒吊男之後的感受。不得不說,盛允文的下手比張堅韋韜狠多了,光是那綁人的功夫便是一絕。見他上前左一道工序右一道工序的解開綁縛,李賢不覺倒吸一口涼氣。

    曾聽說過這解開松綁不得法是會送人性命的,他一直不信,如今看看這光景,他就是不信也得信。在外頭混過的就是和科班子弟不一樣,他瞥了一眼同樣瞠目結舌的張堅韋韜,忍不住在盛允文的危險程度上再次加了一顆星。

    遇事果決心狠手辣,這絕對不是池中之物!

    嘩——

    一碗涼水直接潑在面上,那個半死不活的中年男子立刻一個激靈恢復了清醒。莫明其妙地被人抰持進了這座豪門大院,那漢子心裡別提有多慌了,結果,人家一句沒多問就塞了他的嘴高高倒吊了起來,期間的痛楚差點讓他連死的心都有。

    “我……我什麼都說!”

    一聽見這話,李賢頓時明白這就是一軟蛋。果然,對方那一張口就是滔滔不絕,一副恨不得掏心窩似的表現,原原本本地把如何收受人家錢財,如何在暗地裡煽風點火的事情都說了,末了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求饒了起來。

    “小人只是聽命行事,那些話全都是別人教的,小人有幾個膽子敢和周國公嗣子做對?公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恕小人這一回,小人做牛做馬也記得您……”

    李賢哪裡耐煩聽這傢伙磕牙。當下便氣急敗壞地拂袖而去。轉去另一邊進行審訊。結果這卻是個油鹽不進的主,一口咬定是看賀蘭敏之不順眼,沒有任何人挑唆。此時。忙碌了一上午的李賢已經是覺得飢腸轆轆,丟下一句讓盛允文看著辦,自個就轉去用飯了。

    他這一餐有小丫頭在旁邊陪著,又是斟酒又是布菜,甭提多殷勤了。即使猜到賀蘭煙如此殷勤並非全然為了他,他也覺得這一世活得不冤。有皇帝老爹皇后老媽。天下第一美人作未婚妻,前天下第一美人當師姐,再加上一大堆罩著他地老傢伙,還有一大群朋友打手跟班,這天底下最舒服愜意地生活莫過于此,人生夫復何求?

    “放心,我不會故意折騰敏之,最多讓他吃些小苦頭罷了!若不是外婆和姨娘當初嬌慣他。何至於今天才開始教他真正的道理?你也該知道,憑他這德行,將來是要倒大黴的!”

    “我怎麼不知道,上次我不是還把他訓得狗血淋頭麼?”賀蘭煙站在李賢身後。一下一下地為他揉捏著肩背,那樣子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他從小就是這麼一副脾性,偏生因為他是男孩子,娘也寵著他,外婆也寵著他,是該好好給一個教訓!可是,賢兒,你今天那副樣子好嚇人!”

    她一下子放了手,忽地側身坐在了李賢地腿上,秀目死死盯住了他的眼睛:“我只是聽他們說了個大概,究竟怎麼回事,就是騎馬踏了人,這事情也多的是,你怎麼發那麼大火?”

    這年頭百姓的命果然是不值錢!

    李賢心底嘆息了一聲,卻不准備在這件事上對小丫頭洗什麼腦子。要沒有尊卑,他能夠舒舒服服過今天的好日子?他言簡意賅地把今天的事情解釋了一遍,強調了某人地死亡,以及很可能是故意撞上去這一情況。結果,小丫頭的反應讓他很滿意。

    “這麼說,有人利用了敏之囂張跋扈的個性,製造了今天的事件?”見情郎鼓勵地點了點頭,賀蘭煙不覺更加信心百倍,伸出胳膊箍住了李賢的脖頸,若有所思地繼續問道,“可是,洛陽令馮子房是你的人。就算不是,他也不是那種強項令,絕對不至於把事情鬧大。如此說來,是有人准備借此做文章,針對……”

    “針對姨娘!”

    小丫頭倒吸一口涼氣,旋即咬牙切齒握緊拳頭在桌子上砰砰敲了兩下。李賢見狀啞然失笑,捉住了她的手放在懷中,又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

    “煙兒如今可是聰明瞭,看來我們之間還真是有靈犀!”

    “那當然,申若姐姐說,女人不能成天只知道梳妝打扮!”一句話出口,賀蘭煙便發覺李賢目光有異,不覺懊悔地敲了敲腦袋,“一時情急竟把這個說出來了,申若姐姐說,男人不喜歡太笨地女人,但也不喜歡太聰明的……”

    話還沒說完,李賢便封住了她的嘴。貪婪地沉浸在那紅唇的甘美中,他自是上下另外揩油了一番,最後方才放開了意亂情迷地小丫頭。愛憐地撫平那些被他

    衣衫,他這才斟了兩杯酒,笑嘻嘻地遞給小丫頭一杯啜飲了一口,便露出了一絲笑容。

    “既然這事情正好被我撞破,我便不會讓別人有什麼機會。那戶人家裡我已經送去了一百貫錢。不過既然有一個孤兒,我就先把人安置好了,免得到時有人再耍什麼伎倆。放心,不會有事地!”

    李賢對賀蘭煙做出保証的時候,榮國夫人楊氏正和武后相對而坐。盡管一個已經垂垂老矣,一個卻正當盛年,但兩雙眼眸中卻閃爍著熠熠神采。當年,在另外一個地方,她們也曾經如此坐著,定下了更進一步的計劃以及一個個步驟。

    那一次,她們贏了,所以她們才能坐在這裡。

    “娘,敏之太讓我失望了!”

    —

    本著血緣的關系,武后對賀蘭敏之一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盡管知道他是長安有名的惡少,盡管知道他和數家的千金不清不楚,盡管知道他常常演出當街調戲民女的戲碼。然而,這一次竟是幾乎打了李治很是賞識的裴炎,另外還差點和徐家人發生沖突,要說她心中的憤怒,那可不是一星半點。

    她如今這個執政皇后幾乎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只是牢牢抓著中書令許敬宗,這才得以讓一應政令能夠順利發布,畢竟,許敬宗這個元老重臣的面子,門下省還是不敢隨意封駁的。這個節骨眼上,她根本無意觸動和朝廷許多要員都有親戚關系的徐家。

    楊氏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要說她的外孫雖然不止這麼一個,但其他的都是皇子,賀蘭煙又有李賢照顧,她便把大多數心思都放在了賀蘭敏之身上。如今看來,她大半輩子聰明,卻栽在了這點寵溺之心上。

    “我已經把調教敏之的勾當交給了賢兒,希望能夠彌補一下,唉!”

    又是李賢……他那兒子難道是救火的,連這種事情也管?雖說覺得有些好笑,但武后轉念一想,就算找師傅也多半難以奏效,還不如看看李賢有什麼辦法,便微微點了點頭。母女倆又扯了些閑話,阿芊便忽然沖了進來,朝楊氏偏身一禮,旋即附在武后耳邊低語了一句。

    “死了就死了,這種事情還需來報我?”

    阿芊見武后眉眼間充斥著一種不耐煩,知道她是因為連日來政務太多,再加上又並非事事順心方才會如此,不禁心悸了一下。但該說的事情她依舊不敢含糊,想著眼線剛剛傳來的奏報,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便略微放大了一些。

    “沛王殿下親自讓人去訂做了棺材等物,又把屍體運回了某座賀蘭家的別業,就連人家家裡那個孤兒也接了回來。奴婢想,殿下雖說為人仗義豪俠,但並非那種濫好人,如此謹慎只怕還有其他名堂。洛陽縣的差役也有不少在那周邊打探,所以……”

    “所以你懷疑其中另有文章?”

    武后出口的同時,榮國夫人楊氏也不禁面色一變。於是,就只見武后倏然一下站起身來,大紅裙擺上的金絲銀繡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來來回回踱了幾步,武后終於深吸一口氣,才想開口吩咐宣李賢進宮,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謹慎雖好,但如此大張旗鼓豈不是讓人笑話?再說,她那兒子不是等閑之輩,既然他已經謹慎了,她何妨篤定地看一回好戲?既然牛鬼蛇神那麼喜歡唱對台戲,就趁這一次的機會好好看看是誰從中作梗好了。

    楊氏本想開口說些什麼,瞧見女兒面上微妙的表情,索性也就不說了,瞇著眼睛微微笑了起來。多年母子下來,武后的習性她又怎會看不出來?她這個品秩甚至高於王妃公主的榮國夫人,也該是時候動一動了。

    與此同時,吃完了飯,又和小丫頭溫存了一番的李賢紅光滿面地回到了不再黑暗的小黑屋。結果,除了看到一個口吐白沫翻白眼的犯人之外,他還看到了滿臉不負所托表情的盛允文。拿到畫押的口供,他還沒來得及看,便因為訝異於這種高效率手段而開口問了一句。

    “我對他說,如果他不如實招供,我就用這把刀一寸寸閹了他!”

    這真是個超級暴力分子!盛允文直截了當的回答讓李賢直接翻了一個白眼去。看到那把解腕尖刀上猶自沾著的一絲血跡,他終於體味到,這麼一個人是手下而不是敵人,是多麼可貴的一件事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是老媽的代理人之大智若愚的老於

    汪汪!

    一大清早,沛王第大宅中的狗叫聲便惹來了不少僕從探頭探腦地圍觀。哪家豪門高第不養狗,這原本是沒什麼稀奇的,但是,兩條惡狗追在某位唇紅齒白風流俊俏的公子哥後頭跑,這卻是無比新鮮的事。

    於是,一群僕人對著那位恨不得多生四條腿的公子哥指指點點,嘻嘻哈哈地樂開了。更有人把昨兒個小黑屋又扔進了人的事情捅了出來,結果更是引得一陣嘩然。

    “你們都在這裡看什麼!”

    一聲蘊含著怒氣的喝罵讓一群圍觀的僕役紛紛轉身,瞧見是賀蘭煙,一旁還有屈突申若,全都傻了眼。慌慌張張行禮過後,又遭了一通責罵,眾人便全都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屈突申若卻一直面上含笑,見小丫頭三言兩語轟走了一大堆人,她便轉頭望著那邊滿頭大汗的賀蘭敏之,面上的笑容頓時更濃了,心中猶自帶著一絲遺憾。早知如此,想當初她就應該拿這法子去訓練弟弟屈突仲翔的,那說不定還能調教出一個出色的猛將來。

    “申若姐姐,賢兒這會不會苗助長?”

    扭頭見小丫頭一臉擔心狀,屈突申若便好笑地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掐:“倘若你外婆和你早點狠下心來,何必如今讓六郎這麼興師動眾?昨兒個的事情你也和我說了,如果換成是別人,就是張狂也會有個度,未必需要你那情郎勞心勞力。照我看,如此操練他一年。將來當個刺史還是有可能的。否則就准備在嶺南蹲一輩子吧!”

    賀蘭煙被屈突申若的說法嚇了一大跳,可那僅有地一絲不服氣也在想到母親臨終囑咐時消失了。母親那時候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不但是她。就是賀蘭敏之,她也一概交托給了李賢。想來就算是看母親地面子,李賢也不會害了他才對。

    “既然這樣,我們也不必在這裡看了。我今兒個約了阿蘿,准備把當初賢兒訓練好的那批宮人想個法子弄到洛陽來,那批人可是足足訓練了三個月。就是姨娘姨父也贊不絕口呢!”

    對於這提議,屈突申若自然是大感興趣。李賢身邊有個嬌俏可人的阿籮,她是早就聽說看到過了,只是未曾單獨會會。於是,一大一小兩個美人便笑吟吟地打道回府,端地是瀟瀟灑灑連個頭也沒回,讓那邊望眼欲穿的賀蘭敏之欲哭無淚。

    人家都說女人天生胳膊肘往外拐,他這姐姐還沒有出嫁。居然就已經完全丟下他這親兄弟了!

    他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就聽見後頭狗吠聲愈來愈近,回頭一看便是那兩張血盆大口和閃亮的獠牙。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應,他硬是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拼命地向前跑去。而後頭牽著惡狗的兩個家僕,則是根據賀蘭敏之的速度調節自己地速度。恰是不緊不慢跟在他後頭十余步遠。

    無論是小丫頭還是大姊頭,或者在心裡詛咒連連的賀蘭敏之,都沒有看到遠處高臺上的李賢。此時此刻,他正拿著某樣奇形怪狀的物事,在那裡聚精會神地看著訓練場中的境況。包括屈突申若賀蘭煙的出現和離開,包括賀蘭敏之的狼狽模樣,一切盡收眼底。

    放下那土制望遠鏡,他不覺在上頭多看了兩眼,雖然愛不釋手,但這東西著實難得。兩年了,僅僅是磨制水晶片就不知道浪費了多少,這年頭誰知道用什麼方法測量焦點焦距,得一點一點手工製作,就連最後調節那單筒望遠鏡的設置,便讓幾個能工巧匠費盡了心思。

    如今雖然不打仗,將來可有地是硬仗要打,這好東西可是不能洩露出去。

    小心翼翼地把望遠鏡收進了楠木匣中,他便露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招來後頭的盛允文便吩咐道:“告訴他們,讓賀蘭敏之上午跑二十圈,下午進行體能訓練,晚上讓他好好讀書。要是一天的任務完不成,明天就不准他吃飯!”

    見盛允文連一句都不多問便出去傳令,李賢便摩挲了一下下巴,很是希望趕緊長出象徵威嚴地胡須。男子漢大丈夫,像個小白臉成什麼話!賀蘭敏之,要不是看在你是小丫頭的弟弟,我管你去死!要是你過不了這幾關,等老外婆一去,你就去嶺南蹲一輩子好了!

    沒有母后地召喚和耳提面命,沒有老外婆的詢問和交待,李賢感到一股輕松自由。那兩位天底下第一第二的女人都不是好惹的,昨兒個發生的事情她們自有管道,當然不會什麼都不知道,做出這種態度的唯一可能就是,他算是被認可為老媽的代理人了!

    於是,他換上了一身深青色的常服,照舊帶著三個親衛

    擺出了自家大門,把洛陽城最最有名的幾條大街當成一圈之後,這才悠悠然地在一座高牆大院下停了下來。和洛陽城那些動輒幾十上百畝的宅子一樣,這裡也是屬于某位高官。

    “于師傅!”

    李賢笑容可掬地在白發蒼蒼的於志寧面前躬身行禮,旋即笑嘻嘻地朝王勃和駱賓王點了點頭,又朝某位頭一次看到的人多看了幾眼。不消說,這一位就是李顯給他這個哥哥奉獻的大禮,從鄧王那裡拐騙來的盧照鄰了。看於志寧那張老臉開心的模樣,這三位大約比他這個學生聽話多了。

    於志寧很滿意,說不出的滿意。文臣的頂點他曾經到過,人家當過一次太子太傅就了不得了,他當過兩代一共四個太子的太子太傅,雖說其中有兩位廢太子。政治上的抱負他如今是沒了,但是,作為老師教出幾個好徒弟的心願卻仍在。只可惜李賢心性不定,讀史書的時候倒是津津有味,但只要一看儒家經典,必定是昏昏欲睡作無精打采狀。

    王勃年少,盧照鄰年輕,駱賓王年壯,三人在一起很是談得來。倘若和於志寧在一起,更是探討學問詩賦天文地理,無所不包無所不談。這一天李賢一到,于志寧自然是趁機授課外加批發政治思想理論,受益者便不止一個李賢,其他三人都聽得聚精會神。

    一堂課講完,於志寧仍覺得意猶未盡,拖著李賢去後花園,美其名曰賞花,但誰都知道,現如今就連菊花都漸漸謝了,後花園中只是一幅蕭瑟景象。所以,駱賓王盧照鄰拖著莫名其妙的王勃找了個藉口溜開,留下這師徒倆慢吞吞地往後花園踱步。尊師重道的李賢甚至還笑嘻嘻地攙扶著於志寧,好一派師生和睦的派頭。

    沒了外人,于志寧的口氣也就隨便了些,拗不過李賢的要求喚了聲六郎:“長孫延的事情,可是有你出力的緣故?”

    —

    李賢聞言一愣,要知道,當初老爹金口玉言,讓長孫延進中書省班子當通事舍人的時候,於志寧也在場,怎麼會把這事情栽到他頭上?他正想趕緊撇清,孰不料於老頭緊跟著堵住了他的嘴。

    “六郎,太子可是比你老實,當初你和他利用王漢超韓全設計李義府那回,他可是原原本本告訴我了,那時候他高興得什麼似的。王漢超從洛陽令去了河南府,一回來又升了中書舍人,你敢說沒有你的緣故?”

    早知道李弘這麼大嘴巴,當初那些事情就不應該帶這個太子哥哥!李賢狠狠就李弘的口風不緊腹謗了幾句,誰知接下來的一句話頓時讓他的嘴巴合不住了。

    “當初東宮幾位師傅連帶我在家裡發了好幾天疹子,這事情六郎你大概知道吧?”

    李賢登時回憶起自己當初為了保証李弘的休息,攛掇這位太子五哥給東宮那幾位下藥的事,立刻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要是讓他知道這事情也是李弘瀉的密的,等人到了洛陽,他非得好好教訓一下這小子不可!

    好在於志寧的眼睛在他臉上來來回回瞅著,最後卻沒有再問下去,而是在那裡自顧自地說起了他門生弟子在各地和朝廷中的配置情況。這原本就是李賢最想知道的,也是武后最想知道的,於是,一個說一個用心記,花園中就只有於志寧侃侃而談的聲音。

    秋日的陽光比炎夏少了幾分熱量,但在大太陽底下站的時間長了,仍然會讓人感到周身發熱,更何況李賢的腦筋處在高度運轉狀態。這年頭,很多事情都是法不傳六耳,所以,這些名字寫下來的風險就大了。至於老於每次大宴都向他介紹那些交好或是出自門下的大臣,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瞧見於志寧面上一絲絲皺紋仿佛都撫平了,那眉眼間總是若隱若現的愁苦也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激昂的自信,李賢不禁有些可憐他。學問太好也不是好事,因為皇帝每次一立太子就會把老於拎出來當太傅,甚至是一而再再而三。一次次打擊下來,就是鐵打的人也會雄心全消了。

    “曾有人說,天下兵權最重,其實這話只對了一半。亂世當中,自然是兵權實力最重,但盛世之中,恰恰是中樞喉舌最重!我知道你和太子儼然一體,將來若是有事,需得記住這一條。大唐立國未久,禁不起三番兩次的動蕩了!”

    於志寧似警告似提點的話讓李賢一瞬間心中一凜,待想開口問個仔細的時候,卻被那炯炯的目光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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