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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歷史] 大爭之世 作者:月關(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03:48     標題: 大爭之世 作者:月關(連載中)

[簡介]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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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言不合,拔劍而擊,是為春秋。
        恩仇了然,漆身吞炭,是為春秋。
        縱橫捭闔,一言可滅國,重義守信,輕身不惜死,是為春秋。
        大爭之世,天下正問鼎重,列國紛紛,公子依然振衣起!

正文 楔子

    “卡!今天就拍到這兒,收工了!”導演王子野滿意地喊道。

    扮死屍的演員們呼啦一下爬起來,頓時作鳥獸般散去。

    蒙面女俠手捏著劍訣,又擺了兩個造型,這才笑盈盈地站住,扯下了蒙面巾,露出一張嫵媚的面孔。

    “喂喂喂,把我們放下來啊!”空中有人喊道。

    這是一片竹林,一根削尖了的竹子上穿著一具血淋淋的屍體,另外還有一個男人被兩根生得極近的竹子夾在中空。這時穿在竹尖上的男子扭著頭向下喊,另一個夾在竹子間裝死的武士也睜開了眼睛。

    劇組的人用繩索小心地把他們順了下來。

    “小席啊,過來過來。”

    王導招呼著,那個刺客挺著胸前半截血淋淋的竹尖跑了過來:“王導。”

    王導退了一步:“小席啊,讓你借的東西怎麼樣了?”

    席斌笑道:“導演,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說歹說,總算讓達喀活佛點了頭,東西已經借來了。”

    王導大喜,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好樣的,明天就要拍祭拜完顏阿骨打的戲,有這件古物看著就象那麼回事了,安放好了吧?”

    “放心吧王導,出不了岔子,我一會再去看看。”

    王導滿意地說:“好好好,工作態度夠嚴謹,細節決定成敗嘛……”

    “王~~導~~~”,他正說著,一聲嬌滴滴的呼喚,扮女俠的女一號笙寒小姐腰肢款款地走過來,說:“王導,今天的鏡頭NG了六次,累的人家腰酸背痛的,今晚你可要請客啊。”

    “哈哈,好好好,我請客,我請客!”王導立刻眉開眼笑:“走吧,卸了妝先沖個澡,一會我帶你出去,咱們倆去嘗嘗正宗的西藏菜。”

    笙寒向他拋個媚眼,娉娉婷婷地走開了。

    王子野顧不得再跟席斌說話,連忙道:“小席啊,那就麻煩你了,我先走了。”說完追在朱大美人後面匆匆去了。

    席斌狠狠剜了一眼笙寒小姐款款扭動的小蠻腰,輕輕歎了口氣,羡慕地道:“唉,可惜了一園子好白菜,都讓豬拱了!”

    扮新另一名金國刺客的關漁走到他背後,嘿嘿笑道:“誰叫人家是導演呢,漂亮妞兒還不都上趕著被潛規則?你是場記,這可是當導演的捷徑,等你混出了頭,你也能享受這待遇。”

    席斌回頭一看,見是好朋友關漁,這才放下心來。

    他是場記,屬於導演部門,不過場記在導演部門職務最低、待遇最差、工作也最繁重,只不過做場記的確是當導演的捷徑,如果做的好,一部電影拍下來,就有資格當副導演。

    關漁則是本片的編劇,兩人交情很好,如今經濟危機,為了節省資金,這兩個只出場一次的刺客,導演就讓他們倆客串了。

    席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便笑道:“你走路怎麼都沒動靜的?被你嚇死了,笙寒小姐有沒有向你拋媚眼啊?”

    關漁大搖其頭,苦著臉歎道:“拉倒吧,現在編劇不吃香啊。”

    兩人勾肩搭背的往第二攝影棚走,關漁向他吐苦水說:“打小啊,我就看了不少小說,總結出來一條經驗:泡妞呢,要有才。從勾引俏寡婦卓文君的司馬相如,到勾引崔鶯鶯的張生,再到近代的徐志摩等,誰不是用才學做敲門磚?

    我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學文科的,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呐,等我熬出頭了,時代也進步了,作家不叫作家,都叫寫手了。小資女青年全他媽絕種了,長得漂亮的都直接奔錢和權去了,如今導演吃香啊,我這做寫手的,只能到網上泡泡恐龍過幹癮了。”

    席斌聽了笑的前仰後合,兩人說著已走進第二攝影棚。這是一部以南宋末年為背景的古裝武俠片,導演設計了一場由金國薩滿巫師主持祭拜完顏阿骨打的戲,為求古色古香,讓席斌向附近喇嘛廟借了一架‘大輪回盤’。

    大輪回盤是佛門法寶,據說佛祖曾以其超度執迷不悟的弟子,使其刹那之間經歷百世千年,生死輪回,終至大徹大悟。這是傳說,不必深究,但這東西的確年代久遠,席斌怕人給弄壞了,再三囑咐劇組人員要懸吊穩當了。

    兩人走進攝影棚,就見那巨大的輪回盤已經穩穩地被三股鋼繩懸吊在空中。

    席斌笑著說:“就你那也叫有才啊?瞅你寫的這劇本,名妓李師師是慈航靜齋的傳人,金國四太子完顏兀術是陰葵派的高手,這也太扯了吧?”

    關漁翻了個白眼,不屑一顧地道:“廢話,我倒想寫正經點的劇本,寫完你投資啊?範偉演的那片裡,一個破塑膠殼子賣了兩百萬英磅,那富翁腦袋讓驢踢了不成?還有現在正火的一塌糊塗的那部歷史大片裡,雄才大略的曹阿瞞同志居然因為小喬正在表演茶道而三軍不發,可能嗎?觀眾還不是看的津津有味,我算看透了,你下大力氣弄點正兒八經的玩意兒,不如逗得觀眾哈哈一笑的娛樂節目,現在誰還認真推敲情節內容啊?”

    一說到懷才不遇,不能引得美女投懷送抱,關大才子唏噓不已,席斌攬過他的肩膀,淫蕩地笑道:“行了,別扯那沒用的,劇組的盒飯我都吃膩了,一會咱們也出去吃去怎麼樣?晚上叫倆小姐放鬆一下……”

    關漁一聽精神一振,連忙問道:“你請客?”

    “當然。”

    “那多叫兩個吧。”

    “你行嗎你?哥們不是吹啊,哥們武行出身,身體倍兒棒,當一夜七次郎沒問題,就你那常常俯首碼字的身子板兒,那腰力……嘿嘿……嘿嘿……”

    關漁也露出一臉淫蕩的笑容:“我吧,是沒你那麼多次,我一宿也就一次,一次也就一宿,哈哈哈……”

    兩個淫蕩的傢伙說起女人來眉飛色舞,自吹自擂的不亦樂乎。大概老天爺也看不過去了,就聽頭頂“嘎嘣”一聲,席斌下意識地仰頭看去,不由一聲驚叫:“我靠!”

    只見那架沉重的大輪回盤繃斷了一根鋼絲,晃悠兩下,又是“嘎嘣”兩下顫響,重重地砸了下來。

    席斌躲閃不及,額頭重重地撞在大輪回盤上,頓時滿臉鮮血向後便倒。關漁跟在他後面,他往後一倒,把關漁先撞倒在地。好在周圍地面還有些東西,大輪回盤沒有壓實。

    席斌滿頭是血,人事不省,關漁一見魂飛魄散,一邊大聲呼救,一邊拼命撐著微那個大輪回盤,也不知手扳腳踹的觸動了什麼地方,大輪回盤突然放出一片耀眼的白光,晃得他眉心一陣刺疼。

    耀眼的白光充斥了整間攝影棚,等到關漁再睜開眼睛,只見身上的席斌氣息已絕,軟軟地癱著身子,那道莫名其妙的強光也不見了蹤影,不由尖叫起來:“救命啊~~!”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03:50

正文 第001章 要離刺慶忌
吳國邗邑,大江之上,天風浩蕩。

    公子慶忌昂然立於船頭,風吹披風獵獵作響,但他眉宇之間卻是一片神采飛揚。

    他的大軍剛剛攻取邗邑,一戰功成,勢如破竹。此刻正連夜進軍,準備給篡權奪位的公子光,如今的吳國大王闔閭以迎頭痛擊。

    慶忌,年方十八,有萬夫不當之勇,號稱吳國第一勇士。是吳王姬僚之子。公子光(闔閭)為謀王位,由他的門客伍子胥代他招納了一個刺客專諸,這個史上最有創意的刺客,以魚腹藏劍刺殺了吳王姬僚。

    那時,慶忌正在遠方與楚國作戰。得到父王被殺、公子光篡位的消息後,頓時全軍崩潰,萬馬皆喑。慶忌自知事不可為,當機立斷,立即率領親信殺出重圍,敗走衛國。在衛國艾城招兵買馬,結連鄰邦,誓報殺父之仇。

    慶忌之勇冠絕天下,不止聞名于諸侯列國,在吳國內也有極高的威望,有他一日,吳國江山終究不穩。慶忌在衛國磨劍霍霍,吳王闔閭就如同提著腦袋過日子,整天提心吊膽,此刻,他終於殺回來了。

    慶忌昂然站在船頭,兩側的士兵喊著低沉的號子,整齊合一地劃著槳,江水發出“潑拉拉”的聲音。

    慶忌旁邊站著一個不及慶忌腰部高的小矮子,手中拿著一把短戟,右臂的袖筒被風一吹空空蕩蕩,竟是失了一臂。他指著江面神采飛揚地道:“公子神威,闔閭今晚將徹夜難眠了。此番回到吳國,咱們殺他個痛快淋漓。”

    慶忌一手持著酒甕,舉起來狠狠灌了一口,抹抹嘴巴,沉聲道:“要離,首惡可誅,卻不可大開殺戳之門,一旦功成,要緊的是安定民心。”

    獨臂小矮子要離唯唯稱是,江水中一條河豚受了驚嚇,忽然自水面一躍而起,呯然一聲又落回江中,濺起一片浪花。要離一矮身縱上船幫,哈哈大笑道:“公子,江魚飛躍,此乃吉兆啊。”

    慶忌淡淡一笑,他可不信那些虛無縹緲的什麼吉兆。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什麼都要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吉兆?吉兆能把闔閭趕下王位嗎?吉兆能替他慶忌報了殺父之仇嗎?

    慶忌回首望去,在他後面,數百艘戰艦浩浩蕩蕩,戰艦上披甲之士肅然林立,月光下吳鉤吳戈寒氣森森,櫓盾上猙獰的鬼面獠牙呲呲。

    慶忌嘴角不禁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意:“吉兆不足為喜,我要報仇複國,靠的是他們,是我一手練就的百戰精兵!”

    慶忌轉身回望時,持戟站在船幫上的要離突然雙腿一踹,借著大江上的獵獵風勢,猛地撲向慶忌,手中短戟刹那之間已刺穿了他的胸膛。

    “啊!”慶忌仰天一聲大叫,踉蹌跌出兩步,酒甕啪地一聲跌碎在甲板上,酒水立即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慶忌霍地轉過身來,戟的尖刃從他後背透了出去,貼近甲衣的地方血如泉湧,身旁的將領和士兵們一時都驚得呆住了。

    慶忌怒視著要離,突然伸手抓去。要離比侏儒高不了幾分,在昂藏八尺的吳國第一好漢慶忌面前哪有還手之力,慶忌猿臂一伸,便把他抓在手中,倒提足踝浸入大江。

    “嘩”,要離的頭從冰冷的江水中拔了出來,他被浸了三次,江水嗆得他咳嗽連聲,此刻臉色發青,頭髮蓬亂,矮小的身子狼狽不堪,就象一個小鬼,他卻絲毫不懼,反而竭力發出一陣大笑聲。

    慶忌抖腕一甩,把他扔在船頭,慢慢後退兩步,一跤跌坐在甲板上,喘息著看著要離。經過這一番動作,他胸口的血漬更濃了。

    左右一擁而上,扶住慶忌,驚惶地叫道:“公子!”

    慶忌豁然大笑:“天下間竟有如此勇士,竟敢來刺殺本公子。我萬萬沒有想到姬光會派你這樣一個殘廢來做刺客!”

    侍衛們一擁而上,“嗆啷”幾聲,幾柄吳鉤已交叉壓在要離頸上,鋒刃緊貼著他細細的脖子,只要一割,便能切下他的頭顱。要離夷然不懼,臉上反而露出一絲平靜的喜悅。

    慶忌道:“罷了,不要難為他,此人亦是天下勇士。”

    他笑了一聲,喟然歎道:“要離啊要離,你非我一合之敵,如今我卻死在你的手裡,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要離平靜地笑笑,臉頰微微抽搐:“我卻早已想到了,我自斷一臂,又搭上一家滿門的性命,若還不能取信於你,要你性命,便是天也看不過眼去。”

    慶忌苦笑一聲,點頭道:“不錯,你斷了一臂,又讓姬光殺了你的父母妻兒,使出這般苦肉計來,我如何不信你?”

    說到這裡,他突然雙目一瞪,厲聲喝道:“只是,我與你無怨無他,你為顯聲名,父母妻兒都捨得犧牲,我若比你做畜牲,便連畜牲也羞於同你為伍!”

    慶忌一怒威勢凜然,要離會抱著必死之心,也不禁駭然變色。自他投靠慶忌以來,慶忌一直視他如同兄弟,這還是頭一次在他面前顯露如此威勢。

    慶忌說完,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對淚流滿面的親兵說道:“不要殺他,放他去吧,讓他求名得名。不管怎樣,要離……總是一條漢子,今天……死一條好漢已經夠了。”

    慶忌說罷,跪坐而起,雙手握住戟柄,猛地大喝一聲,用力向外一拔,一腔熱血頓時噴了出來。

    慶忌把短戟向前一擲,“篤”地一聲插進船幫,他跪坐如虎,喃喃說道:“父王死在專諸的魚腸劍下,今日我慶忌復仇在望,卻又死在要離戟下,小人得道,嘿!莫非……這就是我父子的宿命……”

    慶忌的聲音越來越低,頭顱微微垂下,就此一動不動,竟已氣絕身亡。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公子!”眾將領跪在慶忌面前,熱淚滔滔。其餘各船已得知主將遇刺,慶忌待手下向來恩遇,三軍無不慟哭,大江也失卻顏色。

    要離見慶忌終於死了,那強撐著的眼神頓時黯淡下來。四周的士兵對慶忌的命令向來奉行不渝,他雖身死,士兵們仍不敢違拗。架在要離頸上的鋒利吳鉤已然挪開,所有的士兵都向慶忌的屍身泣然拜倒,他站在那兒就象一截木頭,再無人看他一眼。

    古之遊俠,輕生死,重然喏,不為謀利,但求千古留名,這是反恐專家韓非子對他們的評價。如今要離終於得償所願,卻不禁茫然若失。

    他啞著嗓子大笑三聲,仰天說道:“我為取信慶忌,請吳王殺我父母妻兒,焚屍揚灰,是為不仁。既已取信慶忌,為其重用,卻以下弑主,是為不義。如今大事已了,我這不仁不義之人還何必活在世上?”

    要離說罷將獨臂奮然舉起,狠狠劈向牢牢插在船幫上的短戟,“噗”地一聲,他唯一的右臂應刃而斷,鮮血狂湧。要離痛得大叫一聲,身子緊跟著向前一撲,猛地一甩頭,喉頭被鋒利的戟刃劃開,立時氣絕,身軀跪地,頭顱軟軟地搭在戟上。

    慶忌的部下圍跪在他身旁泣不成聲,一時也沒人注意到要離死的竟也是如此壯烈。專諸刺王僚,犧牲者只是他一人,得以留名千古。要離刺慶忌,為了取信他,卻是自己請命讓吳王殺了他全家,雖更加慘烈,可惜這種禽獸行為便連史書也羞於提起,要離之名終究難超專諸之上。

    就在這時,前邊小船上傳來鳴金警報的聲音,有人高喊道:“吳國舟師來了,吳國舟師來了。”

    慶忌的副將荊林一把抹去眼淚,大喝道:“不要慌,傳將令,速速後撤!”

    慶忌乃三軍之靈魂,慶忌一死,軍心已然大亂,戰不得了。再說這位前任吳王的三公子一死,他們也失去了和吳國一戰的意義,再往前去,不過是全軍殉葬而已。

    豪邁而來的慶忌大軍被迫折返,數百條戰船遵循將令紛紛調頭,本就搞的陣形大亂,再加上方才是順流而下,現在卻是逆流而上,是以調度更加困難。

    前鋒戰船已和吳軍水師交戰,後方戰船卻在江水中吃力地調頭。失去了慶忌的指揮,這支孤軍哪裡還有戰意,前軍一觸即潰,好不容易調轉頭來的慶忌水軍剛剛逆流劃出不遠,前方又傳來消息,吳王闔閭竟然派了戰艦阻住他們去路。

    夜色下,箭矢流星,大江上殺聲震天,慶忌軍各自為戰,滿艙鮮血直滑靴底。

    眼見大勢已去,荊林把慶忌的屍體抱到船艙裡,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含淚說道:“火來,燒船。”

    副將呂遷肩頭插著一支羽箭,手中持著一枝奪來的火把沖進船艙,厲聲喝問:“荊副將,為何燒船?”

    荊林含淚抬頭,嘶聲道:“公子已死,難道你想讓公子的屍身還被姬光淩辱嗎?”

    呂遷頓時無語,耳邊廝殺聲震天,但是他們都知道,慶忌一死,全軍覆滅之期不遠了。

    呂遷慢慢走過去,單膝跪在慶忌面前,沉默半晌,猛地把牙根一咬,咬牙切齒地道:“燒船!”

    他剛剛準備轉身去引燃戰船,突然感覺慶忌的身子似乎動了一動。

    呂遷大駭,連忙把火把湊近了去,慶忌神色如生,但是卻沒有絲毫動靜,他正以為自己眼花,突然又聽到慶忌輕輕呻吟了一聲,呂遷的身子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喊道:“公子?公子沒死,公子還活著。”

    “甚麼?”荊林失聲驚叫,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

    “公子沒死,公子果然還活著!”荊林貼在慶忌胸口聽了聽,突然放聲大呼。

    呂遷舉著火把,見慶忌嘴唇嚅動,似乎努力地說著什麼,連忙湊近了去側耳傾聽,只聽慶忌用微弱的聲音道:“我靠,這做的是什麼夢?”

    呂遷一呆,公子的語調古怪,吐字更古怪,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不過只要慶忌公子活著,他們就有希望,呂遷此時也無暇理會慶忌公子到底在說什麼,只顧扯著喉嚨大喊道:“棄船,棄船,速速登岸,借道魯國還衛。”

    ◆◆◆◆◆◆◆◆◆◆◆◆◆◆◆◆◆◆

    PS:李觀魚:據說當時是這個詞有嗨與諾兩種方式,用現代語言來說“嗨”是“是”,遵命,Yes,Sir的意思。諾則是“好的,可以”,OK一類語氣比較輕的答應。眾說紛紜,卻沒有比較權威的判斷。

    春秋時期的左丘明所寫的《國語》中多次提到諾,卻不見嗨字。我想,用不著認真考據那些東西,包括當時的人叫好喝彩只說一個字:“彩~~”,我這裡倒不必讓劇中人也鼓掌大呼“彩~~~~”

    尋秦記裡還放炮仗呢,它照樣是尋秦記;射雕裡丘處機還吃明朝的花生,黃蓉還哼元曲呢,它照樣是射雕。,用不著咬那些小字眼,再怎麼考據,準備三十 年的功夫,也不可能寫的完全原汁原味,也不可能完全符合當時的語言、穿著、行為。真要完全符合了,還沒人看了。愚以為只要把故事描述出來,不出現明顯的與 古代不符的詞彙讓人覺得彆扭,讓人覺得有古味,那就可以了,諸君以為呢?

    觀眾呼嘯聲起:

    “諾!”

    “嗨!”

    “彩~~~~”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03:50

正文 第002章 死而復生
席彬的大腦昏昏沉沉的,就象在做一場離奇的夢,許多陌生的古代人物、古代畫面雜亂紛芸地出現在他有腦海中。他直覺地認為是一些拍過的電影畫面,偏偏那些人物、畫面逼真的無法形容,畫面上也絕對沒有指手劃腳的導演和攝像機的影子。

    時不時他耳邊還會聽到有人低聲呼喚“公子”的聲音,那口中的熱氣呵到耳朵上都感覺的出來,完全不像是夢境。

    那些人呼喚的聲調很怪,語音與他平時聽到的聲音不同,仿佛是某個地方的方言,他明明沒有聽說過,偏又聽得懂。偶爾,他含糊地答應一聲,耳邊就會傳來一陣歡呼聲。

    他的意識一直半夢半醒的,偶爾清醒些的時候,他會感到自己似乎正在一輛非常顛簸的馬車上,儘管身下有厚厚的褥子,還是顛簸厲害,好象骨頭都散架了。

    漸漸的,他清醒的時候多,昏睡的時候少,他知道每天有人小心地向他嘴裡灌稀粥、灌水和苦得舌根發麻的中藥湯子,他動彈不得,連眼皮都睜不開,只能任人擺佈。

    也不知過了多少天,他的意識終於能夠漸漸集中起來了,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開始在他腦海中組織起來。一會兒是他在劇組被導演呼來喝去的場面,一會兒是他手持鋒利的青銅長矛指揮士卒向逃跑的敵軍掩殺。如此反復,連他也不知道哪一個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了。

    終於,他能想起自己暈迷前的事了,他記起大輪回盤繃斷鋼繩砸下來,措手不及的他被砸中頭部,鮮血汩汩流出,他知道死亡在即,無神的雙眼還能看到關漁在一旁連蹬帶踹拼命地掙扎……

    大輪回盤突然放出強光,然後他就輕飄飄的飛行在一條光怪陸離、五彩斑斕的通道裡,猶如狂風席捲著的一片樹葉,向不知名的遠方飄嫋而行,直至消失在光環通道的盡頭。

    下一刻,他看到自己愴然大笑,身邊有許多披甲戴胄雙手伏地向他跪拜的古代軍士,他歎息一聲,猛地拔出深深插在胸膛上的一件兵器,鮮血泉水般噴湧……

    “啊!”

    席斌駭然睜開眼睛,已是滿頭冷汗。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看著自己所處的環境。頭頂,是搖搖晃晃、非常簡陋的木板車頂,身旁有一扇比枕頭高不了多少的矮窗,窗子光禿禿的沒有窗簾,耳邊傳來幾聲牛哞,那搖搖晃晃、遲緩不已的動作,顯示著他是躺在一輛牛車上。

    “這裡是哪兒?為什麼不送我去醫院?雖然是在西藏拍片,不過這兒條件也沒那麼差呀!”

    席斌詫異地左右看看,他想坐起身來,這才發覺胸口一陣疼痛,那裡綁著厚厚的白色絲絹,很華麗,並不是醫用的繃帶,胸口的痛楚……似乎那裡受傷了。

    這情景實在過於詭異了點,以致席斌愣了半晌都沒有叫人,他癡癡地發了會怔,才微微抬起頭來,透過車窗向外看去。

    外面是一片荒野,卻不象西藏的戈壁草原,荒野中到處是飄搖的雜草,荒野的面積比田地的面積還多。零星的幾畦田地裡,有些穿著古裝的農夫正在勞作, 大多數農夫都埋首幹活,只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農夫扛起鋤頭,捶著腰杆兒看向他的方向,席斌發現他扛在肩上的鋤頭像是木頭做的。

    一個健壯的男人用繩索拖著犁,後邊一個婦人扶著犁,兩人正費勁地犁著泥土。而不遠處的野草地裡,就有幾頭黃牛甩著尾巴悠閒地吃草。

    “奇怪,為什麼不用牛耕?”

    剛剛想到這裡,他自己的意識就做出了回答:“歸馬于華山之陽兮,放牛于桃林之野。牛本來就是要放牧的啊,牛是用來拉車、祭祀和吃肉的。富裕些的農家才用牛耕田,因為牛耕要用鐵器,尋常農人可用不起鐵器。石犁、青銅犁又禁不起蠻牛拉。”

    席斌嚇了一跳,這意識……是怎麼進入自己腦海的,難道自己心裡還有一個意識?

    他仔細去想,卻又感覺不到什麼異樣,那意識就應該是屬於他的,就象塵封許久的記憶,只是突然之間想了起來罷了。

    “怎麼會這樣?我……我怎麼了,這是在哪兒?”

    他的大腦馬上給予了回答,席斌腦中轟地一聲,那原本不屬於他的記憶在這一刻和他的意識徹底地融合到了一起。

    “慶忌!我是慶忌!吳國大王姬僚第三子!”

    席斌張大嘴巴,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

    牛車搖搖晃晃,搖得身體虛弱的席斌昏昏欲睡,但他睡不著。牛車搖了許久,他終於被迫接受了這個荒誕的事實:他的魂魄穿越了兩千年的時空,來到春秋戰國時代,和一個在他前世記憶中沒有一點印象的公子慶忌融合到一起了。

    做為一個影視界人士,他當然知道什麼叫穿越,他還參加拍攝過一部科幻穿越電影《追愛跨世紀》呢,可那只不過是一種電影表現形式,他從來沒有想過世上真的有這種離奇的事情。

    但是窗外的一切,如潮水般奔湧的記憶,都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現在想來,這一切應該都是那個大輪回盤搞的鬼,那個大輪回盤真的具有大神通,能讓人跨越百世千年,生死輪回。也許是關漁的掙扎不知怎麼觸發了大輪回盤的機關,把他的魂魄攝進了時空隧道……

    想到這裡,席斌嘴角一抽,神色頗有些怪異。這種事實在是既荒唐又滑稽,可是做為當事人他卻是想笑也笑不出。

    那一下他本該被砸死的,如今換了一個時空,但是生命好歹是延續下來了。可是……,遍地王侯公卿,怎麼非要讓我附身到一個落難公子身上啊?剛一睜眼就是苦大仇深,而且就算我不去找闔閭,那廝也不會放過我,這個公子身份不但沒有一點好處,還隨時會引來一幫刺客。

    春秋時代的歷史席斌所知不多,他小時候看過《東周列國志》白話版,不過現在已經忘得七七八八了,縱然還能記得住的情節,也記不清發生在哪個年代。他唯一耳熟能詳的,是吳王夫差、越王勾踐,還有大美人西施的故事。

    現在吳王是闔閭,那麼夫差就還沒當大王,依此類推,西施現在還是小小西施,一個小蘿麗,沒准正在越國苧蘿村光著屁股搓泥球玩呢。這個很有可能,窮人家的孩子,老大不小還沒衣服穿的太正常了。

    夫差和勾踐還沒上位,這……這就意味著他對這個時代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歷史將怎麼發展,這可怎麼玩啊?

    萬幸的是,他繼承了壯志未酬的公子慶忌的全部記憶,他知道慶忌不是一個人在跟闔閭作戰,他還有一群忠貞不渝的鐵杆部下,他還有衛國國君的支持。

    為了能好好活下去,席斌匆匆悼念了一下逝去的自己,就打起精神思考他現在的處境。現在乘的是牛車,走的是旱路,走旱路不能南下去越國,那就只能北上,經魯國回衛國。

    看來要離刺殺自己後,三軍潰散,他的親信只能拖著他上岸逃難了。不知自己已經昏迷了多久,不過看樣子至少已經躲過了吳國大軍的追殺。這個慶忌的身體還真不是蓋的,不愧為吳國第一勇士,身體素質好的沒法說,被戟刺穿了胸膛,現在還能恢復的這麼好。

    既然到了魯國,暫時應該不會有危險了。魯國與吳國毗鄰,慶忌致力於伐吳複國,殺闔閭為父報仇,這對魯國是有利的,魯君巴不得吳國亂下去少一個禍害,不會做對他不利的事,只是不知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席斌沉思良久,消化了屬於慶忌的記憶,這才舔了舔嘴,用沙啞的嗓音喊道:“來人,拿水來。來人……”

    他剛喊了幾聲,牛車前邊的破布簾子就“嘩”地一下掀開了,一張黑黝黝的面孔出現在眼前。那人身軀魁梧。一張圓圓的大臉,蒜頭鼻子,滿臉絡腮鬍子,一對小小的眼睛瞪得溜圓,驚喜地看著他叫道:“公子,你醒了,你真的醒啦!”

    席斌定了定神,向他虛弱地笑了笑:“是的,阿仇,你家公子……醒了。”

    阿仇一聲歡呼,腰杆兒一挺就站了起來,那顆大腦袋“砰”地一聲撞在車棚上,撞得破破爛爛的棚頂一陣顫抖,灰塵簌簌直落,席斌立刻眯起了眼睛。他卻不覺痛楚,只顧站在車轅上高聲大喊:“公子醒啦,公子醒啦……”

    牛車停了下來,一陣歡呼和吵鬧,片刻的功夫,牛車車簾下就擠進了一堆腦袋,每顆腦袋都興奮地看著他,這些人,都是慶忌最忠誠的部下,如今自然就是他的忠誠部下。

    他們一個個面容憔悴,風塵僕僕,完全沒有從衛國出兵時的意氣風發。但是他們此刻望著席斌,望著他們唯一的希望,卻激動的滿眼淚花。

    問候聲、歡呼聲、哽咽聲吵成了一團,一時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死而復生的席斌已經很快被他們真摯的情緒感染了。這些人都是性情純樸、豪邁的血性汗子,或許,席斌骨子裡還保留著一些本屬於慶忌的直爽豪邁,他能感受到這些人和慶忌之間的誠摯感情。

    “他們把我當成他們的希望所在,在我心中,他們何嘗不是我的希望所在?沒有他們,我……我可怎麼活呀?”

    席斌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惶恐和無依,在見到這些生死與共的好兄弟的刹那,一下子煙消雲散。他一把握住不知道屬於誰的長滿硬繭的兩隻大手,鼻子一酸,一行眼淚就順著左眼角流了下來。

    席斌抽回身摸摸臉,才發現右半邊臉都浮腫了,而且臉上滿是枕著竹枕硌下的痕跡。

    荊林笑中帶淚,他狠狠拭了一把,大聲道:“哭!哭甚麼哭!公子洪福齊天,康復有望,這是咱們的大喜事,應該開心才是。”

    “對,咱們公子還在,這是一件大喜事!”

    部下們興高彩烈,縱聲歡呼起來。遠處林中,一群鴉雀被他們的歡呼驚飛起來,田中的農人也吃驚地望向這裡,可是慶忌的部下們根本無所顧忌,只是忘情地歡呼著,聲震四野,氣蓋蒼穹。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03:51

003
席斌在車內與荊林、呂遷兩員副將敘話,耳聽牛車外歡呼不斷,阿仇連禁三次不止,便要出去見見部下。荊林和呂遷怕他受風,苦勸不止,席斌卻知道此刻人心要緊,再說他也想親眼看看自己還剩多少本錢,所以執意要出去。

    兩員副將無奈,只好以被褥把他重重裹了,裹得象個蠶寶寶似的,然後由荊林、呂遷,以及他的貼身侍衛阿仇、再仇兄弟倆小心翼翼地把他抬了出來。

    席斌甫一出現,歡呼聲就戛然而止,把牛車圍得水泄不通的士兵們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靜了片刻,所有士兵齊刷刷單膝跪地,向他致以最隆重的軍禮,高聲喊道:“參見公子!”

    席斌游目四顧,根據從慶忌那裡掌握的軍事常識,他目測了一下,估計隨在他身邊的部眾還有兩千多人。當初慶忌發兵時可是一萬五千之眾啊,席斌看的心中一慘。

    荊林見他面上神情,在一旁低聲道:“公子,我們的戰船被姬光的舟師包圍,公子當時又昏迷不醒,情急之下,我們只得帶著公子上岸遁走,連軍士們都來不及全部帶出。

    不過當時乃是夜間,姬光無法全殲我軍,相信還有大部人馬逃出,只是一時走散,等他們知道公子仍在人世的消息,一定會趕來相見。”

    席斌默默地點點頭,他知道這支殘兵敗將需要靠他來維繫,他要給予這些人的是信心和勇氣,而不是黯然神傷。一軍之主將如果垂頭喪氣,看在士卒們眼中會有放大效應,軍心一散,那便大事去矣。

    說起來,原本的席斌只是一個劇組的劇務,未必有這種統帥心得,但是他已完全融合了慶忌的記憶和知識,依託後世的見識和慶忌的知識,對於為人處事自然能夠做到較為妥當。

    他令士卒起身,看著這支屬於自己的軍隊,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士兵們有的已經沒有了兵器,有的已經沒有了甲胄,說是軍隊,現在的裝備比一夥土匪也強不了多少,但是他們的精氣神兒卻絕對是那種身經百戰的軍旅模樣。

    席斌暗自寬慰:“軍心士氣仍然可用,這才是最重用的!”

    他偎在荊林懷中,提起嗓門說道:“弟兄們,不必氣餒。這一仗,實非戰之罪。姬光小人,謀國謀人,都只懂得刺客伎倆,真要是兩軍對壘,豈是我等百戰之兵的對手?如今天不亡我,該哭的就是他姬光了!”

    席斌的聲音提不高,他說一句,荊林和呂遷便高聲向士卒們重複一句,席斌做了一番思想動員工作,最後又道:“慶忌既然未死,便一定能帶領大家捲土重來,光復吳國!”

    荊林和呂遷帶頭呼喊道:“天佑慶忌!天佑慶忌!”

    席斌這番話說起來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自然大振士氣。這一番話說完,席斌有些喘息,他示意荊林二人扶他坐下,低聲問道:“現在咱們到了什麼地方?”

    荊林和呂遷都跪坐在他身旁,荊林低聲答道:“公子,咱們現在過了魯國滕邑了,本來應該取道返回衛國,可是公子的傷勢太重,我們擔心舟車勞頓會有不測,所以想去魯國都城曲阜,請那裡有名的醫師為公子治傷。”

    席斌想想自己那兩千多名叫化兵,微微搖頭:“我們……敗的這麼慘嗎,怎麼許多人連兵器甲胄都丟了?”

    呂遷臉色一紅,有點尷尬:“公子,這……倒不是因為吃了敗仗。而是因為我們棄舟登岸時,不曾攜帶多少財物。如今既然托庇于魯國境內,又不能強取強求,只好以甲胄兵器換取糧食,所以……”

    說到這兒,荊林也窘迫得低下頭去。

    那時代各國沒有多少常備兵,一旦打仗,都是按照兵書名冊從各家各戶召人,自備兵器盔甲和食糧。慶忌這支軍隊的武器製作精良,所以一旦出售大有市場,價錢還不菲,可是架不住吃飯的人太多,所以才鬧的現在許多士卒衣衫不整。

    席斌聽了也有些犯難,思想片刻,他才搖頭道:“這樣可不成,回衛國的路還長著呢。我傷勢未愈,行進緩慢,如果全軍隨我行走,不知何時才能回到衛國。你二人馬上整頓全軍,留兩百人給我,其餘人馬有你們帶走,立刻趕回衛國艾城。”

    “甚麼?”荊林和呂遷大吃一驚:“公子,拋下您我們怎麼放心得下,這萬萬不可……”

    席斌肅然道:“糊塗!若是魯國欲不利於我,就憑我們這兩千殘兵又濟得了什麼事?你以為我要你們儘快趕回去,只是怕這兩千人路上沒有吃穿麼?艾城是 我們的根基,若是我們遲遲不歸,人心必然離散,等我們回去,艾城就要變成一座空城了。根基不失,我們才能捲土重來,你們重任在肩,這可是頭等大事。”

    他喘了口氣,又道:“再說,帶著兩千衣甲不整的士卒,反讓魯人看輕了我。聽我吩咐,你們速速帶人回艾城,我去曲阜,一面養傷,一面交遊魯國百姓,或許能遊說他們助我們一臂之力。”

    這時代的百姓指的是公卿而非庶民,許多庶民還根本沒有姓氏呢。

    荊林和呂遷對視一眼,同聲說道:“好,那我留在公子身邊,讓他回去。”

    兩人說完,一齊向對方瞪眼。

    席斌蹙眉道:“你們都回去,沒有你們坐鎮艾城,我如何放心得下?現在是在魯國境內,我帶兩百兵衛,足以防身了。”

    “公子……”

    呂遷還待再說,席斌肅然道:“這是軍令!”

    荊林和呂遷猶豫了一下,才勉強叉手道:“諾!”

    荊林忽地想到一事,連忙稟道:“公子,我們在滕邑時,聽到一些傳聞,說公子掩余、燭庸都還活著,他們現在逃到楚國去了。姬光也在搜尋他們的下落。”

    掩餘、燭庸?

    席斌呆了一呆,才記起這兩個人是慶忌的親叔叔,與吳王姬僚一母同胞。伐楚的時候,他們和慶忌同掌兵權,姬僚本來也是在楚國作戰的,他使了調虎離山之計,把慶忌和兩位公子引到楚國後,自己藉口受傷回國休養,趁機謀殺吳王,篡奪了王位。

    有了這兩個人的消息,席斌不覺大喜,這兩人在吳國久掌兵權,素有人望,而且對他父王姬僚忠心耿耿。姬光屠了他們滿門,這兩位公子和自己正是同仇敵 愾。當初楚軍趁機反撲的時候,三人倉促之間各自突圍,本以為他們已經死了,想不到他們本來是去伐楚的,結果最後反而是投靠楚國保命。

    席斌立即道:“馬上派人去楚國尋訪他們下落,把他們接到艾城來。”

    荊林道:“聽說,伍員(子胥)也派了人去楚國尋找他們,想要斬草除根。兩位公子現在不知托庇在何人門下,要找到他們恐怕非常困難。”

    “伍子胥……”

    席斌冷笑一聲,這位史上有名的復仇男神一直是以忠臣形象記載在史冊中的,現在的席斌當然知道他幹了些什麼齷齪事,伍子胥被楚王滅了滿門,從楚國象喪家犬似的逃到吳國來,是他的‘父親’吳王姬僚收留了他,給他官做。

    伍子胥急於借吳王之兵伐楚報仇,但是吳王姬僚雖然也在同楚國作戰,考慮到自己的實力還不夠強大,所以做不到伍子胥的要求:攻楚國都城,滅楚國之君。就因為這個,他就忘恩負義,轉而投到野心勃勃的姬光門下,幫姬光出謀畫策,又招納刺客殺了姬僚。

    此人心中只有報仇一個念頭而已,只要報家仇有需要,他今天能親親熱熱叫你一聲大哥,明天就能一刀宰了你。席斌如今就是慶忌,立場不同,對他當然沒有好感。

    他想了想說:“找他們不好找,那就讓他們來找我。派些人去楚國,扮成樵夫漁人,四處散播本公子在衛國艾城的消息,他們聽到消息,一定會來見我。”

    “諾!”荊林二人又應了一聲。

    席斌放鬆了身體,說道:“好了,你們現在就挑選士卒,派些機靈的去楚國,留下二百人隨我去曲阜,其他人帶回艾城去,務必保住根基。”

    荊林和呂遷叉手領命,跳下牛車整肅隊伍,開始挑選人馬。

    席斌有些疲倦了,他讓阿仇和再仇兩兄弟把他抬回車內,墊高了後腦,聽著外面軍士佇列的腳步聲,心想:“如今情勢如此,我這撿了一條命的人還顧忌甚 麼?就轟轟烈烈幹他一場吧!當年紅軍敗走三灣進行改編的時候,也不過區區七百餘人。如今怎麼說我也有兩千人馬,我這點星星之火,就不能燎一次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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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03:51

004

經過一番整編組合,荊林和呂遷給席斌留下了服飾武器最完整、體格最健壯的兩百兵丁,帶著其餘人馬與席斌灑淚而別奔衛國艾城去了。

    只剩下兩百兵衛,負擔就輕多了,這一路上席斌就不必走的太急了。席斌帶著這兩百兵,悠哉悠哉地奔向曲阜。

    他知道自己敗逃魯國的消息現在必定正有人送往魯國都城曲阜,他緩緩而行,可以給魯國人留出充裕的時候,讓他們商量好如何相待自己。如果去的早了,魯人還拿不定主意以什麼規格對待這位元吳國的逃亡公子,勢必先得寄住下來等候結果,那樣反而被動。

    另一方面,他也深知這個時代的醫術再高明也有限的很,什麼神醫扁鵲看一眼就知道別人還能活幾天,他醫術高明應該是真的,這麼誇張的醫術卻一定是千年傳下來被神化了的結果。自己那麼重的傷,萬一感染那就完蛋大吉了。

    這一路下來經過山川大澤,新鮮草藥隨處可采,軍中醫師治療這種槍棒傷又比較在行,加上席斌本人也懂得一點基本的衛護常識,縛在胸前背後的縞素,他讓人準備了兩份,每換一次都要用沸水煮過,在陽光下曬乾再用,所以傷口漸漸癒合,並未化膿感染。

    一路上時不時還能采點山珍捕些野味補補身子,擁有一副強健體魄的席斌恢復的很快。這天過了繹山,離曲阜還有幾天路程,前邊是一片樹林,牛車正悠哉悠哉向前而行,一個探路的士卒忽然踏著路旁青草急匆匆跑來,喘著氣說道:“公子,前方林後發現兩夥人正在對峙爭鬥。”

    席斌一驚,連忙問道:“有多少人?”

    那探子稟道:“一夥衣著是遊學的士子,十來個人,一輛牛車,持有劍戟。另外一夥三十多人,持著戈和木棒,像是攔路的盜賊。”

    席斌一聽人數不多,又不是沖自己來的,便揮手道:“小心戒備,咱們去看個究竟。”

    席斌的士卒訓練有素,一聽命令立即呈扇形散開,把牛車護在中間,悄悄向前行進。前邊是一片榆樹林,樹下又有高矮不一的雜草藤蘿,樹雖稀疏,卻足以隱匿行蹤。

    席斌手下的士卒擔心有人會隱在林中對公子不利,便拔出吳勾披荊斬棘,地毯式趟行前進。中間那條可容一輛牛車通過的小道上,前邊也有四十多名士兵導行,緩緩向林後坡地逼近。

    林後是一片空曠的草坡地,一輛牛車半邊車輪陷在坑裡,旁邊大約有十多名士子打扮的人,他們以這輛牛車為依託,持著利劍和短戟與對方周旋。

    另一方是三十多名穿著各色服飾的漢子,破破爛爛的粗布葛服,手執的兵器有幾柄長戈還有粗重的木棒。他們的武器雖不犀利,但是勝在長而沉重,對方大多武技有限,所以被壓在牛車周圍,幾無還手之力。

    那群士子中有兩個人站在最前面,他們的武藝也最是了得。其中一個持劍的男子,看年紀大約三十上下,身形挺拔筆直,額頭高廣平闊,兩眼炯烔有神,臉上帶著冷冷的笑意,雙唇閉合的線條有種說不出的傲氣和自負。

    他的劍法非常犀利,出招簡潔、迅速,沒有半點後世劍手的花哨、虛招。他一手挽著袍裾,一手持著青銅利劍,縱躍如飛,電光颯颯,對方已有好幾人傷在他的劍下。

    另一個人身形奇高,穿一身葛袍,髮髻上的一支木簪已經歪了,只是虛掛在頭髮上,一頭長髮半披下來,十分狼狽。這人的劍術遠不及身旁那名三旬上下的劍手,但是這人魁梧有力,一劍揮出虎虎生風,三名持戈的強盜也困不住他。

    這三個持戈的強盜用的不是步戈,而是車戰的長戈,長戈使起來不靈活,但是勾啄劈砍卻極具威勢,一個強盜掄戈狂劈,那高大男子被兩個戈手困住,來不及退讓,只得咬牙揮劍迎上。

    “當”的一聲,劍戈相交,他手中的長劍正被青銅戈啄在劍脊上,一聲脆響斷成兩截。旁邊的幾個士子大驚,大喊道:“孔師,小心。”

    兩個劍手立即搶過來,那被稱作孔師的高大男子持著半截斷劍退了兩步,四顧一看,旁邊不遠就有一棵小樹,不知是遭了蚊災還是被牛羊啃光了樹皮,樹葉已經凋零。

    孔師一個箭步躥了過去,雙手較力,使勁一推,發一聲喊,大喝道:“斷!”“喀嚓”一聲,那棵半枯的小樹已被他齊根推斷。

    這樹尚未完全乾枯,樹幹猶有韌性,而且這樹說是小樹,也有成人上臂粗細,竟被他借著衝力一把推倒,這種神力把那些盜賊嚇了一跳,旁邊觀敵料陣的盜首瞧了不禁大聲喝了句彩。

    孔師一貓腰,抱起樹幹,大吼一聲橫掃開去,幾個趁他手中失了兵刃撲上來撿便宜的盜賊立即被掃開了去。這樹幹在他手中遠比方才那柄青銅劍更能發揮威 力,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雙手抱著樹幹喝聲連連如同霹靂,這樣以拙勝巧的打法,那些強盜一時也拿他毫無辦法,真是當者披靡,

    就在這時,席斌的人馬到了,這些士兵一現身,纏鬥的雙方大驚,立即收攏人馬,警惕地盯著他們。

    席斌的士兵迅速把他們圍在當中,席斌的這一面還豎起四面大盾,盾後站著十餘名弓箭手,箭上弦,鋒利的三棱箭頭瞄準他們,兩旁有矛手護持,擺出的完全是軍隊作戰的姿態。

    三方對峙著,席斌的牛車吱吱嘎嘎地到了,他病怏怏地半臥在破牛車裡,可那威風倒像是《新龍門客棧》裡的東廠廠督,十分的囂張。

    牛車停好,席斌閃目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孔師,這位孔師實在沒辦法讓人不注意到他,他一介青袍士子,身高卻足有一米九上下,高大威猛之極,手中抱著一根粗大的樹幹,那橫眉立目的樣子比糾糾武夫還要拉風。

    席斌見了如此高大威猛的漢子,不禁暗喝一聲彩。齊魯地區屬於東夷,真正的中原不過是黃河流域很小的一塊地方,其餘四方稱為東夷、西戎、南蠻、北狄。東夷和北狄的人種一向高大,可是高大到這種程度,也是十分罕有了。

    這個孔武有力的大漢膚色黎黑,雙目有神,前額突起,兩道又粗又濃的眉毛,方方正正一張大臉,顴骨很高,微卷的鬍鬚又粗又濃。他手中抱著一根粗笨的樹幹,看動作卻舉重若輕,雖不知他武藝如何,起碼這股子力氣就很駭人。

    席斌暗暗想道:“瞧他模樣,倒可做個先鋒大將,看他衣著又是讀過書的,我手下旁的不缺,就缺謀士,若是能把這大漢招攬到門下,必壯行色。”

    他在打量這些人,這兩夥人也在警惕的打量著他。兩夥人向同夥互相打著眼色,竊竊私語一番,強盜首領便持戈站出,向席斌夷然不懼地朗聲喝問:“你們是什麼人?”

    阿仇看了看席斌,席斌微一頷首,阿仇便高聲答道:“吳國公子慶忌,路經此地。”

    “慶忌?”兩夥人聞言都聳然動容,那強盜首領也非常意外,他怔了怔,神色卻和緩下來,哈哈笑道:“原來是吳國勇士慶忌公子,久聞大名。我們在此行劫,與慶忌公子並不相干,公子為什麼要圍住我們?”

    席斌還是頭一次看到打劫也能打得如此理直氣壯的,早知山東多豪傑,想不到春秋時候山東風氣就是如此生猛,他好笑地反問道:“既然你打劫與我不相干。我要救這路過的客人,與你又有什麼相干?”

    那人一愣,神色便有些惱怒,大聲道:“慶忌公子義釋要離的豪氣令天下英雄景仰,我家首領對慶忌公子一向讚譽有嘉,是以我才對公子以禮相待,不要以為我便怕了你們。慶忌公子聽說過我家首領展蹠的大名嗎?”

    什麼展蹠,席斌腦子裡根本沒有這個人,他冷冷一笑,正想吩咐手下拿人,一個部下突然急步趕到他的車前,低聲道:“公子,不可莽撞!”

    席斌微微側首,問道:“怎麼?”

    那人低聲道:“公子,這展蹠在齊魯一帶甚有威名,齊魯各地的盜寇大多奉他號令。他的盜夥平時散處各地,打家劫舍。一旦有事,展蹠一聲令下,便可聚起數千人馬,橫行齊魯大地,來去自如,王侯公卿莫不頭痛,公子只是路經魯地,實不宜與此等強梁結下仇恨。”

    席斌眉頭一皺,他倒沒想到這麼幾個不起眼的小蟊賊也有這麼深厚的背景,以他此刻的情形的確不宜妄樹強敵,但是已經擺出這副陣仗,難道就此偃旗息鼓不成?

    席斌略一沉吟,笑道:“原來是展蹠門下,既是展蹠的人,這面子倒不能不給了,本公子不為己甚,帶了你的人速速去吧。”

    那強盜首領大忿,他沒想到報出展蹠的名號慶忌仍要插手,此刻他人單力孤,慶忌手下兩百軍衛卻都是虎狼之兵,如何與人相鬥?他張了張嘴,嘿嘿冷笑兩聲,也不摞下什麼場面話,只一抱拳,轉身便走。

    一見慶忌是站在他們一邊,那些士子都松了口氣,紛紛收起劍戟兵器,那個身材高大的孔師扔掉手中粗大的樹幹,拍了拍手上的泥巴,撣了撣皺巴巴的袍子,把頭髮整理了一下匆匆一挽,便向席斌急急行來。

    席斌身前豎著大盾,盾後站著箭手,孔師往前一走,幾支鋒利的吳矛便自盾隙中颯然刺出,阻住了他的去路。

    席斌一擺手,吩咐道:“放他過來!”

    盾手左右分開,讓出一條道路,孔師大步走到席斌車前,叉手深深一揖,用倍兒地道的春秋時代的山東腔朗聲說道:“陬邑孔丘,見過慶忌公子,多謝公子援手之恩。”

    席斌一聽目瞪口呆:“孔……孔丘!這……這個山東猛男,就是大成至聖先師孔老夫子?我的天呐,孔老夫子就長成這般模樣嗎?這體型……真不愧是孔大聖……”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03:52

005


席斌一路上總有種做夢般的感覺,他經常忍不住趴在視窗往旁邊瞧,瞧上半晌才相信旁邊那輛牛車裡坐著的就是至聖先師,就是被頂禮膜拜了一千多年的孔老夫子,當然,老夫子現在還不老,一頓能吃好幾大碗乾飯。

    想起自己剛見到他時還想把這位老夫子招攬過來當小弟,席斌著實地汗顏了一把。不過雙方作伴一同走了幾天,漸漸熟悉起來之後,籠罩在孔丘頭上的那一道道神聖光環就漸漸消失了。

    席斌這才認識到,此時的孔丘,還不是聖人中的聖人,完人中的完人,他只不過和眾多春秋時代的布衣之士一樣,是一個為了自己的理想和政治主張,奔走各國的士。

    同後世的儒生不一樣的是,後世的儒是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是為維護已有的體制而服務。現在的士,卻是積極探索和創造新的體制,積極參予到改變世界的進程中來。這些人類文明的探索者是值得尊敬的。

    一路上,席斌有意地和孔子進行了一番探討,他發現,孔子的政治主張並沒有什麼神之又神、玄之又玄的東西,其實很好理解。孔子所主張的所謂禮樂教化,王道治國,說穿了就是以德治國。他理想的政治制度,其根本就在一個“德”字。

    他主張的於亂世立秩序,方法就是恢復周制,恢復上古的禮。席斌來自21世紀,他的見識包括了中國自春秋而下兩千年來所探索嘗試的政治制度發展,他當然知道這種理想化的制度是不可能實現的,至少直到21世紀還是沒有實現的。

    21世紀成功的政治思想是法制思想,而孔子的政治思想是人治思想,其實現的基本條件是為君者、各級掌握權力者首先都要成為道德的典範,由這些聖賢君子們來治理天下,繼而由人治之國成為人道社會。

    席斌很是失望,再過五千年孔子的理想會不會實現他不知道,至少在以後的兩千年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在奉孔子為至聖先師的那些朝代,其實也是掛羊頭賣 狗肉,沒有一個以儒治國的。目前的大爭之世,他的政治主張不但不適用於那些諸侯,更不適用於他的前程,所以一開始他還有些招攬的念頭,漸漸也就淡了。

    他的心思,全被孔子的學生仲由看在眼裡。仲由,字子路,就是那個林中遇盜時劍術武功尤在孔子之上的男子。此人性情豪爽,和席斌十分投脾氣,路上乾脆擠上了他的車,給他駕車,聊天解悶兒。

    看看走在前邊的牛車,子路回首笑道:“慶忌公子,你可是想延攬孔師到你幕下麼?”

    席斌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他坐在車中笑道:“嗯,我的確是曾有過這個心思。”

    子路哈哈大笑,搖頭道:“不必費心思了,孔師之道是守成之道,不適合你。你如今有國難歸,孔師在你這裡也不能伸展報負的。”

    席斌苦笑一聲,孔子何止在他這裡不能伸展服負,孔子有生之年在誰那裡都不會伸張報負,他或許更適合當個大教育家,一個德育老師。說到亂世治國……,孔子門下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事實上就沒出過一個傑出的軍事家、政治家,大都不過是品德高尚罷了。

    反觀縱橫術的開山鼻祖鬼穀子王詡,只有五百弟子,卻教出了四大天王。戰國七雄,他的弟子蘇秦一人兼任六國宰相,剩下一個大秦帝國,則是他另一個弟子張儀為相。而孫臏和龐涓,也成為當時赫赫有名的武將。

    孔子講究量才施教,鬼穀子同樣是量才施教,鬼穀子一個人培養出四個驚天動地的不世奇才,孔子則培養出一些道德標兵,做一個循循善誘的德育老師並沒有錯,但是治理國家上他把德育和人治看的遠比法制更重要,這就有點不切實際了。

    要不是漢朝把孔子捧為了至尊,很難講任由百家自由爭鳴下去的話,誰的思想學術更能光彩紛呈……

    “公子在想什麼?”子路見他沉思不語,以為他對不能招攬孔師仍心有不甘,便出言問道。

    “哦……,沒什麼。”席斌笑了笑,岔開話題問道:“子路,我看你年紀比孔師小不了多少,怎麼做了孔師的學生?”

    子路哈哈一笑,說道:“不錯,我的年紀只比孔師小九歲。年輕時好勇鬥狠。有一次,路遇孔師,與孔師口角起來,動了拳腳。孔師天生神力,但技擊之術卻遠不如我,被我狠狠揍了一頓……”

    席斌聽得張口結舌,子路卻說的興高采烈:“這一來我便和孔師相識了,與他交往下來,漸漸發覺孔師學問淵博,遠非子路所能及,因此拜在孔師門下……”

    席斌聽他說完,揉揉發酸的腮幫子,問道:“你方才說孔師原在魯國為官,怎麼如今卻這麼落魄,這是從哪裡來?”

    子路說道:“慶忌公子,你也知道,我們魯國的大權如今掌在季孫、叔孫、孟孫三大世家手中。前年國君討伐三大世家失敗,被迫逃到齊國去。魯國從此無 君,由勢力最大的季孫意如代掌國君之權。季孫意如迎娶宋國國君之女歸來後大宴賓客,竟僭越禮制觀賞八俏之舞,孔師大怒,當面責斥季孫氏一番,憤而辭官去了 齊國。”

    席斌依據慶忌的記憶,知道季孫氏迎娶宋姬的事情。說起來,這位宋國公主還是季孫意如的侄外甥女呢,不過這在當時並不是有悖倫常的事。楚成王還娶過姐姐鄭文公夫人的兩個女兒呢,這就象清朝順治皇帝娶了自己的外甥女,當時風俗不以以此為怪。

    而所謂八俏之舞,則是指64個人的大型舞蹈。跳舞時八個舞伎叫一佾,八佾就是六十四個人。按照周禮,只有天子才能觀八佾之舞,諸侯六佾,公卿四佾,季孫意如是卿的級別,所以只應該欣賞32個人的舞蹈。

    席斌聽了有些哭笑不得,他此時才算領教孔老夫子對於禮是如何看重了。魯國國君被季孫意如一個臣子攆走時他都沒有抗議,如今季孫如意不過在家裡開了個大型party,有點超越規格了,他就大發雷霆之怒,怎麼看都有點本末倒置的意思。

    子路說道:“孔師到了齊國,起初甚受齊君禮遇,但齊國公卿嫉賢妒能,屢屢向齊君進讒言,孔師終究不得重用。齊相晏嬰更向齊君進言,說孔師能言善 辯、唯重禮法,不事生產,不重實務,所講的禮法是那種為了把喪事辦得隆重就可以讓活人傾家蕩產的禮法,與國與民毫無益處,根本不足取法,齊君聽了,更加疏 遠孔師,是以孔師才離開魯國,前往宋國,可惜在宋國也未得重用,無奈只得返魯。”

    席斌聽了脫口問道:“那麼,子路以為,齊相晏嬰的話有沒有道理呢?”

    子路沉思片刻,肅然說道:“晏嬰所窺,只是一斑。但我以為,孔師確有拘泥之處。”

    席斌聞言不禁肅然起敬,孔子也好,子路也好,他們師徒都是孜孜不倦地尋求濟世真理的學者。無論歷史證明他們的見解正確也好,錯誤也罷,至少他們是 真誠、務實的研究學問。對於他們的主張和見解,他們自己也在不斷地認識、修正、改進,既沒有剛愎自用,也沒有崇拜權威,絕不象後世的酸儒們那樣,一有人說 起至聖先師的不是,就象踩了他的尾巴似的跟你犯急。

    子路歎道:“孔師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覺得並沒有錯。如果天下人都能遵循此禮,不知會減少多少戰亂糾爭。以公子來說,如果吳國君臣能秉守此禮,公子光又怎麼會篡奪王位呢?”

    席斌默然片刻,說道:“人心,貪欲!人心有了貪欲,就不會謹守君臣父子的禮儀,想要太平盛世一往千年,那是永遠不可能的。不過,如果大多數人能接受孔師的這種想法,至少能減少許多紛爭,把戰亂和謀逆大大減少。”

    孔子向諸侯兜售自己的政治主張,結果向來是被不屑一顧。各國君主禮遇他,是敬重他的為人和淵博的學識,做為孔子的學生,子路也感到很傷感。

    想不到這位慶忌公子對他的主張卻大有贊許之意,子路聽了頓生知己之感,興奮地說道:“其實孔師也不是拘泥不知變通的人,如果孔師是那樣的人,那他就不會去見齊君。按照君臣父子的說法,孔師應該去朝周天子。

    孔師的複周制,循周禮,並不是必須遵奉周天子,他是希望能找到一個貫徹這一主張的君主,由他來施行,達到天下大治,萬世太平。”

    席斌沒有繼續附和,他對儒學瞭解有限,也沒興趣研究這門學問,對此刻的他來說,槍桿子裡面出政權才是唯一的王道,他關心的是實力的壯大。

    趁著談興正濃,席斌鄭重地問道:“子路文武全才,本公子甚是欣賞。不知道子路願不願意到我麾下,與我共創大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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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03:52

子路一怔,沉吟片刻,才正色說道:“慶忌公子,男子丈夫,當有一番作為才不枉此生,公子乃當世之豪傑,子路若能驥尾追隨,亦是樁人生快事。只是, 子路家中尚有老母,此番隨孔師來往于齊魯,子路便將老母暫時托附于友人。若隨公子赴衛國,將來再伐吳國,老母終不能久托他人,子路雖不畏死,卻恐老母無人 奉養。”

    這大概就是父母在不遠遊了,席斌沒想到子路竟是事母至孝的一個人,為了留在母親身邊奉養他,個人的前程和事業都可以拋卻一旁,他心中雖覺有些遺 憾,可是一個大孝子這麼做倒也無可厚非,而且他隱隱覺得,在這亂世,孔子及其門徒,事事以道德為先,做事有些不合時宜。席斌歎息一聲,招攬孔氏門徒的想法 從此作罷。

    離魯國都城曲阜越來越近了,這天到了閭丘附近,前方出現一道山谷,谷中林木茂密,穀口有一條小河,自叢林中蜿蜒而如,玉帶般一盤,在穀口左側盤出一灣新月般的水潭,然後流向遠方。

    席斌的身子已經好多了,可以讓人攙扶著下地慢慢行走。他本來是極愛乾淨的人,如今這麼久不洗澡不刷牙不洗頭,天氣又漸漸熱了,自己嗅著都受不了,一見那清澈如透的溪水,哪裡還忍得住,急忙命令大隊停下,在此安營紮寨,休息一晚。

    說是安營紮寨,卻是既沒營盤,又沒大帳,士卒們就在靠水一側的野草地上整理出一塊地方供大家歇息。

    別看孔丘先生是昂藏九尺的一條山東大漢,可他是山東大漢,卻不是江湖好漢,他非常注重清潔。只要條件許可,那是必定要一天洗兩遍澡的,如今見了這麼一潭好水,心中喜悅非常,便也提了劍,帶了洗漱用品沿河尋個隱秘些的地方沐浴淨身去了。

    席斌讓阿仇兄弟倆扶著,也到河邊尋個好去處,寬衣解帶,沁在清涼澄澈的河水裡,一身泥垢搓去,頓覺清清爽爽,渾身輕鬆。

    四周沒有人,也沒有安排警衛,氣氛顯得異常靜謐。

    席斌把洗好的頭髮用一條絲帶束成馬尾,躺在河邊一塊天然的青石板上,半邊身子浸在水中,流水溫柔地按摩著身體,小魚兒時時啄著腳底,真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因為他們目前在魯國境內,而且即將趕到魯國都城,不虞吳國兵馬會追來,而且他們是走到此處臨時起意停下休息,遇到敵人的可能性幾乎沒有。要知道就算是以有心算無心的刺客,也不可能一直這麼輟著他們。

    刺客殺人,要麼事先埋伏在對方每日行經的路線上,要麼隱藏身份投到他身邊伺機下手,那種隨意往哪兒一走就能碰到個殺手的情節只有武俠小說裡才有可 能。再加上這河谷四面八方都可通達,真要佈防難度太大,恐怕兩百個兵全都挺在那兒伺候公子入浴才成,所以席斌並未吩咐警戒。

    由於度斌占了這處流水較緩的地方,士卒們有些要取水的、洗浴的,便自覺地避往他所處的地方下游去了,而且離他還有相當的一段距離。

    上位者就是上位者,雖然慶忌待屬下一向和善,手下人還是會自覺地避開一些的,這種心理很容易理解,就象許多人把和領導同桌吃飯視為苦差一樣,這種心理古今一也。

    再仇待公子洗浴完畢又歇了一陣,便捧上陶缽和一小袋青鹽,又折了幾根垂在水面上的楊柳枝,剝去樹皮遞給席斌。

    席斌把那剝了皮的楊柳枝用清水涮了涮,然後伸到嘴裡用牙齒輕輕噬開,柳枝的纖維張開,便成了一把牙刷,只是正常情形下人們是把楊柳枝浸泡一晚才用的,這麼倉促做成的牙刷用起來就有點紮人。

    席斌不習慣用這東西,刷的呲牙咧嘴苦不堪言,刷了兩遍牙,用去幾根楊柳枝,已經刷的牙齦出血了。他忽然想起牙刷那東西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只要說出來模樣匠人就能造得出來,忙叫阿仇回車上取了一塊獸皮和筆墨來。

    那時已經有了毛筆,吳國稱之為“不律”,燕國稱之為“弗”,楚國稱之為“幸”,秦國稱之為筆。後來秦國一統天下,大將蒙恬把筆又做了些改進,固定了樣式,後世就統稱之毛筆了。

    席斌穿上衣服,雙腳仍泡在清涼的水裡,在膝上鋪開獸皮,抓起毛筆塗塗抹抹起來。他為了叫匠人看的明白,那牙刷畫的很大,足有一尺大小,一端為柄,另一端扁平,上邊畫了兩列八個小孔,每個小孔上又點了許多細線表示鬃毛。

    畫完端詳一番,那牙刷畫的實在難看,就象一把捶洗衣服的梆子,一端還長了些毛,席斌自已看了也忍不住笑起來。

    阿仇和再仇兩兄弟不知道公子在畫什麼,雖然他們也覺得這畫有點慘不忍睹,不過公子自己笑可以,他們可不敢湊趣,只能繃著臉皮在一旁忍笑。

    席斌呵呵地笑了幾聲,把獸皮對折起來揣到懷裡,想等到下一個城池找匠人依樣來做,就在這時,身後草叢中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聲,阿仇和再仇立即抓起吳鉤一躍而起。

    席斌下意識地扭頭看去,正與草叢中鑽出來的那人四目相對,來人雙手分開蒿草探出頭來,與他目光一碰,也是大吃一驚。

    這人垂鬟淺黛,眸如點漆,竟是一個眉目宛然如畫的清麗少女。在這荒郊野外,蒿草叢中,突然出現這樣俊俏的一個少女,簡直讓人疑為鬼狐精魅。

    席斌到了這春秋時代至少也有一個多月了,每天一睜眼看到的就是兩百多條陽剛氣十足的大老爺們,如今還是頭一次看到血統純正的上古華族美女。

    一眼見及,席斌雙眼發亮,便覺得自己就象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刹那間也變得陽剛之氣十足了。

    天~~可憐見!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03:52

  一見河邊有人,那少女先吃粱驚,不待阿仇再仇兩兄弟喝問,她瞪著烏溜溜一雙杏眼,後突步,低喝一聲:“什麼人?”

  “你又是什麼人?我家公子在此沐浴,閃開了!”阿仇兄弟一見是個女子,不禁松了口氣,這少女雖美,他們卻不是憐香惜玉的人,立即還了老大一個白眼。

  那少女一停下說話,旁邊立即閃出一個人來,踏彎了蒿草蘆葦,擋在少女身前。這炔是個年青的女孩,穿一襲貼身的青色勁裝,短襦削裙,身背弓箭,頭上戴著一頂柞蠶絲織的帽子,顯得十分嬌俏,她的素手按在腰間短劍上。

  “青羽,不用理會他們,咱們取廉便走。”

  那少女看清了席斌三人坐立的模樣,曉得這三人不是埋伏在這兒心懷不軌的強梁,那少女便撥開青草,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眼珠向席斌雀兒般微微一睨,顯然說的輕鬆,心中還是提著幾分小心的。

  這時席斌才看清她的全貌,姑娘穿著一襲窄袖緊身的深衣,也是適遠行的。衣上繡著既精美又典雅的花紋,袍子幾經轉折,繞至她的翹臀束然向下,又宛若喇叭口似的張開,體態纖�合度,雖容貌尚有幾分稚氣,卻有了幾分女性天然的魅力。

   席斌見了,不由得心頭微微一蕩,見多了現代搔首弄姿的各色美女,乍一見到這古代的華服美少女,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女人如水的韻味兒,上古美女無論打扮 還是衣著,雕飾都不象後世那般繁瑣,天然去雕飾的美感,其實更能撥動人的心弦。四周蔓草叢生,卻因為有了這麼兩個美人,一下便顯得充滿了生氣。

  這一主一僕應該也是行遠路的,她們鑽進荒草叢中,突然遇到三個大男人,神態仍然從容,光是這份膽氣,便沒幾個女子做得到,看來是走南闖北,真正見過大世面的。

  席斌忙喝止阿仇兄弟,說道:“兩位姑娘只是行路至此的客人,慌張什麼,退下。”

  阿仇、再仇依言退到席斌身邊,垂下蓮手。

  那一雙靈動的眸子在阿仇兄弟身上飛快地一掃,似乎正在忖測他們的身份。目光落到他們手中的兵器上時,那目光卻微微閃爍粱下,嘴角一翹,有點似笑非笑起來,那神情雖非有意撩人,卻是十分生動人。

  俏婢青羽聽到小姐吩咐,這才款款走到河邊,她肩上斜背著一個布囊,打開來,取出的卻是一口雕紋精美的水甕,便蹲在河邊汲起水來。

  席斌瞧她主美婢俏,令人賞心悅目,腦中微一思索,想起一首合的古詩來,這時詩歌都是唱著吟說的,就象蒙古人席上即休唱,再自然不過的事。

  這時的人虛偽風氣不盛,當面讚美也不失禮。只是席斌卻不好意思在一個陌生女孩面前神經兮兮的唱歌,便拉長聲調吟道:“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那位小姐聽粱雙俏目先向他狠狠一瞪,再仔細打量,眼前這小子氣色雖然差了點,但體魄雄健,英眉朗目,倒是不常見的俊俏人物,便將鼻子微微翹起,看也不看他一眼,神情矜持,卻帶出幾分得意來。

  俏婢青羽就在席斌前邊不遠的地方汲著水,這位小姐故意不去看席斌,目光一挪,便看向河邊,正瞧見席斌兩隻大腳丫子還浸在河水裡。姑娘的一雙柳眉不覺微微一蹙,說道:“青羽,去上游汲水。”

  青羽詫異回頭,小姐皺皺鼻子,向席斌一弩嘴,然後嘴角向下一撇。青羽會意,嗔了席斌一眼,拿起水甕倒掉河水,沿著河邊繼續向上邊走。

  這裡河岸不曾被人踐踏過,河邊長滿蘆葦,向前行走非常吃力。不但要撥開蒿草蘆葦,蟋蟀、螞蚱一類的小昆蟲更是四處亂蹦,那昆蟲蹦得極高,要不小心就蹦進嘴裡去了,她還得掩著臉,席斌見了忍不住笑道:“喂,小心有蛇!”

  “啊!”

  青羽嚇得一蹦三尺高,幾乎丟了手中的水甕,她的動作倒敏捷,一隻手翻腕拔出佩劍,慌慌張張地問道:“在哪裡?在哪裡?”

  那位小姐沒好氣地瞪了席斌一眼,對她說道:“他戲弄你罷啦,蛇有什麼好怕的,真是沒用。”這位小姐膽子倒真不小,說著就撥開蒿草蘆葦,大步向前趟去。

  席斌哈哈大笑,說道:“我只說要小心草中會有蛇,又沒說此刻就有蛇出沒,好心提醒你們罷了,怎麼就是存心戲弄了?”

  “呸!誰要理你。”那位小姐沒心思和他鬥嘴,席斌的文字遊戲便沒了用武之地。那小姐頭也不回地啐聾一口,趟到青羽前邊去了。青羽見狀,忙叫道:“二小姐,等等我。”也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她追去。

   席斌好不容易見到兩個極養眼的美女,可是人家卻只跟他說粱句話,還是呸字頭的,著實有點心癢,便又扯起嗓子叫道:“喂,用不著跑那麼遠吧?我本來就在下 流啊。你們跑的再上流又怎麼樣,上流也是上流的下流,那山中的飛禽走獸說不定就在比你們更上流的地方喝水撒尿呢。眼不見為淨吧。喂、喂……”

  他上流下流的喊了半天,兩個姑娘卻不理他,反而越走越快,兩道優美的身影在草叢中掩映著,拐過一道河灣便消失了。

  席斌抻著脖子又看片刻,連人家的影子都看不到,不禁大感沒趣,他回頭瞧見阿仇兄弟正看著他,不禁心中一虛,問道:“你們看我做什麼?”

  阿仇撓撓頭,說道:“公子,我看這兩位姑娘說話的口音和公子一樣,好象都是吳國人啊。”

  “是嗎?”席斌一想,兩個姑娘聲音糯柔,確實不是魯人的口音,心中更增幾分好奇,古時交通不便,兩位嫩得一掐就出水的小姑娘千里迢迢,獨自來往于魯吳,這可不太可能,他忙說道:“阿仇,看看路上是否還有他們的同伴。”

  阿仇踮起腳尖向外邊看了看,苦著臉道:“公子,卑下身量不高,可看不清道上情形。”

  “來來,扶我起來!”

  席斌急忙從水中拔出雙腳,穿上布襪,套上小鹿皮的皮靴,讓他們扶了起來。慶忌公子細腰乍背,身材健美,論身高這支隊伍裡也只孔聖人高他一頭,阿仇兄弟扶起他來,席斌探頭向路上一看,果然看到遠方樹下停著二十多騎身形矯健的騎士,人人箭在肩、弓在腰。

  席斌見了心中微微一動:“這一行人身份不低啊,用得起這麼多健馬的,必是豪門大族世家。”

  ◆◆◆◆◆◆◆◆◆◆◆◆◆◆◆◆◆◆◆◆◆◆◆◆◆◆

  任冰月和青羽到粱個拐彎處,見這裡深處有半人多深,河水清澈見底,河邊橫臥一棵半倒的柳樹,樹上枝葉繁茂,水中游魚翩躚,風景十分優美,心中甚覺喜歡,便在這裡停了下來。

  青羽在上游一方汲水,任冰月則在下方一點的地方洗臉。女孩兒家愛潔,帶著家將一日奔波百里,雖說騎馬時臉上蒙著面紗,總是不免有些灰塵。這時洗淨了臉,任冰月從懷中抽出一方潔白的絹帕,輕輕擦拭著臉蛋兒,精神為之一清。

  青羽汲著水,笑嘻嘻地道:“二小姐,方才那灑唱詩歌,向小姐表達傾慕之意呢,我看他長得很是英武,是個難得一見的男子,小姐怎麼不理他?。”

  任冰月啐她一口,頰上生起淡淡紅暈:“饒舌的丫頭,一路上都給我小心些,我看那人身邊兩個侍衛攜帶的都是咱家鑄造的兵器,他們和歇在下邊的那些人應該都是一起的,說不定也是咱們吳國哪個世家大族來魯國做生意的,離他們要越遠越好,咱們的大事可洩露不得。”

  青羽笑吟吟地道:“知道啦二小姐,其實也不用那麼小心的,過了前邊這道山谷,就到漆城和大小姐會合了,等大小姐把貨一交,咱們就打道回吳了,那時你想見他怕也不可能呢。”

  任冰月啐道:“一個油腔滑調的無賴,見他作甚?汲滿廉嗎,走吧。”

  “是,二小姐。”主婢二人感情極好,青羽口中應是,神態上卻不見多麼恭謹,她又笑道:“二小姐,你支開家將們到河邊來,不就是為聯濯洗一番嗎,這就回了?”

  任冰月白籠一眼,嗔道:“你沒看到下流……啊呸!下游有幾個下流的傢伙?”說著她自己也格格地笑起來,花枝亂顫地道:“你讓人家怎麼放心入浴啊。”

  她哼粱聲轉身要走,身子忽又頓住,眼珠一轉,一絲狡黠的笑容綻在臉上:“來,青羽,咱們洗洗腳再走,我看他們身邊也放著水罐呢,讓他胡說八道,給他們喝咱們的洗腳水。”

  兩個姑娘年紀都不大,一想到捉弄人的點子,頓時興致勃勃,當即脫了騎靴,解了襪帶,扯下潔白的葛布襪子,盎雙白生生的腳丫兒浸進水裡。

  河上半臥的垂柳後面,扶著樹幹站在水中的孔老夫子聽了暗叫一聲苦:“這可如何是好?”

  別看孔丘半生落魄,但是生活細節上卻是個極講究的人,那些兵卒脫的赤條條的都一窩蜂跳進河裡去了,孔丘不願意和他們混在一起沐浴,就獨自溯遊而上,尋到了這處優雅境地。

  他奧服擱在樹幹上,折柳枝刷牙,又洗了個澡,正自逍遙自在,不想卻突然跑出兩個女人來。孔老師此刻赤身裸體,也不敢應聲,就站在樹冠後面屏住呼吸等她們離去,誰想兩人又濯起足來。

  事到如今,他更不敢吭聲了,只得捏著鼻子忍耐。

  任冰月坐在河邊,盎雙玉足伸進清涼的水裡,一雙美眸都舒服的眯了起來。這一路戰馬顛簸,原來還不覺得什麼,此刻那絲絲涼意沁入心田,頓覺渾身顛散了的骨頭都酥軟起來。

  青羽看見她神情,勸道:“二小姐,這一路真是累的苦了,要不然……你就在這兒沐浴一番吧,一定非常解乏。”

  任冰月本來是不肯的,此刻雙足浸在清泉水中,舒服的不想拔出來,再聽了青羽的話,不禁有些意動。

  見她動了心思,青羽拍著胸脯又道:“放心吧小姐,那人身邊有兩個魁梧的侍從呢,方才見了小姐也不曾起了歹意,此刻怎會追來?再說,婢子手中有弓,壺中有箭,他真敢跑來偷窺,左眼看了我射他左眼,盂看了我射他盂……”

  任冰月笑啐道:“去你的,你就是射得他一身是眼,還不是我吃虧?”

  她看看清冽的河水,玉足踢抬,水花四濺,水的波紋就象柔軟的綢緞一般蕩漾開來,終究忍不住這河水的誘惑,便咬咬下唇,紅著臉道:“好,那本小姐就在這裡入浴,你可要給我看緊了些。”

  青羽一迭聲應著,取下弓來,搭上一枝羽箭,笑吟吟地看她。任二小姐盈盈站起,輕輕一扯腰間絲絛,略帶忸怩地展開袍子,現出裡邊貼身的白色小衣來,衣燒色雖素,配上她嬌美的容顏,風光卻是十分香豔。

  柳樹後面,孔老師聽籠們對話,直如晴天霹靂,一雙大眼咣當咣當的,是驚得魂都飛了。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03:53

孔丘急得腦門發青,早知這兩個女子汲了水又要濯足,濯了足又要就沐浴,就該早早示意這裡有人了,現在出面可有點說不清了,這該如何是好?

    一想那陌生女子就要寬衣解帶跳下水來,待她入水看到自己,那時便是窮大江大河之水也洗脫不清,孔丘再也不敢猶豫,連忙高聲喊道:“莫要寬衣,莫要下水,此處有人!”

    任冰月解開小衣,胸前小荷才露尖尖角,便聽一個男人聲音響起,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她尖叫一聲,掩住小衣縮緊身子,又氣又羞地叫道:“什麼人,給我滾出來!”

    正四處探看的青羽更是吃驚,探手便是一箭,篤地一聲,那利箭便射進茂密的枝葉,恰恰射在孔丘扶樹的大手旁,牢牢地釘在樹幹上,青羽尖聲叫道:“無恥之徒,衣冠禽獸,竟敢在此偷窺,快給我出來!”

    莫說孔丘此刻赤條條一絲不掛,就算穿得衣冠齊整,眼見對方弓箭招呼,那也是打死都不出去的,他站在枝條柳葉後連聲解釋,岸上任冰月主婢倆卻只是叫駡。

    席斌正翹著腳觀察那些騎士,突聽河水上游傳來一聲嬌斥:“無恥之徒,衣冠禽獸,竟敢在此偷窺,快給我出來!”

    席斌一聽大是興奮,不知誰又招惹了那小丫頭,連忙興沖沖喊道:“快,快扶本公子去看個究竟。”

    孔丘躲在樹後苦笑連連:“兩位姑娘,非是孔某無禮,我在此處沐浴時,兩位姑娘還不曾到來……”

    任冰月已穿好衣裳,她氣得俏臉緋紅,劈手從青羽腰間抽出鋒利的短劍,吼道:“若是如此,你當時怎不出聲?”

    孔丘無可奈何地道:“起初尚不知來者何人,後來知道是兩位姑娘,想來汲了水便去,自也不必言語。不想兩位姑娘要在此處濯足,這時言語反而不美,孔某只得忍耐,萬萬沒有料到兩位姑娘又要沐浴,逼不得已,這才出言警示。”

    任冰月柳眉一剔,冷笑道:“咦,這麼說,倒是本姑娘的不是了?”

    孔丘一本正經地道:“不是你的不是,也不是我的不是,實在是……陰差陽錯,天意弄人!”

    “你少給我扯天呀地的,說!你看到什麼了?”青羽氣憤憤地問道。

    青羽一句話問出口,孔丘還沒有什麼,任冰月倒是臊得小臉刷地一下變的通紅。

    孔丘躲在樹後拂然說道:“孔某頂天立地,胸懷坦蕩,怎麼會做那等失禮的事情?實是什麼都不曾看到。”

    青羽不依不饒:“你這賊子休要狡辯!小姐,不如喚來家將,殺了他的狗頭!”

    就在這時,席斌興沖沖地到了。

    席斌趕到,只見那位大小姐和俏婢青羽滿臉飛紅,拔劍持弓對著河中一棵臥柳,連忙問道:“啊……,這位小姐,發生了什麼事?”

    孔丘在水中一聽慶忌的聲音,不禁大喜過望:“公子為我作證,公子為我作證!”

    “咦?竟是孔聖人!陽春三月好春光,莫非聖人也動了春心?”席斌以己之心,度聖人之腹,好笑地想道。

    青羽伶牙俐齒地一通講,席斌才明白事情經過。一知事情原委,他立刻指天劃地發起毒誓來:“不可能,決不可能,在下以身家性命擔保,孔師決不是那樣的人。若有一言半字虛假,天打五雷轟,死無葬身之地!”

    一聽席斌發下如此毒誓為他辯白,聖人心中感激不已:“我與慶忌公子相識不過數日,想不到他卻如此知我信我,真是……真是公道自在人心啊。”

    任冰月瞪著慶忌,懷疑地道:“你發如此毒誓替他辯白,他是你什麼人?”

    席斌一臉正氣地道:“路上巧遇的朋友而已,不過我與孔師相識雖短,對他的道德人品卻絕無一絲半點懷疑,若說孔師不是君子,上下五千年,再無一個男人敢稱君子了。”

    任冰月也不希望自己真個被人看光了身子,見他說的如此慷慨激昂,又發下如此毒誓,心下便信了幾分,但是聽他把樹後那個不敢露面的傢伙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她心中卻大是不忿,啐他一口道:“我觀古往今來天下男子,本就沒有一個君子。”

    話是這麼說,她的神態已經大為緩和,手中的劍也垂了下來。青羽見自家小姐起了息事寧人的念頭,便道:“我家小姐不想深究,便宜了你。喚你那朋友出來,向我家小姐告罪賠禮,這事就此作罷。”

    席斌一聽滿口答應:“是是是,孔師,且穿了衣裳出來,向這兩位姑娘賠個不是……”

    他還沒說完,孔丘在樹後便一口拒絕:“公子如此信任,孔丘感激不盡。但孔丘自問並無不軌之舉,行為坦蕩,光明磊落,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地,卻要告的什麼罪、賠的什麼禮?這一揖下去,不是自承有過小人行徑嗎?”

    “咦?這山東老頭兒還挺倔。”席斌哭笑不得,只得做好人道:“這位姑娘,孔師的品行絕對可信,你想,他若心懷歹意,何必出言制止你們寬衣下水呢?”

    一語及此,席斌心想:“可惜站在那樹後的不是我,如果是我,一定要潛水下去,扔炸彈都不出來。

    任冰月想想也有道理,而且那人雖然縮頭藏尾不肯出來,他這個熱心腸的朋友倒是連連作揖道歉。她雖素來驕縱,可這天下畢竟是男尊女卑的世界,一個大男人做到如此地步,也算找回了幾分顏面,便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青羽瞪了席斌一眼,嗔道:“便宜了你們!”隨在小姐身後匆匆去了。

    席斌看看二人走遠了,便嘿嘿笑道:“孔師,孔師,可以出來了。”

    話聲方了,孔丘便托著衣服趟水過來。

    孔丘已穿了一件及膝的內褲,濕淋淋走上岸來,席斌那“我看過孔聖人的屁股”的偉大夢想就此破滅,不過他眼光往下一扭,還是不禁大開眼界:“哇,孔聖人居然有腿毛!”

    這不是廢話嗎,昂藏九尺的一條大漢,長腿毛有什麼了不起的,只是孔聖人的大名傳了兩千年,早已被完美神化的無以復加,敬畏孔聖如同神明的人只要想想他和常人一樣也有七情六欲,也要吃喝拉撒都覺得是褻瀆了聖人,席斌雖沒有那麼嚴重的崇聖情節,還是不免感到驚奇。

    孔丘滿臉苦笑,一邊擰著衣服上的水,一邊搖頭歎道:“唉,實未想到,在此沐浴也能遭此無妄之災,憑白無故被兩個女子羞辱一番。”

    今後兩千年中,但凡有人說孔夫子一句不是,就有些孝子賢孫象掘了他家祖墳似的暴跳如雷,可席斌親眼看到的孔聖人,卻是一副被兩個小丫頭欺負的有口難言的糗言,席斌不禁開懷大笑,只覺此刻的孔丘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供在神壇裡的泥偶。

    席斌返回營地的時候,注意到那兩個少女和那二十幾名騎士已經啟程,方向也是穿穀而過,朝漆城方向而去。

    席斌心中不禁萌生了一些期望:“在漆城,不知會不會再遇到這個俏麗的姑娘。”可是轉念想到自己這個王孫公子,如今正是疲於奔命如喪家之犬,哪有資格有家室之想,不禁嗒然若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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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炊煙升起的時候,士兵們三三兩兩地返回了營地,一個個衣冠不整,有的把衣服全洗了,竟然光著屁股,反正這軍營中沒有一個女人,他們全不在意。許多人嘻笑打鬧,看來這些日子長途跋涉久不練兵,軍紀已然極其鬆懈,席斌見了暗暗皺眉。

    夜晚,阿仇兄弟鋪好柔軟的青草,上面墊上一張豹皮,請公子就寢。席斌合衣躺下,仰望著浩翰的星河,一種莫名的孤寂和感傷悄然爬上心頭。

    不止是對那永遠也無法回復的生活、永遠無法再見的親人的緬懷,還因為他目前的處境。他知道,這種悠閒愜意的日子過不了幾天,他莫名其妙地得到了慶忌的身體得以延續生命,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繼承慶忌的責任和仇恨,在歷史中犁出一道屬於他的痕跡。

    如今他的傷勢已經穩定,但他並不想就此改道返回衛國,他仔細考慮過自己的處境,他要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就必須堅持慶忌所走的道路,直到消滅闔閭。他們是無法和解的一對夙仇,不消滅他,闔閭寢不安枕,不消滅闔閭,他將連枕頭也不可得。

    衛國離吳國太遠,這樣一來雖然給他提供了一個不易被闔閭攻擊的基地,但是他要反攻吳國同樣具有太多困難。尤其他這次遇刺兵敗,吳國國內許多原本還傾行於他的公卿世家為了家族的生存考慮,恐怕都會動搖起來。

    他離開吳國的時間越長,在吳國的影響就越弱,總有一天,他對吳國公卿將產生不了什麼影響。那時他要複國將更加困難,要想維持他在吳國的影響力,他就必須讓吳國的公卿和子民知道他就在身邊。

    那麼在吳國附近的魯國建立‘流亡政府’,才是最恰當的選擇,可是這樣做沒有魯國的許可和支持是辦不到的。馬上就要到曲阜了,魯國人會以什麼態度對待他?他要怎麼做才能得到魯國的支持?這些問題一想起來就讓人頭痛。

    旁邊有個孔丘,可他的學說對席斌此刻的處境毫無幫助。機謀,從來不是孔丘考慮的事,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沒有一個是利用儒學打天下的,儒學王道開不了國。

    外力借助不上,與執掌魯國大權的三大世家以前又沒什麼交集,一想起這重重困難,席斌越想越是焦燥,一會兒覺得四處生風睡不著覺,一會兒覺得豹皮下的土塊硌得難受,翻來覆去良久,還是無法安睡,他呼地一下坐起來,煩悶的只想大吼。

    四野此時一片寂靜,阿仇和再仇兩兄弟的呼嚕打得正香,遠近幾堆篝火裡,未幹的樹幹發出“劈劈叭叭”的聲音,風吹草浪,遠遠的現出幾名持戈遊弋的武士。

    席斌使勁地喘息了幾下,胸口壓抑著的一口濁氣卻怎麼也吐不出來。他的目光再轉到左手邊,五六丈遠的地方,孔丘和他的弟子們枕著草席已進入夢鄉,到 處碰壁的艱難處境,似乎並沒有令他們絕望,一時的挫折並沒打消他們的信念,為了心中的理想,他們樂觀地期待著每一個明天。

    久久地看著孔丘和他的弟子們沉睡的身影,席斌的心好象突然開了竅,滿天的星光好象那一刹那都映進了他的心底

    今日的孔丘到處碰壁,他決不會想到日後的成就即便是一代帝王也難以企及;昨日的慶忌雖知光復吳國坎坷無數,但他心中只有成功的夢想。我回頭看他們走過的路,覺得是一片荊棘,當他們走在這路上時,眼前卻是一片光明……

    席斌心潮起伏,那種焦慮壓抑的感覺漸漸消失了,心中一片空明。他重新躺回柔軟的豹皮褥子,雙手合在胸前,靜靜地看著星空,湛藍的天空,突然劃過一顆閃亮的流星,拖曳著一道長長的弧光消失在天際盡頭,但是那抹美麗的童話般的流光,卻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裡。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空氣裡有青草沁人的清香,他挺了挺腰杆兒,感覺到身下的獸毛柔軟光滑。席斌的唇角漸漸露出一抹笑意,對於生命的意義,他突然有 了種前所未有的了悟:“管他將來會如何呢,生命的意義,就該是過好你的每一天!從今天起,我就是慶忌,我要把生命的每一天,都過得精彩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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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03:53

“起來起來,還在懶睡,快起來。”

    一大清早,似乎重獲新生的慶忌就高聲吆喝,許多士兵爬起來,揉揉眼睛,看看天邊剛剛升起的一輪紅日,露出一臉的茫然。

    “列隊,集合!”

    慶忌下著命令,那兩百士兵各有一個兵衛長,稱為左兵衛、右兵衛,兩人趕緊約束隊伍,排成十列縱隊的兩個方陣。這時就看出區別來,那些在楚吳戰場上 追隨慶忌逃到衛國的士兵迅速就位,而那些自各國聞風來逃的豪傑遊俠做戰雖悍不畏死,但是對非戰時這麼嚴肅的場面卻有些不太適應。

    慶忌也不催促,他站在前邊的牛車上,昂首挺胸,背箭挎弓,手中持著他自負傷以來再沒有舞動過一次的長矛靜靜地等候著。他的額前系著一條紅色的飄帶,腦後的飄帶絛尾隨著晨風飄揚,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神采飛揚。

    “孔師,今天慶忌公子好象與往昔大不相同。”子路有些贊羨地看了眼站在車轅上威風八面的慶忌,對孔丘低聲道。

    孔丘微微頷首,目注慶忌,若有所思。這種神態他有些熟悉,當他研究學問,為了一個問題苦惱良久,最後終於想出一個自認為最妥善的答案時,也是這般自信和充滿鬥志。

    慶忌的目光緩緩掃過全軍,提氣說道:“眾將士,這些日子一路行軍,我們已經忘了每日操練,你們看看自己的左右,咱們的軍心士氣都已經開始鬆懈了。 再這樣下去,我想不需要有人來攻打我們,我們自己就要垮了。軍隊需要紀律和協同,可不是一盤散沙,徒逞個人武勇就能打勝仗的,否則……我慶忌號稱吳國第一 勇士,那我自己去找姬光就成了,又何必招兵買馬,建立軍隊?”

    兩個方陣漸漸肅靜下來,慶忌繼續道:“你們是以軍旅為生的戰士,是軍人,軍人就要有軍人的樣子,我不管你們原來是打漁的還是殺豬的,從到我麾下之日起,就要忘掉過去,一切從頭開始。從今天起,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每天聞雞起舞,演習陣法、操練武藝。”

    他目光微微一掃,又道:“將士們,你們追隨在我麾下,難道不是為了成就一番大事嗎?不要把自己當成一個得過且過的小兵,不要小看了你們自己,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無論練武、行軍、巡弋、打仗,你們時刻都要記著,你要做元帥,聽懂了沒有?”

    方陣中傳出一陣笑聲,元帥?元帥就是中軍主帥,那可是一國軍中的最高武職,這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官兒,他們根本不曾想過。元帥不但要有莫大軍功,而且出身都是公卿之門,哪裡輪得到他們這些卑賤小民。

    慶忌等到笑聲漸息,陡地把聲音又提高了三分,喝道:“怎麼,不敢想還是不願當?你們看看周圍的荒原!”

    慶忌把大手一揮,指向周圍莽莽如海的荒原:“只要一顆小小的火種,就能在這裡燃起燎原的熊熊大火。一個小小的士卒,為什麼不能成為統率三軍的元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句話一出口,他手下的士兵們轟地一下,開始交頭結耳起來。這句話的煽動力實在是太大了,陳勝吳廣就靠這一句口號,聚起無數敢予反抗大秦的勇士。建功立業,拜將封侯,那是足以令熱血男兒舍生赴死的。

    慶忌見了,嘴角一絲滿意的笑容一閃即逝,他反手從箭壺中抽出一枝羽箭,舉在手中大聲說道:“今日,我慶忌便在此盟誓,今後作戰,我慶忌軍唯以軍功論賞,加官進爵俱按軍功,若違此誓,有如此箭!”

    慶忌說罷喀嚓一聲折斷了手中羽箭,兩個方陣的士兵呆了片刻,忽地舉起長矛大戟,縱聲歡呼起來:“公子慶忌!公子慶忌!”呼嘯聲驚天動地,四下草木叢林中的宿鳥紛紛驚飛,更壯聲勢。

    慶忌這番話說出來,就連一旁聽著的孔丘都聳然動容,覺得不可思議。雖然他是破落貴族,但他是極重視血統的,當初生了兒子,魯君送了一尾魚表示祝賀,那是貴族才能享有的殊榮,孔丘非常開心,就把兒子取名為鯉以彰紀念。

    他的見識畢竟也要受時代限制,如今可是奴隸制還沒有消失的年代啊,貴族是貴族,賤民是賤民,代代傳承,涇渭分明。奴隸主貴族要封爵,只要隨軍參 戰,不管戰果如何,戰後都會受爵,而平民要想享有這種待遇,簡直難如登天。慶忌循軍功加官也罷了,竟然連封爵也循軍功?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真有石破天驚 的感覺。

    慶忌將大家的反應看在眼裡,心中暗暗得意。這可是他想了半夜,才想出的迅速壯大力量的一個辦法。我是一個亡國公子,闔閭是一國君主,比勢力比地位我不如他,但是別人不能給你的,我能給,哪怕只是一張遠期支票,照樣有無數人會聞風而來。

    這樣一句話聽起來簡單,在當時可是打破了人們一向認為天經地義的上千年的舊制度,春秋末期,正是歷史的一個大轉折期,社會各種制度舊的敗壞、新的 未生,這個時候不需要十分周全詳盡沒有破綻的完美新政策,只要你有一條先進於別人,在這新舊更迭歷史轉折的大時代,就能把別人遠遠地拋在身後。

    又過一百年,商鞅提出這一條時,對秦國軍隊的作用顯而易見,但諸國卻沒有效仿施行的,蓋因阻力重重,不是有大魄力的君主,總是有些抱殘守缺,寧穩 勿動的想法的。慶忌知道,今這番話不但對他這兩百名士兵會產生一種無法估量的激勵作用,而且這個消息一旦傳開,將有數不清的當世豪傑聞風而來。

    考慮到他還要爭取吳國內部世家貴族們的支援和擁護,起碼也要盡力讓他們保持中立,不要堅定地站在闔閭一邊,“貴族無軍功不再受爵”這一條他提都沒提,現在他可是需要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力量。

    慶忌見全軍人人鬥志昂揚,許多人眼中都放出了興奮的光芒,這才滿意地一笑,揮掌如斬,朗聲喝道:“好!現在,本公子給你們半燭香的時間洗漱,半燭香的時間披甲著裝。一燭香後,全軍集合操練武藝。逾時不到者,斬!”

    全軍立刻沸騰起來,整支隊伍未到規定時間就已全軍集合完畢,每一個士兵挺胸抬頭地站在那兒,都像是一個獨當一面的大將軍,整支隊伍的風貌煥然一新。

    慶忌心中十分滿意,他不指望這番話有點鐵成金的作用,能讓全軍立刻有一個脫胎換骨的巨變,只要能提高一些士氣和熱情,改變這支疲兵的精神面貌,所產生的作用就非常可觀了。

    他相信,等到有仗可打的時候,他的因功獎勵真正得以實施時,麾下立即就會冒出無數江東猛虎來。那時,他的本錢就要充足的多了。

    要快樂地過好現在的每一天,也需要本錢不是?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04:25

太陽高升,全軍用過早飯,慶忌才拔營而起,穿穀而行,花了小半天功夫出了山谷,前面便是一馬平川,遙遙就能看見一座城池。此地已經接近魯國國都曲阜,這座城池比這一路所見都要壯觀,青石夯土壘就的城牆,高大的城門,城池附近的行人也多了起來。

    慶忌一行有兩百多人,士卒又都持有武器,遠遠走來便引起了人們注意。等到慶忌率領兩百甲士即將趕到城門口時,城門口停著一輛駟馬高車,馬車後面勒 韁站著十多名魁梧矯健的騎士,車前一個垂髫童子,面對兩百兵丁毫不畏懼,微笑著迎到路中,拱手一揖,脆聲問道:“前方客人,可是吳國慶忌公子嗎?”

    阿仇喝住拉車的老牛,慶忌掀開轎簾,向外一看,見是一個錦袍童子,心中微微納罕,卻仍答道:“正是本公子,你是何人?”

    那小童又作一揖,笑答道:“請公子稍候,我家主人迎候多時了。”說罷施施然轉身,快步走到那輛駟馬高車前同車中人對答幾句,那豪華馬車前簾一掀,便走出一個發束高冠的中年男子來。

    這人足飾珠璣,腰金佩玉,頭上一頂薄如蟬翼的高冠,絲絛系在頜下,腳下一雙高齒木屐,大袖徐擺,風姿優雅地行到近前前,拱手一禮,微笑說道:“魯國大夫展獲,恭迎慶忌公子。”

    慶忌一聽,急忙跨下車來,搶前兩步,同樣還了一禮:“豈敢豈敢,慶忌見過展大夫。”

    他這一路行來,但凡經過城邑,魯國分守各處城邑的公卿大夫們都避不露面,原因就是他的身份貴為吳國公子、同時又是吳國現任君主緝殺的逃犯,在沒有弄清朝中對待慶忌的態度之前,這些公卿大夫們只好避而不見。

    如今這位魯國大夫早早候在這裡,看來魯國朝堂上的爭論應該已經有了結果。慶忌心中忐忑,臉上卻是一派從容:“慶忌落魄公子,亡命來魯,竟勞展大夫遠迎至漆城,心中真是惶恐不安。”

    “哪裡哪裡,慶忌公子太客氣了,來來來,請馬車,咱們入城再談。”展獲笑吟吟地說著,向慶忌擺手相邀。

    慶忌本想問他是哪位大人所遣,要知道現在魯國是季孫意如當政,叔孫、孟孫兩家勢力遠不及他,若說是季孫氏派來的大夫,就不會有被驅逐出境的危險了。展獲這一說,只好先捺下疑問隨他上車。

    二人謙讓一番,最後把臂同登馬車,車簾掀起也不放下,二人並肩坐在車中,馬車調頭馳向城裡,展大夫的十余名侍衛立即撥馬尾隨其後,慶忌的兵衛帶著處於後半隊的孔丘一行人走在最後面,一行人進了漆城。

    齊紈魯縞是各國富有人家都喜歡用的東西,再加上販賣海鹽獲利豐厚,所以齊魯兩國很是富庶,國人風氣耽于享樂,“宛華居”這家漆城最大的酒店,在建築風格普遍還比較古樸的當時,已是雕樑畫棟,極盡奢華。

    此時,“宛華居”二樓偌大的空間,卻只有四個人隔著一條長廊各自據案而坐。對面跪坐的是兩個大袍寬袖的男子,一個微微側後,雙手扶膝,年紀不過二十上下。前頭那個約有四旬左右,臉容瘦削,眼神陰沉,他的雙眼微微沉下,看著桌上一杯清茶嫋嫋的霧氣,不知在想些甚麼。

    對面坐著的兩位姑娘,赫然正是慶忌在谷口河邊邂逅的兩位少女,任冰月換穿了一身顏色華麗的曲裾深衣,髮絲上插了一朵木槿花,顯得十分嬌俏。她坐在 那兒,一雙眼睛東張西望,明顯是個坐不住的主兒。微坐於側後的青羽身前也有一張幾案,上邊擺放的卻是一些時令瓜果和乾果點心。

    就在這時,“蹬蹬蹬”一陣腳步聲,迅即一停,一個悅耳的女子聲音道:“你們候在下面!”

    隨著聲音,一個女子已出現在樓頭,這位姑娘身材修長,臉蛋清麗,絲毫沒有著了脂粉的痕跡。香肩若削,腰如約素,延頸秀項,舉手投足都透著一種豪門貴族的優雅。

    她身上穿一襲淺黃飾花的深衣,纖腰上束了一條素色的帶子,烏黑油亮的秀髮挽了一個高椎髻,髮髻上插著一枝通體潔白的玉笄。除此之外再無修飾。

    青羽立即坐直了身子,欠身道:“大小姐。”

    任冰月掩口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道:“你可算來了,讓我和人談些生意經,真是要了我的命。啊……啊……,春困秋乏呀,嘻嘻,我又想睡了。”

    對面兩個男子一看正主兒來了,立刻精神一振,站起身來,臉上擠出些笑意,作揖道:“見過大小姐。”

    看來雙方是熟識的,彼此沒有通名報姓,也沒有太多的客套。那位任大小姐神色之間似乎頗為不悅,她冷哼一聲便走向任冰月一面。任冰月在席上向後膝行兩步,和青羽並坐一起,給姐姐讓出了位置。

    任大小姐褪去鞋子,穿著一雙雪白布襪的雙足踏上細蔑片織的竹席,到了兩端雲紋修飾的幾案後面,轉過身來,把袍袖一展,便盈盈落坐,那風姿真是款款動人。

    “陽虎在做甚麼?我從吳國千里迢迢而來,還押著十車貨物,到了這裡他這主人卻遲遲不見蹤影,如今我已足足等了七天,鄭盆,我問你,陽虎到底意欲何為?”

    任大小姐婉約如水的一個人,想不到脾氣比她的妹妹還要厲害,方一落座,便俏臉一沉,雙眉挑起,開始興師問罪。

    那個叫鄭盆的削瘦男子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拱手道:“大小姐,我家主人聽說小姐到了,也想儘早趕來漆城相會。可是……國中現在有件大事猶疑難決。小 姐也知道,我家主人是季孫大人身邊片刻也離不了的人物,這些日子在都城奔波忙碌,約會之期一拖再拖,卻始終抽不出時間來,實在是事出無奈,還望小姐原諒。 ”

    任大小姐冷哼一聲:“陽虎不來,你鄭盆兒可作得了主麼。”

    鄭盆苦笑道:“我家主人本想親自來會小姐,想不到國事羈縻,終究難以成行。此次小人趕來,正是受家主所托,先接收貨物。只是……鄭盆恐小姐等得心 急,是以快馬趕來,接收貨物的車輛和需要交付小姐的財帛還在路上,小姐……還得再等上三天才行。小姐與我家主人商議的大事,在下可是作不得主,不過小姐寬 心,朝中所議的事,就快有個結果了。”

    任大小姐皺了皺眉:“那我在漆城還要待到幾時?魯國如今還不是你們三桓作主,有甚麼大事遲疑難決的?”

    “這個……”,鄭盆有心不答,又不想得罪她,臉上的神情便尷尬起來。

    兩邊正在談著,任冰月無聊之極,聽到身後窗下繁雜聲響,屁股便從席上向後又滑了一截,倚著窗欄向外探看。

    這一看,恰看見大隊人馬正向這邊走來,前頭五六騎健馬開路,中間一輛馬上,後邊大隊相隨。那馬車轎簾打起,車中坐著兩個人,一個錦衣高冠的大夫, 旁邊一個俊俏少年郎,身穿白袍,外套蛟龍皮的半身甲,英姿勃勃,風度瀟灑,正微笑著左右顧盼,忙伸出腳在青羽臀尖上輕輕踢了一把。

    青羽回頭看來,任冰月向窗外示意了一下,青羽便趁大小姐不注意,雙手撐席向後滑過來。

    “噯,你看,那人來了。”

    “誰呀?”

    “喏。”

    “呀!”青羽一看差點叫出來,任冰月一把掩住她的嘴,然後探身在幾案上拈起一枚栗子,扶著窗欄比劃了一下,看看馬車行得近了,壞笑著把手腕一抖,那顆栗子就象彈丸般向下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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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33

本帖最後由 小柚仔 於 2010-1-13 11:35 編輯

太陽高升,全軍用過早飯,慶忌才拔營而起,穿穀而行,花了小半天功夫出了山谷,前面便是一馬平川,遙遙就能看見一座城池。此地已經接近魯國國都曲阜,這座城池比這一路所見都要壯觀,青石夯土壘就的城牆,高大的城門,城池附近的行人也多了起來。

    慶忌一行有兩百多人,士卒又都持有武器,遠遠走來便引起了人們注意。等到慶忌率領兩百甲士即將趕到城門口時,城門口停著一輛駟馬高車,馬車後面勒 韁站著十多名魁梧矯健的騎士,車前一個垂髫童子,面對兩百兵丁毫不畏懼,微笑著迎到路中,拱手一揖,脆聲問道:“前方客人,可是吳國慶忌公子嗎?”

    阿仇喝住拉車的老牛,慶忌掀開轎簾,向外一看,見是一個錦袍童子,心中微微納罕,卻仍答道:“正是本公子,你是何人?”

    那小童又作一揖,笑答道:“請公子稍候,我家主人迎候多時了。”說罷施施然轉身,快步走到那輛駟馬高車前同車中人對答幾句,那豪華馬車前簾一掀,便走出一個發束高冠的中年男子來。

    這人足飾珠璣,腰金佩玉,頭上一頂薄如蟬翼的高冠,絲絛系在頜下,腳下一雙高齒木屐,大袖徐擺,風姿優雅地行到近前前,拱手一禮,微笑說道:“魯國大夫展獲,恭迎慶忌公子。”

    慶忌一聽,急忙跨下車來,搶前兩步,同樣還了一禮:“豈敢豈敢,慶忌見過展大夫。”

    他這一路行來,但凡經過城邑,魯國分守各處城邑的公卿大夫們都避不露面,原因就是他的身份貴為吳國公子、同時又是吳國現任君主緝殺的逃犯,在沒有弄清朝中對待慶忌的態度之前,這些公卿大夫們只好避而不見。

    如今這位魯國大夫早早候在這裡,看來魯國朝堂上的爭論應該已經有了結果。慶忌心中忐忑,臉上卻是一派從容:“慶忌落魄公子,亡命來魯,竟勞展大夫遠迎至漆城,心中真是惶恐不安。”

    “哪裡哪裡,慶忌公子太客氣了,來來來,請馬車,咱們入城再談。”展獲笑吟吟地說著,向慶忌擺手相邀。

    慶忌本想問他是哪位大人所遣,要知道現在魯國是季孫意如當政,叔孫、孟孫兩家勢力遠不及他,若說是季孫氏派來的大夫,就不會有被驅逐出境的危險了。展獲這一說,只好先捺下疑問隨他上車。

    二人謙讓一番,最後把臂同登馬車,車簾掀起也不放下,二人並肩坐在車中,馬車調頭馳向城裡,展大夫的十余名侍衛立即撥馬尾隨其後,慶忌的兵衛帶著處於後半隊的孔丘一行人走在最後面,一行人進了漆城。

    齊紈魯縞是各國富有人家都喜歡用的東西,再加上販賣海鹽獲利豐厚,所以齊魯兩國很是富庶,國人風氣耽于享樂,“宛華居”這家漆城最大的酒店,在建築風格普遍還比較古樸的當時,已是雕樑畫棟,極盡奢華。

    此時,“宛華居”二樓偌大的空間,卻只有四個人隔著一條長廊各自據案而坐。對面跪坐的是兩個大袍寬袖的男子,一個微微側後,雙手扶膝,年紀不過二十上下。前頭那個約有四旬左右,臉容瘦削,眼神陰沉,他的雙眼微微沉下,看著桌上一杯清茶嫋嫋的霧氣,不知在想些甚麼。

    對面坐著的兩位姑娘,赫然正是慶忌在谷口河邊邂逅的兩位少女,任冰月換穿了一身顏色華麗的曲裾深衣,髮絲上插了一朵木槿花,顯得十分嬌俏。她坐在 那兒,一雙眼睛東張西望,明顯是個坐不住的主兒。微坐於側後的青羽身前也有一張幾案,上邊擺放的卻是一些時令瓜果和乾果點心。

    就在這時,“蹬蹬蹬”一陣腳步聲,迅即一停,一個悅耳的女子聲音道:“你們候在下面!”

    隨著聲音,一個女子已出現在樓頭,這位姑娘身材修長,臉蛋清麗,絲毫沒有著了脂粉的痕跡。香肩若削,腰如約素,延頸秀項,舉手投足都透著一種豪門貴族的優雅。

    她身上穿一襲淺黃飾花的深衣,纖腰上束了一條素色的帶子,烏黑油亮的秀髮挽了一個高椎髻,髮髻上插著一枝通體潔白的玉笄。除此之外再無修飾。

    青羽立即坐直了身子,欠身道:“大小姐。”

    任冰月掩口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道:“你可算來了,讓我和人談些生意經,真是要了我的命。啊……啊……,春困秋乏呀,嘻嘻,我又想睡了。”

    對面兩個男子一看正主兒來了,立刻精神一振,站起身來,臉上擠出些笑意,作揖道:“見過大小姐。”

    看來雙方是熟識的,彼此沒有通名報姓,也沒有太多的客套。那位任大小姐神色之間似乎頗為不悅,她冷哼一聲便走向任冰月一面。任冰月在席上向後膝行兩步,和青羽並坐一起,給姐姐讓出了位置。

    任大小姐褪去鞋子,穿著一雙雪白布襪的雙足踏上細蔑片織的竹席,到了兩端雲紋修飾的幾案後面,轉過身來,把袍袖一展,便盈盈落坐,那風姿真是款款動人。

    “陽虎在做甚麼?我從吳國千里迢迢而來,還押著十車貨物,到了這裡他這主人卻遲遲不見蹤影,如今我已足足等了七天,鄭盆,我問你,陽虎到底意欲何為?”

    任大小姐婉約如水的一個人,想不到脾氣比她的妹妹還要厲害,方一落座,便俏臉一沉,雙眉挑起,開始興師問罪。

    那個叫鄭盆的削瘦男子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拱手道:“大小姐,我家主人聽說小姐到了,也想儘早趕來漆城相會。可是……國中現在有件大事猶疑難決。小 姐也知道,我家主人是季孫大人身邊片刻也離不了的人物,這些日子在都城奔波忙碌,約會之期一拖再拖,卻始終抽不出時間來,實在是事出無奈,還望小姐原諒。 ”

    任大小姐冷哼一聲:“陽虎不來,你鄭盆兒可作得了主麼。”

    鄭盆苦笑道:“我家主人本想親自來會小姐,想不到國事羈縻,終究難以成行。此次小人趕來,正是受家主所托,先接收貨物。只是……鄭盆恐小姐等得心 急,是以快馬趕來,接收貨物的車輛和需要交付小姐的財帛還在路上,小姐……還得再等上三天才行。小姐與我家主人商議的大事,在下可是作不得主,不過小姐寬 心,朝中所議的事,就快有個結果了。”

    任大小姐皺了皺眉:“那我在漆城還要待到幾時?魯國如今還不是你們三桓作主,有甚麼大事遲疑難決的?”

    “這個……”,鄭盆有心不答,又不想得罪她,臉上的神情便尷尬起來。

    兩邊正在談著,任冰月無聊之極,聽到身後窗下繁雜聲響,屁股便從席上向後又滑了一截,倚著窗欄向外探看。

    這一看,恰看見大隊人馬正向這邊走來,前頭五六騎健馬開路,中間一輛馬上,後邊大隊相隨。那馬車轎簾打起,車中坐著兩個人,一個錦衣高冠的大夫, 旁邊一個俊俏少年郎,身穿白袍,外套蛟龍皮的半身甲,英姿勃勃,風度瀟灑,正微笑著左右顧盼,忙伸出腳在青羽臀尖上輕輕踢了一把。

    青羽回頭看來,任冰月向窗外示意了一下,青羽便趁大小姐不注意,雙手撐席向後滑過來。

    “噯,你看,那人來了。”

    “誰呀?”

    “喏。”

    “呀!”青羽一看差點叫出來,任冰月一把掩住她的嘴,然後探身在幾案上拈起一枚栗子,扶著窗欄比劃了一下,看看馬車行得近了,壞笑著把手腕一抖,那顆栗子就象彈丸般向下飛去。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35

慶忌與展大夫並肩坐定,微笑說道:“展大夫此來,是奉了季孫大人之命麼?”

    展獲‘訝然’道:“季孫大人?慶忌公子誤會了。展某昔年曾出使吳國,當時令先王還是吳國公子,對展某一魯國小臣卻禮遇有加,展某感銘於心,愧無以報。今聽說公子借魯還衛,故此匆匆趕來漆城相迎,以盡地主之誼而已。”

    慶忌聽了心中一沉:“原來魯國對自己這個亡國公子並不在意。”他轉念一想,突然有些明白了,不禁暗暗冷笑:“欺我慶忌一介武夫嗎?嘿!這話只好去糊弄鬼,你堂堂魯國大夫,我如今的身份又這麼敏感,不是受了魯國執政季孫意如的差遣,會忙不迭趕來相迎?”

    慶忌心中轉著念頭,面上卻不動聲色,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早聽說魯國乃君子之國,真是名不虛傳。展大夫高義,慶忌在此多謝了。”

    “噯,哪裡哪裡,禮尚往來嘛,這是展某應盡之儀。”展大夫笑吟吟地道:“公子一路而來,看我魯國風光如何?這漆城還算繁庶嗎?”

    魯國的國策是相忍為國,與其他國家常以姻親方式建立友誼,多年不動刀兵,確實非常富裕。街頭行人如織,路邊攤販無數,叫賣聲此起彼伏,城中居民的穿著也大多華麗,這魯國大城的繁華程度確非吳國所能比擬。

    慶忌轉首四顧,頻頻點頭,贊道:“齊與魯皆為天下繁華之地,一路所行所見,誠不虛言。這漆城臨近貴國王都,繁華富庶程度,已是縱我吳國的王都也難 企及了,曲阜之富庶繁華,更是可想而知。今蒙大夫接迎款待,可惜慶忌身無長物,無以酬謝,待我將來,再還大夫一份大大的心意便是……”

    展獲微笑道:“展某說過,這是為了酬謝令先王昔日的禮遇,慶忌公子太客氣了,展某愧不敢當。”

    慶忌哈哈一笑,說道:“這份心意,可惠及魯國上下,我想展大夫不為一己,也是一定會樂於欣然接受的。”

    展獲目光一閃,奇道:“喔?公子此言何意?”

    慶忌微微一笑,說道:“闔閭當世猛虎,野心勃勃。自他上位,便秣馬厲兵,圖謀霸業,魯國與吳近在咫尺,展大夫慧眼如炬,對此不會毫不知情吧?”

    展獲哈哈一笑,說道:“這個麼,展某自然是聽說過的,我聽說吳國現在拜伍子胥為相,伍子胥與楚王有血海深仇,念念不忘引兵伐楚報仇雪恨。吳楚兩國又因爭奪桑林早就結下恩怨,我想,吳國練兵,該是為了楚國吧?”

    慶忌失笑道:“展大夫原來沒聽說過唇亡齒寒的故事嗎,闔閭的野心豈止于楚國?一旦伐楚成功,兵鋒所指,就該是臥榻之旁的魯國了。”

    展獲微微動容:“臥榻之旁?此語端妙,形容的真是太貼切了。”

    慶忌拱了拱手,說道:“魯國居民安逸,魯國之城富庶,就象一個謙謙君子擁有無數財寶卻門戶大開,試問旁邊的強盜豈能不動心麼?”

    展獲哈哈一笑,目光閃過一絲狡獪:“慶忌公子如此遊說,可是想勸我魯國出兵助你伐吳?公子,如今闔閭坐擁吳國江山,而公子不過擁有衛國艾城一地,將寡兵微。公子方才也說,闔閭乃當世猛虎,魯國若出兵攘助,豈不是引火焚身?”

    慶忌一笑,搖頭說道:“恕慶忌直言,魯乃君子之國,不炫武功而修文德,禮儀之盛,諸侯嚮往,但若論武力,實非虎狼之兵的對手。慶忌怎麼會向魯國借兵,我說的還你一份大大的心意,便是在此了。”

    “喔?”展獲撚了撚鬍鬚,欣然道:“展某願聞其詳。”

    慶忌淡淡一笑,自信地說道:“闔閭確是當世猛虎,但我慶忌恰是那能克制他的人。”

    展獲呵呵笑道:“當今吳王是當世猛虎,公子卻有降龍伏虎之能,這樣說來,公子豈不是比闔閭還要可怕?”

    慶忌搖頭道:“展大夫此言差矣,蛟龍在水裡神勇無敵,上了岸來便算不得兇猛。犀牛在草地上力大無窮,若陷入泥沼則寸步難行,有沒有本領、有什麼本領,要看他在什麼環境裡。

    姬光使一刺客篡奪王位,名不正言不順,吳國上下皆心懷故主,是以我興兵討伐時,雖只區區一萬五千兵丁,他便惶惶不可終日。蓋因軍心、民心均不能為 他所用,迫不得已,他才只能重施故伎,又使一刺客行刺。他縱有虎狼之兵,唯獨在我面前束手無策,所以我才說是那恰能克制他的人。

    慶忌此番遇刺,是以兵敗,待我返回衛國招兵買馬,積蓄錢糧,揮兵再來時,闔閭的卑鄙伎倆還能再次得逞麼?到那時慶忌光復吳國,魯國不動一刀一兵、 不支一絲一粟,便可消彌心腹大患,這對魯國來說不是一件大好事嗎?慶忌說的禮物,便是指的此事。我想,展大夫不會再推辭了吧?哈哈哈……”

    展獲臉上始終一片笑意,也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想些什麼,聽了慶忌說的話,他哈哈笑道:“久聞慶忌公子乃吳國第一勇士,奔走逾奔馬,手能接飛鳥,步能格猛獸,矯捷如神,有萬夫不當之勇。只是……要想攻打吳國,可不是僅靠個人武勇便辦得到的,公子何以有如此信心?”

    慶忌輕鬆地一笑,說道:“闔閭行小人伎倆奪取王位,臣民心向故主,國內不穩,此其一;謀逆篡位,以下犯主,天下王侯公卿誰不忌憚?得道者多助,明 裡暗裡肯相幫慶忌的諸侯不在少數;此外,有衛國對慶忌鼎力相助,楚國、越國與吳國一直為仇,楚越縱然對慶忌並無好感,也是樂於見到慶忌伐吳的,楚國收留了 掩餘、燭庸兩位公子,便是明證。再加上慶忌以個人武勇對天下英雄的號召,時機一動,反攻吳國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展獲聽了笑笑,微微闔上雙目。慶忌也不多說,轉而悠閒自在地四處打量,欣賞漆城風光。就在這時,他的左肩突然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慶忌心中一驚,霍地抬頭向外望去,同時雙腿繃緊,一俟時機不動,便要躥出車去。

    他一抬頭,正看見樓上視窗有兩個女孩探出頭來正向他張望,那掩口而笑的姑娘粉面桃花,眉眼盈盈,可不正是路上遇到過的那個女孩。慶忌心中一喜,他伸出食中兩指,往自己唇上輕輕一抹,然後向她一揚,做了個飛吻的動作。

    “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瑤”嘛,瓊瑤就等於言情了,言情怎麼少得了親嘴兒這個節目?不啵一個都對不起觀眾,這正是來而不往非禮也。

    任冰月在樓上正笑的得意,一見他如此輕佻的動作,頓時心頭如小鹿嗵嗵亂跳,面紅耳赤地縮回了頭去。

    展獲忽然一睜眼,好象這時才瞧見他揮向空中的兩指,連忙問道:“公子,什麼事?”

    “哦……,沒什麼……”,慶忌把兩根手指隨意地又揮動了兩下,不動聲色地道:“有一隻蒼蠅……”

    展獲早將他的一舉一動、神情變化都悄悄看在眼裡,見他這麼說也不點破,只在心中想道:“慶忌此來曲阜,真的無意求助於魯國?看他如此輕鬆自若,猶有閒情逸致與女子調笑,竟是真的對我魯國全不在意,他對伐吳這麼有信心麼?”

    什麼伐吳成功,便可消彌魯國心腹大患,展大夫是根本不信的,但是如果魯國對慶忌伐吳有所幫助,那麼要結成兄弟之邦就順理成章了。若助慶忌伐闔閭而 代之,聯吳以抗齊國,對魯國自然是非常有利的一件事。而且行此仁義之舉,魯國在諸侯間必然也能聲譽大隆,威望顯著。問題是,慶忌真有此能麼?

    展獲沉吟良久,回首向慶忌笑道:“此地有一座莊院,乃是鄙國成碧夫人的別院,展某的封邑與成碧夫人的封邑相鄰,兩家向來友好。此番來迎公子,展某向成碧夫人借了這所別院作為接迎慶忌公子的地方,慶忌公子若覺得漆城風光還能入眼,不妨在此多盤桓幾日。”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36

“宛華居”,任家大小姐渲泄了心中的怨氣,神色已經緩和下來,淡淡說道:“鄭盆兒,我也知道陽虎大人位高權重,公務繁忙,如此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但是此番赴魯,我打的是往齊國祭祖的旗號,在漆城勢必不能耽擱太久,否則一旦洩露風聲……。”

    鄭盆連忙拱手笑道:“鄭盆明白。陽虎大人對於不能依約前來也感到非常歉疚,此地距都城雖不甚遠,不過大小姐自然明白,朝堂中事,須臾之變足以動天下。”

    任若惜微微一笑,把盞道:“我明白,希望陽虎大人也能明白若惜的為難之處,陽虎大人所慮者,前程而已。若惜所慮者,身家性命!兩者豈可同日而語?這樣吧,我再等三天,三天之內陽虎大人不到,我便啟程赴齊,會唔之事只好押後再說。”

    說罷任若惜展袖而起,微一側首,卻見青羽和任冰月正在附耳低語,青羽掩口輕笑,冰月卻滿臉暈紅,對於堂上的動靜竟是絲毫未覺,任若惜柳眉一蹙,心中不禁又浮起一絲慍意。

    鄭盆兒和他的侍衛起身道別,聽到雙方寒喧,任冰月和青羽才曉得大小姐要走了,連忙也跟著站起來。任若惜看也不看她們一眼,當先走了出去。

    鄭盆兒拱手如儀,滿臉堆笑地站在樓梯口,耳聽得腳步聲“空空”漸遠,樓外健馬長嘶,馬蹄聲須臾消失,臉上的笑容才慢慢冷卻下來。

    他瞟了旁邊那個人一眼,冷冷地道:“楚才,你方才也聽到了,鄙人最多只能再拖三天,如果你們要動手,只有這三天機會,三天之後,一切休提!”

    那個扮僕從的年輕人笑道:“鄭大人放心,能拖三天,我們的人手也就到齊了。楚某立刻通知主上,決不讓鄭大人為難就是。”

    “那就好!”鄭盆袍袖一卷,昂然走下樓去了。

    任若惜回到自己府門前,看到旁邊那座緊閉不開的府邸此刻門戶大開,許多披甲士卒正魚貫而入,不禁勒住戰馬,目中露出疑惑神色。

    府中的幾個奴僕迎上前來,任若惜用馬鞭向旁邊的府門一指,問道:“怎麼有這麼多甲士,是成碧夫人回別院小住麼?”

    任家家大業大,在魯國也有多處莊院,這座占地有頃的大莊園就是她家的一處房產,府中常年有些家奴在此打理。那家僕就是此地莊中的一個老奴。

    蒼發老奴欠身答道:“大小姐,老奴方才聽成夫人府的奴婢說,好象是一位姓展的大夫借了她家的宅院宴客,並非成碧夫人來了。”

    任若惜“哦”了一聲,淡淡地道:“回府吧。”

    她一句話說完,卻未見妹子應聲兒,扭頭一看,任冰月和青羽還在馬上低聲談笑,不覺怒從心起。任若惜抖腕一甩,手中馬鞭刷地一下揚起,在空中“啪”地炸出一聲脆響,把正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任冰月和青羽嚇了一跳,連忙分開了身子。

    任若惜冷哼一聲,喝道:“下馬!”

    馬前老奴跪趴于地,任若惜一按馬背,小鹿皮的靴子踏到他背上,伸手一提裙擺走下地去,大步走向府門,任冰月見姐姐發怒,連忙吐吐舌尖,乖乖下馬跟在後面。

    任若惜走過兩道庭院,在一棵濃蔭如蓋的大榆樹下站定身子,轉過臉來面沉似水地道:“冰月,姐姐帶你出來,是讓你遊山玩水來的麼?整天只知和下人嘻笑打鬧,今天這樣一趟尋常會唔,還要使人來找我出面,正經事你就半點做不來……”

    “大小姐,二小姐年紀尚幼,不通生意買賣……”,青羽剛剛說到這兒,任若惜冷冷的目光向她一掃,冰冽冽的如透骨之冰,青羽心中一寒,連忙閉了嘴。

    任若惜嘴角一翹,馬鞭向她隨意一指,喝道:“沒有一點上下尊卑的規矩,我和二小姐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滾出去,前庭跪下,掌嘴二十!”

    青羽駭得臉都白了,任府上下,除了任家家主,她獨懼這位大小姐,一見大小姐震怒,青羽哪裡還敢搭話,立即乖乖退出內庭,回到前庭往道中央的青石板上直挺挺一跪,自起摑起嘴巴來,看那下手還不敢藏力。

    任冰月本來笑嘻嘻的不以為然,一見姐姐如此嚴懲自己的下人,臉上就露出些不快來,擰眉嗔道:“姐姐,青羽是我身邊的丫頭,一向乖巧懂事,插嘴說話縱然亂了規矩,也是忠心護主的緣故,姐姐何以如此重責?”

    任若惜氣極,手中馬鞭一甩,刷地一下抽落一地榆錢,看得任冰月縮了縮脖子,好象那一鞭就抽在她的頸上。姐姐輕易不發脾氣,真發起怒來,她心中也是怕的。

    任若惜在庭前來回踱了幾步,站到任冰月面前瞪了她半天,才點了點頭,冷冷地道:“你問我為什麼?好!你跟我進來!”

    說罷一轉身大步向房中走去,任冰月嘟了嘟嘴,只好跟了進去。

    任若惜在席上坐定,看了眼一臉無辜的冰月,無奈地歎了口氣,問道:“冰月,我們此番借返齊祭祖之名來魯國,到底是幹什麼來了?”

    任冰月眨眨眼,滿臉茫然地道:“不是運送兩百件皮甲、三百支劍、五百枚狹葉矛尖給買家麼?”

    任若惜搖搖頭,無奈地道:“冰月,父親妻妾滿堂,膝下卻無一子,只有你我兩個女兒。如今父親年紀大了,這偌大的家業,要由你我為父親分憂才是。當今吳王對於和先王過於親密的人都十分忌憚,任家目下是危機重重,你還懵然不知嗎?”

    任冰月一呆,奇道:“不會吧,咱們任家雖然也是吳國大族,但是與王室一向沒有過於親密的關係呀,當今吳王登基,父親不是還向他敬獻了青銅利劍三千柄嗎,他有甚麼信不過咱家的。”

    任若惜苦笑,她垂下細密的眼簾,默然片刻才道:“還不是因為父親托曹大夫向先王姬僚進言,要將姐姐……許配與公子慶忌為妻的事。大王一口便答應了,只因慶忌公子尚在楚國作戰,是以未行文聘之禮。當時闔閭就在先王座前,全都看在眼裡,他奪位後怎會信我任家?

    吳越冶煉鍛造之術天下第一,我任家更是其中翹楚,吳國兵器俱出我家。父親麾下有冶匠兩千,鍛匠兩千,採礦力士四千,若要作反,頃刻間就能拉起一支隊伍,吳王能不把我任家看成心頭之刺麼?

    只 是咱任家在吳國舉足輕重,他登位之後,父親又率先敬獻三千柄利劍做為賀禮,闔閭捉不到咱家的什麼把柄,這才暫且隱忍。父親窺破他的殺心,獻劍便是為了自 保。如今違反吳國禁令,私自向諸侯出售兵器,更是為了求生。賺錢不是目的,藉以結識各國權要,預埋退路,才是父親真正的心意。”

    任冰月訝然道:“原來是這樣……,可是冰月並沒有做什麼啊,只是與青羽四處走走,又能惹出什麼禍事來?”

    任若惜斥道:“糊塗!一旦我們私下會唔他國權臣的消息洩露,本就疑心重重的吳王必定連面子功夫都不做了,必然不顧一切立刻對我任家下手,那時我們任家就是滅族之災了。這一路上姐姐深居簡出,小心翼翼,你卻毫不在乎,到處抛頭露面,還說不會惹下禍事?

    我說過你多少次了,你都不放在心上,青羽那丫頭又只知討好慫恿,投你所好。哼!越來越不安份了。她對你忠心耿耿,我是知道的,但是忠僕就可以縱容嗎?你是任家的女子,你身邊的奴婢就不是普通的奴婢,你和他們沒有上下尊卑之分,就會讓他們產生不該有的欲望!

    當你權柄在手的時候,他們的地位自然也就跟著水漲船高,心氣兒也會越來越高,可是你待他們再如何無分彼此,你能把你的一切與他們分享麼?你能讓他們擁有和你一樣的尊榮和地位嗎?

    你做不到,卻縱容了他們的野心,他們就會心生怨恚。馭下之道,必須恩威並重,要讓他感激你的獎賞,敬畏你的權柄,像你這樣主僕不分,尊卑無序,早晚生出事來。

    你看看如今的魯國,季孫、叔孫、孟孫三家公室瓜分了魯君之權,把魯君趕到齊國去了。他們麾下有實力的家臣象陽虎、公山不狃、仲梁懷這些人,也個個野心勃勃,暗蓄死士,私購兵器,架空公室,篡奪大權,走的路和他們的主子一模一樣。

    這些公室對魯君,這些家臣對公室,當初又有哪個不是忠心耿耿,一切唯主上之命是從?又有哪個是一開始就包藏了禍心的?人心難足、欲壑難填,得一望十、得十望百乃是人的天性。你如果不懂得馭下之道,卻又擁有很大的權力,忠犬也會變成兇惡的狼,早晚反噬你一口。”

    任冰月不服地道:“不是還有姐姐在麼,冰月只要聽你的話就是了,這些權謀馭下之術,我學來做甚麼?”

    “我?”任若惜遠山般的黛眉微微鎖起,一縷惆悵慢慢蕩漾在眉宇之間,她望著門外道徑上搖曳的花朵,癡癡半晌,才幽幽一歎,低低地道:“姐姐……也許很快就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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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37

聽說姐姐將要出嫁,任冰月大為興奮,一把扯住她衣角,迫不及待地問道:“姐姐要嫁與哪家公子?”

    任若惜抽回袖子,淡淡地道:“這要看父親欲遷往何處了,若是越國,那就是越國的公室。若是魯國,那便是魯國的公室。若是要遷到楚國麼,呵呵,自然就是嫁于楚人了。”

    任冰月一呆,訕訕地道:“這……,嫁給甚麼人,全不由姐姐作主麼?”

    任若惜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廢話,當今天下,上至天子諸侯、下至公卿大夫,哪戶人家不是這樣嫁女兒?自古女兒家,喜樂不由自身。世家之子,更是生就的一身責任,哪有幾個象你這樣怠懶。”

    任冰月傻了眼,吃吃地道:“可咱任家……怎麼離得了你?”

    任若惜歎道:“所以我才帶你出來,只希望你能跟著我好好學學,誰想你卻這麼不爭氣。”

    任冰月想了想,傻笑兩聲道:“要不然……,父親要與哪戶人家結親,便把我嫁過去吧,反正我什麼也不會做!”

    “你?”任若惜氣笑了:“長女未嫁,哪裡輪得到次女婚配?再說,你這傻丫頭,就算嫁了人,又有什麼用?”

    任冰月挺起胸,紅著臉道:“若論其他我自然不及姐姐。可是若論姿色,我比姐姐也不是差的很多很多吧?再說……再說……”任冰月吭哧吭哧地道:“再說生孩子嘛,哪個女兒家不會?”

    任若惜“噗哧”一笑,忍俊不禁地道:“你呀,怎麼象個沒長大的孩子。你想的太簡單了,女子財帛,只是締結聯盟的手段,締結了聯盟,如何經營這關係,豈能是個女兒身就能勝任的?”

    任冰月洩氣道:“看來我還真是沒用,連這樣的事都做不成。你……你要與陽虎見面,難道他也是父親心中的人選之一?他……他可是將至四旬的男子了。”

    “ 當然不是!”任若惜斂了斂衣袖,傲然道:“我們任姓,乃是上古貴族,黃帝後裔,陽虎權柄雖重,終究不過是季氏家奴,任家長女豈能豈能嫁給了他?好了,這些 事不是你我能決定的,向你透露這些,只是要你警醒一些,不要再渾渾噩噩的以免為人所趁。這三天,你給我耐住性子,不可再到處遊蕩,三日之後,我們便啟程赴 齊。”

    任若惜起身往內堂去,走到門邊回頭看了冰月一眼,說道:“把你的侍婢青羽喚起來吧,可不要蠢到說是我要她起來的。”

    任冰月吐了下舌尖,向姐姐扮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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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侍女服侍慶忌入浴,雖說兩個侍女相貌不算上佳,畢竟是妙齡少女,初嘗溫柔滋味還是令這位落難公子飄飄欲仙。好在他繼承了慶忌的全部記憶,彼此的融合使他的見識和心性與往常大不相同,自然而然的便通曉了許多規矩,神態舉止間也自有一種貴族風範,倒不致出乖露醜。

    以熱水香湯沐浴完畢,慶忌穿著襦衣和#65533;褲,一身輕鬆地坐到榻上。這#65533;就是那時代的內褲,有褲腿而無褲襠,算是廣義上的開襠褲,只是不似幼兒般露了下體而已。

    身後一個侍女跪坐,用牛角的梳篦為他梳理長髮,另一個侍女跪坐于前,手捧一方銅意。慶忌輕輕自那侍女手中取過銅鏡,輕輕摸索著銅鏡,那是一面蟠虺飾紋的青銅鏡,邊緣是相互纏繞的小蛇圖案,看起來非常精美,銅鏡鏡面平滑明亮,景物在銅鏡中纖毫可現。

    慶忌握著那面銅鏡,遲疑半晌,才慢慢把它舉起來。鏡中先是出現兩道濃眉,然後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秀挺的鼻子,線條明朗的雙唇,充滿陽剛氣的面龐整個躍現於鏡中,看起來俊武不凡。

    他在水邊也照過自己的樣子,但是直到此刻才看的這麼清楚:“原來這就是我的樣子,不但年輕了十歲,而且還是一個小帥哥”,慶忌對著鏡中的自己陶醉地笑了起來。

    “喂,你看本公子相貌如何?”

    慶忌笑吟吟地問跪坐于前的侍女。

    那侍女仰起臉來,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眼,然後抿嘴一笑,伏身答道:“成碧夫人于別府飲宴時,所邀士人公子多有青年俊彥,但風采相貌均不及于公子,以婢子所見,公子俊雅風流,如今漆城,唯公子可稱第一美人。”

    慶忌知道這時美人的形容是男女通用的,但是聽著還是覺得有趣,他哈哈一笑,振衣而起,說道:“來,為本公子著裝。”

    “是,”兩個侍女輕輕一笑,雙雙站了起來。慶忌為人隨和,方才侍候他入浴時這兩個小侍女就知道了,所以在他面前很是放鬆。

    兩個侍女提起一襲交領右衽的素白色葛服,慶忌伸出雙臂,任她們為自己穿上袍子,折齊領角、系上錦帶,掛上佩玉,撫平袍裾。身後那個侍女輕聲提醒道:“公子,尚未著冠呢。”

    慶忌把袖一拂,笑道:“頭髮這樣披在身後,隨意的很,不必盤髻著冠了。”

    兩個侍女嬌聲應是,侍候他穿上布襪,慶忌踏著地板走到門邊,兩個小侍女忙趕過去捧起高齒木屐,為他趿上鞋子,慶忌便大袖飄飄地走了出去。

    一頭烏黑的長髮只用一條細帶子簡單地系了垂在肩後,腰間錦帶上玉#65533;叮噹,穿著高齒木屐,踏在木板回廊上,風吹花木,滿地疏影,優雅的意境讓人心曠神怡。“呀,這樣的氣氛,應該再手提一支綠竹杖,高歌我本楚狂人,瘋歌笑孔丘才是”。

    慶忌想到這裡,不禁啞然失笑,孔子現在可就在這處莊園裡呢。想到這裡,他心裡忽地一驚:糟了,方才受展大夫接迎一路來到成府,由於有展大夫作伴,無暇照顧孔老夫子,只記得他的牛車隨在後面,如今不知怎麼樣了,可別冷落了這位老先生才好。

    他回頭問過兩個隨侍與後的侍女,談起孔子其人,兩個侍女均搖頭不知,不過她們聽了孔丘的名字,居然知道此人,看來此時孔丘在魯國已算是一個知名人物。

    慶忌急急來到前堂,只見展大夫與孔丘據席而坐,談笑言歡,正說得親熱,不禁有些愕然。展大夫見他出來,忙起身迎道:“公子沐浴已畢了?呵呵,展某素聞公子勇武之名,如今再看,還是一個玉人。”

    慶忌斂袍回禮,笑道:“展大夫過獎了,方才倉促,竟然忘了招呼孔師,真是罪過,怎麼……孔師與大夫本就是舊識麼?”

    孔丘也微笑著站了起來,笑道:“正是,方才問過門下童子,才知道迎接公子的乃是展大夫。孔丘與展兄是多年好友。當年展兄往都城公幹,因城門已閉,夜宿城門之下,城下有一孤女,時值寒冬,展兄恐其凍死,喚入車內,坐之於懷,至晚不亂,實是謙謙君子,孔丘一向欽佩。”

    慶忌聽得張大了嘴巴:“柳下惠!這是柳下惠的事蹟啊,怎麼成了這位展大夫了?”

    他可不知道“坐懷不亂”的故事說的就是此人,柳下是展獲的封邑,惠是展獲的諡名,此刻展獲還好生生地活著,世上自然沒有柳下惠之名。

    展大夫卻不知道他為什麼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遜笑道:“仲尼又來謬贊了。呵呵,慶忌公子不知,我與促尼曾同為士師(掌管刑罰獄訟之事的小官),兩人相交已久。方才聽說,公子慨施援手,解了仲尼路逢盜賊之厄,展某在此多謝了。”說罷鄭而重之地施了一禮。

    慶忌定了定神,連忙道:“不敢不敢,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展大夫苦笑一聲:“于公子來說,只是舉手之牢,對展某來說,可是天大的事情。”

    慶忌一奇,展大夫尷尬地道:“這事,真是……唉……”

    展大夫苦笑連連,慶忌看的莫名其妙,孔丘一旁解釋道:“方才與展兄敘起離別之情才知道,原來那夥盜賊俱是展蹠門下,而展蹠,乃是……”

    他看向展獲,展獲乾笑兩聲,臉上有點掛不住顏色:“實不相瞞,大盜展蹠,乃是……咳咳,乃是展某的胞弟。家門不幸,險些害了仲尼,展獲真是愧對故人。”

    孔丘笑道:“展兄何必如此,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再說,幸賴慶忌公子援手,孔丘如今不是安然無恙麼?”

    展獲連連搖頭苦笑,說道:“罷了罷了,今日接迎慶忌公子,又見到久別老友,乃是大喜日子,這些煩心之事且都不提,來來來,公子與仲尼且入席。”

    說罷展獲三擊掌,對閃身進來的成府家僕道:“傳宴,歌舞侍候。”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37

成碧夫人府隔壁又是一幢大宅,這漆城本是繁華之地,許多都城的豪門大戶在此地都有別院,春草青青、秋高氣爽時,來此別院小住,踏青采風,遊玩射獵,遠比都城自在。

    這幢大宅與任家別院和成碧夫人府不同的是,宅院沒有那麼豪綽,這裡本是魯國大商賈白子陵平時南北經商、寄屯貨物的所在,莊園內建了許多庫房,平時空著,留守的人也不多,只有兩個老蒼頭兒攜家眷在此打理。此刻,這處白府別院卻是已被鳩占鵲巢了。

    堂上七八條大漢據席而坐,當中一方幾案,案後橫臥一條大漢,以手支額,聽著他們說話。這大漢雙眉如刀,頰如刀削,豐厚的嘴唇,頜下一部濃茂的鬍鬚,雖然只是懶洋洋地躺在那兒,但是渾身充溢著一股野獸般的力量,讓人油然而生敬畏之意。

    他身穿一襲葛布的袍子,兩隻腳赤著,一個僕傭打扮的少年把他的一隻腳架在自己的大腿上,正用銼刀為他修理著指甲。

    那大漢睜著一雙凜凜生威的大眼,環顧左右,問道:“楚才的話你們都聽到了,我們只有三天時間,小乙,你的車馬準備好了麼?”

    那叫小乙的漢子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從左眼下劃到右唇邊,象一條猙獰的蜈公,看起來極是兇惡。小乙答道:“主上放心,小乙已經備下一百輛車子,只待主上吩咐。”

    大漢點點頭,又問:“莫風介時由成府翻牆而過,四處點火引起混亂,古君海則率隊主攻。君海,任家家將以一當十,向來驍勇,又倚仗兵甲之利,小覷不得。介時你是前門主攻,須得早早準備,要你調集的人馬到齊了麼?”

    這個古君海身材魁梧不在這盤臥的大漢之下,一部絡腮鬍子直伸到耳後,聽到大漢詢問,踞身道:“主上,我的人已到了七成,還有六七十人正在趕來,預計今明兩日必到。”

    大漢微微一笑,說道:“甚好,劉煜、李玄,你二人負責左右佯攻,分散任家兵力。介時某以力士破任家後牆,由某親自阻敵,葉羽負責運走兵甲武器,曾#65533;卞在城門接應,出城之後立即運進山谷,毀車殺牛,掩埋兵器。小乙,帶了你的人便於此時上路,招搖過市。”

    眾武士齊齊應喏,楚才眼珠一轉,問道:“主上,任家姐妹如何處置?”

    大漢瞟了他一眼,笑道:“既取其財帛,難道還要取其性命嗎?”

    楚才臉上露出貪婪神色,嘿嘿笑道:“越豔窈窕,吳娃多嬌,那是有名的出美女的地方,主上不知,卑下可是親眼所見,那任家姐妹,俱是人間絕色,生得花容月貌,一身嫵媚……”

    大漢把手向他一指,大笑道:“說話不要拐彎抹腳,你可是欲蓄此二女為姬嗎?”

    楚才媚笑道:“卑下的意思是……那兩個女子妖嬈美貌,就此棄之著實可惜,主上身邊該當有此姐妹陪寢服侍才對,嘿嘿,主上若是取了任家姐妹,只把她們身邊美婢賞與卑下,卑下便心滿意足了。”

    那大漢勃然大怒,抬腿一踹,正為他修理腳趾甲的少年盜夥便“哎喲”一聲仰面跌了出去,大漢不理他呼呼喊痛,呼地一下坐起,作色道:“混帳,取財莫取色,取色莫取財,你貪戀人家美色,要誘我展蹠壞了規矩麼?”

    楚才臉色一變,慌忙伏地道:“卑下不敢,卑下的意思是……”

    他還沒說完,盜蹠呸了一聲,一口濃痰吐到他的頭上,抬起一腳把他踢翻在地,瞪起一雙虎眼,戟指大喝道:“任家豈是隨意欺辱的人麼?以我展蹠之能,欲取其財物,也要調兵遣將,多方籌備,唯恐不能成功。

    某一旦攻入任家,此二女必是家將重重保護的人,若要取之,不知要死多少弟兄,糾纏一久更脫身不得。你為美色,陷兄弟于危境,是為不義;明知敵強,偏生妄想,是為不智!跟了我這麼久了,依舊這般猥瑣,不知進退!”

    楚才驚得汗透重衣,連連頓首道:“卑下知罪,卑下知罪,請主上息怒。”

    這楚才是八面玲瓏的人物,與其他盜夥處得一向不錯,一見他受主上責斥,紛紛代為請罪,展蹠才憤憤然地坐下,嗔目喝道:“盜亦有道,你若再這般不見長進,某便割了你的卵子,去了你的禍根。”

    楚才這一嚇非同小可,惶惶然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展蹠還待訓斥他幾句,忽地隱隱聽到絲竹歌樂之聲,他側耳聽了聽,不禁扯了扯鬍鬚,把濃眉一緊,問道:“怎麼回事,那個狐媚子到了別院麼?”

    屬下面面相覷,展蹠大怒,伸手重重一拍幾案,拍得盞碟亂跳:“還不去探聽明白!”

    莫風和李玄連忙起身退了出去,過了片刻二人匆匆趕回,向他稟報道:“主上,並非成碧夫人到了別院,卑下探得,乃是一些借宿的客人,帶有許多甲士,約有兩百之數,至於主人是什麼身份卻還不甚明瞭。”

    展蹠擰著眉毛,喃喃道:“兩百甲士扈從……哪個公卿大夫有此威儀?有他們在此豈不壞我大事,怎生想個法子把他們趕走才好。”

    明知對方身份不凡,而且扈從武士有兩百多人,展蹠還能如此從容,竟要想辦法把對方趕走,民間傳言,說他縱橫齊魯,侵擾諸侯,王侯公卿束手無策,看來真的不是虛言了。

    莫風和李玄聽了臉上露出尷尬神色,展蹠看在眼裡,問道:“還有甚麼話說?”

    兩個盜首對視一眼,由李玄上前一步,叉手低語道:“主上,聽說……聽說那宴客的人,是……是展獲展大夫……。”

    展蹠一呆,失聲道:“我大哥……他好端端地不在都城做他的大夫,趕到這兒來會的甚麼客?真是豈有此理!”

    他側首想了片刻,卻又嘿嘿地笑了起來:“無妨無妨,我大哥素來是守禮的君子,他既借此地宴客,對方必是他敬重的人物,若有惡鄰騷擾,我大哥失了顏面,那就只好請他的朋友另遷佳居了。呵呵呵……,李玄,你來,我教你個法子,把他們轟將出去……”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37

展獲是主人,坐了主席,孔丘與慶忌是客,誰坐右首就不免要謙讓一番了。天下諸侯,除了楚國尚左,其他各國都是尚右的,以右為尊,重要客人自然應該坐在右首。

    孔丘認為此次歡宴本就為了迎接慶忌,加上他是吳國公子身份,理應坐在上席。慶忌則是一看見這個身高趕得上穆鐵柱的孔大夫子,腦海中就出現一副金光閃閃的牌匾,上書“至聖先師”四個大字,哪肯讓他屈居末席,兩下裡便遜讓起來。

    孔 丘崇尚周禮,周禮把上下尊卑的禮儀融合到了生活的各個方面,在潛移默化中行規矩,坐臥行走、建築飲食,都有著極其詳盡的規定。那時的禮可不僅僅是一種禮貌 而已,所以孔丘對禮甚為看重,哪肯做逾禮的事,慶忌一聽老夫子鄭而重之地和他講起‘禮’來,心裡先就怕了,只好到了右席就坐,賓主這才歡喜開宴。

    成碧夫人交遊廣闊,常來漆城小住,此地別院常年供養著一批樂師舞伎,所以堂上歌舞紛芸,十分熱鬧。

    展大夫舉盞向兩人敬了杯酒,放下酒盞向孔丘問道:“仲尼,你當初負氣而去,為兄聞聽,扼腕歎息良久。如今你既然回來了,可有什麼打算麼?”

    孔丘猶豫了一下,才慢慢放下酒盞,淡淡笑道:“丘準備回到家鄉,設壇講學,展兄以為如何?”

    展大夫撚須笑道:“仲尼博學好禮,世所敬仰,如今正當壯年,應該出來做事才對啊。”

    孔丘喟然歎道:“孔丘欲在魯從仕,怕是前程艱難吧?”

    展 獲目注孔丘片刻,啞然失笑:“仲尼還記著當面責斥季孫大人逾禮的事嗎?仲尼,季孫大人執掌國政,求才若渴,些許小事怎麼會放在他的心上?你是魯國聞人,通 達古今,學識淵博,名聲聞于諸侯,季孫大人有志強大魯國,怎會舍仲尼這等賢才而不用呢?如果你願意從仕,愚兄可以為你引薦。”

    孔丘意動,略一思忖,舉杯笑道:“展兄盛情,丘不勝感激之至。離開故鄉這麼久了,我是一定要回去看看的,待孔丘回家小住幾日,再往曲阜拜訪展兄如何?”

    他這麼說,就是變相的答應了,展獲心中喜悅,與他又對飲一杯。孔丘放下杯子,欣欣然向慶忌問道:“公子可去曲阜麼?”

    慶忌笑了笑,眼角也不掃展獲一眼,昂然答道:“慶忌本意欲往曲阜療傷,如今傷勢漸愈,可是歸心似箭了,這曲阜不去也罷。蒙展大夫盛情,慶忌便在此小住幾日,一俟行動自如,立即返回艾城,招兵買馬,再次伐吳,弑父之仇一日不報,慶忌豈不愧為人子嗎!”

    孔丘一聽聳然動容,立即擊掌叫好。

    孝道,正是他倡禮的一個重要部分,慶忌這一答正是投其所好,怎不心癢難搔?曾有他的弟子向他問起如果和別人有殺父之仇怎麼辦?當時孔老夫子之乎者也地回答過一番,後來記在了《論語》裡。

    他那段話換成如今的白話文,大意就是:如果有殺父之仇未報,不能穿好的,不能吃好的,不能去做官,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殺掉仇人為父報仇,如果不小心在路邊遇上了,手裡又沒有武器,抄起塊板磚也得削他。

    所以他對慶忌這種至孝的表態自然大加褒揚,立即贊道:“公子此言甚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漫說公子光弑君奪位,大逆不道,便是他本為一國之君,為人子者,有此血海深仇,也當為父絕君,而切切不可為君棄父。”

    慶忌聽的一呆:“儒家不是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麼,怎麼孔丘卻說出甯為父絕君,不為君絕父的話來,難道那都是後世儒家的不肖子孫們捧皇帝老兒臭腳發明出來的說辭,根本與孔丘無關?”

    展獲在一旁撚須微笑,聽了慶忌的話臉上卻看不出什麼聲色,就在這時,一陣風來,送進一片奇臭,兩旁樂師舞伎紛紛捂鼻蹙眉,展獲大怒,喝道:“豈有此理,這是什麼味道?”

    成府管事慌慌張張跑出去探問究竟,片刻功夫跑回來道:“展大人,小人出去問過了,隔壁白府家人漚肥種地,氣味傳了過來。”

    展獲款待客人,席上卻傳來一陣五穀臭味,頓時讓他顏面掃地,把展大夫氣得臉色鐵青,他知道隔壁的所謂白府是魯國大商賈白子陵的別居,他堂堂一個魯國大夫自然不把白子陵放在眼裡。

    只是現在白子陵不在,白府裡不過是一些下人,他不便自降身份親自出面,便憤然喝道:“你去告訴他們,就說府中正在宴客,再有異味擾我興致,必不輕饒。”

    那管事跑出去隔著院牆一說,對面吼聲如雷,展獲等人坐在廳中也聽得清清楚楚,一個男子聲音陰陽怪氣地道:“你宴你的客,我漚我的肥,你家要怪罪,便去怪那風不知趣,與我等何干?”

    說罷牆後傳來一片大笑,展獲聞言雙眉陡立,“啪”地一下拍案而起。慶忌勸道:“大夫勿惱,使家人過白府言明大夫身份,頑劣小子當知畏懼。”

    展獲吞了口惡氣,沉著臉喚過成府管事,讓他過府交涉,那管事也沒想到白府的下人變得如此大膽,領了吩咐便急急往白府去了。只過片刻,隔牆便傳來一陣慘呼聲,展獲與慶忌、孔丘相顧愕然,隨即便見成府管事和幾個家丁互相攙扶著,鼻青臉腫地趕了回來。

    成府管事跪伏于地,哭訴被白府粗野下人打了,氣請展大夫出面。展大夫氣得渾身發抖,孔丘一雙大眼也瞪了起來,兩位道德標兵摩拳擦掌,就要親自出頭去討個公道。

    慶忌見此情景不由心中一動,方才展大夫說那白家只是魯國商賈,明知隔壁是一位地位顯赫的大夫宴客,一個商賈的家人怎敢如此放肆?散播臭味倒也罷了,還把上門理論的人打成這般模樣,分明是有意挑釁,他們意欲何為?

    慶忌心中打了個轉兒,便沉住了氣,穩穩地坐在那裡道:“展大夫、孔先生,稍安勿躁。梁虎子,近前來!”

    左兵衛梁虎子唱諾一聲,自堂下大步而入,抱拳行以軍禮。慶忌目注梁虎子,淡淡地道:“你去,勿使俗人擾了大家興致。”

    梁虎子是原吳國的軍將,一直追隨慶忌,對他的心意最是瞭解。他抱拳行禮時目視慶忌,慶忌的眼神微微向他一凝,然後刷地一下垂下來盯向酒杯。梁虎子心中了然,把濃眉一挑,俯首稱諾,一步步倒退下堂,點齊二十名虎狼之兵,風一般出了大門。

    展獲這時才反應過來,不安地道:“公子遠來是客,招待不周,已是展某的罪過,再勞動你的兵將,展某豈不慚愧?”

    慶忌欠了欠身,笑吟吟地道:“大夫盛情款待,慶忌愧無以報。些許小事,慶忌代勞手足,便當是酬謝大夫隆情厚意吧。來來來,不要讓小人擾了酒興,展大夫請、孔先生請。”

    展獲、孔丘舉起杯應酬,雙耳卻豎了起來,傾聽隔壁動靜。

    梁虎子領了二十名兵丁,來到白府門前,把大門擂得山響,高聲喝道:“開門,開門!”

    裡邊有人陰惻惻地道:“成府的狗又來狂吠麼?要進門來,旁邊有門,莫要擂壞了我家大門,你可賠償不起。”

    梁虎子往旁邊一看,卻是門上開的一個狗洞,不由勃然大怒。他左右看看,瞧見旁邊門鬥下臥著一具壓場用的石滾,便走過去,握住石滾兩邊的凹洞,吸一口長氣,大喝一聲,把石滾舉了起來。

    這 石滾重量不下三百斤,尋常力士還真舉不起來,梁虎子素有蠻力,一身力氣只比慶忌略遜,這一聲大喝竟把石滾舉過了頭頂,身邊的士兵立時喝一聲彩。梁虎子滿臉 橫肉都抖了起來,舉著石滾一步步跨上臺階,到了門前狠狠向前一砸,山崩地裂般一聲巨響,那極結實的大門便裂了縫隙,擋門的橫杠繃起,刺猥般支出許多尖刺。

    梁虎子再一聲大吼,石滾向前狠狠又一砸,轟隆一聲巨響,大門便被砸開了,半扇大門連門軸都撞斷了,歪歪斜斜地矗在地上。

    梁虎子扔掉石滾,抬腿一踢,那半扇大門轟然倒地,撲起一天灰塵,待那灰塵慢慢消散,梁虎子已領著二十名兵丁闖進院中,手持長矛,怒目而視,厲聲大喝道:“誰是白府管事?”

    眼見他們如此威勢,扮作家人故意騷擾的幾個賊人心下微生怯意,其中一個大漢踏前一步,色厲內茬地喝道:“你這人好不知禮,怎麼砸爛我家大門?”

    梁虎子呸地一聲,一把扯住他衣襟,豹眼環睜地喝道:“我家主人好端端在堂上飲酒,偏生你們這些小人弄起漫天的臭味。成府管事與你理論,又被你等無端毆打。禮?啊呸!禮也是你這等下人講得麼?”

    “你是什麼人?”盜首李玄出現在堂口,冷冷打量著這個武士打扮、身材魁梧的大漢。

    梁虎子乜了他一眼,見他站姿神態,曉得這人才是正主,把手一推,那個與他理論的盜賊蹬蹬蹬退了幾步,幸被同夥一把攙住才沒坐到地上。

    梁虎子挺起胸膛道:“我乃吳人梁虎子,我家主人蒙魯國展大夫相邀,在成府中飲酒,白府家人何故再三騷擾,尋釁滋事?”

    李玄存心生事,聞言冷笑道:“這可怪了,我在自家院中站著,怎麼倒落了個向你尋釁滋事的罪名?你們吳人都是這般囂張蠻橫的麼?呸,你家主人算是什麼貨色?”

    梁虎子大怒:“我家主人身份貴重,豈是你這等小人可以耳聞的,說話給我小心些,否則莫怪本人無禮。”

    李玄大笑:“爾等蠻夷,知道什麼叫禮?藏頭露尾,不敢見人的東西罷了!”

    慶忌在堂上聽的清楚,雙眉不由一軒,隨即便聽隔壁院中叮噹作響,傳來兵器撞擊之聲,兩邊竟是已經交上了手。

    展大夫不安地抻著脖子張望,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如果慶忌的部下讓人給傷了,那他今天這臉可丟的大了。就在這時,只聽隔壁發一聲喊:“殺人了,殺人了!”然後便是一陣嘈雜狂呼的聲音。

    展大夫再也坐不住了,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急道:“快,快去看個究竟。”

    他話音剛落,大門轟然打開,二十名甲士眾星捧月一般擁著梁虎子大步走了進來,梁虎子手中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大步上堂,按劍跪下,大聲奏道:“白府家人尋釁生事,辱我主上,梁虎子已將他斬殺劍下,現來覆命。”

    梁虎子此言一出,堂上堂下眾皆一驚。梁虎子重重一叩首,說道:“請主上與展大夫、孔先生放心飲酒,再無小人敢來騷擾了,卑下告退。”說罷起身向廳口倒退而去。

    慶忌提起酒壺來往盞中斟酒,頭也不抬地淡淡問道:“你手提人頭,要往哪裡去?”

    梁虎子停下,頓首道:“卑下不敢以罪身侍奉主上,自去見本城牧守請罪受罰。”

    慶忌哈哈一笑,抬起眼來說道:“你忠心護主,本公子但知有功,何來罪過?把這人頭扔回白家去,告訴白氏家人,吳國慶忌在他院中狩獵,宰殺惡犬一隻,若要賠償,請來見我,慶忌自當候教!”

    慶忌說的輕描淡寫,展獲聽的臉色發白,堂下侍衛們連著成府家人卻是個個揚眉吐氣。

    慶忌說罷,向展獲一笑,說道:“展大夫,本公子的屬下性情暴烈,護主心切,讓展大夫見笑了。”

    展獲定了定神,忙道:“啊……啊……,白氏家人飛揚跋扈,辱及公子,自有取死之道,公子有此忠義屬下,展某很是……很是嘆服。”

    那時只有少數幾個中原國家明確制訂了法律,包括魯國在內的許多諸侯國雖然有土地、禮制等方面的明確規定,但是在刑法上並未行諸于文,國民不知道明確的法律條文,一旦發生案件,都是當地的公卿大夫們坐堂議事,討論個處罰結果出來,人為性隨意性很大。

    所 以象因為報仇雪恨、或者名聲很好的庶人殺人,眾百姓請願求情的,大夫們說放也就放掉了,貴族殺平民更是可以逍遙法外。公子慶忌是貴族,對方不過是商賈人家 的幾個家奴,身份卑微,以奴卑身份淩辱貴族,死了也就死了,既不會有官家追究,庶民更沒有什麼法律依據去抗議,該死不該死,有罪沒有罪,全是官家一張嘴而 已。

    慶忌哈哈大笑,說道:“慶忌本想在此好好休養幾日便返回衛國去,不想宵小再三為難,累得展大夫受窘,真是罪過。”

    他說到這兒,轉首外顧,大聲喝道:“冬苟,去府門前樹起本公子的名號來,吳國慶忌到了哪裡也是頂天立地一條好漢,我看還有何人膽敢滋擾生事!”

    右兵衛冬苟是從晉國趕來投奔他的武士,寫得一手好字,聞言大聲稱喏,快步走出去了。

    慶忌神色又一變,展顏舉杯,對展獲孔丘談笑自若地道:“來來來,宵小已去,我們放心飲酒。”

    成府管事見這位慶忌公子給他出了這麼一口惡氣,喜得手舞足蹈,連忙把熊貓似的雙眼使勁一瞪,向左右喝道:“還不奏樂、起舞?”

    兩旁驚呆了的樂師舞伎們被他一喝,恍如夢醒,立時笙簫齊鳴,翠袖飛舞,成府堂上立時又是一片歌舞昇平。

    展獲和孔丘相視苦笑,他們是真真的沒想到慶忌一個亡國公子,到了魯國不低調做人,居然還如此生猛,只好隨之舉杯應酬。

    展獲捧杯,這杯酒喝到一半,心中靈光一閃,突地醒悟過來:“哎呀,不對!我著了慶忌公子的道了!”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37

宴罷,展獲與孔丘把臂回到房中,吩咐侍婢煮茶,兩人對面坐下,展獲搖頭苦笑。孔丘看了眼這位知交好友,明知故問地道:“展兄何故苦笑?”

    展獲歎道:“我小看了慶忌公子。”

    孔丘微微笑道:“此話怎講?”

    展獲沉思片刻,才緩緩道:“我早聽說慶忌乃吳國第一勇士,素受吳王僚的寵愛,在吳國公卿士子們中間也享有威名,只是……他畢竟未及弱冠之年,有一身武力,又有智慧,嘿,擁有這份心機……或許他真能成就大事也未可知?”

    孔丘目光一閃,打個哈哈道:“慶忌何來心機?我看他性情剛猛,行事不計後果,席上斬殺白府家人就是一例,如此行為,正是少年勇士本性呀。”

    展獲撚著鬍子,不悅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仲尼,我知你性情耿直,但並非一介不通世故的腐儒,你我相交莫逆,在我面前何必遮掩心事呢,慶忌公子所為,你看不出他的用意麼?”

    孔丘避而不答,反問道:“如此說來,展兄該是季孫大人所遣,並非出於故人之情才趕來漆城相迎的了?”

    展獲點了點頭,思忖片刻道:“仲尼,不瞞你說,慶忌遇刺,兵敗逃亡,假道魯國還衛的消息傳到都城後,當時都城上下並未在意,正因為此,才造成了現在有些措手不及。”

    “既然起初並不在意,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蓋因此後不久,陽虎向季孫大人獻了一計……”

    “陽虎?”孔丘一聽頓時沉下臉來。展獲是知道他和陽虎之間的那點過節的,不禁曬然一笑。

    說起陽虎與孔丘之間的過節,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孔丘年輕,有點愛慕虛榮,或者也可以說成學業有成的年輕人喜歡在大眾面前表現自己,所以非常嚮往上流社會的生活。

    有 一次季孫氏大擺酒宴邀請各家貴族赴宴,孔丘雖然家道中落,不過也算是一個破落貴族,虎死不倒架兒,自覺也夠資格參加,便趕去赴宴。當時正是季氏家奴陽虎在 門口迎客,一瞧他那寒酸樣兒,便把他攔在了門外,孔丘不服,與他理論,反被陽虎當眾一番奚落,臊得孔丘滿面通紅地轉身走了。此事已是快20年前的舊事了, 不想他還記在心裡。

    展獲繼續道:“陽虎力勸季孫大人攘助慶忌,他說此舉一則可以傳播魯國仁義之名于諸侯之間;二則慶忌一旦複國,魯國與之有恩,總好過有闔閭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強鄰,再者……”

    展大夫頓了頓,下面的理由涉及魯國三大權臣的內部矛盾,雖說他和孔丘是至交好友,畢竟此事涉及朝堂,而孔丘對季孫氏和陽虎素沒什麼好感,又是一介布衣,有些核心機密不便讓他知道。

    展 獲吞下後半句話,又道:“只是叔孫、孟孫兩家對此強烈反對,不贊成因為慶忌而結怨于吳,季孫大人雖是當朝執政,但是叔孫、孟孫與季孫三位一體,向來同進同 退。季孫大人不便撇開其他兩大世家獨斷專行,於是派遣為兄到漆城截住慶忌公子,暫在此小住,等候都城裡三位家主統一意見再說。”

    孔丘笑了笑,說道:“於是你以私誼迎他,朝中若決意用慶忌,便延請他去都城,如果不用慶忌,便可送其離國,這樣一來進可攻退可守,把主動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吳國方面也找不出魯國的不是來,可謂滴水不漏了。

    可惜慶忌公子似乎窺破了你的本意,他先發制人,趁白家騷擾之機斬人立威,樹旗揚名,看似魯莽,實則卻是一步好棋。他的名號一亮出去,你本來不是魯國行人(行人,外交大使),也變相的成了行人。

    吳國知道他在這裡,當然要行書討人,那時再送他走,在列國諸侯眼中,分明是我魯國怕了吳國,這就成了有傷國體的大事。朝中決定如何對待慶忌時,這一點是斷不能不予考慮的。”

    展獲苦笑道:“正是。”

    孔丘默然片刻,笑了笑道:“若不用慶忌,無魯國無害。若用慶忌,其中的利與害還很難說,但是欲求利,必有害,利害自來就是相生相連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展兄何必煩惱呢,這事還是交給執政大人去頭痛吧。”

    展獲苦笑道:“罷了,想也無用,我這便修書一封,令人馬上送至都城。仲尼,你且寬坐飲茶,咱們二人久別重逢,還有許多話說。”

    ◆◆◆◆◆◆◆◆◆◆◆◆◆◆◆◆◆◆◆◆◆◆◆◆◆

    慶忌回到自己居處,只在裡邊打了個轉兒,等展大夫一離開,便立即出來,先去探望自己的士卒。兩百兵丁已在左右房舍中住下,成府中家丁拿來米糧菜蔬,士卒們借灶煮飯,此時已吃過了飯,一見公子來了,紛紛起身相迎。

    慶忌探視一番,獨自回到庭中,左兵衛梁虎子便悄悄跟了出來。

    慶 忌站在園中花圃前,負手看著翩躚起舞的蝴蝶,梁虎子走到他背後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低聲說道:“主上,白府家人個個孔武有力,瞧來不像良善之輩,那個主使人 物身手靈巧、為人機警,若非早得主上示意,卑下猝下殺手,不會這樣順利取他性命。不有,他們所用的兵器,並非尋常人家護院所使,倒像是剪徑蟊賊慣用的利 器。”

    慶忌輕輕撫弄著一枚花瓣,冷笑道:“這就是了,我看他三番四次故意挑釁,就知其中有鬼,這戶人家……一定有問題。”

    梁虎子問道:“公子,會不會是以商賈之名行鼠竊剪徑之實的盜賊強梁?”

    慶忌反問道:“如果是這號人物,他又何必招惹我呢,激怒了展大夫,暴露了他們的行蹤,這麼做有什麼益處?”

    他沉吟片刻,笑笑道:“也許是有人不喜歡我留在魯國吧,算了,他們的用意且不去理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沉住了氣,以不變應萬變就是。”

    梁虎子眼睛一亮,興奮地道:“主上出口成章,這句子有力的很。”

    慶忌笑了一聲,又問:“我們現有控弦之士、持戈之士、盾牌手、劍士各幾人?”

    梁虎子回答道:“此次隨行公子的,均是挑的身強力壯、衣甲齊全的士卒,並非原來的軍伍配置,現在左右兵衛兩百人,共計箭手35人,戈手82人,盾手22人,劍士43人,長短戟士18人。”

    慶忌唔了一聲,說道:“你和冬苟商議一下,按排兩衛兵卒輪番戒備,晚上必布巡弋之士,以防萬一。”

    “諾!”

    “另外……,找幾個手眼靈活的,換上布衣常服,潛伏在白家莊院附近,探探他們的底細。”

    “諾!”

    慶忌兩指一撚,屈指一彈,那枚零落的花瓣便被他彈了出去,慶忌望著那瓣落花,說道:“去吧,今天行軍辛苦,就不要演武了。明日晨起恢復正常,聞雞起舞,風雨不輟!”

    梁虎子拱手而退,“悉索”的腳步聲消失,慶忌一拂袍袖,也向後庭走去。

    慶忌施施然行經一處側宅,見阿仇再仇兩兄弟和方才侍候他入浴的那兩個小侍女蹲在院子門鬥下正在聊天,便走過去,笑道:“你們在聊什麼?如今陽光正烈,怎麼不進去坐?”

    “公子!”阿仇兩兄弟和兩個侍女見他到了,連忙站起,阿仇見他要推開那院門兒,連忙攔住他道:“公子,這幢房子不吉利,公子是貴人,莫要進去。”

    慶忌一呆,奇道:“這房子如何不吉利了?”

    一個侍女怯怯地道:“慶忌公子,這幢房子確實不吉利,公子莫要進去衝撞了煞氣。”

    慶忌還記得方才入浴時隨口問過她的名字,好象叫做白妮,便笑道:“怎麼個不吉利法,白妮,你說給本公子聽聽。”

    阿仇見白妮吃吃難言,忙道:“公子,方才我聽白姑娘說過了,我說與公子聽。”

    阿仇一說出此宅主人成碧夫人的身份,慶忌心中便暗暗一笑,他早猜到展大人必是受了季孫意如的指使才來迎他,如今更加證實了這個猜測。

    原來,這幢宅子屬於成碧夫人,而成碧夫人是魯國大夫季孫子菲的夫人,季孫子菲則是季孫家族的重要人物,以此類推,展獲身後那只無形的手屬於誰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這位季孫子菲大夫原本娶妻艾氏,如今的正室成碧夫人當初卻只是個侍妾。現在季孫子菲大夫已經病故,艾夫人更是早早過世了,執掌季孫子菲家大權的卻是當初一個小小的侍妾,這卻是誰也沒有想到的變化。

    阿仇他們身後的這處院落,就是艾氏當年自縊而死的地方。阿仇娓娓道來,引人入勝,慶忌倒沒想到這個猛張飛似的貼身侍衛還有一副好口才,而且如此喜歡八卦,這麼短的時間就把別人的家長里短打聽的清清楚楚。

    季 孫子菲這位元配夫人艾氏,說起來還真是非常了得,季孫子菲雖是季孫氏的重要族人,且在魯國擔任重要公職,但是家中並不十分富有,這位艾氏卻是理財能手,在 她打理之下,子菲家的財產象滾雪團一般迅速壯大,幾年功夫就買下二十幾處大田莊,又經營布匹、食鹽生意,牟利巨豐,成為魯國屈指可數的大富豪。

    可是這位艾氏夫人只有一點不好,就是善妒。子菲買回來的妾侍不是被她藉故貶成了家奴,就是尋個由頭打將出去,偏偏季孫子菲這人又是個極風流的人物,艾氏越是阻止,他越是樂此不疲,兩夫妻就這麼較上了勁。

    這位艾氏夫人的一生雖然短暫,卻是光輝的戰鬥的一生,剛嫁過來時一路披荊斬棘,為夫家賺取了巨額財富。剩下幾年,又全部用在丈夫後宮的戰鬥之中,起初倒也戰果顯著。

    只是憐兒妹妹被趕走了,珍兒妹妹又進門來,珍兒妹妹被趕走了,豆兒妹妹又進門來。艾氏夫人一位女中豪傑,就此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們做鬥爭的無聊事裡去了。

    可惜,在男人心中,女人在廳堂上再如何精明能幹,也及不上狐狸精在臥榻上的玉體橫陳媚眼如絲,艾夫人越是厲害,季孫子菲越是立志要找一個真正可以讓他逍遙快活的溫柔鄉。

    終於,艾氏夫人遇到了她夙命中的對手,就是如今的成碧夫人。這女人美麗也還罷了,偏偏生就的一副溫柔似水、純情可愛的模樣,季孫子菲迎她過門是妾侍的身份,她卻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奴婢,布衣釵裙,清湯掛麵,每日做些灑掃整理的奴婢事情。

    她不但常常規勸主人宿在夫人房中,而且循規蹈矩,絕不做一點恃寵而嬌的事情。艾氏夫人也不知是不是鬥得實在是太累了,加上自己當時又有了身孕,女人懷了孩子,那心就慈悲了些,看這小女子倒還乖巧,便容忍了她的存在。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前前後後一年有半的時間,這麼長時間偌大家業總不能沒有人打理,子菲家的大權便慢慢轉移到了這位看起來柔弱無辜的侍妾手中。她倒也一日三省,大事小情都來向夫人請示彙報,暗暗卻結納籠絡闔府上下所有的管事。

    等到艾氏夫人明白過來時,成碧羽翼已成,已不是她想處置便處置的了。此時成碧夫人也有了身孕,在此期間,艾氏夫人漸漸將大權回收,終也不過是分庭抗禮的局面。等到成碧夫人誕下一子,艾氏夫人大勢便去。她生的是女兒,成碧夫人母憑子貴,反倒壓到了她的頭上。

    艾氏夫人性情剛烈,哪受得了這般結果,成碧夫人再明裡恭恭敬敬,暗裡下絆子捅軟刀,落在別人眼裡反倒是她這大婦容不下人。艾氏夫人又氣又恨,三尺縞素往房梁上一搭,便了結了自己的性命,辛辛苦苦掙下的偌大家業都拱手送給了成碧夫人。

    這幢房子一來是死了人,不吉利,後來每逢她的祭日房中又時常傳出些莫名其妙的動靜,所以一開始還用來存放東西,後來乾脆棄置不用,就此成了凶宅,再無人敢進去了。

    阿仇說完,憤憤不平地道:“公子,今天就是艾夫人的祭日,大凶之日,公子是貴人,所以小人不敢讓您靠近。嗨,今天住在這兒,卑下心中還頗為感謝這位成碧夫人的,想不到她卻是一副蛇蠍心腸,活活逼死了人家!”

    白妮和另一個婢女聽了臉上有些不安,她們都是下人,把心中一些不平事說給其他的下人聽倒也不妨,但是慶忌可是上流人物,萬一見到成碧夫人,把這番話說給她聽,自己可就不妙了。

    慶 忌見她們不安的樣子,笑笑道:“阿仇,這話說的不對,也談不上誰對誰錯,那位成碧夫人是季孫大人要過的女人,一旦被趕出去,其他的公卿大夫不便收留,還不 是身處困厄,求救無門?為生存苦苦掙扎,不用些手段還不是任人魚肉麼?都是想讓自己過的好一點而已,唉!說起來這位艾氏夫人的心胸也嫌狹窄了些。”

    他這句話出口,院中那間房裡突然傳出一聲憤怒的低斥,斥聲稍縱即逝,慶忌全未聽到。白妮隱約聽到房中有點動靜,她素來信鬼神的,不覺有點害怕,忙向前靠靠,站到慶忌和阿仇再仇三個大男人中間,這才安心了些。

    慶忌渾然不覺,說道:“而且,這位艾夫人用錯了馭夫的法子,她以為為了夫家辛苦打拼,勞苦功高,殊不知季孫大人自幼生在豪門,財物多一些、少一些,他又哪裡明白其中的可貴?”

    說到這裡,他對白妮和另一個侍女笑道:“你們可要學著點兒,艾夫人、成碧夫人的事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以後嫁了人,安心做個好妻子就成了,千萬不要自己打拼成了黃臉婆,丈夫的心卻被別的女子勾了去,到頭來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白妮和那個侍女羞紅了臉蛋,白妮臉蛋白晰,這一紅,鼻尖上的幾粒小雀斑都明顯起來。她垂下頭,羞澀地道:“公子說的是,白妮……甚擅庖廚之藝呢。”

    慶忌見這小姑娘害羞的模樣十分有趣,不由大笑起來:“不對不對,通向心的捷徑從來不是胃,埋頭當大廚可不是好辦法,還是學學歌舞之道吧,臉蛋和身材才是女人的硬道理。”

    白妮眨眨眼,奇怪地道:“公子,什麼叫硬道理?”

    “硬道理就是……比有道理還要有道理。”

    白妮使勁點頭,阿仇兄弟倆則一臉崇拜地看著他,敬佩的五體投地:“公子英明!”

    慶忌一笑,展袖向臥居走去,心想:“一家一國,都少不了權謀之道的經營。艾氏夫人雖然強項,還不是被成碧夫人取而代之?春秋天下,因一戲言而立國者有之,如 晉。仗一刺客而立國者有之,如吳。我也不可僅僅依賴一身武勇,以正合,以奇勝,闔閭之位,要取而代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38

慶忌已經走開,做事總比大哥慢上一步的再仇才大拍馬屁,高聲說道︰“應該是公子聖明。”

    阿仇白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怎麼是聖明了?”

    再仇自作聰明地道︰“比英明還要英明,就是聖明。”

    白妮點頭笑道︰“再仇哥哥說的才是硬道理。”

    慶忌遠遠听見,不禁啞然失笑。

    再仇得到女人贊許,心中十分得意,便向兩個女孩吹噓道︰“怎麼樣,我說我家公子待下人很和氣吧?”

    白妮嘆道︰“何止待人和氣,慶忌公子俊秀風流的人品,也是白妮頭一次得見呢子。尤其方才他在堂上,談笑殺人,淡定自若,真是……真是……”

    說到這兒,她的臉蛋不禁有些暈紅,心跳的也有些快。當今亂世,民風崇拜強勢威武的男子,後世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這時候基本沒有什麼市場。在白妮眼中,論才能,慶忌跑能及走獸,躍能捉飛鳥,一矛在手,萬人難敵,正是英雄中的大英雄,可以稱得上是硬英雄。論長相,他細腰乍背,身材健美,面如冠玉,唇紅齒白,是標準的小白臉,如今稱得上是硬白臉。

    這樣的條件,再加上高貴的身世,簡直是一出手就擲個豹子,通吃列國美女,可以算得上春秋時代的少女殺手兼師奶殺手了,白妮怎能不為之春心萌動?只是她也知道彼此身份懸殊,對人家只能心中遐思而已。

    阿仇哈哈笑道︰“我家公子是萬人敵,殺個把人算得了什麼?不說武的,我家公子的文才那也是常人所難及,那個……那個出口成章呢。昨日我家公子見到一位漂亮姑娘,就吟過一首詩,什麼……什麼野草兮,有美人兮,路上偶遇兮,心歡喜兮……”

    白妮旁邊那個一直文文靜靜的侍婢噗哧一聲笑了,說道︰“不會兮就不要亂兮,人家被你兮得一身雞皮疙瘩兮。”

    阿仇橫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地道︰“不要眼饞我家公子兮,你配我倒正合適兮……”

    那侍婢佯羞,兩對男女打打鬧鬧地跑開了,院門前頓時寂靜下來。

    小院房間里,一個少女站在窗前,窗欞上破了一個洞,一縷光線射進來,映在她的胸前。從破洞望出去,可以看到院子里長滿的荒草,在微風中微微抖動。

    痴痴半晌,那少女淒淒切切地低吟道︰“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兩行晶瑩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滴在她的胸前,少女忽然低頭飲泣,淚不能言……

    ◆◆◆◆◆◆◆◆◆◆◆◆◆◆◆◆◆◆◆◆◆◆◆◆◆

    一大清早,慶忌的士卒便集合起來演練武藝。此時天色微明,正是春睡遲遲的時候,展大夫和孔丘兩位老友昨夜秉燭夜談,睡的本來就晚,被人突然吵醒不禁有些惱怒。

    這位展大夫也不講究,披著條被單子就跑出來了,他本就是不拘小節的人物,要不然當初也不會為了怕一個陌生少女凍死就把人家抱在懷里取暖了。

    孔丘怕他又要和人吵鬧,慌得光著兩條毛腿也追了出來,兩人跑到堂前一看,只見慶忌頂盔掛甲,手執一柄長矛,雄糾糾氣昂昂正在觀看士卒布陣、行列、演武。兩位老夫子不由怔了一怔,先是對視一眼,互相搖了搖頭,然後跑回房間把被子往腦袋上一捂,繼續大睡起來。

    其實倒不是這兩位過于嗜睡,而是因為那時候的人普遍沒有這麼早起的。當時的普通人家都是一日兩餐,貴族有條件一日三餐,不過全民都是兩餐,他們起床的時間自然也押後了了,這樣一來第三餐的時間基本上就是夜宵了。

    慶忌的兩百兵丁在院中演練行伍,齊聲呼喝,聲勢比起昨天白府的騷擾猶勝十倍,可是白府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任府這邊的家人隔著牆發了幾句牢騷,隨即便被管事制止了。

    開玩笑,人家門口豎著大旗呢,“吳國慶忌!”就這四個字足夠了,昨日白府家人辱及慶忌公子,慶忌公子的屬下力士當即以石 破門而入,梟其首領,如此雷霆手段現如今整個漆城誰不知曉?可別痛快了一張破嘴,惹了煞星登門,那時難受的可就是腦袋了。

    再說白府之中,悶不作聲的展跖正在懊惱。他昨日吃了個啞巴虧,難受到半宿才睡,此時睡的正香,旁邊院子里忽地殺聲震天,一下子把他驚醒了。展跖側耳听听動靜,又讓人跑出去打听,這才知道是慶忌在府中練兵,弄明白經過時,已是倦意全消。

    昨天成府的人居然登堂入室,斬殺了他的手下,當時真是讓他目瞪口呆。以他對大哥了解,只要多騷擾幾次,大哥是一定會把客人遷往他處的,當然,事後少不了要尋此宅主人白子陵的晦氣,那就與他無關了。可是沒想到大哥居然派人登門殺人,完全不象他平時的作風啊。

    他正莫名其妙的功夫,成府門前一桿大旗豎了起來,上書四個墨跡淋灕的大字“吳國慶忌”。展跖這才明白“踩盤子”的功夫做得不仔細,如今一腳踢到鐵板上,踫到吳國第一猛人了。

    想想慶忌在路上壞了自己屬下的生意,現在又斬殺自己手下,新仇舊恨,展跖真是恨從心起,可是大哥也住在成府,漫說他此刻的實力不足以與慶忌決戰,就算有那樣的實力,也不能不顧及同胞大哥的安危,再說也不能武力沖突,讓任家提高警覺,那批武器與他可有大用呢。思前想後,一向詭計多端的展跖竟然沒了主意。

    此刻被慶忌吵醒,展跖睡意全無,趴在被窩里思索著對策,一邊下意識地捻著胡須,等他數到四十多根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展跖立即披衣起來,喚來一個盜伙,附耳向他面授機宜……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38

成府里,前庭、中庭被兩百名練武的兵丁完全佔去,慶忌提矛看了一陣,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回了後宅,貼身侍衛阿仇兄弟緊隨其後。

    成碧夫人府地處魯地,園林比不得江南景致,但是這後庭中掘地為池,引來活水,水中累石為山,植上花樹藤蘿,倒也頗見幾分景色。此時已是四月天氣,春風習習,吹皺一池春水,泛起清晨紅日光暉,波光瀲灩。

    一架小橋凌架水上,水中央有一個木制的平台,四周有及膝高的短圍欄。這里人家遍植杏樹,此時正是杏花凋零的季節,白色的杏花漫天飛舞,落在台上水中,恍如下了一場小雪。

    慶忌走到平台上,握矛佇立,閉目回想了一番慶忌使矛的心得,然後抖手一揮,提矛在手,練起了武藝。他手中的矛是青銅戰矛,矛頭長一尺有余,矛刃鋒利無比,矛身上有斜飾的菱紋,上邊以錯金法鑄的有兩行鳥篆小字“公子慶忌,自制用兵!”

    矛尖鋒寒尖利,令人不敢逼視,在慶忌的手中,這桿戰矛騰躍如飛,宛若蛟龍。作為兵器,矛的桿都是采用上等硬木制作,與後世大槍的白蠟桿不同,缺了韌性,抖不出槍花,但招式直來直去,大開大闔,另有一種古樸聲色。

    這桿長矛在慶忌的手中舞動,青銅矛纂上的紅纓突突亂顫,更是懾人心魄。矛纂上束以紅纓,倒不是為了好看,矛尖刺入人體後,血液外涌,矛纂上束有紅纓,就能把血液引落下去,若是流到矛桿上手滑,就不好把握了,所以實戰中少有不束紅纓的。

    由于記憶的融合問題,一開始他使這矛動作還有些遲滯,漸漸的動作卻越來越流暢,一桿矛虎虎生風,雖然怕繃裂傷口,不敢使足十分力氣,那威勢已然極其駭人。

    不知何時,任若惜出現在任家後院的亭台上,那是一方高台,台為方形,以土築壘,其上建有一個四角上彎如月的小亭。一陣風來,鼓滿了她的大袖,滿院杏花飛舞,在她身周翩躚不已。

    她靜靜地立在那兒,手中拄著一桿長矛,一雙妙目緊緊盯著慶忌的一舉一動。成府門口豎起“吳國慶忌”那桿大旗時,消息就在漆城傳開了。她現在看到亭上獨舞的這個武士,自然猜到他十有八九就是那個差點兒與自己結下夫妻之緣的慶忌。因為錯肩而過的一場緣份,所以此時見到了他,若惜的心中有些奇妙的感覺。

    忽然,鋒芒一斂,慶忌單手持矛,斜舉向空,整個人便象一桿長矛般直挺挺地立在那兒。這一番運動,他渾身氣血行開,血脈卉奔,腦子一片空明,方才使過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心里清晰地流淌著。他知道,慶忌本人使矛的技藝心得,此刻已真正被他掌握。

    仗矛立于亭中,四周如畫的風景里草木隨風輕搖慢曳,天地之間仿佛已只有他一人定定地站在那兒,宛如天地之間的主宰,慶忌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一腔沖宵的豪氣︰醒臥殺人劍,醉臥美人膝,大丈夫當如是也!

    一個藉藉無名的小人物向往的人生終極目標,不外乎是財帛美女的享受。可是當他站在一個更高的起點上時,心胸志向和目標自然也就更加遠大。這是一種從量變到質變的自然結果,于慶忌來說,此刻就是這樣。

    換一種身份,他不會有這樣的雄心。劉邦剛開始造反的時候肯定沒想過他要奪天下,也不會想到將來當皇帝的那個人就是他。欲望和野心是當他的勢力達到了一定程度,帝王之位不再遙不可及的時候才開始萌生的。

    史書為了增加君權神授的傳奇性,才會編出一個小小的交通站兼派出所所長說出“大丈夫當如此也”的很有野心很有氣魄的話,好象他確實生下來就該是王者一樣。可那時候他還沒當皇帝呢,哪有起居官跟在屁股後面記錄他說的這句話?這句話要不是他當了皇帝之後編給史官听的,就是史官拍他的馬屁幫他編的。

    還是朱元璋實在,當了皇帝之後跟大臣們用鳳陽腔拉呱兒的時候自己就坦白︰“我當初把腦袋別在褲腰袋上造反的時候,可壓根沒想過會有一天當了皇帝啊。”

    席斌就是這樣,他通過慶忌獲得了新生,也繼承了他的責任和義務,但是領著殘兵敗將,自己奄奄一息時的他只是為了求生本能地堅持著慶忌走過的路,因為他深知若不如此,追隨他的人就會失去希望和目標,必然一散了之,落了毛的鳳凰會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在本心里,他原來是有著一種逃避的念頭的,並不想走上謀國奪位的征伐之路,可是人都是有野心的,當他漸漸痊愈了身子,又接觸了魯國的大臣,清醒地認識到他只能走上這條不歸路,他的身份是有可能成為一國之君,只要他能奮起斗志,打敗闔閭,這一切就唾手可得時,野心自然而然也就萌生了。

    不是麼,退是死路一條,而進呢?無論是想富貴榮華,楚姬舞于前,燕女歌于後,越艷鼓瑟于左,齊嬌泛箏于右,懷里抱著吳娃,腿上臥著秦娥……,過那倚紅偎翠香艷無比的生活,還是九合天下、一匡諸侯,稱霸于春秋,甚或通過他掌握的歷史發展的先進和正確的政治選擇,壯大吳國,搶先于秦國成為最有可能一統中原的強大國家,那都不再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慶忌浮想翩翩地站了許久,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收回了手中的長矛。轉身間,象是心有靈犀一般,他的目光突然一下子定在任家後園中的那座亭台上。

    亭檐翹起如鉤,襯著湛藍的天空白雲,宛如天上宮闕。一個美麗的女子娉娉婷婷地站在閣上,正持矛望向自己,天空澄碧,伊人穹然如在天際。那種驚人的美麗,讓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好美的風采,想不到自己竟有如此芳鄰,她是誰家女子?

    任若惜靜靜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振臂一揚,長矛騰空而起,原本握在矛纂下的手便滑到了矛柄上,她雙手持矛身隨步轉,掌中一桿長矛如靈蛇吐信,開始演練武藝,一式式地施展開來,矛法之精妙竟然不在他之下。

    慶忌看了半晌,總有些奇怪的感覺,看了半晌他突然驚咦一聲,一下子醒悟過來。這個陌生的美麗女子所使的矛法每招每式竟是專門針對他方才所使的矛法。有些對應的招式可能記的不是那麼清楚了,但是大多數招法能明顯看出,正是在破解他方才所施展的功夫。

    慶忌好勝之心頓時升起,又看片刻,他也展開身段,再度持矛,與那女子隔空對練起來。兩個人隔著七八丈距離,卻象對面實戰一樣,你來我往,格架劈刺,掃搖纏振,戰的十分激烈。

    若論武藝,繼承了慶忌記憶的席斌當然在任若惜之上,但是對一門技藝的徹底融合需要時間,腦子里能記的住是一會事,能迅速把它付諸實踐是另一回事。何況任若惜招法精妙,要找出對方的破綻,攻敵之必救,那就更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任若惜是女人,而且還是一個漂亮女人,男人敗給女人已是罪無可恕,敗給一個漂亮女人更是天地不容,這一來慶忌的心理壓力就重了。

    而任若惜就沒有這種心理壓力,對面的是吳國第一勇士,能與他對戰,雖敗猶榮,任若惜心中不在意勝敗,出招自然就更加靈動瀟灑,反而發揮出了十二分的實力,慶忌心中緊張,片刻的功夫,出的汗竟然比方才獨自演練還要多。

    不過這一戰對慶忌還是大為有利的,通過這種近乎實戰的對練,他使矛越來越有心得,情緒慢慢沉浸其中,不再計較一招一式的得失,手中一桿矛使出的招式拙而不工、迅捷狠辣,仿佛眼前正有一個無形的敵人,那桿長矛挑扎刺攔揮灑如風,每一招每一式都緊緊逼向對方的要害。

    雙方纏斗了三十多個回合,慶忌又刺一矛,腳下步伐一擰,使了一招類似回馬槍的招法,同時墊步躍起,筆直一槍向高台之上的任若惜刺去。這一矛無論角度與速度,手法或步法,都在此看似簡單卻矯若游龍的一矛中顯示了出來。

    最精采處是他借腰腿扭動之力發勁,借助了腰力和腿力,使這一下猛刺匯聚了全身的氣力,迅若閃電,事前又不見警兆,頃刻間矛鋒仿佛便刺到了她的胸前,受矛風所激,慶忌身邊的杏花颯然蕩開,飄出好遠。

    這還是他的傷口尚未長好,使力不敢過于迅猛,即便如此,光看這分威勢,兩人如果真的當面作戰,象任若惜這樣嬌嬌弱弱的身段,有三個也都被這一矛刺個對穿了。

    面對這樣的速度和力道,任若惜如果真的正與他對戰,那是萬萬不及避開的,此時唯一的破解之道就是橫起矛桿把慶忌刺來的這一矛磕開,但是以這一矛的速度和力道,她一個女子磕得開嗎?

    任若惜緩緩收勢,把矛一頓,微微側頭,俏生生地看他,那雙妙目睨著他,臉上似乎有著不甘,還有些小女孩被人欺負的不忿,飛舞的杏花飄落在她的鬢邊肩上,她也不去拂一下。

    慶忌哈哈一笑,把手腕一抖,使了個漂亮的收手勢,然後振臂一揚,將青銅戰矛擲給了阿仇。

    “和她斗的什麼招式,早該用這一力降十惠的狠招了。像她這種嬌怯怯的女子只好去紙上談兵,真的戰場對陣,怕不被我一矛就挑在尖上了?不過這丫頭真挺漂亮的,如果有機會,我倒不介意俘虜了她,在另一戰場上用我的‘長矛’與她大戰三百回合,哈哈……

    慶忌心里轉著不可告人的淫蕩念頭,臉上卻是目不斜視,一副矜持守禮的君子模樣。他從再仇手中接過毛巾,慢條廝理地拭去臉上汗水,再把眼角微微一掃,去瞧那漂亮女子時,只見隔牆高台上人去亭空,美人兒已然芳蹤杳杳,唯有一天杏花飛舞……

    “嘖!女人吶,就這樣,真是輸不起!”慶忌懊惱地想︰“我該讓讓她的……”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38

見那女子已經走掉,慶忌不免意興索然。看看時辰差不多了,便回到居處,脫去盔甲,穿著襦袴重新洗了把臉,侍女白妮隨即遞上了用水浸過的柳柳枝。

    慶忌一見這種簡陋的上古牙刷,便想起了自己的“偉大發明”,他連忙問道:“白妮,這城中哪個匠人手藝靈巧,做的東西比較精緻的?”

    白妮嫣然道:“這城中心靈手巧的匠人不少,但不知公子要做什麼東西呢?”

    慶忌把自己手繪的那張圖翻出來,向她解說一番,又怕她照圖畫樣,弄得真的那麼巨大,那時只好給河馬刷牙了,又特意說明了具體的長短大小。白妮一聽就懂,歡喜 地道:“這東西是公子想出來的麼?人人都使楊柳枝潔齒,想不到卻可以用這樣的東西,太好了,奴婢這就找匠人去做。”

    白妮說完捧著那張獸皮歡天喜地的奔出去了,慶忌想起方才與他對戰的那個女孩,轉首又問另一個叫夷薇的侍婢:“對了,成府右邊那戶人家住的是什麼人?”

    夷薇答道:“是一戶姓任的人家,據說也是大商賈,家財巨萬,不過平時家裡人都不在這裡住的。”慶忌哦了一聲,見從她嘴裡也問不到什麼旁的消息,便住了口。他硬著頭皮用楊柳枝刷了牙,重新著裝打扮完畢,便施施然地到了前廳。

    此時展大夫和孔丘已經起床,兩人正在院中榆樹下悠哉悠哉地做著“廣播體操”。伸展運動一二三四、抱膝運動一二三四,見到他來了,和他微笑著打了聲招呼,兩位夫子又繼續做了幾個動作才停下。

    他們練的這是“導引”術,到了漢代華陀整理優化之後,就成了“五禽戲”。春秋時期,這是民間很普通的一種健身方法,並不罕見。待二人練完了,三人在樹下談笑一陣,管事趕來告知膳食已經備好,三人便回到廳中。

    用過膳食,展大夫對慶忌道:“據展某所知,白府並無人去向本地牧守告舉公子,不過我既然在這裡,不去知會一聲未免有些失禮,展某一會就去走一遭。公子可在府中休息,如果覺得氣悶,就到附近走走,出門向左,到盡頭處便是墟市。”

    慶忌點頭應是,孔丘問過本地牧守的名字,竟然也是舊相識,不禁大喜,便與展大夫連袂而去。二人走後,慶忌想想自己自到了這時代,還真的沒有仔細瞧過一幢城池,便帶了幾名侍衛出了成府,沿著柳樹下的林蔭小道緩緩而行,觀賞著漆城風貌。

    漆城所有的重要建築都集中在這一帶,倉廩,府庫,官卿大夫的邸第均建於此處。漆城多商賈,富庶人家的樓臺亭榭、都城豪貴的離園別墅星羅棋佈,把這片地方點綴的美不勝收。

    一條長街快走到頭的時候,便看到了民居、墟市、旅館、店鋪,居民也多了起來,慶忌看到一家售賣兵器的店鋪,信步走進去一看,長短兵器琳琅滿目,不過牆上掛著最多的卻是一尺長短的削(小刀)。

    慶 忌隨手從牆上取下一柄削來,拔出鞘來一看,這柄刀採用的材質是鐵,刀刃鋒寒,十分犀利,刀鞘上還飾著古樸優美的花紋。春秋時代,鄭國的銅刀、宋國的斤 (斧)、魯國的削(小刀)、吳越的劍並稱於世,是品質最好的武器。慶忌以指肚試了試刀鋒的銳利,心下十分滿意,便把這柄削買下來,隨手揣到了懷中。

    又行片刻,忽又看到路旁一個獵戶正在售賣獸皮,他的攤子上有幾隻雪貂皮,其白如雪,毛色極佳,慶忌本已走了過去,心中萌起一個念頭,腳下一頓,便又折了回來。

    他想,成碧夫人與魯國名流交遊廣闊,又有季孫氏做後臺,自己想在魯國權宦間活動,這女人正是一個極佳的晉身之階。她家資巨萬,什麼稀罕東西只怕都早就見過 了,漫說自己現在是逃亡之身,沒有什麼貴重之物,縱然有,怕也不放在她眼裡,這禮物就要取個巧妙之處了,在這貂裘上動動腦筋,或有大用。

    慶忌折回攤旁,蹲下來輕輕撫摸貂皮,貂毛柔軟,觸手生溫,慶忌雙眉不由一挑。那獵戶察顏觀色,見這位公子似乎有意買他的貨物,連忙迎上來極盡吹噓這雪貂毛色如何優秀,又講雪貂機警如何難獵,看不出如此彪悍的一條大漢說起話來竟是滔滔不絕。

    慶忌聽這古人招攬生意的法子倒也有趣,不禁哈哈一笑,便把幾條雪貂皮都買了下來讓侍衛抱在懷裡。慶忌一轉身,正瞧見一位貴介公子騎著匹棗紅馬從面前經過,不由得便是一怔。

    那 位公子身著縉袍紳帶,年紀約三旬上下,前邊一個臣妾(奴隸)牽著馬韁,慢悠悠走在鬧市之中。這個人倒沒有什麼出奇,慶忌注意的是他騎的馬,那位公子坐在馬 背上,屁股底下墊的是葛布褥子,兩側還有耳朵狀的東西垂下來,免得磨破了大腿,馬背上既沒有馬鞍,也沒有馬鐙。

    此時世上尚無馬鞍馬鐙,繼承了慶忌記憶的他本來是應該知道的,只是一開始他氣息奄奄半死不活,傷勢稍好後又思謀今後的發展,身邊一直沒有馬匹可用,也就沒有想到這方面的東西,此時見到了才突然想起來。

    慶忌一邊想一邊追著那馬走了下去,跟出去十多步,剛剛熱呼起來的心就又冷了下去。吳越以舟為車,以楫為馬,就算研究出馬鞍馬鐙有什麼用呢?還不是給他人做嫁衣裳。

    且不說吳越,就是整個周天下,大部分地區現在也是農耕社會,產馬的地方不多。馬鞍馬鐙這東西沒什麼技術含量,一看到就能造出來,如今北狄、西羌、犬戎這些遊牧民族之所以為禍還不是太厲害,就是因為世上還沒有馬鞍馬鐙,騎士的雙手還不能解放出來。

    現在中原國家戰鬥器械還比較原始、城防設施更是落後,一旦發明了馬鞍馬鐙,馬上民族就會立即變成一群惡狼,提前數百年成為中原的大患,而且為禍之烈恐怕更勝後世。除非自己能占了產良馬的地方先,否則這點本事還是藏拙的好。

    慶 忌想到這裡,便怏怏地站住了腳步,此時,旁邊是一個門臉不大的鋪子,門口黑漆漆的牌子上寫著“白羊奚舍”四個字。門口一個小泥爐子,底下生著火,上邊放了 一口黑粗陶的盆子,裡邊煮著狗肉,沸湯滾肉,香氣撲鼻。一條袒胸大漢,裸著茂密的胸毛,一手提著酒甕,一手拿筷子叉肉,吃的極香。

    慶忌瞟了他一眼,正想舉步走過去,一個男人從光線昏暗的屋子裡竄了出來。這人二十出頭,細腰長腿,身材削瘦,光著上身,相貌倒還清秀,亮眼長眉,鼻子挺直,只是臉上有些血跡。

    他手裡提著一柄吞口磨得發亮,鞘已皸裂破舊的長劍,悻悻地罵道:“豈有此理,馬上還錢與我。拿個病怏怏的女人誆我,還說是處子之身,我櫻桃是那麼好騙的麼?”

    “嗯?”門口喝酒的大漢騰地一下跳了起來,一把攔住他的去路,大吼道:“什麼意思?想白玩不給錢麼?”

    屋裡緊接著又沖出一個胖子,叫道:“櫻桃,我們白羊奚舍可不是好欺負的,奚夷娘是我們這裡新來的女子,你開了苞想賴帳不成?大家看呐,我天尚可有半句虛言,你們看這落紅片片……”,胖子抖著手裡一件沾了血跡的衣服,向圍攏上來的看客炫耀。

    櫻桃慷慨激昂地罵道:“去你媽的落紅片片,當我是白癡啊!落紅有這麼多,血崩了不成?再說,落紅還落我一臉?你***,老子用舌頭開的苞啊?有病還出來做,噴了老子一臉血”。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39

一見旁邊圍攏來許多看熱鬧的人,那兩個娼寮的打手惱羞成怒,胖子從門後抄起一根頂門杠,守在門口 的大漢則抓起一根棒子,兩人便動上了手。慶忌站在一旁負手看著,只見那個叫櫻桃的漢子身手極其靈活,他並不出劍,只是格架閃避,虎虎生風的一棒一杠便連他 的衣角也沾不著,光啷一陣響,那胖子反砸壞了自家的大門。

    這樣靈活如狸貓的小巧功夫,看得慶忌也暗暗點頭,兩個打手眼見打他不著,臉上掛不住,手上的力氣更重了起來。櫻桃矮身閃過胖子手中的木杠,一把抓住大漢手中的木棒,劍柄在他臂彎上一磕,那大漢哎喲一聲,便被他劈手奪去了手中兵器。

    櫻桃哈哈一笑,單手使一根木棒,舞得如風車一般,迫得那個胖子連連後退,腳後跟被翹起的地面絆了一下,一跤摔倒在地,櫻桃大喝道:“還錢來!”手中木棒已點向他的咽喉。

    胖子身手倒也不賴,猛地翻身一滾,避開了他這一棒。失去木棒的大漢失了兵器,眼見他逼得同伴倒在地上,一咬牙,便端起了那盆翻滾的狗肉,大叫一聲向櫻桃潑去。

    慶忌看見,連忙高聲提醒:“閃開,小心了!”

    櫻桃扭頭一看,見一潑沸湯向他揚來,臉色頓時一變,他身形晃了一下,似乎想要避到一邊,可不知怎麼的,那身子明明已經閃了開去,卻象裝了彈簧似的又彈了回來。

    只聽“啊”地一聲慘叫,他雖抬手遮住了臉面,那一鍋滾沸的肉湯還是揚了他一身,痛得他僕倒在地,連連翻滾。胖子和大漢見有機可乘,撲上去一陣拳打腳踢,胖子揚起木杠,一杠杵在他的小腹上,痛得櫻桃象蝦子似的躬起了腰。

    胖子滿臉獰笑,目露凶光,他高高舉起手中木杠,正要狠狠劈向櫻桃的大腿,可是使勁掄了一下,那根杠子在空中卻象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胖子大奇,扭頭一看,只見他的木杠已被一位輕袍公子抓住,那公子只以一手抓住了他的木杠,他使盡了渾身力氣竟也扯不動分毫。

    這兩個娼寮的打手雖然兇悍,可是幹這一行的最講究的就是眼力,他本想發作,一看這公子穿著打扮,就知道身份不低,再看他身後站著幾名家將,一個個身材魁梧,形容彪悍,哪個也不是好惹的主兒,臉上的神色便緩了緩,問道:“公子要為這無賴出頭嗎?”

    慶忌淡淡一笑道:“你們是做生意的,買賣不成仁義在,用不著把人打成殘廢吧。”

    胖子叫起了撞天屈:“公子你有所不知,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個名聲,櫻桃兒這般敗壞我家聲譽,這以後還有人敢來麼?”

    慶忌哼了一聲道:“若是來的客人一言不合便被你打斷雙腿,那便有人敢登門了麼?”

    胖子一窒,慶忌笑道:“本公子給你們做個和事佬,就此算了吧。”說著推手一送,胖子蹬蹬蹬退了幾步,臉色又是一變,心中暗道:“這公子看著俊俏儒雅,想不到竟有偌大力氣。”心下便生了幾分怯意。

    櫻桃雖及時遮住了頭臉,但身上被沸湯燙得起了一片燎泡,脖頸上也紅腫一片,他小腹被木杠重重擊了一下,到此時才喘過氣來,聽見慶忌這麼說,卻高聲喊道:“不行,我沒嫖他家的姑娘,把錢還我!”

    胖子一聽,神色更惱,但手中木杠剛剛舉起,瞧見慶忌冷冷的眼神,心中一虛,又把杠子緩緩放了下來,憤憤地道:“世上哪有這樣道理,我收了他錢,自有姑娘侍候他生意,他自己看不上,可怪不得我們,再要還錢,那是壞了我們的規矩。”

    慶忌見那個櫻桃明明已落了下風,還不知順坡下驢,一味的只是索要他的纏頭之資,未免太過不知好歹,心中便有些不悅,不過既然已經伸了手,總不能就此離去,只好道:“把他的錢還給他,該付多少,由本公子付給你好了。”

    那胖子只要有人付錢,管他是誰付的呢,自然不為己甚,收了慶忌的錢,便把那人的錢丟在他面前,狠狠地啐了一口,和那大漢走開了。

    慶忌見那櫻桃只顧在地上揀錢,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更是不喜,他向手下擺了擺手,便轉身走開了。

    剛剛走出片刻,櫻桃揀回了錢追上來,大聲叫道:“喂!公子留步!”

    慶忌扭頭看去,只見此人鼻子流血,脖子紅腫,但左手仍然緊緊抓著他的那柄破舊的長劍,便淡淡問道:“什麼事?”

    “公子是什麼人,你施恩於我,可是想要我為你效力嗎?”

    慶忌一下子笑了,他忍不住椰揄道:“你有甚麼本事能為我效力?”

    櫻桃雖然一身狼狽,卻立直了身子,傲然答道:“公子何以小看了我,我如今雖然落魄,卻也是一名武士。”

    先秦以前,華夏之地是武士當國,古之所謂士、君子,即武士。周天子分封諸侯,自王以下,公、侯、伯、子、男、卿、大夫、士,其中士就是武士。武士習七藝,即武、禮、樂、射、禦、書、術。信奉義、勇、禮、廉、恥的道德。

    如今由於戰爭規模不斷擴大,軍隊日趨平民化,下層武士失去了賴以維持社會地位的土地特權。武士又堅持自己的行為準則——認為農耕是下賤之事,不屑于作農夫,因此許多人已淪落為遊俠和門客,整個武士階級正漸漸走向夕陽時代。

    不過目前來說,他們士的身份還是受到社會普遍尊重的,既然他是一名武士,慶忌倒也不便露出輕蔑的神色。可是他方才視錢如命的模樣令慶忌對他全無好感,所以只 是略拱了拱手以示敬意,淡淡笑道:“我這裡並無需要你效力的地方,我看你傷勢不輕,還是早早尋個醫師療治去吧。”

    櫻桃一呆,隨即探手入懷,摸出幾枚魯幣,說道:“既如此,請把錢收回去,我櫻桃不會無端欠你人情。”

    這回換了慶忌發愣:“既然如此,方才你慘被毆打,為何還要執意索回你的錢去?”

    櫻桃昂然道:“我未曾做過他家生意,付了錢便是怯了對方的勇力,實非君子所為。如今還錢給你,是不能無端受你恩惠,這個大不相同。”

    慶忌詫然,呆了一呆,又問:“我看你身手極好,方才本來應該避得過那一盆沸湯,為何後來卻失了手?”

    櫻桃懊惱地道:“唉!我本來的確避得開,可是我突然發現身後站著鄰人劉仲,劉仲曾在去年寒冬時贈我一捆柴禾,與我有恩,我若避開,這沸湯豈不是要潑到他的身上去了?”

    櫻桃身上的燙傷顯然痛徹入骨,他強忍著說了這許多話,表面雖然滿不在乎,此時臉上卻已全是細密的汗球,他見慶忌不再說話,便向他作了一揖,說道:“多謝公子方才救我,這錢還請你拿回去。”

    慶忌並不接錢,望著他的眼色卻柔和起來:“我突然改變主意了,你願意投到我的門下,為我效力麼?”

    櫻桃一呆,他慢慢合起手,攥緊了那幾枚錢,問道:“我若投到公子門下,不知公子需要我做些甚麼呢?”

    慶忌微微一笑,一字字地道:“與我一起,見證天下興亡!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39

“與我一起,見證天下興亡!”

    慶忌這句話出口,櫻桃便是一驚,他被生活磨難久了,少年時的壯志雄心不免淡了,魯國的國策又一向是“相忍為國”,想要找個有天下大志的主公也難,建功立業?他想都不敢想了。

    憑他的本領做一個保家護院供人驅策的家奴原也不難,但此人心氣兒又高,以致高不成低不就,混得這般落魄。以前有老母在堂,他不能遠行,如今只剩下獨自一人,本已有心離開魯國周遊天下,不想眼前這位公子竟有如此豪氣。

    櫻 桃訝然問他身份,這才知道竟是吳國慶忌公子,櫻桃喜出望外,連忙拜倒參見,就此投到他的門下。慶忌看他燙傷的地方已起了水泡,一旦感染沒准就要了他的性 命,立即讓兩個士卒陪他去尋醫師治傷。櫻桃既已投到他的門下,便把自己當成了他的人,身家性命都是他的,由他照應診治本是份內之事,遜謝客套的話自然不 提,便帶著兩個士卒去了。

    慶忌先回了成府,此時展大夫和孔丘還沒回來,這原也在他預料當中,展大夫和孔丘與本地牧守官員俱是舊 識,一旦相見少不得要酒宴款待一番的。他今天收了一位壯士,心中很是喜悅,脫去鞋子,踏著席氈施施然地走上廳去,剛剛展袖坐下,便有一個士卒出現在廳口, 向他稟奏道:“公子,大門外有三位壯士求見。”

    “是什麼人?”

    “他們說,聽聞公子到了漆城,久仰公子威名,欲投效公子麾下,為公子效力。”

    “哦?”慶忌大喜,登時坐直了身子:“快快請他們進來。”

    有 人投效,才能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威望,有人投效,實力才能強大,實力強大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豪門養士,正是出於這個原因,慶忌居於衛國艾城時,也有天下各 地的豪傑聞風趕來投靠,希冀能在他麾下搏出一番事業來。他在此地剛剛亮了不到一天名號,便有壯士主動來投,那可是一樁大喜事了。

    稍頃,那士卒又出現在廳口,施禮道:“公子,那三位壯士已經到了。”

    慶忌一聽,急忙迎出廳去,到了廳口鞋也不穿,只著一雙襪子就跑下了臺階。倒履相迎這玩意兒,劉邦曹操都玩過,你說他是惺惺作態,可古人就吃這一套,如今正是籠絡人心的時候,慶忌哪有不借來一用的。

    “三位壯士,慶忌迎接來遲,失禮,失禮。”慶忌一臉‘驚喜’地迎上去,這鵝卵石的路,還真有點硌人,硌得他呲牙咧嘴的,這倒正好,只消稍一修飾,那便是一臉“驚喜”的笑容了。

    三人一見慶忌如此禮賢下士,不禁大為感動,連忙迎上來搶身拜倒:“射禮、愷嘯、大良見過慶忌公子,有勞公子親身出迎,小人實在承受不起。”

    “哎呀呀,三位壯士何必如此客氣,快快請起。”慶忌連忙上前攙扶,借機仔細打量他們。只見這三個人,頭一個漢子叫射禮,臂長手大,臉色發黃,一張平凡的面孔沒有甚麼稀奇之處,只是一雙鷹一般的眼睛特別銳利。

    第二個漢子叫愷嘯,矮而結實,濃須豹眼,長滿橫肉的一張臉龐,身著油漬漬的短襦布袴,腰間是麻布纏卷的一條腰帶,腰帶上插著一柄尖首牛耳刀。

    第三個歲數大了點,五十歲上下,身材瘦削,滿臉麻子,形容有些猥瑣,呲著一口黃板牙,看起來最不起眼。慶忌沒有露出半點不屑的表情,扶他起來仍是一臉真摯的笑容。

    這個時代,有人就有勢力,只要你會用人,什麼雞鳴狗盜之輩都自有他的用處,正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如果你對投效來的人挑三揀四,見面就搞什麼精兵政治,那真正的人才也要望而怯步了,所以不僅不能以貌取人,甚至不能以才取人。

    至於他們的忠心,更不必考慮,如果你非要每一個跟著你的人都得抱著和你同生共死的忠心義氣,那還是去水泊梁山混吧,能成就帝王霸業的,就要能接受懷著各種私欲來為你所用的人。

    慶忌明白這個道理,滿臉欣喜地道:“慶忌欲行大事,如今正是用人之際,能得三位壯士攘助,實是欣喜不勝,不知三位壯士是何方人氏,都擅長什麼本領?”

    一番話問下來,慶忌才瞭解到這三人的身份。這三人都是本地人,射禮擅長箭術,是個獵戶;愷嘯是個屠夫,這時代狗肉和豬肉都是人們的主要肉食,愷嘯就是一個專門殺狗賣肉的屠狗者。三人中身份最高的反而是長得最不起眼的那個大良,他是匠師,擅長製造修理各種車子。

    慶忌心中喜悅,把三人請上大廳,即席展望了一番光復吳國的美好願景,說了一堆封官許願的大話,做了一陣籠絡人心的思想工作之後,才召來左兵衛梁虎子,把他們分配到梁虎子手下,叫他帶去安排住處,又親自送到了廳口。

    慶忌送走他們,便穿上靴子向後宅去,剛剛走過一條曲廊,後邊侍女白妮便高聲喚他,慶忌轉身一看,只見白妮陪著一個年近五旬的老者向他急急走來,那老者背著一口小箱子,發束布巾,粗葛長袍,看起來象個手藝人。

    慶忌站在花架下候著,白妮帶著老者趕到近前,向他襝衽一禮,笑顏逐開地道:“公子,您要的東西已經做好了,這人就是造……造牙刷子的匠人魯師傅。您看看他造的東西可合適麼,若有不妥,再讓他馬上更改便是。”

    慶忌“哦”了一下,向那老者笑著點了點頭:“勞煩魯師傅了,想不到魯師傅做的這麼快,快快取來給我看看。”

    “您就是慶忌公子?”那匠人點頭哈腰地道:“公子奇思妙想,小人真是欽佩,要不是白妮姑娘帶來圖樣,小人真是沒想到原來刷牙也可以用這樣東西的。”

    魯師傅陪著笑臉恭維著,打開背著的小箱子,從裡邊又拿出一個木盒,打開了蓋子,呈到慶忌面前。慶忌一看,盒中已造好了十支木柄牙刷,一頭渾圓,一頭扁平,扁平的一頭鑽了兩列八孔,每個小孔穿進一束短而粗硬的豬鬃,以柔韌的筋線捆縛固定,孔的另一端又以小木楔堵死。

    慶忌拿在手裡看了看,不禁哈哈大笑,上學時學的化學簡單的很,肥皂香皂什麼的他沒學過,縱然學過現在也早忘了,不過現在使用的皂角也不錯,純天然綠色洗浴用品,唯有用楊柳枝刷牙他適應不了,如今總算不用再受那苦了。

    慶忌喜道:“甚好,做的很精緻,就是這個樣子,需要多少錢?”

    魯師傅陪笑道:“公子想出這麼奇妙的東西,以後小人又多了一樣東西出售,謝公子還來不及呢,哪敢再收您的錢物。”

    慶忌聽了一笑,這匠人倒很純樸,全無小買賣人的奸詐。要知道這時代沒有專利法,匠人們也沒有別人想出的東西就不許仿製的概念,這牙刷一問世,用不了多久就會流傳天下,受惠的可不止是他一個匠人。

    就在這時,梁虎子領著那三個新來投效的壯士從回廊另一頭經過,三個人抱了被褥木枕,後邊不遠處成府管事提著一串鑰匙,想是剛領他們去取了就寢的用具。慶忌看了一眼,回頭見那匠人也抻著脖子向對面看著,便笑道:“怎麼,魯師傅與他們相識嗎?”

    魯師傅連忙哈腰陪笑道:“小人並不認得他們。”

    慶忌恍然說道:“是我糊塗了,魯師傅是個匠人,每天都要在家中製作各種用具,漆城中人自然識不了那麼多。”

    魯師傅笑道:“公子誇獎了,小人制做的東西雖然還算精巧,可都沒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自己做了東西,都要用貨擔挑著滿城叫賣的,漆城裡的人小人雖不敢說認個十足,可是大多總有些印象的,那幾位壯士都是公子的部下吧,難怪除了成府管事,小人一個都不曾見過。”

    “哦?”慶忌目光微微一沉,緩緩說道:“魯師傅做的東西,本公子很滿意,以後如果想到了什麼,也許還要麻煩魯師傅。”

    魯匠人一聽喜不自禁,連忙道:“是是是,公子今後但有召喚,小人一定立刻就來。”

    慶忌笑笑,對白妮道:“好了,你送魯師傅出去吧。”

    “小人告退!”魯匠人把盒子輕輕擱在曲廊的木格上,向慶忌施了一禮,隨著白妮出去了。慶忌望著他們消失在曲廊盡頭的身影,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得生硬起來……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0

“叫梁虎子來後宅見我!”慶忌回到居處,立即吩咐夷薇。

    不一會兒梁虎子就到了,還帶來一個庶民打扮的人,慶忌認得那也是自己的部下,名喚祿廓。沒等慶忌詢問,梁虎子便解釋道:“公子,祿廓奉命扮成庶人在白府左右監視,發現一樁奇事,要稟告公子知曉。”

    慶忌先放下自己的心事,問道:“祿廓,你發現了什麼?”

    祿廓稟告道:“公子,卑下奉公子所命,在左近監視白府中人,發現他們夜間自後牆偷偷潛出幾人,繞過成碧夫人府,遁入隔壁任家窺探動靜。”

    慶忌一呆,他令人監視白府中的動靜,本來是對他們的主動挑釁感覺有些不合常理,擔心有什麼幕後人物意圖對自己不利,想不到他們果然幹出了些鬼鬼祟祟的勾當,可目標卻不是自己,而是隔壁任府。

    任府……,慶忌不期然想到了那個與他隔牆練矛的嬌俏少女。仿佛,她那夭矯的倩影又浮現在自己的眼前,一角飛亭穹然天際,一個少女翩躚若蝶……

    “公子,公子?”祿廓喚道。

    “嗯……哦?”慶忌被喚醒過來,那美麗的倩影一下子化作了片片飛舞的杏花,漸漸消逝在湛藍天空的背景裡:“既然看到他們去探任府,為什麼現在才說?”

    祿 廓道:“卑下本想把這事早些稟報與公子的,不過他們離開任府回去不久便又離開,卑下見他們行色匆匆,立即跟在他們身後,他們由城牆上綴出城,去了一個村 莊,卑下一跟追蹤,等他們離開時,天色已經大亮,卑下問過村人,知道他們進入的那戶人家是個鄉間醫師,才又循著原路趕回來。只是天色已大亮,卑下不敢靠他 們太近,進了漆城之後,便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慶忌默默點頭,沉吟半晌,抬頭見祿廓還在等他問詢,便擺擺手,說道:“你下去吧,既進了府門,便不要再出去了,以免打草驚蛇。昨夜的行蹤,不可說與任何人知道。”

    “諾!”祿廓拱手而退,慶忌對梁虎子道:“梁虎子,你好好安排一下,對新來的那三個人,趁他們新來,還不瞭解你的部署,可挑一些機警有謀的士卒與他們為伍,嚴密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有任何可疑,隨時向我奏報。”

    梁虎子訝然,但他看了慶忌一眼,並沒有多問一句,見慶忌除了這句話並無其他吩咐,便起身告退,回去按慶忌的吩咐趕緊進行調整安排。慶忌又令夷薇去尋來成府管家,詳細詢問右側任家莊院的底細。

    慶忌這時才曉得旁邊這戶人家的主人竟是吳國兵器大家任子英。如今住在那兒的是任氏家主的女兒,她本是去齊國祭祖探親的,因為路上生了病,所以在此住下已經有一段日子了。

    “生了病?”慶忌又想起她與自己隔牆對舞時那英姿颯爽的模樣,世上有這樣的病人麼?

    慶忌負手在廳中沉吟良久,忽然問道:“任家女兒去齊國祭祖訪親,帶了多少家將、多少車輛?”

    成府管事道:“這個,小人倒沒有記清。不過,他們到莊院時,府中有人出去瞧熱鬧的,回來說,怎麼也有四百名家將,百餘輛車子。”

    慶忌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四百多名家將,一百多輛車子,就算是以任氏的富有,這排場也嫌大了點。任姓的確是上古貴族,黃帝後裔,因受封于任國,所以後代子孫以任為姓,其郡望在齊國樂安。

    任 子英這一脈,是從家族中分離出來的,他們回鄉祭祖,探訪族中親友,是以分支後裔的身份晉見正宗,給族中長老帶些貴重禮物是可能的,但是帶了一百輛車子的禮 物……,那是要遍送全族嗎?不怕惹得主族長老們不滿嗎?以任子英的精明,怎麼會幹這種炫耀財富卻不討好的事情。

    慶忌思索良久,嘴角慢慢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笑意……

    ◆◆◆◆◆◆◆◆◆◆◆◆◆◆◆◆◆◆◆◆◆◆◆◆

    任冰月安份守己了兩天,又耐不住心性,想帶青羽偷偷溜去墟市看看,不料正被姐姐堵住,此刻正被叫到任府前堂上訓斥:“冰月,明日再候一天,我們就要交付貨物,啟程赴齊國了,此時怎可出外遊玩,萬一生出事來不是自找麻煩麼?”

    任冰月翻了翻白眼,嗔道:“偏偏姐姐這般小心,我換了常服遮了面容出去也不成麼?到墟市上遊玩一番,能惹出什麼事來?”

    任若惜冷哼一聲:“我說不行,便是不行,不要聒噪,給我回去待著。”

    任冰月眼珠一轉,忽地嘻嘻笑道:“姐姐,旁邊成碧夫人府豎起一杆大旗呢,說是慶忌到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沒準兒能看到他呢。”

    任若惜白了她一眼,神色稍微有些不自在:“又尋藉口,我去看他做甚麼?”

    任冰月笑道:“聽說慶忌公子不止孔武有力,而且英俊不凡呢。你不要看看這本該成為你未來夫婿的男人嗎?”

    任若惜把臉一板,斥道:“胡說甚麼,還怕給咱家惹的禍事不夠麼?我警告你,不得招惹任何與慶忌有關的人。咱們現如今在闔閭大王治下,若與慶忌有所牽連,你知道那後果麼?正因如此,我這兩天連門都不敢出,這裡距吳雖遠,可萬一有傳言到了大王耳中……”

    任冰月見她一臉凝重,不禁吐了吐舌尖,本想調侃的話就不敢說了。任若惜聲色俱厲地訓斥了妹妹一番,自己心中卻是一虛,今早起來練武時看見他在那裡,就該立刻避開的,唉!當時也不知被什麼鬼迷了心竅,看他習武也罷了,居然還主動與他交手。

    不過……,他那一矛……,他那當胸刺來的一矛真是好生威猛,果然大有英雄氣概。還有他的人,真是英俊威武,人品出眾。想我任若惜代父經商,閱人實是多矣,似他這樣的人才可不多見,杏花繚繞之下,碧水木亭之上,那矯健英武的身姿……

    任若惜春心萌動,臉蛋兒上悄悄浮起了一抹嫣紅。她撫著自己的臉蛋,頰上有些發燙,任若惜輕輕歎息一聲,搖了搖頭,打消了心中綺念:那個人可不是我理想的佳婿,若與他有所瓜葛,那可是覆家滅族的大禍呀。

    任若惜動了動眼珠,從幻夢中剛一醒來,入眼便見一雙黑漆漆亮晶晶的眸子,任若惜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向後移動了一下身子,這才看清是妹妹任冰月不知幾時湊到了跟前,正大張著雙眼好奇地看她。

    任若惜沒好氣地道:“你湊過來做什麼?”

    任冰月奇道:“姐姐,你臉紅甚麼,如今天氣有這麼燥熱麼?”

    她這一問,任若惜倒真的渾身躁熱起來,好象女兒家的心事都被她窺破了似的,頓時惱羞成怒起來,紅著臉嗔道:“去去去,趕快回後宅去,你少讓**些心事,我就不會如此心煩了。”

    任冰月嘟起嘴:“反正人家是你的受氣包就是了,天氣炎熱也要怪到我的頭上,哼哼,青羽,我們走。”

    任冰月展袖起身,正要轉回後庭,府上看門的老奴大袖飄飄奔上堂來,稟奏道:“大小姐、二小姐,府門前來了一人,說是有禮物要贈送小姐。”

    “哦?”任家二姝齊齊應了一聲,齊刷刷把柳眉一挑,兩姐妹都是豔如桃李的美女,做出同樣表情時,看起來還真是得趣。

    任若惜把眉尖一挑,警惕地問道:“是甚麼人送禮?”

    任冰月也把眉尖一挑,好奇地問道:“送的甚麼東西?”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1

任若惜一問,守門的老奴回道:“大小姐,那人並未表明他的身份,只說所送禮物雖不珍貴,卻是世上絕無僅有之物,小姐一定會喜歡,還請小姐接見。”

    “世上絕無僅有之物?”任冰月一聽頓時兩眼發亮:“快快喚他進來。”

    “且慢!”任若惜略一沉吟,冷冷一笑道:“故弄玄虛之輩,見他作甚麼?把他轟走。”

    姐妹二人雖然意見相左,但是任家除了家主任子英,一向是大小姐說了算,老門子本該立刻退下,但他卻行了一禮,恭聲道:“是,大小姐,那人……還有些話,他說……若是大小姐不肯見他,卻需為了那一百車貨物日夜擔心了。”

    任若惜聞言暗吃一驚,任冰月的臉色攸然凝重起來,姐妹二人對視一眼,任若惜道:“喚他進來!”然後向妹妹使個眼色,任冰月會意,點了點頭退出堂去。

    片刻功夫,只見一位身著黑色長袍、頭戴竹笠的高大漢子走上堂來,他雙手托著一隻小小的匣子,昂然走到庭前,朗聲道:“任小姐,在下有一件小小禮物奉上,還望小姐笑納。”說罷,踢掉鞋子大步走上堂來。

    任 若惜據案而坐,滾邊繡花的雙袖拂在案邊,那雙妙目瞬也不瞬地盯著這個微微低頭,只能看見一張端端正正的嘴巴的男人,瞧他頜下無須,年紀應該還不太大。腰杆 兒筆直,身軀雖然隱在一襲黑袍中,但是從他的一舉一動中,可以看出他的身體隱隱蘊含著獵豹一般強大的力量,任若惜的雙手不由一緊。

    她的目光落在這人雙足上時,見他雙足踏在履席上,足弓微微繃緊,似乎隨時都能一躍而起。任若惜不禁輕輕一曬,嘴角翹了起來:“你是什麼人?”

    竹笠下那好看的嘴角也象她一樣微微翹了起來,看起來著實有些可惡:“我的身份麼,任姑娘不妨猜猜看。”

    “可惡,本姑娘是閑極無聊,陪你消遣的人麼?轟他出去!”任若惜拍案大喝,門口兩個家將立即擁上前來。

    竹笠下的男子輕輕一笑,椰揄道:“這可是姑娘的本意麼?若不弄明白我的身份來歷以及目的,恐怕就算我想走,姑娘你也不肯吧?”

    “你……”,任若惜又氣又怒,可這人偏偏說中了她的心事,一時間向來處事冷靜的她氣得方寸大亂,反不知該拿這人怎麼辦才好了。

    就在這時,右側門外傳來“咭”的一聲輕笑,那竹笠人微微側頭瞟了一眼,任若惜適時重重地冷哼一聲,說道:“說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什麼一百輛車子的貨物?”

    那人笑道:“姑娘不先看看我的禮物嗎?讓我這麼捧著站在這兒,似非待客之道。”

    任若惜忍著一口惡氣道:“多謝貴客厚禮,蔡成。”

    一個家將聞聲走上堂來,從那人手中接過匣子,略一檢視,然後捧到任若惜面前,輕輕掀開盒蓋。

    “請坐,看茶。”任若惜說著,目光向盒子裡掃了一眼,待她瞧清了盒中的東西,不禁微微一呆。那人既說此物並不貴重,料想便是罕見的天成之物,可是匣中此物實在太出乎她的想像,一時都看不出這麼一件東西是做甚麼用的。

    那人大模大樣在對面坐了,頭上仍然戴著竹笠,任若惜還是瞧不清他面容,只聽那人輕笑說道:“我說過這東西並非什麼昂貴物事,只是世上從無此物,姑娘定然不曾見過,果然……”

    “這是什麼?”任若惜再沉著,終究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女,還是動了好奇心。

    “這叫牙刷,是在下的小小發明,牙刷呢,顧名思義,就是用來刷牙的,姑娘蘭心惠質,聰明如冰雪,想來不用在下詳細解說,一看也該知道這東西比那楊柳枝如何。”

    任若惜眼睛一亮,又瞧了瞧匣中的東西,不禁點頭稱許:“不錯,的確奇思妙想,你這牙刷……勝過明珠美玉多多,確實叫人難以拒絕。”

    “哈哈,謝姑娘讚賞,姑娘一語,有如春風拂面啊。姑娘天色國色,齒如瓠犀,在下造這物事,其實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寶劍贈英雄,紅粉饋佳人,正是得其所哉。”

    任若惜聽了不禁雙眉一軒,這人說話字字珠璣,許多詞彙聞所未聞,聽來卻覺十分美妙。聽他談吐,此人來歷定然不凡,若是尋常出遊,她倒不介意與這樣談吐的男子多攀談幾句,可是現下她著緊的卻是那一百車貨物的車,見他東拉西扯,絕口不提,心中便沉不住氣了。

    任若惜忍不住問道:“東西我已收下,不知貴客到底是什麼身份,來此又為了什麼,還請貴客明言。”

    那人呵呵笑道:“姑娘恁地性急,那我便直說了罷,在下非常好奇,姑娘去往齊國訪親探友,祭拜祖先,不知帶著一百車兵甲利器是做甚麼用的啊?”

    任若惜一聽,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她想也不想便自桌下取出一柄利劍,嬌叱一聲,纖手一按幾案,躍空向他擊去。

    “鏗”地一聲刀劍相交,火花四濺。那本來赤手的漢子顯然早有準備,已料定此言一出她必然反應激烈,劍鋒刺來時那人端坐不動,只把手一揚,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柄尺來長的尖刀,堪堪撞在她的劍鋒上。

    刀劍相交,任若惜著地一滾,肩頭在地上一扛,已倏然站起,劍鋒颯颯,再度襲向那人,同時大喝道:“把他拿下,萬萬不可走脫了他!”

    任若惜原本不是這麼沉不住氣的人,但是她做的這趟生意實是關係重大。這是任氏家族為了交流各國權貴另謀生路迫不得已才採用的辦法,消息一旦洩露,立時便是殺身之禍。

    整個任氏家族幾百口人,乃至任家山莊數千戶人家恐怕都要死於非命,對方既然知道了這件事,那是無論如何不能容他活著走出任家莊院,否則縱然以豐厚財帛封了他的口,誰知他日後會不會再說出來,這事豈不成了懸在任氏族人頭上的一柄尖刀?

    慶 忌先以言語激得她心浮氣躁,然後又拿出件新鮮禮物消散她的注意力,最後才冷不防說出她那一百車兵器的事來,為的就是讓她先怒又松,然後再猝聞機密,無法沉 住氣而自露馬腳,如今見她這般驚駭,便知自己猜測不假,這一句話果然誑出了她的大秘密,這位任家大小姐假藉往齊探親的名義,實際上是在走私軍火罷了。

    任若惜一聲令下,左右側門一齊撞開,再加上前方正門不知什麼時候也擁出一群家將,人人如狼似虎,手執長矛短刃,忽啦啦搶進數十人來。

    慶忌把竹笠一摘,順手向外一撇,竹笠帶著嗚咽的風聲劃了個弧形,雖被左側和正門闖進來的武士們攪了個粉碎,卻也阻了他們一下。

    慶忌趁機拔出魯削向另一側聞聲進門來的眾家將迎去,同時高聲喝道:“任姑娘,不問清我有無同伴在外嗎?”

    這句話一出口,任若惜心中便是一寒:“糟了,今天怎麼這般沉不住氣?”

    她剛想大呼住手,不料她的妹妹已經先叫了起來:“啊!是你?哎哎哎哎……哎呀……”

    原來右側領頭沖入的正是任冰月,小姑娘倒也驍勇,一手持小圓盾,一手持一柄鋒利無比的吳戈,象只小老虎似的沖進來,奮勇當先,殺向慶忌。

    可她看清了慶忌的模樣,心中便是一驚,這人怎麼像是自己路上遇到過的那個公子?再一看,可不就是他麼?

    任冰月猝見相識的人,一時來不及想通其中利害,下意識地便住手收回了兵器,可是她沖的步子實在是太急了點,堂上鋪的又是竹席,哪裡煞得住腳,於是倒垂吳戈,一路“哎哎哎”地叫著,直接撲向了慶忌的懷抱。

    慶忌一見哪還客氣,張開大手一摟,任冰月“哎呀”一聲尖叫,已被他結結實實摟在懷裡,慶忌笑吟吟地便把手裡鋒利的魯削輕輕架在了她細嫩白晢的頸子上。

    任若惜一看,鼻子差點沒氣歪了。那些如狼似虎的悍將們更是呆了,這才一個回合,二小姐就主動做了俘虜,這仗還怎麼打?

    慶忌神完氣足,好整以暇地笑道:“我有肉盾在手,誰敢過來?”

    任冰月聽了這話卻忍不住奇道:“我只聽說過木盾、皮盾、藤盾、銅盾,肉盾又是什麼東西?”

    慶忌哈哈大笑,這小姑娘一派天真,完全不通世務,聽她說話真是有趣的很。慶忌俯頭在她潔白無暇、晶瑩可愛的耳垂處輕輕呵了口氣,笑道:“我那肉盾,可不就是你麼?”

    任冰月大怒,叫道:“姐姐,這賊子輕薄於我,你快殺了他。”

    “給我閉嘴!”任若惜喊完,一陣頭暈目眩,她已經被這個不長腦子的小妹氣的快要瘋掉了。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1

任冰月的大叫,讓慶忌有點啼笑皆非。她落到自己手裡,全不知大難臨頭,在她耳邊吹了口氣,她倒忿忿不平起來,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傻的可愛的富家女。

    要說輕薄,嘿嘿,緊緊攬在她胸前的大手似乎才是真的正在輕薄。任冰月穿著華麗的魯繡布料的繞襟衣,曲裾纏繞,衣料輕薄,深衣短襦被他箍緊了身子所以裂開一道口子。

    從上邊看下去,衣領內一對初初發育的細緻乳丘隱隱在目,襯著精緻纖美的鎖骨,居然已有了幾分成熟女子誘人的風韻。最妙的是,胸圍子自然沒有,bra更是休提,粉胸半掩凝睛雪,好一派蓓蕾風光……

    這一切盡入慶忌眼中,任冰月渾然不覺倒也罷了,問題是慶忌的大手就按在她的胸前,她也沒有意識到,她對於男女有別的意識還真是混沌的很。

    “你放開我!”任冰月怒叫,奮力向前一掙,那酥胸在慶忌手中自然擠壓得更加結實,慶忌笑了一聲道:“好!”說著便松了手,使盡全身力氣向外掙扎的任冰月哎哎哎一陣叫,腳步站立不穩,又一頭撲到青羽懷裡。

    “嘖,感覺還真不錯,一手可以把握,而且手感很好,細細軟軟的一團,夠鮮嫩的,還沒發育到挺聳如丘的溫香軟玉我這還是頭一次觸摸呢。”

    慶忌有點遺憾地想,輕輕撚了撚似乎猶有餘香的手指,順手把刀子也收了起來,笑道:“任大小姐,現在可以證明我的誠意了嗎?”

    任若惜這時已經反應過來,知道此人單身登門必有所恃,拿下他一人恐怕與事無補,便冷冷喝道:“統統退下去!”

    任府的家將訓練有素,猶如一支軍隊,對主上的命令只知服從,從不多問一句為什麼。任若惜一聲令下,原本刺猥般攢紮在慶忌身周的長矛刷地一收,數十名家將立刻退得乾乾淨淨。

    任冰月驚奇地對慶忌道:“喂,你不是本姑娘在河邊時見……”

    “你也給我下去!”任若惜鐵青著臉色一聲大喝,任冰月立即噤聲,連滾帶爬地逃之夭夭了。

    慶忌看得失笑,轉身對任若惜道:“姑娘貌美如花,可不要經常這麼生氣,否則臉上會長皺紋的。”

    任若惜不理他的爛笑話,只是板著臉看他。此時她當然認出了眼前這人就是與她在後院隔牆較量過矛法的那個人,那麼也就是說……他是公子慶忌。

    當時離得遠,看得還不是太清楚,此刻才瞧清了他的容貌,五官俊秀,一表人才,眉宇之間蔚然有俠氣,看著他的樣子,就象總有一抹陽光照在他的身上,無論什麼打扮、無論在什麼環境裡,他身上總是充滿了掩飾不住的光彩。

    任若惜深深吸了口氣,轉身走向案後。她的衣飾不如冰月華麗,穿的是一襲素色深衣,只有領口袖邊有美麗的雲紋圖案,但是這樣服飾更顯得她體態輕盈,舉止優雅。

    她的雙足掩在衣袂之下,走動起來就象飄鳧在水面上,步態神韻仿佛輕雲蔽月,柔情綽態,難以言表。那繞至臀後三匝而下的曲裾深衣,把她挺翹臀部的完美曲線充分地顯現了出來,款款擺動時,韻味十足。

    慶忌還沒看夠,姑娘已一轉身,衣帶飄風,翩躚落座,那如行雲流水般的優雅。讓慶忌不禁暗贊一聲:“好美!”

    任若惜不知慶忌此來到底有何目的,心中實是惴惴不安,她就坐之後,強自支撐著平靜的態度,淡淡說道:“慶忌公子,請坐。”

    慶忌一笑入坐,任若惜瞟了他一眼,說道:“公子身份尊貴,只消說明身份,若惜必往門前親迎,何必使這樣手段相見?”

    慶忌打個哈哈,說道:“若是慶忌表明了身份,恐怕門子進來轉上一遭,必會告知我,姑娘你‘不在府中’了吧?”

    任若惜臉頰微微紅了起來,神色間卻未見慍怒,她垂下眼簾,輕輕歎息一聲,幽幽說道:“公子乃吳國大王之後,當知任氏雖稱吳中望族,在君王眼中,終不過是撮爾小民,內中苦衷,還望公子寬宥體諒。”

    慶忌使了這般手段登門造訪,當然不只是為瞭解任家之圍。任家擁有龐大的財富和人力物力,如果能得到他們相助,那對自己伐闔閭而主吳國將大有助益,這才是他登門造訪的主要目的。

    他並不知道任氏因為一次未成功的聯姻而引起了現任吳王闔閭的猜疑,但是他知道世族門閥,一切舉措莫不以家族利益為重。如今闔閭才是吳國之主,他只是一個流浪于外的公子,幫任家一個忙,便要任家為他效力,那是決不可能的。

    就算他救了任氏家主的性命,只要判斷他難以成事,那麼任氏家主任子英想來寧可把命還給了他,也決不輕率地把整個家族綁上他的戰車導致全族被屠滅的命運。

    但是事在人為,不去嘗試就永遠沒有機會,現在做一些良好的接觸,那麼當自己反攻吳國成為可能,吳國大族們必須為了自家的命運做出選擇的時候,自己就可以成為任氏這個龐大家族選擇的一個目標。

    目前來說,做為任家長女若惜,她不能斷定慶忌未來就一定沒有重新奪回吳國的機會,那麼做為在吳國境內的一個大家族的代表,她現在固然不敢與慶忌接觸,卻也不敢過度疏遠了他。

    任何一個大家族的人,為了家族的發展都只會盡可能的交朋友,而不會隨便得罪一個強大的勢力,哪怕他只是一個未來可能擁有強大力量的人。任若惜的所謂苦衷,指的就是她們任家夾在現任吳王和吳王競爭者兩個強大勢力間的為難處境,慶忌自然明白。

    他笑了笑,說道:“我當然明白姑娘的苦衷,所以才扮成這般模樣登門造訪,在我一方,今日的會面決不會洩露隻言片語,我今天來,也不是遊說姑娘投效于我的,只要貴府家將也都忠於主人,想來便無大礙。”

    任若惜籲了口氣,頓時放下心來。她售賣武器與外國,是違犯吳王禁令的大事,所以所帶家將都是任氏家族最忠誠的子弟,這些人都是自幼在任氏大城長大的,父輩、祖輩都是任氏家人,斷不至出現奸細,當然可以放心。

    “慶忌公子這麼說,若惜便放心了。只不知……慶忌公子今日登門,倒底為了何事呢?”任若惜把一雙美眸投注在慶忌臉上,絲毫不放過他面部一點細微的變化。

    慶忌眉毛一挑,說道:“當然是為了尊府那一百車兵甲而來。”

    任若惜容色稍稍一緊,還未等她說話,慶忌便笑道:“放心,不是我要打你兵器的主意,而是令有其人。若惜姑娘,我借住成府之後,與隔壁白府發生衝突……”

    慶 忌把他的懷疑和後來發生的一切向任若惜合盤托出,最後說道:“想不到,他們的確別有用心,可是目的卻不在我,而是你。大概是我突然來到,與你比鄰而居,身 邊又帶著許多甲士,那些人擔心我會壞了他們好事,所以才再三羞辱騷擾,想趕走我們,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他們的身份。”

    任若惜聽著他講述,神色一連數變,等他講完,任若惜垂斂著睫毛沉思起來,慶忌也不在言,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門外陽光直入,射在金黃色的竹席上,再反襯到這處子皎潔如玉的肌膚上,頓時浮起一片瑩潤的光輝,國色天香,不外如是。

    慶忌一直覺得漢服是所有服裝中最美的衣服,現在看了任若惜,他更覺得這種曲裾深衣就是列代漢服中最美的漢服。它不如唐代服裝豔麗,不如宋代服裝華美,但是卻把東方女性的古典、含蓄、輕盈、飄逸之美體現的淋漓盡致。

    慶忌正欣賞著她的美麗,任若惜沉思有頃,忽然從玉美人變成了活的,眸波流轉之下,眼中露出一抹了然:“我想……我已經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了。”

    任若惜說著目光一抬,恰與慶忌來不及收回的眼神對上,眼見他放肆大膽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逡巡,任若惜臉上不由一熱。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2

慶忌目光收之不及,被人家盡收眼底,臉上也是一紅,趕忙接過話題,向她問道:“姑娘知道是什麼人了?”

    任若惜“嗯”了一聲,目光微微避開,說道:“若惜所攜雖只四百家將,卻個個驍勇善戰,縱然是暗中行劫,魯國中有這個能力的,也不過只有兩股勢力辦得到。一是魯國的軍隊,化軍為寇的事雖然並非不可能,但我……不過料非如此。”

    慶忌目光一閃,微笑道:“這麼說,與姑娘交易的人,必是魯國軍中將領,亦或在魯國把持了大權的人了。”

    任若惜說了一半及時收口結果還是被他猜測了出來,心下更加謹慎:“而另一股勢力,就是大盜展蹠,若惜想遍魯國所有盜賊,唯有展蹠才有這樣的實力。”

    “大盜展蹠!”慶忌重複了一句,這已是他第二次聽到這個人的名字了,慶忌不禁暗自思忖:展蹠在魯國真的有這樣強大的勢力麼?

    任若惜道:“展蹠有這個實力,更有這個理由。目前,他的勢力越來越大,卻苦於裝備簡陋,手下不少人還使得是普通木棒,甲胄弓弩更少,所以急需武器。是以若惜猜測,打我兵甲生意的必是展蹠,除此再無他人。”

    慶忌微微一笑道:“這展蹠與我也有過節,今日他奪了你的兵甲,來日就更有膽量來尋我的麻煩了,不若我與姑娘聯手挫他銳氣,若惜姑娘以為如何?”

    任若惜一聽立即便想拒絕,若與慶忌聯手卻敵,那吳國她也不必回去了,立即通知父親棄家逃命去吧,闔閭不馬上動手才怪。

    慶忌補充道:“姑娘何不聽聽我的計畫再說,相信只要佈局巧妙,不但不會暴露我與你聯手的事實,而且……便連你運送百車兵甲的消息也能遮掩過去。”

    任若惜心道:“慶忌如此熱切相助,看來是打定主意要我欠他一個人情了,也罷,今日蒙他傳遞消息,已然欠了他一個人情,還差再多上一件事麼?只是……他若要我任家為他內應,亦或供他奔走,在父親做出決定之前,可休想要我應允一字。

    任若惜打定了主意,便道:“未知公子有何妙計?”

    慶忌將他的想法說了出來,任若惜聽他竟將整件事都招攬到自己身上,微感不安地道:“此事本與公子全無干係,公子如此助我……”

    慶忌截口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我助姑娘,便是自助。我說過了,我與展蹠早有過節在先,他的勢力越是強大,對我越是不利,我救姑娘你,便是自救了。何況……能做你的護花使者,本就是一件樂事。”

    任若惜眸子亮了亮,微微頷首道:“既如此……但憑公子安排,若惜唯公子馬首是瞻。”

    “好,那麼我便告辭了,你我依計行事便是。”慶忌一笑起身,微微拱手。

    任若惜起身相送,直至門庭之下,才低聲說道:“慶忌公子,吳國之事,如何不求季子為助。”

    “延陵季子……”,慶忌略一出神,笑而搖頭:“季子當代大賢,體恤民生,名利與他只是浮雲,所求者不過是吳氏江山永繼,香火傳承,百姓安居樂業而已。如今闔閭已主吳國,恐怕季子寧願將錯就錯,也不會希望再起刀兵,我去尋他,不是自尋沒趣嗎?”

    “ 將錯就錯……”,任若惜品味了一番,說道:“但是烽煙若一定要起,季子總不會坐視不理,那時他心向誰,誰便得大助力。公子居於衛國想必還不知道國內之事。 先王遇刺後,季子已歸國,于先王墓前哭靈,然後返回封地延陵,築城挖河,命名‘淹城’,放言終身不入吳國一步。”

    慶忌一怔:“有這樣的事?”

    他沉吟片刻,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知道了,但季子雖憤於闔閭篡位之舉,仍未必便肯助我複國。總有一天,要讓季子知道,這一場刀兵是避無可避的,我慶忌更不是輕易可以被闔閭屈服的,那時……他才會出頭。不管如何,多謝姑娘提醒,本公子告辭。”

    慶忌展袖一禮,昂然出了任府大門。任若惜立在門中,望著他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語。任冰月鬼頭鬼腦地出現在她身後,賊兮兮地笑道:“喂,慶忌公子比起你往昔見過的那些世家子如何?”

    任若惜回頭,原本恬淡的臉色已變成“兇神惡煞”,橫眉立目地喝道:“你還敢說,今天真是丟盡了我任家的臉面……”

    任冰月大恐,連忙解釋道:“不是的,我和青羽路上見過此人,方才一見他便是慶忌,心中驚奇,所以失手……”

    任冰月一邊說,一邊移動腳步便要逃開,移開了五六步遠撒腿便跑,任若惜在身後大叫:“從明日起,隨我一齊習武、一齊經商,坐同席、臥同榻、行同車,再不許你整天玩耍、不務正業……,喂!你給我站住……”

    ◆◆◆◆◆◆◆◆◆◆◆◆◆◆◆◆◆◆◆◆◆◆◆◆◆◆

    季子,就是慶忌的叔祖父,此人不止在吳國人望之高縱使君王也難企及,在諸侯列國間也是聲譽卓著。季劄掛劍這個成語,就是出自這位季子。莫看春秋時代諸侯列國弑君奪位的戲碼層出不窮,但是君子還是層出不窮的,慶忌的祖父與他的三個兄弟就是這樣胸懷袒蕩的四位君子。

    這四位君子都是吳王壽夢的兒子,長兄諸樊、二哥余祭、三哥夷昧,季劄最小,是他們的四弟。壽夢大王在諸子之中,最喜歡這個小兒子,想將王位傳給他,大哥諸樊看出父親心意,便主動讓出太子之位,季劄不肯接受,為了避免父親廢長立幼,乾脆離開了吳國。

    無奈,諸樊在父王死後便繼承了王位,但他認定了這個王位本該是屬於四弟的,於是病故時未將王位傳給兒子,在下詔宣季劄歸國未果後,便將王位傳給了二弟余祭,其目的自然是希望有一天由自己的幼弟繼位。

    季劄這幾位兄長皆是君子,可惜卻不長壽,餘祭不久染病不起,臨終時王位又傳給了三弟夷昧,沒過幾年夷昧又生重病,垂危之際派人去尋四弟,本想這回他總該回國了,不想季劄根本無意於王位,說什麼也不回來,無奈之下,夷昧只好把王位傳給了兒子姬僚,也就是慶忌的生父。

    公子光是這四兄弟中的老大諸樊之子,他自覺四叔不肯歸國,那三叔便應將王位還給長兄之子,也就是他,因此憤憤不平,這才使刺客弑殺王僚,以武力奪取了王位。

    季劄不止在吳國威望卓著,在諸侯列國間也具有賢名,公子光雖然篡了位,卻唯獨忌憚這位王叔,若他出面干涉,以他的威望,自己這吳國大王的位子終究是坐不穩的。

    幸好伍子胥又出一計,在季劄聞訊回國時,命人四處散播消息,說闔閭對王位是志在必得,如果季子歸國後進行干預,要還位於王僚之子,少不得又是一場大戰,導致民不聊生,除非季子自己肯坐王位。

    正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季子本人是無意於王位的,他又向來愛惜百姓庶民,歸國後面對著既成事實,為了吳國的穩定,終究沒有採取什麼行動,只在王僚墳前痛哭一場,就此返回他的封地,發誓終生不見闔閭一面。

    試想這樣一個人,慶忌就算去見他,他又豈肯幫他招兵買馬,以武力重奪王位?慶忌已經想通這一點,所以至少目前他是決不會去見季劄王叔祖的。

    展大夫和孔夫子下午才回來,兩個被老友招待,喝得醺醺然滿臉醉意,慶忌將他們迎回房去,三人飲茗坐談,待慶忌一離開,兩人就高臥不起了,晚飯都不想吃。

    夕 陽西下,滿天彤雲。成府燃起了炊煙,愷嘯挑著擔,從井中汲滿了水,送進了伙房,射禮正在伙房外劈柴,目光微微掃了他一眼,沒有應聲兒。進入伙房之後,正在 伙房幫廚的大良連忙迎上來打開大缸的蓋子,愷嘯將水注入缸中,不引人察覺地輕輕點點頭,大良嘴角露出一絲詭譎的笑意……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2

第026章 夜歌



是夜,慶忌按照行伍中的規矩巡視了一遍莊院,然後回到了後宅。

這是一個靜謐美麗的夜晚,天空皎潔的明月連上面明暗凹凸形成的美麗圖案似乎都看的清楚,草叢中蟋蟀不知疲倦地唱著歌,淺淺清輝灑在大地上,就像為地面鋪上了一層銀霜。

白天的燥熱被夜風一吹,變得清清爽爽,有些人已經先睡下了,莊園中只有不多的燈火還在亮著,慶忌身披甲冑回到後宅,並未急著回房解甲休息,他在涼亭中坐定,白妮端上米酒點心,慶忌自斟自飲,又吃了一些夜宵。

就在這時,隔牆一陣幽雅的琴聲嫋嫋傳來,時而細若游絲,時而縹緲空靈,那古樸動聽的琴聲彷彿天籟般讓人心頭的疲憊煩躁一掃而空。慶忌放下酒杯靜靜聽著,稍頃,琴聲中一縷洞簫般柔和優雅的女聲唱起,與那琴聲相和,融洽的渾然一體,讓人聽不出是那琴聲佐歌,還是算歌聲佐琴。

「彼何人斯,其為飄風。彼何人斯,其心孔艱。胡逝我梁,不入我門?彼何人斯,胡逝我陳。我聞其聲,不見其身?」

慶忌月下獨酌,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彼何人斯,其為飄風……有那麼一個人,總在我心頭縈繞,有如飄拂的風,攪亂了我的心……。不知任小姐心中,那風一般的男孩是什麼人呢?」

他一仰頭,一杯酒又灌了下去。

隔壁白府,一個盜賊跪伏於地,展跖踩在他背上窺探成府動靜,展跖趴在牆頭聽著後院聲息,眼珠骨碌碌亂轉。牆下,靜靜侍立著數十位親隨和各路盜賊首領,劍戟林立,在月光下森然一片。

慶忌聽著歌,忽然「嗆啷」一聲拔出匣中寶劍,便在月下隨著那歌聲舞起劍來……

「彼何人斯,其為飄風?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祇攪我心……」,慶忌掌中一柄劍夭矯如龍,隨著那歌聲,劍光繚繞,破風颯颯。

一曲歌罷,餘音嫋嫋,慶忌仗劍於胸,閉目而立,有頃,忽地屈指一彈,手中長劍顫然向天,大作龍鳴。

慶忌屈指扣劍,扯開喉嚨大聲和唱起來:「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展跖跳下牆頭,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啊~~呸!奸~~~夫淫婦!」

一群執著明晃晃劍戟的兇惡大漢圍上前來,齊齊抱拳,低聲道:「主上!」

展跖目光一掃,冷冷問道:「射禮、愷嘯他們都準備好了嗎?」

一條大漢稟道:「主上放心,大良他們三個是投效慶忌的新兵,搶著幹些雜務是份內之事,不會有人懷疑,那些老兵對這種事應該早都習以為常了。」

展跖笑了一聲,頷首道:「好,吩咐下去,耐心等候消息,射禮他們的訊號一到,馬上動手。」

「諾!」

展跖一揮手,眾盜伙齊齊隱入夜色。展跖冷冷一笑,也向庭中走去,身後,四名力士緊緊相隨,每人扛著一柄沉重的銅槌,這是用來破牆的重兵器。

展跖今晚之計,所賴者,蒙汗藥也。這次來漆城劫掠任府,他並未攜帶這東西,慶忌突然進駐任府隔壁,打亂了他原有部署,一旦夜間發生大戰,慶忌這兩百生力軍參戰,對他的行動威脅太大。而他原本調集的人手正紛紛趕來,再要臨時抽調精英時間上來不及了,所以這才想到了這個辦法。

慶忌手下負責監視的祿廓一路尾隨他們的人去了鄉下村莊,見到他們進了一戶醫師的家,其實就是去與他們有所勾結的一個醫師那裡取蒙汗藥的。

說起這蒙汗藥,當時已經有了,並不是小說家們的杜撰。這藥並不像傳說中的那樣神奇,做不到飲之頃刻間即倒,噴水立即便甦醒,但是這種藥物的確能令人暈迷沉睡。

其實這蒙汗藥就是曼陀羅、坐拿草一類具有迷暈神志的植物,它們的作用一被人發現,就立刻被用之於實踐了,最初的使用者當然就是黑道人物。不過就像人們研究偉哥最初的目的是用之於治療心臟病,卻意外地發現它還具有另一項大用處一樣,當扁鵲開天下之先河,將蒙汗藥用之於臨床,華陀又將其發揚光大之後,安份守己的良民才發現原來蒙汗藥也很可愛。

展跖命人取了這藥來,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成府上下全部迷倒,然後只消派上幾個人就可以把成府上下殺個精光,他自與人繼續劫掠任府的大計。

因為吃飯的人有先有後,愷嘯大良怕打草驚蛇,不敢把藥下的太重,那捆藥草都仔細計算了用量浸在井水裡,藥效發作比較緩慢,所以他們還得在此耐心等待藥效發作。

終於,任府中傳來了動靜,趴在牆頭了望的盜伙發現成府前庭大堂前亮起一盞燈,燈火劃了三個圓,便立即點起火把,在牆頭也畫了個圓,片刻功夫,那燈籠便飄飄悠悠的閃到了面前,提著燈籠的正是那位擅於修車的匠人大良。

「主上,主上?」

展跖攀上牆頭,低聲道:「大良,怎麼樣了?」

大良嘿嘿一笑,說道:「主上放心,全都睡得死豬一般。」

展跖哈哈一笑道:「好,馬上動手!莫風,你帶幾個人去成府……」

他剛說到這兒,楚才跳了出來,踴躍地道:「主上,我去成府吧。」

展跖一皺眉:「你去做什麼?」

楚才慷慨激昂地道:「主上,某與李玄一向交好,李玄慘死在慶忌手中,楚才要親手剜了慶忌與那梁虎子的心肝,以祭李玄在天之靈。而且……卑下認識大爺,不致讓兄弟們誤傷了展大爺。」

展跖心中恚怒:「這個楚才實在難成大器,先是沉迷女色,經我一番痛罵還不悔改,如今見沒了甜頭,便又想挑這輕鬆可意的差使去做,此等人物,留他作甚?」

展跖暗起殺心,只是此刻就要行事,卻不忙著陣前斬將,他哈哈一笑,拍拍楚才肩膀道:「好,那就由你領人進去將成府上上下下殺個精光。莫風,你仍按先前安排往任府放火。古君海,你去正門,劉煜兩側佯攻,其他人隨我來。」

眾首領轟諾一聲,點齊本陣人物,只聽腳步聲隆隆作響,各自分頭去了。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3

第027章 異心


楚才得了吩咐,立即喜孜孜地帶了二十多名盜賊翻牆越入成府,悄悄遁向暗處。楚才此人雖然不知道他今天這番表現會令展跖不滿嗎?卻又不然,他雖未料及展跖動了殺心,卻知道這番作為表現出來,從此在展跖手下再難得到重用。

儘管如此,楚才仍避戰求閒,全因他如今若能成功,便不必在乎展跖是否重用與他了。楚才主動請纓往成府收拾殘局,目的有四:一是為了避開強行攻打任府的凶險,刀劍無眼,攻打任家這樣強大的家族武裝更是凶險,能避則避;

二是為了求財,成府主人雖不在此,但做為魯國巨富,成府中值錢的物事卻不會少了,順手牽羊抄他幾件,就夠他幾年逍遙了;三是既然任家姐妹包括她們的美婢都沒了念想,成府中的美婢舞伎可也不少,無魚鴨也可,總能一逞淫慾。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要親手砍下慶忌的人頭!

楚才此人才不願一生為盜,他也想謀個正經出身。他已聽說,專諸刺王僚,闔閭許給他的條件是一旦成功,就封他的兒子為上卿,如今果然實現了諾言。慶忌是除了王僚之外闔閭最忌憚的對手,如果自己拿了他的人頭前去投效,就算成不了卿,怎麼也能封個將軍。心裡轉著這些念頭,他哪還管展跖開不開心。

進了成府,楚才便開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盤,他眼見身後緊跟著射禮、愷嘯和大良,不禁眉頭一皺。展跖雖是大盜,御下卻嚴,講究的是盜亦有道,軍法治盜。楚才要想在殺人之餘擄財、姦淫、逃走,任何一條都是展跖所不允,射禮這三人並非他的親信,而且射禮、愷嘯一身勇力,如果他們阻止,或去告知展跖,要收拾了他們也不容易。

楚才眼珠一轉,便道:「射禮,成府中有數百名家將,我們人少,萬一有幾個藥力過淺太早醒了,於我們大大不利,你和愷嘯帶人分頭去斬殺他們,大良引我去後宅殺了慶忌。」

楚才在盜伙中的地位高於射禮三人,說的話又在理,三人自無不允,當下射禮、愷嘯便引著十餘名盜賊手持明晃晃的短刀長劍去各處住房斬殺人頭,楚才在大良引領下急急奔向後庭。

一路上藉著明亮的月光,楚才的目光便不斷瞄向大良的後頸,身邊這些隨從都是素來相附於他的手下,他要叛了展跖,以女子金錢相誘,這些人定會一力追隨的,唯有這癆病鬼似的大良,看來少不了要一劍下去取他性命。

大良對楚才的心思全然不知,仍在前頭小心帶路。他只來過後庭一次,但他本是一個老賊,富有人家的建築格局又大體相似,只消看過幾眼,便知道主人、貴客大致居住的位置,他引著楚才進了後院,過了池水小亭,啟開一扇門扉,摸黑闖了進去。

這是一個方廳,是後院會見親近貴客的地方,左右各有一處通道,分別通向一處臥房,眾人先適應了一下房中情形,楚才便道:「左右分開,分頭搜索。」

「哈哈,何必如此費事,慶忌已候你多時了。」

突兀響起的這句話,把楚才嚇得驚跳起來,只聽「嚓嚓嚓」幾聲輕微的響動,室中正前方亮起幾點火星,隱隱約約照見一張面孔,然後火絨點燃,紅光一閃,只見慶忌端坐於案後,案上橫放一柄長劍,慶忌手持著火絨,好整以暇地引向油燈。

「大事不好!」大良和楚才齊齊變色,立知情形不妙,返身就要逃走,可是猝然回頭,只見腳步急促,不知從哪裡冒出十餘名武士,緊緊守住了門口,一桿桿長矛鋒利的尖刃攢擠在門戶之內,只消撲上去,立即就要搠他幾十個透明窟窿。

慶忌引燃了油燈,慢條斯理地又把一個上邊敞口,描畫精美的魯縞燈罩蓋上去,與此同時,左右廊道腳步聲起,數十名武士衝出來,人人手持長矛,封住了這十餘名盜賊上下左右所有可以躥逃的去向。

阿仇和再仇頂盔掛甲,手中提著兩柄短戟,走出來往慶忌身後一站,白妮和夷薇兩個小侍女手提著燈籠,逐一引燃左右牆壁上的燈火,室中頓時一片通明。

慶忌搖熄了手中火絨輕輕放在桌上,一按几案微微向前傾身,笑吟吟地道:「大良,你既投入我的門下,就是我的人,你可知道背主通賊,該當何罪嗎?」

大良看起來最是瘦弱,一副天生營養不良的樣子,卻是一個積年老賊,精驗老道豐富,一見這情形便知什麼地方露了馬腳,他們的計謀並未成功。面前的是有吳國第一勇士之稱的慶忌,盛名之下,他也幾乎完全喪失了鬥志,不過一想到主上正引軍攻打任府,近在咫尺必可照應,這時只消抵擋片刻,廝殺聲傳出去主上必來接應,膽氣便壯了起來,大喝道:「兄弟們,主上就在左近,咱們拼了命殺出去!」

大良說著,手中魯削奮力一擲,迎面射向慶忌,慶忌笑吟吟地抓起劍鞘,往那刀上一磕,「鏗」地一聲,那刀轉了方向,擦慶忌肩頭而過,「篤」地一聲射入了案幾後的一根雕繪木柱。

大良返身就走,劈手從同伴手中奪過一柄大劍,可他腳步一挫,剛剛借力躍到空中,便慘叫一聲,像只中了箭的大鳥似的一頭栽到地上,他的肋下只露出一截劍柄,滴血的劍尖從身子另一側露了出來,滴滴答答地淌著血。

「你……你好!」大良扭頭,狠狠瞪著兩手空空的楚才,恨然說了一聲,身子急劇抽搐幾下便氣絕身亡,那恨意濃濃的雙眼猶未閉上。

楚才面上若無其事,可是瞧見大良那雙猶有餘恨的眼睛,心頭也不禁一寒,他惱怒地抬腳一踢,這一腳固然狠辣,力道更是十足,腳尖踢在大良雙眉之間,頓時踢爆了他的雙睛。

這份狠毒,看得慶忌也不禁心頭一寒。而楚才一腳下去,大良雙睛處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楚才再不看他一眼,返身面向慶忌,「噗」地一聲拜倒,恭聲說道:「慶忌公子威名,天下皆知。今日既被公子所擒,楚才願攜部下投入麾下,為公子奔走效力,還望公子接納。」

這樣視人命如草芥的場面,這個慶忌還是頭一次親眼看到,尤其那被殺的人還是他的同伴,這楚才竟然也下得了這般狠手,慶忌先是怔了一怔,這才臉色一寒,森然道:「臨危背叛,弒伴明志,這樣齷齪的勾當也幹得出來,本公子敢要你這樣的小人嗎?」

楚才面不改色,昂然道:「良禽擇木而棲,賢才擇主而侍。公子會獵天下,什麼樣的人用不到?楚才雖不肖,亦可為公子奔走效力,楚才所求,不過是門下走狗,公子還不肯收容嗎?」

慶忌哈哈一笑,說道:「似你這般首鼠兩端的小人,本公子若收了你,豈不寒了眾壯士的心?」

楚才聞言臉色一變,慶忌瞟了楚才那些進退失據的手下一眼,淡淡說道:「這楚才為保自家性命,臨危降敵,那也罷了,他竟刺殺同伴以邀進階之功,實是豬狗不如。本公子給你們一個機會,誰若殺了他,本公子便饒爾性命,從此追隨於我,來日拜將封侯,求一個大大的出身,如何?」

楚才那些手下聞言面面相覷,他們都是一直追隨楚才的部下,積威之下,突然讓他們弒殺主人,實在有些提不起勇氣。可是一來刀劍臨頸,誰沒有求生之念?再則楚才方才斬殺大良的手段忒也狠毒,讓誰看了不齒冷心寒?那十餘人對望一番,眼中漸漸露出凶獰的殺氣,突然發一聲喊,手中利刃一齊刺向楚才。

楚才方才聽慶忌一言,便已渾身簌簌發抖,一雙眼睛滴溜溜四處亂轉,恨不得在地上掏一條洞鑽進去,他的部下只一動作,楚才便驚覺不妙,連忙就地一滾,及時避開了他們的刀劍,可是左小腿還是被一劍刺穿,鮮血淋漓。

楚才大聲慘叫,此時也顧不得痛楚,他跳將起來,便向右側廊道狂奔。幾名武士舉步欲追,慶忌已冷笑著低斥一聲,桌上那柄長劍被他反手擲出,劍刃破空,劃出一道寒光,只聽「噗」地一聲,楚才已被這一劍刺了個透心涼。

楚才又是一聲慘叫,「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又竭力向前爬出片刻,終於寂然不動。阿仇奔過去,拔出血淋淋一柄長劍,返身回到慶忌身旁雙手奉上。

慶忌接劍,拿起一方白帕緩緩拭去劍上血跡,「嚓」地一聲還劍入鞘,霍然站了起來,目光在那十餘名盜賊身上徐徐一轉,笑道:「好!你們方才出劍殺那不義小人,已然表明了心跡,我要你們從此歸附與我,你們可願意嗎?」

那十餘名盜賊左右看看,終於一齊拜倒:「小人願追隨公子尾驥!」

慶忌哈哈一笑,提劍在手,大聲說道:「好!爾等新附,不必與故主交戰,以免傷了往昔的交情。白妮、夷薇,此地不甚安全,速去展大夫處侍候,申健,你連這十餘名新投效的兄弟一起,去護住展大夫、孔丘先生居處。」

「諾!」

慶忌說完,把雙眉一揚,英氣勃勃地道:「其餘人等,俱隨我來!」

眾武士眾星捧月一般,呼啦啦地簇擁著慶忌出房去了,房中頓時寂靜下來,半晌之後,楚才那趴臥於血泊中的「屍體」忽然動了一動,然後他將抬起頭來左右看看,然後竭力掙扎著向前爬開……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3

第028章 反客


梁虎子一身甲冑,抱拳行以軍禮:「是,些許小賊,已經被卑下們全部斬殺。」

慶忌嗯了一聲,從再仇手中接過自己的長矛,霍地舉起,喝道:「出發!」大門打開,眾兵衛立即隨著他一擁而出。

自從聽任若惜說隔壁意欲對她不利的那些人馬應是展蹠,他便沒有把自己的詳細計畫說與展大夫知道,此時聽到殺聲陣陣,不知所以的展大夫和孔丘都急匆匆跑出來,住在附近的手下和孔丘的門徒也都衣衫不整地提著兵刃搶出來,卻被櫻桃笑嘻嘻地攔住。

櫻桃頸部胸部燙傷,此時不宜動武,所以儘管他再三請命,慶忌還是安排他守在展大夫門外,護侍家門。櫻桃笑嘻嘻言道:「展大夫、孔先生,兩位不必驚慌,且回房中寬坐,有我家主上在,些許小事,不敢勞動兩位大人。」

展大夫蹺腳看看隔壁大火,又見滿院子刀槍劍戟,不禁叫道:「這……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櫻桃笑道:「兩位大人請看,如此良宵美景,文人觀之詩意大發,武人觀之心胸豪邁,我家主上嘛,正是看此美景不勝心喜,所以……殺人放火去了。」

展大夫登時發起急來:「殺……殺的什麼人?慶忌公子引兵去攻任家了嗎?」

此時申健帶了人趕來,一聽櫻桃正和兩位大人扯皮,連忙上前一禮,說道:「大人誤會了,是有賊人覬覦成府財帛,趁夜來襲,我家主上起兵迎敵去了。」

展大夫瞠目道:「這……怎地成府院中一片安靜,倒是隔壁起火?」

申健一本正經地回道:「賊人摸錯了地方而已。」

展大夫聽了為之氣結,孔丘一扯他袖子,向他使個眼色,說道:「展兄,我們回房去吧。慶忌公子雖然年輕,但做事向來有分寸,等他回來,我們便知端倪。」

大街上,此時幾隊士卒橫行街市,到處叫嚷:「吳國慶忌公子捕賊緝盜,良善人家速速關門閉戶勿要出來,以免誤傷人命。吳國慶忌公子……」

這些人往復叫嚷,周圍人家聽了都緊閉門戶不敢出來,那大戶人家都集結家人,手執兵刃把緊了門戶,生恐亂兵闖了進來,一時成府、任府這兩處莊院殺聲震天,外邊街上卻不見人走動。

任家家丁護院用的全是自己的老人,駐於此處的四百名家將又全是任家子弟兵,整個任府可謂滴水不漏,外人根本滲透不進去。他們前兩夜窺視過幾次,府中家將日夜巡弋,想要投毒也不可能,所以這一仗唯有硬攻。

莫風領著些機靈的部下趁夜摸入任家,本想到處點起火來,接應眾家兄弟的強攻,不想剛剛進入任府,黑暗處一聲鑼響,那些堆在牆角、空地遠離住房的柴堆「蓬」地一聲自己就燒了起來,頓時火光沖天,使他們無所遁形。

緊接著「錚錚錚」弓弦響起,無數枝羽箭不知自何處射出,許多盜賊中箭倒地,莫風仗著身手靈活,一見不妙立即貼地翻滾,輾轉騰挪,逃到一株樹後,片刻功夫,已是驚出一身冷汗。

吳越一帶不擅於箭,若是兩軍交戰,吳越兩國士兵許多根本不懂用箭,一箭射出,便鴻飛冥冥,不知飛到哪裡去了,但那只是普通參戰的國人,並非人人不擅用箭。至少這任府的家將不但個個精通武藝,而且箭法出眾。如今這時代,一個擁有巨大財富的大家族,必須擁有強大的武力、更要依靠強大的政治勢力才能生存下去,這是他們生存的本錢。

「糟了,任府早已有備,這可如何是好?」莫風暗暗著急,對方的冷箭層出不窮,不要說是夜間,就算是大白天,手中沒有盾牌,他也不敢硬衝。就在這時,攻向正門的古君海一見宅中火起,立即率三百盜賊強行攻打正門。

他這三百盜賊約有百人手持籐盾短刃,後邊的都是長矛大戟,做的就是肉搏準備,氣勢洶洶衝到正門,使兩人以繩索系一石滾,「砰砰砰」甩砸大門,只砸了片刻功夫,還不等他們撞斷門閘,那大門已轟然打開,駭得撞門的盜賊連忙棄了石滾逃下階來。

大門一開,古君海立即著人備戰,盾牌頃刻間豎成一道牆壁,「牆」隙中矛戟探出如林,森然對準任府。任府大門洞開,兩排火把如河流般湧出,呈雁翅狀分列在右,中間走出一員小將,身著鱷魚皮的劄甲,頭頂銅盔,手中一桿鋒利的長矛,腰畔絆甲絲絛上還掛著一柄短劍,正是任若惜任大姑娘。

任若惜面噙冷笑立在臺階之上,瞟了眼古君海嚴整的軍陣,嘿然道:「擺出這麼大的陣仗,不知深夜來訪的是何方貴客?」

古君海一見是任家大小姐親自迎敵,心中不禁暗喜,他們真正的主攻目標在後宅,在任家那百車兵甲上,任大小姐在此,任府家將必然多集於前庭護衛,後宅人手空虛,那主上展蹠就更易得手了。

古君海的作用是誘引敵方人手,能多吸引任若惜一刻是一刻,她既然出來了,倒不急著進攻,於是哈哈笑道:「任大小姐請了,某奉我主展蹠之命,來向小姐討些兵甲,還望小姐不吝饋贈,以免雙方傷了和氣。」

任若惜一雙妙目向左側微微一橫,那眼珠靈動,在火把下看得清楚,古君海下意識地隨著向左方看了一眼,那邊正是成府方向,卻未見什麼異狀。

任若惜哈哈一笑,說道:「原來是展蹠門下,難怪敢打我任若惜的主意。本姑娘就在這裏,你敗了我,宅中兵甲任你搬去。」

古君海獰笑一聲:「既如此,可莫怪我不客氣了,給我上!」

古君海一聲令下,近三百名強悍盜賊以劍刃擊打盾面,砰砰響聲如同一陣沉悶的戰鼓,整個方陣向前湧動。與此同時,任府內一聲大喝,突然無數流星越牆而出,拋向古君海的本陣,立時引起一陣驚叫。

古君海的後陣都是長矛手大戟士,手中並無盾牌,這一陣火流星呈拋物線狀擲入人群,他們沒有盾牌阻擋,立時許多人被火流星擊中,有的頭髮衣裳起火,驚得連蹦帶躥,有人以矛戟挑撥火流星,那火流星一碰碎裂,著火的碎片四下亂飄,引得更多人紛紛閃避,整個陣形頓時大亂。

第二批火流星投擲的更近了一些,古君海大喝:「舉盾!」盾牌紛紛舉起,護住盜賊頭面,可是就在此時,高牆上突地齊刷刷冒出一排箭手,開弓射向劍盾手的胸腹、小腿,許多人中箭倒地,原本嚴密的陣形頓時現出幾個缺口。

任若惜再不怠慢,大喊一聲,挺起長矛便衝向敵陣,所有家將一擁而上,雙方頓時戰在一起。就在此時,成府大門敞開,慶忌領著手下的兵將衝了出來,兵鋒所向,正是任府大門前混戰成一團的雙方勇士。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3

第029章 嚴陣


春秋時候,古風尚存,兩國交戰時便是一國之君只要親上了戰場,也要披甲衝鋒,與敵肉搏的,一國如此,一家更是如此。任家無子,任家長女若惜,自幼便習練的一身武藝,莫看嬌滴滴一個女兒身,入則大家閨秀,出則不讓鬚眉,文武俱是一流。

她一桿長矛在手,幾個回合下來,便有五六名盜賊死在她的手中,做為主將,她身旁有兩名武藝最是出眾的家將護持,替她擋卻襲來的戟矛刀劍,任若惜如虎加翼,這一個小三角陣殺入盜賊叢中,竟是所向披靡。

任大小姐身嬌肉貴,她親自殺入敵人本陣,極大地鼓舞了家將們的士氣。所有的家將隨著任若惜奮勇爭先,個個驍猛如虎。

古君海見任若惜出戰,料想宅門必然還要湧出不下兩百員家將護侍,他只盼宅中衝出的任府家將越多越好,那樣後宅壓力便可大大減輕,卻不想任若惜只領著四十多名家將衝擊他的本陣,後面大門轟地一聲關上了,牆頭上的弓箭手也倏然不見了蹤影。

古君海正覺納罕不已,成府大門敞開,慶忌親率百五十名兵將衝出來,自他本陣側翼發動了攻擊,古君海大驚失色,這才知道任若惜所恃者不在院中,而在成府。看這情形,主上的計劃早在對方預料之中,今晚的大計怕是難成了。

可是此時明白已經太晚,古君海不知任家後宅戰事如何,只能盼著主上那邊仍能得手,是以硬著頭皮衝了上來,趁著慶忌那隊生力軍尚未絞殺過來,全力向僅有四十餘人的任家陣營發動瘋狂攻擊。

古君海使一柄闊劍,接連劈殺三名任府家將,衝到任若惜對面,大喝一聲,雙手持劍當頭劈下。任若惜右手側便有一個家將小陣,原可退讓閃避,但她殺得性起,又自恃武藝,陡見劍來,竟不閃避,急把手中長矛一架,只聽「喀嚓」一聲,那支長矛被一劍斬斷,任若惜大驚,這才急急抽身後退,劍尖自對峙雙峰間一劃而過,皮甲上劃出一道裂痕。

古君海搶步上前,又是一劍,任若惜左右兩位家將齊齊迎上,一以長矛架開劍刃,又以短戟刺他腰肋,古君海「嘿」地一聲,擰身倒退一步,利劍收回,盪開了那柄短戟。

任若惜險些命喪他手,不禁大怒,她一手持斷成半截的青銅矛,一手拔出腰間短劍,仗劍持矛,左右開弓,劍鋒甫從一名趁機迎上來佔便宜的盜賊頸間劃過,揚起一天血珠,短矛便「噗」地一聲貫入另一名盜賊的小腹。

左邊家將替她格開一件兵器,右邊家將卻被古君海迫退一步,古君海厲喝一聲,一劍如電光霹靂,將他右臂連著手中兵刃齊肩削下,痛得那家將慘呼一聲,踉蹌退下。

任若惜一見目眥欲裂,一個箭步向他撲來,兩劍相交,「鏗」地一聲響,二人身形錯開,古君海退了一步,身形站穩,揮劍架開了任若惜家將刺來的一矛。任若惜力不及他,全力刺了這一劍,腳步虛浮,落腳處又正在方才家將被斬處,腳下一片濕滑的血跡,站立不住多退了兩步。旁邊一看持劍架盾的盜賊見有機可趁,舉手一劍劈開,斬處正是任若惜纖秀的頸項。

「大小姐小心!」遠近但凡看見這驚險一劍的任府家將都驚恐大叫,可是他們欲待救援卻來不及了。就在這時只聽霹靂般一聲大喝,烏沉沉一道黑影橫空掠過,那盜賊眼見一劍就要讓任大小姐身首異處,眼中都放出凶殘興奮的光來,忽地慘叫一聲,整個身子都飛了起來,凌空倒躍,離地約有兩尺多高,摔出三米多遠,撞開了正纏鬥在一起的兩個人,「砰」地一聲仰摔於地。

這時才有人看清,他的身上貫著一桿長矛,這一矛的力道好大,將他一百多斤的身子帶出去,牢牢地釘在了地上。就在他被長矛帶起的同時,古君海見機不可失,也是一劍朝任若惜刺來。只聽不遠處又一聲大喝,古君海眼角瞟見一縷毫光,當下想都不想,本欲挫進的身子反向後仰,一柄利劍貼著他的鼻子尖便飛了過去。

任若惜先被古君海驚出一身冷汗,剛剛站穩了身子,那柄飛劍便到了,擦著她的肩頭飛過,把她系甲的綵帶削斷,半片胸甲都跌落下來,任若惜的小臉頓時嚇得全無顏色。

先擲一矛又擲一劍的慶忌大步奔來,一見這情形自己也嚇了一跳:「失誤!失誤!純屬失誤,本想解圍來著,哪知差點兒把這美人一劍幹掉,看來這兵器還真是不要隨處亂丟的好。」

他大步搶過來,不好意思再向任大美人邀功,只一抬腳,踢起地上一桿長矛,凌空抓在手中,抖矛一輪,「嗚」地一聲破風怪響,掃清近前丈餘方圓,大喝一聲道:「慶忌在此,展跖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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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府以有備算無備,展跖這一遭可謂是處處受挫。負責放火擾敵的莫風固然失敗,左右佯攻的劉煜也寸步難進,任家的牆又高又厚,牆內側有兵士掩蔽行走的道路,他們在牆上放箭、擲火流星,以長戟劈砍敢強行攻上牆頭的盜賊,劉煜人手太少,手中又缺少必要的攻堅工具,只能望牆生歎,哪裡還攻得上去。

展跖引人繞到後牆處,這裡有一條河流,側耳聽聽,牆上沒有動靜,展跖大喜,連忙讓人將備好的木排架在河上,來到任家後牆根下,使力士砸牆。

經過兩夜的暗中窺探,他已瞭解宅中的警衛佈置,後園中防守最是嚴密,任家車輛雖在城中府內,每晚巡弋的家丁也是往來不絕,現在雖有前面強攻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又有喊殺聲遮掩,但只消砸上幾槌,牆內家將必然發覺,所以催促甚急。

那牆都是夯土壘就,「鏗鏗鏗」幾大槌下去,牆體受力,砸下幾方泥土,但整幢又高又厚的土牆卻依著矗立,牆內已傳出叱喝叫喊之聲,一時鳴梆四起。耳得聽前宅殺聲慘裂,展跖發急,命力士輪番砸牆,竭盡所能,終於在夯土牆上掏出幾個洞來。

手下立即將準備好的工具傳到前邊,以粗麻繩絞緊的木槓被順進牆裡,豎起頂住泥牆,牆內守衛似乎沒料到他們不是翻牆而入,而是試圖拖倒整面高牆,牆洞中先伸出幾柄長矛搠了幾下,然後便有人高呼取劍戈來。

展跖更不怠慢,數百盜賊訓練有素,趁著這難得機會拖著繩索像拔河一般喊著號子拖牆。如是者幾次,只見那牆搖晃了幾下,轟地一聲被他們拖倒,泥土冒著煙塵砸進河裡,濺起一片水花。展跖再不遲疑,立即身先士卒,冒著牆倒帶起的灰塵衝進院去,高聲喝道:「葉羽不得戀戰,速尋兵甲運走,其他人隨我……」

他說到這兒兩眼便是一直,後院中槍戟林立,至少不下三百名任府家將肅然站在院中,排成十五個小方陣,都是劍盾手、長戟士、弓弩手這樣遠近兵種、長短兵器搭配的陣形,火把在夜空中燃燒,火光中的任府家將面對突然闖出的賊眾,神色肅然,一動不動。

各方陣中央,是一角高台,台上一個四角小亭,亭簷翹翹如鉤,亭中站著八個虎士,人人按劍,手舉火把,中間兩個披甲執矛的小將,身材看來有些瘦削,年紀似乎也不大。

葉羽又驚又疑,湊到展跖面前道:「主上,古君海在前宅強攻,至少也該吸引了一半的人去,任府一共不過四百名家將,再分一部分應付左右騷擾佯攻的人,哪還有這許多人候在這兒?而且看他們衣甲鮮明,神色從容,竟似早知我們要來似的,這……」

此時,高台小亭上,任冰月一手拄矛,一手按劍,得意洋洋叫道:「呔,前方來的強盜,哪一個是展跖,快快跪到本姑娘面前受死!」

眾盜嘩然大怒,展跖卻臉色鐵青,當機立斷地喝道:「機密已敗,事不偕矣,速退!」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4

葉羽忿忿地道:“主上,我們的人手不弱於她,怎能不戰而退?”

    展蹠嘿然冷笑:“我們是盜,幹的可不是攻城掠地的買賣,事不可為,便該及時身退,知不可為而為之,即是不智。戀戰不去,所為何來?”

    說罷,他大喝一聲:“速退!”

    展蹠是中國史上第一個為黑道、綠林道定下道上規矩的人,一共五條,一是踩盤子務要詳盡,把準備下手的目標的一切都瞭若指掌;二是臨戰勇敢,奮力爭先,不可畏死;三是道上兄弟要講義氣,敵若勢強,不可背友先逃;四是見機行事,轉寰如意;五是獲得財帛,分髒要均。

    這五條道上規矩,葉羽做為他親近的屬下自然一清二楚,一聽他聲色俱厲,再不遲疑,立即凜然聽命,立即喝道:“任家有備,事不可為,速退!”立即率著左右潮水般退去。

    任冰月一見對方動靜頓時愣住,她這三百家將都是自幼配合演練,彼此熟稔之極的人,最是精通聯手作戰,三百人足以發揮出五百人的威力。今晚姐姐把兵力全都交給了她保護兵甲車輛,她排布下如此陣勢,本想做件大事在姐姐面前露一手,怎麼敵人不戰而退了?

    台下十五個小方陣的家將們也措手不及,只零星射出幾枝羽箭,傷了幾個強盜,于展蹠人馬卻無什麼大的損害。任冰月急急道:“快,給我追上去,莫要放跑了他們。”

    左右家將徐水和仲常連忙勸道:“二小姐,大小姐吩咐,我們的使命便是保護兵甲車輛,寸步得不離開,不得有一件兵器落入展蹠之手。如果拔軍追擊,陣勢自亂,萬一展蹠趁勢反攻,恐怕於我們不利。”

    任冰月想起姐姐嚴詞囑咐,頓了頓足,追殺的命令終究未敢發出,只得看著那些盜賊從容退去。

    展 蹠退出任府後院,回頭一看,見任家家將陣列整齊,只在院中守候,並無一人沖出來廝殺,不禁暗歎一聲,他縱橫齊魯,還從來不曾逢此大敗。他知道任家勢力非同 等閒,是以早早做了準備,調集的都是各處盜賊精英,料想這百車兵甲一定可得,如今消息洩露,對方早已有備,糾纏過久,本地牧守再引軍夾攻的話,縱然奪到了 兵甲車輛,也來不及運出城去了。今日已是全無機會,展蹠只得死心作罷。

    一時鳴金四起,那時盜賊還沒有“風緊,扯呼”、“點子扎手,並肩子扯活”一類的道上切口,喊的不是“密碼”,而是“明碼”,一時到處都響起:“對手太強,速退出城”的叫喊聲。

    前方苦苦支撐的古君海一聽消息,打一聲呼哨,便引著所部四散而逃,慶忌兵力有限,此時是夜間,四下路徑他又不熟,也不分兵追趕,只在前門外齊聲大呼:“慶忌在此,大盜展蹠逃之夭夭了。”

    慶忌使人這麼喊,倒不是為了吹噓自己名聲,而是為了讓街坊四鄰全都聽見,明日市井間傳揚來,那就是他慶忌和展蹠在此一戰,把任家撇開了去,以免任家私售兵器的消息洩露出去。

    眼見各處盜夥紛紛退卻,慶忌收起兵器,微喘著粗氣看向任若惜,任若惜殺了這半天,手腳都有些軟了,額頭滿是細密的汗珠,幾綹青絲都粘在潔淨的前額上,白晢的臉蛋上一酡嬌紅。

    她正舉手拭汗,瞧見慶忌向她望來,不由啟齒一笑。慶忌走到近前,低聲道:“任姑娘,請速帶你的人回去,明日天明,依計而行。”

    任若惜正待說話,心裡驀地幽幽一顫,明日,就要與他各奔東西了,從此天遙路遠,還能有相見之日麼?任若惜思之不禁黯然,不知什麼時候起,慶忌這個她千方百計想要回避的人,在她的芳心中已經悄悄印下了一個影子。

    可是此時滿地死屍,眾目睽睽,縱有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任若惜嘴唇翕合幾次,終於垂首,只低低說了一聲:“多謝公子高義。”

    “公子,您的矛!”

    阿仇找到了慶忌的長矛,他看不出慶忌與任若惜兩人面面相對的隱隱情愫,冒冒失失地呈了上來。

    慶忌白了他一眼,“惡狠狠”地去抓長矛,手指剛剛搭上矛杆,一隻柔荑已搶先握住,慶忌和阿仇齊齊一愣,任若惜抓矛在手,自懷中掏出一方繡帕,仔仔細細地將矛杆上的血跡慢慢拭淨,風輕輕吹著她散落下來的一綹頭髮,於這血腥之中別有一番溫柔滋味。

    拭淨了矛杆,任若惜才雙手捧矛,送到慶忌面前:“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告退!”

    慶忌略微出神,隨即接過長矛,低聲道:“姑娘不必客氣,速回宅去吧。”

    任若惜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轉身而去,牆上窺伺動靜的莊丁傳下訊號,大門洞開,任若惜當先走入,任府家將抱起戰死的同伴跟在後面。

    慶忌當街站著,只見任若惜走進門去,遽爾轉身,站在門下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明亮的眸子瞬也不瞬。任府家將魚貫而入,大門又緩緩閉攏,“砰”然一聲,隔斷了彼此的視線。

    慶忌把那幽怨複雜的眼神盡收眼底,大門一關,慶忌便“嘿”地一聲,把矛往地上一頓,雙手攥緊,心中狠狠發誓:“有家難歸、有國難回的日子真是痛苦。大丈夫一朝無權,便連個喜歡的女子也不能追求,就算為此,我同他闔閭也是鬥定了!”

    不知是不是融合了兩人的記憶,現在有點雙重性格,豪情抒罷,慶忌的心思便下了道,淫蕩地想道:“他朝我若得國,能納此女為妃,讓她夜夜為我拭‘矛’,豈不妙哉?”。

    慶忌嘴角一絲“無恥”的笑容還沒露出來,就聽遠處叱喝連聲,一串燈籠火把遙遙奔來,中間一輛戰車,戰車輿側插著可供替換使用的戈、殳、戟、酋矛。戰車上居左一名甲士手執弓箭,居右一名甲士手執長戟。

    前方座上端坐兩人,左邊是禦者,右側是主將。車到近前,禦者一勒馬韁,四匹健馬長嘶止步,右側端坐的主將扶車而起,此人年約五旬,濃須垂胸,頂盔掛甲,手執一杆大矛,他威風凜凜四處環顧,嗔目大喊道:“此處出了何事?大盜展蹠何在?”

    慶忌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看到這位老將軍,他不知怎地想起了警匪片裡總是姍姍來遲的香港員警,胡惠中、李賽風……

    唉……,想起前塵舊事,心中沒來由的便會湧起一陣傷感和惆悵,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5

第031章 英淘


   本地牧守公孫卷耳大人來的正是時候,整條街上死屍遍地,慶忌義正辭嚴地大講他在途中如何救下魯國聞人孔丘,因而結怨大盜展跖,展跖如何一路跟來,又佔了白府做賊巢再三挑釁,直至今晚發生大戰,說得有鼻子有眼。

    路上救了孔丘,有孔丘及其弟子為人證;白府是賊巢,一搜便知端倪;昨日賊人騷擾,結果慶忌部下破門斬首,全城士庶皆可作證;至於今晚的一場惡戰,這不,雙方死傷無數,證據都在地上擺著呢,更狠的是,還有棄暗投明的十餘名展跖部下,把他們叫出來一說,眾口一辭說是展跖報復慶忌,引起今夜大戰。

    公孫卷耳聞言拍案大怒,成碧夫人可是季孫氏一脈,季孫氏乃是當今魯國執政,若是她的莊園被人燒了,家中僕傭被斬被擄那還得了?慶忌更不用說了,聽說朝中季孫大人力主用他,如果莫名其妙死在這兒,自己罪莫輕蔫。

    雖知那展跖是展大夫的兄弟,這時也不能循私枉法私縱大盜了,公孫卷耳立即傳下命令,叫四城緊閉,緝拿大盜。片刻功夫有人來報,東門城守被廚子曾水卞給殺了,開門放跑了數百大盜,公孫卷耳聞訊更是跳腳大罵。

    這位大夫性情粗獷了點,雖然身份高貴,罵起人來可有點不中聽,什麼媽媽奶奶、祖宗八代的詞兒都往外帶,聽得展獲滿臉悻悻然的,只得故作不知。孔丘站在一旁朝著卷耳大人擠眉毛弄眼睛,示意了半天,盛怒之中的公孫大夫才醒悟過來,連忙斂了斂袍袖正兒八經地向展獲大夫道歉,展獲唯有苦笑不已。

    展獲苦笑著向公孫卷耳還了一禮,又向慶忌施禮,慚愧地道:「慶忌公子,展氏家門不幸,出此忤逆子弟。仲尼幸為公子所救,否則若為吾弟所害,展某一生難安。不意展跖卻因此遷怒於公子,幸好公子無恙,不然展某真是……唉……」

    慶忌笑道:「展獲是展獲,展跖是展跖,大夫不必道歉,慶忌往來於天下,什麼風浪不曾見過?些許小事,大夫不必掛在心上。」

    公孫卷耳不知自己城中還有何處受了騷擾,急於出去巡視城池,展獲大夫因為事情是因自己小弟而起,心中不安,便也主動請纓,與他一同去了。慶忌又將他對公孫大夫編的經過對孔丘重複了一遍,其中盡多凶險之處,聽得這位聖人也連聲驚歎。

    這一番折騰,直到後半夜才安靜下來,慶忌探望了受傷士卒,直至天色微露曙光才回到臥室。此時任府後院卻仍忙碌不休,幸好後牆臨河,河外一片荒林,並無人居住,無人看得到任府中數百家將忙碌的身影。

    他們將一袋袋泥土運到牆根下,和了米湯重新夯實,大半夜的功夫下來,等到天色明亮,拖倒的那面牆已經重新矗立了起來,牆外殘土使人盡數掃進河水,縱然有人看到,也不曉得昨夜這堵牆竟然曾經被大盜拖倒。

    天色大亮後,昨夜的一場大戰成為今早漆城市民最熱門的談資,昨夜遠近住戶已經聽到不斷有人高呼的展跖、慶忌之名,再經過成府家人和公孫卷耳部下們的確認,這場公子慶忌與大盜展跖的PK正式被傳播開來。

    大盜展跖在齊魯一帶的名聲比慶忌還要響亮,昨夜一戰,展跖損兵折將,連夜帶人逃出城去,慶忌頓時威名大振,還沒到中午,就有許多本城的壯士紛紛趕來投靠。慶忌卻之不恭,留下又恐裡邊混有奸細,幸好櫻桃就是本地人,便讓他出面招納,嚴囑非他知根知底的人便盡量推卻,以免魚目混珠。

    等到中午,櫻桃喜孜孜地趕來向慶忌匯報:「公子,經過挑選,婉拒了一些年老年少、身體病弱的人之後,卑下共收留壯士八十二人,名冊在此,請公子過目。」

    慶忌吃了一驚:「有這麼多人?」

    櫻桃笑道:「公子,漆城本是繁庶之地,人口眾多。年輕兒郎誰不想建功立業,謀個出身?公子英勇之名冠絕天下,一經傳開,大家自然都願奉公子為主,做公子的馬前卒。」

    慶忌哈哈一笑,說道:「好,這些人就統交於你率領,你要善待他們如同兄弟,悉心傳授他們技擊之術,來日征戰沙場,建功立業,他們就是你的基礎。」

    櫻桃一怔,遲疑道:「公子,櫻桃原本一介破落武士,剛剛投到您的門下,人微言輕,恐怕難以勝任……」

    「噯,英雄莫問出身,你在瓦舍間的勇氣哪裡去了?你怕別人說你難勝此任,那便幹出一番大事來叫人家承認你的本領,那時縱有謠言,也當不攻自滅。」

    櫻桃神色激動溢於言表,嘴唇翕合一番,忽地翻身拜倒,慷慨道:「公子如此看重,櫻桃定不負公子信任。」

    慶忌微笑著將他扶起,問道:「對了,櫻桃,你本姓什麼?名字就叫櫻桃嗎?」

    櫻桃赧然道:「實……實不敢有瞞公子,櫻桃雖是武士,卻出身卑微,並無姓氏,亦無名字。幼時好啼哭,家父常以櫻桃逗我,一吮櫻桃,卑下便笑顏逐開,是以家父便叫我櫻桃。」

    慶忌點了點頭,略一思忖,道:「你這名字太女氣了些,不如本公子賜你一名一姓,將來成就一番功名事業,汗青史冊亦載大名,你看如何?」

    櫻桃先是一呆,繼而大喜,他連忙拱手作揖,顫聲道:「願求公子賜下名姓。」

    撮爾小民,渾噩一生,頂多有個名字,代代相傳的姓氏是沒有的,慶忌是吳國公子,親口賜姓與他,那是莫大榮耀,難怪櫻桃喜不自禁。

    慶忌道:「櫻桃是你亡父所起的名字,為人當有孝義,父親起的名字也不必全然拋棄了。依我看,從今往後,你便改櫻為英,以英為姓,英雄豪傑的英。這桃呢,便換為大浪淘沙的淘,大浪淘沙,方顯英雄,如何?」

    「櫻桃……英淘?大浪淘沙,方顯英雄!」甫得名姓的英淘鄭重跪倒,大聲道:「公子賜我名姓,由今日始,卑下便姓英名淘,今生此世,英淘追隨公子,定不辱此名喻意!」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6

第032章 似無意


   日上三桿時,漆城北門一行客商緩緩趕來,昨夜展跖大鬧漆城,以致今日漆城檢查十分嚴格,可是不知驗看了那頭輛車上客人的什麼東西,城門立即大開,那行客商到了城門處暢通無阻,一路放行。

    車入城中,其中一輛轎車掀開了車簾,車裡端坐著一名黑袍大漢,身高八尺,體健而威武,雖是端坐車中,卻仍如一頭擇人而噬的猛虎般,渾身上下散發出兇猛的味道。

    這人年近四旬,重眉朗目,面如重棗,一部捲曲的大鬍子,倒有七分與孔丘相似。只是眉宇之間隱隱有不怒自威之氣,那種久居上位者養成的睥睨顧盼的威勢卻非孔丘能及。

    他這一行車輛拐入豪門聚居的街巷,經過成府時,望著門旁高桿上「吳國慶忌」四個大字,這人目光一閃,微微地笑了笑。

    車馬繼續前行,過了成府、任府,前方又是一處院落,與任府毗鄰。此時莊園大門早已暢開,台階上鋪了行車的木板,車隊絲毫不停,就這麼直接駛了進去……

    午後,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地唱著,艷陽高照下,樹影沒精打采地婆娑起舞。水池中游魚懶洋洋地拖曳著尾巴,在如鏡的水面下輕輕擺動著身子,鑽到荷葉陰影下吐著泡泡。

    其實四月中旬還算不得太熱,只是齊魯地方炎熱氣候來的本來就早,今年尤甚,一沒了風,就令人悶熱難耐了。假山石的陰影下,慶忌穿著短衫和褲,赤腳臥在竹蓆上納涼。

    這時節桃、李、棗、杏、梨、橘這些水果還未成熟,旁邊几案上除了一碟桑椹是鮮果,都是點心乾果之類。昨夜忙碌半宿,現在還真是有些倦意,躺不多久,慶忌便已睡眼朦朧,腦袋漸漸自竹枕上滑下。

    這一磕,他就醒了,白妮見狀,忙把他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慶忌枕著溫膩柔滑的一片,打了個哈欠,含糊地說道︰「唔……,天色還早啊……。」

    「公子若是倦了,歇息一下也無妨,不如回房去睡,婢子給您……打扇。」

    白妮說到這兒,臉上便是一紅。雖說豪門大戶家的侍婢給貴客侍寢是司空見慣的尋常事,也是她們應盡的一項義務,可是親口說出自薦枕席的話來,還是不免羞澀。

    慶忌卻不想碰她,他做不到像那些士大夫們一樣,理所當然地把這些侍婢都當成一件享樂的工具。她是成府的侍女,不是出賣色相的妓女,這心理關並不好過。慶忌便懶洋洋地道︰「不睡了,方才只是打了個盹兒。」,

    白妮眸中微現失望之色,一旁夷薇正扇著一隻煮茶的小爐,見此情景,不禁向白妮掩口偷笑。慶忌枕在白妮的大腿上,長長地舒了口氣,扭動了一下身子躺得更舒適一些,白妮便持了一把蒲扇為他扇著風,掂起一粒紫紅色的桑椹遞到他的唇邊。

    桑椹還沒有熟透,味道甜中有醉,生津止渴,慶忌張開嘴將那桑椹吞下去,暖風徐徐,玉人在側,倒也歇得愜意。就在這時,忽聽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慶忌閉目聽了一會兒,雙目一張,微微側耳聽去。

    只聽歌聲裊裊,悠悠唱道︰「東方之日,照臨下土。十畝之田,播厥百谷。心之憂矣,維其傷矣。每有良朋,況也永歎。溫溫其恭,小心翼翼。有覺德行,邂逅相遇……」

    慶忌霍然坐起,心道︰「任家小姐已交付了貨物,即將遠行了。」

    白妮問道︰「公子,怎麼不歇著了?」

    慶忌爬起來去趿木屐,急急說道︰「去,速取我甲冑兵器來。」

    白妮呆了呆,應道︰「是,公子稍候。」

    白妮急急奔去,慶忌又對夷薇道︰「茶先涼著,等我回來再喝。你去前庭,告訴梁虎子、冬苟、英淘,速速點齊本陣兵馬,隨本公子出城圍獵。」

    夷薇聞言,忙也棄了小扇,匆匆向前庭去了。

    ※※※※※※※※※※※※※※※※※※※※※※※※※※※

    「零雨其蒙,楊柳依依。心之憂矣,維其傷矣。如川之流,綿綿翼翼。風雨如晦,維天之命。其泣皇皇,悠悠我心。兕觥其,不可方思。春日載陽……」

    「錚」地一聲,最後一句「與子偕行」還未唱出,琴弦忽地繃斷,任若惜呆了呆,拂袖而起,淡淡說道︰「啟程吧!」

    出漆城向東北,任若惜的百餘輛車子緩緩而行,眾家將前後環侍,有數十名武士分別走在前左右三方兩箭之地處,以防有人埋伏。由於兵甲武器已經交付,現在車輛上只有錢物財帛,料想危險已經減輕,所以家將們的神色還是比較輕鬆的,只有任若惜騎馬走在中間,時時回顧觀望,眉頭微微蹙著,看不出一點交付了重任後的輕鬆愉悅。

    任冰月時時窺探著姐姐的表情,側身對青羽低語道︰「青羽,我看姐姐好似不太開心呢,是不是我昨夜又做了什麼惹她不開心的事啦?」

    青羽到底長她幾歲,比這豆蔻年華十三妙齡的少女懂了一些男女情事,她微微一笑,對任冰月低聲說︰「小姐噤聲吧,可別給大小姐聽到了又要惱你,大小姐是不開心,不過卻與你無關呢。」

    「咦?」任冰月張大雙眼,傻兮兮地道︰「這可奇了,任府上下也只有我惹了她時,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她才會生悶氣,旁人還有哪個能叫她這般悶悶不樂的?你快告訴我,我替姐姐出氣去。」

    青羽「咭」地一笑,拿這個愣頭青小姐也有些無奈。就在這時,右翼探路的武士打馬如飛趕了回來,他馳到任若惜身旁,抱拳稟道︰「大小姐,前方里許發現數百甲士,沿河而下,與我等並肩同行。」

    任若惜一驚,急問道︰「可曾探明是什麼人?」

    那武士臉色掠過一絲古怪的神色︰「卑下靠近看過,他們是……慶忌公子的人馬。」

    「嗯?」

    任若惜神色一動,纖掌在馬背上輕輕一按,騰身而起,雙足輕巧地站到了馬背上,手搭涼蓬向前方觀望片刻,再落後馬背上時已是雙眉彎彎,有如弦月。

    她用鞭子在馬股上輕輕一抽,偏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道︰「無須理他,繼續走吧。」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6

好一個無須理會,任大小姐這一路上那雙眼睛可是盡在右邊那一路行軍的慶忌兵將們身上轉呢。只可惜離得太遠,她又不好認真打量,想從人群中找出那個人來卻是千難萬難,這一來不免有些心緒不寧。

    再說慶忌,他走的這條路是河堤上的小路,路途狹窄,不利於車馬行走,不過他的兵士多是步卒,用來拉練行軍倒更合適。尤其堤上有柳,楊柳成行,走在樹蔭下倒也涼爽。

    沿河有許些農戶人家居住,散住在樹林、草叢之中,這裡的美麗風光充滿原始味道,就象一個童話世界,在後世,要尋這樣的美景,可只能到高山大澤深處,人類破壞尚不明顯的地方才看得到了,在這裡卻是隨處可見。

    齊 魯一帶屬於東夷,東夷人身材高大,民風淳樸,魯國雖然是執行周禮最徹底的地方,但是只限于城池中的居民,也就是國人。鄉野之間的庶民是野人,尚不在教化之 列,所以一路上常見穿著袒臂小衣和短裙,裙下露出一雙渾圓美白大腿的東夷少女,或提藍行於田埂上,或趕著羊兒在草叢中唱歌,慶忌的兵士見了不免大呼小叫一 番。

    柴屋佳麗,上古遺風,慶忌也看得的兩眼發亮。這樣的打扮與21世紀何其相似,真不知為了什麼,許多人類的行為、思想,中間硬生生拐了一個大彎,總要經過幾千年歲月,才能反樸歸真。

    再往前走不遠就到一條大河,叫落馬河。落馬河直通沂水,他聽任若惜說過,到了落馬河,她們就要換乘船隻,到了陽關就進入齊國境界了,慶忌沿堤而行的這條河也是通向落馬河的。

    天空已漸漸有了暮色,前方一馬平川,可能是雨季河水氾濫時沖刷過,這裡是大片平坦的沙地,沒有樹木蒿草,只有齊膝深的青草,青草盡頭處一條大河,遠遠看去就象環繞在碧綠草原上的一條銀亮玉帶,玉帶上點點黑影,就是來往穿梭的船隻。

    慶忌站住身子四下觀看,橫亙于裡許之外的落馬河到自己腳下是一片平川沙地,自己沿堤而行的這條河到這裡打了一個彎,橫著拐向右側,然後才蜿蜒入河。右側是一片五六裡地長遠的平地,盡頭處是一處高丘,丘高而陡峭,一片黃土坡上長滿片片密林。

    慶忌籲了口氣,心想:到了這裡應該無虞了,只消上了船,不信他展蹠手眼通天,水路旱路都能調動無數人馬再來打劫報復。

    回頭看看任若惜的車隊還在路上緩緩而行,慶忌便令全軍就地休息,一些士兵們紛紛躺倒在鬆軟的草地沙地上,有些人則跑下河溝去,用皮盔汲了水痛飲。慶忌坐在馬上,遙遙看向任家車隊的方向,躊躇著不知該不該去見見她。

    他的部下都是粗豪的漢子,縱然精明如梁虎子,猜出主上所謂圍獵練軍,實則是保護任家車隊北上,也未想到這其中還挾雜著私人情感。倒是英淘心細如發,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 雖不知昨晚前街血戰的詳細經過,不過八卦男阿仇回來後已經向他和白妮、夷薇等人大肆吹噓過一番,公子如何一矛擲飛一名大盜,如何一劍逼退大寇古君海,如何 斬敵無數,任若惜如何芳心傾慕,親手為他拭淨沾血的長矛等等,其描述與後世小說中的男主角王霸之氣一爆,八方豪傑納頭便拜的形容大體相似。

    英 淘當時聽到這裡便上了心,他是本地人,任家的貨物南來北往,雖然任大小姐並不時常親自帶隊往來,但是她的家人對漆城人來說卻不陌生,從她的家人口中瞭解到 的任大小姐素來心高氣傲的任大小姐,又甚愛潔,讓她不避腥膻地為一個男子擦拭兵器,兩人之間的關係恐怕不只是合作那麼簡單了。

    這時見慶忌高坐遠眺,凝目望向任家車隊方向,便走到近前勸道:“公子,今日一別,來日相會不知何日何期,不如去見上一見吧?”

    慶忌本來猶豫不決,聽他一說,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自己實際年齡也不算小了,怎麼還象個雛兒似的惺惺作態?此時相見,不如不見,象她這樣高傲自負的姑娘,若是粘得緊了反而不美。吳國是早晚要打的,和她有沒有緣份,到底是成友成敵,現在還不好說,見了又能如何?”

    慶忌想到這裡把頭一搖,他翻身下馬,把馬韁一丟,任由馬兒自去堤邊吃草,大聲說道:“大家就在這堤邊休息一陣吧,等任家的車隊上了船,我們就返回漆城。”英淘笑了笑,把一根狗尾草叼在嘴裡,走到一邊去了。

    慶忌走下河堤,就著清涼澄澈的河水洗了把臉,又喝了幾口甘甜的河水,這才走回河堤。一抬頭,只見櫻桃翹首向遠處望瞭望,忽然走到一株樹下,向掌心啐了口唾沫,手腳並用象猿猴般爬了上去。

    他站在一個樹杈上,手搭涼蓬往任家車隊的方向看了看,忽地急聲道:“公子,情形有異,任家車隊急急而來,好似後邊有人追趕一般。”

    慶忌扭頭一看,果然塵土飛揚,他急忙跳上戰馬向那路上望去,果見任家車隊行色甚急,由於道路上泥土乾燥,車輪滾滾,騰起一片塵土,前邊十餘輛車子還看得見,後邊滾滾一條黃龍,一切行跡盡數湮滅在塵土之中。

    慶忌心中一緊,立即喝道:“集合隊伍,馬上從草原中穿插過去!”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6

木**車走在年久失修的周道上,本來想快也快不了多少,走的過快的話就容易損傷車軸,再加上少女心思自有一種矜持,知道慶忌在前方同行,任若惜反 而不願急急地趕上去與他並肩而行了,這一來車輛的速度比原來只慢不快,百餘輛車子正在緩緩前行,綴後的武士突然叫道:“小姐快看,後邊有追兵無數。”

    任若惜聞聲看去,只見後邊路上足有千餘人馬,跑得腳下生塵,人人手執長短兵刃,看那架勢,就不是好相與。

    任若惜不禁大驚,手搭涼蓬再看他們服色,雜七雜八,絕不是正規軍隊或者某方豪族世家的家將,分明便是昨晚曾與之激戰過的展蹠人馬。

    “他們是不知我已將兵甲武器交付了買家,還是純為洩憤趕來一戰?”內中原因任若惜已來不及分析了,她只是有些奇怪,昨晚也不見這許多強梁,怎麼今日人馬比昨天還多?

    她卻不知昨夜攻打任府的都是展蹠部下精英,當時還有數十人在城門處接應,城外南往的路上還有小乙帶了百餘輛空車準備做疑兵之用,那些趕車押車的都是展蹠的盜夥,他的人馬又豈會少了?

    展蹠昨夜事敗,越想越是不憤,他從各地調來這許多人馬,沒有撈到半點好處不說,于他的名聲士氣影響更大。自他展蹠之名揚於天下,還從來不曾吃過這樣大的虧,這樣的奇恥大辱豈能不雪?是以一離開漆城,他立即在野間集合所部,思謀反擊。

    他知道任若惜今日就要將兵甲武器交付給陽虎,陽虎執掌魯國大權,地位崇高,他現在實力有限,還不能招惹陽虎,兵甲既交到陽虎的手中,那就不能再打主意了,於是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任若惜的財物上。

    只是他沒有預料到任若惜今日與陽虎交易完畢立即便啟程上路,當他留在城中探聽消息的人回來時,任若惜的車隊已經出了漆城,展蹠聞訊便馬上率領所部一路追了來。

    任府家將蔡成見盜眾人數眾多,急道:“小姐,左右俱是野草荒地,未必不能擺陣,看他們奔跑之速,我們的車輛已來不及擺脫,不如馬上以車輛為陣,仗弓弩之利與之斡旋,我們人數雖少,未必便會敗了。”

    任若惜搖頭道:“不可,這裡到處都是野草,他們若放起火來,那便大事去矣,到那時我們又逃得了幾人?”

    徐水打馬過來,叫道:“大小姐,不若全力前進吧,過了前邊山口,便是平坦沙地,那裡燃不起火來,我們搶到河邊再說。”

    仲常反駁道:“我們的車輛在這路上只能如一字長蛇般前行,以他們追趕的速度,我們到了河邊也上不了船,那時陣形散亂,更加不易抵敵。”

    任冰月大怒,雙眉倒立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要怎樣才可行?”

    青羽眼波一動,說道:“大小姐,慶忌公子遠遠同行,似有護衛之意,不若……”

    蔡成臉色凝重地道:“慶忌公子只有兩百兵將,真個能以一當十麼?再者,這裡比不得昨夜,兩家莊院相接,又借夜色掩護,萬一有鄉間野人看到我們聯手……”

    任若惜情知此時不是商量的地方,不過無論如何,留在這兒危險確實更大,便道:“快速前進,過了前邊穀口再說。”

    大小姐下了令,百餘輛車子打馬甚急,所有的遠端大車也顧不得損傷車軸了,都用了最快的速度全速前進,將那土路輾得泥土紛揚,灰塵蔽天。這就是慶忌方才所見的場面。

    慶忌的人馬從草叢中急穿而過,等他們趕到寬敞的周道上時,任若惜的車隊剛剛駛過山口。慶忌一見,立即下令道:“退到山口處攔截追兵。”

    任若惜一邊驅馬前行,一邊苦思應敵之策,可倉促之間哪裡能想到好辦法,眼見展蹠越追越近,她的心中焦灼萬分。看展蹠追擊的速度,就算她沖出了草地,百餘輛車子要在沙灘上排布成一個圓陣也不是頃刻間就能辦到的事,被人打個措手不及恐怕是在所難免的了。

    就在這時,慶忌的人馬從草叢中鑽了出來,任若惜一見大喜,慶忌所部不過兩百餘人,實是杯水車薪,可是一見慶忌出現,任若惜的心中就象有了主心骨似的,她立即勒住馬大喝道:“車輛快速前行,趕往落馬河。其餘人等盡皆留下,堵住山口。”

    此時慶忌已退往山口,冬苟一見追兵眾多,不由眉頭一皺。他左右看看,建議道:“公子,不若分一路兵到山丘上把守,居高臨下以卻敵兵。”

    慶忌看看旁邊陡峭的黃土坡,搖頭道:“我們既無利箭,坡上又無滾木擂石,這陡坡上下兩難,上去作甚?看風景麼?”

    冬苟啞然,慶忌看看正兜轉馬頭率隊殺回來的任若惜,又看看殺聲震天地撲來的展蹠盜夥,情知以兩家合併的五百兵對一千幾百人的綠林大盜,今日怕是註定要有一場苦場了。

    他持矛在手,正欲命令所部做好衝鋒準備,那長矛舉在空中,眼睛瞧著越追越近的展蹠人馬,忽地想起一件事來,慶忌頓時大喜:“哈哈,展蹠遇到了我,真是衰到了家,不需任家一兵一卒,只消此計得逞,我這兩百人破他一千兵也能綽綽有餘,嘖嘖!我不萬人敵,誰是萬人敵?”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6

任若惜眼見慶忌兩百多人堵在山口,想他縱然驍勇怕也擋不過這麼多追兵,便急急囑咐部下運車上船,然後親率三百家將殺了回來,眼看就要衝到山口,慶忌軍中忽地轉出一人,快步而來攔到她的馬前,高聲道:“且住,馬上這位可是任大姑娘?”

    任若惜勒住馬韁,只見這人眉清目秀,身材高挑,只是大熱的天兒,他的脖頸間纏了層層魯縞,似乎受過什麼傷似的,便應道:“正是本人,你是……”

    英淘施了一禮道:“我家公子吩咐,小姐盡可登船離去便是,展蹠烏合之眾,我家公子可以應付。”

    任若惜吃了一驚,失聲道:“甚麼?對方可有一千餘眾,你家公子不過區區二百人,竟要以寡敵眾麼?”

    英 淘其實也是心中打鼓,不知道自己公子打的這是什麼主意,要說是有意在心上人面前逞前吧,好象公子又不是那麼狂妄自大不知進退的人。可要不是這樣,又是什麼 原因?展蹠的手下可不是扛著鋤頭木橛的農夫,那都是驍勇善戰的大盜啊,兩百對一千,就算真的能勝,那也是一場慘勝,己方人馬怕是剩不下多少了。

    但是公子既然這麼吩咐,他也只能照辦,任若惜聽他肯定地應了一聲是,不禁驚疑不已:“慶忌忒也狂妄了吧?展蹠的人看似烏合之眾,可那都是舛傲不馴的江洋大盜啊。”

    這時任冰月匯合了早已聯絡好的數十艘大船,吩咐儘快裝車上船,然後馬上趕了回來,聽了慶忌要英淘轉述的話也變色大驚道:“他瘋了不成?所謂萬人敵,不過是贊他勇力而已,千軍廝殺,刀槍無眼,個人再如何驍勇又能怎樣?他……真是這麼說的?”

    英淘微笑點頭,說道:“我家公子說,如果姑娘放心不下,請在此處再築一道防線,為他觀敵撩陣,在下這就要趕回陣前去了。”

    任若惜點點頭,目送他趕回慶忌軍中,吩咐蔡成道:“車馬上船費時良久,爾等在此速速設下第二道防線以策萬一。”因為有前方兩百餘士卒擋住了視線,對展蹠那邊的動靜無法看的清楚,任若惜說罷翻身下馬,領著幾名家將向那高丘上走去。

    這高丘臨路的一面,是傾斜的土坡,另一側卻趨於平緩,坡上長滿青草,又有一些小樹,固定了土壤,可以從此攀登。任冰月見姐姐上坡,便也下了馬,與姐姐一起爬上高坡,自上而下向前觀望。

    山口,慶忌眼見展蹠即將率人沖到,從容吩咐道:“梁虎子率本部人馬散向左側草叢,結小陣。冬苟所部做為本公子的中軍,英淘,你之所部散向右翼,借高坡之助準備掩殺。你的部下還有小半使的是殳(一頭裹以青銅皮的棒子),今日一戰後便能換些犀利的兵器了,哈哈……”

    三個兵衛眼見主將信心十足,心中雖然打鼓,臉上可不敢表現出來,忙依他囑咐整理隊形,分兵佔據各個有利位置。

    片 刻的功夫,展蹠的人馬就殺到了,那些大盜們身體強壯,健步如飛,持著長矛短劍,一路大呼小叫,跑了這麼遠的路,大盜們已經跑得滿頭大汗。但是他們知道對方 人少,而且此處不是城裡,不必擔心慶忌會有援兵相助,眼看財帛女子就在河邊,唾手可得之,一個個士氣激昂,戰意大勝。

    盜夥群中有一匹馬輕馳而行,馬上坐著的正是展蹠,雖說是輕馳,但大袖鼓風,鬚髮如飛,看起來卻十分威武。展蹠在馬上叱吒連聲,不斷催促部下前進,眼看就可一雪前恥,展蹠忍不住縱聲長笑。

    奔 跑呼喝的聲音驚得遠近的無數鳥雀久久盤旋於空不敢落下,一時蔚為奇觀。雲高野曠,草伏如浪,前方山口出現一片金屬的森林。無數鋒利的大戟長矛攢成一片,密 密匝匝地迎向展蹠的盜夥,這三個方陣雖不太大,但是軍容的嚴整,沖宵的殺氣,卻讓盛怒而來的展蹠也不禁暗暗讚歎:慶忌此人,果有將兵之道。

    他目光一閃,便注意到了慶忌的存在。槍矛之前,有一位年輕的將軍正橫矛躍馬,獨立於前。他穩穩當當地坐在馬上,手中橫著一杆長矛,矛尖向下,陽光在矛刃上聚起了一點寒芒,刺人雙目。

    慶忌,他一定就是慶忌!

    兩人的目光隔著十餘丈距離倏然碰在一起,展蹠雙眼微眯,嘴角露出一絲獰笑,他一踢馬腹,突然加快了速度,也拋離本陣,獨自快速向前迎去。慶忌也笑了。笑容方顯,他突然大喝一聲,把矛向侍衛阿仇一拋,一躍下馬,快步向展蹠沖去。

    慶忌本陣的冬苟見狀大驚,待要下令全軍掩殺卻已來不及了,只見慶忌大步向前狂奔,展蹠也是催馬甚急,兩下裡的距離傾刻間縮短,慶忌大步向前,迎頭撞上了那匹高頭大馬。

    展蹠騎馬只是代步,腳下沒有馬鐙,借不得氣力,無法使用長兵器,所以他只佩了一柄短劍,一見慶忌獨自沖來,展蹠在馬上一聲大喝,揮劍劈下。可惜劍長不過二尺,慶忌在馬下身手靈活,擰腰一閃避過了這一劍,隨即大喝一聲,一記鐵拳重重地擊在馬耳下方。

    他知道自己傷勢尚未全好,此時頂多只能使出七分力來,所以又借了一點巧勁,一拳擊出後,腳下隨即狠狠一踹馬腿,那匹馬並非良駿,受他一拳一腿,再也立足不住,“轟隆”一聲便摔到地上,砸得塵土飛揚。

    展蹠身手靈活,戰馬傾倒之際已從馬背上跳下,一劍刺向慶忌,慶忌閃身拔劍,飛快地還了一劍,“嗆”地一聲雙劍交擊,各自便暗中一凜:他好大的氣力。慶忌趁機退開幾步,高聲大喝道:“且住,聽我一言!”

    展蹠橫劍於胸,斜眼睨他,冷冷笑道:“你就是慶忌?此時此地還有什麼話說,是要對展某跪地乞饒呢,還是要交待一番遺言?”

    慶 忌哈哈大笑,朗聲道:“展蹠,本公子昨夜欲與你一戰,不想你卻不戰而逃,天下第一大盜,不過是浪得虛名,實是見面不如聞名,令本公子大失所望。今日你多帶 了些人來,便以為可以倚多為勝嗎?哈!在本公子眼中,你這些橫行齊魯的大盜,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本公子有何懼哉?”

    展蹠的盜夥 聞言大嘩,展蹠卻沒有被激怒,他剛要反唇相譏,慶忌一臉傲然地又道:“慶忌行事向來光明磊落,看你們一路狂奔而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儼然一群喪家之犬。 本公子若以逸待勞,未免勝之不武,傳出去反汙了本公子的名聲,你們且就地休息,待氣息喘勻了再與我軍一戰,本公子今日一戰,要你們死得心服口服!”

    慶忌此言一出,己方陣營的人聽了也是一片譁然,展蹠先是一呆,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他只聞慶忌英勇之名流傳於天下,可是萬萬沒想到慶忌此時只有區區兩百兵丁,處在以寡敵眾的不利局面還要效仿“不擊半渡”的宋襄公,世上竟有如此蠢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展蹠有勇有謀,原非一介只逞血氣之勇的莽夫,聞言心下大喜,倒怕慶忌改了主意,立即應道:“好!慶忌公子既怕勝之不武,那我展蹠便成全你一片仁義之心。哈哈哈……,兒郎們,好生給我歇著,歇足了力氣,再與吳國第一勇士一戰!”

    慶忌聽了微微一笑,舉步返向自己本陣,他剛一回來,冬苟、梁虎子、英淘便一齊奔了過來,紛紛向他進言勸諫。梁虎子滿面焦灼地道:“公子,萬萬不可啊,我們人數本就少於展蹠,再容他們歇足了氣力,那時再戰於我軍大大不利。”

    “是啊是啊,展蹠人馬五倍於我,此時迎敵乃是以少戰多,誰敢恥笑公子勝之不武?公子,咱們不能這般大方,否則吃虧的可是咱們自己呀。”

    慶 忌輕輕一笑,說道:“莫急莫急,你們是怕我步了宋襄公的後塵嗎?宋襄公不自量力,空談仁義,本公子又怎會效仿他的仁義之道貽笑天下?展蹠的士卒雖然疲憊, 但士氣依然高昂,體力尚未消耗,又兼人數眾多,現在動手,我們縱然以逸待勞,但好漢難敵四手,未必就能取勝。他們如今停下休息,我們的取勝的機會才真的到 了。”

    三個兵衛聞言齊齊一怔,遲疑片刻,冬苟詫異地道:“公子計將安出?莫非……莫非公子已與公孫卷耳大夫通了消息,稍候他會引兵來援?”

    慶忌失笑道:“我又不是神人,率軍護送只是防備萬一,哪裡料得到展蹠就一定追來?此時此刻又如何通知公孫大夫。呵呵,我這一計,其實並不奇妙,而且只能用上一次,下次再用可就不靈了,你們附耳過來,本公子說與你聽。”

    三人湊上前來,慶忌對他們三人低語一陣,三人聽了先是滿臉迷惑,眨著眼睛仔細想了想,卻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氣。英淘喜形於色地道:“這樣尋常的事情,竟可用來克敵制勝,若非公子言明,打破我的頭,卑下也想不到,哈哈,太有趣了,太有趣了。”

    梁虎子和冬苟興致勃勃地也要說話,慶忌使個眼色,低喝道:“噤聲,莫讓展蹠起了疑心,速回本陣候命。”

    “諾!”三個兵衛抱拳退下,各自趕回本陣,摩拳擦掌看著展蹠的人馬,一個個滿臉獰笑,就象看著一群待宰的羔羊。

    展 蹠那匹馬折了一腿,倒在地上痛嘶不已,展蹠便一劍割斷了它的喉嚨,盤膝坐在陣前,橫劍於膝,冷笑著看向慶忌軍中,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生怕慶忌悄悄使出 什麼詭計來,眼見慶忌並未分兵,亦不曾走脫一人,居高瞭望的部下也未發現有人自草叢中悄悄潛來,展蹠漸漸心安,他卻不知,此時已經中了慶忌的計了。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6

任若惜在山上觀戰,見到慶忌力挽奔馬的威風,也不禁神為之馳。她本以為大戰一觸即發,本想不顧慶忌的勸阻,立即喝令自己的人馬上前助戰,不料慶忌三言兩語之後竟然退回本陣,展蹠的人馬紛紛就地坐下休息,任若惜不禁又驚又奇,不知其中緣故,連忙使人下去探問究竟。

    少頃,一名家將奔了回來,把慶忌休戰歇息的話向她重複一遍,任若惜聽罷大驚失色,心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那些盜賊一路狂奔追來,氣血沸騰、汗流浹背,已然有些疲憊,他不趁機反攻,偏要故示大方,和強盜賊人講什麼仁義,這不是與虎謀皮麼?”

    任冰月恨恨地頓了頓足,說道:“罷了,昨日看他還算機警,想不到卻是個狂妄自大的匹夫,幸好咱們的人又布了一道防線,慶忌一旦潰敗,還可阻礙展蹠一時,儘量拖延時間讓咱們的財物登船,只是這人馬的損失那就在所難免了!”

    任若惜本來也是這樣想的,聽她這麼一說,反而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她的眼珠在任冰月身上轉了兩轉,又狐疑地看看山下的慶忌,忽然說道:“我看未必,也許……慶忌公子另有所恃也說不定。”

    任冰月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嘿!姐姐太盲信他了吧,如今這情形,他能有什麼好辦法?”

    任若惜一笑,說道:“我倒不是信他,而是因為信了你。”

    任冰月先是一呆,繼而一喜,忸怩地道:“信我?姐姐信我……信我甚麼,其實人家很笨的,也沒提過什麼高明的建議呀。”

    任若惜呵呵笑道:“是呀,姐姐也知道你這丫頭很笨的,所以……你都想得出這樣對敵對自己大大不利,慶忌公子會想不到麼?你都看得出來的東西,他又怎麼可能看不出?所以……你說他一定會敗,那十有**結果會大大不同了。”

    任冰月聽了姐姐的話不禁為之氣結。

    慶忌慢悠悠地在本陣前踱步,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展蹠的人馬,他們的神情,舉止、氣色,連他們額邊頜下的汗水漸漸消去的痕跡也不放過,同時不停地與梁虎子、櫻桃等人傳遞著眼色。

    過了約有兩柱香的時間,任若惜在山坡上已緊張的掌心全是汗水,慶忌才立住身子,大喝一聲道:“時間已到,展蹠過來,與本公子大戰三百回合!”

    展蹠如猛虎般盤坐在那兒,心中早已不耐,一聽此言騰地一聲跳了起來,舉劍大喝道:“兒郎們,動手!”

    任家小姐妹緊攥著粉拳頭站在坡上,張大眼睛看著坡下的戰場,只見慶忌手執一杆長矛,率中軍成錐字形殺向展蹠,人數雖少,氣勢倒也駭人,左軍梁虎子、右軍英淘,也各率本部呼嘯而上,雙方人馬立即廝殺到一起,大道上、草叢中到處都是肉搏叱喝的勇士。

    任家姐妹站在山坡上越看越奇,只見雙方甫一交手,展蹠的人馬就兵敗如山倒,慶忌的士卒雖少,卻個個都有以一當十的威風,迎上敵軍時如劈瓜砍菜一般勢不可擋,頓時驚的呆了。

    任冰月不知展蹠的賊眾戰力如何,任若惜卻是知道的。她昨夜和這些人交過手,知道他們的戰力如何,也知道慶忌的兵將戰力如何。展蹠的賊夥兵甲武器雖不優良,但是個個驍勇善戰,武技出眾,比尋常軍士還要高明幾分,怎麼敗得這般落花流水?

    別說對著慶忌手下身經百戰的老兵了,就是那些剛剛入伍穿著庶於衣服,手裡提著一支木殳的農夫大漢,對上他們時都象虎入羊群,眼見這些大盜明明刀槍臨頭,卻一個個手軟腳軟,動作遲緩,就象任人宰割的羔羊,難道慶忌給他們施了妖法不成?

    展蹠也是心頭大恨,更恨的是他完全摸不著頭腦,他怎麼也想不到集千余善戰的盜賊,甫一交手竟是這樣的局面,昨日古君海只比慶忌多了不到兩百人,就與他纏戰那麼久,今日自己親自應敵,怎麼會打成這副模樣?

    展蹠與慶忌交手未足三合,左右的扈兵就被慶忌的扈兵斬殺,展蹠是主將,自有侍衛不斷補充做他的左右手,但是這些人似乎也完全不如平時驍勇,一個個趨進趨退腳步遲緩,很難與他配合進退。

    眼見慶忌的兩百兵丁象下山的猛虎一般,自己的人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連平時一半的戰力都發揮不出來,展蹠氣得幾乎吐血,什麼盜亦有道,什麼聖勇義知仁,這個時候全都講不得了,展蹠目眥欲裂,奮全力架開慶忌一矛,大吼道:“撤!”

    那些大盜早招架不住了,許多人不明所以,都以為慶忌有神人相助,心中先就怯了,心中一怯便沒了戰意,首領一說撤退,立即紛紛躥入左右草叢,展蹠倒還守著義氣不放,誓死抵擋,掩護自己的人馬撤退。

    身 邊有多名死士護衛,展蹠還不曾受傷,但是這片刻功夫,他身邊又有數十人死于慶忌軍劍下。慶忌見他要逃,一矛橫空,從他右側扈從頸間刺過,帶著一蓬鮮血又刺 向展蹠胸口,這一矛兇猛,展蹠殺得力乏,眼看避不開去,一個死士搶步上前,一把推開展蹠,這一矛便搠進了他的胸口。

    這大盜實在悍勇,雙手死死抓著矛杆,二目圓睜不肯撒手。慶忌掙了幾掙,奮力甩開了他的屍體,展蹠眼見手下死戰救他脫身,眸中含淚大吼一聲又要撲上來,古君海提著血淋淋一柄闊劍攔在他身前,一邊瘋虎般搏殺,一邊大叫:“主上,當退則退,不可遲疑!”

    展 蹠一怔間,便被左右拖進了草叢,事已至此,展蹠只得返身逃命,一路逃,一路把牙齒咬得“咯嘣嘣”直響。自他展蹠之名享譽齊魯以來,只有別人在他面前潰逃, 幾時他曾落得這麼狼狽過?昨日臨陣而逃還可說是見機而行,今日可是實實在在的敗了,千餘大盜敵不過慶忌兩百兵將,慶忌的人馬都是天神下凡不成?

    這時四野蒼茫全是荒草,耳旁只聽得亂七八糟一陣腳步聲,就連自己的人都招呼不全,也顧不及思考其中緣由,只是借著荒草的掩護拼命地往前跑,跑得越遠越好而已。

    慶忌眼見展蹠人馬大敗而逃,荒草叢中無法追趕,便令鳴金收兵,此番行險總算成功了。

    山坡上,看呆了任氏姐妹,任冰月睜著一對圓溜溜的眼睛,張著嘴巴,傻傻地看著坡下閃電般擊潰展蹠盜眾,傷亡幾乎為零的慶忌兵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天啦!慶忌一定懂得妖法!”

    任若惜與她如出一轍,怔怔半晌才失聲叫道:“豈有此理!”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6

任若惜擰著秀氣的眉兒,開始揣測慶忌到底用了什麼辦法取得這場大捷。她骨子裡是有些好勝的,若非如此,也不會在後院見到慶忌練武時就與之對練了, 此時此事她當成了另一項挑戰,只可惜苦思半晌,仍然沒有結果。若說慶忌是個會妖法的術士,她是打心眼裡不相信,可是這坡下一戰雙方的表現,她思量好久,卻 還是摸不著一點眉目。

    此時慶忌已開始命人清理戰場,搬揀屍體,這一場短促的交接戰,展蹠留下三百多具屍首,縱有些當時沒死的,慶忌的人一清掃戰場也就‘死’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這 些半死半殘的強盜如果送給當地牧守公孫大夫,他也只有處理掉,因為沒有足夠的監獄房間給他們住,沒有充裕的糧食給這些犯人吃,要是放掉的話他們只會變本加 厲的繼續為惡,唯一的辦法反而是殺掉。在那個時代,一些現在看來不人道的作法其實是受限於當時整個社會發展水準的,所以慶忌雖然看到了,也只當沒看到。

    這些強盜平素打家劫舍,每人都有浮財。他們沒有固定的山寨,又沒有地方寄存這些東西,所以財物都是放在身上的,這一打掃戰場,慶忌手下的兵將或多或少都能撈到不少好處。

    尤其這一仗打得漂亮,己方的傷亡微乎其微,更是全軍士氣大振,那些新投效的漆城勇士,握著新得手的銳利兵器,揣著鼓鼓囊囊的繳獲財物,簡直已把慶忌奉若神明。

    任若惜和任冰月姐妹下了山,走到馬旁看著,遠遠的慶忌軍已經開始整理佇列,她本想此時慶忌一定會來見見她,說些離別的話,不料候了半晌還不見慶忌過來,倒是方才傳訊的那個白淨漢子又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女孩兒的心思總有些奇怪,慶忌若是與她走得近了,她便要避開一些,慶忌不與她親近,她倒有些戀戀不捨了。一見來的不是慶忌,任若惜心中頓時有些失落。只是這種欲拒還迎的心理,她自己也沒有清楚地認識到。

    英淘走到近前,向她斯斯文文地行了個禮,笑道:“姑娘,我家公子說,展蹠盜夥已然潰敗,姑娘可以放心上路了。待他日,姑娘不再忌憚我家公子的身份時,他再與姑娘煮酒把盞,開懷暢談。”

    任若惜對他自是不假辭色,她淡淡地應了一聲道:“今日之事,若惜承情在心,請代若惜向慶忌公子致以謝意。”

    任若惜說罷翻身上馬,一提馬韁似欲離去,可是目注著英淘卻還是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她問不出口,一旁任冰月可是早就按捺不住了,高聲問道:“喂,你快告訴我,你家公子到底是怎麼打敗展蹠的?”

    她這一問,任若惜和左右家將全都豎起了耳朵,不過其中大多數人並不期望能從英淘口中聽到真相。如果真有什麼大秘密,換了誰都會嚴格保密的,怎麼可能說給他們聽。

    英淘笑道:“姑娘是問我家公子大敗展蹠的秘密嗎?哈哈,其實這秘密說來並不稀罕,要訣就在展蹠的人馬是全力奔跑而來……”

    英淘把慶忌說與他聽的話娓娓道來,聽得眾人又驚又歎。

    慶忌大敗展蹠的這一戰,說穿了確實沒有什麼神奇之處,他所利用的只是人體運動的一種生理現象。這種現象很多人可能都遇到過,比如頭一天做了些大量運動,休息一夜之後運動過量的那部分肌肉就發酸發脹使不出力來。

    這種現象幾乎人人都經歷過,卻一直沒有人把它與戰爭聯繫起來,直到宋朝年間,一位姓曹的普通將領利用它打了一場大勝仗,並載入史冊,這才為世人所知。

    當時那位姓曹的將領帶領小股部隊正在行進途中,突然被遠端奔襲而來的大股遼兵包圍,這位將軍當時就使了此計,故作大方地請敵軍休息,然後開戰。結果原本如狼似虎又數倍于宋軍的遼兵莫名其妙地吃了敗仗。事後百思不解的宋軍大將向曹姓將領問起原因,此事才為眾人所知。

    在慶忌後世的記憶中,曾經在一篇雜誌上看過這個歷史小故事,方才突然想起,便用了此計。一個正常的人倉促地爬起來時,也會覺得氣血不暢、頭暈眼花,何況盜蹠的人是全力奔跑著追來?

    果然,甫一交戰,那些兇悍的盜賊便吃了大虧,平時的武勇全然施展不出,被人劈瓜切菜般一通砍,氣勢更衰,許多人甚至以為對方有神人相助又或是對他們施了妖法,哪裡還有一點戰意?

    若是熱兵器時代他們還不會敗的這麼慘,哪怕隨意扣動扳機橫掃一番,總也能殺死幾個敵人,可冷兵器時代,兵器的威力大小取決於人,人不濟事,刀槍劍戟比燒火棍也強不到哪兒去了。

    天下盡多智慧之士,慶忌知道就算不公開這個秘密,別人回頭反復琢磨也能明白其中道理,即便仍然不明白,他下次想請任何敵手陣前休息恐怕對方也是絕對不肯答應的了,所以乾脆大大方方地說了出來。

    任若惜聽罷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緣由才覺得此事並不神秘,可仔細一想,卻又覺得這樣普通的現象,竟能被他應用於戰場之上,以少敵多,大獲全勝,這種臨危不亂的急智著實讓人心折。

    任 若惜聽罷英淘的話,抬起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慶忌軍中,見他始終不曾現身,唯有輕輕一歎,說道:“原來如此,慶忌公子的奇思妙想,真是令人扼腕稱奇。 若惜這就要登船去齊國了,今日蒙眾壯士慨然相助,若惜無以為報,現留下五車財物,請英壯士遣幾個人來接去,聊表若惜一片心意。”

    英淘一呆,他還未及推辭,任若惜已撥轉馬頭向大河邊馳去。

    河水滔滔,任若惜的心情也翻騰不已。慶忌,先王之子、少年勇士,除此之外,還瞭解他多少呢?似乎對他越是瞭解反而越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了。人心就是這麼怪,越是看不清他,便也越是忘不了。於是那人便縈繞心頭,揮之不去了……

    “彼何人斯,其為飄風。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祇攪我心……”,想不到當時撫琴一曲,今時竟已成真,只是今日一別,真的有緣再見嗎?再見之日,我和他是敵是友呢?

    馬蹄輕踏,思緒萬千,任若惜輕輕一歎,那幽怨便如淡淡清煙,籠上了她的眉梢。就在此時,遠遠的忽然從後面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歌聲:“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任若惜聽了忍不住“嗤”地一笑,那滿懷愁緒頓時化作了溫柔的春風,迎面撲來……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6

慶忌率人回到漆城,經過墟市時,慶忌勒住了馬,高聲喚道:“英淘。”

    “卑下在!”英淘急趕幾步,跑到他的馬前。

    慶忌俯下身,關心地問道:“頸上的傷勢怎麼樣了?”

    英淘摸摸脖子,咧嘴笑道:“原本只是燙破了一層油皮,又及時敷了藥,不妨事的。”

    慶忌點頭道:“還是小心些好,若是化膿,那便好的慢了,我可還有大事用你呢。今日一番大戰,一定又蹭破了皮膚,你去尋醫師重新敷一次藥吧。還有,你是本地人,墟市里的買賣人應該都熟悉,多帶幾個人去吧,買上兩口肥豬,今天晚上嘛……大家可以飲酒。”

    英淘聞言大喜,轉身便跳上路邊大石,高聲叫道:“大家聽好了,主上命我去購兩口肥豬,哪個力氣大快些報上名來,力氣大,抬回來的豬才夠肥,大家也能多吃幾口肥肉,哈哈!”

    士卒們一聽精神大振,立時有一些孔武有力的漢子便高聲喊道:“我去我去,我的力氣最大。”

    這些士卒也不分左軍右軍,還是英淘招納的新軍,互相笑駡比較一番,選出八個大漢隨了英淘去了。慶忌看得暗暗點頭,象英淘這樣的人,極易與別人打成一片,自己的部下少一點山頭派系,大家融洽相處,那是最好不過。

    慶忌帶了人馬快到成府時,恰看到側門開著,裡邊趕出一輛駟馬高車,後邊又一輛牛車,還跟著一些背著包袱步行的漢子,慶忌勒住馬韁觀看,那車一路駛來,竟是那輛展大夫的座車,後邊跟著人的除了幾名展大夫的健僕,就是子路等孔丘的弟子了。

    慶忌好奇地問道:“車內可是展大夫與孔師嗎?”

    轎簾兒應聲挑開,裡邊坐著兩人,正是孔丘和展獲。一見他們兩個,慶忌立刻跳下馬來大步迎上去,笑道:“展大夫,孔師,不知二位這是要往哪裡去啊。”

    孔丘與展大夫連忙下車,孔丘上前襝袖行禮,笑道:“慶忌公子,你可回來了,孔某本欲去前方路口等你的。公子,孔丘這就要回家鄉去了,今向公子辭別。”

    慶忌連忙側身避讓,說道:“孔師怎麼走的這般著急,天色眼看就要晚了……”

    孔丘淡淡一笑,說道:“叫公子笑話了,孔丘離家鄉越近,這返鄉的心便越急切,這幾日思念家中親人,是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展獲在一旁向慶忌連打眼色,慶忌瞧見,便不再多問,展獲打個哈哈道:“公子回來的正好,且先請回府,展某送仲尼一程便回來。”

    慶忌忙道:“既然孔師要返鄉,慶忌也不忙回府,理當與大夫同送孔師出城才是。”

    孔丘連忙搖手婉拒,展獲也道:“公子不必客氣,況且府上還有客人登門造訪,已靜候公子多時了。”

    他一面說一面拉住慶忌的手,在袖中把他的手捏了一捏,慶忌會意,跟著他走開一些,展獲低聲道:“陽虎已到漆城,正在成府前廳相候,公子請回,展獲去去就來。”

    慶忌一呆,展獲已拱手而退,朗聲笑道:“公子請回,我這便與仲尼去了。”

    慶 忌連忙拱手如依,目送二人登車領著眾弟子向街外走去。難怪孔丘急急離去,他當年被陽虎一番奚落,從此視為奇恥大辱,至今仍耿耿於懷。十多年過去了,當年奚 落他的季氏家奴成了魯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而他卻如喪家之犬,奔走於各國,卻始終不受重用。如今陽虎既然到了,他當然不願與之相見。

    慶忌一面返身往門口走,一面想,陽虎是魯國執政季孫意如手下第一權臣,季孫意如現在的權勢猶如魯君,這陽虎就相當於魯國的宰相,一位宰相赴漆城親自拜會自己一個流亡的吳國公子,如此說來,季孫意如對自己的作用很是看重啊。可是……他能給自己提供多少幫助呢?

    慶 忌抬起頭,望向那扇朱漆大門,魯國的權臣還沒有見過他,是不可能現在就做出什麼實質性的決定的,一切還需要自己去親手爭取。此去曲阜,雖然沒有刀光劍影, 可是其中的兇險和涉及到的國野之間的大局變化,遠非漆城小打小鬧的這兩仗可比的,兩相比較,那可是要難上千倍萬倍了。

    他挺了挺胸,深深地吸了口氣,邁著沉穩有力的步子,向成府大門走去……

    ******

    陽虎端坐堂上,手中把盞,雙目微闔,好似睡著了一般。

    左右坐著他的兩個門客,左為祁英,右為鄭盆,祁英正細聲細氣地對陽虎說話,那動靜就象對著一個熟睡的嬰兒,好象聲音稍大一點,就會把他驚醒了似的:“大人,孔丘聽說大人到了,自側門匆匆忙忙地逃了,虧他口口聲聲講什麼禮,此人真是不識抬舉。”

    陽 虎微微一笑,並未搭話。鄭盆諂媚地笑道:“大人,孔丘埋首經書、窮究學問,乃是一個不通世務、不識時務的夫子,大人位高權重,不必與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倒 是那展大夫,他與大人同在季孫執政門下,大人到了他不來相迎,反而施施然地送孔丘去了,分明是不把大人放在眼裡,展獲這個人,太狂妄了。”

    陽 虎臉色一沉,把酒盞輕輕一頓,二人立即住口不言。白妮和荑薇站在陽虎身後更是大氣也不敢喘。她們是家奴,陽虎也是身份,可是這個家奴如今是季氏第一家臣, 許多大事連魯國執政季孫意如都要尊重他的意見,在魯國,他一言可決人生死,縱使成碧夫人見了他都要拱若上賓,這些尋常侍婢豈敢慢待。

    “聽說陽虎大人到了?”

    院中忽地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陽虎微闔的雙目突然一張,眼中兩道精芒攸然一閃。隨著聲音,慶忌一身甲胄,旋風般沖了進來,那張年輕而英俊的臉上還帶著汗水。

    他明亮的雙眼向陽虎一看,爽朗地一笑,順手摘下沉重的銅盔向白妮懷裡一扔,大步走到陽虎對面,站直了身子,爽朗地大笑道:“這位,可就是陽虎大人嗎?”

    自他一進來,陽虎就注意地打量著他,眼前這個年輕人英氣勃勃,神采飛揚,哪怕是帶著一身塵土,臉上滿是涔涔的汗水,都掩飾不住他陽剛威武的味道,即使他的動作粗魯了一些,可是由他做出來,也自有一種高貴子弟的優雅氣質。

    他,就象一頭孺虎,哪怕乳臭未乾,哪怕虎爪尚未長成鋒利,但是虎就是虎,他再年輕再可愛也沒人敢把一頭孺虎當成一隻貓來看待。

    一抹欣賞的意味從陽虎眼中閃過,他的眸子更亮了。陽虎把酒杯一放,微笑著站了起來,那孔武有力的身子一動,就象一頭臥虎忽地蘇醒了一般,有種很威猛的味道。

    等陽虎站起來時,慶忌才發現他的身高比自己猶有過之,骨骼奇大,濃眉闊目,鬍子蜷曲著,相貌與孔丘竟有幾分相似。陽虎撣了撣衣袍上的褶皺,微笑著對慶忌道:“這位,自然就是曾徒手擒犀的吳國第一勇士慶忌公子了吧?”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1:47

陽虎一站起來,祁英和鄭盆便也趕緊站了起來,見主人臉上露出笑容,他們便也連忙擠出一副笑臉,只可惜媚眼做給瞎子看,堂上這一頭猛虎、一頭孺虎,彼此的眼中何曾有過他們的存在。

    在 慶忌的後世記憶中,沒有有關這個魯國權臣陽虎的記憶。而慶忌本身對陽虎的瞭解,也僅僅是知道他是季孫意如的家臣,足智多謀,權傾一朝,除此之外對他並無所 知。所以面對著他這個權柄甚重的人,他反比面對著孔丘和柳下惠這兩個千古聞名的人物更加輕鬆自然。但慶忌本身是大勇之人,融合了席斌記憶的他,又多了幾分 沉穩和智慧,雖非大智,卻足可彌補慶忌性情上的缺陷,為人處事,不免多了幾分油滑,便笑著奉承道:““自陽虎大人輔佐季孫執政以來,魯國一掃文弱之風,朝 野一片虎虎生氣,慶忌對陽虎大人,可是仰慕已久了。”

    陽虎聽了這番話頓時喜動顏色,人同此理,哪怕明知對方是在奉迎自己,但是說的是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事情,終究不免要眉飛色舞。

    魯 國一直以來是堅持相忍為國的政策,相忍到了極致,其實就成了軟弱可欺,每遇各種國事糾紛,大多譴責抗議一番而已,從不見什麼實質行動,而陽虎性情剛烈,卻 不吃這一套。自他輔佐季孫秉政,把持了魯國大權以來,再受齊國襲擾邊境時,陽虎常常支持邊軍與齊國一戰,有他撐腰,魯國邊軍與齊國在邊界上動了幾次手,竟 然沒吃什麼大虧,齊國雖然經常挑釁,但是並沒有和魯國全面開戰的意思,見魯國反應強硬,反而收斂了許多。這件事正是陽虎的得意政績,自然聞之大悅。

    陽虎展顏笑道:“哪裡哪裡,慶忌公子真是過獎了,公子伐楚時,攻城掠地勢如破竹,今春伐吳於邗邑一戰又一舉而下,公子之勇舉世無匹,陽虎也是久仰大名了。”

    兩人互相拍完馬屁,同時放聲大笑。旁邊祁英和鄭盆便也陪著哈哈大筆起來,笑聲未了,祁英便哈著腰眉開眼笑地道:“慶忌公子的英勇,小人也是……”

    陽虎象撣蒼蠅似的揮了揮手,淡淡地說:“你們下去,我要與慶忌公子好生敘談一番。”

    “呃……卑下告退!”祁英和鄭盆連忙揖禮而下,灰溜溜地出去了。白妮和荑薇一見,連忙也退了出去。大廳上頓時只剩下了陽虎和慶忌兩人了。

    “公子請坐!”陽虎滿面春風地招呼慶忌與他同坐一席,待堂上閒人退下,他凝視著慶忌,微笑道:“公子在大江上被要離行刺,以致伐吳失敗,如今公子兵不滿千,甲仗不全,不知今後有甚麼打算呢?”

    慶忌淡淡一笑,說道:“自然是招兵買馬,捲土重來。”

    陽虎微笑道:“公子敗一次,氣勢便消一分,吳王勝一次,氣勢便強一分。時間每拖一天,吳王的地位便更加穩固,這次伐吳不成,下次必定更加困難,公子不覺得前途緲茫,複國無望嗎?”

    慶忌心中冷笑:“真是鬼話連篇,如果老子真的不想複國,只想東奔西走求個活路,你肯來見我才怪!”

    他 哼了一聲,提起案頭上的青銅酒壺,就著壺嘴狂飲一番,抹了抹嘴巴,把酒壺一頓,英氣勃勃的雙眉一聳,昂然道:“陽虎大人竟然如此藐視慶忌嗎?慶忌如今只要 一亮出名號,照樣有天下英雄聞風往附。而在吳國國內,姬光也未盡得民心,季子辟城自守,永不朝吳,便是一個明證。

    吳國許多公卿世族心懷故主,對他弑王篡位之舉不敢苟同。他們如今只是為求自保,不得不虛與委蛇,只消慶忌的力量強大到足以危脅姬光的存在,他們對慶忌必然雲集而回應,贏糧而景從。

    在 吳國外面,衛國與慶忌是母族之國,對慶忌更是鼎力相助,有衛國之助,慶忌便有了一個根本。再說楚國,收留掩餘、燭庸兩位公子的雖是楚國中的兩個小伯國,可 是如果沒有楚王的授意,這兩個小伯國敢收留昔日的敵人嗎?楚國雖然未見得是什麼好心,但是對於有人出兵伐吳,一定是樂見其成並有心相助的。

    所 以,姬光現如今雖然坐上了王位,卻坐得不甚穩當,慶忌若想複國,還有大把機會。前次兵敗,不過是姬光使了宵小之計,試問這樣的手段能使得一次,再來一次還 能奏效嗎?長風破浪,會當有時,慶忌複國之路雖非一片坦途,但也不是登天的難事。何來前途緲茫、複國無望之說?大人只消站到堂前問一下我慶忌的任何一名部 下,他們都會告訴你,我們一定能打敗姬光,還我吳國!”

    陽虎目光發亮,拍案贊道:“好一個長風破浪,會當有時,公子的氣魄真是令陽虎嘆服!那麼公子此番來我魯國,只是借道返衛呢,還是希望魯國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慶忌心道:“終於說到點子上了。”他立即坐直身子,直言不諱地道:“實不相瞞,慶忌此來,的確有意借助魯國之力,如果魯國肯予攘助,慶忌成功的把握至少可以再提高一成,只是不知……魯國可願行此義舉麼?”

    陽虎眉頭微微一皺,問道:“如果有我魯國相助,公子成功的把握才只提高一成嗎?”

    慶忌道:“謀國之舉,勝算能提高一成,那是何等巨大的力量?何況魯國肯不肯攘助,要怎樣相助,慶忌仍是一無所知。一成的估計,或許有些保守,但未慮勝先慮敗,才能未雨綢繆。況且……”

    他目注陽虎,淡淡笑道:“若助慶忌複國,不外乎借兵、借錢、借地,除此三者別無他途,三者之中,以借兵助力最大。但是以慶忌所知,就算季孫意如大人肯借我兵,恐怕也辦不到吧?”

    陽虎雙眉一立,臉上閃過一絲慍色,拂然道:“慶忌公子此言何意?我家主公現如今是魯國執政,權同魯君,出不出兵,還做不得主嗎?”

    慶 忌立即說道:“陽虎大人,你該知道,慶忌所言都是事實,如今魯君遠在齊國,魯國的軍隊一半掌握在季孫大人手中,一半均分于叔孫、孟孫大人手中,若是用來衛 護魯國安危三軍尚可同仇敵愾,若要他們出兵援助慶忌,除非三桓家主一致同意,否則三軍互相掣肘,如何能夠成事?以慶忌之見,三桓家主,對援手慶忌之事,未 必意見相同吧?”

    陽虎目注慶忌良久,忽然哈哈大笑,:“公子直言不諱,真是爽快,陽虎與人打交道,就喜歡直來直去。既如此,陽虎 便直言相告,我家主公以仁義行天下,以禮智定國邦,對於吳國之事,我家主公自然是一力主張攘助的。只是叔孫、孟孫兩家家主守成已久,不願因公子之事與吳國 結怨,累及魯國民眾,故此予以反對。我家主公雖是執政,畢竟不能獨斷專行,為了公子的事,我家主公慷慨陳辭、力述利害,終於勸得叔孫、孟孫兩家回心轉意, 只是……對於如何幫助公子,三家各執己見,迄今還沒有一致的意見。”

    窺見慶忌神色,陽虎哈哈一笑,又道:“公子儘管放心,我家主公是決意攘助公子的,要不然,陽虎到漆城來所為何事。陽虎此來,是想迎接公子先入曲阜,有我家主公為公子斡旋,相信終能取得叔孫氏和孟孫氏的支持。”

    這 種國家大事,雙方還不曾接觸詳談,就算魯國上下一致同意借兵,現在也不可能有什麼實質性的計畫,這原本在慶忌預料之中,於是聽了陽虎的話,慶忌作轉怒為喜 狀,親自把盞為陽虎斟滿一杯水酒,雙手奉上,慨然道:“季孫大人的高義,陽虎大人的熱忱,慶忌銘記於心。大恩不敢言謝,只要慶忌有複國得王之日,必與魯國 結成兄弟之邦,守望相助,同進同退!”

    陽虎大笑,慶忌是吳國公子,他雖權重,但身份地位無法與慶忌相比,不敢承慶忌斟酒,推辭再三,最後陽虎也斟了杯酒,雙手奉與慶忌,二人這才舉杯一飲而盡。趁著興頭,陽虎便喚侍婢擺下酒席,兩人高高興興地把酒攀談起來。

    慶 忌一邊與陽虎推杯換盞,一邊揣摸著他的真正來意。什麼以仁義行天下,以禮智定國邦,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話只好用來糊弄鬼,慶忌是壓根不信的。他想知道,季孫 意如邀請自己去曲阜,是真的有心相助他,扶持一個吳國的反對勢力呢,還是象後世某些國家一樣,抱著奇貨可居的念頭,收容一個他國的流亡政治領袖,以便和該 國討價還價牟取好處。

    看起來魯國似乎沒有這種意思,否則的話,陽虎根本不必向自己解說三桓的態度,大可先把自己誑到曲阜去和三桓談條件,然後使一個拖字訣,那時自己又能如何?

    他一見面就表明了季孫意如和其餘兩大世家的態度,似乎對自己是抱著很大的誠意的,可是有哪個政治家做出一項重大決策時不是為了他們自己的政治利益?季孫意如目的何在,他想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呢?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2:14

慶忌在酒宴上不斷拐彎抹腳地向陽虎試探季孫意如真正的目的,但陽虎在官場縱橫多年,經驗豈是他一個少年公子再加一個劇組場務的綜合體就能比得過的,陽虎不想說的,休想問得出隻字片語。

    其實季孫意如和陽虎倒是真心想促成魯國出兵的,原因並非為了什麼天下大義,也不是想要奇貨可居,而是出於魯國內部鬥爭的需要。

    三桓分魯的局面已經持續了兩百多年,兩百多年來,三桓世家為了權力明爭暗鬥,同時他們又要聯手對付想要集中權力的魯君,打擊新崛起的其他貴族,在這種局面下,三桓之間漸漸形成了一種默契:互相拆臺,互相扶持。

    三桓之中,任何一家勢力太大時,其餘兩家就會聯起手來削弱他的勢力。任何一家過於衰弱,有被君主剷除或被其他新興貴族取代時,其餘兩家就聯手支持他,形成了一種亦仇亦友的畸形關係。

    現如今季孫氏控制了魯國一半的軍隊,正漸漸走向一家獨大的局面,這引起了其他兩家的不安,他們便開始拆季孫意如的台,千方百計地削弱季氏的權力。面對這種局面,季孫意如既沒有和他們徹底決裂的勇氣,又不肯放棄已經獲得的權力,以致焦頭爛額、一籌莫展。

    恰在此時,慶忌逃到了魯國,陽虎被他的消息觸發了靈機,於是立即規勸季孫意如出兵幫助慶忌,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發動對外戰爭,解決國內矛盾,在戰爭中利用執政的優勢地位逐漸把兵權財權都抓過來。

    叔 孫、孟孫兩家家主並非白癡,這個意向一提出來,他們就猜到了公孫意如的真正目的,因此竭力反對,意見始終難以統一,這正是慶忌被攔在漆城的原因。公孫意如 見其餘兩家反應激烈,便打了退堂鼓,陽虎一見不妙,只好退而求其次,勸他不管如何先把慶忌接進曲阜,至於能否利用他不妨見機行事,季孫意如思忖再三,點頭 應允。

    陽虎如此熱衷集權于季氏,其實也有他的目的。陽虎如今權柄雖重,可他仍是季氏家奴,卑微的身份是無法改變的,他想掙個出身,唯有建立武功,而魯國權力三分,他抱負再大又能如何?

    因 此,陽度絞盡腦汁想幫助季孫意如一統三桓之權,從而成就自己的一番大業。可惜季孫意如野心有餘,霸氣不足,始終不敢與叔、孟兩氏決裂,陽虎無奈,只好走一 步是一步,先把慶忌弄進曲阜再說。他一見面便說出三桓的分岐,也是希望慶忌能夠瞭解一些情況,慶忌如果有辦法說動叔、孟兩氏,自然皆大歡喜。

    慶忌見旁敲側擊問不出什麼來,似乎耐心漸漸消磨殆盡,他忽然把酒杯一頓,憤憤然地道:“魯國如今也只有季孫執政和陽虎大人還算是一方豪傑,叔孫、孟孫兩位家主只知守成,毫無建樹,嘿,什麼相忍為國,忍到軟弱可欺麼?簡直連蠢婦都不如。”

    陽虎啞然失笑:“老成持重未必便是壞事吧?”

    慶 忌藉著三分酒意大發牢騷:“相幫慶忌難道于魯國就沒有好處嗎?魯國北有強齊,處境堪憂。如今姬光在位,此人野心勃勃,一旦坐穩王位,西伐楚、南征越、北討 魯,那是必然而然的事情。慶忌若得魯國之助奪回王位,魯國與我便有莫大恩惠,到那時,魯吳一家,睦鄰友好,成為兄弟之邦,齊國還敢再打魯國的主意嗎。叔 孫、孟孫兩位家主只看眼前,不思長遠,如此鼠目寸光,難道不是婦人之見嗎?”

    陽虎笑吟吟地道:“公子醉了,用兵乃國之大事,自然要慎之又慎,闔閭現在擁有整個吳國,公子卻只有艾城一地,實力相差太過懸殊。魯國與吳接壤,一旦用兵,魯國首當其衝,試問怎能不加慎重。魯國這麼多年來不動干戈,難道不是相忍為國、王道之治的結果嗎。”

    “哈!這種自欺欺人的話陽虎大人自己信嗎?”

    慶忌大笑:“如果魯軍不堪一擊,那時魯國再如何相忍,再如何大談仁義之道、再怎麼有君子之風,試問諸侯會放過魯國這塊肥肉嗎?魯國這麼多年來平安無事,還不是因為有武力做後盾。

    可是,不思進取,不能壯大自己,不能在魯國周圍營造出對它有利的局面,這種安寧能維持多久呢?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季孫執政不會連這一點都想不到吧?”

    陽虎的目光微微閃爍著:“那麼,以公子之見,我們魯國行周禮、施王道,反而是自求取死之道了?”

    慶忌叉了一塊汁水淋漓的鹿肉大啖,冷笑道:“難道不是?這個天下,小至一家、大至一國,什麼事都是要爭的。不爭的人,早晚必成虎狼腹中的食物。只有能爭、肯爭、會爭的人,才會變得越來越強大,成為人上人。

    陽 虎大人若不爭,會有今日的榮華權貴嗎?姬光若不爭,會得到吳王之位嗎?慶忌若是不爭,今日還能活著與大人在此飲酒嗎?叔孫、孟孫兩位大人瞻前顧後,能成甚 麼大事?依慶忌看來,這個天下,誰的拳頭大,誰就能當家做主!亂世中,霸道才是王道!弱肉強食,強者得生,這世界,自開天闢地到今天,從來就是一個大爭之 世!”

    陽虎是魯國的鷹派人物,正是武力至上的信奉者,聽到‘酒醉’之後的慶忌說出了這番心裡話,不禁拍案叫好,朗聲大笑道:“公子這番話深合我心。來,咱們就為了這一個‘爭’字,滿飲此杯!”

    兩人舉杯痛飲,就在這時,遠處一聲長笑,展獲的聲音遙遙傳了進來:“慶忌公子,失禮失禮,展某回來了。”

    陽虎嘴角一曬,臉色頓時便沉了下來,慶忌窺見不覺心中一動:“魯國三桓之間固然是勾心鬥角,季孫氏重用的這幾個心腹麼……看來也不合睦呀。”
作者: 小柚仔    時間: 2010-1-13 12:41

展獲一到,陽虎立即冷淡下來,展獲見到陽虎,先是一臉驚訝,連說不知陽虎大人趕到了的話,可惜臉上卻連一點敷衍他的表情都欠奉,而陽虎居然也極為配合,皮笑肉不笑的應承一番,三人往那一坐,這剩下的時間便只在扯皮上渡過了,乏味的令三人都十分彆扭。

    展獲與陽虎的確嫌隙很深,展獲世代公卿,出身名門,而陽虎雖然權柄甚重,但是論身份,展家隨便出來一個都比他高貴。這是多大的差距?自古以來,我們中國人就是最講究血統的,就算喂條狗、養匹馬,如果能查清它的祖宗八輩沒有雜交過,那都身價倍增,何況是人呢。

    貴族和家奴的身份烙印,成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條永遠無法逾越的溝壑,同時由於出身的不同,依附在兩人身邊的勢力群體也不同,與展大夫來往的多是世家貴族,他們堅持周禮古制,堅持貴族血統的純正,堅持井田制和奴隸制,這和陽虎代表的那個團體的政治主張截然相反。

    在周朝的井田制下,公卿的身份使他們可以不付任何報酬地驅使庶民和奴隸為他們耕種土地、開闢私田。他們生來就是貴族,賤民生來就是賤民,這種階級關係永遠不會改變,他們的權益也就永遠不受破壞。

    可是陽虎代表的新興權貴則不同,他們原本是賤民,靠經商做生意發了大財,然後以財富換地位,以地位換權力,再和一些破落的官宦人家聯姻,漸漸的也濟身於上流社會,搖頭一變,成了新興貴族了。

    這些新興貴族沒有封邑、沒有土地,沒有足夠的人來為他們服務,於是就採用一些諸用小鬥收米,大鬥放貸,或者減稅加薪的手段招攬人為他們效力,結果許多奴隸為了得到自由之身,都從貴族封地逃出來投奔他們去了,甚至還有相當數量的平民為了過好日子也背棄了舊主。

    這一來兩個利益團體就勢同水火了,季孫意如需要新舊兩股勢力的支持,把他們都招攬到了自己的門下,可是他也無力彌合這兩種勢力間的矛盾,就造成了現在這種局面。

    眼見如此局面實在難熬,天色漸暮時慶忌便邀請陽虎、展獲移席院中,與他的軍將們喝慶功酒。兩位假笑了半午的大人一聽如釋重負,雖覺有些自降身份,還是忙不迭地答應了,三人便移席院中,與卒同樂。

    兩日兩捷的戰果,使得兵將們士氣高昂,再聽說明天就可以去曲阜,士卒們更是大聲歡呼起來。陽虎和展獲出來後,在他們的暗中示意之下,門下早就分別佔據了院落裡左右兩棵花樹下的一角小亭。

    肯到院中飲酒就已相當給面子了,他們當然不可能真的和這些身份低賤的士卒們同席暢飲。慶忌先陪他們喝了會酒,便告罪離開,走進一夥夥士兵中去了。

    陽虎在亭中冷眼旁觀,看著慶忌手端碰豁了口的粗陶碗,和那些粗鄙不堪的士卒們肩並著肩大聲談笑,舉碗相碰時那酒都灑到了彼此的碗裡。

    他看到慶忌走到一口底下燃著柴火的青銅大鬲前,和士卒一樣毫不嫌髒地坐到地上,一個士卒撈出一塊煮得鮮香不膩的最肥的肉來盛進盤裡,敬呈給他們的公子,他臉上的笑容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敬意,慶忌抽出削,把那塊肥肉切成一片片薄肉,親手分給周圍每一名士卒……

    陽虎看的入神,好久才目光一垂,看向他自己的面前,他面前的石桌上放著一口小銅鼎,鼎腹下層正燃著紅紅的炭火,四周鏤空的煙孔裡飄出嫋嫋的煙氣,上邊的鼎腹裡水已經沸開了。

    祁英持著木箸,哈著腰站在他旁邊,把一片片鮮嫩的五花肉挾進鼎去,然後又放入蒜、蘿蔔條、芹菜、葑菜和白菜,最後把拌著芥茉等調料的一隻小碟恭恭敬敬地送到他的面前,又雙手呈上筷子,照顧的真是無微不至。

    陽虎拿起筷子,從銅鼎火鍋裡夾了片肉,蘸了點調料送進嘴裡,肉味很美,可是陽虎卻有些意味索然,他歎息一聲,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祁英見他不悅,還以為他是對食物的味道不滿意,趕緊彎腰詢問,陽虎擺了擺手,沒有說話:高處不勝寒的滋味,祁英又怎麼可能明白?

    陽虎忽然有些羡慕起慶忌來:“可惜……我和他不同啊,他是公子,是貴族,是天生就該高高在上的人。他走到小民中間去,別人只會說他是禮賢下士,而我走過去……”,陽虎唯有苦笑一聲。

    祁 英見陽虎一臉落寞地看著慶忌,頓時會錯了意,還以為他是怪慶忌只顧與士卒飲酒,對他照顧不周,便幫腔道:“大人,那慶忌本是吳國大王之子,身份高貴,可是 您瞧他,卻同一些低賤的士卒們一起盤膝大坐,放浪形骸,哪有一點公子風範。大人您遠來迎他,何等禮遇?他不敬陪大人飲酒,偏去巴結那些小卒,有個屁 用……”

    陽虎臉色頓時一沉:“呸!長得一雙狗眼!慶忌此人,實乃當世猛虎,韜光養晦,能屈能伸,象他這般,才是可堪造就的人物!”

    “是,是是……”祁英碰了一鼻子灰,連忙唯唯而退。鄭盆兒站在一旁微微睨著他冷笑:“陽虎自己就是出身卑微的家奴,你偏在他面前大談什麼出身,真是蠢到了家了。嘿,陽虎誇慶忌,何嘗不是自憐自身?”

    陽虎目注慶忌良久,忽地微微笑了。慶忌此人,觀他種種行為,英勇、有謀、孚人望,卻缺少城府,正是既可扶持又易控制的人物,自己一腔雄心報負,或許……真的要著落在他的身上了。

    陽虎端起杯來,把烈酒一口吞下,又挾了口肥肉,使勁蘸了些芥茉大口嚼起來,讓那辛辣的味道直沖鼻腔,氤氳了他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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