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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武俠] 九陰九陽 作者:令狐庸 [打印本頁]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0     標題: 九陰九陽 作者:令狐庸

第 一 回礶 九陰白骨現江湖

  這一年是大明洪武四年,戰亂甫平,天下初安。經過多年的戰火兵燹,城破廬毀,滿目
瘡痍,流離失所的饑民上是填塞路途,處處可聞號夫啼娘的悲聲,令人觸目淚落,悲楚不
勝。
  威陽古道上,有五入勒馬緩緩而行,兩位老者,一對十年夫婦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兩名老者是武當宋遠橋,張松溪,中年夫婦是殷梨亭、楊不悔夫婦,少年是他們的愛子殷融
陽,近些年,武當派聲名更盛,如日中天,派中弟子遍佈中原,勢力之雄除少林外,已無抗
手。宋遠橋、張松溪、殷梨亭三俠更是聲名籍甚,派中有事,其座下弟子已能代師服勞,是
以近些年來,江湖上難得見到他們的行蹤,此番三俠聯袂下山,分明是有大事發生。
  一月前,一名武當三代弟子回山稟報,他在陝西寶雞金台觀附近,遭到兩名不明來歷的
中年人的襲擊,兩名中年人武功路數極是怪異,兇猛狠辣,這名弟子眼見抵敵不住,行將就
戳之際,張三豐忽如神人天降,出手打發了這兩人,教了他一命,隨後便飄然離去,這名弟
子快馬飛奔,趕回武當山稟報掌門俞蓮舟。
  礶俞蓮舟、宋遠橋等得知此訊,直是歡心踴躍,卻也有幾分憂慮。喜的是恩師四海雲遊
多年,杳無音訊,此番仙蹤又現,說不定還有相見的機緣。憂的是幾年來,武林中忽然出現
一批形蹤詭秘,高深莫測的人,他們專門襲殺各大門派的成名高手,手段毒辣,凡是與他們
朝過相的,絕無生還之理,是以各大門派損折了不少精銳,卻連對手是什麼樣子,什麼派
別,什麼目的都一無所知。
  武當派的弟子遭遇襲擊,尚屬首次,俞蓮舟等已不敢等閒視之。這名弟子在師傅和師伯
叔面前,把那兩人的武功招數演練出來,饒是宋遠橋於武學知識廣博之至,也看不出眉目
來,只覺這招式倒也堂堂正正,卻與各門各派的武功全無瓜連,幾人商量議定,由宋遠橋率
張松溪、殷梨亭夫婦走一趟陝西,一來請師傅回山,二來也查訪一下這批神秘人的路數。
  堪堪已是日落時分,幾人正行之間,一陣馬蹄聲在背後響起,如狂風驟雨,氣勢驚人。
大家凜然一驚,勒馬口看。張松溪道:「乖乖,莫非是那個主兒找到頭上來了,六弟,你護
住弟妹和孩子,這些人我和大哥來料理。」殷梨亭尚未答話,十幾匹馬已閃電般衝至面前,
一見到幾人,戛然而止。馬停得太急,希聿聿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馬上騎士緊貼馬背,顯
是騎術精良,十幾匹馬竟一色是大宛名駒。
  宋遠橋,張松溪俱是一怔,馬上人的衣袍上都繡有紅色火焰,分明是明教教眾,當先一
人矮矮胖胖,正是明教厚土旗使顏垣。礶礶礶顏垣於馬上抱拳道:「宋大俠,張四俠,殷六
俠,在下身有急務,不能下馬見禮了:「不待宋遠橋答話,續道:「幾位可曾見到一位身穿
白衣的姑娘,十七八歲的樣子?」宋遠橋搖了搖頭。礶礶礶顏垣一見他搖頭,又一抱拳道:
「後會有期。」十幾匹馬風馳電掣般離去。
  楊不悔乍舌道:「我原以為顏旗使他們只是挖土掏洞拿手、不料騎術也如此精湛。」張
松溪歎道:「不知哪家哪派得罪了他們,看來又要有一番龍爭虎鬥了。」宋遠橋搖頭道:
「未必如此,若是與人約鬥,不會如此張皇其事,更不會這麼捨命地追一位姑娘。不知搞什
麼玄虛。」楊不悔皺眉道:「莫不是教中失竊了重寶,他們是追竊賊的?」
  說話間,天色已全暗下來。幾人行出不遠,只聽得砰的一聲,一枚彩花在夜空中炸開,
五色繽紛,煞是壯觀。彩花起處距這裡約兩里,推算起來,正是顏垣一起人所放。這是明教
緊急召呼同伴的信號,顯然顏垣一行人遭逢強敵,力所不支,才放出信號求援。
  殷梨亭感到好生為難,若前去援手,明教之敵自然是各名門正派,若袖手不管,卻於妻
子這面說不過去,因為楊不悔的父親楊逍如今正是明教教主。他望望大師哥,張松溪和楊不
悔也都看著宋遠橋,宋遠橋沉思片刻,決然道:「顏旗使是條好漢,既然有難,我們理當馳
援。」五匹馬登時放足疾馳,空中彩花雖已落下,出事地點還是測度得出的。
  礶五人盞茶工夫便已趕到,到得近前,俱都驚愕萬分。一片曠地上已成了修羅場,清冷
的月輝下,但見先前不久還龍精虎猛的十幾條好漢此刻屍橫遍地,人人臉上都有一種驚詫,
恐怖的神色,腦中汩汩流出鮮紅的血和雪白的腦漿,視之令人作嘔。一陣清風吹來,每人都
不禁打了個寒戰,遊目四顧,卻又空無一人,宋遠橋等武當三俠皆是久經陣全仗的武林名
家,如此慘酷的場面卻也並不多見。
  宋遠橋和張松溪躍身下馬,逐個檢視死者傷口,也頗有幾分僥倖心理,希望能有尚未斃
命之人,以便從其口中得知兇手是何等樣人。檢視一過,二人大失所望,心情多沉重之極。
顏垣等人俱是頭上一處傷口,似是被指爪透穿而入,宋張二位見聞廣博,於武林人物的武功
家數大多瞭然於心,此刻卻想不出有哪位人物具如此指力,能洞穿頭骨,而且頃刻間連斃二
十餘名好手,均是一擊憑命。宋遠橋自忖武功得尊師張三豐所傳有六、七成譜,卻也無此能
為。
  殷梨亭在馬上沉聲道:「大師哥,這就是九陰白骨爪。」
  宋遠橋等又是一驚,九陰白骨爪之名並不陌生,可這些人只有殷梨亭親身領教過,他當
年險些喪命在前峨嵋掌門周芷若的九陰白骨爪下,雖事隔多年,憶記憶猶新。
  礶殷梨亭提氣喝道:「是周芷若周女俠嗎,武當宋遠橋、張松溪、殷梨亭在此,請現身
相見。」這一聲傳將出去,直震得荒野嗡嗡作響,老遠處仍迴盪著他的聲音。
  殷梨亭近些年來雖然娶美妻,生嬌子,席豐履厚,事事順遂,這內力的修為絲毫不敢怠
忽,益見精純。
  宋遠橋凝聲道:「六弟,只有峨嵋周女俠擅此功夫嗎?」
  殷梨亭道:「只有她一人,自她失蹤後,此術已絕,不想今日在此重現,」礶礶殷梨亭
的喝聲止息後,四周仍寂無聲響,一陣陣清風吹過,吹得眾人毛骨悚然,,礶礶遠處忽有人
喊道:「是武當三俠嗎?」宋遠橋高聲應道:「正是,尊駕何人?」張松溪、殷梨亭不由得
手按劍柄,準備撥劍而搏。
  只見遠處一道青影如一溜青煙般滾滾而來,聲如電閃,逝如輕煙,宛如御風而行,隨風
聲上來幾個字:「在下韋一笑。」
  大家只感眼睛一花,青影閃得幾閃,已至面前。張松溪豎指讚道:「多年不見,蝠王輕
功猶勝往昔,真是老而彌健,佩服,佩服。」
  礶韋一笑青袍,布履,容顏依舊,似這類急奔在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飯,是以呼吸仍甚均
勻,武當諸人大是歎服,蝠王輕功獨步海內,確然名下無虛。
  韋一笑一看到地上屍體,神情大變,心中之震駭較諸武當三俠尤甚,檢視過傷口後,顫
聲問道:「宋大俠,你們看到是何人下此毒手嗎?」
  宋遠橋道:「說來漸漸愧,我們看到顏旗使的求援信號後,不過一盞茶工夫趕到這裡,
哪知別說教援不及,連兇手的影子都沒看到。,楊不悔道:「韋叔叔,教中究競發生了什麼
大事,連您老人家都親自出馬?」,礶礶「咳,本教的人可丟大了。不悔姑娘,令尊倒是安
然無恙,可是聖火令卻被人盜走了。連對方用的什麼法子都一無所知,等到我們發覺,便飛
起教中高手,分路追趕,總算發現得早,一路上又是換馬不換人的猛追,在金沙江畔斃了兩
人,奪回兩枚聖火令,另一支在星宿海也奪回兩枚聖火令,我們在西寧追到一名十七八歲的
女子,被她逃掉,又銜尾直追到這裡,人追丟了不算,還折了這些兄弟的性命。」言罷歎息
連聲,臉上神色痛苦之極。
  遠處傳來幾聲淒厲的的慘叫,荒野寂寂,叫聲格外清晰,韋一笑長嘯一聲,也不見他如
何作勢,已如星丸彈射般橫掠出去,宛如御風而行,迅疾無倫。宋遠橋等人心中歎服,想不
到韋一笑的輕功競隨年齒而俱長,似乎沒有止境,復又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一人的輕功高於
韋一笑,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武當諸俠不約而同地運起輕功,銜尾直追,誰恐韋一笑孤身犯險,恐遭不測。按說以韋
一笑的身手,無論遇到怎樣的險境,全身而退並不甚難。但在這鬼氣森森的荒野中,大家竟
都為韋一笑暗捏一把汗。
  韋一笑疾衝之間,一座壁粉斑剝,破爛不堪的古廟現於眼前,古廟周圍野草迷離,花香
浮動,愈顯得淒迷,詭異。
  古廟之中接連傳出幾聲慘叫,這慘叫聲中隱含著巨大的恐怖、似是遇到極為可怖的洪荒
怪獸。
  礶韋一笑熱血上湧,身形不停,直衝進廟中。他生平最喜恐怖刺激之事,愈有刺激,愈
幹得興高采烈,若是平平常常,反倒索然無味了,這薑桂之性,彌老彌辣,絲毫不減。礶礶
礶礶礶礶礶礶礶礶。
  礶待他衝進廟內,最後一聲慘叫嘎然而止,月光中,只見一名教眾直挺挺立著,兩眼圓
睜,眼珠直欲凸出眶來,頭上一隻手掌貫頂而入,那隻手掌緩緩拔出,指上紅白摻雜猶冒著
蒸蒸熱氣,那名教全僵然直撲,現出一張慘白冷酷的臉,一身白衣在夜風中微微搞蕩,競是
一名弱冠少年。
  軒敞的殿堂上十幾具死屍與顏垣等入死狀無異,人人圓睜著眼,眼珠凸出,露出恐怖絕
望的神情。
  韋一笑倒冷靜下來了,問道:「這些人都是你一人下的毒手?」
  那少年神色不變,冷冷道:「正是。」隨手在一具死屍身上揩抹手上的血跡。礶礶礶礶
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韋一笑怒到了極點,身影一晃,輕飄飄拍出一拳,正是他成
名絕技「寒冰綿掌,」這一掌全力而發,十餘丈的距離更是一掠而至。
  少年不虞他身法如是之速,掌尚未到,已是寒氣沁骨,心中大駭,驀地裡身子橫移三
尺,百忙中還反攻出一爪。
  韋一笑「咦」的一聲,也是感到意外,這一招猝發猝至,早已算準對手除了出掌硬擋,
別無他途,不料卻叫他逃了開去。眼見一爪攻來,不敢怠忽,腳下一飄,已繞至少年背後,
仍是拍出一記「寒冰綿掌」,少年轉身不及,故,技重施,身子又橫移出三尺,反攻出一
爪。
  其時宋遠橋等人早已趕到,見到這少年的怪異身法,都「咦」了一聲,礶礶那少年被韋
一笑兩次急攻,不但先手盡失,還險些喪了性命,那兩下橫移,實是竭盡生平之力。當下急
攻出兩爪,韋一笑對他的九陰白骨爪也是頗為忌即從憚,飄身閃開,兩人又形成了對攻的局
面。
  宋遠橋等人見場中爪影飛舞,兩人身法俱是迅捷如風,一往一來,轉眼間已拆了二十餘
招。那少年不過十八九歲,居然能於劣勢下扳回局面,而且與韋蝠王對攻二十餘招不露敗
象,委實匪夷所思,大家都噴噴稱奇。
  兩人堪堪打了五十多招,那少年雖然身法輕靈飄忽,如鬼若魅,終究不及韋一笑窮盡一
生精習的身法,五十招上,身子已被韋一笑的掌影罩住,他那橫移三尺的怪異身法頻頻施
出,每每於性命交關、間不容髮之際奏功,若無這一救命法寶,韋一笑焉能容他支持到五十
招以上。
  其時正值盛夏,雖到深夜,仍感暑氣蒸人,可那少年身旁,卻如冰窯一般,那少年強運
內功與這寒氣將抗,出爪卻慢了一些,不再如先前那般凌厲狠辣,威勢駭人了。他左衝右
突,連變數種輕功身法,意欲脫圍而出,卻總是被韋一笑輕輕一記「寒冰綿拳」擋回,不單
脫身不成,反數遭凶險,只得仗著那種橫移三尺的身法得脫,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暗暗罵
道:「臭小妮子害人不淺,你家少年要歸正位,紅顏禍水,古人信不我欺。」
  韋一笑不知他心裡想什麼,心中卻也在叫苦,對手不過是剛出道的無名小子,自己卻五
十多招仍未拾奪得下,此事傳揚出去,於自己聲名大是不利、況且周圍還站著幾位行家,丟
臉之事是難以躲過了。他身子如陀螺般在即少年身邊旋轉如風,殷融陽和楊不悔只能看到一
道道青影,早已分不上個數了。韋一笑旋轉之中,兩掌交替擊出「寒冰綿掌」。那少年左支
右絀,敗象己呈,看來支撐不過十招了。
  宋遠橋等人都不禁為那少年擔心,雖說此子武功邪毒,下手狠辣,但如此年紀修成如此
高明的武功,確是良材美質,百年難逢,都起了愛才之心。欲待讓韋一笑掌下留情,但場中
雙方己成水火之敵,這求情的話是萬難啟齒的。
  忽然「咕!咕!咕」三聲,殷融陽大叫「蛤蟆!蛤蟆!」
  眾人也是大奇,場中血戰方殷,不知哪裡鑽出個蛤蟆來湊趣。只聽得轟的—聲,場中青
影,掌影、爪影,都消失無遺,二人四掌倏然相合,倏然相分,那少年委頓於地,臉色慘
白,韋一笑卻在空中連翻三個觔斗,才消解了對方的掌力。
  礶旁觀諸人盡皆「啊」了一聲,都不禁扼腕歎息,如此—良材美質就此毀於拳下,宋遠
橋憐惜之心尤甚,多少年來,自愛子宋青書死後,雖然徒子徒孫一群,但能承繼他衣體之人
卻沒尋到一個。見這少年正是自己苦尋不獲的明珠美玉,現今卻中拳躺在地上,看樣子已是
不成了,真是痛惜之至,礶礶韋一笑落至地面後,五內仍感翻騰震盪,覺得這少年的掌力似
較九陰白骨爪尤具威力,不知他為何直至最後才施出此功,若是一上手便拼掌力,自己縱然
得勝,也必要受內傷,他一步躍到那少年身邊,抓住衣領把他提起來,喝道:「小子,你是
什麼人?受何人指使與我明教作對,」礶礶那少年睜開眼睛,聲音極弱地道:「是你們要殺
我,我才殺了這些人,」聲音雖弱,卻連貫如珠。
  韋一笑正待再問,忽聽一女子笑道:「韋蝠王好威風啊,抓住一個身受重傷的晚輩,嚴
刑拷問,這一下韋法王的威名更揚遍江湖了。」大家側身一看,竟是十幾個尼姑、姑娘湧進
門來,為首的是位中年尼姑,容顏甚麗,大家都認得是峨嵋拳門百劫師太。
  韋一笑一怔,手卻不知不覺地鬆開了,他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英雄,對一少年晚輩出
手,本已落個「以大欺小」的口實,這般逼問一個重傷之入確是不符身份之舉,若被人添油
加醋地傳揚一番,韋一笑的大名可要一落干丈了。
  百劫師太笑道:「韋法王,你派人到峨嵋向我下戰書,約我們在咸陽決戰,怎麼不來赴
約反跑到這裡欺負一個後生晚輩,卻是何意?」,礶礶她雖已人到中年,聲音仍是嬌媚清
脆,大是動聽。但熟識她的人都知道,這笑聲中殺意實多,她原是名門之女,於一場情愛變
故後,投身峨嵋,削髮為尼,其時峨嵋派掌門周芷若與張無忌一起失蹤,峨嵋派人才凋零,
武學上的水平與峨嵋派的聲名將去甚遠,所以百劫師太不數年間便技壓群芳,榮膺掌門之
職。峨嵋派在她統領下,聲名日甚一日,儼然有與少林、武當鼎足而三之勢。礶,礶礶據武
林中一些名家耆宿私下竊議,百劫師太的武功已勝過其師祖滅絕師太,期以時日,不難濟身
絕頂高年之列。
  百劫師太平日課徒習武極嚴,頗有滅絕師太的遺風,與各大門派交往,也是謹言慎行,
不苟言笑,頗得佛家「四威儀」之神髓,令人悚然懾服。但與敵交手時,卻是笑逐顏開,笑
聲不斷,有時還笑得花枝亂額,於春風融融中梟敵首級,可謂殺敵於談笑之中。武林中有四
句關於她的口碑:「嘴上客氣,心動殺機,笑靨如花,殺人如麻」、礶礶韋一笑提起全身功
力嚴密防備,卻不知百劫師太所說的戰書是怎麼回事,自己這些日子忙於追索失竊的聖火
令,哪有閒心去找峨嵋派的麻煩,況且下書約鬥也不是自己的作風。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
百絕師太見他不語,臉上又陰晴不定,繼續笑道:「韋法王,你不會是想賴帳吧。」說著,
手一抖,一物打向韋一笑,韋一笑忙退後兩步。峨嵋派不知從何處得到一種暗器「霹靂雷火
彈」,威力奇大,韋一笑惟恐是那物打來,忙忙退開。卻見地上插著一面小旗,旗面上繡有
紅色火焰狀,正是明教的法旗,旗上系有一封信札,自是百劫師太所說的約戰書了。礶礶礶
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百劫師太乘他一退,倏然而前,倏然而後,
手臂橫托那少年,退至原處,這一下身法竟也是快極,與韋一笑的輕功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韋一笑哈哈一笑道:「韋某雖不肖,卻從未賴過什麼帳,你劃下道來,韋某接著就
是,」心裡隱然一沉,百劫師太雖酷肖滅絕師太的作風,心狠手辣,卻絕不打誑語,她既說
有人以自己的名頭去約戰,那就不會假,眼見那面小法旗貨真價實,並非偽造,猛然覺得自
己竟陷於入別人的圈套而不知。想到這裡額頭已然見汗。眼見這一戰勢不可免,方才惡鬥那
少年又耗損不少內力,這一戰實無勝算。
  百劫師太笑道:「韋法王,你方才一戰耗力不少,我不佔你的便宜,先用自己的內力為
這少年療傷驅寒,你再休息一陣,我們就可公平一戰了,你意下如何?」韋一笑淡淡道:
「悉聽尊便。」心裡實是鬆了口氣,站在原地調息運氣。
  百絕師太自把那少年托在手中,右掌始終抵在那少年兩腎間命門處,一面說話,一面度
送內力,此時把少年放於地上,左手捏成劍指,運指如風,從背上的大椎穴、靈台穴一路下
來,直點至尾閭處的長強穴,左掌按在命門,替換下右掌,右手如式照作,從眉間的祖竊直
點至腹下氣海穴,隨後雙掌重疊,右手下,左手上,按在少年腦頂上的百會大穴。
  宋遠橋等人大是駭異,百劫師太此舉竟是要為這少年強行打通任督二脈,開通小周天搬
運的路徑。此舉頗似藏密黃教的灌頂大法,中土武林中倒是少見。這種方法最為凶險不過,
稍有不慎,或是受術者內力與施術者內力相剋相杭,則受術者必經脈崩絕,吐血而亡,施術
者本身也要冒功力全失,走火入魔的大險,礶礶約一頓飯時間,那少年頭上隱隱有熱氣散
出,百劫師太身體周圍競有一層淡淡的藍霧,大家都知道己到了生死交關的時刻,誰也不敢
弄出絲毫的響聲。韋一笑運功己畢,定睛一看,也是大為詫異,他與百劫師太從未交過手,
但上來她不會達到滅絕師太的境界,不料親眼一見,不但高出滅絕師太甚多,自己內力最盛
之時也根本比不上。此時百劫師太正全力施術,本是他下手的最大良機,他卻一動也不動,
誰恐錯過一飽眼福的絕好機會,礶礶那少年臉色紅漲如血,四肢顫動,骨節如爆點辟剝作
響,百劫師太兩手齊運,一前一後分點他任督二脈,然後左掌附在臍部,右掌貼在命門,骨
節響了一陣,漸漸停息,臉色也由紅轉臼,又過了一頓飯時間,百劫師太雙掌提起,又在百
會穴上輕輕一拍。那少年身子一彈,又盤坐地上,睜開雙眼,跪倒塵埃,叩下頭去,顫聲
道:「多謝師太再造之恩。」
  百劫師太手撫他頭頂,面露慈容,笑道:「佛度有緣人,藥醫對症病,這也是你機緣巧
合,我不過出些力而已,孩子,你叫什麼名字?見到你除去這麼多魔教妖孽,心裡歡喜得
緊,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我為你作主;」礶礶少年泣聲道,「多謝師太,弟子姓段,名子
羽,字弘祖,先祖乃大理段家。」百劫師太道:「莫不是南帝段皇爺?」少年道:「正是。
先祖世代於南沼為帝,宋末國滅於蒙古,祖父興智公尚當幼齡,被家臣救出,隱居西域,不
料十幾年前,橫遭滅家之禍,父母雙亡,弟子被家人救出,輾轉流落此鄉。」
  百劫師太慨然歎道:「段家大理稱帝,代代都是愛民如於的好皇帝,可惜國運不永,這
也是天敗使然。只可歎你祖孫競遭同一命運,一者亡國,一者喪家,總算天祐善人,你今日
得此福緣,也可說是段家歷代祖先積德修善的餘慶吧。」她沉思片刻,又道:「你們家傳一
陽指號稱武林六大絕學之一,你怎麼不會?」她於廟外觀戰多時,兩人交手情景自然毫無遺
漏,一聽這少年竟是段皇爺的嫡系子孫,登時想起一陽指來,故有此一問。
  段子羽泣道,「先父母遇害時,弟子尚在襁褓之中,這門家傳武學竟自上代而絕。」百
劫師太擊掌歎息道:「可惜,可惜。不過你現在所學恐怕不亞於一陽指,失之東隅,得之桑
榆,也不必有患得患失之心了。」轉過身來對韋一笑道:「韋法王,現在動手尊駕覺得公平
否?」
  大家都在諦聽這二人的交談,一時都忘了還有這場決鬥,百劫師太忽然提起,氣氛登時
又緊張起來。韋一笑聽這少年竟是大理段家傳人,甚感驚詫,又見百劫師太施術居然成功,
心中似乎鬆了一口氣,百絕師太一提此事,驚詫尤甚,不料她為人施用「灌頂大法」後,猶
有餘力再戰。
  心中暗道:「若在她功力未損之前,我萬及不上她。現在交手,雖然贏面不太大,卻有
戰成平手的把握。可是她為人施術較之我所損功力,實不可同日而語。此時交手,漫說勝之
不武,自己的身份降了許多。」便笑道:「師太神術,韋某佩服。此刻一戰卻不公平之甚,
師太為這小子強行開頂,打通小周天,損耗功力多多,韋某焉能佔這種便宜。」
  宋遠橋在旁笑道:「師太,韋蝠王之言甚是。我看兩位之約還是另擇時日吧。」他雖高
出百劫兩輩有餘,但素來謙和沖淡,百劫又是一派拳門,是以言語中頗加禮敬。
  百劫師太原本笑吟吟的,眼中充滿殺機,一霎間,臉色登時肅穆莊嚴,一雙眸子也立轉
平和,雙手合什道:「晚輩忙於對敵,竟忘了給幾位前輩見禮,多多恕罪。」宋遠橋,忙還
禮道:「不敢當,師太貴為一派掌門。我等不過虛長幾歲,不敢當師太之禮,」百劫師太
道:「宋大使金口既開,晚輩自當順遵照行。韋法王,尊駕沒有異議吧?」
  韋一笑甚是尷尬,如此一來倒像他受了武當的庇護,可自己言已出口,斷無收回之理,
當下拱手道:「宋老弟如此說,就這麼辦吧,韋某有事,告辭了。」他心中雖怯,言語上卻
不肯吃虧,百劫稱宋遠橋前輩,他便稱之為老弟,順勢佔了個便宜,但聽得百劫嘿嘿冷笑,
甚是刺耳,其中不乏譏嘲說明之意,臉上微紅,縱身躍出廟外,閃得幾閃,已消失不見了。
礶礶宋遠橋笑道:「師太率眾遠來赴約,卻讓老朽一句話攬散了,多謝師太賞給老朽這個薄
面,日後定將酬謝。」百劫忽然之間竟疲憊不堪,身子於夜風中搖了幾搖,似乎要站不牢。
兩名弟子忙上前扶住,百劫苦笑道:「宋前輩,您看晚輩還有再戰之能嗎。方才不過是擺個
空城計,嚇走韋魔頭的,多謝前輩圓場。」說完,逕自盤膝地上,只起內功來,那兩名女弟
子都是單掌扶在她背上,為她補充內力。
  其實百劫師太一進廟來,見到楊不悔夫婦在場,便已知道這場架打不成了,若是堅欲擊
殺韋一笑,勢必要和武當發生衝突,兩派從開派祖師郭襄和張三豐始,交情已是甚深,其下
數代弟子無不秉承祖意,世代交好,因此,百劫索性在強敵之前為段子羽全力施術,情知有
武當在此,不會讓韋一笑向自已動手,既賣了武當一個情面,又顯露一手神功,使韋一笑知
難而退,又救得一位是非分明,有膽有識的少年,誠所謂一舉而三得,這份機心卻是武當諸
人料想不到的。至於對段子羽一見如故,傾力相救,既出於對魔教的敵愾同仇,復出於家傳
的相術,一見之下便覺這少年年紀雖小,已隱隱然有王者霸氣,前程不可限量,自不能任之
毀於韋一笑之手。待知他是一燈大呼的後人,更感欣慰。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礶
礶礶礶礶礶礶,礶礶約有兩個時辰,百劫睜眼道:「好了。」兩名弟子各各抽身後退,俱已
是香汗淋漓,氣息不勻,從懷中取出一粒丹丸服下。百劫師太卻已精力瀰漫,回復舊觀。見
段子羽仍肅立殿中,微微笑道:「段公子,你在想什麼?莫不是寒掌的毒性仍末去盡?」
  段子羽從夢中驚醒,忙回道:「師太,弟子死中逃生,又受師太天大恩惠,驚喜過度,
總怕這是一場夢幻。」百劫師太咯咯笑道:「傻孩子,你真是在作夢,在夢中自己打通了小
周天,了不得的很哪。」
  段子羽聽出這調笑中滿是慈愛,撲通跪倒,叩頭道:「師太,您這麼好,請您收弟子為
徒吧。」百劫笑著搖頭道:「這可不成,我若收了你,不僅壞了峨嵋不收男弟子的祖規,江
湖上哪些黑心爛肺專門嚼舌頭的長舌婦不知要造出多少謠啐。」說到這裡,臉色竟然一紅,
靦腆得如同小姑娘。
  見到段子羽大大失望的神色,心中不忍,靈機一動道:「我雖不便收,,這裡現放著幾
位名震武林的大俠,倒是合適得很。宋老前輩,當年周芷若周掌門是張真人揮函介紹到,我
們的峨嵋的,現在晚輩斗膽請宋老前輩收段公子入門牆何如?」
  宋遠橋心中一喜,便欲應下,張松溪在他背後扯了他一下,宋遠橋雖不知他何意,但四
弟素來足智多謀,料事精細,他既阻止,必有深意,沉吟片刻道:「還請師太見諒,師太所
命,本應奉行,只是段公子武功路子趨於陰柔一路,而且成就已然可艱,縱然到老朽門下,
老朽恐怕也沒什麼技藝可堪傳授,倒是虛擔師名,復又誤人子弟了。」百劫淡淡道:「倒是
晚輩唐突了,段公子殺了這麼多明教中人,武當門下豈能容他。」
  殷梨亭怒遏:「師太此言是明指我們武當和明教為一路了。」百劫師太笑道:「殷六俠
多心了,貧尼焉敢有此意,也許是我學識淺薄,表錯了意了。」
  殷梨亭還等再言,宋遠橋沉聲道:「六弟不得無禮。」對段子羽道:「段公子倘若不以
老朽愚碌無能,老朽便勉力收入門牆,務當上下絕無人容不下他。」他本是武當掌門,因受
兒子宋青書的牽連,被革去掌門之職,由二弟俞蓮舟接任。但自俞蓮舟以下,對他莫不尊崇
如師,凡事必得他示下,方肯實施。
  段子羽昂首道:「師太,您若不收弟子為徒,弟子寧願一生無門無派,作個孤魂野鬼面
已,宋老前輩的好意弟子心領了,實難從命。」
  百劫師太皺眉道:「好個不知好歹的小子,我費了多少力氣才求得動宋老前輩,你居然
不識抬舉。快向宋老前輩賠禮,他老人家不會和你這黃毛小子計較,他老人家那一身武功你
能學個三四成,就足夠你享用一生了,韋一笑那夥人忌憚宋老前輩的名頭,也不會找你的麻
煩,豈不是萬全之策。」
  礶宋遠橋這才明瞭百劫師太的用心,霎時間也明白了張松溪阻攔他的原因。他若是收段
子羽為徒,這二十幾條人命的過節自然移到他的肩上,以武當和明教的交情,和他同韋一
笑、楊逍的關係,這場過節倒是不難化解,只是未免強明教所難了。若是化解不了,明教和
當勢必成敵,這正是百劫師太良苦用心所在,也是張松溪所憂,不過他確是看中了段子羽的
武學稟賦,對於此節並不重視,專等段子羽過來即頭拜師。
  礶哪知段子羽與韋一笑拚鬥之時,宋遠橋等始終作壁上觀段子羽早已把他們記恨在心,
雖明知他們是赫赫有名的武當大俠,心裡卻有四分痛恨,三分不忿再加三分瞧不起哪裡肯來
拜師。當下竟直立而起,躬身道:「師太既然不允,弟子無顏再求,但弟子絕不投身另投他
派,師太的大恩弟子銘記終身,他日必有以報。」
  礶百劫歎道:「段皇爺的子孫怎麼會出你這麼個屬山西驢子的,看來我這分苦心算是白
費了。弟子我是不能收的,三個月後你到峨嵋山來找我,我傳你幾手我俗家時的玩藝,算是
了了你這份心吧。」段子羽恭謹謝過。
  礶兩派人眾一擁而出,臨行前,百劫師太塞給段子羽一個羊脂白玉的瓶子,拍拍他的頭
笑道:「三個月,可別失約喲。」
  霎時間,人散殿空,段子羽忽感悲從中來,竟如赤子失去慈母般伏地痛哭。不知過了多
少時候,大殿的一尊觀音菩薩忽地旋轉起來,轉了三轉,佛像中露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
悄聲道:「喂,你怎麼了,受了重傷嗎?痛得厲害是不是?」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0

第 二 回礶 天師頑女洞室緣

  小姑娘「喂」了幾聲,段子羽全然不加理睬,只是一「味地伏地痛哭。小姑娘心下大
急,從佛像中一躍而下,卻是兩手著地,一撐一拄地向前挪移,姿態甚是滑稽。須臾,來到
段子羽身邊,抬起一手扶在段子羽肩上,關切地間:「怎麼了?傷得厲害嗎?」
  段子羽這才聳然驚覺,肩頭一甩,登時把小姑娘甩跌得仰面朝天,小姑娘哎喲一聲,叫
痛起來。段子羽一見是她,頓感慚愧,忙問道:「摔痛了嗎?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小
姑娘仰面向天,自感這姿式不雅之至,偏生兩腿已折,站既站不起,這一摔又震得全身酸
疼,想動動手指都是方難,又羞又惱,罵道:「傻瓜笨蛋,不是我還有誰,若是別人,一掌
拍下,你命早沒了,還容你顯露武功嗎?」
  段子羽自知哭得太過忘情,竟被人欺到身邊猶無察覺,若是敵人,當真是要沒命了。但
這一哭卻把他十年穴居生涯的苦悶積鬱盡數宣洩出來,胸襟大暢。見小姑娘忍痛不住的樣
子,倒是負疚良多,笑道:「你罵得好,是我不對,不該摔你這一下。」小姑娘見他滿臉惶
恐自責之色,卻無過來扶自己之意,又不便出言相求,可自己這副不雅之態盡數落在一個陌
生男子的眼裡,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裂條縫鑽進去才好。過了一會,竟嚶嚶啜泣起
來。
  段子羽俯身過去,問道:「姑娘,疼得狠嗎?我這裡有止痛丹,還算靈驗,你先服兩粒
好不好,小姑娘收淚不哭,」語聲仍是哽咽,怒道:「你欺負我兩腿斷了,讓我在這裡躺一
輩子好了。」段子羽聞言,忙橫臂將她托起,柔聲道:「是我不好,忘了這一節了。」他十
歲起便與老家人過穴居日子,離群索居,深入不出,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禮訓可全然不懂。
月光下看到懷中人一張俏臉半是珠淚,猶如帶雨梨花,艷麗不可方物。一雙秀眸薄嗔含怒,
秋波橫流,更是攝魂蕩魄,美妙難言,不禁看得癡了。
  小姑娘被他如嬰兒般抱在懷中,雖屬無奈,仍是渾身上下的不自在,此時見他一雙眼睛
賊忒嬉嬉的盯在自己臉上,不由得羞怒交加,仰手一記耳光打了過去。段十羽渾沒料到此
點,美色當前,正是漸入佳境,雖見耳光飛來,卻不敢閃避,惟恐再把她甩了出去。這一記
耳光著著實實地打上,甚是響亮。
  小姑娘出手後已然後悔,待見他不躲不閃眼見左頰已微紅腫,心中百感交集,一頭撲在
懷中痛哭道:「誰叫你不躲來著,明知道人家不願意打你,你偏偏和我嘔氣,你是非氣死我
不可。」段子羽此時心境甚佳,雖挨了一記耳光,並不著惱,聽她話中頗有悔意,只是嘴硬
而已。當下托著她進入佛像中。
  這是尊碩大的木佛,腹中空室,宛然一小天地,段子羽伸手摸在一塊微凸處,按了三
下,從中分開的木佛又合而為一。木佛反轉三周,段子羽腳下一空,落了下去。
  下面是一段不長的甬道,段子羽推開一扇門,小姑娘大吃一驚,裡面是一間軒敞、華麗
的臥室。一張軟紅流蘇的大床,檀香木的桌子上擺滿了金銀器皿、珠玉寶玩,地上一溜四張
花梨木靠椅,其餘常用物事靡不周備,無一不是上品。這種豪華在她而言是司空見慣,可在
這荒野古廟下出現卻是匪夷所思。
  段子羽把她放在厚軟的床上,動手為她接續斷骨,手法乾淨利落,倒似常為人接骨的外
科郎中。小姑娘奇道:「喂,你常為人接骨嗎?」段子羽道:「那倒不是,平時在外面練
功,有時見野貓,野兔摔折了腿,便順手給它們接上,接得不好,姑娘別見笑。」姑娘大怒
道:「笑你個頭,你分明是把我比作野貓、野兔,轉著彎的罵人。」段子羽一愣,苦笑道:
「我絕無此意,那些野貓、野兔若都像姑娘這般,這裡不成了仙人桃源嗎。」
  姑娘見他仍是胡亂類比,更是有氣,又聽他把自己比作仙子,這氣又陡然消釋,幽幽地
道:「喂,你叫什麼,姓什麼?我不能總是『喂、喂』地跟你說話呀。」
  段子羽道:「我姓段,名子羽,草字弘祖。」那姑娘道:「這姓好得很哪,名好,字起
得也好,」你的本家中可有值赫大名的,像大理的『威鎮天南』段皇爺。「段子羽臉容一
肅,恭聲道:「那是我的曾祖。」
  小姑娘這一驚非同小可,她上下打量了他幾遭,半信半疑道:「你不是在蒙我吧,段子
羽苦笑道:「曾祖智興公雖名震天下,那也是昔日黃花。大理段家國破家亡,冒充他的後人
又有何光可沾。」說著從一張抽屜中摸出一方玉璽,遞給她道:「這是先祖僅留之物,你看
看吧。」姑娘看後方深信不疑,笑道:「原來是小皇爺在此,怪不得屋裡有這樣多的珠
寶!」
  段子羽歎道:「這都是我九叔為我四處偷來的。對了,我沒告訴你,九叔叫歐陽九,是
我家老家人,我父母遇害時,他把我背出來,我才倖免於難。他說我是帝王之後,若無些金
銀之物,過於寒酸了,就四處為我偷這些東西。前兩年,他居然偷到洛陽的碧華軒去,被喂
毒暗器打中雙腿,只好把雙腿截去了。」
  那姑娘道:「你明知我偷了人家的東西,還拚死救我,不惜出手殺人,就因為我受傷的
樣子像你九叔嗎?」
  段子羽道:「這倒不然,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壞人,那些人居然連個受傷的女孩
子都不放過,就算你拿了他們幾兩銀子,也沒必要一定要置人於死地啊。不過後來那個老頭
武功倒是真高,若不是峨嵋派的那位師大,我早就一命鳴呼了。」
  那姑娘道:「你在外面動手,我在佛像中也聽到一些,那老頭是魔教四大護教法王之
一,青翼蝠王韋一笑。你能支撐那麼長時間,已足以自傲了。他的『寒冰綿掌』是武林一
絕,從今以後,江湖上又多了一樁段小皇爺大戰韋蝠王的佳話了。」
  段子羽苦笑道:「你又來拿我尋開心了,什麼佳話,若非那位師太出手相援,我早就死
翹翹了,」那姑娘道:「那位師大是峨嵋掌門,卻又高出甚多,峨嵋開山租師郭襄郭女俠倒
像是她的徒弟,」段子羽用手揖刮刮臉,羞她道:「這法螺吹的鳴鳴響,郭女俠死了一百多
年了,你怎知道她的武功怎樣?瞎說八道?也不識羞。」
  那姑娘臉一紅,急道:「誰瞎說八道?我雖然不知道,可我爹爹知道,他常說,近百多
年來,以武功而言,真正達到頂峰的也不過三五人而已,余子碌碌,實不足論。」
  段子羽聽她大言炎炎,禁不住出言譏道:「令尊如此尊貴,你這做女兒的卻也太不爭氣
了。」
  姑娘蛾眉倒豎,杏眼圓睜,啐道:「你這人好不識趣,本姑娘好心好意待你,不見你的
謝字也罷了,倒讓你隨便消遣了。你莫以為救了本姑娘一命,就有資格戲弄我,我現在就把
命還給你。」素手一翻,手持一柄精光湛然的短劍刺向自己胸口。
  段子羽哪料她剛烈如此,竟一句話也受不過,大驚之下,兩手疾伸,扣住她的皓腕。姑
娘左掌撞向他胸口,右手用力回奪,死志甚堅。段子羽雙掌扣在她右腕上,只感她內力甚
強,眼見一掌打來,卻不敢騰出手來接掌,這一掌結結實實打在他胸口,他只覺胸中氣血翻
騰,兩手仍是奮力後拉,砰地一聲,他倒在床角,那姑娘卻被他拖了過來,撲躍在懷中,短
劍脫手飛出,錚地一聲釘在門上。
  姑娘「呀」地一聲大叫,她出掌只是攻其必救並無傷人之意,孰料段子羽必救不救,硬
生生以胸接了這一掌。她最清楚自己這「天雷掌」的威力,眼見段子羽面如金紙,雙眼緊
閉,嚇得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道:「段哥,段哥,你別死,千萬別死呀,我不是有意害
你,我只是氣你不過,想自己死的。」哭了一陣,見他仍無動靜,只道他已死了。哭道:
「段哥,你救了我一命,我本來要報答你的,現在卻失手打死了你,我也不活了,隨你一起
到陰曹地府去,來世再報答你吧。」提起殘餘內力,舉掌向天靈蓋拍去。
  段子羽忽然睜開眼睛,低聲道:「不要。」
  姑娘見他又活轉過來,驚喜若狂,內力消散,只感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嘴上仍是大罵道:「死人,死人,你沒死幹麼裝死嚇我?害得人家……」又大哭起來。
  段子羽聲音微弱地道:「你這一掌真差點把我打入地獄裡去,若不是那位師太用灌頂大
法為我打通了小周天,這一口氣是喘不過來的。」
  姑娘見他夷然無事,登時放下心來,又聽他讚自己的掌力,大是受用,破啼為笑道:
「你嘗到厲害了吧,看你下次還敢不敢惹我。韋一笑的『寒冰綿掌』有什麼了不起,若是他
自己,本姑娘還真不怕他,還有什麼殷野王、范遙,幾十個人抓我,從崑崙到這裡,本姑娘
把他們戲耍個夠,後來不小心竟中了顏垣那死胖子的暗器,倒是多虧你來救我,。不然,被
他們抓到,可是大大不妙。」
  段子羽心中大奇,道:「你究竟拿了他們什麼物事,他們居然傾全教一半的好手抓
你?」姑娘得意道:「是兩塊非金非石的破牌子,我看也沒什麼了不起,拿到當銷去當不了
十兩銀子。可他們卻當成命根子似的,我一高興,索性就跟他們捉捉迷藏。韋一笑號稱輕功
第一,卻也拿我沒有辦法,那些蠢物一定還在四處找呢,卻不料我躲在他們腳下。」說著咯
咯笑起來,臉上淚水尚未干。
  段子羽心中歎服,能在韋一笑、殷野玉、范遙等人萬里追擊下,仍能逃脫自如,委實匪
夷所思。看來她說的話泰半可信,這一掌更是手下留情。
  姑娘連哭帶笑了一陣,才發現自己仍俯在段子羽身上,一時間羞不可抑,臉紅得如桃花
綻放。想抬起身來,渾身軟綿綿,輕飄飄,哪裡還有力氣。輕聲道:「段哥,你推我一把好
嗎?」段子羽雖美人在抱,香澤微聞,卻也覺得於禮不合,可他周天內息正運轉如流,開口
說話已是勉強,哪敢亂動一下,惟恐內息錯轉經脈,走火入魔,落個身殘命喪的下場。微微
道:「稍待片刻,等我周天功行圓滿再說。」
  姑娘對內功一道也是行家,聞言便知,只得俯在他身上,那一股濃烈的男子氣息使她面
頰酡紅,猶如薄醉,心下裡並不討厭,實有幾分歡喜之情。
  段子羽內息卻越轉越慢,待得九轉功成,胸口麻脹已消,只有些微的疼痛。這一段運轉
內息的過程,他心無雜念,此刻方感到姑娘柔軟如綿的軀體靠在身上,看到她一頭黑緞子般
的長髮,雪白如霜的頸頂,柔情頓生,腹中一股火熱湧將上來。他馬上察覺,暗罵道:「段
子羽,你不是東西,想乘人之危嗎?」收攝心神,鎮住慾火,將姑娘輕輕扶起,放置枕上,
姑娘頗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卻大感慚愧。
  低頭一看自己胸前,中掌處衣裳已成碎片,一動身即零落於地,胸中清清楚楚印著一個
掌印,皮內竟呈焦黃,宛若火烙的一般,心下訝然,從沒聽過有這種掌法。
  那姑娘柔聲道:「段哥,你三天內不能和人交手過招,否則掌中火毒滲人經脈,就無藥
可醫了。」段子羽苦笑道:「多謝姑娘厚愛,給我留個記念,好在這兒只有你和我,只求姑
娘別再發小姐脾氣就是了。」姑娘並不答話,嫣然一笑,百媚頓生,段子羽也不由得一笑。
  段子羽道:「我倒忘了請教姑娘芳名。」
  姑娘臉一紅,側過頭去,囁嚅道:「這,這個可不能跟你說。」
  那時節姑娘的名字是不能隨便對人講的:未嫁時稱「待字閏中」,只有議定嫁娶時才把
名字連同八字庚帖送到夫家。段子羽對此節是渾然不知,見她不肯說,不知又鬧什麼玄虛,
反正這姑娘處處透著邪門。沉吟半晌道:「不說也好,過兩天你腿傷一好,我們就各分東
西,如同陌路了。人海茫茫,這一生一世再想謀一面都難,不知道反比知道好。」
  姑娘本是一時羞澀,不免扭怩作態,聽他說得甚是淒涼,心中觸動,立時便要說出,忽
聽得上面膨膨、喀嘈連聲大響,似在拆房一般。兩人俱是心頭一震。段子羽道:「我上去看
看,是什麼人來討野火。」那姑娘堅執要一同去看,段子羽只得抱著她通過機關進入佛像
中。
  大佛的腹中有一洞孔,從外面難以察覺,在裡面卻可把廟中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但見兩個男子正在過招,那姑娘附在段子羽耳旁道:「著灰色衣裳的就是殷野王,一定
是來捉我的,倒不知另外那人是誰。」
  兩人又拆了幾招,卻聽殷野王道:「衛壁衛莊主,朱武連環莊與本教比鄰而居,素無瓜
葛,尊駕何必定要趟這混水。」段子羽一聽「朱武連環莊」和衛壁的名字,面容大變,牙齒
咬得咯咯響,罵道:「這狗賊,居然有膽子到這裡來,看來不用我遠赴西域找他算帳了。」
那姑娘抓住他手道:「段哥,千萬別動氣,你三日之內絕不能和人交手,反正沒好人,讓他
們狗咬狗去吧。」段子羽握著她柔嫩的小手,心神安定一些,兩人頭挨著頭,貼在小孔上向
外觀看。
  衛壁在殷野王的掌攻下早已不支,所幸殷野王未下殺手,但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殷野王心念聖火令的得失,只求使他知難而退,見目的已達,方欲收掌後退,背後微風
悄然而至,殷野王側身發出一掌抵往,原來是武青嬰在背後出指偷襲。殷野王笑道:「賢伉
儷要以二打一嗎?歡迎之至。」一拳擊向武青嬰,拳勢剛烈,聲勢駭然,武青嬰哪敢硬接,
閃身避過,腳下一旋,已和丈夫合在一處。
  殷野玉掌劈衛壁,足踢武青嬰,兩式一招,分襲二人。
  衛壁、武青嬰急出長劍,同使一招「靈蛇出洞」,分襲殷野王上盤、下盤,劍勢陡急,
劍身嗡嗡響若龍吟,劍上功夫著實不弱。殷野王身形一閃,避開兩劍,雙掌翻飛,罩住二
人。
  衛壁和武青嬰的武功與殷野王相比差距甚遠,但二人自小青梅竹馬,同習武功,心意相
通,配合默契,一人遇險,另一人便奮不顧身相救。用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招術。十招過後,
殷野王已不得不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應敵了。以他的身份,莫說與人兩敗俱傷,便是被這兩個
小輩的拳腳沾到衣裳,也是奇恥大辱。他灰衣飄飄,往來穿梭於劍影之中,掌劈如斧掌勢卻
漸趨緩慢,但只要中得一掌,必筋斷骨折。
  衛壁和武青嬰早知此戰有敗無勝,單一個殷野王,二人已鬥不過,旁邊還有范遙和十幾
名魔教好手。萬沒料到在這荒廟之中會遇到這幾位魔頭。若非范遙等自重身份,不願以眾凌
寡,只須一湧而上,他夫婦二人早成刀下之鬼了。
  二人相望一眼,忽然棄劍,齊運家傳一陽指,翼時間大殿上嗤嗤聲響,指風縱橫。
  殷野王心下大駭,身如穿花蝴蝶,左扭右擺,竄高伏低,極盡騰挪閃展之能事,險而又
險地避過這凌厲的二十幾指,一陽指號稱武林絕學,衛、武二人雖然成就有限,但浸淫於此
三十餘載,此番又純屬拚命,二十幾指直打得殷野王狼狽不堪,一身灰衣已被洞穿幾個小
孔,所幸未傷到皮肉。
  二十幾指下來,衛、武二人眼見只要一路打將下去,必可把殷野王斃於指下,可內力幾
已耗盡,竟難以為繼,殷野王身形疾展,出手封住二人膻中、肩貞、大椎幾處大穴,出指惟
恐不速,下手惟恐不重。二人登時委頓於地,相望一眼,兩手相握,閉目等死。
  殷野王提掌欲擊斃二人,范遙忽然道:「野王且慢,這二人殺不得。」
  殷野王一愣,道:「這二人有何殺不得,難道還有什麼大來頭?」范遙搖頭笑道:「非
也,非也,咱們兄弟懼過誰來。野王,你說這二人是何等人?」殷野王道:「這一對夫婦是
偽君子,真小人,枉擔一個俠名,作的都是卑鄙下流之事。」范遙拍手道:「對了,如此良
材美質,不是隨處都可遇到的。這世上真小人多,偽君子雖也不乏其人、但如衛莊主夫婦這
麼心機深沉的可著實不多,大投我老人家的脾胃,真是我見猶憐,你一掌把他殺了,豈非暴
疹天物。」
  殷野王奇道:「右使之言高深莫測,在下實是不解。」范遙道:「你且細細想來,那些
正教人士都罵咱們是邪門歪道,衛莊主不也是我輩中人嗎?」殷野王哼道:「宵小之輩。在
不可不屑與之為伍。」范遙笑道:「野王清高,自然覺得此類人可憎,我卻欣賞得緊哪,人
是你拿下的,交給我處置如何?」范遙與韋野王之父白眉鷹王殷天正同輩訂交,較之殷野王
高出一輩。其時殷野玉雖已升至護教法王之位,但比范遙地位為低,聽他如此說,笑道:
「任憑右使處置罷了。」
  范遙看了看面如土色的衛壁,武青嬰,嘿嘿笑道:「二位沖了我們明教的場子,又得罪
了野王,我雖有心口護,卻也難作得很哪。」
  衛壁哀聲道:「求前輩恕過我們無心之過,以後必當報答。」范遙道:「恕是一定要恕
的,只是這麼輕輕鬆鬆讓二位離去,於野王面上太不好看。」衛壁顫聲道:「前輩欲待怎
樣?」他見范遙滿臉疤痕,縱橫交叉,甚是恐怖,雖在笑著,仍令人毛骨驚然。真怕他留下
自己兩口子的一手,一腿,或是耳朵、鼻子、眼睛之類,那以後可難在江湖行走了。
  范遙見他滿眼懼色,心中暗喜,道:「這法子既簡便,又於二位毫毛無損。若是留下二
位身上的什麼東西,豈不有損二位的英俊形象。」
  衛壁連聲道:「那是,那是。您老人家慈悲為懷,必有福報。」范遙哈哈怪笑幾聲,有
人說他慈悲,倒是頭一遭。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來,傾出兩顆藥丸,不由分說塞到衛武二人口中,待得藥丸融化
人腹,才伸手拍開他們的穴道。
  二人相扶著站起來,衛壁顫聲道:「不知前輩給在下等服的是什麼藥?」范遙笑道:
「沒什麼,是兩顆止咳化痰的藥,二位明年此日到大光明頂來,我會再給你們兩丸。要是不
來嗎,也由得你們,」范遙雖說的輕描淡寫,衛壁卻知這絕不是什麼好東西,知道間也白
問,臉色慘然,扶著妻子走了出去。
  殷野王拇指一翹,讚道:「右使端的好計策,如此一來,這兩人必為我所用,當真比殺
了他們好。不過,你給他們吃的是什麼?」范遙笑道:「天機不可洩露。」
  一名教眾走進來躬身道:「稟右使、法王,故去弟兄的身都找到了,共有二十八具,二
十二人死於九陰白骨爪下,六人死於掌下,現都停放在外。」
  范遙道:「找到兇手蹤跡沒有?」那人道:「左近十幾里都找遍了,什麼也沒發現,也
只有這一處廟,別無人家。」
  范遙道:「好吧,咱們先為外面的弟兄送終,再把這破廟掘地三尺,看他們能地遁到哪
去。」
  廟外瞬時間升起一堆大火,十幾人盤坐火旁,把屍首放入火裡,雙手在胸前捧成火焰飛
騰之狀,齊聲念誦明教經文:「焚我殘軀,熊熊烈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
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段子羽在佛像中聽得這段經文,大是感觸,品味著「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喜樂悲
愁,皆歸塵土」兩句,竟不禁流淚下來。他自小遭滅家之禍,更過了十年難見天日的窟居生
活,雖然錦衣玉食,但支撐他的不過是練武報仇的信念,生活的情趣從未領會得到,只覺苦
多甜少。
  那姑娘感到他的身子竟微微發抖,歎道:「都是我連累了你,你我若不受傷,尚有一線
生機,現今恐怕難逃大劫了。你怪我嗎?」
  段子羽伸手摟往她,兩人本已貼在一起,這樣貼得更緊了。段子羽道:「我怎會怪你。
人生到頭總難免一死,得與姑娘死在一處,我段子羽已是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了。」
  那姑娘心中歡喜,幽幽道:「我們現在可是同命鳥兒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多字呢。我叫
張宇真,你叫我真兒吧。」
  段子羽道:「真兒,這名字好聽得很,是不是迦陵鳥的叫聲?」張宇真嗔道:「段哥,
這當口你還有閒心說笑。」心中倒覺甜蜜,迦陵鳥是佛教傳說中阿彌陀佛淨土國中的鳥兒,
所發清音使人一聞之下,立登果位,證成正覺。據說此鳥兒乃是阿彌陀佛為廣宣法音幻化而
成的。
  聽得外面轟隆隆之聲甚響,顯是明教中人為已死弟兄超度亡魂後,在拆廟字。廟年久失
修,拆起來倒省事多了,不多時,四壁已除。卻無復壁之類的東西。
  段子羽毅然打開機關,范遙、殷野王等人見佛像動起來,都感詫異,全神戒備。
  段子羽抱著張字真從佛像中跳下來,范遙等並不認識他,一見張宇真,笑道:「小姑
娘,你終於逃不掉了吧。快把東西交出來,說出背後主使人,還可放你一馬。」
  張宇真笑道:「東西你們不是拿回去了嗎?還問我要什麼。」殷野王道:「胡說八道,
幾曾把東西還我們了?」張宇真道:「前兩天在寶雞,我被你們一夥的人追到,他說我交出
東西便不殺我,我打不過他,只好把東西給他了,誰知你們食言而肥,還是拚命追殺我。」
  范遙和殷野王對望一眼,都感迷感,見這姑娘神態極為誠懇,絲毫不像說假話的樣子。
范遙問道:「那人是什麼樣子,叫什麼?」
  張宇真道:「那人高高,瘦瘦的,和你年齡差不多,叫韋什麼來的,還有個外號,是什
麼蝠,他說我如不交出東西,就要咬破我的喉嚨,喝我的血,我一害怕,就給他了,」范遙
和殷野王疑竇頓生,張無忌歸隱後,雖手諭楊逍繼任教主,但楊逍年老德薄,威不服眾,此
日的明教雖還勉強聚在一起,但人心渙散,號令不嚴,昔日盛況已一去不復返了。韋一笑早
就覬覦教主之位,若說他私藏起聖火令倒不無可能。況且此次聖火失竊實是疑點頗多,若無
內奸,外人絕不會輕易得手。
  這二人精明過了頭,哪知張宇真不過是拖延時間,戲耍他們,心中已有幾分相信。范遙
瞥眼看到她狡黠的笑容,心中一凜,暗道:「這小怪人詭計多端,她的話不可全信,切莫著
了她的道。那可是八十老娘倒繃嬰兒手中了,」縱身到佛像前,向裡一望,空空如也,卻不
知佛像底座下還有機關。至於這二人身上倒是不必搜,聖火令乃尺多長的牌子,放在身上一
眼便可看出來。
  殷野王道:「你先隨我們回去,與韋一笑那廝對質,我們保證不傷你的性命。」張宇真
道,「那可不成,那個韋一笑什麼蝠的怪老頭得到東西後,一定藏在什麼地方了,我和他對
質,他硬賴沒拿,你們自然相信他了。他轉頭又要咬我喉嚨,喝我血了。」殷野玉沉吟道:
「這倒也是,可這事總得弄個水落石出,范右使,你看怎麼辦?」
  范遙陰森森道:「這女娃娃巧言如簧,且不管她說的真假,捉回去再說。」伸手向張宇
真抓來。段子羽抗聲道:「幾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前輩高人,出手對付一個受傷的女孩子不有
失身份嗎?」范遙冷冷道:「我是捉拿竊賊,可不是比武較技,管什麼身份不身份。」
  他手剛遞到張宇真肩頭,段子羽驀然一爪伸出,范遙手腕疾翻,反扣他脈門內關穴,段
子羽左爪後發先至,疾如閃電般插向范遙面孔。范遙一驚,托地後躍兩尺,厲聲道:「那些
兄弟都是你殺的?」段子羽道:「在下習武不精,別讓前輩見笑了。」范遙又問道:「你是
周芷若的徒弟?」段子羽道:「我不認識此人。」
  范遙心道,你若是周芷若的弟子傳人,我倒有幾分忌諱。周芷若和張教主情深意重,現
已成了夫妻吧。傷了她的弟子須於張教主面上不好看。既然不是,就可痛下殺手了。當下不
再多言,左手虎爪,右手鷹爪,一齊攻到,竟是要用爪力破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攻勢凌厲
狠辣。
  段子羽不敢硬接,身形一飄,化開一招。
  范遙爪勢不變,身形一進,爪風疾然已撲臉面,段子羽又使出「橫移三尺」的怪異身
法,險而又險避開破面之災,范遙「咦」了一聲,道:「這小子有點鬼門道,」左手變獅
爪,右手變熊掌,一攻他右肩,一攻他腹部,一發即至,快捷無倫。
  段子羽雖習練九陰真經有年,但九陰真經搏大精深,他限於年歲閱歷,理解有限,只練
會了「九陰白骨爪」和「摧心掌」一類速成法門,內功雖有小成,但與范遙相比,實是不可
同日而語,若論招式之變化,對敵之經驗,直是初入塾的童生人眼見這兩招雖然勉強躲過,
但後面即是張宇真,自己橫豎不過多活一會兒,也免不了一死。對這兩招竟不閃避,右手直
插范遙頂門,意欲同歸於盡。
  范遙右手獅掌已堪堪按在他腹部,方要透力而入,卻見五根手指也已堪堪插向自己頭
頂,心中大駭,惻身飄閃出去。心裡對這少年已不敢小覷。要知與范遙這樣的高手對敵,求
勝固然不易,想拚個玉石俱焚也須有相當功底,不是尋常武林中人能做到的。
  忽聽身後一人慘叫,段子羽口頭一看,原來是一名教眾見段子羽與范遙交手,以為有機
可乘,逕自上前捉拿張宇真,不料張宇真腳雖斷,手卻活動自如,發出一枚細針,竟透腦門
直入腦中,登時斃命。
  張宇真歎道:「段哥,你又忘了我的話兒了,你中掌後三日內不能和動手的。」段子羽
苦笑道:「真兒,動手是死,不動手又能活嗎。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喜樂憂愁,皆歸塵
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殷野王奇道:「咦,這小子幾時入過我教?還是你父兄姐妹有在教的,快說出來,免得
大水沖了龍王廟。」
  張宇真不屑道:「你們魔教算什麼東西,我段哥是南帝段皇爺的子孫,你們就是請他作
教主還不配呢。」
  范遙道:「段皇爺的子孫?胡吹大氣,段家子孫會學這等陰毒下流的武功嗎?」
  張字真撇撇嘴道:「你的武功就不下流嗎,什麼虎爪、鷹爪、獅爪、熊掌,無一不是野
獸伎倆,更是陰毒齷齪,,等而下之。」
  范遙氣苦道:「小娃娃嘴皮子功夫練得不錯,不過,還是得跟我們回去。野王,我拾奪
這小子,你把這女娃娃拿下。」
  他知道野王自重身份,若非出言相命,他斷不會出手對付雙腿已斷的女孩子。他自己又
何嘗不如是,眼見段子羽胸口掌傷如烙印上的,但於手無奈,也只好出手。
  殷野王舉步上前,范遙已一掌擊向段子羽左肩。段子羽一爪反攻,范遙掌勢倏轉,從奇
異的角度拍他肩頸間的大椎穴。這一招又疾又狠,方位又刁,段於羽身子一旋,仍是一招抓
去,他此時已全然是拚命招法,不求護已,惟求傷敵。范遙哪肯與他對命,即便殺他也並不
甚難。但聖火令之事委實重大無比,心下存了活擒的念頭,是以左一掌、右一掌,刁鑽古
怪,滑溜非常。十數掌後,已將段子羽引開張宇真身邊。
  殷野王緩緩一掌向張宇真拍去,掌勢頗緩,相距既近,倒也頗為忌憚她那手銀針暗器。
  廟中轟然一聲,大家都感詫異,停手觀看,一尊護法金剛無故碎裂,從中呼地飛出一人
來。但見那人疾飛至范遙身邊,雙掌撞出,范遙本能地舉掌相迎,呼地一聲,范遙竟被震退
兩步,那人借力飛起不落,身子一折,蒼鷹怒攫般撲向殷野王,殷野王不敢怠慢,全力擊出
一掌,只感對方掌力渾厚,蹬蹬蹬被震退三步,那人身子也被震飛出去,段子羽忙起身把他
接住,又驚又喜道:「九叔,您老人家怎麼出來了?」
  那人一出手震退天下兩大高手,也被震得氣血翻湧,五內沸然,半晌才喘息道:「少
爺,我的命本就是為你而活,你若死了,我就是長命百歲又有何意義。」
  范遙和殷野王這才看清,此人年歲和自己彷彿,一頭長髮亂草也似的,顯是常年沒梳理
過,遮得面孔半隱半現,一身青衣穢跡斑斑,膝下曠然,竟也是沒腳的。
  殷野玉和范遙都是心中氣苦,沒想到今日遇到三位老病傷殘的,出師無名,勝之不武,
換之平日,必掉頭而去,不屑與戰,可今日卻又必戰不可。
  張宇真嬌笑道:「您就是九叔吧,您老人家救孤救孤撫孤,忠心為主的英風俠烈,真兒
佩服得五體投地,就是古時的程嬰也比不過您。真兒行動不便,不能給您老人家叩頭了。」
  歐陽九坐在地上,他本對這小姑娘恨之人骨,恨她給小主人惹來天大禍端。但千穿萬
穿,馬屁不穿,人家語氣恭謹,大讚他撫孤的義烈,正搔著他的癢處,心中大是受用,面色
雯和、卻也只「嗯」了一聲,餘恨未消。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2

第 三 回礶 老僕忠義貫白日

  其時,天光大亮,一座廟字拆成平地,只有幾尊小佛像兀立在荒野中,顯得奇橘怪異。
  范遙和殷野王看著歐陽九,心生疑慮。方纔這兩掌雄渾凌厲,這人當非泛泛之輩,可在
武林中怎麼沒沒無聞?兩人面色凝重,手一招,屬下教眾捧上兩柄劍。這二人武功精妙,尋
常已極少與人動手,即便動手憑拳腳功夫也足以克敵制勝,兵刃之屬在他們而言已是多餘,
此刻持劍在手,顯是把面前這一老兩少,重傷殘廢盡列為大敵。
  范遙沉聲喝道:「三位,我等只為敝教寶物而來,敬請三位枉駕走一遭,絕無相害之
意,一待尋回失物,定當恭送三位重返中土。如不肯聽良言相勸,莫怪我等大施辣手了。」
  張宇真笑道:「范右使如此寬容大度,令人欽服,小女子便隨你們走一遭。我雙腿被你
們打斷了,這一路你們可得抬著我了。」范遙大喜,笑道:「那是當然,在下等馬上為姑娘
醫好腿傷,再買兩個丫環服待姑娘起居。」
  段子羽冷冷道:「真兒,你真相信他的鬼話,光明頂乃虎狼之地,你到得那裡,生殺由
人,無異俎上羔羊。何況素聞范右使城府甚深,機詐無窮,別上了他的賊船。」
  張宇真幽幽道:「去大不了是死,不去又何嘗有別。禍是我闖出的,殺剮亦應由我承
受。我已累你不輕,怎能再讓你無端端跟我罹禍。」
  段子羽哈哈笑道:「真兒,你也大小覷我了。大理段氏從無怕事懼死之人。我雖不肖,
亦不肯辱沒祖風,著眼睜睜讓他們把你捉去,我段子羽在為七尺男兒,死後也無顏去見列祖
列宗。」這番話豪氣干雲,張宇真聽得熱血上湧,眼淚潸然而落。
  歐陽九拍掌喝彩道:「好。少爺乃帝玉之裔,若天絕段氏,一切休言。若天理昭明,段
氏一脈焉是人力所能斷絕。且看九叔的。」兩掌扶地,一振而起,運掌如風,擊向范遙。
  范遙一劍刺出,逕點他掌心勞宮穴。這一劍時刻、方位拿捏得奇準,算準對方招勢已
老,這一劍勢將穿掌而過。
  不料歐陽九手勢上移寸許,左臂縮短半尺,右臂陡然增長半尺,不單避過一劍,還徑拿
范遙手腕的內關、外關兩穴。范遙不虞有此,右手疾縮,左掌迅快地與歐陽九對了一掌。
  兩掌噗地一聲竟沾在一起,歐陽九左掌當頭拍下、范遙無奈,右手棄劍,迎了上去,兩
只手掌又膠連一處,這兩人竟是要比拚內力一較生死。喀刺一聲,范遙腳下兩塊青磚已然震
為碎粉。歐陽九兩腿向天,身子直立,如泰山壓頂。
  范遙卻如李靖托塔,雙腳已陷入地中寸許。他數次猛摧內力,竟無法將之震脫,反覺對
方內力如狂風怒浪,有增無減,只得易攻為守,全線防禦。
  歐陽九的內力其實並不比范遙高明,但他雙腳已去,行動上自然大打折扣,若比招式變
化,不出二百招,必敗無疑,逼不得已,出此下策,已是以死相拼。他的先人原是南宋時五
大高手中西毒歐陽鋒的管家,精明強幹,甚得歐陽鋒的歡心,學到了四成蛤蟆功的功夫。
  歐陽九一次采盤子走了眼,竟夜人一武林大豪家,被擊成重傷,奄然待斃,被棄諸野
外。適逢段子羽父親經過,心生不忍,以家傳一陽指為其療好傷勢。歐陽九感恩圖報,便投
身段家為僕人。段子羽之父為其療傷後,內力盡失,需五年方得復元,不料在第四年春上,
仇家來犯,夫婦二人雙雙罹難。歐陽九深體主人之意,知慷慨殉主易,救孤撫孤難,抱著尚
在襁褓之中的段子羽突圍而出。二十年來,攜帶幼主東躲西藏,其中甘苦實難盡言。想到幼
主家傳武學已絕,自己這點淺薄功夫哪足以令小主人揚名江湖,盡殲寇仇,在段子羽十二歲
那一年,甘冒奇險,持段家傳世玉璽闖入終南山活死人墓,在神雕大俠楊過和小龍女夫婦的
後人手中盜得一部九陰真經,只此一種功夫已使他武功陡然大進,否則以他本來的身手怎堪
與范遙、殷野王這樣的高手對敵。
  其時他把九陰真經的內力,以蛤蟆功的運氣法門使將出來,口中不時「咕、咕」連聲,
與蛤螟發出的聲音倒真有些彷彿。
  殷野王想不到這兩人一上手便比鬥內力,一見范遙被震入地下寸許,心中大駭。范遙的
武功修為他知之甚稔,於教中可與楊逍並列第一高手,較諸自己和韋一笑還要高出一籌。後
見他旋即穩住身形,任憑歐陽九渾身抖動,猛摧內力,始終如風中盤石,絲毫不動,這才放
下心來。他雖有心將二人拆開,但自付尚無此修為,也不作此想了。眼見二人一時三刻尚難
決出生死,便提劍向段子羽行去。
  段子羽不待他走近,搶先發難,一爪抓來,殷野王舉劍刺他肘部的曲池穴,段子羽等招
數用老,身形一晃,繞至他左側,仍是一爪抓至,這一爪方是實招,端的又快又狠。殷野玉
肩頭一縮,斜進半尺,段子羽竟也如歐陽九一般,右臂陡然伸長半尺,堪堪抓住殷野王肩
骨。
  殷野王已感爪風刺骨,大駭之下,總算他武功精湛,應變奇速,右肩竟於不可能之中倏
然再沉五分,一式「魚脫雁逸」從爪下滑開,肩上的衣服被連袖扯去,肩上也留有五道血
漕。若是比武較技,已然輸了一招。
  殷野王大怒,左拳呼地打出,拳力剛猛,段子羽急閃,掌風掠過右肩,所中處痛如針
刺。殷野王拳連環擊出,兩拳都是一式「直搗黃龍」。殷野王學自其父白眉鷹王殷天正,拳
力最稱沉雄,惟有少林寺的「百步神拳」,崆峒派的「七傷拳」差堪相比。段子羽豈敢正面
櫻其鋒銳,只得憑仗身法飄乎,四處閃躲。全身上處被拳風刺得劇痛,情知只要有一拳擊
實,此身便不屬已有了,形勢已危殆之至。
  殷野王一氣打出二十幾拳,眼見這小子竄高伏低,雖狼狽不堪,但每一招重拳都被他奇
險詭異地避過,大感詫異,更感面上無光,發拳愈急,拳力愈猛,四處俱是拳風霍霍聲,那
十幾名明教教眾已退避十餘丈外,以免被拳風殃及。
  殷野王又一拳發出,段子羽慌忙一閃,哪知殷野王此拳竟是虛招,毫無力道,覷準他閃
處,又一拳疾發,快逾奔雷閃電,段子羽身子摹然後折,兩足緊釘地面,後額觸地,腰脊略
挺,實已深得「鐵板橋」功夫的精髓。這必中的一拳竟也走了空。殷野王心中也不由得暗喝
一聲彩,這小子應變之迅捷實是匪夷所思。
  他先是失了一招,繼發二十幾拳未能奏功,此拳行詐仍未得售,雖然對方只有招架之
功,毫無還手之力,卻也覺得有失高手身份,再打下去跡近於市井無賴的死纏爛打了正遲疑
問,背上微微一痛,如蚊叮蟲咬,他心頭一凜,知是靈台穴上中了暗器。不用回身看,便知
是張宇真所為。
  他連番著道兒,心中無名火騰起萬丈,轉身一躍,已到張宇真身邊,一拳擊出,欲置她
於死地,張宇真雙腿已斷,空有閃避之心,實無移動之力,雙眼一閉,面色慘然。
  彭的一聲,張宇真感覺這一拳並未打在自己身上,睜眼一看,卻是段子羽搶身過來,硬
接了這一拳。
  這一拳乃殷野王全力而發,較諸先前二十幾拳猶為猛烈。段子羽原不敢與他在拳掌上一
較短長,其時見張宇真行將香消玉殞,想也不想,一掠五丈,流星掣電擋在張宇真身前,出
掌接下此拳。
  他聽得身體內轟地一聲,似乎身體內部骨胳、筋、肉盡已震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殷野王已全然不顧,又一拳擊出,非欲把張宇真毀於拳下不可。
  忽聽得范遙一聲斷喝:「不可傷她!」但殷野王拳已發出,傾力而為,想收也已不能。
  平空中忽然生出一隻手,抓住殷野王的鐵拳,將之硬生生拉了回來。
  只聽得兩聲悶哼,歐陽九和范遙已雙雙分開,范遙撲通坐在地上,歐陽九卻被震飛出
去,落在十幾名明教教眾之中。這十幾名教眾俱非庸手,一湧而上,已將歐陽九點翻在地,
動彈不得。
  場中心裡震駭最劇的要數殷野王了。他絕對想不出天下問會有誰的手能把他全力擊出的
拳抬回來。即使他最欽服的外甥張無忌,充其量也不過用九陽神功將他震退,或用乾坤大挪
移功將拳力移注別處,要想如此這般地將拳拉回,也不可能。楊逍、范遙武功雖勝他一籌,
卻是勝在招數變化,功力純熟上,似這樣一拳他們也只有避其鋒銳,逞論將之拉回來,要知
將拳震退與把拳拉回,效果雖同,但其功力之差別甚巨。是以一時間竟呆若木雞,只覺得扣
在拳上的五根手指如鐵鉗一般,心中心灰意冷,知道對方只要續發一招,便能取自己性命。
  聽得耳邊一人笑道:「殷野王名震江湖,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今兒個怎麼對受傷晚
輩大發邪火。未免大有失身份了吧。」扣住拳頭的五根手指也已鬆開了。
  殷野王一側頭,恰與那人臉對臉,鼻尖差點撞在一起,忙托地一下後躍三尺,但見來人
花甲年歲,金冠、鶴發、金帶束腰,身裁修長,雙目湛然,似紫光射出,卻是位雍容華貴的
老道。
  張宇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那道人忙將她抱在懷中,柔聲道:「真兒乖,真兒乖,爹爹
在這裡,別怕,別怕。」
  殷野王和范遙俱是大奇,萬設想到這刁鑽古怪的小姑娘競是老道的女兒,出家人怎能娶
妻生子。
  張宇真哭了一通,泣道:「爹,您再晚來一步,就見不到女兒了,您怎麼才來呀,差點
害死女兒了。」言罷又是一通大哭。那道人只是柔聲慰撫,但如慈母哄嬰兒一般。
  范遙從地上站起,神態疲憊之極。一見老道的身手,心中驚歎傾倒。以他和殷野王的武
功修為,縱然全力對敵,身周的風吹葉落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這老道卻彷彿神仙幻化一
般,真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張宇真哭了半晌,把老道襟裳都濕透了。這才抬起頭道:「爹,您快把這些壞人都殺
了,女兒的腿被他們打斷了,段大哥為我也被他們打死了。」
  老道眸子中忽然精光四射,掃視明教中人,殷野王、范遙都不禁粟粟生危。片刻,老道
眼睛又回復平常,道:「地上這小子就是你說的段大哥嗎?」張宇真嗯了一聲,者道放下張
宇真道:「這小友不錯,很好,爹爹先把他救活再說。」
  張宇真驚喜道:「爹,您是說段大哥沒死?」老道笑道:「若無爹爹在此,他是死定
了。他若不是捨身救你,我也不會理他。」張宇真截住話頭道:「爹,您少說幾句,快救人
吧,要是救不活段大哥,我讓你沒女兒。」
  老道哼道:「沒大沒小,這種話也是隨便說的。」語氣中倒無不悅,手指搭在段子羽脈
上,從懷中摸出一顆白蠟封固的藥丸,捏碎暗封後,取出黃豆大小的一顆金丹,納入段子羽
口中,隨即點了他頰上的「頰車穴」,咽喉的「廉泉穴」,胸口的「膻中穴」,使金丹滾入
胃中,復用手撫摩其胃部,以掌之勢力化開金丹。
  張宇真驚詫道:「爹,您把家裡的『先天造化丹』帶來了?」老道推手道:「這下你放
心了吧,莫說這小子沒死透,就是死翹翹了,也照樣從閻王手中奇回他的命來。」
  殷野王抱拳道:「閣下武功超凡,殷某佩服。還望賜告閣下台甫。」
  老道淡淡道:「你問我的名字,是要以後我回場子吧。我的名本不願對俗人講,卻也不
妨告訴你。我就是天師教的張正常。你以後若想找我,到龍虎山上清宮或京師天師府均可,
只是讓我出手卻是不能了,不過盡有人接著你們。」
  殷野王和范遙相覷苦笑,這梁子結到天師教上了,此事已極難了斷。
  天師教原是漢朝時張陵及其孫張魯在蜀中所創的「五斗米道」,以符咒為人治病,甚具
靈驗,鄉民從之者甚眾。
  三國時期,張魯便以教眾割據漢中,朝廷不能制,權授以漢中太守之職,後降曹操,亦
得封候。從那時起,天師教便已教眾繁多、勢力雄厚。只是此教以符蕭咒水著名,畫符捉
鬼、除妖、祈雨消災是其所長,極少涉足武林,是以在朝廷與民間頗有盛名,武林中人士倒
所知甚少。民俗相傳的手持桃木劍,捏訣步罡,捉鬼降魔的張天師即是此教歷代都主。
  范遙道:「原來是天師教張教主大駕到此,貴我兩教雖無睦交,但數代以來從無瓜葛,
純屬風馬牛不相及。不知貴教何以會找敝教的晦氣,尚望賜教。」
  張正常淡淡道:「都是小孩子瞎胡鬧,本座全不知情。好在小女所傷不重,兩位也不必
介意,事過如煙,忘掉算了。」
  范遙見他年歲也不比自己大,這番話中卻把自己和殷野王也比作小孩子了。精心佈置的
大光明頂盜寶,以及他們的千里追殺全成了小孩子的惡作劇。憤然道:「敝教雖小,總壇重
地也不是隨便幾個小孩子能潛入潛出的。此次分明是貴教蓄謀已久,精心策劃,何況盜走了
敝教重寶,張教主豈能推咎旁人,這段過節又怎能片言揭過。」
  張正常面色一沉,微露不豫之色,道:「本座說不知情就是不知情,你信也得信,不信
也得信。這點過節不揭過又如何,莫非要本座給你叩頭賠罪不成?」
  范遙道:「不敢,張教主言重了。既然教主不知內情,想必是貴屬下擅作主張。還請教
主重懲主謀,公諸武林,以服人心。」張正常道:「這是我教中事,賞與罰看歡喜與否,豈
能由你代我下箸立謀。若非我屬下人行事不當,單憑你們傷我愛女,又豈能讓你們活著離
開。」
  范遙和殷野王商議幾句,都覺既然鬥不過對方,徒然逞血氣之勇,喪命於此,非但於事
無補,而且無法使教中之人得知對手是誰?他二人都懷疑青翼蝠王韋一笑半途截下聖火令
後,私藏起來,覬覦教主大位,外患誠可慮,肘掖之患更為可懼。當下范遙道:「張教主如
此不講情面,我等只有回去稟明敝教教主,這段過節以後再算。」張正常淡淡一笑,一揮
手,頗為不耐。
  張宇真叫道:「爹,不能放他們走,你殺了他們,為真兒出這口惡氣。」張正常道:
「你還嫌胡鬧得不夠嗎,此番累得我奔波萬里,看我回去怎麼罰你。」張宇真道:「你就罰
我天天坐在你腿上,為你數鬍子有多少根好不好?」她自知這禍闖的委實不小,不敢再堅持
讓張正常截下這干人了。
  張正常二子一女,長子宇初,天姿穎異,文武兼備,近年來教中大小事務俱由字初執
掌,次子宇清,性嗜武功,尤重內功修練,平日常宴坐不語。晚年得女宇真,愛逾性命,從
小便如明珠般托在掌中,百般寵弱,養成了刁鑽古怪的個性。每日不是纏著他撤嬌耍賴,便
是去戲弄兩個哥哥,兩位兄長對她也是喜愛有加,凡事全依著她的性。此次她偷跑出來,天
師府險些翻了個,天師教傾全教之力搜尋,張正常也親自出馬,總算及時,在殷野王拳下救
出愛女。眼見女兒傷勢不重,歡喜逾恆,是以對明教中人也頗為寬容。
  他武功高絕,也極自負,生平極少與人交手,更不願輕啟殺戒,累了自己的修行。眼見
范、殷等人惶惶而去,地上卻留有一人,正是歐陽九。
  張正常拍開他被封的穴道,他卻已口不能言,眼不能視,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張正常
疾搭他脈門,當下神色黯然。張宇真慌忙問道:「爹,九叔他怎樣了?」張正常搖頭歎道:
「他本已真元脫盡,又受范遙致命一擊,現今經脈崩絕,縱是大羅仙親至,也只有徒呼負
負。」
  張宇真驚聞此言,又哭起來,哀聲道:「爹,您老人家法力通天,快把他醫好,再給他
一顆先天造化丹吃。」
  張正常苦笑道:「乖孩兒,你爹的本事外人不知根底,你總應明瞭七八分。你求爹的事
哪一樁不依你,可人力有限,回天乏術。若有『先天造化丹,在手,倒確有兩三成希望。可
你以為這丹是走江湖郎中的』大力丸」嗎?要多少能有多少。實告訴你吧,咱們家中也僅此
一顆,若非看在這小子捨身救你的分上,他就是再死上十萬次,也無福消受此丹。「張宇真
哭道:「不行的,爹,您非把九叔救活不可,要不然段大哥醒來,見九叔死了,他會傷心死
的。」接著把段子羽和歐陽九的身份來歷,以及主僕二人捨命救已的事泣訴出來。
  張正常惻然心動,感慨道:「世風日下,人情澆薄,料不到當世猶有如此義烈之人,我
就破例與天鬥上一鬥,也看他的造化吧。」言畢,垂手肅立,瞑目似入定中。
  張宇真知道爹爹要以天師教的無上法術為歐陽九奪命,這是天師教的看家本領,確有奪
天地造化之功。不過天師教屬道家者流,張正常素來教訓兒女弟子們要識天知命,順於自
然,絕不逆天道而行之,謂逆天而行,縱然法術通玄,亦難免遭天遣。現今卻為女兒所欠的
情背其道而行了。張宇真屏息斂氣,惟恐弄出聲響有礙法術的實施。
  張正常左足踏出,一股罡風從足底蕩出,十餘丈外的野草皆隨風僵伏,張正常右足一
旋,向東方踏出,連踏三步,旋即向南,。也是連踏三步,如是瞬息間踏完西方、北方,步
伐如行雲流水,罡風激盪如狂風頓生,吹得花落草折,其時正當上午辰牌時刻,朝霞怒吐,
如萬道金蛇狂舞,驟然問天色昏暗下來,浮雲蔽日,空中隱隱似有雷聲。
  張正常戟指向天,指端隱約有道紫光射出,鶴氅漲滿如鼓,那道紫光競似有質之手,凝
於空中不動,俄頃,一個炸雷響於天空,一道電光直射入張正常指端。張正常驀然身子旋起
如蓬,指尖電光石火般點至歐陽九頭頂百會穴上,歐陽九如中雷擊,身子陡然間抽搐成一
團,張正常迅即落地,兩掌殷紅如血,把歐陽九拘攣的肢體如展佈匹般抹展開來,掌勢悠
悠,時而停下,或指點,或掌劈,龍爪手,鳳釵手,蘭花拂穴手,霎時間連變了三四十種武
功,施術在歐陽九一百零八處大穴上,意欲以絕高法力將他崩斷的經脈重新續接上。若是張
無忌、宋遠橋、楊逍、范遙這些行家看到,定會驚駭歎服,推為武功之絕詣。可惜歐陽九魂
魄冥冥,只感一陣痛楚難忍;一陣炙熱如火焚,還道是身入煉獄,飽受那地獄之苦;張宇真
對此全無興致,只關心歐陽九是否能活轉過來。
  段子羽倒是已悠然醒轉,訝然發全身苦痛俱消,體內一股真氣流轉,在全身上下周流不
息,不單任督二脈、陰纏、陽躍、帶脈、衝脈等等,奇經八脈,正經十二脈一時俱通,這些
經脈在體內猶如溝渠、湖泊,星羅網布,而內息猶如無源之水,在這溝、渠、湖泊中肆行奔
流,全身毛髮神經俱顫動不止,張宇真父女倆人的對話他句句聽入耳中,又見張正常施出的
匪夷所思的大法,猶為驚駭,疑為神人,雖有心起來,可身體卻似不屬已有,連根手指也抬
不動。
  內息初如河潰堤決,怒潮狂湧,其勢沛然而不可御,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漸漸平緩下
來,如江河入海般湧入臍下丹田,凝聚成一團紫光氤氳的氣團。
  耳聽得張正常氣息不勻道:「人力畢竟不可勝天,你爹我已盡人事,毀了我二十年的道
行,可惜功虧一簣。不過當世得我親施這『神霄天雷大法』者,僅他一人而已,他泉下有
知,也可引為榮寵了。」
  歐陽九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血中有不少紫色淤塊,濺得衣裳、四周血跡斑斑。
  張正常連封他膻中、雲門、缺盆諸穴,止住他的吐血不止,張字真驚喜道:「九叔活
了,九叔活了。」張正常黯然道:「他也只有一天可活了,日落時分,便是他壽盡之時。」
  段子羽心中大慟,一躍而起,不料他功力陡增了數倍有餘,這一躍直竄起兩丈多高,毛
手毛腳地落下,險些跌倒。一把抱住歐陽九道:「九叔,九叔,您怎麼樣了?」
  歐陽九睜開雙眼,見段子羽生龍活虎般,心中喜慰不勝,喃喃道:「好,總算老天有
眼,公子無恙。你九叔要去見你爹和你娘了,我要對老爺和太太說,少爺已長大成人,武功
有成,段家一脈終將重振武林。老爺和太太可以瞑目九泉了。」
  段子羽心如刀絞,連聲道:「不會的,九叔,您現在不很好嗎。您的傷一定會好的,您
別把我一個人孤伶伶拋在這世上。」張宇真聽到此處,已不禁痛哭失聲,滿心的安慰話一句
也說不出來。她雖初識歐陽九,但歐陽九為她而重傷不治,心中之痛亦難以言喻。
  張正常緩緩道:「段公子,人之富貴生死,往往有定數,非人力所可強求。令九叔為救
小女而至此,老夫無能,倒是抱愧良多。」
  段子羽抬起淚眼道:「前輩法術通玄,若以前輩神術尚不能挽回九叔的性命,晚輩也只
有安於天命。晚輩之命亦是前輩所救,而且賜惠如天,大恩不敢言謝。」
  張正常道:「你們還有一天聚首的時光,有什麼話就盡快說吧。」說著,抱起張宇真到
百米開外的地方,為她療治腿傷,二來也示避嫌之意。
  歐陽九執著段子羽的手道:「少爺不要為我悲傷,當年你父母罹難之日,我就當殉主而
死,之所以不即死,就是要把你撫養成人,以延續段氏一脈的香火。這二十年的光陰在我而
言已是苟活了。現今我僥倖不辱老爺和太太當年所命,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見他們,要知這二
十年來,我無日無時不提心吊膽,戰戰兢兢,惟恐你一時有個閃失,又惟恐你武功不成,這
二十年我也很累了,死對於我倒不啻是大解脫。何況便無今日之事,你卓立成人,我也當自
刎老爺大太墓前,有何顏面再偷活世上。范遙這一掌實是助我。你自小明白事理,切不可死
鑽牛犄角,徙自悲痛,傷了自己身子,我在地下也不會安生的。」
  段子羽頭觸於地,硬咽不能成語,渾身顫抖。歐陽九笑道:「我腹中空空,總不成去向
小鬼求乞去,你搬出幾罈好酒,你我主僕再痛飲一場。」
  段子羽不多時搬來幾壇上好佳釀、火腿、臘肉,鳳雞之屬,放在歐陽九面前。歐陽九高
聲道:「小姑娘,你和令尊倘若不棄嫌我這泉下人,一起共飲如何?」
  張正常應道:「如此多擾了。」攜女走過來。他的醫術也真精妙,張字真此時行走已如
常人,看不出受過傷的樣子。「段子羽拍開泥封,酒香四溢,醇冽無比,傾人四個大盞中,
將鳳雞之類用手撕開,分置各人盤中。張正常舉盞一飲而盡,道:「歐陽老弟,我張正常一
生甚少服人,你老弟的忠心為主,我張正常佩服,今日我們不歡不散。」
  歐陽九一驚,問道:「尊駕莫不是天師道的張天師?」張正常捋鬚笑道:「正是區區在
下,天師嗎,實不敢當。」歐陽九矯舌難下,半晌舉盞連盡三盞。狂笑道:「不意今日得與
張天師把酒共敘,蒼天待我不薄。我歐陽九死後也可榮於九泉了。」
  此話倒全出真情,想張正常地位何等尊崇,皇上見到,也要降階為禮,口稱「真人」或
「先生」,以主客禮相待,而不以君臣相論,京師諸王公貴戚無不執禮恭謹,求一見為難,
尋常世人見他如比登天,歐陽九不過一俠盜耳,投身段家更屬傭僕蒼頭之流,今日得與張正
常把酒言歡,真是飛來的福份,焉能不狂喜逾恆。
  張正常笑道:「歐陽老弟過譽了,張某之名都是些凡夫俗子虛捧起來的,實不是論,歐
陽老弟的身手倒似出自名家,與南宋末年西毒歐陽鋒的武學似屬同源。」
  歐陽九道:「天師法眼無倫,在下先人曾作過老山主的管家,得授此術,只是學得不
精。倒教天師見笑了。」
  張正常淡淡一笑,歐陽九的武功在他眼中連三腳貓的把式都算不上,但對此人確有好
感,是以恭維幾句。
  歐陽九見段子羽和張宇真二人臉有悲慼之狀,對酒肉卻動也不動,笑道:「天師都肯折
節陪我飲酒,你們兩個怎麼倒拿起喬來?」
  兩人無奈,只得飲酒食肉,強作笑顏,張正常修道一世,於這生死二字看得極淡,但對
歐陽的從容與豪爽也頗為心折。
  其時西風送爽,野草拂拂,花香迷漫於空中,烏嗚遍於四野,四人言笑晏晏,但如家人
野遊,合飲歡樂一般,誰能料得到這竟是訣別酒。
  天色終於還是暗下來了,暮色四起,如煙似霧,太陽收去了最後一抹斜輝殘照。歐陽九
手執酒盞,面帶微笑,寂然不動。良久,酒盞噹的一聲掉在地上,身子向後一倒,已逝去多
時了。
  段子羽痛叫一聲,如狼嗥、如梟啼,嚇得歸巢倦鳥撲楞著翅膀飛往別處去了,段子羽伏
在歐陽九身上,哭得氣咽聲變。張宇真流著淚欲勸他節哀,張正常道:「讓他哭吧,他憋了
一夭了,哭出來會好些。」
  遠處幾人悄然走來,伏拜於地,奉上教衣、孝帽、紙錢、香馬之屬,另有幾個抬著一口
上好的楠木棺材,這些人都是天師教徒眾,久已在側,奉張正常之命馳出十幾里遠置辦這些
送終之物。
  這些人輕車熟路,利手利腳地為死人易好壽衣、收斂入棺、人土安葬,頓飯工夫,一座
大塚已起於面前。
  張正常父女一連陪了段子羽十餘日,見他哀痛日甚一日,雖百端寬解,收效甚微。
  這日段子羽跪拜之際,懷中掉一個小瓶來,張宇真拾起一看,是個整塊羊脂白玉摳成的
小瓶,上有一絹簽,寫著「少陽神丹」四字。問道:「段哥,這是什麼?」段子羽驀然想
起,道:「這是峨嵋百劫師太送我的,我一直揣在懷裡,倒忘了看。」
  張正常接過一看,笑道:「百劫對你倒真大方,這是峨嵋之寶,服之可增功力的,尋常
人求一顆為難,她倒送你一整瓶。」張宇真道:「比得上那顆『先天造化丹』嗎?」張正常
怒道:「小孩子家胡亂攀比,這丹雖也算珍品,可與少林寺的九轉大還丹,武當派的白虎奪
命丹相媲美,功效相若。那『先天造化丹』乃你先祖繼先公採集天下靈藥,費十歲光陰,煉
成一爐,僅成六顆,雖不能令人白日飛昇,或長生不死,但以之起沉菏,療固疾已屬浪費,
生死人,肉白骨確有其能,段公子所服乃是最後一枚。如此神物豈能與這塵俗中物相提並
論。」
  張宇真一吐舌頭道:「段哥,這可便宜你了。」
  張正常笑道:「不過殷野王拳力之猛實在出人意表,段公子所受之傷非此丹無物可救。
我本是怕你被人打成這樣,才告祭祖先,動用此丹,段公子以身相代,給他服自然與給你服
一般無二,段公子也不必心存謝意。」
  段子羽竦然汗出,躬身道:「晚輩這條性命全出前輩所賜,不知今後當如何報答。」
  張正常擺手道:「此言差矣。你救我女兒一命,我也還你一條命。這是公平交易,童叟
無欺,不不欠。不打折扣,你若是心有感恩之意,那便是瞧我不起,把我視作市恩圖報的凡
庸之輩了,聽明白了嗎?」段子羽道:「晚輩明白。」
  張正常又道:「可惜歐陽老弟不幸身亡,我卻又欠你一份人情。段公子,當年殺害令尊
令堂的是哪些人,說給老夫聽聽如何?」
  段子羽知道張正常要出手為他料理強敵,以他的武功,自是易如反掌。當下道:「這是
我輩不共戴天之仇,不敢假諸旁人之手,晚輩必當手刃大仇,方可告慰先父妣在天之靈。」
  張正常沉吟道:「既是這樣,也就罷了。你現在武功已有小成,不如隨我回天師府,我
指點你三年,包你武功大成,得遂此願。」
  段子羽怦然心動,張正常這樣的大宗師實是可遇而不可求,莫說被他收為弟子,便是他
指點一些竊要,也是一生受益無窮。又見張宇真那副歡喜雀躍的神態,看到那張嬌美如花的
臉寵,更覺能與她朝夕相處,一塊兒練武習劍,直是神仙不殊,登時便欲答應。
  他陡然看到歐陽九的墓家,心一沉,愴然道:「晚輩幼小失枯,九叔又捨我而去,本當
遵從前輩的盛意成全,可身為段家子孫,實不敢托庇別人門下。家傳一陽指譜失落於外,晚
輩還當浪跡天涯,將之尋回,前輩的好意,實是難以從命。」
  張正常捋鬚歎道:「罷,罷,就算我再求你一次,傳你一套劍法護身,這也不行嗎?」
  段子羽惶恐道:「前輩盛意,晚輩當銘記在心,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望前輩鑒諒。
若蒙前輩指示劍法,實是萬幸。」
  張正常顏色稍雯,道:「你有劍嗎?我身上從無寸鐵。」
  段子羽道:「晚輩這便取來。」
  不多時,從密室中取出一柄古色斑瀾,金吞口,鯊魚鞘的長劍,歐陽九抱著段子羽脫難
後,重作馮婦,諸般物事,只要估計對小主人將來有用的,盡皆盜來,十八般兵刀自是一樣
不少,而且值得他光顧一偷的也俱非庸品。
  張正常撥劍觀瞧,意下也頗為讚許,道:「我傳武功向來只教三遍,你能領悟多少便是
多少,要注意觀看。」當下,上手捏訣,右手持劍,在地上悠悠綿綿地演開一套劍法。腳下
步的仍是昔日作法時用的「夭地交泰」步罡法,劍勢如龍,開闊吞吐之際劍上隱隱有雷聲發
出。須臾演完一遍,回頭依式又演一遍,如是連演三次,遞劍給段子羽道:「就是這樣,你
只要依式修練即可。」
  張字真嗔道,「爹,只這麼三遍,劍招又這麼繁富,他怎麼記得住,你再演幾遍給他
看。」
  張正常道:「他不是本教弟子,這套劍法他本來無緣習得。我教他三遍已是逾格,破格
之事要一而不可二,你這次與魔教結了這麼深的梁子,我們得趕回去佈置一下,莫讓人著了
失鞭,攻我們個措手不及。」
  張宇真雖對段子羽有些戀戀不捨,父命難違,也只得回去。段子羽望著她臨去時飽含深
情的一瞥,心中一酸,直欲追去,終於還是忍住,目送一行人愈行愈遠,直至消失不見。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3

第 四 回礶 黑白追殺逢知已

  段子羽強忍黯然銷魂的別離之苦,打點起精神,追思張正常所演的劍法,一招一式宛然
浮現眼前。驀然看到地上零零亂亂幾十個腳印,如巧手工匠鐫刻在石上一般。
  這地是泥沙地,尋常練過武功的人都會留下腳印,反之不留痕跡倒是太難,但似這般每
只腳印深及五分,周圍泥沙也都凝結不散,若非功力精湛到純淨不染纖塵的境界,卻也作不
到。
  段子羽心中感激,知道這是張正常故意留下來供他練習用的。當下踏著這些腳印配合手
上劍招,一招一式練習起來,有時忘了,便坐在地上冥思苦想,有時步法與劍招配合不上,
又得回想張正常演招時的姿態,默默領會,直到暮色四合,夜霧迷漫時分才總算將這套劍法
招式學全。
  越練下去,手上劍招、腳下步法熟練後,越覺這套法博大精深,似有無窮無盡的奧妙,
似乎感得到卻又體會不出來,更無法用之劍招之上。
  三天過後,他已練得如癡如迷,全副身心都放在這套劍法上。他晚上打坐,修習靜功,
白天便專意練劍,一遇到難以索解之處,便翻閱九陰真經的經文,常常能從經文中得到解
釋。
  經文中諸多不解之處,在劍法中卻有可以印證之處,兩相質疑,印證,再加以融會貫
通,許多橫亙心頭多年的疑難都渙然冰釋。
  堪堪一月過去,他自感武功精進,迥非昔日可比,練得更加起勁,卻也總有許多地方從
經文和劍法中證悟不了。
  他哪知這套劍法乃天師教鎮教之寶,是天師教第三十代天師張繼光所創,仿周易六十四
卦而創六十四招,每招有六個變招,乃仿周易每卦之六交,全套劍法實有二百五十四招,再
六六組合,招數幾近萬數,天下劍法若論招數,繁富可謂無出其右矣。
  腳下步法乃天師教祈雨消災,齋醮作法時所用的步罡大法,據說當年大禹治水,數年不
成,蒙仙人指授此步罡法,得以招神役鬼,一夜之間,大功告峻。
  此說法當然是天師教故意神乎其神,但其步法,看似零亂無章,一經走動,實有神鬼莫
測之變化。所謂「迎之不見其首,銜之不見其尾。」用來形容這套步罡法實是恰當之至。張
繼光又把神霄雷法內丹功施於劍術上,發揮至極致,真有轟雷掣電,沛莫能御之功。
  張正常演劍時,劍上隱隱有雷聲發出,便是此劍法練至相當高造詣時的徵兆,此套劍法
也因之名為「天雷劍法」。
  周易乃道家之經典,九陰真經雖不若周易那樣玄奧難測,卻也是道家武學之總綱,兩者
相通之處甚多。段子羽原本學這兩門功夫都難以理解,但他悟性本高,又經百劫師大打通小
周天,服下「先天造化丹」後不僅培元築基,而且打通了大周天,內力的造詣已極深,所欠
不過是火候純熟,閱歷增長而已。
  是以三遍之下便能將這天下最複雜多變的劍招記住,與九陰真經兩相印證後,對劍術的
上乘境界已略窺端倪,與一月前的自己全然是兩個人荏苒又是一月流逝,已是九月初秋,西
風漸殺,地上已積了厚厚一層殘花敗葉。
  段子羽感到對九陰真經和天雷劍法的理解已達頂端,諸多懸難惟有期之於來日解決。
  屈指算來,百劫師太之約已迫在眉睫。他匆匆收拾好行囊,封好密室,在歐陽九墓前灑
淚拜別,匆匆上路。到得渭陽,買了一匹烏椎馬,乘之疾行。
  這一日中午時分。他策馬進了西安城。西安是西北重鎮,素有」古都「之稱,士民繁
庶,人煙幅湊,商賈雲集。
  段子羽目睹繁華街市,他十年穴居古廟之下,幾曾見過這等風光,處處均感好奇。
  他衣飾華貴,丰神俊朗,怒馬如龍,也惹來不少好逑少女的注目。
  到得一家懸有」太白醉酒「的酒樓,青衣小帽的夥計早已迎將出來,把住韁繩,連珠價
把酒樓的拿手好菜報了出來,並說這就是大詩人李白當年醉酒之所,唐明皇下詔召他入宮作
詞,他還「自稱臣是酒中仙,天子招來不上船。」
  段子羽心中一喜,甩蹬下馬,交與夥計後,便拾階而上,來到二樓的雅座。
  飲酒、菜餚他可全然內行,歐陽九曾把天下名酒,幾大菜系各省各城的名菜一一講給他
聽,當時也不過是為消寂寞,此刻段子羽點完酒菜,卻把老闆蒙了個正,還以為他真是名門
巨貴的公子哥,不敢怠慢,親自下廚督辦。須臾,酒菜齊備,段子羽急馳多日,不過以乾糧
果腹,此刻酒菜香溢四座,舉杯下箸,痛飲大嚼起來。
  正吃得歡快,忽覺背後微風一掠,他一手反探出去,恰恰捉到了一隻手,這隻手剛剛插
進他背囊中,一吃他捉住,不禁呀了一聲。樓上頓時嘩然,老闆和夥計齊地搶上來,驚問
道:「公子,這小丫頭是小賊嗎?」
  段子羽回身一看,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面紅耳赤地站在面前,一隻柔若無骨,纖長白
嫩的手落在自己掌握之中。當下另一隻個舉杯笑道:「是妙手妹子,好久不見,一見面還是
這麼愛鬧著玩,掌櫃的,再加一副杯箸,酒萊照式再上一道。」
  掌櫃的心中釋然,酒樓鬧賊對生意上可不大好,既是兄妹鬧著玩,當然無妨。可他開了
幾十年酒樓,過往行旅,三教九流哪些不曾在眼皮下閱過,這一雙招子毒得很,總覺這兄妹
間有些不對勁。但生意上的人只求嫌錢,講的是和氣生財,哪有事不找他,他反去找事的道
理,當下又送酒菜杯著上去。
  小姑娘坐在桌前,滿臉紅霞尚未退去,神情甚是扭泥,手往回抽了幾回,就如嵌在石縫
裡一樣,哪裡抽得動。索性任他握著,看他還有什麼奇招,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她八歲習
偷,學自名師,十二歲上出道,至今五六年了,凡是看上眼的東西從沒在手底下漏過,哪想
到今日失了手,聽人家稱她妙手妹子,那明是賊的雅號,不知這小子具何用心。
  她哪裡知道一般人對妙手先生,妙手妹子恨之入骨,段子羽對之可親近得很。他生平最
愛的人歐陽九便是這一行的老前輩。張宇真盜了明教的聖火令,被顏垣的重手暗器擊斷雙
腿,逃至他練功之地時,已是神疲力竭了,又被顏垣等人循蹤追到,換了旁人早已退避三
捨,免得沾上些賊味上身。段子羽卻敵汽同仇,大施九陰白骨爪,將顏垣等人殺了。此刻握
著這雙柔荑,心中卻也納罕,怎麼這世上漂亮的女孩子都願意作小偷?當下還怕被人看破,
和這對面而坐的「妙手妹子」姨媽長,姨爹短地攀談起來,妙手妹子自是樂得敷衍,兩個人
空裡來,空裡去,把件沒影的事聊得熱火朝天。
  聊著聊著,段子羽的手便鬆了,笑道:「妙手妹子,你這番要到哪兒去呀。」
  妙手妹子見四周已無人注意,貝齒輕咬,低聲啐道:「妙手,妙手,你省了這兩個字好
不好,難聽死了。」
  段子羽心道,你作得出來,還怕人說,但見她嬌嗔滿面,飛彩流霞的臉,心一軟,不再
調侃。笑道:「省便省了,有何難。」
  他酒足飯飽,急於上路,招來夥計算完帳後,把一錠黃金放在對面,笑道:「妹子,後
會有期。」轉身下樓去也。
  那位姑娘撫著那錠金子,癡癡地望著他的背影,忽然牙關一咬,毅然跟了出去。
  段子羽牽馬出了南城門,擬欲經漢中,南下入川,直馳峨嵋。
  他方要上馬,忽見前面林子裡轉出一個姑娘來,他咦然笑道:「妙……妹子,真是山不
轉水轉,不想這麼快就又見面了。」他費了好大勁兒,總算把那「手」字吞了回去。
  姑娘春山隱蹙,揪然變色道,「就要死到臨頭了,還只管油嘴滑舌,恐怕死了都是糊塗
鬼。」
  段子羽笑道:「妹子,我可沒敢得罪你,可必拿死來咒我。」
  姑娘咬牙道:「咒你?你要是得罪我半點,此刻已經死了。」說著伸手取過馬鞍,從中
揭開,裡面居然是密密麻麻的蜂尾鋼計,一色藍汪汪的,顯是喂有劇毒。
  段子羽驚然汗出,顫聲道:「這,這是誰作的手腳?」那姑娘道:「告訴你,你也未必
認識。其實我也是我此一舉。你躲過了這一關,躲不了下一關。告訴你也不過是讓你多活一
陣子。」言下黯然,啼噓不止,眼圈都紅了。
  段子羽怪道:「姑娘,是哪些人要害我?是魔教中人嗎?」
  那姑娘歎道,「豈止魔教,三山五嶽的好漢們都衝著你運氣呢,這裡距峨嵋遙迢千里,
你這條命十有九成是要扔在道上了。」
  段子羽不解道:「魔教中人要殺我那理所當然,可三山五嶽的英雄們我見都沒見著一
個,更別說得罪了,他們為甚要害我。」
  姑娘幽幽道:「這就叫『懷壁其罪』,你當然沒得罪他們,可人家都說你身上有部九陰
真經。九陰真經是天下武學的總綱,誰不想得到它。若跟你要,你當然不會給,自然只好殺
人奪經,這也叫實逼無奈。」
  段子羽明白後,倒笑了,道:「妹子,謝謝你救我一次,且看天下英雄誰能得去我段子
羽的大好頭顱。」
  「小子,好氣魄。」一人從城牆上一蹴而至,如怒鷹般攫向他背上的行囊。段子羽一
驚,撥劍一招「兩儀剖判」劈向那人左、右臂。那人不接招,身子靈巧地在空中一折,輕輕
鬆鬆地落在前面。怪聲道:「小子,難怪敢口出狂言,倒還有點道行。」
  段子羽見此人渾同武大郎一般,一顆頭卻是大得出奇,五官扁平,不見凹凸之處,倒是
一馬平川。
  這人嘻嘻笑道:「小死妮子,吃裡扒外,壞了我的大事,看我不到君山找你老娘算
帳?」
  一人應聲道:「她老娘在此,七手童子,這帳你要如何算法。」段子羽一看,一個中年
婦人從左邊城牆躍下。此人頭大頸短,身子粗壯,便如屠夫般,面孔奇醜,鼻孔向天,兩顆
門牙掀露在外,甚是可怖。
  那姑娘喊了聲「娘」,便奔了過去,段子羽一聽她喊娘,又見母女倆親熱的樣子,直覺
天下奇事無有逾於此者。如是一個嫫母、無鹽的醜女怎能生出這麼一個精靈水秀的女兒,真
是匪夷所思。
  七手童子見她到來,倒似有些畏懼,尷尬笑道:「史幫主,我是和青兒說著玩的,您別
在意。」史幫主哼了一聲,瞧也不瞧上他一眼,頗含不屑之意。
  段子羽心裡暗笑,你們兩位之丑可稱千古妙對,卻不知這兩人的來頭。
  史幫主乃丐幫幫主史紅石,其父史火龍是前任幫主,頗得幫眾愛戴,後遭金毛獅王謝遜
的師傅混元霹靂手成昆所害,死於非命,史紅石被活死人墓的人救出,送回丐幫,幫眾感念
史火龍的恩義,便奉此女為幫主,那姑娘史青便是她的女兒。
  七手童子吳之乃是漢中一帶有名的人物,幼染奇疾,治之雖愈,這身體始終如小孩般。
偏偏這頭卻大得出奇。人雖如五寸釘,腦子卻聰慧過人,一雙巧手下木牛流馬紙鴦之屬全如
活物一般,家中無僕傭,除了看門的蒼頭,灶下的老媼外,茶水、打掃之役全由手下製出的
這些木人來作。
  更打造得一手好暗器,喂以獨門毒藥,一經沾身,無人能解,是以漢中一帶聞聽七手童
子之名,無不談虎色變,趨避不及,七手是讚他手巧抵得上旁人七隻手,卻也暗含他的盜術
高明。本來他家資富饒,無需愉竊,但他自小落了殘疾後,心性大變,見旁人有好的東西,
若不將之據為己有或將之盜來毀掉,那是絕難甘心的,漢中一帶的富戶失竊了東西,若聽說
或斷定是七巧童子所為,便都絕了尋回之心,史青便是他唯一的及門高足。
  七手童子也是中年人,尚獨身一人,也不知是怎樣的緣份,竟單戀起史紅石來,而且二
十幾年窮迫不捨,彌老彌堅,史紅石卻流水無情,對之不屑一顧,諸知此事的人都始之橋舌
不下,繼之搖頭不解,最後也只得歎為天設孽緣,無理可喻。
  此次二人協議奪得九陰真經,由史青先出面盜書,見不成,便由七手童子頓飯間仿造了
一具內含暗器的馬鞍子,只消他往上一坐,針刺入肉,劇毒見血即發,斃命無疑。哪料史青
一見之下,居然情神暗萌,揭破了這陰毒手段。
  史青對史紅石道:「娘,他身上沒有真經,您和師傅就別難為他了。」
  七手童子嘿嘿笑道:「史幫主,女大不中留啊,青兒這小妮子生了外心了。」
  史紅石哼道:「我自己養的女兒自己知道,不用你在旁說風涼活。都是你教徒不精,青
兒才失手被人捉住,欠下了人情、當然要補還人家了。現下一還一報,兩下扯平,段公子,
不管你身上有無真經,隨我到君山走一遭吧。丐幫也不能讓你落在旁人手上。」
  段子羽對她本無好感,聽她言詞強橫,更增厭憎之情,舉劍道:「只要你有這本事,陰
曹地府段某也陪你走一遭。」
  七手童子桀桀怪笑道:「小子,敢對丐幫史幫主無禮、老於非讓你吃足苦頭不可。」心
上人在前,他哪有不藉機賣弄一下手段,以博心上人一樂之理,當下鼓勇而前,當仁不讓的
氣概流露十足。
  段子羽見他撲來,勢頭甚猛,側身斜避,一爪向他肩上抓去,他服過「先天造化丹」
後,功力何止陡增數倍,這一爪尚未抓到,爪風已透骨而入,七手童子怪叫一聲,斜刺裡掠
開去,右手一甩,一篷暗器打來,段子羽見暗器在陽光中發出耀眼的藍光,不敢怠慢,一招
「雷天大壯」將暗器盡數砸開。
  七手童子左肩骨疼痛如裂,毗牙列嘴,平原式的面孔有了丘陵式的起伏,他惱羞成怒,
揉身復上,左一腿,右一腿,人如風車般旋轉如飛,瞬息間踢出七十二腿「無形幻影腿」。
這是他的成名絕技,施將出來,確是非同凡響。
  段子羽毫不示弱,登即攻出八爪,六十四劍,這八爪剛猛凌厲,七手童子腿功雖佳,也
絕不敢以血肉之驅硬對這可開金裂石的九陰白骨爪,只得旋即變招,那六十四招天雷劍法仿
佛招招是克制七手童子的腿法,七手童子心中駭絕,眼見對方每一招都似專門為克制自己的
腿法而創,招到中途便似自己將腿送至鋒刃上一般,不得不變招,連發暗器的工夫都沒有,
只要稍緩剎那,這兩條腿便非屬已有了。
  這天雷劍法乃仿周易所作,陰陽五行相生相剋之理自在其中,蘊含天地間萬物變易之
理,是以對方每一招出,劍法中便有一相應的克制招數,七手童子以為是專為克制自己而
創,倒是太抬高了自己。
  段於羽初次以此劍法與人對敵,火候固然不到家,臨敵經驗更是膚淺之至,這才使得七
手童子能盡情踢完七十二無形幻影腿。若是張正常在此,一招之下,七手童子便要改大號為
「無腿童子」了。
  七手童子一口氣換不過來,內力剎那間盡失,跌落地上。段子羽順勢用劍抵住他咽喉,
只消手上微微一用力,七手童子便告鳴呼哀哉了。聽得兩聲驚叫「別傷他」、「別傷我師
傅」,段子羽本來恨這七手童子手段歹毒,自己險些著了他的惡道,這一劍便要取他性命,
聽得史青的喊聲,心中一軟,止劍不發。
  七手童子聽到耳中的卻只有史紅石那一句「別傷他」,只覺佛語綸音無此聖潔,迦陵鳥
的叫聲也遜色許多。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她十幾年來始終冷語冷面相向,無論自己為她作
什麼事,對她說什麼話,她都不假絲毫辭色。在這生死悠關之時,終於換得她幾縷芳情,心
中激盪,恨不能再為她多死一次。悲的是自己落此慘敗,縱然不死,以後又何顏以對心上
人,他心中一狠,戾性大作,手腕一揚,一篷暗器打在段子羽胸上,他是竭盡全力而發,其
勢如電光石火,段子羽不虞有此,相距又近,待見藍光飛來,已感胸口震盪,知道中了暗
算,手中劍待要透喉而入,忽然想到,我既必死,又何需多殺一人,多造業障。一念慈悲,
劍已垂落,他坐在地上,只感頭中眩暈,本能地凝起心神,保持靈台空明。
  聽得史紅石母女二人同聲驚呼「不要」,其中意蘊七手童子和段子羽俱都明瞭,都有凡
縷柔情纏繞心頭。
  史青哭叫道:「師傅,他既不傷你,你又何必殺他。」七手童子語結,片刻方道:「你
師傅豈是讓人饒命活下來的,他殺不殺我,我都要殺他。武林中人過的是刀頭蘸血的生涯,
該殺的就要殺。」口中雖硬,卻不敢面對史紅石,史青哭叫道:「段公子,,都是我害了
你,我也不活了。」
  拾起地上的劍便欲自殺相殉。
  史紅石大駭,忙叫道:「使不得。」一掌打出,正是降龍十八掌的「亢龍有悔」,此掌
在十八掌中最為剛猛,雖相隔五六丈遠,仍把劍震飛出去。段子羽忽然開口吐聲道:「不必
如此。」胸口的毒針籟籟震落。
  三人均是大駭,七手童子的手勁史氏母女是深悉根底的。有一次在丐幫君山總舵,七手
童子酒酣之際,露了一手武功,把十幾枚毒針打入一塊石頭裡,把石頭砸碎後,十幾枚毒針
竟然一根不變不折。三人都以為相距如此之近,這一次又是竭盡生平之力所為。毒針必擊穿
心肺,連毒都屬多餘之物了。
  原來段子羽雖不及閃避,但對敵之際,九陰真經的內力經先天造化丹激發後。早先遍佈
同身,一遇外物襲擊,自然生了反應,積聚一處,抵禦外力,,便如人的眼皮反應一般,無
須意識的命令,是以這些針只入肉二分,便遏阻不前。段子羽凝聚內力,將毒逼在胸口,全
力一運、毒針與毒血井出。三人哪知他服過「先天造化丹」,還以為他內力造詣已近金剛不
壞之體,卻又料錯了。
  段子羽緩緩起身,胸口餘毒不能盡去,還不能妄運內息,黑紫色的毒血沿衣襟涔涔而
下,驚得三人矯舌不下。
  段子羽拾起劍,強笑道:「史幫主還欲賜教嗎?」
  史紅石身為天下第一大幫幫主之位,豈能作些落井下石之事。雖然極欲得到九陰真經,
而且目下只要將這小子點倒,帶回君山,不愁得不到真經。但如此一來,丐幫在江湖中數十
代的清譽豈不是要毀於已手。
  她雖是婦人,但向來處事決斷果敢過於鬚眉,一轉念間,擺手道:「段公子,丐幫這一
關容你過了。日後你果真能大難不死,盡可到君山找回今日的場子。我史紅石雖是女流之
輩,也絕對會給你公平。七手童子,把解藥給他。」
  七手童子如奉法旨,忙掏出兩個瓷瓶,扔過來道:「紅的外敷,黑的內服,可別弄錯
了,那就真無藥可解了。」
  段子羽全力震住毒傷,實無再戰之能,接過後,將兩種藥外敷內服,將傷口包紮妥當,
勉力躍上馬背,提劍而行。
  七手童子的解門獨藥甚是靈驗,行不多時,傷口已無黑紫色血流出,麻癢之感已消。頭
中清明如初。些許皮肉之傷在他而言已無妨礙。
  他忽然勒住馬韁,回頭笑道:「妹子,怎麼又是你,你準備陰魂不散地,纏我到幾
時?」
  史青偷偷躍上馬背,原來要唬他一下,不想被人識破,不禁有些失望,怪道:「你怎麼
知道是我?」
  段子羽笑道:「我一聞到這股香味兒,便知是你,哪用去看。」史青撇嘴道:「吹牛不
用本錢,我從小就不施脂粉,哪來的香味兒。」
  段子羽作驚訝,道:「真的麼?待我仔細嗅上一嗅,別是真的弄錯了,」說著,伸手到
史青脖頸旁,作出一副要大嗅而特嗅的姿態。史青臉上漲紅,心中慌亂,不自主地伸手撐
拒,一掌正推在段子羽的胸口傷處。
  段子羽「啊喲」一聲,仰身翻落馬下,重重摔在地上,鏗然有聲,史青也是驚叫一聲,
花容慘變,這一掌危急中不暇思索,竟用上了史紅石授她的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
一見段子羽直飛落馬,直挺挺不動,自己手上卻血跡斑斑,顯是把他未癒的傷口打破了。忙
也躍下馬來,俯身段子羽臉旁。
  一探他鼻息,登時心中一震,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非但他鼻息無有出入,連所觸的肌肉
都冷硬起來,又側耳貼在他胸前,心臟也寂然不動,她頓感手足俱軟,俯在段子羽身上痛哭
連聲。
  哭了一陣子,忽聽段子羽出聲道:「沒錯,沒錯,妹子,我嗅了這麼半天,再不會有
錯,一定是這股香味。」
  史青一聽他的聲音,機伶伶打了個冷顫,叫道:「鬼!羽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別作鬼
嚇我。」段子羽直坐而起,笑道:「朗朗乾坤,哪來的鬼,妹子,你剛才叫我什麼?再叫幾
聲。」
  史青一見他狡黠的眼神,便知是人不是鬼了,不由得絆紅滿面。心中由悲轉喜,眼淚仍
是籟籟而落。
  這一掌打得也著實不輕,若是打在旁處也還好些,偏偏既是「膻中」要穴所在,又被七
手童子打傷過。段子羽躺在地上,以真經中的「龜息消大法」調運內息。疏通經脈,療治外
傷,倒也並非純係要嚇唬史青。待見她惶恐無著,來探他鼻息,便索性閉住內息,裝死嚇
她,但見她哭得甚是哀切,這才起身,免得她又要尋死覓活的。
  段子羽摟住她道:「好妹子,我又沒死,你怎麼還哭啊。」
  史青雙肩被他攬住,很想掙脫開來,卻又怕用力過大,再來個亢龍什麼悔的,真要後悔
莫及了。是以動也不敢動,嬌嗔道:「你死了才好呢,省得來不來就輕薄人家。你是小皇
爺,我是叫化女,是小賊。怪我不該枉自一片好心,來看看你傷勢如何,,倒被你輕薄作
踐。」說著說著,眼淚又一發而不可收拾。
  段子羽慌道:「好妹子,我哪裡敢輕薄你來?你說出來,我以後好改。」史青道:
「你……你……你。」連說了三個「你」字,卻也說不出段子羽哪裡輕薄來。她自小及大。
在丐幫中被當公主般捧著,尋常幫眾見了她自然恭而敬之,趨避下風,幾位常見面的長老都
是年歲一大把的人,自不用和她避什麼嫌疑,於這男女之事上所知甚少,只是她年過及笄,
情竇初開,朦朦朧朧地覺得段子羽要嗅她頸上的香氣甚為不妥,有些近乎人們口中所說的
「輕薄」。但若確鑿地指出來,卻又不知該怎麼說。而且自己現今被他摟在懷裡似乎更是不
該,偏偏心裡又喜歡得緊。
  段子羽卻比她更為混沌,他朝夕只與歐陽九相處,歐陽九盡自己所知,無不傾囊相告,
卻獨獨與這事上片言不提,是以段子羽的心中只有好人、壞人、親人、仇人之分,對於世俗
上的男女之防全然不知。
  段子羽見她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心中大為得意。他一見到史青便覺特別的親
近,是以調笑無忌。此時見她紅暈滿頰,梨渦微現,晚霞映照之下,艷麗不可方「物,不覺
動情,柔聲道:「好妹子,告訴我,你怎麼自己找到我來了。你娘他們哪?」
  史青只覺他手上兩股熱力透將過來,登時全身躁熱,心頭如揣了對小兔子般怦怦亂跳。
忙輕輕掙開他的手臂,側過臉去,讓晚風吹拂自己發燒的面頰,半晌幽幽道:「誰叫你在酒
樓上『妹子』『妹子』喊得那般親熱,弄得人家心硬不起來。又怕你帶傷走了,路上被那些
挨千刀的劫路小賊撿到便宜,這才偷偷跑來想幫著你,若是幫不上你,便和你一道死好
了。」
  段子羽聽得這番話,心頭狂喜。他這番出道,世上除了仇人外,都是休戚無關的陌路
人,每想到自己將如浮萍一般,浪跡四海,便不禁自傷身世,酸楚淚落,每見到亮著燈火,
有笑語傳出的茅屋農舍,便歎羨不已。現今見史青對自己情深如斯,平空中多出位可以相依
相賴的紅顏知已,喜悲交加,淚水潸然而下。
  史青聽他沒有回聲,轉過頭來,見到他這副尊容,既好生不解,又愛憐橫生,伸袖拭去
他的淚水,關切地問道:「羽哥,怎麼了?是不是我弄痛了你的傷口?」
  段子羽搖頭道:「不是。是我自己感傷身世,然這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難得妹子對
我這麼好,是以淚落。」史青聽他說得淒涼,不禁衝口道:「我會一輩子對你這麼好。」
  話甫出口便覺失言,段子羽卻是大喜,道:「真的?」史青見他渴盼的面容,毅然道:
「真的。」段子羽還有些半信半疑,敲釘轉腳,伸出手掌道:「一定?」史青此時倒平靜下
來,伸出手掌與他對擊三掌。想到自己半日之內居然私訂終身之約,雖說得郎如此,可以無
憾,但心中空落落的,說不上是喜是悲。
  段子羽大喜過望,卻全然不知這簡單的言語和儀式中所蘊含的最莊重的真諦,握住她的
雙手道:「妹子,謝謝你對我這麼好,我也會一輩子對你好了。」史青心中一酸,笑道:
「羽哥,你本對我就好。我要偷你的東西,你不但不怪我,還請我喝酒,還送我金子。」說
著,從袖中摸出那錠金子,此刻才感覺到,這錠金子竟如是之重。
  段子羽笑道:「這算什麼,妹子喜歡,我這裡有更好的。」
  打開包裹,取出一串珍珠項鏈,為她掛在脖子上,一枚鳳頭釵插在她發譬上,一隻蝦須
鐲,套在她腕上。史青不忍沸他美意,任他施為,心中又想,這或許便是人們所說的文定納
聘之幣吧。
  段子羽為她樁飾停當,退後兩步,細細觀賞。只覺這珠寶益增光彩。口中嘖嘖稱歎。史
青被他瞧的不好意思,又見晚霞滿天,時辰不早,這一帶卻甚是荒涼,連個借宿的地方都沒
有。起身道:「羽哥,咱們還是快上路吧,前面三十里處有個小鎮,趕到那裡投宿吧。」
  段子羽登時想起還有大事要辦,忙忙牽過馬來,又見西風肅殺,甚是勁厲,史青翠袖單
衣,恐她不勝風寒,取出一件貂領黑絨大髦給她圍上。二人並騎疾行,烏椎馬腳程極快,日
頭剛落時分,已到了小鎮。
  小鎮上住戶不多,客棧也僅有一家,這一帶往來客商不多,生意也清淡得很。
  掌櫃的見到一對鮮衣怒馬的玉人光降,真感榮寵無比,上下夥計人等忙前跑後,不大會
工夫,整治一桌還算齊整的酒菜。
  段子羽和史青對飲對斟,兩情歡洽,飲到半酣,史青在桌下拉過段子羽手來,一筆一劃
地寫著,外人看來,還以為這對小夫妻酒動春情,捏手捏腳地調情呢。段子羽卻是渾身一
震,史於寫的是「酒裡有毒,慎勿莽動,想法逼毒。」
  段子羽暗暗行氣察查,果真著了人家的道,卻想不出下毒是何等人,只得暗暗提氣,將
毒聚在一團,逼在胃部。
  心中凜然。
  廚房裡轉出一人,嬌聲笑道:「小皇爺駕到,臣妾等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則個。臣妾這
裡給您見禮了。」說罷,斂衽福了三福,神態嫵媚之中不無恭謹。
  段子羽一見大怒,喝道:「武青嬰,好個賊婦,居然還有膽子來見我。」作勢欲起,史
青忙拉住他的手,重重捏了一把,段子羽想起她的「慎勿莽動」的勸戒,又坐了下去。
  武青嬰雖已年逾不惑,但自重姿色,於養顏之術上頗有所精,是以看上去不過三十許
人,而妖冶婀娜,較之一般少女更具魅力,於她的「雪嶺寒姝」的綽號頗不相符。
  武青嬰笑道:「小皇爺,臣妾等是有疏禮之處,您大人大量,又何必動怒,別氣壞了您
的龍體,臣妾忙於接駕備酒,一不留神把一瓶藥粉撤在酒菜中了,毀掉重作又怕小皇爺等的
焦急,反正這東西吃下去也無妨礙,不過是暫時不能和人動手罷了。臣妾想小皇爺乃萬乘之
尊,縱有天大的事也是臣妾等代為料理,焉有勞您親自動手的道理,小皇爺索性休息幾日,
這藥勁兒有個三五天也便過去了。」
  旁邊一人大聲道:「師妹,和這小子囉嗦什麼?倒像他真是什麼皇帝老子似的,沒的損
了自己的身份。」
  段子羽循聲望去,卻是衛壁扮成個夥計站在武青嬰身旁,易容頗是高明,若不出聲;實
難認出他便是風流倜儻,卓爾不群的衛莊主。
  武青嬰鄭容道:「師哥,你這話可是大不敬之語。想我四大家臣也世代尊段氏為帝,小
皇爺雖失國蒙難在外,那是我們作臣子的恥辱。這麼多年來,我們四大家哪一代不是以興復
大理故國為已任。只可惜勢單力薄,時機未至,徒呼負負,我等雖不肖,亦當秉承祖宗遺
志,豈敢忘了故主。小皇爺神武天縱,我等更應追隨麾下,甘效死命而已。」
  段子羽心下暗暗稱奇,當面撒下瞞天大謊臉不紅,心下跳固屬難能,但像這般講得慷慨
激烈,滿腔忠義,卻非辯口宏才不足以作到。他原本以為落人這二人之手,必先受番折辱方
能就死,是以始終不敢運功將毒逼出體外,掌上蓄滿功力,一俟二人走近,便猝然發難,圖
個同歸於盡。
  不料武青嬰滿口忠義,若非歐陽九無數次講過當年便是這二人勾結一群蒙面客上府奪取
一陽指譜,段子羽當真要以為這艷婦真乃忠烈之土了。
  史青在背後伸指於他手上寫道:「此毒邪門,解藥不靈。」他此刻方徹底絕望。史青的
師傅七手童子是使毒的大行家,凡使毒者必然擅解毒,是以各種解毒丹丸史青的囊中無不俱
備,她乘幾人說話之機,偷偷連服了十幾種解藥,可哪一種下去都如泥牛人海,一點反應也
沒有。她心下大慌,這才在段子羽手上寫明。她年齒雖稚,卻也是老江猢了。江湖閱歷較段
子羽豐富得多,武青嬰和衛璧的為人她雖不悉知,但一遇到這陣仗,便知是生死大敵。先前
她要段子羽慎勿妄動,是寄望於師傅的解毒丹,解藥無靈,也只有拚命了。
  忽聽街上一人道:「說不得,冷謙,這窮鄉僻壤的,找家酒店都難,這幾天我的嘴上談
出鳥來了,奶奶的,總算這還有一家,雖不算好,禿子沒毛,也只得將就了。」
  話聲由遠及近,片刻間三人步聲囊囊,已到店門。衛璧神色疾變,伸手去撥袍下的長
劍,。武青嬰忙擺擺手,轉身趨入廚房。衛壁略沉吟間,三人已大步走了進來。
  卻見一個粗壯漢子手提一條黃狗,把狗在桌上一摔,大聲道:「店家,把這狗剝洗乾淨
了,大塊紅肉燒來下酒。」
  店中夥計俱是武家莊的家丁,見主人不發話,只得仰起笑臉,把狗提至廚下收拾。
  周顛回身看到段子羽伏身桌上,顯是醉了,只有史青兀坐桌前,神色差愕。酒餚滿桌,
香氣飄來,周顛一聞之下,食指大動,竟忍耐不住,大聲道:「小姑娘,討你盞酒吃,待會
再賠還你。」端起一盞酒,向口中倒去。
  史青咯咯笑道:「賠還倒不用,只是這酒有毒,喝不得的。」
  周顛一驚,頭向後一仰,酒化水線齊注他胸上,襟裳淋漓,煞是狼狽。又用力嗅了嗅酒
味道:「小娃娃這麼吝嗇,一杯酒值得甚麼,倒來嚇我。」
  史青笑道:「哪個捨不得一盞酒,只要你自認百毒不侵,這裡的酒隨你喝多少都可以,
只是到了閻玉毆上莫怪我不出言相告。」
  周顛見她巧笑嫣然,滿臉輕鬆狡黠的神情,欲待不信。
  但他生平大小數百戰,無論對手武功多高,他多未服輸氣餒過,獨於「毒」之上最為忌
憚,深知無論你武功何等高強,只要不到金剛不壞,百毒不侵的境界,一旦著了「毒」的
道,便如太阿倒持,不但生殺之機全捏在對方手裡,而且常常令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到
這份兒上才是最可悲哀的。是以饒是周顛膽大如斗,酒肉的香味誘得他心癢難熬,卻也不敢
以身試毒。
  他正待抓名夥計來試試,回身看時,廳堂中只有說不得和冷謙,餘人卻已不見了。
  原來衛壁一見這三個魔頭進來,已是頭大如斗,還未思付好如何應付,又被史青道破酒
菜中有毒的天機,心知此事不難驗明,自己夫婦和幾位家丁縱然一湧而上,襲其不備,也不
是這三位魔頭的對手,是以當機立斷,溜入廚房,和武青嬰作一處,從後門溜之乎也。這些
家丁訓練有素,一見主人開溜,俱都不動聲色,三三兩兩分別從前門,後門從容離去。說不
得和冷謙雖覺不對,但見這些人武功平常,又未出手對付自己,也便不盾出手攔截。
  一直伏在桌上的段子羽忽然抬起頭來,口一張,噴箭也似一股水流射向門外,左手挾起
史青,道聲「走。」身子從椅上躍起,欲向外追去。說不得斷喝一聲:「留下。」一隻碩大
無朋的布袋迎頭罩至。
  段子羽大駭,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兵器,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付,只得腳下一錯,用張
正常所授的「禹罡步法」避過了這一下。說不得「咦」了一聲,頗出意外。他生平以袋子為
兵器,練就一手套人絕技,出手之下,鮮少有不應聲落袋者,當年明教教主張無忌和他初遇
時,便把他一下裝人袋中,背上大光明頂,解脫了明教覆滅之厄。
  (事見《倚天屠龍記》)近些年來,他於這袋子套人之術上更是孜孜以求、精益求精、
已絕少有失手之時。眼見一套不成,二套跟進。段子羽旋身飄開,腳尖一挑,把桌子勾了起
來,酒壺、酒盞、杯盤碗筷之屬一齊飛進袋中,湯水淋漓,叮噹有聲。
  周顛撫掌大笑道:「妙極,妙極。」說不得苦巴著臉道:「妙個屁,小娃子毀了和尚的
法寶。」順手一擲,將袋子拋出門外,兩手一晃,又多了兩隻布袋,一左一右,包抄套來。
  史青大聲嚷道:「和尚,你講理不講,我不讓你們喝毒酒,是為你們好,怎麼恩將仇
報?」周顛也奇怪道:「說不得,你幾時與兩個娃娃結了樑子?」說不得見段子羽步法精
妙,手上抱著一人,竟又奇而妙之地躲過了他的第三連環雙套,心下的猜疑更敲實了幾分,
反問道:「你忘了和尚叫什麼了?」
  周顛怒道:「放屁,你奶奶的沒來由欺負兩個娃娃,當然說不得。」說不得不溫不惱,
兩手布袋覷準了段子羽二人,一上一下,兜轉套來。
  段子羽先還不知這三人是什麼來頭,他伏在桌上運氣逼毒,待將毒逼出七八成後,見武
青嬰和衛壁等人沒了蹤影,心念大仇,急起追人,並沒看清這三人。哪知說不得一見到他的
面容,陡然想起范遙和殷野王所述的荒廟中的白衣少年,這二人鎩羽後,將這一戰說得甚為
詳盡,說不得又見是一另一女,與范、殷二人所說相符,還以為這二人也是逃走呢,登即出
袋攔截。
  段子羽一見市袋飛來,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普天下擅此絕技的僅明教說不得一人,這
是獨家標誌。對江猢上已成名的人物,歐陽九都曾一一為他講說,說不得等五散人自在其
中。只是以說不得最為好認。當下心中叫苦,這運道也是差之極矣,見說不得這兩隻布袋使
得極為精奇,稍有不慎便會陷身其中,自付落入明教之手絕不會好於落在武青嬰手上,將禹
罡步法熟極而流地走將開來,說不得的第四套又落了空。
  說不得心中駭然,在他而言這是絕無僅有的事。周顛和冷謙也都「咦」了一聲,覺得此
事直是匪夷所思。
  段子羽乘三人稍一分神之機,身影一晃,從說不得和周顛二人中間飄身而過,周顛伸手
一抓,足差了兩寸沒夠到他肩頭,眼見二人即將鴻飛冥冥,一直不言不語的冷面先生冷謙雙
手疾揚,喝道:「打。」霎時、破空之聲大作,十枝爛銀短筆五枝封住門口,五枝打向段子
羽背、肋大穴。
  段子羽單手抱人,左肋下空門大露,耳聽得破空之聲甚厲,知道是重暗器打來,面前白
光倏閃,只得向後退讓。
  十枝筆在門口兩兩相撞,火光閃爍,卻不沉落,一齊掉向朝段、史二人打來。
  說不得大喝一聲彩,拍手道:「冷兄,幾年不見,你這手暗器功夫使得更具火候了。」
眼見十枝短筆勢猛力沉,段子羽腳方落地,已難以避開,心下甚慰。「只聽得叮、當幾聲脆
響,十枝短筆齊落地上,俱被段子羽一劍削斷。史青於短筆飛來時,也是心驚膽戰,偏生身
上中毒,四肢俱軟,眼見短筆向身上招呼,亦無奈它何,段子羽一招」大火明夷「將十枝筆
盡數削斷,她忙忙地喝了聲彩,道:「好妙法,羽哥,這片刻的工夫你的劍法又精進了許
多,佩服,佩服。」這一半是真心稱讚,另一半卻是模仿說不得而加以挪榆。
  說不得和冷謙自是聽得出來,不由得臉上一紅,卻也更為心驚。眼見這一劍內功頗具火
候,出劍的方位,速度更是不同凡響,很有些名家宗匠的味道,冷謙是用劍的行家,他自己
打出的暗器上實則附了七八種力道,或直飛、成左旋、成右旋,或後發先至,或上者打下,
下者打上,變化甚多,便是自己也不能如他這般一劍盡數削落,不由得讚道:「好。」
  周顛皺眉道:「和尚,你什麼時候和後生小子結下樑子了?」他雖行事瘋瘋顛顛,此時
倒也頗有急智,叫「和尚」而不喊「說不得」,當然是使說不得無推辭不說的借口。
  說不得苦巴著臉道:「哪裡是和尚我事生非,是韋一笑、范右使、殷野王和厚土旗和他
結的梁子,和尚是看在同教一脈的份上,才伸手管這檔事。」
  饒是周顛和冷謙閱歷豐富,身經奇事無數,也聽得矯舌不下,豈但是匪夷所思,簡直是
天下事無有奇逾此者。周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段於羽幾遍,搖頭晃腦,嘖嘖稱奇
道:「小朋友,你有多大的來頭,敢與韋一笑、范遙和殷野王結樑子,你能活到現在,真是
天下一奇。」
  段子羽朗聲笑道:「我只是個無門無派的孤魂野鬼,能在韋一笑和殷野王手中逃出生
天,實在是僥天之悻。」他兩番重挫在韋一笑殷野王手上,若無百劫師大和張正常一以絕世
神術,一以百年難逢的「先天造化丹」相救,早已魂歸幽冥了,而歐陽九終不免喪生范遙掌
下、想到此事,便不免憤亢胸臆。
  周顛擊掌笑道:「好,衝你這份明識和豪氣,我周顛子和你結個忘年交如何?這梁子我
們明教五散人替你化解。」
  說不得唬了一跳,忙擺手道:「使不得,顛兄,你若和這小子結交,五行旗非和你玩命
不可,此事可絕非我們五散人擔得下來的。」周顛不解道:「憑小子能和五行旗結多大的梁
子?」說不得跌足道:「厚土旗顏掌旗使和旗下二十多名弟兄都喪命在這小子手中。」
  周顛和冷謙都被這消息震住了,顏垣的武功較他們五散人並不稍遜,手下弟兄更個個是
百里挑一,身經百戰,悍不畏死的勇士,尋常的門派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除了遇到少林,
武當,峨嵋這樣的大門派,才致不敵,怎麼也想不到竟會斃命在一個籍籍無名的弱冠少年手
中…
  冷謙沉聲喝道:「納命來。」一劍刺向段子羽。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4

第 五 回礶 恩仇茫茫無處覓

  段子羽方欲接招,斜刺裡一條綠瑩瑩的短棒挑至,冷謙驀然感到劍上一股大力向外奪
去,忙運起內力回拉。只聽得史青欣喜歡叫:「媽。」
  史紅石擋開冷謙一劍後,身子向後一飄,已把史青從段子羽臂中抱了過來。面色惶恐地
問道:「乖孩兒,你沒怎麼樣吧?」
  史青一見娘親到來,心中篤定,咯咯笑道:「媽,女兒這不是好好的麼。」史紅石見女
兒確然無恙,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段子羽拱手道:「史幫主,令愛受在下牽累,中了衛壁和武青嬰這兩個賊子的毒,請史
幫主看護好令愛,我這便尋這兩個賊子要解藥去。」
  史紅石不由得心中一沉,七手童子是使毒的行家,史青是他的入室弟子,一手使解毒的
絕技自也學得十之七八,竟爾解不了自己所中的毒,這毒便絕非泛泛之物,當下心頭惶急,
點了點頭。
  段子羽舉步欲行,周顛喝道:「小子,想找由頭開溜嗎?」
  段子羽臉上驀然間紫氣瀰漫,殺氣大盛,冷冷道:「先收拾了你們也還不遲。」腳下一
錯,一劍已雷霆般攻至周顛胸前,左手屈指成爪,爪風赫赫抓向說不得。
  周顛不料他出劍如是之速,若非他身經百戰,經驗函豐,這當胸一劍勢難避過。危急中
身子斜向仰倒;拱如曲虹,後額著地,把鐵板橋的功夫用到了極致。說不得見是九陰白骨爪
抓到,絲毫不敢托大,提起布袋罩來。段子羽這一爪卻是虛招,用意在逼說不得自保,無暇
救應周顛。爪到半途便已撤回,右手劍向下一點,一記「海底針」,劍尖刺向周顛咽喉。
  周顛力已用盡,眼見劍光吞吐閃爍不定,自己無論向何方躲閃,都難逃一劍穿喉之厄,
心下悲涼,不料自己縱橫一世,居然死在一無名豎子手中。冷謙和說不得俱是亡魂驚冒,五
散人向來同榮共辱,如兄若弟,情誼篤厚,周顛身遭危厄,這二人也感同身受,只是變起倉
促,已是欲救無力,說不得將布袋拋出,冷謙一劍刺向段子羽背心靈台穴,但出手晚了半
分,也不過是力盡人事而已。
  忽然一物破空飛來,猶如電光石火般打在劍上,劍被來物一蕩,偏開二寸有餘,貼著周
顛頸邊刺在地上。此時冷謙一劍已刺至段子羽背後,說不得的布袋也迎頭罩來,段子羽向前
疾衝二步,避開了這兩般兵器,二人也不進擊,把周顛拉了起來。
  段子羽一看,震偏他劍尖的居然是一頂鐵鑄的道冠,心中駭然,知道是五散人中的鐵冠
道人張中到了。
  周顛大聲嚷道:「牛鼻子,還不快滾進來,五散人今天可要栽這裡了。」
  燭光掩映下,一個麻衣皂鞋的老道施施然走進來,笑呵呵地道:「顛兄勿躁,這小子的
正主到了,咱們五散人且作壁上觀。」說不得一怔,問道:「五行旗的人到了嗎?」鐵冠道
人笑而不答。
  段子羽正籌思如何對付這四散人,忽聽史青「啊」地尖叫一聲,兩腳一緊,腳踝上丘墟
懸中,三陰交幾大要穴俱被扣住,幾股大力將他向地下拉去;他低頭一「看,堅硬的地面鑽
出幾隻手,扣住他足踝。他虎吼一聲,極力上躍,撲撲幾聲,地下的人被帶出地面,可那幾
只手仍如鐵鉗般緊扣在腿上,僅躍起了半尺便又跌回地上。段子羽手起劍落,數道血柱標
出,幾人慘叫連連,幾支斷了腕的手仍扣往足踝,半天才落。段子羽心頭火起,惡生膽邊,
插劍入鞘,兩手屈爪,將地下拱出的三人每人頭頂抓出五個血洞,鮮血共腦漿齊流,三聲淒
厲的慘叫後,三人已死千血泊中。說不得,周顛等四散人看得目毗俗裂,這四人也都是殺入
不眨眼的魔王,但見此場面也不由得目怵心驚。史紅石雖與明教中人嫌隙頗深,也不禁搖頭
歎息,暗道此子殺性太重。史青更是緊閉秀眸,不敢觀看。冷謙當先一劍挺出,其餘三人也
各佔方位,圍住段子羽,意欲合四散人之力將之擊斃。五散人中以說不得和鐵冠道人武功較
高,雖較韋一笑和范遙略遜一籌,而在江湖上卻不亞於一般門派的掌門,幫主。此刻只是見
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忒也狠辣。才不惜自降身份,合力對付。段子羽少年心性,血氣方剛,
渾不知」怕「為何物。雖然久聞這四人的威名,心中卻無顧忌,撥劍擊向冷謙右肩,迫其換
招自救。竟是以快打快,玉石俱焚的打法。冷謙豈肯與他拚命,長劍斜轉,向他劍上封來。
段子羽身形一轉,手上天雷劍法如長江大河般運轉起來,前勢未盡,後勢已發,與四人戰在
一處。四散人起始還不甚在意,十數回合後,段子羽手中一柄劍如車輪般將四人圈在一起,
每人都感到似是單獨和他對敵一般,竟不是四散人合攻段子羽,倒成了段子羽包戰四散人。
史紅石在旁嘖嘖稱奇,但見段子羽每一劍發出並不是特快,招式也堂堂正正,並非偏邪怪誕
一路,但每一劍發出,都似放出一條無形的絲線,將四人纏住,四散人各自空有一身絕技,
此時竟只有見招拆招的份,全然無反擊之力。史青不知就裡,見四散人如穿花蝴蝶般繞著段
子羽疾轉,心中大急,身子雖動不了,舌頭卻靈活之至,叫道:「四個打一個,老的打小
的,不害羞,不害羞。」
  四散人聽在耳中,臉上發熱,可誰也不敢分心旁騖,逞論愛惜聲名,撒出戰陣了。五十
招過後,段子羽劍勢轉急,劍上隱隱有風雷之聲傳出,四人均感壓力加劇,對史青的嘻嘲刻
薄之語置若罔聞,凝神接戰,惟恐稍有不慎,真要八十老娘倒繃孩兒手,運糧船翻在陰溝裡
了。
  段子羽此時卻是靈台空明,腳下踏著禹罡步法,手上天雷劍法一招一式使出,一切都如
行雲流水,順勢而成。彷彿不是他在使劍,倒是劍法帶動他運轉。週身內力愈轉愈快,丹田
中真氣彌盛,劍招更是渾如天成,隨意揮灑,自成章法。至此,他才對天雷劍法的秘奧有了
真正的認識。此刻他對四散人已無敵意,權且將這四人當作練劍的靶子。
  這情景四散人也心知肚明,有數次劍尖眼見遞到身上,勢所難避,那劍卻如長了眼睛般
從旁滑開。明知對方是手下留情,若是比武較藝,四散人早已拱手認負,可現今是生死之
搏,況且劍光縱橫,如春蠶吐絲佈滿四周,縱慾退開也是有心無力。四人心中連珠價叫苦不
迭,不想一世威名竟要送在這荒郊野店中了。
  酣鬥了兩個時辰,段子羽陡然一聲清嘯,手上劍光暴盛,當嘟嘟兩聲,冷謙和鐵冠道人
的長劍被絞上屋頂,一柄穿房而出,一柄刺入大梁中兀自顫顫作龍吟聲。說不得的布袋質地
綿軟,渾不受力,也被絞飛出去,周顛空手對敵,倒是無甚損失,只被劍氣逼退三大步。
  四散人個個面色灰白,相望一眼,掉頭走出酒店。
  段子羽把全套劍法使完,只感心胸廓然,立在當場默思這一場交戰的經過,玩味揣摩,
得益匪淺,對於四散人的離去恍如未見。
  史紅石也被這一場爭鬥驚呆了,四散人威名素著,她自忖若是單打獨鬥,對付周顛和冷
謙還略有幾成贏面,對付鐵冠道人和說不得,絕無勝算可言,像這般與四人合鬥,恐怕連百
招都捱不過。不想竟然看到弱冠少年獨力打得四散人一敗徐地,直是匪夷所思。是以半晌才
喝彩道:「好,九陰真經的武功真不愧是天下武學之冠。」
  段子羽聳然驚醒,忙道:「史幫主,這不是真經上的功夫。」
  史紅石淡淡一笑,以為他是掩人耳目。史紅石限於先天稟賦和體質,武功雖未達到最上
乘,但丐幫的傳功、執法兩長老對天下武學所知甚詳,史紅石受教於這兩位長老,對於天下
武學,只要看上幾眼,便知是何門何派的,段子羽這套劍法她卻從未見過,是以料定是九陰
真經上的功夫無疑。
  段子羽見她意似不信,也不願多加解釋;心懸史青所中的毒,近前二步道:「青妹,你
身上的毒怎樣了?」
  史青蹙眉道:「別的倒沒什麼,就是渾身綿軟無力,聽我師傅說過,有一種毒叫『十香
軟筋散』服後便是這種症狀,大概真的著了這種毒的道。要不然,憑師傅配製的這十幾種解
毒丹,鮮少有化解不了的。」
  史紅石道:「青兒,你師傅也解不了嗎?」史青想想道:「聽說只有獨門解藥才行,師
傅恐怕也解不了。」
  段子羽恨恨道:「解鈴終須繫鈴人,我這便尋那兩名賊子去,一定把解藥找來。」史青
道:「羽哥,他們既有心下毒,哪裡會給你解藥。」段子羽淡淡道:「何必用他們給,殺人
奪藥我還不會嗎?」
  窗外一人冷哼道:「好大的口氣,解藥在我手裡,有種的便出來奪藥吧。」
  段子羽聞聲即出,卻見夜色中一人緩步走去,手中晃著一個瓶子。段子羽發足狂奔,前
面那人也猛然提氣疾行。
  史紅石抱著史青趕出屋來欲待攔阻時,只見兩個黑影一溜煙般向南方去了。
  段子羽追了一陣,與那人始終保持十丈的距離。一口氣馳奔二十里,前面那人揚聲道:
「娃娃,你死命追我作甚?乖乖不得了,你家爺爺要跑不動了。」喊著,躍入一道粉牆內。
段子羽隨即跟進,那人卻失去了影蹤、一陣秋風吹過,院內的竹葉瑟瑟作鳴,這是座軒敝豁
亮的宅院,疏疏落落有幾座小樓,院內的假山上還有幾道小溪淙淙流淌,儼然是王公貴胃的
別院。
  段子羽心中一凜,暗自恩忖,莫墮入奸人的算計中。他方待退出,前面暴起幾處燈火,
幾人喝道:「什麼人擅闖私家府弟?」
  燈籠火把下,八個衣飾華貴,相貌不俗的人圍了過來。
  段子羽拱手道:「在下因事誤闖貴府,還望恕罪。」一人冷聲道:「夜人民宅。非偷即
搶,且莫管他什麼來路,捆起來再說。」段子羽面容一肅,正要動怒,忽聽一個威嚴的聲音
喝道:「休得無禮。」
  這八人聞聲齊地躬身唱喏,只見一位身著綿袍,氣字軒昂的中年人走過來,拱手道:
「深夜不知有客光臨,有失迎迓,下人無禮,還望鑒諒,請移駕舍下一敘如何。」
  段子羽笑道:「多承盛情,只是在下尚有要事,改日再來拜府造訪。」
  那人笑道:「段公子是為十香軟筋散的解藥奔波吧?」此言一出,段子羽心中一沉,手
按住劍柄,冷冷道:「果然是有心人,搗的好鬼。」
  那人哈哈笑道:「誤會,誤會。鄙人等出此下策,也實是逼不得已。這其中曲折甚多,
並非片言隻語所能說得清的。為表示誠意,先將解藥奉呈段公子左右。」他手一擺,一名僕
從進前兩步,雙手捧上一隻扁瓶。
  段子羽接過瓶來,見這名僕從步履沉凝,兩手筋骨外露,顯是外家高手,卻甘居僕隸之
屬,不知這位主人是何方高人,霎時間疑竇重重,提起真氣遍佈全身,以備不測。
  那人又笑道:「段公子深夜遠來,且讓鄙人略盡地主之誼,堂中敘話如何。」說著側身
肅客。
  段子羽雖知已落人圈套,卻也全然不懼,況且他與這些入素未謀面,倒頗想知道這些人
究竟要鬧什麼玄虛,是以凝神走進一所花廳中。
  兩人分賓主坐地,早有人奉上茶來,段子羽焉敢再動此茶茗,危身端坐道:「尊駕如此
盛意,究竟為了何事,尚祈明言。」
  那人笑道:「段公子果然快人快語,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是受人所托,作個
和事佬,為段公子解開一段誤會而已。」段子羽心中明白了幾分,端坐不語。
  那人一拍手道:「衛莊主,衛夫人,出來吧。」
  從花廳西門走進兩人,赫然正是衛壁和武青嬰。段子羽目毗欲裂,喝道:「好賊子,納
命來。」伸手在矮几上一按,借力飛起,人在半空,劍已出匣,如怒鷹攫食般撲向一人。
  只聽得叮叮噹噹十幾下脆響,卻是兩廂侍立的僕役中一名獨臂老僕搶上前接下了這迅疾
無比的十幾劍。
  段子羽人方落地,抖手又是一劍刺出,厲聲道:「閣下如此大好身手,何必庇護兩個弒
主犯上的家奴?」
  那人接下這十幾劍後,手臂竟微微有些發酸,心中駭然。數十年前他便已是名震海內的
劍術大家。一生罕遇敵手。不料這少年小子的十幾劍竟接得頗為吃力,陡然間他想起自己斷
臂之仇,那是他生平唯一慘敗,卻也並非全敗在劍術上,而是敗在張無忌的九陽神功之下。
張無忌集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功和武當太極功夫於一身,他敗得心服口服,這斷臂之仇他
從未想報過。可一敗之辱卻銘刻心頭,此刻驀然見到如此神妙的劍術,不由得心下怵然。正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以見段子羽又一劍刺來,不敢小覷,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全
力迎戰。
  段子羽見他不回答自己的問話,心中更氣。手上天雷劍法滾滾使開,意欲先將之傷在劍
底,再行誅殺衛、武二人。十幾招後,段子羽感到劍上壓力徐徐加重,對方似乎對於海內劍
法無不精曉,,手上奇招百出,精妙無比,自己若非與四散人大戰了一場,對這套劍法理解
得深刻一層;便絕非這老僕的對手。當下降下心中騰起的無名火,以一套天雷劍法與之酣
戰。
  幾十招後,兩人劍上劍氣瀰漫,眾人俱已退到花廳外面觀戰。那八名僕役均面露詫異之
色。那位棉袍中年人卻是面有得色,捋鬚觀看。衛壁和武青嬰攜手在旁卻半是疑慮,半是憂
俱。
  此時又過來四人,兩名老者看了一會,齊地咦了一聲。
  一老者道:「王爺,哪裡鑽出來的野小於,居然能和老方支持幾十回合?」
  錦袍人笑道:「鹿先生,他就是大理段氏的後裔,段子羽段小皇爺,我先兒日與爾等說
起的便是他,果然是後生可畏吧。」「另一者者道:「師哥,你見多識廣,這是什麼劍
法?」那位鹿先主沉吟許久道:「這倒難住老夫了。看來只有老方能知道。這小子如此勇
猛,倒頗有當年張無忌之風。」
  錦袍人聞聽此言,陡然變色,但不一會便又笑道:「這正是本王所願。」
  花廳中風聲愈厲,幾張花梨木椅子和矮几不知是被劍風還是被人捲飛出來,茶盞、花瓶
之屬也接連飛出,好在外面八名僕役亦非庸手,穿上躍下,一一接住,放在地上。
  錦袍人高聲道:「段公子,方先生,兩下罷鬥吧。莫傷了和氣。」
  此刻段子羽與那人交手已逾五百餘招,兩人都已鬥得性起,各自使出渾身解數,爭先斗
狠。段子羽愈鬥愈勇,那位獨臂老僕卻是愈鬥愈心驚。其實以他的劍術而論,本可在五十招
內將段子羽傷於劍下,可十餘招間,他忽然認出了這套劍法的來歷。不由得心生怯意。這套
天雷劍法極少在江湖出現,等閒無人識得,他於壯年之時,劍術已有大成,遂攜術遍訪海內
劍術名家,一為開闊視野,切磋技藝,二為揚名武林,一個極偶然的機會,遇到天師教教主
張正常,其時張正常尚未滿而立之年,兩人交手之下,張正常第十招上即逼得他棄劍認負,
他不甘服輸,二次交手,僅用五招,張正常便把他的劍絞飛。第三次他劍方出手,張正常的
劍便已頂在他咽喉。這一場大戰較之張無忌斷之一臂猶令他沮喪,回去後他斷劍埋名。一病
兩年,每天腦中所現的便是張正常那幾招劍法,苦思數年不得破法,遂絕了雪恥之念,易名
出山。不想過了許多年了,竟爾重見這套劍法,雖見這少年劍術尚見遲滯,火侯經驗俱不老
到,卻存了窺一全豹的想法,在前五十招內雖能取勝卻只取守勢,令段子羽得以繼續發招。
  百招過後,段子羽居然又熟練不少,此時這人若仗著劍術精奇、經驗豐富,猶可行險取
勝。可段子羽這套劍法的招數卻似無有窮盡,每一招使出都令他目眩神迷,竟爾不忍出手取
敵,直至二百招後,段子羽以九陰真經的心法印證天雷劍法,益發得其神髓,再加有一位劍
術名家以海內數十套精妙的劍法與之切磋,倒似專為他喂招一般,遂使他在劍術上登堂入
室,盡窺秘奧,此時而人已成對攻局面,段子羽感到劍上壓力漸輕,體力真氣競似愈戰愈
盛,全無耗損匱乏之虞。
  獨臂人心中焦躁,自忖若不盡快拾奪下他,再戰下去。
  似乎反要折在對方手上。他數次行險,以騙招佔了上風,可不旋踵間便被段子羽以精妙
的步法和劍法扳回。
  兩人翻翻滾滾斗至五百招,獨臂人漸感體力不支,只得憑借招術的精妙固守,數次遇險
都仗著身經百戰的經驗避過,心中叫苦不迭。
  恰在此時,那錦袍人高喊兩方罷鬥。段子羽與獨臂人本無仇怨,又見他劍法精妙,大是
傾服,不禁油然而生惺惺相借之意,他陡然長嘯一聲,雙劍相交,各自退出三步。
  段子羽全身汗透,頭上蒸氣騰騰,氣息卻仍均勻,拱手道:「前輩劍術高明之至,晚輩
佩服,不知前輩台甫如何稱呼?」、獨臂人內息翻騰,半晌方道:「老夫的字號連我自己也
久已忘懷了,尊師一向可好?」
  段子羽一怔。不解道:「晚輩並無師承。」
  獨臂人不悅道:「小友,明人不打暗語,這套劍法莫非是你獨自揣摩出來的?」「段子
羽恍然道:「晚輩這套劍法是一位老前輩所授,可他老人家並未收晚輩為弟子,是以晚輩和
那位老人家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獨臂人見他意態頗誠,不禁蹙眉苦思,深覺此事
匪夷所思。半晌方道:「此事忒也離奇,據我所知,這套劍法天師教中也不過三五人習得,
小友何緣,得蒙張教主授此神術?」
  段子羽不願矜伐已德,相救張宇真之事自是不想說,笑道:「也許他老人家一時興之所
至吧。」獨臂人搖頭不信,走到那錦袍人身邊,低語幾句,錦袍人眼神變幻不定,臉上卻鎮
靜如恆,大有遇變不亂的定力。
  段子羽步出花廳,對衛壁、武青嬰道,「兩位也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如此畏畏縮
縮,托庇於旁人羽翼之下,不忒也無恥嗎?」
  武青嬰嬌笑道:「小皇爺的性子也忒煞急了此,臣妾等的話恐難見信,何不聽聽這太和
莊王莊主的話再行定奪。」
  錦袍人笑著走肌步道:「鄙人王保保,是這座太和莊的莊主。段公子和衛莊主,衛夫人
前幾代淵源甚深,不料這中間生了些誤解,此事原非王某所能介入其間的,但大家都是武林
一脈,衛莊主夫婦自知段公子先入為主,成見甚深,不敢造次自明於公子左右,承他們看得
起。挽求王某居間關說,使你們君臣之間得以盡捐前嫌,重修舊好。王某雖無能,但嚮慕大
理段氏的俠烈高義,又與衛莊主夫婦相知多年,實不忍見忠臣彼戮,含冤莫白,而今天下人
皆笑公子見事不明,有損段家清德。」
  段子羽冷笑道:「玉莊主替在下料想得如此周全,倒令在下汗顏。只是這毀家滅門的大
仇焉能憑王莊主一言而消,在下縱然血濺此莊,也必當手刃這兩個奸賊,為敵為友,敬請王
莊主斟酌。」
  原來這錦袍人便是當年汝陽王之子,張無忌夫人趙敏之兄庫庫特穆爾,漢名叫王保保
的。元蒙亡後,汝陽王先已戰死沙場。趙敏隨張無忌不知去向。王保保心念亡國之恨,不甘
退居大漠,便與手下一批武功高強的家臣留在中原,一來靜觀時變,積蓄力量,以便大舉起
事。二來也為尋妹妹蹤跡,其時朱元璋方登大寶,諸事猥集,自是無暇細查這些孤臣孽子,
王保保等人俱都身手不弱,加之行事詭密,卻也如魚在大海,傾為相得。
  他手下幾大高手是玄冥二老,鹿杖客和鶴筆翁,西域少林派的幾個慧字輩高手,神箭八
雄,和段子羽對劍的乃是八臂哪吒方東白,這是其中佼佼者,其餘百多名手下也各擅一藝在
身。
  王保保武功雖不算高,卻是一代良將之才,城府深遂,機變無窮,腹苛甚豐。雖見子羽
語氣強橫,卻不溫不怒,溫顏笑道:「段公子此言甚是,尊府所遭慘變莫說段公子痛徹心
骨,海內人士亦無不切齒,只是大變之時,段公子尚在襁褓之中,有何憑證一口咬定是衛夫
人等所為?」
  段子羽一怔,他倒從未想過這問題,沉吟道,「是我九叔所說,怎會有惜,」王保保笑
道:「捉賊要贓,捉姦要雙,這麼大的事焉能憑一人之言而定人以罪,據王某所知,衛夫人
和他父親武烈武老莊主聞聽有人將不利於尊府,星夜馳往救援,不料還是被人著了先鞭,趕
到尊府時大禍已成,兇手都是黑布蒙面,武老莊主父女與那些惡賊廝殺~陣,歐陽九才得機
抱公子闖出重圍。段公子試想,令尊令堂武功俱臻上乘,猶不幸罹難。歐陽九武功平平,焉
能於強敵環伺之中破圍而出,護得公子周全,那些惡人又豈有不斬草除根之理。公子聰明
智,這點膚淺道理自然一想即透;本無需王某絮絮多言,只因一葉障目,便不見泰山了。」
  一席話說得段子羽心頭疑雲大起,此事經過他全是聽歐陽九所說,歐陽九隻告訴他藝成
後盡誅四大家臣後人,於慘變的經過也語焉不詳。但武烈父女的名字,歐陽九屢次向他訴
及,此刻聽王保保一番剖析,似乎也不無道理。
  他沉思有頃,方道:「在酒樓中以毒藥作翻我又當如何解釋?」
  王保保躬身一揖道:「這卻是兄弟的不是了,段公子天縱神武,舉手投足之間連斃魔教
厚土旗掌旗使顏垣以下二十餘位好手。聲威大震,兄弟惟恐段公子一見到衛莊主夫婦便下殺
手,以衛莊主夫婦的身位,自是寧死也不願跟公子交手,兄弟手下這些人哪裡抵得上公子,
是以出此下策,好向公子細細解釋這段公案。得罪了公子,兄弟這廂給你賠禮了。」
  段子羽忙伸手托住他不下拜之勢,一時間心亂如麻,他原想只需找到四大家臣的後人,
便憑本身藝業決一死戰,至於能否如願得嘗,也不遣多慮了。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這個從未謀面,也向不聞名的什麼王莊主居間調停,所說的話又頗具情理,況且四大家
臣自段氏龍興大理以來,便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數代忠耿如一,大理國滅時四大家臣與
天龍寺憎人毀家紓難,護幼主逃出,其功亦巨。段氏雖亡國,四大家臣仍對他執君臣之禮,
竭盡股肱之力,是以說四大家臣的後人反叛弒上,原令人難以置信。但歐陽九言之鑿鑿,其
忠心不下於朱、武等四大家臣,自無矇騙之理。段子羽首鼠兩端,委實難決、竟爾陷入茫
然。
  王保保見自己一番說詞得售,心下甚喜,武青嬰也面露得色,向王保保投去嫵媚的一
瞥,衛壁斜睨看到,心中醋海翻騰,但他素來畏妻如虎,有「季常之癖」,敢怒而不敢言。
  段子羽忽然身子一動,一飄一閃,已繞過王保保,來到衛、武二人面前。衛、武二人未
及動念,兩隻手爪已搭在頂門上,二人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顏垣等人死時的慘狀他們是親眼
目睹的,情知只要手上一用力,這十根手指便會透骨而入,兩顆大好頭顱不免要化作較常人
多五個窟窿的骷髏了。
  周圍人俱是一驚,玄冥二老等本是絕世高手,但一來不防他猝然發難,二來他身法委實
大快,如鬼似魅,連「靜如處子,動似脫兔」亦不足以喻其迅捷。眾人身形方動,段子羽兩
爪已搭在衛、武二人頂門,眾人都驚駭莫名,實覺如此快的身法,無論誰都難以提防。
  王保保一壁喊道:「段公子不可魯莽。」一壁向手下諸人暗使眼色,一俟段子羽殺了衛
武二人,便一湧而上。
  段子羽圓睜虎目,諦視衛、武二人。這二人倒也頗為硬朗,武青嬰默然良久,歎道:
「我武家世代為段家盡忠矢節,到頭來卻落個如此下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小皇
爺一句話,臣妾當自刎以全武家數代忠義,何勞您親自動手。」聲音淒涼激越,慷慨死節之
情充溢言表。
  其時天已漸明,一抹朝霞映照之下,武青嬰豐腴秀美的臉上競隱隱有一層聖潔的光輝。
  段子羽緩緩撤開手,沉聲道:「權且寄這兩顆首級在爾等頂上,等我查明真情,如若歐
陽九叔所言不差,便天涯海角,也要所此大仇。」說罷,輕身疾行。
  王保保道:「段公子留步。」神箭八雄齊齊搶出,攔住去路,段子羽驀地止步,回身森
然道:「王莊主要留下段某嗎?」
  王保保忙道:「段公子誤會了,王某只是想跟段公子交個朋友,絕無惡意,既不見諒,
容王某送出莊外如何。」
  段子羽心神激盪,不能自制,只道聲:「多謝。」便騰空而起,躍落莊外。
  衛壁和武青嬰在鬼門關口打了個轉兒,段子羽去後,猶自驚悸不已,武青嬰手撫胸口,
冷汗涔涔。
  鹿杖客皺眉道:「王爺,這小子如此狂妄無禮,您何必優容,叫屬下兄弟兩個將之斃了
就是了。」
  王保保吁出一口長氣,望著段子羽離去的方向出了會神,歎道:「如此良才如能為我所
用,我們豈不如虎添翼。段家君臨南沼,歷代皆施仁政,流惠遺澤垂及百年,大理人至今猶
思念孺慕,如赤子之盼父母。今天下粗定,若能於大理再樹異幟,對我等大事所助纂巨。」
他轉頭道:「方先生,段子羽的武功確得自張正常真傳嗎?」
  方東白道:「他的劍術確是天師教的天雷劍法,據屬下所知,此種劍法天師教中也只有
三五個大祭酒得過傳授,這五個大祭酒都是張正常的及門高徒。不知這位段公子如何得張正
常如此眷愛,居然將其教中的不傳之秘傾囊相授。」
  鶴筆翁道:「老方,莫非這套劍法比你所學的還高?」
  方東白歎道:「鶴翁取笑了,當年方某人在此劍法下沒走出十招。」
  「什麼?」鶴筆翁驚叫起來,「就是張三豐那牛鼻子也不能在十招內打敗你呀。老方,
你什麼玩笑。」
  方東白苦笑道:「鶴翁,兄弟一生以劍術自負,從未服人。這等丟人的事,會是我自己
杜撰出來糟踏自己嗎?」
  王保保笑道:「鶴翁不必疑慮,那張正常確有過人之能,想當年他在我們元朝任江南諸
路道教總提舉,本王與他打過幾次交道。只是他恃才傲物,居高自重,等閒不與俗人接。張
正常武功如何不可知,但其幾個大弟子武功確是不凡,先王數次重金徵聘,均未如願。方先
生所說不會有假。」
  鶴筆翁猶是半信半疑,方東白的武功他是深知底蘊的,便師兄弟聯手,也需在百招之外
打敗他,實不相信這世上育武功如此高強的人。
  段子羽奔出莊外,不擇路徑,發足狂奔,心中茫然一片。他打懂事時起,即在仇恨中長
大,不知在心中幾千次地幻想過手刃寇仇的場面,更是時時以武烈,武青嬰等為復仇對象,
而今竟然發覺這一切近乎虛假,恍然如萬丈高樓失足,不知身在何處。
  其時秋風勁厲,呼嘯撲面,沙土飛揚,打得面頰隱隱生痛。段子羽於清冽的寒風中不知
奔出了多少里,頭腦才漸漸冷靜下來。抬頭望處,一條大河頓現眼前。河水滔滔,如一條白
龍婉蜒奔騰,澎湃之聲如晨鐘暮鼓,令人心為之清寧。
  段子羽感到腹中燥熱難當,遂以手掏水狂飲一通,冰涼的河水沁得他肌膚生粟,卻也痛
快了許多。
  上游順流而下一隻小舟,一個艄公高聲喊道:「相公,要渡河嗎?」聲音未落,小舟已
搖至面前。
  段子羽心神恍惚地登上船頭,心裡卻不知道為何要上船,也不打聽對岸是什麼地方。只
覺天地茫茫,到處都是一樣。
  船截流而渡,水流湍急如箭,艄公雖極力把舵,小船仍左右顛晃。段子羽身子一搖,忙
扶住船板,腳下急使千斤墜釘住船底。懷裡噹的一聲,掉下一物,段子羽低頭一看,卻是一
支扁瓶,他驀然想起,這是十香軟筋散的解藥,不由得「啊喲」一聲,暗道糟糕,不知青妹
怎樣了?
  艄公瞥了他一眼,笑道:「相公站穩了,這十里灘風大水險,除了我沒人敢在這時擺
渡。」
  段子羽道:「艄公大哥,麻煩你把船搖回去,船錢我照付。」艄公冷冷道:「你開什麼
玩笑,船到中流,哪能再搖回去,先到對岸再說吧。」
  段子羽哪裡肯聽,伸手去奪槳,那艄公單手持槳,一掌向他打來,船失一槳,登時在急
流中橫成一字,段子羽身子晃動,這一掌又突如其來,竟沒避開,結結實實擊在左肩上,好
不酸疼。段子羽喝道:「原來是會家子,要劫財還是要劫命?」
  那艄公見自己奮力一掌居然只使他一晃,連腳步都沒帶動,掌擊處綿軟如棉,卻有一股
陰柔之力反擊掌心,整個手臂竟爾酸麻難舉,心下駭然。他一慌神,手中的槳一鬆,船順流
而下,疾逾奔馬。
  一陣風過,掀起那艄公外衣,赫然現出繡有紅色火焰狀的胸記,段子羽驀然憬悟,是明
教中人尋仇。他伸手一抓,那艄公忙避過,卻不防段子羽手臂喀嘈一響,陡然伸長半尺,五
指扣住他右肩,指上一用力,五指破筋透骨而入,叱道:「狗賊子,敢設詭計害我。」
  那艄公痛得面如上色,臉上肌肉都痙攣扭曲得走了形,卻仍大聲道:「姓段的小賊,你
殺了顏掌旗使和二十幾名弟兄,我們厚土旗與你沒了沒完,明教十數萬弟子也不會與你甘
休,不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不會算完。」段子羽大怒,五指一合,皮、肉、骨頭、筋絡
頓時成了一團血泥,血水四迸,濺得兩人臉上,衣襟點點斑斑,骨骼碎裂的聲音更令人毛骨
諫然,渾身生粟。那艄公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雖痛得幾乎暈了過去,仍大罵不絕「小賊,你
家爺爺在地下等著你,過不了幾日你也有今天。」
  段子羽見他剛烈如此,也不禁佩服,頗有些後悔出手太重,一手抓住他衣襟,喝道:
「饒你一命,去吧。」抖手將之拋出。船距岸邊約有二十餘丈遠,這一擲竟將這艄公拋至岸
邊,艄公只覺身子騰空,忽地一下,卻腳踏實地到了岸上,一時不明所以,愣在那裡。
  船如脫韁的野馬,在水上湧起衝下,段子羽從來在水面生活過,更不懂操舟之術,兩手
用力一板槳,喀喇兩聲,兩柄槳都扳斷在手。望著兩旁樹木風馳電掣般滑過,他首次嘗到了
無可奈何的滋味。只有兩手抓住船舷,兩足釘牢船底,任小船漂流了。
  對面忽然有條大船遞流而上,起始還是一個黑點,轉眼便已看清是三條桅桿的大船,還
未看清船上人的面貌服飾,兩船已如兩顆流星般撞在一起。
  段子羽先於撞船的剎那間一個「旱地撥蔥」,騰起兩丈多高,借勢前衝,落在大船的船
頭上。
  轟隆一聲,小船被撞成碎片,木屑翻飛,大船的船頭上聚攏了不少人觀看這驚心動魄,
令人矯舌難下的一幕,待得段子羽如燕子般飄落船頭,都不禁轟然大喝一聲彩。
  段子羽定目一看,卻驚呆了。原來這一船幾十人俱都黃發碧眼,顯然不是中土人。段子
羽看得發怔,暗道這是什麼人,怎麼長得這麼怪,遮莫是荒山大澤裡的野人?
  卻見人群一陣騷動,從中走出一位風神曼妙,體形婀娜的女人,微微笑道:「小兄弟,
你的身手不壞啊,我倒白替你捏了把汗。」
  段子羽見她約三十許人,膚若凝脂,容顏俏麗,渾身上下透出雍容華貴的氣象,眼睛、
頭髮俱和自己無差,只是眼睛較常人略大些,眼神柔和如春風拂煦,登時大生親切之感,仿
佛在絕世荒野中見到同類一般,拱手道:「多謝大姐姐關心。」
  兩廂轟雷價一聲暴喝:「休得無禮。」
  那女人擺擺手道:「無妨,這位小兄弟叫我大姐姐,本座喜歡得很。小兄弟,別怕,我
還是頭次聽人叫我大姐姐,好聽得很。」
  段子羽道:「大姐姐既愛聽,小弟便多叫幾聲。」當下連叫了幾聲;那女人連聲答應,
笑得花枝亂顫,喜不可勝。
  段子羽邊叫邊向兩旁橫了幾眼,見兩旁並列了十二人,個。
  個太陽穴突起,顯是練武的高手,對這女人卻是恭謹異常,人人垂手低目,要多規矩便
有多規矩。段子羽心中納罕,怎麼這麼一個天仙般的大姐姐竟會有十二個野人作家僕?野人
又怎麼會武功?
  其實,這女人便是波斯明教總壇的總教主小昭,昔年為救張無忌、謝遜等,不得不以慧
劍斬情絲,灑淚與張無忌相別,隨其母紫衫龍王黛綺絲回波斯任教主。(事見《倚天屠龍
記》)雖然時日如流,壓在心頭的情愫卻愈來愈深,只是波斯、中上相隔遙遠,較之牛郎、
織女的銀河亦不逞多讓,雖渴盼與張無忌一會,卻也知道見面徒增苦惱,波斯總教的教主不
僅必須由貞潔的聖女來任,且終身保持冰雪之節,以維繫其神聖的形象,是以強自按捺這份
戀情。朱元璋登基後,鄰近小國都派使節來中土賀新皇登基,波斯素來與華夏有交往,也派
出使節來觀禮。這些使節中使有波斯明教的兩位博通經典,諸熟禮節的寶樹王。小昭原以為
明教奪了天下,登基為帝的必是明教教主張無忌,便精心備置一份厚禮送來。兩位寶樹王到
得中土覲見新帝,卻是一個獐目馬面的,叫什麼朱元璋的人,大吃了一驚,東上明教雖脫離
波斯總教自成體系,但其頭面人物如左右光明使,四大護法王及各旗掌旗使等,在總教中也
都有案可稽。是以博通廣識如兩位寶樹王,再也想不到一個當過乞丐,作過和尚的光棍潑皮
無賴漢會因緣乘會,躍居九五之尊。
  兩位寶樹王俱是深有城府,雖詫異莫名,卻隱爾不露,托辭逗留中土兩年多,明查暗
訪,得知張無忌多年前便突然失蹤,朱元璋對明教倒戈相向,大肆屠戮,明教現任教主楊逍
年老德薄,威不足以服眾,偌大的明教又陷入分崩離析之中。這才急急返回波斯,稟報教
主。
  小昭得知,登時焦慮如焚。她素知張無忌之能,單論武功,無人能傷得了他,必是遭人
暗算,否則不會無故失蹤。使聚集十二寶樹王商議,重返中上,整頓明教。
  十二寶樹王泰半持異議,都說東土明教不奉總教號令已歷多年,即使到了東土,也未必
能如教主所願。況且相隔遙遠,海上風險重重,到東土後又敵我難分。人多了難以運去,人
手少了又恐不敵,都堅持置其成敗於不顧。
  可小昭之意豈在此,力主赴東土整頓明教。十二寶樹王終究違拗不過教主旨意,幾經商
議,但以貿易為名,盡起總壇精銳,隨教主遠征東土。由於人多,分作三批,十二寶樹主護
著小昭先期登陸,在京城逗留些時日後便向西北進發,這一日在漢水中恰與段子羽撞上了
船。
  小昭見段子羽一臉驚詫之色,自然明白他的心事。自登中土後,她以教主之尊,自是不
便與俗人交往,又加始終探聽不到張無忌的消息,胸中拂郁難宣。現今一見段子羽龍飛虎躍
的樣子,竟與當年的張無忌有幾分彷彿,心中登時歡快,段子羽連叫了幾聲大姐姐,她更感
受用,對這少年喜愛上了。
  一名使女出來躬身道:「教主,外面風大,您還是艙裡歇息吧。」
  小昭笑道:「好吧,這位小兄弟隨我進艙裡坐坐如何?」
  段子羽此時也甚感疲憊,又見這位大姐姐風華綽約,誠意相邀,便隨之入艙。
  一入艙門,眼睛一亮,艙內四壁掛著波斯壁毯,所繪人物靈翔飛動,如欲撲面而來,地
上鋪的是厚厚的,潔白如雪的熊皮,一張矮几一具古琴,豪華富麗中頗蘊雅意。
  小昭盤足坐在矮几旁,示意段子羽坐在對面,眼中滿是笑意。使女用一隻金盃,斟滿了
波斯葡萄酒,放在几上,便躬身退出。
  小昭隨手彈起琴來,低聲唱道:「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
急流年,滔滔逝水。」聲音情越縹緲。似乎從遠處傳來,卻每一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段子羽舉杯方啜飲一口,尚未品出酒味,忽聽到這仙樂般的歌聲,忙凝神諦聽。一聽之
下,竟爾癡了,細細品味著歌詞之意,不覺潸然淚落。
  小昭一愕,問道:「小兄弟,你怎麼了?」
  段子羽揮袖拭淚,強笑道:「小弟是聽大姐姐的歌意深奧,忽有感觸,故爾失態。擾了
大姐姐雅興,實是不該。」
  小昭默然,這支歌自小便會,卻只唱給一個聽過,那是在明教大光明頂的秘道中,與張
無忌二人陷身絕境,為他而唱。其時,張無忌似乎也感觸良深。她揚頭笑道:「小兄弟,你
喜歡聽嗎?」
  段子羽頷首道:「喜歡,小弟從沒聽過這麼好聽的曲子。」其實,他連難聽的曲子也沒
聽過,歐陽九一武林豪客,哪有閒情逸致給他唱曲子聽。
  小昭正身危坐,把琴端放膝前,纖手輕彈,曼聲唱道:「世情推物理,人生貴適意,想
人間造物搬興廢。吉卜藏凶,凶藏吉。富貴哪能長富貴?日勇侵,月滿雲蝕。地下東南,天
高西北,天下尚無完體。」展入愁眉,休爭閒氣。今日容顏,老於昨日。古往今來,盡須如
此,管他賢的愚的,貧的和富的。
  「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
年,滔滔逝水。」
  小昭移居波斯多年,雖尊榮無比,威權至重,卻總覺得較較給張無忌作丫頭,二人得以
朝夕相處,其中苦樂何啻霄壤之別。這胸中千古之寂寞更是無法可遣。每當鬱悶至極之時,
便彈琴高歌,以消塊壘。隨之年齒加長,對這曲辭的深奧含義理解益深,歌聲也益發淒涼悲
楚,令聞者淚落,歡者心傷。
  段子羽正值身心失落之時,天資既高,於這曲辭竟是一聞之下,便即記住,細細品嚼其
中深意,耳邊口蕩著小昭低徊宛轉的歌聲。實覺人生在世,苦多樂少,總不過悲苦相繞,不
死無休。這是因他始終以復仇為生活的矢的,一旦失去,便覺無了憑依,四海茫茫,無處可
適。身心於這曲子大起共鳴,不由得嗚咽便位,悲不自勝。
  小昭每奏此曲時,身邊人都知是她心情最惡之時,怕觸霉頭,都遠遠躲避起來。今見段
子羽如此,大起知音之感,兩人一為情所苦,一為仇所困,卻也殊途同歸,相向而位。
  船逆流而上,本甚艱難。但這船的下艙裝有一百二十「四支鐵槳,一百二十四名好手奮
力扳槳,船行進之速竟不亞於靜水行舟。十二寶樹王分列兩舷,注視兩岸動向。他們在波斯
根深蒂固,勢力寵大,無所畏憚。一踏上中土,人生地疏,委實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之
感。河面上飄蕩著小昭美妙的琴聲和縹緲的歌聲,諸寶樹王雖對之司空見慣,此刻聽來卻覺
遜異前塵,心情俱增沉重。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4

第 六 回礶 力蓋明教蛤蟆功

  船行之中,段子羽在小昭的柔語慰撫下,忽然一口氣把自己的身世,苦悶一古腦說將出
來。小昭聽罷默然,這等人倫慘變便是老練世故,飽經風霜之人也很難承受得起,想像他自
小便日日受這刻骨銘心的仇恨熬煎,不由得替他心傷。半晌小昭方道:「小兄弟,你今後怎
樣打算?」
  段子羽黯然道:「此處尚有一事未了,待了結此事後,便當回歸西域,若不能查清父母
被害真相,便老死父母墓前。」
  小昭雖想多勸慰他幾句,卻覺殊難措辭。吩咐大船靠岸,送段子羽上陸。
  段子羽站在船頭,向小昭和十二寶樹王拱手作別,從跳板上一步步走上岸去。
  大船啟碇重行,段子羽望著漸漸過逝的小昭的身影,耳邊又響起她清脆如珠玉鳴濺,復
又淒涼苦苦的歌聲;「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
水。」
  心中惆悵萬分,信步向岸邊的一處叢林走去。
  正走到叢林邊緣,驀地裡腳上一緊,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身子一懸,已被吊在一顆樹
上。段子羽腰脊一挺,倒吊著的上身反捲上去,順勢掣劍向繩上所去。不知這繩是什麼東西
絞成的,一斫之下,竟絲毫無損,他連斫了幾下,都是寸功不奏。
  忽聽一人哈哈笑道:「小子,別費力氣了,你家爺爺的金蠶絲刀劍無傷,你還是乖乖地
吊著吧。」
  段子羽見草叢中鑽出兩個人來,一高一矮,俱是七旬上下年歲鬚髮皤然,氣苦道:「兩
位老爺子,開什麼玩笑,快放我下來。…高老者走近前,就著日光他細端詳了他一會,道:
「師哥,這小子成嗎?」矮老者道:「差不多吧,你沒看到各教各派都為得到這小子忙個不
亦樂乎嗎?總算咱們運道不錯,先得到手了,管他成不成的,先試用些日子,若是不成,一
刀砍了便是。」高老者拍拍腦袋道:「還是師哥想的周到。」
  段子羽聽得迷迷登登,但料來總不是好事。大聲道:「你們要殺就快將我殺了,使這種
詭計害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高老者一聽,跳了起來,大聲嚷道:「你小子不識好歹,我們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你聽
說過沒有?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矮老者喝道:「師弟,絮煩則甚。待我與這小子講。」高老者搔搔頭道:「你聽著,不
是我不跟你說,是我師哥不讓我說,待會……」
  矮老者不耐,一把將他扯了開去,近前幾步,神色鄭重的道:「小子,你想死還是想
活?」
  段子羽道:「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
  高者者插嘴道:「想死我就一刀。」說著抽出刀來,虛砍一式。
  矮老者繼續道:「人哪有不厭死求生的,你小小年紀更當如此。若是想活,便隨我們兄
弟回華山去。」
  段子羽奇道:「回華山作甚:「高老者急道:「回華山作華山派的掌門哪。到時你作了
掌門,我們雖算是你師叔,也不好以大壓小,更不會殺你。段子羽一愣,幾乎不相信自己的
耳朵,向矮老者望去。矮老者莊而重之地點了幾下頭,臉上滿是渴盼之色。段子羽真感此事
匪夷所思,可言猶在耳,絲毫不假,兩人臉上孩子般的赤誠之色更非惺惺作態所能偽裝得了
的,可心裡卻怎麼也參詳不出是怎麼回事。矮老者見他滿臉驚詫,矯舌難下的樣子,自己也
不由得大是尷尬,細想想自己兄弟兩個也未免過於荒唐些。當下言道:「小兄弟,咳,咳,
是這麼回事,我們華山派從上任掌門鮮於師侄死於大光明頂上,數十年來我們華山派掌門之
位便形同虛設,我們兩兄弟忝為華山派長老,自對本派的興衰大計憂心忡忡,這數十年來,
我們兩兄弟遍訪天下賢人,欲為華山派覓一掌門,可惜人才難得,竟一無所獲。」言下連聲
嘻噓,搖頭不止。
  段子羽暗道:「這兩個老東西不知吃錯了哪門子藥,害失心瘋了,從來只聽過有滿天下
找武功傳人的,已是駭人聽聞,他們居然滿天下找起掌門來了。」但見這二人並無惡意,自
己性命已然無虞,倒是大鬆了口氣。
  矮老者繼續道:「前幾天在渭陽紫陽觀遇到一位異人,我們把心事對他說了,他為我們
起了一課文王神卦,斷言我們在這漢水河畔當能找到掌門,唉,這位異人真真了不得,這不
我們兄弟到這裡不過兩個時辰,就把你,嗯、掌門師侄找到了。段子羽啼笑皆非,笑道:
「兩位老爺子,我可不是你們要找的賢人,我這人淡得很,一點點鹹味都沒有。」
  高老者皺眉道:「不會吧?遮莫是我們找錯了?待我割下你一塊肉來,嘗嘗便知端的,
若是不鹹,就放你走路。」
  說著揮刀近前,一副要割而食之的模樣。段子羽不知他是真瘋還是裝傻,急急嚷道:
「使不得,不用嘗,我的肉酸得很,你一嘗把牙都得酸掉。」
  高老者撇嘴一笑,道:「使得的,使得的。我老人家牙雖沒剩幾顆,為了本派的大業也
只好豁出去了。你別怕,我會輕輕地割,只割一小點,不會很疼的。」一把抓住段子羽左
腕,當真要割他臂上的肉。
  段子羽心中大駭,忙一翻手指,反扣高老者脈門。高老者「咦」了一聲,縮手伸指點他
腕背的「列缺」穴,段子羽反點其「合谷」穴,兩人瞬息間以擒拿手和點穴法交換十餘招,
卻是未分勝負。矮者者在旁看得甚奇,知道師弟雖然直腸白肚,毫無心機,武功卻練得精
純,不遜於自己。不由得好奇心起,伸手向段子羽肩上扣來。
  段子羽倒吊著身子,與高老者這幾招拆得已感吃力,見矮老者又來夾擊,心中惶恐。這
二人若是一刀將他殺了,他也並不甚懼,但見這高老者竟是要割而食之,惶恐陡甚,一劍刺
向矮老者。
  矮老者見這一劍刺來,看似平平無奇,可自己偏生想不出好招來化解,只得躍退一步,
也是「咦」了一聲,心中嘖嘖稱奇,他一生所遇強敵何所數計,被人一招逼退,卻是首次。
  高老者見師哥被逼退,不由得好勝心起,右手伸指仍點段子羽腕上外關穴,左掌向其胸
部拍來,段子羽縮臂躲過一指,臂彈如箭射,砰的一聲,與高老者對了一掌,這一一掌用的
是九陰真經中的功夫「摧心掌」。
  高老者騰騰彼震退兩步,剛要說話,不料掌上餘勁不衰,竟然撲通坐倒,從手臂直到胸
口酸麻難忍,一口真氣提不上來,張了幾次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段子羽也被震得蕩了起
來。
  矮老者一驚,忙過來問道:「師弟,受傷了嗎?」高老者撫摩胸部,半天麻痛之感方
消,開口大喜道:「師哥,這小子成,咱們總算找到人了,也別管他是鹹的還是淡的,抓回
去讓他當掌門吧。」
  矮老者見狀知其無事,放下了心。笑道:「小友,我們是誠意聘賢,絕非戲弄。華山派
雖微,卻也忝列六大門派之中,這掌門一職也不算辱沒了你,還望你應允。」
  段子羽雖一掌將高老者震退,但倒吊著身子,氣血不暢,內力不能提至極致,是以高老
者雖未盡全力,卻也把他震得七暈八素,怒道:「你們還是把我殺了痛快,什麼掌門,便是
武林盟主我也不做,況且天底下有這樣倒吊樹上的掌門人嗎?」
  矮老者忙道:「師侄莫怪,這都是我們求才心切,才出此下策,待我將師侄放下,再向
掌門師侄賠罪,任憑掌門師侄處罰。」說著就要去解繩索。
  段子羽聽他一口一個「掌門師侄」叫得親熱之至,心中氣苦,本欲反駁幾句,但這吊著
的滋味兒委實難過,且到地面再說。高老者此刻甚有急智,忙道:「師哥,使不得,這小子
若是落地反悔,再吊上去就大費手腳了。待我先在他臉上刻上」華山掌門「四個字,就不怕
他反悔了。魔教、少林、峨嵋哪些人見咱們先定了貨,也就不好意思來搶了。」
  矮老者一聽,師弟所慮甚是,且先由師弟嚇嚇他再說。
  便真的刻上了也不打緊,「華山掌門」四字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入想刻在臉上而不得,當
下駐足觀看。
  高老者見師兄贊同,大是得意,笑道:「掌門師侄,你師叔我別無所能,這刻字縱身是
我拿手好戲。待我刻好後,再用金色一著,咱們華山派的掌門可比別派掌門威風多了。少林
寺哪懂此術,他們要抓了你去,不過是給你剃光頭髮,燙上香疤,又費事又難看,不如我老
人家遠矣。」
  段子羽見這高老者瘋瘋顛顛,卻不料他如此陰損。知他說得出來,多半也做得到。這二
老武功俱不弱,自己倒吊著,絕非其敵,真要讓他們制住,在臉上刻上幾字,這奇恥大辱只
怕是連死都洗刷不了。在他心中,自不覺華山掌門四字有什麼誘惑力,語聲發顫道:「別亂
來,你再過來,我就自刎而死。」說著橫劍胸前,只待這二人再度出手,便自行了斷,免得
受辱於凡夫俗子,辱沒了祖宗聲名。
  高老者慌道:「別,別。你既不喜歡,不刻在臉上,咱們在背上或屁股上刻也成。」段
子羽怒道:「哪裡也不成。」
  高老者大費躊躇,搔搔頭皮道:「這可怎麼辦,若不刻上個記號,你被別派捉去,我們
華山派就要不回來了。」
  忽然颶的一聲,一物自遠處飛至,插入地下仍顫晃不止,高老者和矮者者一見是柄小
旗,一面大書「明」字,一面繡有紅色火焰,高者者大叫道:「是光明頂的朋友嗎?這小子
已被我們華山派定下了,馬上就是華山掌門人,識相的走遠些,不要白費力氣來搶了。」
  周圍立時現出十幾人來,一人喝道:「華山二老聽著,我們五行旗今日是找這姓段的小
子報仇雪恨,不是要尋貴派的晦氣,敬請二位且站一旁,別濺了一身血。」
  高老者怒道:「直娘賊,誇你們胖你們還喘上了,這小子是我們新任掌門,豈是任由你
們要殺便殺的,且先過我們華山二老這一關。」
  段子羽道:「兩位前輩,先放我下來,此事只與我有關,你們二老何必插手。」高老者
笑道:「掌門的事便是我們華山全派的事,我們身為長老,這關係更大得很。你且先吊著歇
會兒,看你師叔的反兩儀刀法如何?」
  那十幾人不再言語,呼嘯一聲齊舞刀劍而上。高、矮兩老者,一在段子羽左,一在其
右,舞動雙刀,護住段子羽。
  噹的一聲,一名教從的劍被高者者震飛,矮老者順勢進刀,將一顆頭顱砍上半空,刀回
處,又磕開了攻自己的兩劍一刀。這二者一生浸淫於這路反兩儀刀法,委實精純無比,兩刀
呼呼生風,將三人圍得風雨不透。這十幾名教眾雖也是厚土旗的好手。卻怎及得上二者功力
之深,是以一上來便損折一人,被刀風逼退回去。
  這十幾人相視一顧,人人臉上悍戾之色大作,復一擁而上。矮老者喝道:「混沌一
破。」兩柄刀一前一後,孤形合擊,登時斬斷兩隻持劍的手,矮老者又喝道:「太乙生蔭,
兩儀合德。」刀風霍霍,迅疾無倫,一路刀法源源展開,如長江大河,布下一道堅不可破的
刀網,厚土旗幾名教眾拚死冒進,立時被絞得臂折腿斷,倒拋出去,慘叫之聲大作,腳下的
土地已被鮮血染紅。兩個回合下來,厚土旗教眾已損折一半,餘者退開幾尺,一時不敢攻
上。
  高老者得意道:「魔崽子,見識到你爺爺的手段了吧。」
  轉頭對段子羽道:「掌門師侄,這路刀法還過得去吧,過得幾天,便傳授於你。要不
然,你不懂華山派的武功,這掌門做起來也不舒但。」
  段子羽見二老言笑晏晏間殺人如割草,這路刀法固是精妙,二老功力也是不凡,方才對
自己出手顯然是留有餘地,也不禁佩服,但聽他一口一個掌門師侄,儼然自己真當上了他們
掌門一般,心中氣苦,道:「你們快放了我是正經,什麼掌門我也不做。」
  高老者嘿嘿一笑道:「你說得輕鬆,我們華山二老為你破了二十年的殺戒,又結下這等
梁子,你若不是掌門,我們何苦如此做。」話猶未了,一枝短矛破空飛來,日光下耀眼生
輝,氣勢駭人,矮老者揮刀一格,掙地一聲,矛掉頭飛回,剛格開此矛,空中忽然一暗,只
見數十柄矛四面八方一齊打來,如滿天花雨一般,高者者驚道:「乖乖不得了,魔崽子們下
毒手了。」兩人奮力舞動雙刀,頓時劈啪之聲不絕於耳,所幸這二人刀法純熟,功力深厚。
數十枝短矛竟盡數攔格在外圍。二人也感手臂酸麻,虎口作痛。
  矛方落地,又是風聲大作,數十柄短斧齊飛而至,二老無奈,故技重施,雙刀舞成一道
光幕,叮叮噹噹,將短斧又格出圈外,頓時手腕酸痛幾不能舉,虎口被震出裂紋。
  段子羽急道:「快放我下來,我與你們一起禦敵。」高老者搖頭喘息道:「不成,只要
你不答允,就在這樹上吊著吧。」
  說話問,周圍二丈遠處已密密麻麻站滿了身穿明教服飾的人,不用計算也知道不在百名
之下。段子羽氣道:「再下放我下來,咱們三人都得被砍成肉醬,我做不做掌門又育什麼相
干。」高老者喘息道:「任你說破了天,也是無用。華山二老言出如山,說不放就是不放,
被砍成肉醬也不放。」
  段子羽頹然長歎道:「罷了,我服了你們了,這掌門我做了,快放我下來。」
  高老者大喜,拱手道:「謹遵掌門人法旨。」躍起半空,在他足踝上一牽一抖,那糾纏
固結的繩索已然解開,手法麻利之至。
  段子羽手一拄地,身子一折,已穩穩站在地上。矮老者也抱刀一禮道:「恭喜掌門
人。」段子羽哼道,「我是滿肚子的冷氣,何喜之有。」矮老者面色一紅,卻也頗有得色。
  這兩兄弟只感華山派人才凋落,門中弟子無一能成大器,更莫說負起中興華山派的大
任,這二者於派中威望武功都是最高,竟一反常例,不立門中弟子為掌門,不憚勞苦,跋山
涉水,行遍江湖,立志要為華山派尋一有膽有識,天賦武功俱屬上乘的人來繼任掌門。多少
年來,閱人雖如恆河沙數,卻無一是最佳人選。到得最後,竟聽一江湖術士之言,跑這漢水
河畔捉掌門人來了。目下夙願得償,欣喜逾恆,雖在重圍之中卻也毫無懼意。
  明教人群中有一人揚聲喝道:「姓段的小賊,你畏頭縮尾,靠華山派兩個老不死的庇
護,能躲到幾時?」
  段子羽迫於形勢,被逼答應做華山掌門,直覺此事荒唐不稽,如同兒戲一般,又被吊了
許久,心裡一肚子氣,殊無歡愉之感,吃此人一罵,大怒道:「是誰躲在人群裡胡沁,有膽
的出來與段某大戰一場。」
  音猶未落,一人越眾而出,手搖摺扇,施施然而來,其時正是九月,已是「秋扇見捐」
的季節,此人持扇在手,卻不打開,顯是以此為兵器。
  段子羽見此人不過二十四五歲,面白無鬚,身材高挑,秀氣中不失英氣,腳下步履飄
飄,如踏水而行,顯是輕功甚佳。
  段子羽掣劍在手,劍尖指地,立好門戶,喝道:「通名受死。」
  那人肅聲道:「大光明教地字門門主司徒明月在此,小賊納命來。」一扇點來,卻是走
的打穴筆一路。
  段子羽身子斜轉,一劍刺向他肩後井穴,那人手一揮,扇子徑向劍上格去,兩人出手俱
是快極,刀劍相交,金鐵鏘鳴,各退一步,段子羽這才知道扇骨乃精鋼所鑄。雖不知地字門
門主是何等人物,但從這一擊這中已感到是一勁敵。
  段子羽一劍斜到,劍到中途,腳下一錯,從「明夷」踏到「未濟」,方位猝變,劍尖已
刺至司徒明月左肋。司徒明月不料他變招如是之速,幾乎被攻了個措手不及;扇子一抖,扇
面倏然展開,遮住左肋,段子羽進步一繞,一至他背後,左手一爪抓向他後腦玉枕穴,司明
月中心中大駭,不及還招,身子一晃,疾衝出去,爪風刺得發皆為之豎。
  明教人群中一人朗聲道:「司徒門主,退下來吧,這是我們五行旗的事,讓我們五行旗
與他了斷。」
  司徒明月道:「吳旗主,我是奉教主令旨而來,並非強行替你們出頭。」銳金旗掌旗使
吳勁草聽他搬出教主來,便不作聲了。
  司徒明月武功得自楊逍真傳,是楊逍老部屬天、地、風、雷四門的頭號人物,向來自
負,現今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招受挫,不由得羞惱成怒,反手一掌擊出,不待還招,鐵扇後發
先至,竟是刀法中的「力劈華山。」
  段子羽側頭避過鐵扇,挺劍刺向他掌心勞宮穴。兩人你來我往,頃刻間拆了二十餘招。
司徒明月步法迅捷飄忽,繞著段子羽周匝游鬥,一柄扇子忽而直點如點穴撅,判官筆,忽而
如劍刺刀劈,使得變幻萬干,出神人化,左手或指戮,或掌擊,諸般手法奇招紛呈,如滿天
花雨令人眼花繚亂,明教中人也大多是首次見到他的真實武功,不禁歡呼喝彩,彩聲如雷。
段子羽仗著腳下禹罡步法神奇莫測,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手中蹈暇抵隙,他自與七
手童子、四散人、方東白等交過手後,劍招益發純熟。
  司徒明月的武功較諸四散人為高,卻不及方東白之功力精純,只是一上手便以狂風暴雨
之勢傾瀉而出,大有沛然莫能為御的氣勢,表面上卻是佔了上風,殊不知段子羽劍上的夭雷
劍法,以謙抑為本,講究捨已從人,後發先制、以柔克剛,純是道家宗旨,其威力即蘊藏於
清淡無奇的招術中。遇弱則弱,逢強則強,是以二十餘招中段子羽閃、展、騰、挪,瀟灑飄
逸地避過這一輪猛攻。
  旁觀眾人見這二人如鷹隼撲擊,往來似電,無不看得驚心動魄,膛目結舌,司徒明月身
在局中,卻是叫苦不迭,這二十餘招實是他全身功力之所聚,所學武功中精萃盡出,卻奈何
不了對方分毫,心中暗自後悔,不該自負過甚,硬向楊逍討來這份差事,眼下竟成騎虎難下
之勢,但事至如今,也只有強行撐持了。手上招式依然源源遞出,只是內力已漸感不足。
  段子羽立時感到對手壓力減弱,乘機一劍刺向司徒明月小腹,司徒明月揮扇砸去,段子
羽清嘯一聲,如鶴唳中天,劍尖驀然上挑,越過鐵扇直刺咽喉下無突穴,這一變招豈止迅疾
無比,更是匪夷所思,高手對招,對招木的老嫩料得極準,對虛招、實招更需辯別清楚,司
徒明月眼見刺向小腹的這一劍還既疾又狠,內力已運至極致,根本不能中途轉向,哪料段子
羽居然在極不可能的狀況下驀然變招,頓時驚得面如土色,危急中不及回扇擋格,頭盡力一
側,兩手上舉,胸腹空門全露,段子羽豈肯錯過良機,不暇思索,左掌疾出,按在司徒明且
胸上,意欲以摧心掌震碎他的心臟。甫料入手處綿軟一團,頗富彈力,段子羽頓時明白,臉
上一紅,掌劍齊撤,躍後幾尺,自己心中怦怦亂跳,如同作了虧心事一般。
  司徒明月死裡逃生,卻也是漲紅滿面,忽然嚶嚀一聲,擲扇入地,掩面疾奔,穿入明教
人群中便已不見。
  華山二老閱事豐瞻,司徒明月一出場,他們便知是女著男裝,只是她儒中寬袍,又滿面
英氣不讓鬚眉,段子羽卻是看不出了。高老者見掌門頗是尷尬,打哈哈道:「掌門人神威大
震,魔教小丑大敗而逃。」他功力深厚,中氣十足,這番話平平說出,周圍人聽著都覺得是
在自己耳邊說話,清晰異常。
  明教人群中登時起了哄,署罵聲,吼叫聲,亂成一團。
  這起人中職事最高的是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和烈火旗掌旗使辛然,五行旗各掌旗使中原
以顏垣武功為高,厚土旗的實力也居五旗之首,只是顏垣及二十餘名好手盡數喪命在段子羽
的九陰白骨爪下,厚土旗群龍無首,實力上也大大打了折扣。吳、辛二人此番糾眾前來,正
是要搜殺段子羽,為顏垣等人復仇,他們自知武功不及顏埕,也並不作單打獨鬥的打算,是
以一上手便是幾十柄短矛,幾十柄短斧,拋擲矛、斧的是銳金旗中青力強雄的教眾,哪知華
山二老實非等閒。這一番翻江倒海般的攻勢被二柄單刀化解無遺,餘下便是幾十支強弓硬
彎,還未及發射,卻被司徒明月攔住。
  天、地、風、雷四門在教中本不及五行旗地位高,但卻是楊逍嫡系部屬,楊逍繼任教主
後,這四門人眾儼然是天子門生,竟然有凌駕五行旗之上的勢頭,司徒明月近年來更是楊逍
全力栽培的頭挑人物,吳勁草和辛然心中雖然不服,表面上對她卻是容讓三分。此刻見司徒
明月大敗而逃,心中不無幸災樂禍之感,但見段子羽武功果然不凡,又有華山二老為其羽
翼,對付這三人也實感棘手。
  這壁廂吳、辛二人尚未計議妥當,段子羽和華山二老也在急急籌思方略。眼見四周幾十
名頭裹白中的教眾彎弓搭箭,引滿待發,三人對這亂箭夷然無懼,但一看到這幾十人身後的
二十餘名頭裹黑中的教眾,手持黑黝黝斬噴筒,卻不禁膽寒,噴筒中所盛乃是腐蝕力極強的
毒水,沾身即爛,絕無幸理,這些都是洪水旗教眾,奉掌旗使唐洋之命參加圍殺之戰的。
  段子羽忽然朗聲道:「明教朋友中哪位是龍頭老大,請站出來講話。」
  吳勁草、辛然相視一眼,面露詫異,暗道:「這小子莫不是怕了,要乞降活命?當下二
人並肩而出,齊聲道:「你有何話說,快講吧。」
  華山二老中的矮老者走上幾步道:「吳旗使,辛旗使,貴教和我中原武林百多年來干戈
不斷,但從來都是依照武林規矩辦事,約時,約地,約人,擺出道兒來決鬥,從無今日這般
群毆亂砍的,怎麼貴教近些年來聲勢日隆,行事卻日益卑下,渾如市井無賴一般,不知是何
道理?」
  吳勁草一愕,倒沒想到這老兒先行興師問罪來了,說的卻也有理,明教中人雖然行事偏
激,手段毒辣,為中原武林所不容,但向來確是依照武林規矩比武決鬥,不肯壞了自己的名
頭,是以楊逍、范遙、殷野王、韋一笑等雖是聲名籍籍的魔頭,在這點上也絕不肯落人口
實。矮老者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覷準此點,先行發難,竟欲以言語擠兌住吳、辛二人,單打
獨鬥已方三人自是穩操勝券。
  吳、辛二人自是一點即透,心下大是躊躇,司徒明月尚且輸得狼狽不堪,自己一方人數
雖多,卻無高手可與抗衡,可若一湧而上,也並無絕對的勝算,已方所仗恃者一是人多,可
這在武學高手而言,殊不足畏,二者便是那二十餘筒毒水,可一旦成混戰局面,毒水施放出
來,多半要傷到自家人身上,何況即使豁出這百把弟兄,把這三人置於死地,日後江湖上傳
揚開來,人人都人說明教傾五行旗全力對付華山派的三人,五行旗在江湖上便永無抬頭之日
了。吳、辛二人相處既久,心意也隱隱相通,這番計較在心中翻來倒去,四眼相望,竟爾不
能定議。
  高老者見師兄一句話便把吳、辛二人責問得啞口無言,大是佩服,而自己忝列華山二老
之尾,面子上也與有榮焉,得意洋洋道:「是啊,二位怎麼不說話呀?咱們都是武林中人,
哪能不按武林規矩行事。若是一味地混砍亂殺,不是連綠林土匪都不如嗎?」這幾句話辭鋒
咄咄,卻也合情入理,令人難以駁斥。
  辛然冷冷道:「既是如此,你們不妨劃出道來,我們五行旗奉陪到底。你們若是怕了,
不妨另擇時日,地點,約齊了幫手再戰。」他知道華山二老雖說有時行事荒唐些,卻是武林
中頗罕聲望的名家耆宿,向來言出必行,有諾必踐,段子羽既已當上了華山派的掌門,這段
梁子便是華山全派人人有份,而明教和華山一派勢不能並存於天地問,如此一來,倒不急於
誅殺段子羽一人了,即便對方另擇時日交手,也絕不怕他們躲起來找不著。是以這番話說得
堂堂正正,頗具大家風範。明教中人登時喝起彩來。
  矮老者對辛然的武功向來不瞧在眼裡,但對他的氣度也頗為心折。大指一豎讚道:「辛
旗使果然是鐵骨掙銻的好漢子。我方共有三人,久聞烈火旗有一個六人旗陣,很是了得,我
兄弟倆不才,斗膽想領教一二。辛旗使若欲單打獨鬥,我們掌門自然接著。咱們三場定輸
贏,若是辛旗使得勝,我們華山派任由貴教驅使,決無反悔。若是老朽等僥倖勝個一招半
式,咱們便一拍兩散,各走各的路,如何?」
  吳勁草、辛然二人俱是愕然,沒想到這老兒開出的條件如此懸殊,華山派把一派的命運
都壓在注上,賭其必勝,而五行旗輸了卻什麼也輸不掉,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二人轉念一想,又是大怒,這老兒分明沒將自己這百多號人放在眼裡,才敢如此大言炎
炎。
  辛然不怒反笑,仰天打個哈哈,道:「二位是武林前輩,所謂『長者命,不敢辭』,就
依前輩所說的辦吧。」當下一揮手,一名手下快步近前,躬身呈上一面大旗。辛然單手持
旗,迎風一抖,大旗於秋風中獵獵飄舞,旗面上的火焰在日光下鮮紅欲滴,令人目眩神搖。
  隨之又有五名頭裹紅中的烈火旗教眾手舞大旗,越眾而出,這五人手中大旗與辛然的一
般無異,六面大旗匯在一處,呼呼作響,如松濤海浪,威勢駭人。
  明教教眾習練有素,此時不待號令,便已退後十幾丈,騰出一個老大的場子,吳勁草率
旗下幾人在旁掠陣。
  段子羽見辛然六人兩兩相對,頃刻間旗陣立成,方待持劍入陣,矮老者一把拉住他道:
「掌門師侄,你現今為一派之尊,哪能事事躬親,些微陣式,待我們兄弟將之破了,你在旁
觀瞧便是。」高老者應聲道:「是啊,師侄。待我們兩個老人不成,你再上也不遲。人家不
都說,打了老的,不愁小的嗎?」段子羽不禁蕪爾,這高老者說話顛三倒四,幾句話上便本
性畢露。矮老者順手塞給段子羽一方硬硬的東西,攜師弟施施然步人旗陣。
  段子羽二看手上東西,與古幣差相彷彿,一面繪有一座湧起的山峰,雖然線條粗略,卻
也峻峭非常,當是西嶽華山無疑,另一面是一篆書「令」字,段子羽料想這必是華山派掌門
信物,心中一股暖流湧出,他雖不想做什麼掌門,但華山二老如此推心待他,也令他大是感
動。
  辛然旗桿一抖,碩大的旗向華山二老鋪面捲去,登時旗陣發動,六面大旗齊向核心卷
來。華山二老不敢怠忽,兩柄單刀向旗面斫去。旗面乃絲綢所製,渾不受力,二老只將旗面
盪開,卻未能將之割裂。
  辛然陡喝一聲,旗桿筆直,向高老者刺到,使得卻是大槍路數。五行旗與元兵對陣之
際,屢經戰陣,辛然更是一員驍將,千軍萬馬之中,手中一桿大旗殺敵無算,威風八面,此
刻重振雄威,這一刺之勢實非等閒。另五人也齊地發一聲喊,五枚旗桿分從四面擲至。
  高老者揮刀盪開一技旗桿,左手驀地抓住一枝,用力一蕩,又盪開兩枝,四名教眾俱感
虎口酸麻,險些握不住旗桿,蹬蹬蹬震退幾步。矮老者一記豹尾腳踢開一枝旗桿,刀在辛然
的旗桿上一格,欺身直上,單刀順著旗桿砍落,直削辛然握旗的十指。辛然兩番極盡全力向
上抖動,意欲將矮老者震脫,可矮老者一柄刀直如泰山之重,哪裡抖得脫。
  眼見人刀俱搶進中門,若不松旗,十指必被斬落,若是鬆開大旗,這旗陣又要破了。
  另五人見掌旗使處境不妙,齊來救援,高老者單刀使開,噹噹噹幾聲將五人攔格開來,
五人極力搶攻,叵耐高老者刀法精妙,身法靈活,此刻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守得嚴密堅
實,五人豁出命來搶攻,竟是寸步難進。
  辛然眼見刀鋒滑至,迅急如電,只得棄旗變拳,擊向矮老者面門。矮老者一刀上掠,護
住上盤,左手一記掖掌,撞向辛然肋部,辛然驀地沉腰扎馬,吐氣開聲,拳掌相交,砰的一
聲,辛然被震飛出。矮老者身形一閃;已繞至另五人背後,刀砍、掌劈、指點,遊走如鳳,
片刻間將這五人點倒在地。
  辛然倒飛空中,落地後卻甚穩健,略一運氣查察,並沒受內傷,大是詫異,又見一名弟
兄雖委頓於地,卻只是被點中穴道,心知對方是手下留情,沒想到久負盛名的烈火旗陣在華
山二老手下竟如是不堪一擊,沮喪至極。
  矮老者在地上五人身上拍擊幾下,這五人穴道得解,起身拾起大旗,面有愧色,一聲不
響回歸本旗中。
  段子羽走到場中,抱拳拱手道:「還有哪位朋友下場指教?」
  辛然和吳勁草相視黯然,雖講明三陣定輸贏,其實還是將賭注押在這旗陣上,除此之
外,實無更好的禦敵良策。
  段子羽又連喝三聲,明教教眾雖人人義憤填膺,但不得掌旗使之命,誰也不敢貿然出
戰,人人都想,自己生死事小,本旗的聲名要緊,吳勁草沉吟須臾,邁步欲出,辛然攔住他
道:「吳兄,咱們認栽,改日再找回這場子。」他知吳勁草武功較已尤遜,若是出戰,縱然
不死,也得鬧個灰頭土臉,倒不如索性大大方方的認輸,改日會齊人手再找華山派一雪今日
慘敗之辱,吳勁草長歎一聲,方欲開口認輸,忽聽有人道:「吾來接爾幾招。」
  這聲音僵硬,倒似舌頭不會打彎兒,話也是不倫不類。
  大家循聲望去,從銳金旗教眾中走出三人來,高鼻深目、碧眼黃發,穿著打份卻與中土
無異。大家注目場中多時,誰也沒發現這三人何時到來,一時間人以為異,交頭接耳,竊竊
私語,猜測這三人的來歷。
  吳勁草詫異道:「閣下等是何方人氏,來此何為?」
  一人道:「吾等乃波斯總教風雲三使者是也,與爾等同是明座下弟子,蓮花白藕都是一
家人也。吾乃流雲使,此乃輝月使,彼乃妙風使也。」
  吳勁草更是詫異,波斯總教他當然知道,除總教主外,有十二寶樹王,風雲三使是其主
腦人物,可總教與中土明教向無往來,這三使怎麼會從天而降?
  原來風雲三使與小昭等人京都分手,一從水路,一從陸路,分頭並進,四處打探張無忌
的消息。這一日風雲三使見百多人圍在一處,其中大多數穿著明教服飾,心中甚喜,擠入人
群中觀察情由。這三使漢話雖說得生硬拗口,聽還是聽得明白的,眼見五行旗無人敢應戰,
不禁大是著惱,便應聲而出。
  段子羽一看,卻是大感親切,上前道:「三位是大姐姐身邊的人吧?」
  流雲使一怔,反問道:「爾等是何人?吾不認識爾之大姐姐?」
  高老者早就在左一眼,右一眼,上上下下端詳了半天喃喃道:「哪座山裡跑出來的怪
獸,也人模狗樣他說起人話來。」
  流雲使大怒,從衣袍下翻出兩塊黑黝黝的牌子,驀地向他打來。高老者不防他說便打,
毫無朕兆,身法又詭異快捷,這一下竟沒避開,恰恰打在左肩上,幸好他內功精湛,一個趔
趄退了兩步,肩上肌肉雖痛如針刺,到沒傷到筋骨。高者者何時吃過這等虧,哇哇大叫道:
「你奶奶的,怎麼說打就打,連聲招呼都沒有!」舉刀便砍。
  輝月使和妙風使呼嘯一聲,也各掣出兩塊牌子,打向段子羽和矮老者。
  段子羽本待解釋幾句,但見牌子迎頭打至,只得側身閃避,不料妙風使身法怪異之極,
牌子明是從上打下,不知怎麼一閃,竟繞至背後,擊向他的後背。段子羽一驚,忙忙撥身而
起,避過這詭異莫惻的一擊。
  流雲使和輝月使攻向華山二老,二老展開反兩儀刀法,不時刀牌相交,叮噹作響,二使
身法也是快捷飄忽,如鬼似魅,但再要擊著二老,卻也甚難。
  吳勁草和辛然一見那牌子,心中大震,怪道:「這三人手中怎麼會有聖火令?」再一細
瞧,才知這牌子只是和聖火令外表彷彿,卻無花紋字跡,三使者學的是聖火令上所刻的武
功,也向以聖火令為兵器。聖火令被張無忌奪得後,三使者便仿其樣式,另鑄了六枚鐵牌。
  吳勁草皺眉道:「辛兄,這總教三使者怎麼會到了這裡?」辛然苦笑道:「鬼才知道。
不過這三位使者武功確是不錯,。或許能打敗那三人,給咱們出口惡氣。」吳勁草道:「華
山派雖是咱們對頭,好歹也是華夏子孫,若讓這幾個胡人打敗,咱們也面上無光。」辛然
道:「這倒不然,他們雖是胡人,可畢竟都是明尊聖火下弟子,吳兄此言兄弟不敢苟同。」
其實明教中人泰半和吳勁草一個想法,是以流雲使雖擊中高老者一記,卻無人為他喝彩叫
好,心裡反倒隱隱希望段子羽等獲勝。
  段子羽腳下禹罡步法已然熟極而流,不用思索,一動念間便自然而然地踏上方位。在妙
風使的快攻下,十餘招後才穩住陣腳,驀見鐵牌飛來,一伸手扣住鐵牌,妙風使心中一喜,
連運「透骨針」勁從鐵牌上傳過來。段子羽一見他作勢運力,也忙運功抵禦,牌上傳來幾下
絲絲的冷氣,但一到手上,便消失無遺,段子羽還道他有後勁將至,不料幾下之後卻無了下
文。
  妙風使心中大駭,他內功雖不甚高,但這門「透骨針」勁卻是厲害得很,那是集全身陰
寒之力凝作一點透射,即便內力強過他一倍的人也難抵禦,不想段子羽連受了幾下,竟爾夷
然無事。
  他哪知段子羽所練的九陰神功乃天下武功至陰至柔之顛峰,他這幾下「透骨針」勁,一
入段子羽身上,便如小溪入大海,登時無影無蹤。
  段子羽不知他鬧什麼鬼,一用力竟將鐵牌奪了過來,也沒料到能如是之易。妙風使兵刃
被奪,面色倏變,著地滾進,另一鐵牌向段子羽足踝敲去。段子羽起腳向鐵牌踏去,妙風使
就地一滾,身子一挺,如肉球般直彈起來,合身向段子羽撲去。這一式起身猛撲猶如身上裝
了彈簧似的,直是匪夷所思,段子羽向左一閃,卻被他一記時錘打在左肩上,左臂一痛,妙
風使以手中鐵牌搭在段子羽手中鐵牌上,奮力一奪,竟把鐵牌吸了過去。
  這兩式招法怪異,快捷如電,明教中人不禁大聲喝起彩來,吳勁草也連連點頭。
  段子羽也暗喝一聲彩,颶颶颶三劍刺向妙風使。妙風使在波斯總教中武功僅次於十二寶
樹王,向來只以一對鐵牌奪人兵刃,百不失一,現今反被人家奪去;雖連使險招奪回,心中
也大是駭異,見這三劍嗤嗤聲響,勁力非凡,忙急閃幾下,避了過去。
  忽聽華山二老一聲悶哼,瞥眼一看,華山二老雙刀直飛空中,二老也跌坐地上,手撫胸
口,眼見流月使和輝月使四枚鐵牌向二老頭頂砸落,段子羽大驚失色,陡喝一聲,不及思
索,手中長劍化作一道白光直射流雲使後心,人借擲劍之勁,一掠而至,兩手箕張,抓向輝
月使後腦。這一式橫掠,猶如御風而行,竟不慢於擲出的長劍,圍觀人群中登時彩聲如雷。
  流雲使的鐵牌已砸至高老者頭頂寸餘,聽得背後勁風疾至,忙忙回轉鐵牌向劍上砸去,
噹的一聲,劍落地上,人卻被劍上大力震飛出去,在空中連翻十幾個觔斗,才把這股大力化
去,落地時猶感氣血翻騰,頭暈腦漲。
  輝月使兩枚鐵牌向後擋格,段子羽人在空中,變爪為掌,竟使出歐陽鋒的蛤蟆功向鐵牌
上擊去。轟然一聲巨響,輝月使如根木樁被打入地裡,直沒至膝,輝月使秉性強悍,雖感全
身如同散了架般,兩塊鐵牌卻不肯撤手,一時間全身虛乏脫力,竟不能破土而出。
  段子羽足方落地,妙風便已隨後趕至,兩塊鐵牌分從左右向他兩腎打到,段子羽也被輝
月使的反震之力震得手臂酸麻,只得再度躍起,從輝月使頭上掠了過去,落在華山二老面
前。
  妙風使並不追擊,伸鐵牌搭在輝月使的鐵牌上,一運內力,將輝月使硬生生從地裡拔了
出來。兩個人如一條直棍兒般沾在一起,這一手露將出來,旁觀諸人無不目眩神馳,歡呼叫
好,一時也忘了漢胡之別。
  段子羽兩掌分按華山二老背心靈台穴,催動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華山二老的武
功本高出流雲使和輝月使一籌,雙刀上的反兩儀刀法更非二使所能攻破,只是這二使身法。
招式俱詭異莫測,更有一手以鐵牌奪人兵刃的絕技。酣鬥中,四枚鐵牌與雙刀相交,四人齊
運內力相攻。
  流雲使和輝月使各以透骨針猝然激射。華山二老頓時感到一股似刀、似匕、似劍、似有
形、實無質的陰寒內力直透胸口膻中穴,饒是二老內功精深,穴道也同時彼封住,雙刀離
手,跌坐於地,不由得魂飛魄散。
  待見段子羽如天人般激射而至,把流雲使和輝月使一個震飛空中,一個打入地裡,才松
了口氣,然而胸口那股陰寒之力仍亙塞那裡,兩人驀地感到從段子羽掌上傳來一股至陰至柔
的內力,兩人忙攝住心神,導引外力攻人胸口,只覺段子羽的內力一至,胸口的陰寒之氣如
湯沃雪,立時消釋渙然,影蹤不見。
  二老大喜,心中更是感佩萬分,一躍而起,拱手施禮道:「掌門神功驚人,老朽等佩
服。這救命大恩倒不敢言謝,了。」
  段子羽閃身避開,以示不敢受這二老的大禮,笑道:「些微小事,何足掛齒,」高老者
從地上拾起刀,大罵道:「直娘賊,兀那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敢暗算你家爺爺,快
來與你家爺爺大戰三百合。」。
  此刻輝月使被段子羽的蛤蟆功震得口沁鮮血,五臟離位,面如金紙,氣似游絲,神情萎
頓之極。段子羽的蛤蟆功原只練至三成,威力並不甚大,但他近些日子服食「先天再造
丹」,被百劫師太以灌頂大法打通小周天,內力已突飛猛進,即便隨手一掌打出,等閒之輩
也抵禦不住,以蛤蟆功的運功法門打擊,更是人所難當,幾已直追當年的西毒歐陽鋒。流雲
使和妙風使忙於為輝月使服食傷藥,推摩週身穴道,哪有閒心理會高老者的痛罵。
  辛然臉色黯然,走到場中,拱手道:「段掌門,這場比試你們贏了,不過顏旗使和一千
弟兄的血仇不能算完,五行旗縱拼至最後一人也當與華山派周旋到底。你們三位請吧。」
  高老者還待怒罵叫戰,矮老者急急扯了他一下,與段子羽拾起刀劍,向外圍走去。
  辛然手中大旗一揮,明教中人向兩旁一閃,讓出一條通道容三人走過。明教教眾雖人人
目毗欲裂,都思奮不顧身上前拚命,但五行旗號令極嚴,誰也不敢妄動,眼看三人從容離
去,每人臉上都是悲壯肅穆之色。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5

第 七 回礶 身陷華山做掌門

  段子羽三人直行出幾百米外,才還刀劍入鞘,懸墜著的心方始落地。倘若五行旗不顧信
義,百多人一湧而上,毒水、亂箭施放出來,這三人要想全身而退,也是大難。
  高老者兀自呶呶不休,責怪師哥不該攔阻他尋那風雲使雪恥。矮老者本也不是怕事之
人,兄弟倆聯手又少有敵手,七十餘載的武林生涯什麼大陣仗沒經歷過,但今日總算為本門
尋到一位武功高強的掌門,便不想多生事端,見好即收。師弟的脾性他知之最深,知道任他
囉嗦一陣也就罷了。
  三人行出一里左右,忽聽前方有呼叱打鬥之聲,三人大奇,急急趕去。趕到臨近一看,
卻是兩名道人與四名女尼廝殺,兩名道人劍法頗高,四名女尼人數雖佔了上風,卻已左支右
絀,險象環生,每人身上都血痕斑斑,眼見已撐不過一時三刻。
  高老者咦道:「武當和峨嵋素來交好,怎麼門下弟子火並起來了?」矮老者搖頭道:
「這兩名道士用的可不是武當功夫。」
  段子羽一聽被困的是峨嵋弟子,飛身而上,喝道:「峨嵋師姐們休慌,段子羽來也。」
他聲落人至,一劍挑開一名道士的長劍,欺身直人,左手箕張成爪,抓向另一名道士。
  兩名道士一驚,向後躍開,四名女尼苦苦撐持許久,一見有援來到,心中一鬆,兩名重
傷者竟爾暈倒過去,另兩名女尼都歡叫道:「段少俠,原來是你,可找到你了。」
  高老者一聽,心中大是恐慌,上前忙道:「幾位小師傅,他可是我們華山派先找到的。
現今是我們華山派的人了。你們峨嵋可不能不講信義,橫刀奪……奪那個人哪。」他心思單
純,早聽說各派都在搜尋段子羽,還以為各派都和他哥倆兒一樣,要搶他去作掌門呢,是以
先行聲明,否則以百劫師太之橫蠻,他還真有幾分畏憚。
  一名圓臉杏眼的小尼姑聽得茫然不解,奇道:「老爺子,我們是奉掌門之命來尋段少俠
的,又不是要搶他,怎麼段少俠是讓你們搶進華山派的?」說到這裡,杏眼圓睜,雖是受傷
柔弱之人,卻英氣照人。
  高老者忙擺手道:「哪裡,哪裡,段少俠是我們聘下作華山掌門的,不是搶的,不是搶
的。」
  圓臉小尼更覺匪夷所思,茫然道:「段少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段子羽聽說百劫師太派門下弟子尋找他,又是感動,又是慚愧,聽小尼姑問起此事,也
不覺面頰一紅,『苦笑道:「這位師姐,此事說來一言難盡,幾位師姐怎麼和人打鬥起來
了?」
  小尼姑憤憤道:「誰知哪裡鑽出來的野老道,一上來便撥劍動武,問他們什麼情由也不
說,出手輕薄,下流無恥。」
  說著滿臉羞紅,兩滴晶瑩的淚珠奪眶欲出。
  段子羽心頭火起,冷眼看著兩名道士,緩緩舉劍道:「通名受死。」
  一個目光陰鴛的道士哈哈笑道:「小子,在道爺面前也敢賣狂,想是活得不耐煩了。識
相的滾遠點,別礙了道爺的好事。」
  段子羽更不打話,挺劍便刺,兩名道士見他年少,渾不在意,嘻嘻哈哈地和他過招,十
余招後,兩名道士面色倏變,如臨大敵,手上劍緊攻幾招,托地跳出圈子,大叫:「停
手。」
  段子羽詫異莫名,見這兩名道士人品雖劣,劍術確是不凡,不知為何叫停。
  兩名道士相視幾眼,躬身抱劍道:「不敢請教閣下尊師是哪位英雄?」竟是依足了武林
禮數,狂傲嬉笑之態收斂無遺。
  段子羽見他前踞後恭,也是一怔,答道:「在下並無師尊。」
  兩名道上面露疑惑,沉吟片刻,躬身道:「閣下既不肯見告,我們兄弟也不敢勉強,沖
著這套劍法,我們兄弟不管這兒的事了。」說罷,兩人轉身疾行而去。
  段子羽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留下這兩名道士,眼見二人奔行甚速,霎眼問已在二十丈開
外,忽然前方一道青影一閃,隨之傳來兩聲慘叫,兩名道士分從左右仰面跌出,血光暴閃,
摔在地上,寂爾不動。
  那青影又一閃,已至近前,圓臉小尼姑歡喜叫道:「師傅。」段子羽也趨前幾步,拜倒
塵埃,哽咽道:「弟子拜見師太。」
  百劫師太一身青布僧帽、僧袍,布履飄飄,點塵不驚,身邊並未懸劍,也不知她用什麼
法子舉手間殺了兩名老道。
  她來到近前,拉起段子羽,端詳了一會兒,笑吟吟地道:「好孩子,總算找到你了,可
累我擔了好大的心。」
  段子羽見她滿面慈祥,真想不到她片刻前還殺了兩人。
  聽她語氣甚是關切,便如母親對待兒子般,心中大慟,哽咽道:「多謝師太掛懷,弟子
無狀,竟未能去峨嵋赴約,慚愧無地。」
  百劫師太嫣然一笑,姣好如少女,道:「你的事你我也知道些,待我為幾個劣徒裹好
傷,咱們再談。」
  高老者在旁早擔了老大的心,又見段子羽和百劫熟絡異常,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百
劫道友,段少俠已是我們華山派掌門了,你可不能見才起意,把他拉到峨嵋派去。」
  百劫愕然,奇道,「咦,這是怎麼回事?」
  矮老者乾咳了幾聲,走上前來把禮聘段於羽作掌門的事說出來,至於二人將之吊在樹
上,威逼脅迫之舉便刪而不述了。
  百劫忍俊不住,笑道:「兩位前輩真是慧眼識英雄,華山一派有段少俠執掌,重振武林
那是指日可待了。兩位前輩的法眼,晚輩佩服得五體投地。」
  矮老者面上一紅,卻也頗有得色,高老者更是心花怒放,恨不得舞之蹈之一番。
  四名峨嵋弟子的傷已裹好,眼見日色已然偏西,四處炊煙騰起,不絕如縷,遠處的樹林
中暮嵐氤氳,朦朧一片。
  百劫對段子羽道:「天色不早,咱們我家客棧落腳,我還有許多事不明,要問問你。」
  華山二老就近雇了輛馬車,四名受傷弟於坐上,另外四人仍是步行。這四人俱是高手,
也不見步履間如何快捷,可兩匹馬奮蹄疾馳,才趕得上這四人,看得車伕矯舌不下,車趕得
愈加小心,、行出四五里路,來到一個小鎮上,在一家「玉平客棧」投了宿。段子羽腰囊中
全是黃色的金塊和潔白的明珠,一掏之下驚得掌櫃的屁滾尿流,忙忙將二樓的上房盡數騰
出,又備了一桌素齋,一桌水陸全席送了上來。
  百劫吃完後,便要上去為弟子運氣療傷,叮囑段子羽飯後到她房中相見敘話。
  段子羽便拾級上樓,來到百劫師太房前,恭聲道:「段子羽求見師太。」
  房門一開,開門的是百劫師太的關門弟子淨思,向他扮個鬼臉,嬌笑道:「小師叔請
進。」百劫師太啐道:「師叔便是師叔,哪來大小之分,這孩子被我寵壞了,你別見怪。」
  百劫師太讓段子羽在她身前一張椅子上坐下,百劫伸指搭住他脈門,驀然手指一熱,竟
被彈了起來,百劫雙眉略蹙,奇道:「咦,你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了?峨嵋的少陽神丹沒有這
麼大的效力?」
  段子羽道:「師大料事如神,弟子確是眼了一枚『先天造化丹。」百劫師大一驚,直欲
站起,道:「那是天師教的傳世之寶,你怎麼會得到?」
  段子羽便把那夭午後,他正在廟前的一處平地上練功,張字真斷腿後,被顏垣等人追得
無處可逃,他著不過去,把顏垣等人用九陰白骨爪抓死,然後韋一笑、范遙、殷野王紛紛找
上門來,他怎麼受殷野王重拳擊傷,行將斃命,幸得張正常趕至,嚇走范遙和殷野王,用先
天造化丹救了他,詳詳盡盡地述說一遍。說到歐陽九不幸死於范遙之手,更是滿面熱淚,悲
慟難禁。
  百劫臉上愛憐橫溢,伸手撫摩他頭頂,柔聲慰撫,如同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她自己也
說不清,怎麼會對段子羽一見之下,便縈繞心頭,拂之不去,有一種特殊的親切感,若非如
此,武林中也無人能勞得動她的大駕親下峨嵋,到這裡來找他,惟恐他不按時服少陽神丹,
以致內力耗竭而亡。
  半晌,段子羽方收淚止位,瞥眼看到淨思正在一邊偷眼瞧他,見他望來,用小指刮臉羞
他,只覺又是著惱,又是難為情。
  百劫開口道:「怪道我尋到那裡,卻見修起一座墓陵,還有官兵把守,不許人靠近,聽
說是什麼歐陽九的陵寢,我先還以為是朝中哪位顯貴的呢。看來這是天師教的大手筆。」
  段子羽道:「有人給我歐陽九叔修了陵墓?」
  百劫道:「天師教張正常教主貴為帝師,辦這點兒事還不是說句話的事兒,你九叔身後
之事辦得如此風光,你也可安些心了。素聞張教主才高做世,能如此對你也是你的緣分。先
天造化丹和夭雷劍法是天師教的鎮教之寶,你二寶並得,天師教上下也無人有此機緣。我此
番找你原想為你補足內力根基,再授你一些武功,如此看來,倒免於獻醜了。」
  段子羽起身道:「師太既有此美意,弟子也正有請教之心何不傳給弟子三招兩式。」
  百劫笑道,「我知你是身負九陰神功,原不必再學別武功,只是想九陰真經何等深奧,
縱是武學宗師也當研習經年,方能有所得,若說參透此經秘奧,恐怕窮盡一生之力無法辦
到。我怕你限於年紀,功力,不能達於上乘,而覬覦真經的人何止萬計,是以想傳你幾手速
成武功以作防身之用。張正常張教主是武學上不世出的奇才,你既經他點撥傳授,勝於我耳
提面命多矣。你現今武功已然不俗,不過差在火候、經驗而已,這卻是別人傳授不了的,只
能自己細心揣摩,若能將這兩大武學參詳透了,實是無可限量,又何須我出乘露醜,反有礙
你的進修。」
  段子羽見她語意甚決,只得坐下,不禁微感失望。百劫一笑,拇指與食指扣起,餘下三
指略張,掌如蘭花伸出,向他拂來,姿式美妙已極,兩人相距既近,這一拂之式雖然緩慢,
但已有勁風撲面,段子羽大駭,本能屈食中兩指成劍,刺向百劫掌心,百劫手指微微顫動,
略一回轉,拂向他肘端「曲池」穴,段子羽劍指橫截百劫「內關」穴,兩人瞬息之間於方寸
之地拆了十餘招,段子羽這才憬悟,怎麼和師大交上了手,大是不敬,一疏神問,小臂的列
缺穴已被拂中,手臂一麻,旋即平復,百劫的內力一沾即收,並未封他的穴道。
  段子羽惶恐道:「弟子無狀,師太見諒。」
  百劫笑道:「傻孩子,這有什麼。你既執意要學,就學學這『蘭花拂穴手』吧。」
  段子羽隨即明白百劫師太這是授他武功,忙欲拜謝,百劫伸手托住他道:「這也算不得
什麼武功,你就當個玩藝練吧。」一邊把這蘭花拂穴手的運力法門,講給他聽,道:「這門
功夫講究的是『快、準、奇、清』,快、準、奇三字你不難作到,要著意在『清』字上,一
定要有種高雅、從容的氣度,方算練到家了。否則出手又重又狠,那便是判官筆的路數了。
可配不上蘭花清雅的名字。」
  段子羽連連點頭,回思百劫師太那十幾下招式,果然情雅曼妙,似慢實快,認穴奇準,
這四字訣的功夫是練到家了「。當下也伸指扣成蘭花狀,在空中虛拂十幾下,百劫大喜道:
「想不到你悟性如此高,這蘭花拂穴手的功夫已有七八成了。」
  淨思在旁看得嘖嘖稱奇,艷羨不已。這門蘭花拂穴手是百劫師太俗家時所修的武功,是
以眾弟子中只有她一人得到傳授,練了四五年,也不過在「快」和「准」上有些功夫,那
「奇」和「清」字竟是無法作到,沒想到段子羽一練即會,而且練得很具有火候。
  段子羽正想乘百劫師太心喜之際,再求懇到幾手武功。
  忽聽樓下砰彭之聲大作,吵鬧聲一片喧聒燥耳。百劫師太大怒,居然有人敢在她投宿的
客棧鬧事,倒要看看他是否長了七個頭八個膽,起身步出。
  段子羽先一步來到樓梯口,卻見兩個化子和華山二老戰在一處,旁邊還有十幾個化子,
敲著破碗助陣。桌椅碗盞早成碎片,狼藉滿地。那兩個化子一使短棍,一人空手,四人打得
難分勝負。
  段子羽飛身直下,十幾個化子怕他助拳,一齊上來攔截,段子羽此時滿腦子都是蘭花拂
穴手,見有人上來,雙手連連拂出,當真是「快、奇、準、清」四美兼備,腳下禹罡步法又
滑溜異常,只聽砰砰砰的倒地聲,轉了一圈,雙手再拂出,卻走了空,定神一看,自己也是
驚詫莫名。『原來他拂住幾人穴道後,只想著這招式的四字訣,竟不分敵我,見人即是一記
蘭花拂穴手,不但丐幫中人盡數被點倒,連華山二老也遭池魚之殃。百劫師太頷首微笑,直
覺縱是自己出手也不過如此,而腳步之迅捷多變,似乎反要遜上一籌了。淨思在旁跳腳拍
手,大聲喝彩,臉漲得通紅,興不可遏。段子羽忙拍開二老穴道,惶恐道:「兩位莫見怪,
是我走神失了手。」
  二老起身,撣了撣身上灰塵,高老者大笑道:「掌門師侄,我們吊了你一回,你也把我
們打倒了,一還一報,兩下扯平了。」陡然見到百劫師太一蹙眉,才覺失口,掩口不迭。
  段子羽又拍開丐幫兩名八袋長老,他們原不致被段子羽一拂即倒,但當時正與華山二老
鬥得旗鼓相當,無心旁鶩,段子羽的蘭花拂穴手又使得奇快無比,以致一招受制,正心中憤
恨難當,見段子羽連聲道歉,更是羞惱,穴道方解,呼的一拳打出,段子羽順手一拂,又拂
中他脈門內關穴,登時渾身酸麻,動彈不得。段子羽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伸手欲再給他解
穴,旁邊一長老喝道:「小子,不用你假惺惺地充好人,有膽的便殺了老子,自有丐幫弟兄
為我等報仇。」
  百劫一怒,飄身而下,冷冷道:「丐幫有什麼了不起,扛出字號來嚇人嗎。放他們走,
存本事到峨嵋找我百劫來理論。」
  高老者插話道:「還有我們華山二老,今兒個耍得不過癮,改日重行打過,」段子羽伸
手拂開這二人穴道,回身問矮老者道:「這是怎麼回事,本派與丐幫有過節嗎?」
  矮老者苦笑道:「以前沒有,如今可是有了,這些人闖到這裡提著掌門的名諱找你,你
想,我們華山派掌門的名諱豈是容人亂提的,再說他們找你還不是要奪你的真經,我們兄弟
和他們理論,三句話沒說上就動上手了。」
  段子羽心中恍然,不由得哭笑不得。一派掌門怎能和帝王相比,竟要旁人來避諱,多半
是二老酒吃多了,存心鬧事求開心。
  近些年,華山派自上屆掌門人神機子鮮於通死於大光明頂後,華山派在武林中的聲望一
落千丈,華山派弟子行走江湖亦多不為人所重視。丐幫向來是江湖中第一大幫派,近些年雖
沒出頂尖的高手,但門下弟子眾多,遍佈各地,與少林、武當鼎足而三,卻是誰也不敢小覷
的,是以這兩名八袋長老見到華山二老後,言語舉止頗不雅馴,華山二老哪肯受這個,一言
不合,便兵刃相見。
  這兩名八袋長老一聽點倒自己的少年便是幫主要找的人,心下甚喜,又聽華山二老稱之
為掌門,卻又如墜五里雲中,暗道:「這小子和華山派無絲毫瓜葛,華山派雖然衰落,怎能
請這麼年輕的稚子出任掌門。」細一琢磨,陡覺此事非同小可,說不定其中隱藏著老大的陰
謀。想到這裡,姓葛的長老道:「這位想必是段少俠了,可否借一步說話。」
  段子羽見他敵意漸消,頗是歡喜,他與史青極是投緣,愛屋及烏,自也不願無故開罪丐
幫中人,當下應道:「謹遵台命。」
  華山二老忙欲阻攔,百劫冷冷道:「無妨,有峨嵋派在此,量他們也不敢玩什麼花
樣。」
  葛長老臉上怒氣陡盛,卻也不敢出言頂撞。百劫是近些年武林中鋒頭最健之人,連少林
寺的幾大高僧,武當派的四俠也頗加禮讓,丐幫雖大,也不敢輕易樹此強敵。他壓下怒氣,
轉身走出客棧。
  段子羽隨之來到一棵樹下,其時已過秋分,夜露凝重,冷氣森森,一彎眉月在烏雲中時
隱時現,更顯得夜色淒迷。
  葛長老方要說話,樹下風聲暴起,一排冷箭如狼矢般射到,一聽風聲便知是強弩所發,
段子羽一個「鷂子鑽天」,縱身拔起,身子一折,驀地向箭發處撲去。暗中白光一閃,一柄
刀斜撩而至,段子羽左手成爪,向劍上抓去,喀喇一聲,劍尖折斷,段子羽手一揚,劍尖已
透過那人咽喉,右側刀光又現,段子羽右掌一拍,正打在刀背上,那人把持不住,刀疾沒人
地,那人惶恐後躍,甫料段子羽身不晃,足不動,手臂喀喇一響,如裝了彈簧般,陡然加長
半尺,五指直插頭骨而入,那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靜夜中直如鬼嗥梟啼,顯得格外恐
怖。
  段子羽五指拔出,指上沾滿了鮮血和腦漿。黑暗中數條人影竄起,分向四方逃遁,這些
人,被段子羽一怒之威所攝,情知難以得手,遂四方奔逃,使段子羽無從迫趕。段子羽猝遭
暗襲,激怒異常,待得殺了兩人後,被夜風一吹,腦中清醒許多,雖見諸人逃匿,卻不願追
殺此類宵小之輩。
  忽見人影疾閃,如電轟雷掣般,一閃一晃之際,便有慘叫聲傳來,片刻之間,人影頓
失,月光中只見百劫師太瘦削的身影冉冉而來。段子羽方知是她出手,盡殲來敵。見到她那
如鬼似魅的身法和摧斬如麻的武功,也不由得肌膚生粟,實難相信這竟是人的武功。
  百劫高聲道:「段掌門,沒事吧。」段子羽道:「多謝師太出手相援,弟子托福平
安。」百劫恨恨道:「丐幫這些沒起色的貨,這等下流手段都用上了。」
  段子羽頗想為丐幫分辯凡句,可他自己心中也存著老大的疑團,若無史紅石和七手童攔
截他一事,以他素聞丐幫之俠義,原不信他們能作出此等事來,可現在卻不由他不疑,霎時
之間想到溫柔可人的史青,心中大痛,黯然不語。
  一聲嬌叱傳來,只見華山二老和淨因已和丐幫人戰在一處,淨思長劍舞動,獨鬥丐幫十
幾名幫眾,竟然大佔上風。華山二老對丐幫二長老潑命地猛攻,丐幫二長老原不及華山二
老,此刻又心中有愧、心神不凝,被打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段子羽喝道:「大家住手。」這一喝聲音並不高,大家都覺得這語氣中大有威嚴,隱隱
然有一派掌門的氣度風範,齊地住手。
  段子羽諦視丐幫二長老,緩緩道:「兩位如何解釋?」
  兩長老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只覺這眼光銳利如刀,直透臟腑,不由得低頭不語。
  高老者道:「掌門,還有什麼好說的。一定是他們想奪真經,明搶不成,便下暗手。嘿
嘿,你們丐幫也忒把我們華山派瞧扁了。」淨思附和道:「老爺子說得對,丐幫也是名門大
派,這等卑鄙齷齪的手段都使將出來。丟人,丟人。」百劫佯怒道:「小孩子家偏這麼多
活,這裡都是武林前輩,哪有你插嘴的餘地。」淨思泯然不懼,嘻嘻一笑,一雙妙目盯在段
子羽俊秀冷肅的臉上。
  丐幫二長老聽了淨思的話,只覺比殺了自己還難受幾分。葛長老驀地抬起頭,昂然道:
「段少俠,我說此事與本幫無關,你可相信?」
  段於羽不語。
  葛長老慘然道:「罷了,我等原是好意而來,不料被人陷害,如今身處嫌疑之地,難以
剖明,葛某且以這一腔血來洗清。」舉棍擊向自己無靈蓋,丐幫中人齊聲驚呼,他左邊一長
老伸手去奪,卻已然無及。
  段子羽身影疾閃,左手「蘭花拂穴手」拂中他肩上「肩貞穴」,右手一夾,把短棍奪了
過來,葛長老一怔,陡覺手中又多了一物,低頭一看,卻是自己的短棍,再看時,段子羽已
退回位。他第一次被段子羽拂中時,心中老大的不忿,如今方知,便是再練十年,也避不開
這輕輕的一拂。
  段子羽笑道:「段某相信此事與貴幫無關,幾位請走吧。」
  葛長老拱手道:「多謝段掌門信任有加,敝人定當回稟本幫幫主得知,將此事查個水落
石出,再向段掌門解釋。」
  又轉身道:「師大,可否惠告這些不明來歷的人的武功家數?」
  百劫冷冷道:「在我手下,豈容鼠輩使出三招兩式,無可奉告。」此話說得極為自大,
但大家都覺得此言非虛,那些人大概都沒來得及使出武功,便喪命於她的閃電般殺手下了。
  葛長老長歎一聲,拱手作別,一行人無精打采地消逝在夜霧中。
  段子羽、百劫等回至客棧,百劫把段子羽喚至房中。她是出家人,修為精深,情慾之念
早絕,段子羽又是後生晚輩,是以雖是深夜之中,卻也不避男女之嫌。
  燈光下,百劫沉吟許久,伸指敲著桌面。雙眉彎蹙,似在沉思著什麼難以索解的事,段
子羽待立在側,一聲不出,惟恐打擾了她的沉思,淨思年小,身上又有輕傷,早已回房歇息
去了,一間偌大的客房中只有指敲桌面的清脆聲和燈花的辟啦聲。
  百劫終於開口道:「段掌門。」段子羽道:「師大,您別叫我掌門,就叫我羽兒吧。」
百劫凝神看了他一會,微笑道:「這可不敢,你我同為一派掌門,百劫雖狂妄,卻也不至如
此,即便不稱你掌門,也該稱你一聲『段先生,才是。」段子羽垂淚道:「弟子幼失估恃,
沒福見到父母的面,可不知怎的,一見到師太就像見到娘親般。」
  百劫青白的臉上頓時湧起一層紅暈,她雖經情愛大變,卻仍是處子之身。若是旁人將她
比作自己的娘親,她必會視作戲弄屈辱,殺手立出,取了那人性命。可見到段子羽孺慕之
色,雖感有些扭泥,心中卻湧起一種異樣的親情,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登覺失言,忙一揖道:「弟子孟浪失言,師太勿『怪。」百劫拉住他手道:「羽
兒。」兩手拉在一起,直如母子一般,再無隔閡。
  百劫拉他坐下,問道:「羽兒,日間與你交手的那兩名道人是什麼路數?」段子羽惘然
道:「我對各派武林多不知曉,是以難以斷定。」百劫沉吟道:「這起人真是邪門得緊,毫
沒來由地專跟武林各門派作對,不論黑道、白道、正教魔教,一概下手無情。我查訪了幾個
月,竟一點頭緒也查不到。看來武林大亂已萌,你出任華山掌門,可是重任在肩哪。」
  段子羽笑道:「我這掌門來得過於荒唐,當時形格勢禁,不得不答應二老。這幾天我便
俟機將這掌門之位原壁奉還,哪個真要當什麼掌門。」
  百劫正色道:「羽兒,這便不對了。咱們武林中最重言諾,言必踐、行必果,方不失俠
義風範,為一言之信,殺身亡軀在所不惜,焉能出爾反爾,食言而肥。」段子羽苦笑道:
「師大責備得是。可華山名列六大門派之中,派中豈乏高人,我初涉江湖,百事不知,有何
德何能作這掌門,與其後來鬧得一團糟,莫不如多點自知之明,韜光養晦的好。」
  百劫雯顏道:「你之所慮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錯怪你了。不過華山派人才凋落,派中弟
子雖多,高人卻是半個也尋不出,若非如此,二老也不會豁出老臉,用這種辦法聘賢。其實
豈止華山一派,崆峒,崑崙兩大派也是如此,我峨嵋派更是後繼乏人。少林、武當高手濟
濟,幾大高僧和武當諸俠均是前輩替宿,位望皆隆,可少林閉寺多年,鮮少與聞江湖中事,
武當四俠與魔教淵源頗深,在武當山上玄默自守,這武林中的事反成了我峨嵋派的,這麼多
年來,我也實在累得很了。如你也掌華山派,大可為我分憂解難。況且近幾月來,似乎又有
一股勢力崛起江湖,行蹤飄忽,實力頗巨,令人憂慮,值此亂世,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的好
時機,豈能不雄飛天上而雌伏草裡。」
  段子羽被她這番慷慨激昂的話打動,只感血脈噴動,擊掌道:「當不負師大厚望,為武
林效力。」他先時心灰意冷,萬事不縈於懷,此刻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激動異常。
  百劫從行囊中取出一隻檀香木的盒子來,取出兩柄短劍,說道:「羽兒,你出任華山掌
門,我無以為賀,這件寶貝就送與你吧。」
  段子羽近前一看,兩柄短劍一者平頭無尖,一者護愕特短,細打量倒像是一柄中斷的長
劍,不知是何緣故。
  百劫笑道:「百多年前,武林中便盛傳幾句話,叫作『武林至尊,寶刀屠龍,倚天不
出,誰與爭鋒,,屠龍刀早」已不知去向,倚天劍便是這兩截斷劍。「段子羽心頭一震,這
段公案他自是諳熟於心,想當年整個武林為這兩件寶物,如蠅蟻聚,樂死忘生,浴血角逐,
不知有多少人喪命,敗節於爭奪中。如今親眼得見這件寶劍黯然置於盒中,了無生氣,想像
當年種種慘酷場面,不禁感慨系之,唏噓不止。百劫師太續道:「這柄倚天劍和屠龍刀是當
年神雕大俠楊過,將一柄玄鐵劍化開所鑄,端的鋒利非常,可躋『干將』、『鏌琊』之列。
不過武林人士著重它,並非因它是神兵利刃,而是因為這一刀一劍中藏著一部蓋世絕學,使
是你所有的『九陰真經」。段子羽一凜,暗付自己出道以來迭遭襲擊,泰半起因於此,所謂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以後尚不知有多少凶險。百動師太繼續道:「這倚天劍本為我峨
嵋祖師郭襄郭女俠所傳,百餘年來,雖數度易主,總算老天開眼,終歸我峨嵋所有,只是神
器蒙劫,已成無用之物。自我接掌峨嵋門戶,遍覓天下巧手匠人,思欲將之接續如初,孰料
竟無一人能將此劍接上,真不知當年楊大俠以何神術鑄此刀劍,思之令人神往。無奈之下,
只得這半截劍刃安一劍柄,權作兩柄短劍用。現今送與你,危急時或許有用。泡或許你機緣
好,能將此劍回復舊觀,重振神器天威。」
  段子羽拈起平頭短劍,伸指在劍脊上輕輕一彈,龍吟之聲大作,清脆激越,煞是動聽。
段子羽運內力一逼,半截劍上登時紫氣瀰漫,宛如注進了盎然生機,段子羽興致勃發,持劍
起舞,滿室劍光繚繞,劍氣縱橫,使到極處,劍上風雷之聲隱隱轟鳴,儼然一條小龍行雲布
雨一般。
  百劫擊掌喝彩,心下嘖嘖稱奇,峨嵋劍法向與武當劍法齊名,海內稱最,少林寺雖執武
林牛耳數百年,劍法最非其所長,是以峨嵋、武當兩派弟子多精劍術。如今一見段子羽這套
劍法,大開大闊,堂堂正正,而其中陰陽兩儀、五行生剋變化繁巨,實含至理,似乎自己所
習創術尚不及此,或許只有張三豐晚年精思累年,集百餘年的修為深思而劍的太極劍法差堪
彷彿。這套天雷劍法,她久聞其名,現今才得窺全豹,大為心折。
  段子羽一套劍法使畢,臉上微微汗出,直感渾身上下舒暢異常,似乎功力又有所增進。
躬身笑道:「羽兒造次,班門弄斧,未免貽笑方家。」
  百劫笑道:「你忒也謙光了。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如此神器得你為主,是再合適
不過了。」
  段子羽謝過百劫師太,興沖沖捧著檀香木盒子回房。華山二老早已在他房中恭候,見平
空得了這麼件寶物,也是興奮異常,情知此物雖斷,仍是武林一寶,百劫肯以此物相贈,直
是匪夷所思。
  夜深時分,浙浙瀝瀝下起秋雨來,段子羽盤坐行動,須臾便已入定,丹田中氤氳紫氣已
凝成鴿蛋大小的一團,狀似明珠,光亮異常,照得臟腑透徹,返觀入照,處處清晰無遮,宛
似從遠處透觀一般。
  窗根上微微一響,在旁人聽來,與雨聲無異,至多不過認為是大一些的雨點聲。可在他
耳中,這輕微的性響之雨聲之別不啻於春雷之與蚊聲,心知有異,卻泯然無畏,何況更深難
消寂寞,恨不得平空生出些熱鬧來,消此長夜,是以端坐不動,連懸在壁上的佩劍也不去
取。
  哪知一響過後,又沉寂如常,過了半晌才又有一響聲傳來,卻既不見人影,又無其他異
常。段子羽心中不禁有些訝然,暗道:「遮莫是鬧鬼?」歐陽九無事時也常講些仙狐鬼怪的
故事,聽得多了,對這些虛無縹緲的事競也有幾分相信,雨夜之中本就有些鬼氣森森,再加
這兩下怪異的響聲,不由得他不發毛。張正常雖傳他天雷劍法,可天師教畫符捏訣,役神提
鬼的辦法他可一點兒也沒學到。心中一動,伸指在桌上硯池中蘸了些墨水,胡亂塗在臉上,
心中暗道:「十鬼九丑,且看是你醜還是我醜。」想到鬼進來後見到比他更醜的「鬼」,會
驚駭成什麼樣,又頗為得意,心中大是篤定,誓欲與來鬼在「丑」上一較高低。
  又過了許久,窗格輕輕盪開,卻看不出是什麼物事拉開的。段子羽斷定必是鬼無疑,心
中大是佩服,沒想到這「鬼」也如此謹慎小心,或許是一狡詐多端的鬼,看來要難以對付。
  窗格張起後,一條黑影從上悄無聲息地滑落,段子羽夜視甚佳,一望可知,卻是位有形
質的人,心裡雖更踏實,印也微感失望,無緣與鬼一較「妍」「丑」了。
  那黑影身形甚速,瞬息間已鑽窗而入,待其站定,段了羽卻是一愕,來人竟是幾日前大
敗在他手底的司徒明月,明教地字門門主。
  司徒明月站定後,凝神聽了一會,段子羽知她是在找子自己睡覺的位置,便略微放重呼
吸,好使她聽見。司徒明月果然聞聲一動,悄移蓮步,緩緩而來。
  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室內室外漆黑一團,伸手不辯五指,段子羽見到司徒明月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洋子,直覺天下滑稽之事無逾此者,若非極力隱忍,早已笑出聲來。
  待得司徒明月近前,段子羽驀地晃燃火折子,身體向前一傾,兩人登時臉對著臉,鼻尖
幾欲相觸。
  室中火光暴閃,司徒明月尚未看清室中情形,突見一張黑白分明,猙獰醜怪的臉現於面
前,饒是她武功不俗,技高膽大,此番又大有荊柯西入強秦的勇氣,卻也嚇得「哇呀」一聲
慘叫,倒跌兩步,幾欲暈倒。
  段子羽見她驚駭欲絕的樣子,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這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和開懷
大笑混在一處,傳出老遠,更顯淒厲恐怖。
  司徒明月驚魂甫定,一聽這笑聲便知是段子羽,此次本為雪恥而來,不防又被他戲弄一
番,心中羞憤欲死。厲聲叫道:「小賊敢爾!」手中一柄雪亮的短劍撲面刺到,勢如瘋虎,
亂砍亂刺,全然是玉石俱焚的不要命招數。
  段子羽笑不可抑,並不還招,一待她刺到,身子驀然一移,短劍便走了空。這手橫移功
夫乃九陰真經中所載,韋一笑和殷野王尚且奈何不了。司徒明月更只有徒呼負負的份兒了。
段子羽一面笑著,一面移身換位,一手還高舉著火招子,倒似是惟恐怕火息了,司徒明月看
不到他。
  恰在此時房門洞口,百劫師太闖了進來,叫道:「羽兒,你怎麼了?」一見屋中情形,
卻也驚愕住了,饒是她見聞廣博,歷事豐瞻,也不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華山二老和峨嵋弟
子也繼踵而至,卻無一不和百動師太一樣,直覺這場面詭異絕倫,匪夷所思。
  高老者搔搔頭道:「莫不是老婆打老公,嗯,對了,一定是老婆打老公,老公才會這麼
開心。」一千人哄然大笑,卻都隱隱覺得有些道理。雖不明白究竟是何事,但一看段子羽絕
無凶險,心中都篤定了,只覺他這位「老婆」未免太凶,夫妻打架焉能如此真刀實槍地玩
命。百劫和矮老者心知大有溪巧,卻也只笑嘻嘻地作壁上觀。
  段子羽一見百劫師太一干人進來,大感難為情,又見司徒明月一張俊秀的臉已漲得紫肝
一樣,便知這玩笑開得太大了。眼看短劍刺到,卻不閃避,左手蘭花手拂出,司徒明月脈門
一麻,短劍拿捏不住,掙的一聲,從段子羽肩頭飛過,直貫入牆裡,劍柄猶嗡嗡作響。
  司徒明月霎時心冷如死,暗道:「罷了,我再練多少年也不如這小賊,此仇待來世再報
吧。」左腕一翻,從袖中亮出一柄短劍,疾刺自己胸口。
  段子羽大叫道:「不可。」手臂喀的一響,陡然間伸長,小指一拂,又將她短劍拂落,
這一手是集「九陰白骨爪」和「蘭花拂穴手」於一體,他左手一撈,將短劍抓在手裡。
  司徒明月目毗欲裂,眼中直欲噴出火來,叱道:「小賊,你羞辱我還不夠嗎?還待怎
樣?」聲音顫抖,幾不成語。
  高老者此刻才看清司徒明月的臉龐,訝聲道:「咦,這不是魔教的小妖女嗎?」
  百劫一聽,長眉立豎,冷笑道:「魔教妖孽,敢在此猖狂,受死吧。」身不晃,手不
動,袖底勁風射出,一顆細小的暗器猝然打向司徒明月眉心「祖竊」穴,高老者、矮老片齊
聲喝彩道:「好彈指神功。」
  便在平時,司徒明月也萬難避開百劫師太這無影無蹤、迅疾絕倫的彈指神功。此刻她惟
求速死,更不躲閃,眼見暗器飛到,心中倒極快意。
  叭的一聲,段子羽出劍將暗器截住,因暗器是百劫師太所發,出劍攔截已頗不敬,更不
敢將之擊碎,是以連使天雷劍法中「剝」、「復」、「否」、「泰」四式,將暗器沾於劍
尖,滴溜溜打轉兒,逐漸化其直衝之力。
  眾人齊聲喝彩,百劫更是頷首含笑,絲毫不以為許。
  轉了十餘圈,段子羽劍尖一抖,將暗器接於掌中,一看是粒磨得光滑的佛珠,乃百劫師
大腕上所佩之物,忙雙手托著,捧至百劫跟前道:「師太勿怪。」
  百劫順手取過,眼中笑意更盛,道:「哪裡,倒是我多事了,段掌門在此,自當由段掌
門斟酌定奪。」她深恐段子羽年紀太輕,不為人所尊重,是以人前對他頗加禮敬。
  司徒明月閉目半天,眼前嗡嗡嗡之聲太作,可偏偏還沒擊中自己,也不過是頃刻間,在
她而言意比一生還要漫長,生平快意的事一件件齊湧心頭,驀然之間她感受到死亡的無比恐
怖,心底深處一個聲音在叫:「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6

第 八 回礶 群雄共計討少林

  司徒明月驀然睜開雙眸,卻見室內一群女尼正好奇地看著自己,羞辱之感復又充滿胸
臆,方才對死的恐怖感覺已消失無餘,憤激道:「姓段的,姑奶奶今日技不如人,栽在你手
裡,隨便你用什麼手段整治,姑奶奶我若是皺一皺眉,就算白在這世上走了一遭。」
  峨嵋一千女弟子群形聳動,怒不可抑,竊竊私語,似乎真要議定出幾條毒計獻給段子
羽,好使他如法泡製。
  段子羽洒然一笑,道:「小姑奶奶,段某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整治你,待我慢慢想來,
或許三年二載便能想出個好辦法,那時再找小姑奶奶試試如何?」
  登時滿室哄然大笑,連百劫師太也不禁蕪然。司徒明月兩頰青白,滿眼淚水,若不強自
忍住,早已籟籟落將下來,一時手足俱顫,竟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心中頗為不忍,倒並非他心軟,而是武林中人最重顏面,常常為一句話,一個眼
色不對便掄刀動劍,以性命相搏,自己若一劍殺了她還則罷了,如此一位嬌美如花的麗人,
不知費了造物者多少苦心,一劍殺卻豈非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段子羽肅容一揖道:「姑娘,在下雖非正人君子,也絕非輕薄紈褲之輩,適才多多有所
冒犯,還望恕罪則個。姑娘如心存過節,豈不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不稍待時日,
精修武功,伺機而動?如此輕生,怎稱得上英雄行徑?」司徒明月見他居然以大義相責,淳
淳勸誘,實感啼笑皆非。若說他又加戲弄,那滿臉神情卻又懇誠得無以復加,一時疑竇重
重,更不知說什麼好。室中諸人也是嘖嘖稱奇,直感匪夷所思。尚未聽說有何人苦口婆心,
勸導自己的仇人不要輕生自戕,要多加珍重,精修武功,好來時對付自己,人人想笑,卻又
覺笑不出來,只有百劫心中一凜,暗自思忖:「這二人莫不是前生結下的冤孽,不然何以如
此?」一時觸動心事,不禁咬牙切齒,鬚髮皆豎。
  段子羽見百劫師太如此模樣,以為她要對司徒明月辣手摧花,心道:「師太若再出手,
我卻不便再作護花使者了。」
  長袖一拂,捲往司徒明月盈盈一握的纖腰,隨手揮出,笑道:「姑娘慢走,恕段某不
送。」「司徒明月只覺身子一輕,從啟開的窗格中不由自主地飛出,落到地面後卻絲毫不覺
震盪,才知段子羽勁力拿捏之準,實已到了相當高的境界,似乎已可與師傅楊逍一較短長。
一時心中茫然失魄,掩面啼哭而去。段子羽送出司徒明月後,殊無歡愉之色,反倒神情黯
然。良久歎道:「這位姑娘強我多多,她還知有一個仇人,為報仇而活。我卻空負一身血海
深仇,連仇人都不知道。」
  峨嵋派中人和華山二老均知悉他的身世,聽聞此言,也都唏噓不止。
  高老者怒聲道:「掌門師侄,此事包在我們哥倆身上,一定要查個水落那個石頭出來。
他奶奶的,連我們掌門人都敢欺負,分明是不給我們哥倆面子。他奶奶的,這些狗才就是死
了,我們哥倆也要掘墳挖墓,剁上他六七百刀,奶奶個熊的。」他愈說愈怒,若非矮老者按
住,直欲拔出刀來。
  至於拔出刀來做什麼,便無人可知了。
  百劫把段子羽請至自己的房中,沉吟有頃,忽然笑道:「羽兒,我曾聽一些武林前輩
講,尊府上出過幾位皇爺風流成性,處處留情,以至欠下一身風月債,鬧得不可收拾。你是
否也有這種秉性?」
  段子羽登時面紅過耳,他祖上的事歐陽九當然只對他說如何英風俠烈,威鎮天南,這些
風流韻事歐陽九自是不會說,他也不知道。但聽百劫師太如此說,當然實有其事。
  而且這話的深意他也一聽即明,分明是有感於司徒明月之事而發,一時殊難措辭。
  百劫師太見他一臉尷尬相,緩緩道:「羽兒,你現今也是一派尊長了,有些話我本不該
說。但你初涉武林,尚不知江湖風波之險惡,你風流倜儻,卓爾不群,固然是好,如若在
『情』字上勘不透、打不破,留情過多,便如蠶自縛,那時悔之晚矣。我這話也只是未雨綢
繆之意,望你常思此言,或不無益處。」
  段子羽道:「謹記師太教誨。」百劫忽然一轉身,面對漆黑的窗外,良久道:「在你這
個年紀上,又有誰當真勘透情之一關,茫茫紅塵,盡屬情劫。」
  段子羽聽她語聲淒楚,瘦削的雙肩竟微微有些顫動,大是駭異,卻又不敢說什麼。
  百劫伸指擊案吟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
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
去?」
  語調淒涼悲楚,隱隱有哽咽之聲。段子羽也感心中一慟,輕聲道:「師太。」
  百劫轉過身,似是一怔,一瞬間竟忘了段子羽也在室內,才知自己過於忘情,竟爾在晚
輩之前失態。她為人軒昂磊落,卻也不加掩飾。段子羽見她面泛紅潮,眼角邊猶垂著兩滴晶
瑩的淚珠,忙低下頭來。
  百劫強笑道:「羽兒,回房歇息去吧。」
  段子羽轉身退出,回至自己房中,卻更無睡意,腦中所現均是百劫師太吟歌時的神態,
竟不禁淚落,為之難過。
  次日,百劫師太欲率眾回峨嵋,乃與段子羽依依而別。
  段子羽直至她們消失了蹤影,才和華山二老乘馬疾馳,趕赴華山。
  三人三騎迅疾如風,傍晚便已趕至咸陽,三人揀了一家大客棧落宿,吃飯間才驚覺,四
周坐的四五十名食客居然都是攜帶兵刃,腰囊鼓鼓的武林中人。
  段子羽迭遭暗算,觸景驚心。矮老者見狀低聲道:「這些人不是衝著咱們來的,其中各
門各派的都有,不知又要鬧什麼亂子。」段子羽知道這位師叔是成了精的老江湖,雖然言語
不多,卻是言則必中,與那位高師叔恰恰相反,兩人一輩子老搭檔,委實是一副妙對。
  卻聽一大漢罵道:「他奶奶的,魔教還沒殺光,從哪塊石頭裡蹦出個天師教來,比魔教
還邪還毒,憑什麼他們能尋寶,不讓別人尋寶。」又一女音歎道:「師哥,咱們技不如人,
這口惡氣也只得嚥了,何況這次丟臉的也非僅咱們崑崙派。」
  矮老者悄聲對段子羽道:「那桌坐著的是崑崙派的,男的道號西華子,女的叫衛四娘,
俱是崑崙長老,看來栽在夭師教手上了。」
  段子羽側頭一看,果然圍坐一桌的四五人身上都掛了彩,有兩名二十多歲的後生俱殘一
臂,神情頹喪,如喪考妣。
  另一桌一人道:「衛四娘,閣下此話何意?崑崙派栽便栽了,為何刮答上別派?」
  衛四娘冷然道:「我道是誰呢,如此膽雄氣壯,原來是七手童子吳大俠。我只說『非僅
我崑崙派』,可沒敢牽扯上丐幫啊,吳大俠何必如此動怒。」
  段子羽循聲望去,果然是七手童子。他人本矮小,坐在椅上如八九歲孩童一般,不留心
看,直還看不到,心裡登時想起史青來,忙遊目四顧,卻沒看到,大是失望,人想起她所中
「十香軟筋散」的毒不知解了沒有?心思雜亂,焦慮不安。
  七手童子單戀丐幫幫主史紅石是武林皆知之事,卻無一人敢在這兩人面前提起,一則丐
幫勢大,等閒門派得罪不起;二則七手童子行事陰毒乖僻,一旦沾上了他便不死不休,後患
無窮。崑崙派遠在西域,雖聞七手童子之名,也泯然不懼,是以衛四娘一句話便得罪了丐幫
和七手童子兩大強敵。
  七手童子被說中心病,恚怒異常,但他為人陰毒,並不作聲,衛四娘以為他怕了崑崙
派,大是得意,受挫於夭師教的晦氣也出了不少。
  矮老者微笑道:「衛四娘要倒霉。」段子羽與七手童子打過交道,深鄙其人,若非看在
他是史青的師傅份上、早過去將他打翻在地,以雪那一篷喂毒暗器之仇。此時卻笑著靜觀其
變。
  衛四娘正飲酒問,忽感背上有一條毛茸茸的東西在爬,又涼又滑,驀然尖聲大叫起來。
她雖已成名多年,在武林中名頭也甚響亮,但究是女流,已感到背上是條毒蛇,不由得想到
絲絲吐著冷氣的毒牙,直嚇得三魂六魄走失大半,癱在椅上竟不會動了。
  西華子和幾名崑崙弟子大驚失色,細看她週身並無傷痕,更沒見有人出手對付她,一時
不明所以,更不知所措,衛四娘已感到蛇在吐著冷氣,幾枚冷硬的牙齒咬進肉裡,更尖聲大
叫,面無人色。這般大叫本是武林高手寧死也不敢丟這個的,衛四娘一時恐慌過度,定力全
失,已與平常人無異。
  段子羽俠義心起,便欲過去解救,忽見劍光一閃,一柄劍已斬在衛四娘背上。西華子大
怒道:「直娘賊,敢害我師妹。」手中長劍挺出,刺向那人,那人口手一劍正搭在西華子的
劍上,沉聲道:「西華道兄,我是武當俞二。」
  西華子只感這一劍似是刺進石縫裡,刺不進,拔不出,心中更惱,大嚷道:「武當俞二
怎麼樣,武當勢大氣粗、就能隨便害人?」兩名全手全腳,略帶輕傷的弟子聞聲即上,大有
拚命之勢。
  衛四娘喝道:「不得無禮,是俞掌門救了我。」她衣服裡落下兩截蛇來,血跡殷然,四
周人一看,登時群情聳動。
  俞蓮舟這一劍覷得極淮,雖隔著衣裳,仍準準斬在蛇的七寸上,衛四娘衣裳已破,露出
背肉,劍斬處卻連痕跡都沒有。段子羽更是傾服,眼力准這一點他也不難作到,但拿捏勁力
已到爐火純青,釐毫不爽的程度,卻遠為不如。武當派威震天下,與少林交稱雙峰,武當掌
門果然是絕頂高手西華子見狀,一時反應不過來,卻見俞蓮舟伸出左掌對七手童子道:「吳
大俠,衛四娘言語雖有得罪之處,受了這場驚嚇也儘夠了,請賜解藥。」
  西華子這才明白,衛四娘端坐閉目,顯是運氣抗毒,又見毒蛇黑得發亮,身上白點也是
閃閃發光,蛇口猶支出四根獠牙,他認得是巨毒的「漆裡星」,一旦咬上人,一時三刻便能
要了人的命。大吼道:「狗賊,快拿解藥來,不然道爺把你挫骨揚灰。」
  俞蓮舟喝道:「西華道兄,一之為甚,其可再乎?若欲救令師妹的命,就別作聲。」俞
蓮舟為人深沉,喜怒不形於色,久做掌門,更具威嚴,這一聲斷喝嚇得西華子登時臉上橫筋
暴跳,滿肚子「直娘賊」一句也不敢罵出來,唯恐一出聲真斷送了師妹的命。
  俞蓮舟繼續道:「吳大俠,解藥。」他心中焦急,知道只要拖個一時半刻,神仙也救不
了衛四娘,是以連「請賜」二字也省了,語氣強硬之至,只要七手童子敷衍搪塞,便要劍下
無情了。
  七手童子自忖不敵,只得滿心不願意的把解藥掏出來,一粒紅的藥丸塞人衛四娘口中,
一粒捏碎,敷在四個齒痕上,須臾,衛四娘滿臉的黑氣漸漸退落,四個齒痕上黑血汩汩流
出,不久便轉紅色。
  俞蓮舟知衛四娘已無患,心中大鬆一口氣,笑道:「西華道兄,你還跟在下較勁作
甚?」
  西華子這才發覺,兩劍仍搭在一起,而自己也忘了停發內力,大是尷尬,一抽劍,輕輕
易易地抽開了,其實俞蓮舟怕他亂動誤事,一直運起武當內功粘住西華子,此刻勁力一收,
西華子才得以抽回劍去。
  七手童子冷冷道:「俞掌門,您是武林泰斗,您的話我七手童子有七個頭,八個膽也不
敢不聽,可現今您解了崑崙派的圍,將來他們尋起梁子來,我一孤魂野鬼,又有誰解我的
圍。」
  有一陰損的人笑道:「有丐幫……」不待他說完,其同伴已摀住他的嘴,那「幫主史紅
石」幾字總算堵在口中。
  七手童子橫眼望去,已將這人的形貌牢牢印在腦裡,那人已覺失言,一觸到七手童子陰
冷如蛇、惡毒至極的眼神,嚇得股粟不止。不待七手童子找上門,當天晚上便膽裂而死,此
是後話。
  俞蓮舟笑道:「吳兄,俞二豈是作事有始無終的人,崑崙派人若動吳兄一根毫毛,俞二
當以十倍奉上。」
  崑崙派自掌門鐵琴先生何太沖和「太上掌門」班淑嫻亡命少林後,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現今掌門由何太沖的女弟子詹春繼任。但崑崙畢竟名列六大門派之中,六手童子也不能不有
所畏憚,聽俞蓮舟此話一發,心中篤定。知道崑崙派絕不敢加一指於自己身上,笑道:「俞
掌門言重了,在下短命一條,豈敢和俞掌門金玉之體相提並論。」
  俞蓮舟淡然一笑,逕直向段子羽一桌行來,老遠拱手道:「兩位前輩,真是有緣,竟在
這裡見面了。」
  華山二老忙站起還禮。段子羽見俞蓮舟武功絕頂,俠義心懷,談笑之間化解了一場極大
的梁子,心中暗道:「這才是武林名家風範。」先時韋一笑在古廟中攻擊他時,宋遠橋、張
松溪等均作壁上觀,不伸手救援,若非百劫師太適時趕到,為他療治「寒冰綿掌」,他早已
命喪黃泉了,是以對武當派一直耿耿於懷,不能釋然,如今竟因俞蓮舟一人大為改觀,見俞
蓮舟快步行來,謙恭有禮,站起身一揖到地,道:「武林後學段子羽拜見俞前輩。」他已是
華山掌門,與俞蓮舟地位相若,卻以晚輩身份施禮,稱「前輩」而不稱「掌門」。
  俞蓮舟早見到二老之中主位上坐著一位面如冠玉,英氣勃然的少年,心下疑惑,不知這
少年是何等身份,居然使得華山二老紆尊降貴、左右相伴。見他大禮參至,便不輕受,兩手
一拂,笑道:「毋需多禮。」
  段子羽感到一股綿軟純厚的內力拂到,這一拜之勢竟然拜不下去,暗歎這位俞掌門好深
的功力,當下潛運內力,硬拜了下去。
  俞蓮舟只使出三成力道,自度已足夠,不料對方勁力更強,居然沒托住,不禁有些驚
詫,也暗笑這少年過於氣盛,他涵養頗深,自不和晚輩計較這些。
  矮老者在旁道:「俞二俠,這是我們華山派的新任掌門,姓段,諱子羽的。」
  矮老者聲音雖不高,卻足以語驚四座。俞蓮舟更是一驚,不及多想,忙還一揖道:「原
來是段掌門,如此大禮俞二可當不起,多有失禮恕罪則個。」
  段子羽徐徐起身道:「俞前輩望重武林,俠名四播,受晚輩一拜亦是理所應當。」
  俞蓮舟疑竇滿腹,卻又不好問,華山門戶之事他自是知道不少,華山二老尋聘掌門之事
他也早有耳聞,雖覺此事過於荒唐,但別家門戶事武當派也難以參預,不料二老居然尋了一
年少個繼掌門戶,而這少年看情形便是大師哥宋遠橋口中所說的使九陰白骨爪的邪毒少年。
可觀其面,察其色,卻無絲毫邪毒輕浮之色,一雙眸子中紫氣若隱若現,竟是內功已到上乘
境界的樣子,卻又與大師哥所述不符,而名字又確然無疑。一時游移不定,只是他深沉至
極,面上絲毫不顯露出來。
  高老者笑道:「俞掌門,難得相遇,一起喝上兩杯可好?」
  段子羽也笑道:「請前輩賞光。」
  俞蓮舟也頗想與段子羽親近親近,以便瞭解他的為人。
  武林六大門派素來攜手抗擊魔教,俞蓮舟身為武當掌門,對華山派的興衰榮辱也實甚關
切,當下與段子羽主賓落坐,二老左右相陪。
  這四五十名武林人士幾乎全為段子羽而來,一聽段子羽之名已震駭不已,復又聽他當上
華山掌門,更是膛目結舌,均感匪夷所思。若非懾於俞蓮舟的聲名,早已一湧而上,拿人的
拿人,搶經的搶經了。
  西華子為人憨直,頗感激於俞蓮舟及時救了他師妹。他師兄妹倆均獨身一世,情誼甚
深,此刻見俞蓮舟對段子羽極為客氣,便走過來道:「段掌門,你的家被天師教佔了,你的
九陰真經帶出來沒有?遮莫也是被他們吞了。」
  此言一出,四五十雙眼睛全盯在段子羽臉上,看他怎樣回答。
  段子羽笑道:「前輩放心,那部看不懂,讀不斷的破本子早被我一把火燒了。」
  西華子跌足道:「你怎不早說,累得我們大老遠的來爭這勞什子經。」不少人在心中霎
時間恨不得把段子羽一口口吃下肚去,最好連骨頭都不剩。暗道,你看不懂,讀不斷,難道
別人也和你一樣笨,如此暴殄天物,死上十萬次也難以贖其罪行。
  一人高聲道:「段掌門以為我等都是三歲小孩子嗎?這等騙人的話也說得出口,莫非足
下便以騙人之術當上華山掌門的嗎?」
  矮老者登即站起,冷冷道:「唐文亮唐三爺,你們崆峒五老名頭雖響。卻也不在我們兄
弟的眼中。敢如此蔑視我們華山派,有膽子便站起來。」
  唐文亮離座而起,走到中問道:「出來又怎樣,華山二老又有什麼好心,抬這小子當掌
門,分明是要獨佔九陰真經,待把真經騙到手後,便一腳踢開,也就是這小子年少無知,才
落入你的圈套,我說這小子騙人倒是說錯了,說你們兄弟才正合適。」
  其餘人等無不和唐文亮一個心思,即便俞蓮舟也頗存懷疑。華山二者最忌此語,矮老者
也不多話,掣刀使砍,高老者早已在旁等候,一俟師哥動手,隨即跟上,兩柄刀一左一右,
向唐文亮砍來。
  崆峒五老此番到了三位,另兩位是宗維俠和常敬之,一見唐文亮交上手,知其一人絕非
華山二老之敵,常敬之喝道:「華山派以多為勝嗎?」二人一晃身形,忙欲加入戰局。
  四周人對此話卻不贊同,人人均知華山二老自少及老向來是秤不離砣,從不與人單打獨
鬥,不管敵手是多少,總是兄弟齊上,常敬之和宗維俠不過以此為藉口,真來個以多取勝罷
了。但此際除俞蓮舟外,人人無不以為華山派獨吞了九陰真經,人人憤滿胸臆,無不希望崆
峒派取勝,最好將華山二老斃於拳下,大家乘機搶經。
  驀見人影一晃,段子羽已搶身在宗維俠和常敬之面前,喝道:「崆峒出三人,華山派也
是三人。」宗維俠在崆峒五老中位列第二,唐文亮第三,常敬之第四,此際宗維俠心憂三
弟,一拳搗出,喝道:「閃開!」
  段子羽單掌倏出,沉聲道:「未必。」拳掌甫交,噗的一聲,宗維俠只感一股陰柔綿韌
的大力湧來,身形居然定不住,蹬蹬蹬連退三步,砰地一聲憧在一張桌子上,宗維俠這一撞
何等力道,登時整張桌子飛起,丁當之聲大作,這張桌子連撞翻四張桌子勁力方歇,有兩名
見機稍遲,沒及時躍起避開的人竟被桌子擠撞得大聲慘叫,伏地不起,本想幸災樂禍看兩派
相鬥,卻不虞遭此池魚之殃。
  常敬之見二哥被擊退,「咦」了一聲,大是詫異,崆峒五老中以宗維俠的七傷拳練得最
為到家,常敬之以為二哥一時托大,沒運足內力,才被震退,當下運足了內力,呼的一拳擊
出。他外號叫作「一拳斷岳」,這一拳之威實非等閒,拳風烈烈,威勢駭人。
  段子羽左足略撤,身子微弓,口中微微「咕咕」兩聲,將蛤蟆功運至掌上,雙掌疾出,
撞在常敬之拳上。喀刺一聲,常敬之右臂寸寸斷折,身子翻起,撞在一人身上,那人接著飛
出,又撞在另一人身上。這人是巫山派的一名硬手,眼見一枚肉彈向自己撞來,兩掌齊出,
準備將之攔住,不料雙掌甫著那人身體、巨力湧來,雙臂齊折,飛出門外,尚未落地,陡聽
一人喝道:「回去」,在他臀上一托一旋,他又飛回屋內,屋內人不知細故,還道他輕功了
得,自行折了回來,兩名巫山派人大聲喝彩,待見他手臂軟軟垂在體側,面色慘白,方知是
喝了倒彩,一時掩口不迭。
  段子羽這一記蛤蟆功霎時間擊傷三名好手,常敬之撞中的那人功力較弱,胸肋齊折,伏
地呻吟,大有性命之憂。
  室內諸人見段子羽一掌之威如是之猛,一時噤口不得作聲。
  華山二老見掌門人神威凜凜,兩掌把久負盛名的崆峒二老打得一退一傷,精神陡振,兩
柄單刀舞得急如風雨,眼見唐文亮左支右絀,敗像已呈,不數招內便要傷於刀下。宗維俠不
及察看常敬之傷勢如何,面色鐵青,眼睛充血,呼呼兩記七傷拳擊出,狀如瘋虎,跡近拼
命。
  段子羽重施故技,兩掌拍出,仍是蛤蟆功。他迭遇奇緣,先是歐陽九為他盜得武林至寶
「九陰真經」,自十歲時便研習此經,內功底子極為醇厚,雖限於年歲,對經中秘奧之處難
以盡悟,但自被百劫師太以絕世神術「灌頂大法」打通小周天後,又服食了天師教至寶「先
天造化丹」,週身脈道一齊打通,內力之強已是駭人聽聞。再經修習「天雷劍法」,與九陰
真經兩相印證,原來亙塞心中的許多武學難題遂迎刃而解,渙然冰釋。所謂「一法通,百法
通」,九陰真經和天雷劍法俱是前輩先賢耗畢生精血,溶鑄天下武學於其中的武學寶典,段
子羽以此印證蛤蟆功,雖非全符歐陽鋒的要旨,但殊途同歸,這一掌之威足以與歐陽鋒並駕
齊驅。
  宗維俠雖知自己武功高出四弟有限,此際為救三弟唐文亮,也惟有不計成敗,性命相拼
之一途。
  拳掌甫交,砰的一聲,宗維俠倒翻出去,只感渾身俱震,五臟沸騰。他也是武學名家,
情知硬抗惟有受傷更重,空中連翻觔斗,化解來力,一拳擊在牆壁上,將來力卸在牆上,登
時打出一洞,落地後猶然立足不穩,跌坐地上,口中一甜,一股血噴了出來,知道所受內傷
不輕。
  華山二老陡喝一聲,使出反兩儀刀法中的絕招「萬劫不復」,他二人恨唐文亮入骨,這
一招毫不留情,竟欲將之斬於刀下。
  俞蓮舟一見,大驚失色,高聲道:「刀下留人。」掣劍挺出,掙掙兩聲,點在兩柄刀
上,俞蓮舟內力何等深厚,雖是猝然出劍,兩柄刀也被盪開尺許,唐文亮早已不支,又見二
哥,四弟俱被段子羽擊傷,心中更慌,這一招「萬劫不復」換了往日,他也極難應付,此際
更只有等死一途,霎時間魂飛魄散,冷汗成流。
  段子羽本待出手攔阻華山二老的殺手,見俞蓮舟出劍,便袖手旁觀,待得唐文亮逃脫此
劫後,笑道:「兩位師叔,放過此人,免得讓人說咱們以多取勝。」
  華山二老恨恨地看了唐文亮一眼,氣猶未洩,聽段子羽如此說,只得悻悻歸座。
  俞蓮舟見段子羽對付宗維俠和常敬之,手段頗辣,很不以為然,想起大師哥述說此子辣
手摧殺顏垣等人,心中憂慮更深,華山一派由此子入主,不知是福是禍。華山又是六大門派
之一,於武林命運關連甚巨,是以不禁生憂。此際自己雖格開二老的殺招,他只須在旁補發
一掌,便可立取唐文亮性命,不料他卻釋而不殺,不知何意,直感匪夷所思。
  段子羽拱手笑道:「煩勞前輩出手,真是過意不去,多多謝上。」
  俞蓮舟凝視他有頃,不知此話是否譏諷他多管閒事,要知他這般救下唐文亮,於華山二
老顏面有損,段子羽即便耿耿於懷也是當然。但見他眸子清澈,神態懇誠,不似作假,方知
他胸襟也甚寬博,心下頗喜,拱手道,「段掌門客氣了,俞二心急救人,多有冒犯,勿怪為
幸。」心中卻參詳不透此子如何出手這般毒辣。
  其實段子羽神功初成,在勁力拿捏上猶未到俞蓮舟這等名家宗師的境界,崆峒五老名垂
武林數十載,段子羽豈敢不全力以赴,卻非他存心如此了。
  唐文亮雖逃脫生死網羅,頃刻之間卻渾然不知生死,待得醒覺,羞辱之感遠甚於死在刀
下,見段子羽就在身旁,一拳擊在他背上,以洩胸中怒氣。
  俞蓮舟喝道:「不可。」欲出手阻攔已是不及,段子羽佯作不知,運氣於背,硬受了一
拳,唐文亮傾盡全力打在段子羽身上,只覺如陷進一堆棉花裡,渾無受力之處,內力也如滴
水入海,不見蹤影。待要收拳,拳頭卻被吸在背上,連運內力,卻拔不動絲毫,一時恨不得
立時死了方好。
  俞蓮舟也頗訝異,料想不到段子羽內力已至如此境界,方欲出言為唐文亮求情,段子羽
已知其意,笑道:「前輩請落坐,待晚輩敬您三杯。」逕自向桌邊行去、唐文亮驀感拳上一
輕,自己方運力回奪,竟蹬蹬蹬連退數步方始站定。
  宗維俠靜息片刻,略感好些,見此狀微聲道:「三弟,走吧,改日再到華山領教段掌門
的功夫。」
  段子羽笑道:「隨時恭候大駕。」
  三人相扶著,腳步瞞珊走出客棧,背影甚是淒涼。
  室內神山幫、巫山幫、海沙派、巨鯨幫等人收拾起桌椅,重喚酒菜,默然飲酒。段子羽
神功一展,這些人便即明瞭:段子羽絕非看不懂讀不斷九陰真經,而是將經上功夫練成了,
見他武功高明之至,心知縱然寶經在身,也難以硬奪。但九陰真經對習武之人誘惑力委實太
大,竟無人肯捨之而去,都在心裡盤算著用什麼陰損手段能將經奪到手。雖是各懷心腹事,
念的實則是一本經。
  衛四娘毒傷已癒,走到俞蓮舟座前申謝援手之德,俞蓮舟忙謙遜讓座,笑道:「衛女
俠,貴派距此遙迢萬里,何以訊息如是之靈,也來湊這場熱鬧?」
  衛四娘面頰一紅,笑道:「敝派並非為此事而來,先師鐵琴先生和先師伯都喪生在少林
寺禿驢手上,這等深仇大恨敝派豈能不報。我和師哥不過打個頭站,敝派掌門隨後繼至。風
聞此處九陰真經又現,咱們習武之人誰不想得到,不想卻遭此橫禍,若非俞二俠鼎力相援,
真要埋骨此處了。」
  說罷恨恨看了七手童子一眼,七手童子有俞蓮舟的話作倚仗,泯然不懼,悠然自得地飲
酒吃菜。
  俞蓮舟知道當年崑崙掌門人——鐵琴先生何太沖和其師娣班淑嫻,為尋找謝遜,冒險闖
入少林寺後山,希冀奪得屠龍刀,得到其中所藏的九陰真經,竟命喪少林三大神僧的「金伏
魔圈」下,崑崙派遂爾凋落。(事見《倚天屠龍記》)聽衛四娘說,崑崙派要大舉向少林寺
復仇,這雖是情理中事,卻頗為不自量力,何太沖和班淑嫻在世時,崑崙尚且不敵少林,此
番盲動何異于飛蛾撲火。當下便想勸阻,卻又殊難措辭,是以沉吟良久,方開口道:「衛女
俠,此事已隔多年,當年誤傷尊師和尊師伯的三大高僧並不在少林寺中,想必已坐化多年
了。貴派此舉取消也罷,不如同到武當山上敘敘舊誼如何?」
  衛四娘黯然道:「師尊之仇何異於父母之仇,此仇不報,崑崙上下有何顏目見人,敝派
此次縱然盡數血濺嵩山,也當向少林討回公道,我和七手童子的梁子衝著俞二俠的金面,揭
開不提。尋仇之事俞二俠就不必勸了,盛情好意崑崙上下無不感佩。」
  俞蓮舟情知此事難以化解,聽她語意決絕,只得連歎數聲,沉默不語,心中籌思當盡快
趕回武當,與大師哥、四師弟、六師弟趕往少林,極力斡旋其間,或許能換狂瀾於既倒,無
論如何不能坐視崑崙派毀於嵩山。
  段子羽在旁大起同仇敵愾之心,擊桌道:「父母師尊之仇豈能不報?衛女俠,貴派何時
上嵩山,段某雖淺薄,也當去搖旗吶喊,以助貴派聲威。」
  衛四娘心中驚喜逾恆,若能得段子羽這樣高手相助,崑崙派復仇有望,至少不會覆滅無
余,口中推辭道:「這如何敢當,敝派之事怎敢累及華山派。」
  段子羽慨然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咱們武林中人行俠仗義,就是要路見不平,拔刀相
助,少林雖強,華山派卻也不懼。」
  衛四娘怕他一時衝動,轉頭改了主意,忙敲釘轉腳道:「敝幫定於下月二十八日會齊嵩
山,若得段先生相助,敝幫存歿俱感大德。」這幾句話半是感動,半是做作,卻也激動萬
分,老淚橫流。
  段子羽道:「衛女俠放心,段某定會準時到達嵩山。」
  矮老者也道:「衛四娘放心,屆時華山全派一定到達,與貴派同進同退,共死共生。」
  俞蓮舟心中連珠價叫苦,若只有崑崙派到嵩山滋事,只,要武當四俠齊至,力下說辭,
說動少林群僧不下殺手,令崑崙派知難而退也就罷了。雖說難辦,總還有幾線希望,如果華
山一派捲入風波,段子羽武功既高,下手又辣,一場武林罕見的大火並勢難避免,武當派縱
想作個和事佬也是有心無力了。
  武林中人哪個不喜事,更都是看熱鬧不怕亂子大的人,一聽崑崙,華山兩派要合攻少
林,登時歡聲鼎沸,這個道:「衛女俠,算我們神拳門一份。」那個嚷:「衛女俠,海沙幫
一定去為你們助威。」一時十幾個門派爭相加盟,少林派倒成了武林罪人,眾矢之的。
  衛四娘拱手作了個羅圈揖,泣聲道:「各位如此仗義,崑崙上下俱感大德。」
  正喧嚷吵鬧得不可開交,忽聽一個少女清亮的聲音道:「咦,這些人怎麼還賴在這兒不
走。」
  這聲音清脆悅耳,如黃鶯鳴囀般動聽,可一室群豪聽見此音,如中魔法,登時緘口結
舌,鴉雀無聲。
  段子羽心中一蕩,高聲道:「是真兒嗎?」
  那少女一驚,待得看清,驚喜叫道:「羽哥,真是你嗎?」
  幾步跑了過來,身形曼妙,直衝到段子羽面前,似欲投懷而入,一時喜極而泣,說不出
話來。
  段子羽緊握住她一雙柔軟滑膩的小手,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方囁懦道:「真兒,
你的腿好了嗎?」說完便知是句傻話,兩人分別時張宇真早已歡跳如常了。
  張宇真一雙妙目緊盯在段子羽臉上,秋波宛轉,柔情無限,聞言噗哧一笑,道:「謝謝
你掛念,沒再被人打斷。」
  段子羽臉上一紅,頗為尷尬。
  張宇真高聲道:「大哥,快來呀,段大哥在這裡。」
  漆黑的門外龍驤虎步地踏進一人,甫進客棧,遊目四顧,一見這些豪莽,雙眉一皺,凜
凜生威,威嚴的目光在每人臉上掃來掃去。這些刀頭浴血,渾不把性命當回事兒的豪客,大
概在這兄妹手下吃足了苦頭,適才慷慨激越的豪勇之氣,霎時間灰滅無餘,一個個低頭垂
手,屏氣斂聲,放輕腳步,奪門而溜,不少人連放在桌上的兵刃也不及攜走。片刻之間走了
個一乾二淨,只有俞蓮舟和華山二老端坐不動。
  段子羽見此人一句話不說,便把群豪嚇得如過街老鼠,忙忙地溜之乎也,定目望去,但
見此人四十歲左右,燕頷虎目,眉目之間大具威嚴,頗有王者霸氣。
  張宇真道:「大哥,這就是羽哥,總算找到他了。羽哥,這是我大哥,你也叫他大哥
吧。」
  段子羽感激張正常救命傳武之德,又對張宇真心有所鐘,忙上前一步道:「段子羽見過
大哥。」便欲拜下去。
  這人一步過來,十餘丈的距離一步跨過居然毫不勉強,和常人走路無異,兩手一托,段
子羽只感他兩手如山,竟拜不下去,方知那些人見了他如遇鬼魅,惶惶似喪家之犬,急急如
漏網之魚,實是事出有因,這位大哥的武功竟似要在俞蓮舟之上。
  這人笑道:「段兄弟,不必如此,在下張宇初,奉家父之命前來保護兄弟,所幸你無
恙,否則我還真交不了這個差。」
  段子羽心中大是感動,不想張正常對他眷愛如此,居然令長子前來保護,想到自己若非
服食「先天造化丹」,又研習「夭雷劍法」恐怕真不免於命喪霄小之手,哽咽道:「多謝張
老前輩眷愛,小弟畢生難報大恩。」
  張宇初笑道:「這話就外道了。家君素來眼界極高,閱人如恆河之沙,讚許者極少,獨
獨對段兄弟器重之至。惟恐這些江湖匪類聞風而動,前來奪取九陰真經,是以派我晝夜兼
程,以盡保護之責,不想段兄弟不在,倒是給你看了這些日子的家。」
  俞蓮舟插話道:「我原以為能勞得動張少教主大駕保護的,除了皇上外,宇內便無第二
人,不想段先生也有此榮光,倒是一奇。」
  張宇初冷冷道:「這位是俞二俠吧,閣下的話卻也不對,皇上自有錦衣衛負保護之責,
倒無需張某了。久聞俞二俠英名,今日識荊,幸何如之。」他嘴上客氣,語氣卻是冷硬之
至,負手背後,神態據做。
  武當諸俠成名垂數十載,縱橫武林所向無敵,一俠之名直可作金字招牌用,被人冷眼相
待還是頭一遭。俞蓮舟涵養功夫甚深,不溫不惱,淡然一笑道:「張少教主乃當今貴人,今
人得見,實是有幸。」起身對段子羽和華山二老道:「段先生,兩位前輩,在下身有要事,
不克相陪,就此告辭,來日再會。」拂袖而去,段子羽和華山二老拱手送別。張宇初視如不
見,張宇真全副身心都在段子羽身上,更是不知不覺。
  段子羽道:「大哥,這兩位是小弟的師叔,華山派兩位長老。」
  張宇初點點頭,算是見禮,華山二老久聞天師教張正常教主和張宇初少教主英才卓拔,
武功蓋世,已至不可思議境界,只是素來不涉足江湖紛爭,是以雖久聞大名,卻也今日方
識,知他貴盛一時,為人傲慢些也是常情,並不見怪,卻也不上前見禮。
  張宇初微笑道:「前些時家君曾邀段兄弟入我天師教,被段兄弟峻辭,何以卻入了華山
派?」
  矮老者道:「敝派掌門之位久虛,是以請他入主華山。」
  張字初道:「兩位果然眼光獨到,見識高超,段兄弟人中龍風,得他作掌門實是華山之
幸,張某佩服。」
  二老見張宇初人雖倨傲,卻是繼百劫師太后第二個贊同他們這一荒唐舉動的,大起知已
之感,心中稍有的不快便即釋然。高老者咧嘴大笑道:「張少教主,久聞你了得,從這幾句
活上就能看出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張宇初微一皺眉,略顯不耐,若非看在段子羽面上,他一句話也不肯和這二老說,聽他
把自己和他們二老相比,略感不快。但旋即如常,笑道:「段兄弟,我們兄妹到了你的地
面,又為你看了這些日子的家,你是否也應盡盡地主之誼,犒勞我們兄妹。」
  段子羽笑道:「便請大哥落坐,我們痛飲幾杯。」
  張宇初皺眉道:「這裡哪有什麼好酒,還是到你府上去吧,外面車馬已備,就請上路
吧。」
  張宇真不待他答應,拽著便去。幾人到了門外,果見十幾匹馬軒昂神駿,十餘人手持火
籠,侍立兩側,俱是神態恭謹,屏氣斂聲。
  一行人上馬疾馳,十餘名下人圍繞一周,燈籠照得通明。張宇真和段子羽並轡而馳,不
停地咯咯地笑著,給他講述她和張宇初如何整治得前來奪經的群豪死去活來的軼事,段子羽
聽了,也大暢胸臆。兩人說笑著,情意甚洽。張宇初在旁看了,微笑不語,見段子羽人品,
武功俱是頂尖,果是人中龍鳳,得妹婿如此,倒也稱意。
  馳至中途,段子羽方始發覺,這十餘名僕役模樣的下人居然俱非庸手,無論疾馳,緩
行,風大風小,平地還是崎嶇的路面,一手所持的燈籠絲毫不晃,這份腕力,內力和定力放
之江湖也是少見,在天師教中不過居僕傭之輩,對天師教的實力大為驚詫。
  黎明時分,趕至段子羽故居,晨光曦微中,一座好大的道觀矗然現於眼前,道觀匾額大
書「三清觀」三字,筆力挺拔,段子羽視力特佳,見題款居然是「朱元璋」三字,還蓋有玉
璽圖章,他雖久居密室,改朝換代的大事還是知道的,更知道朱元璋便是當今的朱皇帝。
  張宇初笑道:「這道觀是皇上敕建的,就為保護段兄弟起居。」
  段子羽大是反感,苦笑道:「這位皇上不是要敕令我出家作道士吧。」
  張宇初笑道:「這倒不是,而是想讓你當別個,就不知你肯不肯屈就?」眼中頗是神
秘。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6

第 九 回礶 九陰真經冥冥去

  段子羽見他眼色詭譎,頗為怪異,也不再問。他自命為武林中人,實不願與官府扯上瓜
葛,倒惟恐張宇初給他出個難題。
  馳到近前,翻身下馬,但見崇簷雕棟的道觀旁破廟依舊,而今人事已非,睹物傷情,不
禁黯然神傷,便欲垂下淚來。
  張宇真見狀,忙雜以他語道:「羽哥,你的東西可是絲毫沒敢動,你先查驗一下。」
  段子羽進得密室後,果見一切與走時無異,他在桌案的底部摸了摸,不知按了什麼機
關,地上一塊磚突然而起,現出一個洞來。他移開磚,伸手一摸,取出一個匣子,在匣子底
部旋了兩下,匣子驀然彈開,向裡一看,卻是大驚失色。
  張宇真見他面色忽異,不知何故,忙問道:「羽哥,怎麼了?」
  段子羽顫聲道:「真經不見了!」
  這一語無異晴天霹靂,擊得張宇真頭嗡的一聲,槍過盒子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她對九
陰真經的得失毫不縈懷,但看守這麼多天,真經丟了,自是擔了嫌疑,一時花容失色,幾欲
哭將出來。
  段子羽忙道:「真兒,先別急,怕是我放錯地方了。」接過盒子細細察看,咦道:「這
是什麼?」隨手拈出一張黃色的帛幅來。張宇真湊過頭來一看,上面寫著幾行字,字跡端莊
娟秀,似是出於女子之手,寫道:「敬啟段君:武功有成,可喜可賀,寶經流傳江湖,福淺
渦深,故爾取去,特此告知」。題款是「終南山活死人墓傳人」。
  段子羽笑道:「此經真是神物,來自何方,復歸何處。煩勞賢兄妹看守一個空盒子,委
實過意不去。」
  張宇真長吁出口氣,一股火盡數傾瀉到段子羽身上,怒道:「你還來說嘴,差點沒把人
嚇死。」粉拳連搗,打在段子羽胸上。
  段子羽見把她急成這樣,負疚良深,連連討饒道:「好真兒,是我疏忽,饒了我吧,我
可經不起你再來一記『天宙神掌』。」
  張宇真聽他提起天雷掌,登時停手,想起初次和他見面時,一記天雷掌把他打得背過氣
去,忙道:「那火傷全好了沒有?」說著解開他衣扣,袒露出胸,上面猶隱隱有一微紅的手
掌印,不由得臉貼在他胸上,啜泣出聲。連日來為段子羽提心吊膽,不知作了多少惡夢,這
些委屈吃這一嚇盡數宣洩出來。
  段子羽抱住她雙肩,柔聲勸慰了半天,張宇真方收住珠淚,洗了臉,重勻了面,和段子
羽攜手去見張宇初。
  張宇初聽說真經被盜去,也是一驚,看那帛上標明的日子,居然是他到後第五天,面色
沉凝,眼望窗外。
  段子羽笑道:「大哥毋需為此事煩心,真經本就是他們的,他們來取去也是正理。」
  張宇初淡淡一笑道:「經書得失事小,居然有人能在我眼皮下盜走一物,也算他本事。
活死人墓傳人,楊過的後代,我若有暇,倒要去終南山領教一番,看他究竟本事到何等地
步。」
  段子羽見他如此自負,卻也不便相勸,張宇真恨恨道:「大哥,你何時去,叫上二哥,
咱們三人一同去,讓他活死人墓變成『死死人墓』。」
  第二日上午,張宇初決定返回京師,臨別之際,張宇初對段子羽道:「兄弟,你出掌華
山門戶之舉,我本不贊同,你若欲在武林中發展,天師教雖小,也儘夠你鳥飛魚躍的了,若
欲重現大理段氏的風光,『大理王』之位我一走給你爭取到手,何去何從,可要審思熟慮,
謀定而後動。」說罷,十餘匹馬濺起一路黃塵而去。
  段子羽與張宇真送別張宇初歸返道觀,卻見道觀前不知何時聚了黑壓壓百餘人,俱著明
教服飾,華山二老和三清觀的百餘名教士撥刀持劍,兩相對峙,看樣子尚未交上手。明教中
人為首的居然是教主楊逍和護教法王「鷹王」殷野王,教眾俱是楊逍座下天、地、風、雷四
門中人和殷野王所屬的「天鷹旗」。自殷野王之父——白眉鷹王殷天正死後,殷野王便子繼
父職,當上了護教法王,人稱「鷹王」。
  明教中一人戟指罵道:「快叫你們少教主出來,否則將你們這一干雜毛牛鼻子殺得一千
二淨,這三清觀一把火燒成平地。」
  段子羽和張宇真從馬背直躍而入場中。
  殷野王見此二人,眼睛登時一亮,對楊逍道:「教主,盜去聖火令的便是這女娃子,殺
死顏旗使,大敗四散人的就是旁邊那小子,不知何故又當上的華山派掌門。」
  楊逍「哦」了一聲,見二人年紀甚輕,頗不為意。他此番東來,原是要找張正常較量,
以奪回失落的兩枚聖火令,行至此處,才得悉張宇初來至此間。他知道張宇初實際上等於是
天師教的教主,權柄甚重,便率人前來。他和殷野王均自重身份,雖久久不見張宇初出來,
卻也不屑與些無名小輩動手,只派人在觀前叫罵索戰,以便把張宇初激出來。
  殷野王見楊逍不動聲色,知道張宇初若不出來,這位大教主怕是不會動手的,便緩步上
前,對張宇真道:「女娃,上次你射我一針,這回且接我一掌。若是自料接不過,便隨我們
走,一起去見令尊張大教主。」他倒並非存心與後生晚輩計較一招一式的得失,而是想把張
宇真擒在手上,逼張正常交出兩枚聖火令。張正常的武功他是領教過的,至今思之,猶餘威
懾人,恐怕楊逍亦非其敵。說著緩緩提起手勢,輕拍出來。
  張宇真面色倏變,情知若是與他賽起輕功,仗著自己步法精妙,人又精靈,倒是不懼,
但這般硬對硬地對掌,絕非其敵。
  段子羽忽道:「且慢,上次我吃你一掌,這次也吃我一掌。」
  殷野王停手蓄勢不發,輕蔑道:「手下敗將,尚敢言勇?」
  段子羽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倒是一副好對。
  兩掌相交,轟然大震,殷野王立足不住,退了三步,段子羽卻是一步未退,神定氣閒。
  登時全場嘩然,均感此事匪夷所思。殷野王素以拳掌剛烈聞名於世,即便楊逍、范遙也
不敢和他硬對硬地比掌上功夫,不虞這少年竟能將殷野王震退。
  其實這一掌段子羽是有備而來,全力施為,所用的又是西毒歐陽鋒的蛤螟功。殷野王哪
知他迭逢奇緣,內力精進之速實是不可思議,這一掌只使上五成內力,滿擬已可將之斃於掌
下,不料一掌之下,被震得氣血翻騰,五臟倒置,已受了內傷。
  段子羽也被震得內力一滯,但體內九陰神功運轉如流,須臾便已暢通如故,渾若無事。
  殷野王性烈如火,大有乃父遺風,這一口惡氣如何嚥得下,調息片刻,氣血略暢,大聲
道:「小子,敢再接我一掌嗎?」
  張宇真撇嘴道:「說好只打一掌,這麼快就要賴皮,真不識羞。」
  殷野王不理她,舉步上前便要發掌,楊逍眼力何等高明,一見便知他受傷不輕,只是硬
撐著不欲人知罷了,再對一掌也決計討不得好去,是以揚聲道:「鷹王,豈可失信於這等小
輩,待本座出手料理他。」
  殷野王長吸口氣,散了內力,回轉天鷹旗下,靜靜調息療傷。
  楊逍走至段子羽前,上下端洋幾眼,道:「你小子牛勁倒是不小。」
  段子羽冷冷道:「你若不敢比掌,比別的也成,何須出言相激。」
  楊逍面上一紅,不想自己心事被他一語道破,暗歎慚愧。淡淡道:「本座此次是找天師
教討一筆帳,你是華山掌門,何必趟這混水。」
  高老者在旁道:「天師教和我們華山派是親家,天師教的事便是我們華山派的事。」段
子羽和張宇真相好,二老和天師教的人自都瞧在眼裡,卻無人敢說。便是段、張二人也從未
論過嫁娶,高老者心地單純,口沒遮攔,順口道將出來,倒把二人鬧得面紅耳赤。
  楊逍道:「大師、華山已結秦晉之好,無怪乎段掌門屢次強行出頭,壞我明教大事,既
然如此,接招吧。,,段子羽見他長袍飄飄,神態滯灑,竟不使用兵器,便也不撥劍。楊逍
輕輕一指點來,指到中途,倏化成掌入疾速拍來。段子羽久聞這位明教主是天下一等一的高
手,絲毫不敢怠慢,腳下一飄,避了開來。楊逍這一動上手,招數如狂風暴雨般猛攻上來,
雙手成指、成掌、成拳,又時而作刀,時而屈指為劍,有時又詭異絕倫地使出軟鞭、長槍、
短匕的招數來,雖是空手,倒似手中有四五十種兵器,端的是招數精奇,變化無方。段子羽
與他動手,卻佔了個便宜。先前他曾大敗明教地字門門主司徒明月,司徒明月乃楊逍及門高
弟,雖然功力相差懸殊,但招術上卻極相彷彿。是以楊逍二十幾招凌厲無比的攻勢,倒被他
舉重若輕,履險如夷地避了過去。二十餘招一過,楊逍心下嘖嘖稱奇,以他的武功身份,對
付一個後生小子,居然讓他支持這麼長時間,委實大損顏面,手上攻勢更猛辣迅捷,直將生
平所學武功使將出來。段子羽先前頗怵於他的名頭,此時卻信心倍增,見他一掌拍來,也是
一掌拍去,楊逍豈肯與他對掌,掌化劍指,疾點他咽喉」兼泉「穴,段於羽想也不想,一指
疾出,便欲與他一較指力。兩指將觸,楊逍卻是縮手不迭。大理段氏的」一陽指功「何止威
震天南,武林名家無不忌憚幾分。其實段子羽不僅」一陽指「,什麼指功都沒練過。只是憑
仗九陰神功的內力罷了,兩指相較,段子羽未必能佔上風。楊逍既認為他是段氏後裔,精
擅」一陰指「自是天公地義,是以不敢硬撞,放過一次得勝良機。圍觀眾人無不看得目眩神
馳,膛目結舌,連喝彩助威都忘諸腦後。殷野王也停止調息,嘖嘖稱奇,方知自己敗得也不
算冤沉海底。張宇真和華山二老卻是將心提在嗓子眼裡,手心裡都捏了把冷汗。張宇真兩袖
中各有一小匣,中藏夭雷神針,以機簧發出,勁力勝於強弩,針又細小,迅疾無比,人往往
不知不覺中便著了她的道。此際她兩指扣在機簧上,但段子羽和楊逍疾轉如風,這神針卻是
不敢發出,惟恐誤傷了段子羽,只有乾著急。華山二老挺刀窺伺。一俟掌門人稍呈敗象,便
合力換他下來。這些人雖都知道段子羽武功了得,但楊逍成名何等赫赫,段子羽與他交手,
實是敗面多,勝算少。楊逍指化為刀,一記」橫掃千軍「,段子羽也易指為刀,卻是反兩儀
刀法中的」萬劫不復「。楊逍識得此招厲害,飄身避開。此刻兩人已拆了近百招,段子羽見
他退避,長吸一口氣,登即一記九陰白骨爪攻上,楊逍剛避過,不想他手臂一長,五指堪堪
抓到他前額。高手對敵,只爭分毫,楊逍本擬他手臂已至極處,不能再長,哪料有此一變,
也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他武功也確是高明,應變之速更是罕有人及,遇此猝變,人斜斜向
後飛出,足不動,腰不彎,宛若裝了機括般。明教中人轟然彩聲大作。段子羽這一招雖走了
空,五指之下卻將楊逍衣袍撕下一條來,公平而論,竟是贏了一招。明教中人見教主狼狽若
斯,方知喝了倒彩,人人尷尬至極。楊逍一運內力,撕破的衣袍陡然震脫,如一朵白雲般飄
落遠處,明教中人吃一塹、長一智,雖見這一手武功高明之至,卻是緘口結舌,不再喝彩
了。楊逍手一張,兩名小弟子躬身奉上兩枚聖火令來。楊逍精通各種兵器,對他而言,用什
麼兵器都相差不多,作教主後,因為聖火令是明教教主法器,又堅硬逾於金石,便以聖火令
為常用兵器。他持令在手,走了過來。段子羽也掣出長劍,劍尖垂地,立好」天雷劍法「的
門戶。張宇真叫道:「楊大教主,你也是成名多年的英雄,怎麼不識羞,輸了一招還要賴
皮,將來有何顏面再見世人。」
  楊逍吸口氣,沉聲道:「段先生,楊某一時大意失了一招,你們若將聖火令賜還,楊某
這便認栽,率人回轉西域。如若不然,今日便是生死之爭,不死不休。」
  段子羽聽他說得頗為悲壯,卻也豁達大度。要知楊逍這樣的名家耆宿甘於認輸,實是比
死還難受。可聖火令不在他手上,又怎能「賜還」。
  張宇真嬌笑道:「楊教主,那兩塊非金非王,黑黝黝的東西有什麼好,若在我手上便還
了你,可不巧被皇上知道了,說是借去玩幾天。楊教主何不等幾天,待我向皇上討來便還給
你。你們明教也真忒怪,把那兩塊當不了五兩銀子的東西當寶貝似的。」
  楊逍又氣又惱,心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既聽落入朱元璋之手,這兩枚聖火令
是絕難追回了。朱元璋以明教之力登上皇帝寶座,便自號「大明王」,國號也是「明朝」,
以明教教主自居,可惜他在教中職位太低,連四散人、五行旗掌旗使都不如,自是無人肯擁
戴他。原教主張無忌又失蹤得甚是離奇,推算時日,張無忌正是在濠州巡查朱元璋軍營後失
蹤的,是以教中首領一致猜測必是朱元璋大搗其鬼,或許使什麼毒計將教主害了。如此一
來,更視朱元璋為仇敵。朱元璋見教眾不服,惟恐明教再度為敵,「水能載舟,亦能覆
舟」,這句古訓朱元璋讀得最熟。是以一面極力鎮壓,一面請天師教出頭,盜取聖火令,如
若六枚聖火令在手,明教所餘十餘萬教眾自得束手臣服。
  這其中種種情由,楊逍早已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今日虹然如是,暗歎明教大勢將去,張
教主在時的空前盛況已絕難復現,而肇其端者便是眼前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丫頭。一時憤
怒到了極點,身形一晃,兩枚聖火令向張宇真砸去。
  張宇真兩手早扣在腕上暗器匣的機簧上,見楊逍欺近身來,手指一按,霎時間,百餘枚
天雷神針一齊射出,打向楊逍胸腹。
  兩人相距極近,楊逍已萬難避開,危急之際,內力陡然發揮至極處,衣裳脹起如鼓,百
余枚神針打在衣上,撲籟籟震落下來。卻也有兩三枚透衣而入,射進肉中。
  楊逍怒極,聖火令疾向張宇真砸來,忽然腦後生風,五縷指風刺得頭皮發痛,楊逍便知
是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攻到。同時掙掙兩聲,卻是蓄勢已久的華山二老將聖火令托住。
  楊逍雖怒火中燒,鎮靜功夫卻未失去,身子一縮,避過一爪,隨之橫向滑出,這手橫移
功夫雖與段子羽的「挪移乾坤」有上下床之別,卻也差相彷彿。
  段子羽只為救張宇真,並非志在攻敵,見張宇真無患,片刻間以手加額,不知念了多少
聲「阿彌陀佛」,哪有心思去攻擊楊逍。
  楊逍脫險後,身上中針處已感麻癢難耐,知道針上喂有劇毒,只得運氣逼住,卻不敢再
行出手。但若就此捨之而去,如此良機豈容易再得,心下一橫,戾念頓生,摸出一面紅色法
旗,空中一揮,百餘名教眾立時群湧而上,向段子羽這面攻來。
  此次楊逍本為找張正常較量,知道張正常絕非易與之人,天師教更是人才濟濟,高手如
雲,是以留范遙鎮守大光明頂,處理教中事宜。韋一笑素與楊逍不睦,上次鎩羽而歸,心情
拂郁,沒有跟來,五行旗各自為政,對楊逍向來是陽奉陰違,楊逍也調之不動,只得率天、
地、風、雷四門精銳和殷野王天鷹旗下的好手東來。明教自創教以來,政令不一,分崩離析
的局面至此已達極點,楊逍這教主更是做得有名無實。
  段子羽叮囑華山二老護住張宇真,自己率三清觀百餘名道士迎上,雙方展開一場血戰。
  兩方一交上手,兵刃相格之聲、受傷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段子羽右手劍、左手九陰白骨爪,如猛虎衝入羊群,所謂「留情不下手,下手不留
情」,明教教眾雖非庸手,又怎當得住他的虎威。況且雙方人數相近,僅就武功而言,尚是
天師教這一方大佔優勢。段子羽劍法精妙,明教教眾罕有接得住他十招八招的,九陰白骨爪
下,更是當者頭骨透穿而亡。片刻之間,已擊斃二十餘人,端的如割草一般。
  頓飯工夫,明教四門教眾和天鷹旗所屬已損折一半,天師教這方卻所傷無幾,明教更呈
劣勢,只是這些教眾素來凶悍,雖明知不敵,仍是苦戰不退。
  楊逍未料到那百餘名平平庸庸的道士居然個個是硬把子,大是意外,一見若再不退,竟
有全軍皆墨之虞,他臨事果決,取出法旗連揮,喝道:「大家速退。不得戀戰。」
  明教教眾一聞令旨,當即後撤,這些教眾多數上過戰陣,臨退之際頗有章法,絲毫不
亂。教眾護著楊逍和殷野王惶惶而去,遺下幾十具死屍。
  段子羽命人將屍體斂好,架起大火,將死屍焚化,竟是依明教習慣而為。他扣劍而歌: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可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
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語聲慷慨激越,歌畢竟潸然淚卞。眾人俱感詫異,惟有張宇真深解其意,卻也不以為
然。
  張宇真道:「羽哥大敗楊逍和殷野王,又手刃這麼多魔教妖孽,本應大喜慶賀,如何反
忽發悲聲?,,段子羽道:「我只是一時義憤,和明教結了樑子。其實明教是好是壞,是善
是惡,我也不知。這些人與我素不相識,逞論恩怨,卻還是不得已將他們殺了。不過明教的
這段經文卻是胸襟搏大,大仁大義,不惜捨卻自己性命來拯救世人,何等的仁勇之風。殺了
這麼多人,也實不知是對還是錯。」
  張宇真深情款款道:「羽哥,你都是為了我,是我累了你。」
  段子羽苦笑道:「這也未必。我現今作了華山掌門,各大門派與明教是數百年的世仇,
與明教為敵是注定了。」
  楊逍等一去之後,卻是再無動靜,亦無武林人士前來騷擾,華山二老終於耐不住,便催
段子羽束裝就道,去華山接掌門戶。段子羽雖與張宇真兩情繾綣,纏綿悱惻,卻也知此事終
不可免,何況之後還要率眾去嵩山與崑崙派會合,便與張宇真灑淚相別,三人三騎,直馳華
山而去。
  三清觀離華山並不遠,三人從咸陽至西安,出臨潼關,不數日已馳至華山腳下。
  三人沿山而上,早有華山弟子前來迎接,卻不知段子羽是何人,二老也不說破,華山弟
子以為是二老請來的貴客,言語舉止上也頗為恭謹。
  上至華山頂上,但見一排排精舍,雖不算華麗,卻也整潔軒敞,段子羽想到華山歷代先
祖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才有今日之規模,不禁感到肩上重任之巨,頗有如履薄冰之感。
  鐘聲連鳴九下,此鐘乃黃銅所鑄,重逾千斤,鐘聲一響,直傳出十里開外,嗡嗡之聲布
滿山野。這是華山派有最重大變故,招集同門的訊號。附近的弟子聞此鐘聲,無論正在做什
麼,都得即刻趕返。
  二老將段子羽讓至一間可容數百人的議事大廳,不由分說把他按在軒階上的虎皮交椅
上,二老也在旁邊的交椅上落座,只是降了一階。派中弟子絡繹而來,俱向二老叩釋問安,
然後分列兩廂肅立,望著段子羽坐在掌門人的交椅上,都是詫異萬分。想起兩位長老多年來
的怪異之舉,隱隱然猜到了幾分。但二老於派中位望最尊,這些弟子也多半是二老一手調教
出來的,是以見二老悠然品茗,神情自得,俱都不敢發問,只在心中嘀咕不止。
  段子羽坐在虎皮交椅上,當真有芒刺在背之感,細品香茗,卻是不知其味兒。
  約有兩個時辰,華山派門人便已聚齊。一個個向二老報名喝偌,叩拜問安。段子羽博聞
強記的功夫頗為了得,心下暗暗將這一干弟子的姓名,形貌記存心裡。
  人聚齊後,段子羽便已算出共有二百五十三名門人,年紀大的已是五十開外,年紀最小
的卻僅有八九歲光景,大多是二老的徒子徒孫。段子羽心中暗道:「華山派雖稱式微,門下
弟子卻也甚眾,不知華山派鼎盛時期是何等光景,幾位大弟子兩邊太陽穴隱隱鼓起,身形凝
健,步履輕捷,武功底子倒也紮實。」
  左側為首的大弟子姓寧名采和,五十餘歲,看其所佔位置是眾弟子之首。此刻見門人已
齊,遂越眾而出,來至中間躬身道,「兩位師叔在上,您二老一別數年,派中無主,弟子們
日思夜想,無不渴盼。天幸今日回歸派中,大集同門,不知為了何事?」
  高老者洋洋道:「小寧子,你師叔我老人家可不是遊山玩水去了,我和師哥踏遍天涯海
角,不知受了多少辛苦,總算為本派尋到一位武功高強,大仁大勇的掌門人。」
  此言一出,當真是語驚四座。兩廂弟子群相聳動,哄聲大作,這些弟子雖見段子羽高踞
掌門之位,又均知兩位長老外聘掌門的意圖,但見段子羽年紀甚輕,除了相貌俊雅飄逸外,
也看不出有何異狀,是以雖然都料到幾分,卻總覺忒也不像,高老者這番話一敲實,眾門人
登即駭然,直感匪夷所思。
  矮老者一擊桌案,厲聲喝道:「嚷什麼?這是本派議事重地,上有列代祖師的神位,亂
嚷亂吵成何體統。」
  登時眾人緘口結舌,大廳內鴉雀無聲。大家對這位師叔最為畏憚,知道這位大師叔自幼
入華山門戶,已連歷三屆掌門,誠可謂三朝元老,於派中功勳為最,前兩任掌門人對之也極
為禮敬。他是派中執法長老,平時不苟言笑,鐵面無私,執法如山,派中大小弟子見之無不
凜然生畏。倒是二師叔(高老者)為人隨和,性子柔順,便和八九歲的幼童也玩得來,大有
南宋末期老頑童周伯通之遺風,人人都和他合得來。
  寧采和深吸一口氣,斗膽抗辯道:「大師叔,您是派中尊長,向來言出法隨,弟子等理
當從命。可援立掌門之事,實關乎本派的興衰存亡,對武林命運亦關連甚巨,必須審思熟
慮,從長計議。」
  矮老者哼道:「我還沒老糊塗,更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寧采和心下一橫,雙膝跪倒,叩頭道:「弟子不敢,大師叔息怒,且容弟子詳陳下
情。」
  矮老者冷冷道:「有話儘管道來,此事本派人人有份,並非我一人之事。」、寧采和額
上冷汗涔涔,卻不敢取帕拭去,抬頭道:「自古以來,援立掌門必是從本派弟子中遴選而
生,從無在旁門別派聘請掌門之理。本派立派數百年,也向來如此,師叔此舉,弟子不敢妄
評,可傳揚出去,恐惹各派恥笑,墮了我華山派的威名。」
  另有幾名大弟子也紛紛而出,跪在階下,附和道:「大師哥之言有理,還望師叔三
思。」
  矮老者冷笑道:「華山派在江湖上還有何威名可言,我此舉正是要重振本派聲威。若說
向無此例,何妨由我而始。各派自理門戶之事,又理會旁人說三道四作甚。這位段公於乃大
理段氏子孫,名諱上子下羽,身負九陰神功,武功之了得自不必說,難得他大仁大勇,頗具
俠義鳳范,如此人才正是我派掌門人的上佳人選,若說他是旁門別派入,卻也不然,我和你
二師叔早已收他入華山派,已經一月有餘,請他作掌門更是天公地道。」
  眾門人一聽段子羽之名,又即嘩然。近來,江湖上盛傳崛起一位少年英豪,打得明教四
散人慘敗而逃,連楊逍和殷野王也敗在他手上,他身負九陰神功之事更是人人皆知。華山弟
子武功雖不甚高,訊息還是較為靈通,這些事自然早聽到耳中,一聽得座上那位少年就是鋒
頭甚健的段子羽,不少人心中已感喜慰,又聽師叔所說也很在理,心下已有幾分認同。
  寧采和心中頗不是滋味,見原來附和自己的幾位師弟默然起身回歸本位,情知孤掌難
鳴,也只得起身,訕汕而回。他力阻此事,卻是存有私心,本來上代掌門人鮮於通一死,他
便是本派弟子之首,他武功又素居眾人之上,掌門之位本應順理成章地落到他的頭上。可這
策立掌門之事須得兩位長老主持,派中不少人向二長老提議,應速立掌門人,國不可一日無
君,派也不可一日無主,卻均被兩位長老否決。寧采和心知掌門之位無望,望望段子羽,想
到自己今後竟要向這稚子臣服,心中苦不堪言,目光中甚是狠毒。
  其餘幾名大弟子對此舉也並不完全贊同,只是華山門規峻嚴,矮老者責罰尤酷,這抗上
之罪卻是無人敢消受。
  段子羽與矮老者相處月餘,見他雖然言語不多,卻也是靄然長者,殊不料他具如此威
嚴,而辭鋒咄咄,辯口無礙,尤令他詫異。華山眾門人的表情他自是一覽無遺,起身拱手
道:「各位,在下年輕識淺,武藝低微,錯蒙二位前輩抬愛,堅邀作這掌門之位。在下明知
難以勝任,無奈苦辭不獲,不得已來至華山,殊非本意,只是兩位前輩盛意難卻,說不得暫
且權攝這掌門些日,一俟有高才俊彥,在下立時避位讓賢。」
  寧采和暗道:「說得好聽,真作上了豈有空手讓出之理。」見兩位師叔其意決絕,眾位
師弟徒兒和師侄們又都噤若寒蟬,情知此事已難以扳回,但心中一股惡氣終難宣洩,遂道:
「段公子,閣下盛名遠播江湖。我等深居簡出,無福見到。段公子何不露一手,也讓我等一
飽眼福。」
  段子羽知他意在刁難,情知今日若不露出幾手,壓住眾人,今後更不知有何變故。他雙
手在椅上一撐,身子平平飛出,直落階下。高老者拍手喝彩,他性喜熱鬧,一見有人要比
武,便喜悅無限,至於誰和誰比,他想都不想,只要有熱鬧瞧便成。
  眾弟子一見師叔、師叔祖鼓掌喝彩,登卻群相附和,惟恐手拍得不響,彩喝得不亮,落
在旁人後邊,只有幾位大有身份的弟子冷眼旁觀。
  段子羽拱手向兩邊作揖道:「不知哪位肯下場賜教。」
  幾名大弟子面面相覷,俱不作聲,一齊瞅向寧采和,都想:「你出的難題,還是自己答
吧。」
  寧采和心中氣惱,心中罵道:「平日裡都『大師哥,大師哥』叫得要多親熱,有多親
熱,這會兒都看起我的笑話來了。」勢逼此處,也只好走出來,心中一動,又生一計。
  笑道:「段公子,久聞閣下武功高強,寧某自料個故。不過咱們此番交手,乃是華山掌
門人和門下過招,你若用別的武功,寧某這便認輸。」
  這番話以退為進,端的厲害。寧采和暗想。任你武功何等高強,卻未必精通華山武功,
你不會華山派武功,又怎有臉做這掌門人。他哪知華山二老早料到此點,將華山派武功傾囊
相授。段子羽身負九陰神功,華山派武功自是一看即懂,一練即會,出手已宛如華山名宿,
華山武功在他手上實是威力大增。
  段子羽笑道:「就依寧兄所說,在下若是用了一招半式華山派外的武功,立時認負,立
時下山,終生不履華山地界。」
  除二老外,餘人均感駭然,對這場比鬥興趣更濃。高老者歡聲道:「小寧子,使把勁,
你能贏他個一招半式,這掌門之位就是你的了。」
  矮老者皺眉道:「老二,晚輩面前豈可胡言亂語。」高老者嘻嘻笑道:「我是說著玩
的,小寧子哪裡贏得了。」
  寧采和一聽,險些氣炸了肺,雖知二師叔向來口沒遮攔,這話也令他面上掛不住。當即
兩腿一併,左掌在前、右拳橫放肋間,擺出華山拳法的門戶,道聲「請」字,左掌一引,右
拳直擊而出。
  段子羽左腿後撤,右時橫架,正是華山拳術的「把臂攔門橫鐵閂」。這一式雖簡單,段
子羽的時刻、方位俱拿捏得奇準,恰恰架開這一拳,略一進步,時尖已點在寧采和胸口玉堂
穴上,隨即飄身後退。
  寧采和摹感胸口一麻,全身酸軟,但旋即回復,毫無異狀。知他手下留情,內力一沾即
收,自己才免出大醜。不由得慚愧無地,不想自己浸淫這套拳法垂四十年,素有「神拳」之
譽,這一式「把臂攔門橫鐵閂」本是平凡至極的一招,自己便在睡夢中也拆解得來,反倒栽
在這一招上。
  段子羽也不料這位華山大弟子武功如是之低,暗自不解。卻沒想到習九陰真經,受灌頂
大法,服食「先天造化丹」,習天雷劍法這四項均是不世奇緣,世人求一如登天,他四美齊
備如拾芥,武功早臻化境。寧采和天資本不高,全仗多年苦修,畢竟人力有限,華山拳法又
非什麼神妙武功,究至極處,也不過是二流水平,難登大雅之堂。兩人功力懸殊,較技之下
當然勝負立判。
  段子羽一招擊敗寧采和,既出意外,也有些內疚,是以並不說「承讓」等話。寧采和心
實不甘,便道:「段公子拳術高明,寧某要在兵刃上領教一二,不知肯賜教否?」
  段子羽笑道:「悉聽尊便。」
  高老者一聽要比兵刃,立時撥刀擲了過來。段子羽伸手接過。眾門人見這一擲之勢呼呼
生風,威猛剛烈,一般人只有閃避,絕不敢攖其鋒芒,段子羽卻是輕輕易易,毫不費力地接
到手,大是心折,彩聲大作。
  段子羽知道高老者是給他出個難題,他本精擅劍法,高老者偏偏擲把刀過來,暗暗一
笑,也不在意。
  寧采和持劍在手,左手劍訣一引,一劍平刺,是華山劍法中的「千峰竟秀」,段子羽身
形一繞,以刀作劍,還一招「鷹蛇生死搏」的「靈蛇吐寶」,在他內力逼運下,刀尖柔軟如
繩,上下左右盤旋不已,嗡嗡作響,大肖毒蛇吐須,擇入而噬的模樣。這一招使將出來,連
矮老者也不禁大聲喝彩,在他所身歷的三位掌門人中。將這一招「天蛇吐寶」使得如此出神
入化,妙到巔毫的卻無一人,眾門人也不禁心神俱醉,彩聲如雷。
  這次段子羽有了準備,雖然每一招都可置寧采和於死地,卻每一招都點到為止,勁力斂
而不發,不使他敗得太慘,顏面上過不去。
  華山劍法共是三十六路,在江湖上頗有名氣,但在段子羽眼中實是破綻百出,寧采和功
力有限,更難將之發揮極致。段子羽每一招所指,俱是劍法中存有缺陷之處,或寧采和練得
不到家的地方,雖一言不發,卻與良師指點弟子無異。眾門人無不修習這路劍法,本都推許
寧采和為眾人之冠,也與自己受教無異,一個個凝神觀瞧,細心揣摩,銘刻心中。段子羽為
使眾人看得分明,招數使得較緩,饒是如此,寧采和也已招招受制,冷汗直流。
  三十六路華山劍法使完,寧采和已是全身汗透,如遇鬼魅,腦中一個念頭電閃而生:
「這一定是先代祖師轉生,否則他便是從娘胎裡練這兩套武功,也絕不能達此境界。」
  他劍豎肘後,這是劍法的收式,撲通跪倒,叩拜道:「掌門人神功通玄,弟子拜服得五
體投地,適才多蒙指教,終生受用不盡。」寧采和此後在段子羽指點下,果成一代劍術名
家,開創華山派之「劍宗」,此是後話。
  段子羽忙伸手托住,道:「何敢當寧兄大禮。」跪下還叩了頭。寧采和極力托攔,哪裡
托得住。
  寧采和恭聲道:「請掌門人歸位,受我等參拜。」他是牛性子脾氣,一旦服了某人,便
傾服得五體投地,終身不貳。
  華山二老將段子羽拉至掌門人交椅上坐下,二人便在階上,率大小弟子大禮參拜掌門
人,段子羽忙站起身還禮。
  眾門人叩拜如儀後,仍分兩廂站立,個個神態恭謹,再無輕視之意。
  矮老者留下幾位大弟子,便遣散眾人。眾門人魚貫退出,頗有秩序。二老與幾位大弟於
商議之下,擇定下月十五為掌門人就職大典的吉日,即刻以二老名義書寫柬貼,分送各派,
遍告武林同道前來觀禮。
  這期間,華山上下忙成一片,修繕房屋,清整山道,採購酒肉等物,操辦掌門人就職大
典的一切事宜。
  段子羽無事,除每日傳授風清揚武功外,便信步遊覽,熟悉環境,每遇到門人習武練
劍,便看一會,隨手指點,眾門人得益匪淺。
  這一夜月明如水,段子羽在床上盤膝行功後,了無睡意,遂披衣而起,在山上信步踱
來。
  其時已進十月,山風獵獵,寒意甚盛,段子羽內功精深,倒也不覺。忽見一處房屋中尚
有燭光,便朝之而去。尚有百步之遙,屋中的爭吵聲已經清晰入耳,字字分明。一人道:
「二弟,這便是你的不是了。當日兩位師叔首倡此事時,愚兄犯顏力諫,那時二弟默默如立
朝馬,現在大議已決,反又提異議,這是何故?」
  另一個聲音道,「大師哥,小弟並無別意。這位新掌門人來歷可疑,小弟聽人說,他最
拿手的功夫是九陰白骨爪,聽說這種功夫是要拿活人當靶子練的,練這種功夫的心地還有不
歹毒的,華山門戶落人他手,前途著實可慮。華山派是歷代祖師和華山弟子浴血打出的基
業,卻拱手讓與外人,兩位師叔也忒昏聵了。」
  段子羽一聽便知,第一個聲音是寧采和,第二個聲音是二弟子成楠,兩人於派中徒眾最
多,嚴然是寧、成兩大派系,實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寧采和道:「二弟,江湖傳聞十有九訛,況且掌門人在議事大廳上與我動手過招,本派
上下人人親眼目睹,那可純純粹粹是本派的武功,愚兄得其指點,近幾日細心揣摩,劍術上
自感大有長進。不是我說,能將本派武功使得這麼好的,還當推這位新掌門人。二弟又何必
作杞人之憂。」
  成楠急道:「大師哥,尚不僅此。這位新掌門人據說是天師教教主張正常的徒弟,和其
愛女張宇真已有婚嫁之盟。近來各派人士都說,前幾月裡截殺各派好手的百餘件懸案俱是天
師教所為,看來天師教大有吞併武林,一統江湖的野心,怎知這位新掌門人不是天師教的奸
細,派他入掌華山,先吞掉我們這一派?」
  寧采和沉吟有頃,沉聲道:「二弟,你所說當真無虛嗎?」
  成楠道:「大師哥,此事關乎本派存亡大計,小弟豈敢聽信子虛烏有之語,這些事小弟
訪察得確確實實,才敢和大師哥商議。」
  寧采和道:「此事如像你所言,倒是著實可慮,只是柬帖已經發出,江湖中無人不知,
現今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成楠道:「那也只有毀約,並向天下武林同道言明此事,我想各派也會諒解的,即使損
了些名頭,能保住祖先基業也是好的。」
  段子羽聽到這裡,也惟有苦笑,驀然感到一股殺氣襲來,轉身,瞥見矮老者正站在十步
外,月光下,一張充滿殺氣的臉煞是可怖。段子羽知他對寧、成二人動了殺機,忙擺手示
意,讓他息怒。
  又聽寧采和道:「咱們這便找兩位師叔去。」
  門吱呀一聲推開,寧采和、成楠二人走出,一見月光下站著段子羽和矮老者,更如當頭
澆了桶冰水,心裡都涼颼颼的。
  段子羽走了過去,笑道:「兩位師兄想見識一下九陰白骨爪嗎?」
  寧、成二人以為他要動手,不由得退了兩步,段子羽身形一晃,月光下只見黑影一閃,
段子羽手爪已透穿十丈開外的一棵大樹,五個指洞均勻宛然。寧、成二人還是首次見到這門
功夫,心下駭然,暗道:「如此指力當真可以開金裂石,若抓在頭上,不死何待。」
  段子羽朗聲道:「在下自小習練此功,卻只以大樹、牆壁、金石為靶子,從未以活人作
過靶子,只是這爪下實是斃過不少魔教中人,成師兄以為這門功夫歹毒嗎?」
  成楠心中畏憚之至,惟恐他忽然上來,在自己頭上穿五個窟窿,心驚膽戰,股慄不止,
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知是「是」還是「不是」。
  段子羽身形又一晃,已撥出矮老者腰間單刀,使一招反兩儀刀法中的「萬劫不變」,刀
已架在成楠脖子上,寧采和急道:「掌門手下留情。、」冰冷的刀鋒觸在脖子上,成楠亡魂
皆冒,他武功也算不低,段子羽竄出撥刀,返身施招,少說也有幾十丈的距離,可他連反應
都沒來得及,刀已架在頸上,這等如鬼似魅、飄忽如風的武功他還是首次見到。
  段子羽收刀笑道:「成師兄認為這招歹毒否?」
  成楠雖避不過,卻也識得這是本派絕技及兩儀刀法中的絕招,當然不算歹毒,可他心中
卻也隱隱覺得,一爪下來和一刀斬頭,其中也無甚差別。一時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將刀還與矮老者道:「前輩,小子之意在洗刷自己的清白,絕無冒瀆之意,我與
天師教有千絲萬縷的瓜葛,前輩也當盡知。現今身處嫌疑之地,前輩所托實是不能辦到,在
下這便收拾行裝,連夜下華山去了。」言畢,拂袖而去,矮老者和寧采和哪裡攔得住他。成
楠驀地裡知道自己闖出了大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心喪如死。
  段子羽回至房中,片刻間即打點好行囊,望了望熟睡中的風清揚,頗是戀戀,心下一
橫,推門而出。
  推門一看,卻怔住了。門前的空地上黑壓壓跪滿了人,華山二老跪在前面,成楠四馬攢
蹄捆成一團,神情委頓,看來已飽受矮老音一頓責罰了。
  矮老者見他出來,大聲道:「掌門師侄,你萬萬走不得,華山一派的振興大業便著落在
你身上,望你看在我們兩個老頭子份上留下吧。」
  眾門人也齊聲道:「請掌門人留下,我等俱忠心擁戴,絕無貳意。」
  段子羽甚是感動,不想矮老者片刻間便已齊集門人,前來阻行。忙近前扶起道:「前輩
快快請起,在下實是受不起。」
  二老起來,眾門人也隨之而起,寧采和來至面前,伸手打了自己幾個耳光,恨聲道:
「掌門,我白活了五十多歲,身為眾弟子之首,不能為師弟、師侄輩的表率,反輕信謠言,
觸怒掌門,請掌門責罰。」直挺挺跪在地上。
  段子羽忙將他扶起,見他這幾掌用力甚重,兩頰高高腫起,指印宛然,心下倒過意不
去。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門師侄,你別生氣。這混帳王八蛋惹了你,待我給你出氣。」一
腳把寧采和踢出十幾丈遠,他出腳甚速,段子羽竟阻攔不及,他又重重踹了成楠一腳,罵
道:「兔崽子,我老人家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請來了掌門,倒要被你給氣跑了,敢信口侮辱
掌門,眼中還有門規沒有,待我碎刀剮了你。」當真撥刀即砍。
  段子羽身子疾閃,蘭花指拂在高老者臂彎曲池穴上,左手將刀奪過,笑道:「前輩何須
如此。」運刀如風,將成楠@身上繩索砍斷,卻未損傷衣袍絲毫,近來他在勁力的收發拿捏
上已大有進步。
  段子羽對二老道:「兩位前輩,在下並非負氣出走,實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位成兄也是
心慮華山派的存亡大計,何罪之有,如此責罰,倒令在下不安了。」
  高老者笑道:「你既說饒了他,便饒了他,滾吧,看著你我就心堵。」飛起一腳,又把
成楠踢飛出去,早有座下弟子接住,倒不似寧采和之狼狽。/段子羽浩歎一聲,道:「天師
教張教主乃救我性命,授我武功的恩人,雖無師徒之名,實有師徒之實。我與真兒的事前輩
也盡知,這些也並無要瞞人之處。天師教實力雄厚,雄視武林之心也未嘗沒有,若真如成兄
所說,在下那時夾在中間實難做人,倒不如就此別去,做一逍遙自在的江湖浪子。」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門師侄,小楠子就愛胡說八道,你權當他放屁就是,你是不是嫌
華山掌門不夠風光,要去做什麼『大理王』?」
  段子羽苦笑道:「我哪有此意。」
  矮老者沉吟道:「武林中事如白雲蒼狗,那是誰也料不準的。魔教先前與武當是生死對
頭。現個今不是早結成親家了嗎。少林素為武林翹楚,與各門派也相處和睦,可月末咱們不
就要與崑崙派向他們問罪嗎。可見這敵友之事實是難料,就算真有與天師教為敵的那一夭;
我們也信得過你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敢有異議者,就以門規處置。」
  段子羽大是感動,不料矮老者如此推心待他,將一派之命運盡數放在他掌中。
  矮老者揚聲道:「咱現今起,有敢未掌門人一言半句者,格殺勿論,有敢私下竊議,侮
慢掌門者,亂刀分屍。有不願服從此門規者,請立即自出門戶,下華山去。」
  眾人齊聲道:「願服從掌門人令旨,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矮老者喝道:「成楠。」成楠忙走了過來,躬身聽訓,矮老者道:「你胡言亂語,侮慢
尊長,本應亂刃分屍,看在掌門人份上,罰你去思過崖面壁三年。」成楠顫聲道:「謝師叔
法外施恩,謝掌門人寬恕。」在幾名弟子扶持下,連夜到思過崖面壁去也。
  段子羽見此情景,倒是說什麼也不能走了。只得重回房中。
  自此事之後,華山派上下人等對段子羽之言確是凜遵無違,無人敢再稍有異議。
  彈指間十月十五已到,華山派張燈結綵,灑掃塵除,忙個不亦樂乎,一片喜慶氣象。
  大清早,段子羽用過早飯,執事弟子傳報,峨嵋掌門百劫師太率弟子來到,段子羽大
驚,雖料百劫師太必來,卻不料如是之早,想必是奔馳一夜。忙和二老直迎至山腳,見百劫
師大率淨思等五名弟子正在山腳下,所乘車子正是他所送。
  段子羽忙躬身下拜,惶恐道:「勞師太遠途跋涉,如此辛苦,何以克當。」
  百劫笑道:「這是你的好日子,我怎能不到,有你佈施的車子,倒也不算辛苦。」
  兩人大笑,並肩上華山。將百劫師太讓至大廳奉茶,段子羽方欲與師太敘話,崑崙派掌
門人詹春又到,段子羽迎至山腰時。見一中年婦人和一中年男子上來,後面兩人是西華子和
衛四娘。
  兩位掌門互通姓名,平禮交拜,也迎至客廳落坐奉茶。
  百劫師太淡淡與詹春敷衍兩句,便自管欣賞壁上的名家字畫,大家素知她冷傲,也不以
為異。
  客人絡繹而來,中原武林有名的門派幾乎都到了,而且大多是一派掌門或一幫之主,丐
幫史紅石,武當俞蓮舟也親自上山祝賀,算是給足了華山派的面子。只有崆峒派沒派人來,
段子羽擊傷宗維俠和常敬之兩位長老,崆峒派自不會來賀他當掌門。
  段子羽一見史紅石,便想起史青來,極想探詢一番,但來的客人委實大多,且多是一派
尊長,非他親自出迎不可,只略略寒暄幾句,便又出山門迎接別的客人了。
  華山二老驚喜萬分,實料不到各派如此賞光,門下弟子穿梭般往來待客,臉上也都喜氣
洋溢,華山派自立派以來,尚無如此鼎盛氣象。
  將至午時,少林寺方丈圓覺大帥偕同長老空智佛駕蒞臨,登時群相聳動,均感匪夷所
思。少林寺已閉寺經年,專務清修,不與聞武林中事,昔日的少林四大神僧「見、聞、空、
性」,方丈空聞大師已坐化成佛,空見神僧死於金毛獅王謝遜的「七傷拳」下,空性大師死
於王保保手下禿頭阿三手下,現今只餘空智大師一人。四大神僧成名之早,盛譽之隆,尚在
武當七俠之上。大家萬萬料想不到華山派掌門就職大典居然會驚動他的佛駕。以少林在武林
中的聲望地位,此等事僅需有達摩堂或戒律院的首座到場,便已是給足了華山派的面子。
  段子羽雖然受寵若驚,大感殊榮,心中卻也疑竇叢生,他與崑崙派定議向少林問罪之
事,少林寺不會不知,兩位高僧前來是否有下手之意。但不管怎樣想,還是疾迎至半山腰,
叩拜如儀,執晚輩禮甚恭。
  圓覺雙手合什,一股柔和韌密的罡風湧起,段子羽這一拜便拜不下去,少林方丈望重武
林,段子羽又是後輩,也不好與他較力硬拜,反倒失了禮數,是以只躬身施了半禮。
  兩位高僧一入大廳,各派中人紛紛站起,施禮問侯,百劫師太端然不動,崑崙派自是把
臉轉向一邊,心中也是大起疑心,但是兩位高僧只帶幾位貼身小沙彌,卻也不懼。
  午時正,執事弟子喝聲道:「天師教主張天師駕到。」
  一聞此言,不少人以為聽錯了。張天師之名自是人人皆知,但他從不和武林人士往來,
地位又尊崇無比,是以他之到來,較諸圓覺,空智的到來震駭尤甚。
  段子羽和二老忙迎至山門,便見張正常身穿紫金袍,頭戴逍遙巾,手攜張宇真飄然而
來。張宇真髮束金冠,一身純白貂裘,足蹬小蠻靴,宛似閬苑仙女。
  段子羽搶上跪倒,叩頭道:「此微小事,何敢勞前輩玉趾親降,著實受不起。」
  張正常坦然受禮,扶起他道:「我倒真想偷懶不來,可惜惹不起我這小魔頭,若是不
來,她不把我的鬍子撥光才怪。」說著持須大笑,看著愛女,笑意尤盛。
  段子羽知道是張宇真從中大搗其鬼,硬把張正常拉來的,向張宇真投去感激的一瞥。
  兩人身後一群健夫抬著大箱小籠直有二十餘擔,這些箱籠入眼便知極重,這些人居然毫
不費力,山道雖陡,卻健步如飛,段子羽一看便知個個都是高手,霎時間心中瞭然,定是張
宇真怕有人滋事生亂,是以帶了一群高手來壓陣,至於屈尊這些高手作腳夫,段子羽在張宇
初手下已見過,並不見怪。
  段子羽知道張正常不喜與俗人交往,便將二人迎至自己寢居,親手奉上茶來。
  張宇真拉住段子羽的手,笑道:「羽哥,沒人敢欺負你吧?」
  段子羽笑道:「有張大小姐作靠山,天底下哪有人敢欺負我。」
  張宇真咯咯嬌笑,甚是得意。張正常從袖中取出禮單遞與段子羽道:「一點東西,你收
下用吧。」
  段子羽早見到那些大小箱籠,知道天師教富可敵國,出手自然必是駭人的數目。只是他
受張正常之恩至重,這些身外之物倒是不放在心上了,一笑接過,拋在案上。
  張宇真撇嘴道:「爹,我說多送些吧,你偏不聽,你看人家瞧都不瞧上一眼。」張正常
笑道:「乖乖,我把箱底都掃乾淨了,連你的嫁妝部送來了,還嫌不夠。」張宇真羞紅滿
面,撲在張正常身上扭糖般嘶鬧,百般不饒。
  段子羽也感不好意思,俊面飛紅,站在那裡看也不是,避也不是,尷尬異常。
  張正常抱住她笑道:「好了,好了,這可不是家裡,讓人看了笑話,羽兒,你客多事
忙,出去張羅吧。」
  段子羽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到得外面,見天師教的人三三兩兩遍佈四周,顯是奉張正
常之命監視動向,一俟有人惹事生非,便即行彈壓。
  二老見他出來,忙迎上來道:「掌門帥侄,各派人己到齊,大典開始吧。」段子羽點頭
應諾。
  來到議事大廳,眾人聽聞大典開始,登即肅然起身,站在兩廂。左側以圓覺,空智為
首,右側以俞蓮舟、百劫為首,肅立觀禮。
  二老跪在十幾位歷代祖師神像前,稟明立段子羽為華山掌門的根由。段子羽此刻方知,
高老者居然姓高,名思誠,矮老者姓岳,名霖,卻也仍不解二老為何隱匿姓字如是之深。
  各派人眾早已得悉此次新立的掌門,是與魔教屢戰屢捷的少年英俠,威震天南的大理段
氏的名頭,雖逾百年兀自餘威懾人,是以段子羽雖年椎,卻也不存輕覷之心,現今見他俊雅
蘊籍,如玉樹臨風,更覺華山派得人,紛紛艷羨不已。
  段子羽淨手、焚香,拜過列代祖師後,從二老手中接過令牌、令劍,接職大典遂告完
竣。段子羽與二老向所來賓客拱手致謝,一聲吩咐,門下弟子將早已備好的酒桌流水價送將
上來,華山弟子武功雖不出眾,端酒送菜實是大得其所哉。
  段子羽逐桌敬酒,各人也都出言恭賀。這一日華山頂上,宴開百席,盛況空前。
  酒宴過後,各派賓客紛紛辭去,少林方丈圓覺大師和空智神僧只略一敷衍,早已飄然下
山,段子羽送出山門,兩位高僧也只依禮辭別,面色靄然,毫無異狀。段子羽不知他們是真
的不知自己行將去少林問罪之事,還是毫不放在心裡,大感疑慮。
  午後申牌時刻,客人散盡,百劫師太被段子羽苦苦留住,崑崙派人欲和他共商大計,自
然留下不走。張正常也率人辭去,只留下數名高手護衛張宇真。留下的人都被請到早已打掃
好的客舍中安置歇息,直至此刻,華山派人方得喘息之機。
  段子羽回至房中,見張宇真坐在案邊,單手支頸,一張俏臉半隱半現,似在想著什麼,
一桌酒菜絲毫未動,訝然道:「真兒,怎麼沒用飯,莫不是不合胃口?」
  張宇真見他進來,喜得跳了起來,聽他一問,撅起小嘴道:「你又不陪我,誰有心思吃
飯,什麼東西也捨不了胃口」段子羽默然一想,張正常也必是空腹而去,歉疚殊甚,柔聲
道:「真兒,實在是客人大多,我只好先招待外人,冷落了令尊和你,真是該死之至。」
  張宇真笑道:「沒人怪你,天師教雖窮,飯總吃得起。誰個大老遠巴巴地蹭你這頓飯
來。我是等你一起吃,大掌門請坐,待小女子服侍您用餐。」說著把他按在椅上,親手斟了
酒,送到他唇邊,段子羽不忍拂其美意,只得一口飲乾。
  張宇真在他身邊坐下,道:「段王爺果然海量,再吃口菜來。」
  段子羽聽她說份蹊蹺,停住不吃,道:「你怎麼又來取笑我?」張宇真笑道:「小女子
怎敢恥笑王家千歲,你看看這個。」從袖中摸出一張黃色紙張。段子羽接過一看,竟然是朱
元璋親筆所書冊封他為「大理忠靖王」的詔書。
  張宇真道:「皇上說了,你既願在華山做掌門,就先做著,等何時做膩了便到京師就
封。」
  段子羽默然,萬料不到張氏父子神通如是之大,居然能說動朱元璋冊封一個素不相識、
寸功皆無的人為王,其實,這個王位實是那兩枚聖火令換來的。張宇初日日在朱無璋面前贊
揚其名,說他如何智勇兼備,獨上大光明頂盜來兩枚聖火令,其後又如何大敗楊逍、殷野
王、韋一笑、范遙等一干魔頭。朱元璋出身明教,對楊逍等人自是熟知,知道都是當世一等
一的高手,他既收服不了這些人,又無力加以剷除,實是心中大患。他素服張宇初的智謀武
功,對其言聽計從,聽得出了如此了得的少年英俠,又是張正常所授的武功,便思收為已
用,以對付明教這一強敵。是以不惜裂土封爵,卻也允其仍留武林,便是此意。
  這其中種種,段子羽便想上七天七夜,也想不出來。他自小便以亡國之人自命,雖絕無
光復大理國、割據稱帝之想,卻也不願向旁人俯首稱臣。是以默然有頃、笑道:「這紙浩命
還是收回去吧,我除了武林人,什麼都不想做。」
  張宇真嫣然一笑道:「不做也好。京師裡滿是什麼『王』什麼『侯』的,平日裡挺風
光,可一見了皇上就都跟奴才似的,滿口諛詞,馬屁拍得不好還要掉腦袋。我也不想你這
樣。」
  段子羽大喜,道:「真兒,你真是我的知已,來,咱們乾一杯。」
  兩入正歡飲調笑之際,高老者高思誠一頭闖將進來,此老平時傻里傻氣,卻甚有急智,
見此光景,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咦,這屋裡怎麼沒人,都到哪兒去了,待我別處找
去。」轉身走了出去。
  一待他走出,段子羽二人俱是笑不可抑,張宇真仰面捧腹,笑得氣都喘不上來,椅子一
晃,險些跌下。段子羽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她,張宇真順勢一傾,已撲在他懷裡,將頭靠
在他肩上不動。
  兩人都是有了酒的人,段子羽內功精深,倒還不覺,張宇真空腹之下連飲數杯,早已酡
紅滿面,醉態可掬。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7

第 十 回礶 少年心性闖少林

  俗話道:「酒是色之媒」。兩人鍾情已久,平日格於禮教,尚能以禮自持。雖調笑無
忌,卻總不涉於亂。此刻張宇真只感全身火熱,綿軟無力,心頭如小鹿般怦怦跳個不止。嗅
著段子羽身上濃烈的男子氣息,己是意亂情迷,膩聲叫著:「羽哥、羽哥。」
  段子羽情知此事不妥,竭力鎮懾心神,但玉人在懷,香澤微聞,何等的綺艷旎光。要知
「情」之一關,最難勘破。
  漢時蘇武出使匈奴,茹毛嚙雪,不失漢節,卻不免為胡婦生子,為後世所笑。可見克制
「情慾」一道,乃世上最難之事。段子羽甫成少年,血氣方剛,懷中抱著位秀髮垂肩、膚若
凝脂、綿軟可愛、活色活香的美人,豈能不動情懷,見她雙眸微場、媚態橫生,口中一聲聲
膩蕩的呼喚更如急流衝撞心房。此刻什麼「九陰真經」,什麼『天雷大法』俱擋不住這般攻
勢。
  段子羽情動如沸,不克自制。當下抱起張宇真,滅燭登床,顛鸞倒凰,成就一番好事。
一天之中,可謂「雙喜臨門」高思誠出屋後,深悔莽撞,惟恐有效其尤者,便在屋外十丈遠
處席地而坐,嚴加防守,餘人一概拒之百步開外久久不見張宇真出屋,便整整守了一夜。
  第二日天光破曉,一對玉人起身。二人雖情意更深,卻也都微感訕訕,兩面微紅,相對
無言。
  段子羽用過早飯後,便到百劫屋中。百劫見他起來,笑著讓坐。
  兩人敘過契闊,百劫道:「昨日有幾事很怪,我想了一夜也沒悟出。」
  段於羽訝異道:「何事令師太奇怪?」
  百幼道:「別的還罷了,第一件是圓覺和空智兩人,我按掌峨嵋時,這兩人也沒親至,
只是派座下弟子致賀。何以對你青睬有加,親自前來了?」
  段子羽對此事更是存疑,便把和崑崙派定議二十八日至少林興師問罪之事說了。
  百劫「哦」了一聲,想了想道:「還是不通,這兩人一定大有意圖,卻是參詳不出
了。」
  段子羽笑道:「管他有何意圖,到了二十八日便有分曉了。」百劫道:「這倒也是。第
二件是張天師親自到來,必是天師教得知有人要對你不利,他才親自前來,那些挑擔的下人
哪個不是好手,擺下如此陣場必是大有深意,絕非祝賀觀禮之意。」一段子羽想想道:「除
了魔教中人外,我只得罪了崆峒派,莫不是崆峒派要大搗其鬼?」
  百劫沉吟道:「魔教總壇距此遙遠,連敗數次後,調集人手也頗不易,即便動手也不該
選在昨日。崆峒幾老連你都打不過,絕驚動不了張天師的大駕,能值得他重視的也只有少林
幾大高手了。或許少林真有異動,是以張天師才出面鎮唬。別的實在想不出了。」
  段子羽笑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些想不明白的事兒還是不想為妙。」
  百劫凝聲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段子羽見她面容整肅,語氣凝重,心知定是極重大的事體,凝神諦聽。
  百劫師太續道:「我近幾月來奔波四處,倒也查明了一件事,百餘名各門派好手被截殺
的懸案俱是天師教所為,看來天師教不僅要助朱元璋滅魔教,也要虎視中原,一統武林
了。」
  段子羽登時腦中嗡的一聲,亂成一團。
  百劫師太笑道:「你毋煩憂心此事,你是張天師的私叔弟子,張宇初野心再大,也不會
向你華山派下手。」
  段子羽毅然道:「師大,華山派絕與武林各派共存亡,同進退。」
  百劫師太歎道:「早知今日,真不該勸你做這掌門,不過此事尚屬臆測,今後如何也未
可知,也不必耿耿於懷。」
  與崑崙相約之期已近,這一日,段子羽和二老偕同十數位弟子下山,留寧采和鎮守派
中,一行人直奔嵩山而去。
  到了洛陽白馬寺,華山、崑崙兩派相聚。段子羽見崑崙派居然傾派出來,大有與少林一
決生死之勢,人人皆著白衣,神情激昂壯懷,頗有當年荊柯過易水,人強秦的氣氛。
  兩派合而為一,不多時便至嵩山腳下。眾人沿山路而上,來到嵩山左側少室山。
  少室山山勢陡峭,山道卻是八里長寬大的石階,規模宏偉,工程著實不小。此乃為唐高
宗臨幸少林而建,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眾人拾階婉蜒而上,卻見對面山上五道瀑布飛珠
濺玉,奔瀉而下,煞是壯觀,這便有少室山五乳峰。
  來至寺門前,卻見黃牆碧瓦,樹木森森,寺門前豎著唐太宗御筆親書的石碑,碑文中記
載著少林十三高僧助李世民圍攻洛陽王世充,並俘獲其子王仁則的業績,只是年代久遠,風
蝕雨剝,碑上勁健飛動的字跡大多已模糊不清。
  卻見寺門緊閉,裡面傳來陣陣悠揚起伏的焚梵唱唄聲,令人塵念頓消,靈台清明。
  西華子罵道:「賊廝鳥,這群禿驢倒裝著沒事兒樣,待老道砸碎這山門。」
  詹春忙道:「師兄休得莽擅,有段掌門同來,咱們且以禮相見。」
  西華子性子暴躁,雖長於詹春不少,但詹春是一門之長,也只得忍氣退下。
  詹春笑道:「段師兄內力精深,就請段師兄唱名拜寺吧,免得大和尚故作耳聾。」
  兩派始祖原同是陳傳老祖座下弟千,是以可稱得兄弟之邦,詹春和段子羽在華山敘過此
誼後,便直以「師兄」「師姐」相稱。\段子羽謙讓不獲,便提氣高聲道,「崑崙後學詹
春,華山後學段子羽攜門下弟子求見。」此聲一出,莫說少林寺內,半個少室山也震得嗡嗡
響。
  寺內梵喝聲嘎然而止,不多時便傳來雜亂的步履聲。
  其時戰亂甫過,天下粗定。數十年兵匪戰火,天下殘破,瘡痍滿目,天下道觀寺院歿於
戰火者甚多,少林以武自重,又是禪宗祖庭,倒未受兵火之災,獨稱完好。
  少林弟子繁盛,遍佈江猢,雖閉寺經年以遠禍全福,江湖中大小事體無不俱悉。華山、
崑崙共討少林之事早已得悉,兩派人眾甫至山腳,少林寺中便已得報。少林寺對有人闖寺生
非早已司空見慣,是以連寺借日常功課也不稍輟,倒非全然不把這二派放在眼裡,而是故作
閑雅,外鬆內緊,給兩派來個下馬威。
  寺門吱的一聲,左右洞開,為首一個居然是方丈圓覺,隨後十數位身被金黃袈裟的老和
尚,俱是達摩院、戒律堂的長老高僧。
  圓覺雙手合什,口宣佛號道:「兩位掌門遠途而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段子羽拱手笑道:「晚生等不速到來,打擾大師等清修,實是罪過。」
  圓覺側身肅客,段子羽和詹春方欲進寺。圓覺身後空智神僧忽道:「且慢。」
  段子羽、詹春一怔,「停足不發。空智冷冷道:「敝寺千年以來從無女流入寺,各位雖
遠來是客。恕敝寺不招待女客,以免壞了敝寺千載清名。」
  詹春心下欲怒,便等還以顏色。段子羽笑道:「佛寺之中不招待女客,真是天下奇聞。
想當年則天武後蒞幸少林。倒未聽說被拒之寺外。貴寺怕是以客之貴賤待人吧。」
  其實武則天並未蒞幸少林,段子羽也是信口而言,意在刁難。但年代相隔既遠,此事之
有無卻是誰也不知。空智見段子羽言之鑿鑿,知他博通經史,此事或者真有也未可知,當下
竟難以駁斥。
  圓覺笑道:「我佛慈悲,眾法平等,男女貴賤,一視同仁,世間世外,俱屬空無。先代
本寺確有此規,不過為避免世人閒言而已。各位俱屬武林人士,倒不須拘泥此例了。」
  空智氣量偏狹,雖微嫌小忿必耿耿於心,武功雖高,於佛家經義領悟實少,聽聞幾個小
晚要問罪少林,早已憤滿胸臆,若非格於身份,早已厲顏相向,拳腳相加了。此刻聽方丈如
是說,又冷冷道,「此例雖免,還有一例萬不可免。本寺乃佛門清淨之地,豈容外人攜兵帶
刃而入,各位請將兵刃留在寺外。」
  段子羽登時氣惱,摘下劍鞘,執於手中,冷冷道:「只要大師能將此物下掉,段某立時
下山,倒無須入寺了。」
  空智名列。「聞、見、性、智」四大神僧,其餘三大神僧謝世已久,空智便儼然是寺中
地位最尊之人,方丈圓覺也對之禮敬有加。一見段子羽出言挑戰,自恃位尊,不待圓覺出
言,五指略屈,一記「龍爪手」向劍上抓來。
  段子羽見他出爪徑抓,頗存輕視,心下憤怒,一記「九陰白骨爪」迎上,竟是要以爪對
爪,內力相搏房罩且患蒌薔乓醢墜親Γ䘏南潞暨弧5蹦晟倭炙碌奶煜掠□鄞蠡嶸希蟮臥*橋
之子宋青書以九陰白骨爪連斃數名高手,出盡風頭。空智當時也在場,識得此爪厲害,實是
天下爪功中威力最劇、也陰毒無比的功夫,竟不敢與之硬對,身形倏閃,一式「捕風式」,
抓向段子羽右肩,他一生精修武學,身法快捷固不待言,招式之變化更是疾逾閃電。
  段子羽身子驀然右移,使出九陰真經中的「挪移乾坤」功夫,大家俱感眼睛一花,空智
一爪明明抓向段子羽右肩,此刻卻是九陰白骨爪等在那裡。連圓覺這等武學宗師也沒瞧清他
身法如何變化的。兩人身法、招式俱是快極,大家看得心神俱醉、矯舌不下,都為自己一方
懸心惴惴。
  圓覺心性平和,涵養高深,雖知對方此來絕不能善了,卻也不願見面即生死相搏,有心
上前化解,但見二人的武功,自忖功力不逮,只得暗歎數聲,心下也頗惴惴,空智此戰實關
系少林威名,勝敗之間得失匪淺。
  空智連連換招,「提影式」。「撫琴式」、「鼓琴式」,「批亢式」、「蹈虛式」、、
『抱殘式「、」守缺式「,八式連環,專攻段子羽右肩,絕不與他的九陰白骨爪相觸,只求
下掉他手中連鞘長劍,內力鼓蕩,金黃色袈裟無風脹滿,人如黃龍,龍影飛空,龍爪急舞,
將段子羽罩在其中。風清揚小小年紀,哪見過這般場面。見這老和尚煞是威猛,真如降魔金
剛一般,心下大急,嚷道:「師叔祖,快幫幫師傅。」
  矮老者岳霖撚鬚笑道:「你師搏何用人幫,倒是要請人助助這大和尚。」
  段子羽連施「挪移乾坤」的換位式,空智每一爪攻到,他都先以九陰白骨爪等待,神定
氣閒,氣勢上反倒不如空智威猛駭人,此等以靜治動,後發制人,實際上卻較空智勝了一
籌。此等情景圓覺和十數位長者看在眼裡,武功之高下已是刺若雲泥,俱神情凝重,黯然無
語。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武林中能有人敢對空智以靜治動、後發制人,直感匪夷所思,
更感少林千載威名恐怕不保。
  這一方也只有華山二老看得較明,詹春等人非但看不出優劣,倒為段子羽性命擔憂。
  空智招招受制,早已患怒於中,聽岳霖出言相譏,更是怒不可遏,一爪攻出,段子羽身
形已移,等著的還是九陰白骨爪。空智心下一梭,不再換招,兩爪相觸,登時十根手指如金
龍絞柱般糾纏固結,兩人急催內力,從掌指攻出。
  圓覺諸人均駭然失色,這等內力相搏,絲毫無取巧之處,力強者勝。敗者一方輕則指斷
臂折,功力全廢,重則立斃於內力之下。若兩人內力相若,便只有玉石俱焚,同歸於盡了。
但這兩人一較上內力,卻也甚難分解得開。
  頃刻問,段子羽臉上紫氣大盛,頭上更隱隱有一層氤氫紫氣,空智袈裟脹起如鼓,頭上
已白霧蒸騰。喀喇兩聲:卻是二腳下的青石承受不住這等大力,碎裂如粉。而入足陷地內,
仍是急攻不止。
  空智只是忌憚九陰白骨爪的指力,是以上手便扣住段子羽五指,欲以內力取勝。他自忖
苦修六十餘載內力,雖不敢說天下無抗手,卻也實臻化境,不料掌指方觸,便感對方內力排
山倒海般攻來,內力之戚猛直是從未見過,忙摧內力守住,一俟對方力弱便即反攻。
  不料對方內力直如江河大海,無休無盡,攻勢又如瀑布急流,沛然莫能為御。空智運起
畢生所修內功,竟是只勉強守住,逞言反攻了。但勢至如此,除了硬拚一途,別無他法,只
得撐持一時算一時了,心下苦不堪言。
  忽見山下躍上幾人,卻是武當四俠: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和殷梨亭,四俠本是做說
客來的,急急趕來,不料還是遲到一步,見段子羽和空智如此陣勢,明白了幾分,卻也有幾
分詫異,本應是崑崙為主,華山不過是助拳,不想段子羽卻反客為主了。
  俞蓮舟一見空智手臂緩緩後撤,足下陷得也比段子羽深有寸餘,知其內力已經不敵,盞
茶工夫便有性命之憂,自己四兄弟的意願也無法達成了。
  當下無暇細想,一步躍至,沉聲道,「兩位何須性命相拼,在下武當俞二,斗膽為二位
分解,請看在武當薄面上,緩緩撤力。」說著,兩掌疾然向二人腕上搭去。
  眾人均感駭然,卻也心感俞蓮舟俠義。不禁為他擔憂,圓覺更喝道:「俞二俠小心。」
  要知段子羽和空智這等內力相拼,旁人若上前將之分開,無異身受兩大高手的夾擊。是
以少林派中與俞蓮舟功力相彷彿的也能尋出幾位,卻也不敢上前分解,弄不好不、但自己重
傷而斃,還要落個以多欺少的惡名。
  俞蓮舟運起武當內功,提至極處,兩手搭向二人腕部,他此舉無異以命相賭,只是他生
性豪俠,不願見華山、少林兩派殘殺殆盡的慘狀,只盼二人給武當面子,各收內力。
  掌剛搭上二人腕部,陡覺全身大震,掌指更如火燙一般。驀地裡,背心靈台穴上一股柔
和內力輸進,俞蓮舟一感內力,便知是大師兄宋遠橋相助,武當四俠中,以宋遠橋內力最為
醇厚,俞蓮舟以下皆自愧不如。
  武當兩大高手的內力下,俞蓮兩掌才搭實在二人腕上。
  段子羽開口道:「大師,衝著武當的金面,收力如何?」
  大家心中駭然,不料他在這關口居然能開口說話而內力不洩,空智也頗想倣傚一下,卻
實無此能,默然點頭。
  兩人同時緩收內力,須臾,內力撤盡,俞蓮舟兩指搭在二人腕上,於二人撤力的程度自
然了然、也隨之一分分收回內力。
  四支手掌同時鬆開,段子羽仍是精神奕奕,神定氣閒,空智卻大顯疲憊,氣息已然不
勻。俞蓮舟滿額冷汗,毫不掩飾,揮袖拭去,實是驚出的冷汗。
  可眾人卻無不傾服俞蓮舟的膽量,更歎服段子羽功力之深厚,實是匪夷所思。
  圓覺大師近前合什道:「多謝宋大俠、俞二俠出手化解。」「宋遠橋不解道:「少林、
華山素來和睦,何至性命相拼。」
  段子羽笑道:「這位大師要解除在下的兵刃,是以相爭。」
  武當四俠均感愕然,練劍的人向來身不離劍,便是睡覺,劍也放在隨手可及之處,武當
派更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師訓,少林高僧豈會不知此理,讓練劍的人解劍無異是最大侮
辱。至於武當派後來置「解劍池」,無論何人上山,均須在「解劍池」解除兵刃,方得進紫
霄宮,也惹起不少紛爭,卻又非武當四俠此時所能逆料了。武當四俠只覺少林此舉忒也橫
蠻,不近情理之至,殊非少林平日作風。
  圓覺笑道:「本寺原無此規,只是幾百年來,承蒙武林各派看得起,多不攜兵刃人寺
門,久之成例,倒非本寺貢慢我高,強立此規。」
  俞蓮舟笑道:「聽大師一說,在下等可俱不敢入寺了。在下稟承師訓『劍在人在,劍亡
人亡,,這劍卻是不能解下的。」圓覺笑道:「俞二俠說笑了。本寺閉寺經年,原欲隔絕十
丈紅塵;專修佛學,倒並非怕事。現今寺門一開,迎十方來客,卻是百無忌諱。」這番話柔
中有剛,倒頗符武當武學之道。
  空智此際調息均勻,兀自怒氣不息,道:「華山也是正大門戶,不想華山掌門倒用這等
歹毒的功夫。」
  段子羽笑道:「佛家以慈悲為主,首戒殺生,倒不知大師習武何用?」空智登時語塞。
  圓覺道:「各位遠道而來,還請入寺奉茶,有事何妨坐下詳談。」
  一行人來至寺內,因人多,便在寺中廣場內坐下。少林主位,華山、崑崙坐在客位,儼
然是一派,武當四俠側位坐定。
  詹春率先發難道:「圓覺大師、先師鐵琴先生和先師伯當年喪生少林寺僧手下,此等深
仇大恨不共戴天,晚生此來,便是想向大師討個公道。」
  空智性子偏狹,一聞此言,無名火起,厲顏道:「存心到本寺鬧事生非的霄小之輩不知
凡幾,喪命失生的也多的是,本寺沒這麼多公道可還,你何不明言要滅我少林?」
  詹春聽他辱及先師、先師伯,驀地站起,掣劍道:「滅少林倒不敢,你出言不遜,辱及
先師、先師伯,待我先與你決個生死。」
  空智更是惱怒,在段子羽手下沒討得好,已是大損顏面的事,如今詹春也敢公然挑戰,
神僧之威何在?登即站起,冷笑道:「便是何大沖,班淑嫻活著,老憎也敢罵上幾句,等老
僧領教領教崑崙絕學。」
  段子羽知詹春非空智敵手,站起笑道:「詹師姐何必動怒,有一事咱們尚未問明,這少
林方丈究竟是圓覺大師,還是空智大師?」
  空智道:「當然是圓覺師侄。」
  段子羽躬身一拜,笑道:「在下明白了,空智大師是太上方丈,失禮了。」
  此語甚是惡毒,空智登時明瞭,滿是皺紋的臉脹紅如血,此語自是譏刺他擅自出頭,凌
駕於方丈之上,是以一時氣得渾身微顫,卻也知在眾人面前對方丈失了禮數,一時不知如何
是好。
  圓覺笑道:「段掌門出道不久,有些事似乎不盡清楚。空智師叔乃本寺元老,經多見
多,貧憎雖居方丈之位,許多事倒也向師叔請教。」空智聞言,顏色緩和,默然坐下。
  段子羽心中大不是滋味,圓覺之言競是說他少不更事,他此來無非是要鬧事,存心向少
林威名挑戰,也是少年好勝的心性使然。但見圓覺總是笑臉相向,城府甚深,較之空智可難
斗多了。笑道:「在下確是年少無知,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古訓還是知道的。何、班兩
位前輩喪生貴寺中,貴寺著不還個公道,恐怕說不過去吧。」
  圓覺方待口答,卻見弟子來報:「神拳門、巫江幫、青海派一千江湖群豪上山拜寺。」
圓覺微笑的臉登時肅然,原料今日只有崑崙、華山兩派到來,便是本寺人眾亦能抗衡,贏面
頗大,武當四俠到來,即使兩不相幫,對華山、崑崙兩派亦有相當大的威懾力,此事不難料
理。不想那些左道旁門的人物又來趕這渾水,是友是敵雖還不明,料來多非善意。冷冷道:
「寺門大開,進出不禁。」
  片刻間,暄嚷之聲已響於外,步履之聲更是震耳,霎時間湧進一批人來,險些把少林山
門擠破。更有人不耐,施展輕功從牆上躍進,居然大有效其尤者,一時牆上花樣紛呈,猶如
輕功大賽一般,少林寺僧均盛怒無比,但見掌門安祥盤坐,置若罔聞,也都忍氣不語。
  武當四俠面面相覷,俱感今日之事已難善罷,居問調停怕是不易。
  當日在客棧中喝酒的十幾個門派居然無一爽約,一時俱至。而且還廣為傳佈,大約幫
手,少林寺單是「武學第一」的名頭就不知有多少人不忿,多少年來更結了不少梁子,平日
畏於少林成名,不敢上寺鬧事。一聽此事,哪有不混水摸魚的,更有不少是存心來瞧少林的
熱鬧來的。
  一時間湧進數百人,三教九流無所不備,椅、凳固是不足,這些人便席地而坐,偌大一
個廣場竟也滿滿的,只餘下中心一個場子,自是為打鬥所設。
  在客棧中定約的十幾個幫派首領紛紛向段子羽施禮見過,並廣為介紹自己的好友,段子
羽倒伊然是他們的龍頭老大,弄得他也啼笑皆非,只得還禮敷衍。
  圓覺等少林寺僧卻大起疑心,見此模樣,段子羽公分明是和這些人約好的,看到那些人
對他頗為恭敬,「又想起江湖所傳,段於羽乃張正常私叔弟子,圓覺和空智上華山時又見到
張正常父女親自到賀,更是深信不疑。近來夭師教一出江湖,即網羅各派人才,服者收為己
用,不服者即加誅除。天師教勢大財雄,不少小門派憚於威勢,貪圖富貴,投身依靠天師
教。是以圓覺等深疑段子羽乃替天師教出力,籍崑崙派之名,意欲誅除少林。登時敵意頓
增,先前尚有的化敵為友、化干戈為玉帛之意已盡除無遺。一俟眾人坐定,圓覺冷冷道:
「昔日因金毛獅王謝遜之事,喪生本寺的人著實不少,但事出有因,死者未嘗沒有死之道。
本寺今日寺門一開,便有十方來客,大概也多為此事而來,不料事隔多年,各位施主心中的
仇戾尚未化解。」
  一人惡聲道:「大和尚,你說得輕鬆,殺師殺父之仇豈是能化解的,少林寺的住持、長
老若被人殺了,你們也能在心中化解嗎?」
  少林群僧登即嘩然,此人雖言之有理,但拿他們的至尊方丈比喻,無異是極大不恭。雖
都是佛門弟子,佛祖割肉喂鷹,捨身飼虎的大慈大悲他們可一成也沒學到。「圓覺沉聲低宣
佛號:「阿彌陀佛」。這一聲低沉凝勁,眾人俱感耳中一震,嗡嗡大響,居然是佛門「獅子
吼」功夫。
  這一聲傳至段子羽耳中,他體內九陰神功登起反應,不自覺口一張,一陣清嘯發出,清
亮激越。眾人立覺腦中一清,被獅子吼所震而致的嘔吐眩暈隨之釋然。
  圓覺其實只為鎮住本寺僧眾的喧嘩,不自覺之中用上了「獅於吼」功夫,吼聲一出,登
感造次。這門佛家「獅子吼」功夫實是一門厲害的武功,當年在王盤山上,金毛獅王謝遜奪
得屠龍刀後,便以此功震斃數十位各派高手。此次各派到少林的,大多功力軟弱,圓覺此功
一出,便怕有人抵受不住,若有人被震斃,或震成重傷,這梁子可又結的大了。
  段子羽不自覺中替他解了圍,圓覺卻不領情,心中益增惱怒,冷冷道:「段先生是考較
貧僧的功夫嗎?」
  段子羽笑道:「不敢。大師武功精深,卻也毋須以此絕技震唬眾人,難道貴寺寶地便不
是說理的地方嗎?」
  達摩堂首座圓音虎地站起,喝道:「你們又是講理來的嗎,乾脆劃出道來,少林寺接著
就是,一群江湖匪類,本寺何懼之有。」
  段子羽面上紫氣大盛,卡的一聲掣出長劍,遙指圓音道:「你且站將出來,待我這江湖
匪類鬥鬥你這有道高僧。」
  圓音自知失言,他是指「神拳門」、「巫江幫」這類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江湖幫會,
確也不為過,不防把華山、崑崙捎帶上了,但勢成騎虎,也不甘示弱,手中禪杖一挺,便欲
越眾而出。俞蓮舟忙走至場中,笑道:「段掌門息怒,圓音大師一時激怒,失了常態,絕非
存心藐視貴派。」他與圓覺、圓音等人過往較密,是以出言明責圓音,也不怕他惱怒。
  卻聽一人嬌笑道:「俞掌門,少林乃名門正派,咱們都是江湖匪類,你又何必出頭。」
聲音嬌糯如少女。
  大家聞聲一看,不知何時百劫師太偕淨思到來。見她臉上笑意大盛,艷如桃花,卻無人
敢再多瞧一眼。百劫師太素有「笑面閻羅」之稱,這副神態恰是她殺機最盛之時,惟恐一個
眼色不對,當場便有身首異處之禍,是以紛紛瞧著地面,倒似乎這土地上有奇花異卉一般。
  圓音也是心涼半截,情知這位佛門同道較諸自己可要辣手百倍,囁懦道:「師大,貧僧
可不是說您。」言下大有懼意,適才的豪勇也消失泰半。
  圓覺站起,合什道:「不知師太佛駕蒞臨,有失遠迎。」
  百劫笑道:「說笑了,江湖匪類豈敢當大和尚遠迎。」她最喜段子羽,一聽圓音對之出
言不遜,立起殺機,較諸得罪自己尤甚。
  段子羽躬身道:「師太不是返轉峨嵋了嗎,何以到此?」
  百劫眼中頓現愛意,道:「我這老『江湖匪類,怕你這小』江湖匪類『被這些有道高僧
降妖伏魔了,留下我豈不孤單寂寞得很。」她走至場中,身形倏然一展,只一閃已至圓音面
前,說不出的快捷,手掌一晃,一招峨嵋絕技「佛光普照」當頭拍下。俞蓮舟駭然失色,情
知這一掌之下,圓音性命難保,高聲道:「師太留情。」閃身便欲接下這一掌。
  段子羽「錚」的一聲,一劍挺出,疾攻俞蓮舟,俞蓮舟見一劍又疾又毒,只得退步拔
劍,段子羽意在阻援,一劍奏功,不再進擊,收劍一禮道:「得罪莫怪。」
  俞蓮舟掣出長劍,卻失了對手,頗感訕訕,還劍入鞘,面色大是難看。
  圓覺不虞百劫談笑之間便下殺手,百劫身法又快,眼見圓音師兄要在這「佛光普照」中
立地成佛,無暇思索,一記大力金剛掌擊向百劫後心,不過是攻其必救,救下圓音;並非意
在傷人。
  斜刺裡一掌迎來,卻是段子羽一劍逼退俞蓮舟後,見圓覺發掌,驀地裡使出「橫移乾
坤」的換位大法,單掌運上蛤蟆功,截住圓覺此掌。金剛掌和蛤蟆功俱是剛烈威猛的掌功,
兩掌相撞,轟然一聲巨響,段子羽腳下一飄,已將大力金剛掌的勁力化解無遺。圓覺直感對
方掌力如大海瀑布,雄厚勁猛,腳下也退了一步,胸口氣息一窒,一口真氣居然運轉不來,
片刻功夫方平復如常。
  其時百劫一方早見分曉,圓音一怔神間,對方掌已拍到,饒是他一身少林武功不俗,卻
乏應變之才,一時竟無力還招。空智神僧身負少林七十二項絕藝中的十一項,此際見情勢危
殆,立發「須彌山掌」迎上,「須彌山皂」乃極難練成的掌功,一俟練成卻也威猛無侍,與
大力金剛掌實不可同日而語。但此掌有一弱點,即是發掌之前須調息運氣一陣,除非你內功
通玄,才能隨手發出。空智尚未到逾玄之境,危急出掌,更只有四成功夫,砰然一聲,被百
劫震飛出去。百劫一掌得手,抬腳把圓音踢飛,輕叱道:「佛門敗類,死不足惜。」飄然身
退。、百劫師大的「佛光普照」乃峨嵋絕技,只有一掌,端的厲害無比,等閒人挨上此掌,
必全身骨骼寸寸碎裂而滅,當真是佛光普照、無所不到。此掌與「須彌山掌」原難分軒輕,
但百劫全力而發,空智先與段子羽比拚內功,內力已然損耗不少,此刻倏然出掌,掌力又未
提至極處,一掌之下,竟爾口吐鮮血,受傷不輕。百劫出了口惡氣,倒也不堅欲殺圓音了,
一記「旋風掃葉腿」將圓音雙腿震斷,略施薄懲。
  這一場大戰其實甚快,幾人都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出手如電光石火,瞬息之間即已結
束。眾人只看得膛目結舌,駭然失色,見段子羽兩招逼退少林、武當兩位掌門,居然裕然處
之,游刃有餘。百劫掌傷空智,腿傷圓音,一者是久負盛名的少林神憎,一者是達摩堂首
座,俱是少林非同小可的角色。
  眾人呆了半晌,方轟然喝彩,彩聲震得滿山野如巨雷轟嗚。
  圓覺涵養再高,也忍受不住,十餘位長老齊聲肅念「阿彌陀佛」,其音悲壯肅穆,這是
少林寺面臨生死存亡關頭的場面。後面寺院中蹬蹬跑出一隊弟子,個個身穿灰布衲衣,或持
禪杖,或持戒刀,整齊如一,步履輕健,顯是少林一派精華所萃。
  百幼視如不見,在人群中掃了幾眼,笑道:「杜老二,多年不見,可喜你身子健康。」
  眾人一聽,杜老二乃晉州武林大豪,雄霸一方,頗有勢力。見百劫師太如此神態,均知
這壯老二不知怎麼得罪了這位「笑面閻羅」。
  杜老二一見百劫到來,早知不妙之至,極力藏在人叢中,瑟瑟縮縮如頭烏龜模樣。前年
他在晉州地面。見兩名少女容顏清秀,便出言挑逗,兩名少女登即拔劍相向,杜老二一認出
峨嵋劍法,直嚇得魂飛天外,如喪家犬般逃去了。一年多來,並未見有何動靜,以為此事已
寢,只是看到百劫師太,心猶惴惴,方才看到那武林罕見的大戰,心神俱醉,不免忘形,被
百劫利眼瞅見。
  杜老二知躲不過,只得抖抖戰戰地走出來人上下牙齒咯咯相擅,想說幾句漂亮話卻硬是
說不出來,甫至中途,撲通一聲直挺挺栽於地上,兩眼翻白,屎尿齊出,已然驚嚇而死。
  百劫掩鼻皺眉,把頭轉了過來。杜老二的親友弟子忙抬著他的屍體,惶惶而逃。
  眾人見百劫如此威勢,又見少林擺出這般陣仗,情知一場大火拚在即,存心看熱鬧的小
門派、小幫會忙腳底抹油,溜之乎也,免遭池魚之殃。
  圓覺見人手佈置停當,合什森然道:「師太,你我同屬佛門弟子,少林、峨嵋素和睦,
如此辣手相向,未免太過分了。」
  百劫冷冷道:「佛門諸戒便有口戒,那位和尚不守戒條,貧尼不過略施薄懲,助他修
行,何來辣手之名。」
  圓覺長吸一口氣,道:「貧僧恭為一寺方丈,萬人有罪,罪在一人,師太若欲出手懲
罰,當懲罰貧僧方是。」邊說邊鼓蕩內息,渾身骨骼僻啪作響。
  百劫孤做性成,雖知這和尚實不易相與,卻也不懼,笑道:「貧尼對事不對人,莫說大
和尚,縱是天王老子,也敢惹上一惹。」表面雖輕鬆,暗下也是斂氣凝力。
  宋遠橋等均知,這兩人一接上手,無論勝負如何,今日寺中與會之人恐怕不會剩下五
成。宋遠橋閃身遮在兩人中間,沉聲道:「宋某雖人微言輕,兩位且聽宋某一言如何。」
  宋遠橋乃張三豐的大弟子,何等的位望尊崇,百劫和圓覺齊聲道:「宋老前輩請講。」
  宋遠橋緩緩道:「兩位俱是當世高人,武林壁柱,可謂是武林命脈之所繫。方今魔教猶
盛,天師教又崛起江湖,虎視膺揚,大有吞併武林的野心,我六大門派正當精誠團結,共赴
劫難,豈可自相殘殺,同室操戈。兩位都是得道高人,非宋某這等凡夫俗子可比,又豈可效
江湖人士為一言一怒而爭。」
  百劫和圓覺聽宋遠橋之言甚是在理,況且也不能不給他面子。圓覺躬身道:「前輩教訓
得是。」百動散去凝起的內力,笑道:「是大和尚向我挑戰,並非我存心鬧事。」她是不肯
認錯的。
  宋遠橋笑道:「老朽哪有膽子說師太的不是。」心裡大鬆了口氣。
  忽聽一位少女的聲音道:「姓宋的老頭,我天師教哪裡得罪你了,在人背後說壞說,也
不識羞。」
  大家一看,見一小姑娘坐在大雄寶殿的簷上,兩腿一蕩一蕩的,煞是滑稽可笑。眾人都
凝神場中氣氛,倒無人留心她何時溜了上去,不少人忍俊不住,轟然笑出聲來。
  宋遠橋還是頭一遭被人稱作「姓宋的老頭」,頗感新鮮。
  見這姑娘一身貂裘勝雪,頭上金冠燦然,容顏清麗出塵,煞是可愛,卻也不惱。
  段子羽大喜,叫道:「真兒,怎麼是你,快下來。」
  張宇真撅嘴道:「羽哥,你到這兒來也不告訴我一聲,這些臭和尚厲害得緊,你打不過
的,我是來幫你的。」
  少林僧人早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雄寶殿乃供奉諸佛的聖地,平日連大聲暄嘩
都不許,走路也抬起腳跟,倒似怕驚嚇了諸佛似的。如今見小姑娘居然坐在大雄寶殿之上,
真比被人掘了祖墳還要氣憤。
  一位長老道:「兀那小姑娘,這是佛門聖地,不是耍的,快下來,不然佛祖要怪罪
的。」
  張宇真笑道:「大和尚,我坐夠了就下來,坐在這裡看山景真清亮。羽哥,你也上來
吧。」天真爛漫,稚態可掬。
  百劫、宋遠橋等人雖知此舉大犯少林忌諱,可見此情景,也都不禁莞爾。
  少林僧人若非別派都在此,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出手對付一個韶齡妙女,早已一陣暗器
把她打將下來了。
  羅漢堂首座圓慧喝道:「小姑娘,再不下來,我上去抓你了。」
  張宇真不屑道:「抓我下去,算你本事。」
  圓慧方待躍起,圓覺喝道:「休得魯莽。」他仰頭道:「是張天師的千金嗎?令尊在何
處?」他暗自思忖,這小姑娘必是恃仗張正常,絕不敢單人闖寺。
  張宇真笑道:「我爹他老人家沒來,他忙的很,哪有工夫陪我遊山玩水。」
  段子羽見圓覺神色凝重,一寺僧眾更是義憤填膺,情知此事忒也過分,忙叫道:「真
兒,上面風大,別凍壞了。」
  張宇真小姐脾性一發,見這些和尚愈是氣得臉黃唇紫,愈覺有趣,若無人理她,她早下
來了。當下道:「羽哥,我穿著皮衣,心裡正熱,在這上面涼快涼快。」
  這寺中差不多是中原武林高手齊集,可一時卻無人奈何得了她。圓覺等自重身份,自不
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以大欺小,出手對付她。況且聽她與段子羽的親熱對話,都知只要一出
手,段子羽必加攔阻,方平息下來的一場大戰又得爆發。
  段子羽無奈,他雖存心要與少林較勁,可這等大損人家顏面的事也覺過分,仰面笑道:
「真兒,我上去接你下來好嗎?」
  張字真道:「不好。除非那姓宋的老頭向我認錯,要不看我不坐上幾天幾夜。」
  段子羽心中叫苦不迭,道:「真兒,這位是武當宋大俠宋老前輩,不可無禮。」
  宋遠橋知她久坐下去,對少林大是難堪,抱拳道:「張小姐,宋某說錯了話,請你下來
吧。」眾人均覺愕然,滿武休中要想找出一個能讓宋遠橋認錯賠禮的可還沒有,直感匪夷所
思。俞蓮舟三兄弟卻明白大師兄自失愛子宋青書後,心下孤苦,對小孩分外喜愛。殷梨亭之
子殷融陽便被他寵得滿武當山無人敢管,瞧那樣兒,便是點火燒了紫霄宮也是有功無過,對
他倒是理解。少林寺僧紛紛感激,以為他墾為少林顏面甘於認錯。這些人雖都身負上乘武
功,但誰肯冒天下之大不韙,加一指於這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身上。除了軟語央求,也實無良
策。
  張宇真趁勢收篷,她也不想在上面久坐,只想呆在段子羽身邊,不過較較勁兒而已。笑
道:「這還差不多。」身於一躍,輕如燕掠,已到段子羽身邊。
  大雄寶殿甚高,距段子羽更有十幾丈距離,張宇真一驚而至,身姿曼妙,毫不費力,眾
人看了大是駭異,其實張字真輕功極佳,那日在光明頂盜取聖火令後,在韋一笑、范遙、殷
野王和五行旗高手追擊下,猶游刃有餘、裕然處之,一路上將眾人戲耍個夠,這段軼聞除段
子羽外,自然無人知曉了。
  少林寺僧雖氣得面黃唇紫,但見她下來,也只得罷了。
  張宇真對宋遠橋笑道:「孫子曰:『知過輒改,善莫大焉。你老頭庶幾近之。「眾人見
她搖頭晃腦,裝出一副飽學宿儒的模樣,教訓起宋遠橋來,都轟然大笑,連少林寺僧也都忍
俊不住。宋遠橋笑道:「得姑娘一言之獎,當真榮於華袞。」張宇真出足了風頭,得意非
凡,拉住段子羽的手,再不放開。
  先時那劍撥弩張,一觸即發的氣氛卻也緩解泰半。
  崑崙派掌門詹春和其丈夫蘇習之起身來至宋遠橋面前,撲通跪倒,哀聲道:「先師、先
師伯之大仇未雪,請宋大俠主持公道。」
  崑崙派人也一齊跪倒,齊聲道:「請宋大俠主持公道。」
  更有人失聲痛哭,如喪考妣,霎時間哀聲動地,哭成一片。
  宋遠橋忙跪倒還禮,道:「詹女俠快起,老朽承受不起。」
  詹春冷聲道:「老前輩若不替晚輩等主持公道,晚輩等寧死不起。」詹春此招雖是迫不
得已,也煞是厲害,較之武當派的太極神功有過之而無不及。
  段子羽受激不過,敵汽之心頓起,按劍道:「詹師姐快起,此等深仇何必求助旁人,華
山派縱然人人濺血嵩山,也要少林還出個公道。」
  詹春向宋遠橋跪拜正是為了激將段子羽,聞言站起道:「多謝段師兄仗義,先師、先師
伯地下有知,也當感佩大德。,,宋遠橋見崑崙派人人著白色孝衣,神情悲壯,浩歎一聲,
不知如何處置分解方好,轉頭望向張松溪。武當七俠之中,張松溪最稱足智多謀,素有」智
囊「之美譽,見大師兄望來,便舉步近前,緩緩道:「詹女俠,段先生,俗話說『冤有頭,
債有主』,鐵琴先生和班淑嫻女俠當年喪生少林寺中,崑崙派為師復仇也是正理,咱們且先
察清當時真相,那時再依武林規矩解決不遲。」
  百劫道:「張四俠之言有理,尊師和尊師伯雖為少林僧人所傷,卻也不能把罪推在全寺
僧人身上。」
  詹春聽二人如此道,又見少林寺精華盡出,達摩堂、戒律院、羅漢堂下數百名弟子已擺
出三座羅漢大陣,自己一方委實難贏,只得道:「只須少林交出殺害先師、先師伯的兇手,
晚輩等以本派武功與之一戰,若能手刃大仇,固然如願,縱然不敵,濺血此處,也無怨
言。」
  圓覺凜然道:「萬人有罪,罪在一人,貴派直須殺了貧僧,也就消得大恨了。」當年格
斃何太沖、班淑嫻的乃是圓覺的三位師叔祖:渡難、渡劫、渡厄,坐化已久,圓覺自不甘於
在崑崙派前示弱,只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詹春道:「大師如此說,晚輩等只得無禮了。」卡的一聲,掣出長劍,其夫蘇習之亦亮
出長劍,二人同是何大沖弟子,學的是崑崙派鎮山之寶「正兩儀劍法」。
  宋遠橋等見崑崙、少林兩不相讓,亦無可如何,好在圓覺武功勝這兩人多多,如能使其
知難而退倒也不錯,是以宋遠橋只道聲:「大師慈悲。」盼他手下留情,勿再惹下殺孽,一
齊退後。
  詹春、蘇習之雙劍齊上,展開「正兩儀劍法」。圓覺久聞此劍法威力極大,倒也不敢輕
覷,雙掌一錯,使開「千手千葉掌法」,兩掌翻飛,霎時間掌影如滿天花雨。
  這「正兩儀劍法」與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同屬一源,乃陳傳老祖從先天河圖洛書中
推演而成,也是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化八封,正變六十四招,奇變
六十四招,正奇相合,共有四千零九十六種變化,正反相合,幾近萬數,天下武功之變化繁
富,只有天師教的「天雷劍法」與之相若。但這正反兩套功法得四人合成劍陣,方能天衣無
縫,卻不似「天雷劍法」之一人一劍施用了,但究其精微奧妙深處,卻又難分軒輊了。
  何太沖、班淑嫻習此「正兩儀劍法」也不過得其二、三成,詹春、蘇習之更是徒具模式
而已,與尋常江湖人士爭鬥,固然大佔上風,在圓覺這等武學宗師手下豈能討得好去。
  兩人含憤出劍,劍勢也頗凌厲、但十數招一過,百劫、段子羽、武當四俠均已看出,圓
覺若非有意容讓,這兩人在圓覺手上實走不過五招。
  啪啪兩聲,雙劍落地。卻是圓覺以一指禪功彈落二人長劍。
  詹、蘇二人相視一顧,慘然色變,拾起長劍,一言不發,齊向頸上抹去。這二人竟是見
報仇無望,要以身相殉,從師傅、師伯於地下了。
  段子羽大喝道:「不可」。卻聽嗤嗤兩聲,詹、蘇二人長劍又叮噹落地,卻是百劫師大
以彈指神通的功夫擊落長劍。
  詹春位聲道:「段師兄,我等徒有師仇不能報,有何顏面復見世人。」
  段子羽激忿道:「華山、崑崙本是一家,待我來領教大師的高招。」
  百劫和武當諸俠都已看出詹春是在作戲,意在激使段子羽出頭。段子羽涉世不深,血氣
方剛,又最重情義,墮入其術中而不覺。都暗歎崑崙掌門武功不高,心計卻深,演的好苦肉
計。但當此情景,也無法勸阻段子羽。百劫心中惱恨,暗思將來必賞點苦頭給這崑崙掌門受
用受用。
  華山二老忽道:「掌門師侄,崑崙的正兩儀劍法不成,且試試我們華山的反兩儀刀法如
何。」矮老者岳霖更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詹春的做作丐能瞞過他的眼睛,心中大起反感,深
怕段子羽與圓覺拚個你死我亡,沒來由地為崑崙效力。
  段子羽聞言止步,二老拔出刀,一晃兩搖走至圓覺身邊。高者者高思誠笑道:「大和
尚,我哥倆這刀法可不比崑崙派的劍法,那是正的,這是反的,你破得了正的,可破不了反
的,乾脆認輸算了。」
  眾人聞言果然。圓覺笑道:「久聞兩位前輩刀法出神人化,『貧僧自忖不敵,卻也想領
教領教,長些見識。」高老者嘻嘻笑道。「你要長見識也好辦,先認輸,我哥倆演給你看,
不然雙刀合壁,卡嚓一聲把你腦袋砍將下來,增長多少見識也是沒用。」少林寺一名長老登
即怒道:「高老二,你那套殺人不死、剁肉不爛的刀法跑這兒來獻寶了,敢對本寺方丈出言
不遜。」
  圓覺擺了擺手,止住那名長老,倒也不急不惱,笑道:「武功一道,豈能光說不練,待
晚輩來領教。」
  他兩掌一錯,又使出「干手千葉掌法」。華山二老心中一凜,雙刀齊出,赫赫生風。
  華山二老在這套刀法上的造詣與當年何太沖和班淑嫻在正兩儀劍法上的造詣相若,與詹
春、蘇習之實有霄壤之別。刀法一展開,登時如長江大河,源源不斷,正變、奇變迭出不
窮,圓黨的「千手千葉掌法」使到一半,便知難以取勝,掌法一變而為大力金剛掌,左手使
出少林寺七十二路大擒拿,勾、挑、捺、格、點、戳、斬、抹,異采紛呈,看得人眼花繚
亂。右手的大力金剛掌更是威猛無儔,每一掌出,罡風湧動,激得地上塵沙飛揚。
  二老刀法純熟,腳下先天八卦步法也是精妙無比,二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雖不敢強
抑圓覺之鋒銳,但移形換位,刀上更是奇招迭出,圓覺的大力金剛掌雖猛,卻盡數走了空,
不過也把二老逼出兩丈開外,壓住其攻勢。一時三人戰成一處,打得緊鑼密鼓,煞是好看。
  堪堪六十四招甫過,二老齊喝一聲,托地跳出圈子,拱手道:「和尚果然高明。」
  高老音思誠走過來嘻嘻笑道:「掌門,他們少林沒贏,咱們華山沒輸,現今天色已晚,
改日再來比過。」
  華山二老這一番作戲可比詹、蘇二人強盛百倍,百劫宋遠橋等人雖隱隱猜知其意,但見
三人都全力以赴,倒不似作假。詹春等崑崙派人更是看不出了。
  華山二老的雙刀合壁雖敵不過圓覺的少林絕藝,但支持二三百招不成問題,是以三人並
非做作,乃是以實力相博,百招之內自是分不出勝負。
  圓覺笑道:「兩位前輩刀法高強,改日貧僧還要領教。」
  段子羽一看,果然夕陽沉墜,天色漸暗,空中群鴉亂飛,百鳥還巢。便和詹春計議,明
日再來找場子。
  當下崑崙、華山兩派和百劫、淨思來到山下小鎮的客棧落宿。武當四俠留在少林,以觀
明日之變。
  夜闌人靜,段子羽正獨自在房中運功,忽覺房頂上似有走動之聲,雖幾不可聞,但他正
值靈台空明之境,立起警兆。起身下床,掀開窗子,一個倒躍翻至房上。
  房頂上卻一物也無,四周也寂無動靜,他迅疾在房頂上巡查一周,邊個鬼影都不見。只
見眉月在天,疏星朗朗,霜寒露重。
  他正待回房,卻聽下面微有人聲,其中一個女音道:「師弟,咱們此番怕是難以如願
了。」正是詹春的聲音。
  一個男音道:「勢成騎虎,也只有聽天由命了。終不成這麼空手而回,好歹也要將少林
寺鬧個人仰馬翻,方能出這口惡氣。」卻是蘇習之。
  詹春歎道:「談何容易。白天的陣仗你也見到了,若非段掌門仗義,僅憑咱們崑崙派,
還不是全軍盡沒。」
  蘇習之笑道:「師姐,段子羽這小子真是個雛兒,沒來由地替咱們遮災擋禍,若非天
晚,真要與圓覺那和尚拚個你死我活。」
  詹春道:「噤聲。」接著便是窗子打開的聲音,必是詹春向外察看有無外人。
  蘇習之不以為然道:「師姐也忒煞小心了,周圍都是咱們的人,怕甚。」詹春吁出一口
氣道:「師哥,須防隔牆有耳,若讓外人聽見,可大事不妙。我作了掌門,派中人有幾個服
氣,若非先師厚愛,只授你我這套兩儀劍法,掌門之位豈能到手,若不這般做作一番,擺出
與少林死拼以復師仇的架式,這掌門也坐不穩。今日悔不將師哥、師姐這兩個老不死的送上
去打頭陣,也好假那群禿驢之手將之解決了。」
  蘇習之笑道:「師姐此計甚妙,明日乾脆把那幾個瞅著不順眼的東西都送上去,再讓華
山與少林拚個你死我活,咱們便坐收漁利,抖抖咱崑崙派的威風。」
  段子羽聽至此外,登時有如一桶冷水兜頭澆下,心冷半截。不料這一對男女貌似君子,
心地卻如是歹毒。
  忽聽詹春道:「師哥,別這樣,明日還有一場大戰,要養精蓄銳方可。」蘇習之笑道:
「師姐,有段子羽的華山派擋著,咱們怕個烏。明日一戰,還不知是死是活,且快活一夜,
明日作鬼也值得。」
  接著是抖抖索索地寬衣解帶聲,詹春哼哼卿卿鼻子發出的呻吟聲,和蘇習之的喘息聲、
段子羽驀感渾身火熱,忙躡步離開,來至自己的房頂上,悄立半晌,方感遍體涼爽。躍身從
窗子進去,張宇真坐在床邊,笑道:「大理段王爺真是風流成性,去哪裡採花去了。」
  段子羽心神一蕩,忙定力懾住,見張宇真去掉貂裘,一身蔥綠色綢袍,緊束腰身,現出
嬌小婀娜的身軀,發上金冠除去,一頭黑髮如瀑布般飄拂肩後,一雙繡履上綴有兩顆明珠,
一雙秀眸似笑非笑,春意盎然,燭光下映得臉頰雪一般白,顯是刻意修飾過。
  段子羽來至床邊,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又恨又愛道:「你一天不說人家幾句壞活,心裡
就不舒但。」
  張宇真如頭小貓般倦伏在他懷中,嬌笑道:「誰個說你壞話,深更半夜地溜出去,還有
好事作。」
  段子羽鼻尖嗅到她身上似麝、似蘭的香氣,低頭向她唇上吻去。片刻間,只感手上嬌軀
火一樣熱,微微顫動不止,不由得血脈債張,情懷大動,兩人滾向床裡,作那巫山雲雨之
事。闊別數日,此番恩愛更勝往昔,略過不提。
  第二日清晨,眾人步出客棧,意欲重上少林,迎面走來幾個叫化,向段子羽和百幼師太
施禮,段子羽見是丐幫的葛長老,笑道:「葛兄此來,不會是討幾個小錢吧?」
  葛長老也是一笑,道:「段掌門,在下是奉敝幫史幫主之命而來,向段掌門稟明那日在
客棧外襲擊段掌門一夥兇徒的來歷。」
  段子羽幾乎已將那天夜裡遭人襲擊的事淡忘了,經他一提,驀然想起,笑道:「貴幫真
是神通廣大,不知那起人是什麼來路?」葛長老道:「那些人都是天師教中人。」
  張宇真身影一閃,叱道:「胡說八道。」伸手欲打他幾個耳刮子。段子羽忙一伸手,把
她拉住,喝道:「真兒,休得無禮。」
  葛長老莫名其妙,道:「此事敝幫查得確實,那夥人確是天師教眾。」
  張宇真連氣帶急,眼淚都出來了,怒叱道:「全是胡說八道,」我大哥的人怎會向我羽
哥下手,你們臭叫化子專會造謠。「葛長老明白了幾分,這小姑娘原來是天師教的小公主,
卻也更加糊塗了。見這兩人情好如一,天師教的人怎會向段子羽下手。一時心中竟沒了主
張,囁嚅道,」此事或許另有內因,待在下回去再詳查一番。「百劫師太冷然道:「不必
了,那件事確是天師教中人所為。」
  百劫師太一說,張宇真可不敢叱她「胡說八道,又知她絕無虛言,氣得臉色紫青,猛然
一跺腳,喝道:「都給我滾出來。」
  兩邊街角立時轉出四個人來,疾趨而前,躬身垂手道:「小姐有何吩咐?」
  張宇真身子一晃,快如閃電般每人賞了兩記大耳刮子。
  她激怒之下,出手甚重,饒是這四人武功不凡,兩邊面頰也是高高腫起,被打得暈頭轉
向,卻不知作錯了何事。
  張宇真怒叱道:「狗膽奴才,是誰叫你們向羽哥動爪子的?」
  那四人一愣,一人苦臉道:「小姐明鑒,奴才四人一直追隨小姐左右,從未敢離開須
臾,哪裡和段先生動過手。再說段先生乃教主喜愛之人,奴才等便有天膽也不敢和段先生動
手。」
  大家一聽,這四人居然真是天師府的家奴,都不禁凜然。張宇真出手之重眾目共睹,這
四人受擊之下全身上下絲毫不動,這份武功也已驚人。
  段子羽見張宇真氣成這樣,笑著開解道:「真兒,也許是事出誤會,我又沒傷到皮毛,
倒殺了不少人,也儘夠了。當日不知,待我見到大哥再向他賠罪。」
  張宇真怒氣未消道:「待我查明是哪些混帳不開眼的奴才幹的,一個個手腳剁了,把眼
珠子挖出來當泡踩。」
  四位家奴心中駭然,均知這小公主素來說到作到,從無虛言,天師府又要有一場大亂。
  張宇真見四人兩頰腫脹,苦喪著臉,怒火又起,罵道:「狗奴才,苦巴著臉作甚,本小
姐打錯你們了嗎?」
  四人登即跪倒,叩頭道:「小姐打得對,奴才等該打,奴才等領小姐賞。」
  張宇真跺腳道:「都給我滾。」四人爬起,一溜煙消失不見,輕功也是大佳。
  段子羽和百劫師太相顧一眼,段子羽心中陡起畏懼之感,這四名高手全華山弟子中尋不
出半個,卻被人呼來叱去,真如條賴狗一般,天師教若吞併武林,天下武林高手豈不盡如這
四人一般,作天師教的奴才嗎,一時竟對張宇真凜然生畏。
  張宇真見他神色忽異,忙拉住他手道:「羽哥,別和這些奴才們一般見識,此事絕不是
我大哥讓作的,我大哥喜歡你還怕不夠,怎能讓人對你下手。待我回去向大哥查問,把參與
此事的都一刀刀剮了,給你出氣。」
  段子羽也相信張宇初不會對他下手,天師教分壇遍佈十三省,下面的小支派更是多如湖
泊,定是下面一些人擅自作出的。可他見張宇真如此對待那四名高手,對天師教大起反感。
可又想起張正常之重恩,張宇初之器重,更重要是張宇真的以身相許。想起夜中歡愛,枕上
百態,一時腦中紛亂如麻,又似乎是一片空白。
  大家俱都不解他何以大失常態,張宇真更慌,蹺腳在他耳邊央求道:「好羽哥,別生氣
了,要不現在就找大哥算帳去。」
  段子羽被她口中熱氣吹進耳裡,耳中一響,體內真氣湧動,登時清醒過來,見張宇真笑
臉如花,軟語央求,心中愛意又生,笑道:「我是在想旁事,哪裡生氣來著。」
  丐幫葛長老又道:「段掌門,在下趕往這裡時,聽各壇弟子報說,魔教有批高手似乎向
貴派而去,請段掌門留意,頂加防範。」
  段子羽心中一凜,拱手道:「多謝葛兄盛情相告,並請上覆貴幫史幫主,代致謝忱。」
  葛長老道:「在下一定轉達。」段子羽悄聲問道:「史幫主的千金史青姑娘可好?」葛
長老道:「托福還好。」心中卻大起疑惑,這位華山掌門怎地專對各教各派的千金感興趣。
  段子羽道:「她身上的毒解了嗎?」葛長老登時想起,一拍腦袋道:「對了,還忘了向
段掌門道謝,若不是段掌門派人送去解毒,這毒還真難解。」
  段子羽暗想,自己曾派人去送解藥?略一思忖,便即明瞭,定是太和莊那位神秘兮兮的
王莊主和武青嬰搗的鬼,聽說毒已解去,也便放心。瞥見張宇真正滿面狐疑地望向自己,拱
手道:「葛兄好去,恕在下不遠送。」心中想起史青妙語解頤、秀色可餐的面容,大是悵
惘。
  他轉回來,對詹春道:「詹師姐,敝派有急,恕不能相陪上少林了,好在有武當四俠主
持公道,貴派也不致吃虧。」
  他也不料這一岔頭居然幫他輕輕鬆鬆御下了擔子,不使詹春、蘇習之的奸計得售,詹春
見此狀,也無可如何,只得獨率崑崙派人上少林了。
  段子羽對二老道:「兩位師叔,我和真兒先行一步,趕回華山,師叔帶同其餘兄弟隨後
趕來。」當下與百劫,淨思辭別,選了兩匹健騎,二人攜手共轡,直奔華山而去。
  行出十餘里,張宇真笑道:「羽哥,你和那臭叫化鬼鬼崇崇搗什麼鬼?」
  段子羽笑道:「是你心裡搗鬼,我不過問問他消息確也不確。」張宇真雖不信,卻也想
不出什麼可疑之處。
  兩人一路談笑,縱馬疾馳,不知不覺已急行出三百餘里。
  段子羽忽然想起一事,道:「真兒,那日你和令尊上華山為我致賀,百劫師大說怕是有
人對我不利,令尊才親自到場。」
  張宇真道:「那也未必,你是他私叔弟子,弟子當上了華山掌門,作師傅的也與有榮
焉,當然要在人前露露臉了。」
  段子羽笑道:「好真兒,別捉弄我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宇真道:「其實也沒什麼,你把崆峒三老打得一敗塗地,崆峒派當然不甘罷休,聽說
要在你作掌門那天大鬧華山。我爹便叫我二哥率人把崆峒派堵在窩裡,一個也不許放出來,
後來又有人報,少林幾大和尚要找你的麻煩,本來由我大哥出面也儘夠了,偏巧我大哥趕往
崑崙去查你父母被害一案了。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找著你這麼個寶貝徒兒,當然不論少林寺的
臭和尚欺負你了,只好要自出馬,走一趟華山。」
  段子羽聽說張宇初居然親赴崑崙,查察他父母遇害一案,大是感激。天師教事務之繁,
也稱得上萬斤之重了,張字初能放下一切。前往崑崙。可見對他看重之至。
  張宇真瞧瞧他,笑道:「我那日還說我爹爹偏心呢,除了我們兄妹三人,我爹十大寶弟
子中只有三人得授天雷劍法,這三人不知為我爹立下多少功勞,才得此賞賜,哪知一見你,
不但將劍法傳了,連我家世襲三代的『先天造化丹』都給你吃了,還緊怕你被人殺了,又派
我大哥給你當保鏢。」
  段子羽笑道:「這都是張大小姐厚愛之至,張大教主愛女及婿,方纔如此,天師教最好
的寶貝便是你,可給我偏得了。」一伸手,便去抱她。
  張宇真一閃避開,滿臉羞暈,啐道:「要死呀,光禿禿的連個遮攔都沒有,便動手動
腳,看我不老大耳刮子打你。」
  段子羽把臉一伸,笑道:「奴才謝小姐賞。」他是學張宇真那名家奴的口吻,登時那四
人的慘相又復現面前,心下黯然。
  張宇真巧笑盈盈道:「皮臉。本大小姐倒是有些捨不得。」輕輕伸指在段子羽臉一上
刮,旋即發現他神色有異,以為他生氣了。一望四野無人,氣道:「你這人也真是小氣,鬧
著鬧著便惱,給你抱抱就是。」說著偎身入他懷中,雙手攀住他脖頸,笑道:「這該好了
吧,好夫君。」
  段子羽強笑著,抱了抱她,直是不敢想像以後的事。半晌道:「真兒,快趕路吧,莫被
那群魔崽子著了先鞭,掃平我的老巢,我這掌門可當不成了。」
  二人一路疾馳,行到半途,馬雖健壯,卻也忍受不住,口吐白沫,四蹄一軟,臥在地
上。二人兩手一握,從馬上直振而飛,施展輕功,向前疾趕。
  行至潼關附近,夜暮四合,炊煙四起,一處農莊在望。
  二人放慢腳步,來至一所大宅中,意欲借宿。
  段子羽抓起漚釘大門的鐵環扣擊三下,不多時,大門中的一扇小門打開,走出一名蒼頭
僕傭,道:「兩位公子、小姐,有何貴幹?」
  段子羽拱手道:「請上覆你家主人,我二人乃行路之人,錯過了宿頭,意欲借宿一晚,
明早房銀照付。」
  那名蒼頭向兩人打量了半天,啞聲道:「待我回稟家主人。」返身進去,小門也隨手關
上。
  張宇真道:「這老兒賊忒嬉嬉的,不像好人,咱們找別家借宿吧。」
  段子羽啞然失笑,道:「天底下還有張大小姐怕的事。」
  張宇真急道:「我怕什麼,便把這破門砸爛,把這宅子燒光,又有甚干係。」說著真要
去砸門。段子羽忙拉住她道:「好了,是我怕事,咱們是借宿,可不是找梁子。」
  須臾,一陣靴聲橐橐,大門打開,走出一人,段子羽一看,和那人俱都怔住。
  那人拱手大笑道:「段公子,不,段掌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又在此處會面了。」
此人正是大和莊莊主王保保。
  段子羽也失笑道:「沒想到王莊主在這裡,何時喬遷此處了?」
  王保保笑道:「兄弟我仰仗先祖餘蔭,破爛莊子還有幾所,不知這位姑娘是……」
  張宇真搶著道:「華山弟子華文。」王保保拱手道:「原來是華女俠,失敬、失敬。」
側身肅客。
  三人走過一段碎石鋪就的甬道,但見兩旁數十盆菊花傲然開放,花香陣陣,泌人肺腑。
繞過一面影壁,才來至宅院中。
  王保保高聲道:「有貴客臨門,大家快出來見過。」
  霎時之間,十幾間屋中走出二十多人,武青嬰、衛壁赫然在內。
  武青嬰疾趨近前,拜倒於地,嬌聲道:「不知主公駕臨,萬望恕罪。」
  段子羽兩手虛抬,暗運九陰神功,已將之托起。雖見她執君主婢之禮甚恭,心底裡卻實
有種說不出的厭惡。
  大家來至客廳,玉保保和段子羽、張宇真主客相對,玄冥二老左右相陪,武青嬰、衛壁
侍立段子羽身後,儼然家臣奴婢一般,餘人均肅立兩側,聽侯吩咐。
  家人奉上茶來,王保保舉杯邀客,張宇真口渴,舉杯欲飲,段子羽一手托住,道:
「慢。」望望王保保道:「王莊主,這茶中有無十香軟筋散,尚望明告。」
  王保保忙起身拱手道:「上次事委實是兄弟弄巧成拙,尚未領段掌門責罰。」
  段子羽微笑道:「不敢。」這杯茶卻也真的不敢喝。
  武青嬰躬身近前,端起段子羽的茶盞飲了一口,回眸一笑,便即退下。段子羽雖對她厭
惡,卻覺這一笑蕩魂消魄,與她那半老徐娘的年紀大不相符。見她坦然就飲,料知無毒,便
端盞就唇。張宇真卻一手奪下,道:「換過此杯。」
  暗自思忖:「羽哥怎有這等狐媚風騷的奴婢,須得大加防範。」
  王保保不覺失笑,令人換過酒盞,心中對張宇真卻生了懷疑。暗道,這小子原來風流好
色,見他兩面,居然換了兩個絕色的女孩子。有此弱點,倒是大可下手。
  不多時,酒菜已如流水價送將上來,居然餚饌精美,令人食指大動。武青嬰照例每樣菜
均嘗上一些,以令段子羽放心。
  段子羽見這些人雖神秘兮兮,卻無敵意,上次之事或許真如王保保所云,怕他見面之下
便殺了武青嬰,才出劣計,不然過後又何以給史青送去解藥,便也放心飲酒吃菜,果無異
狀。
  席上,王保保大是恭維段子羽神武天縱,少年英雄,又聊些江湖見聞,武林秘故,談吐
風雅,連珠妙語,光照四座。段子羽卻是疑竇不消,按此人的風度、家業,手下又有一批武
功高強之士甘為傭僕,該當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才是,如何蟄居農莊之中,甘於寂寞,大是不
解。但見其誠意甚篤,也只得虛與委蛇,隨口敷衍。
  酒至半酣,王保保道:「段掌門行色匆匆,所為何事。」
  段子羽笑道:「在下得罪了魔教的幾大魔頭,聽說他們要到華山找在下的晦氣,是以匆
匆趕回。、王寶寶一擊椅背道:「魔教如此猖狂,居然敢在中原橫行老方,你率幾名弟兄連
夜趕往華山,將他們擋回去。」
  方東白應諾一聲,旋即出廳,段子羽起身道:「敝派之事,豈敢勞動王莊主。」
  王保保笑道:「段掌門,兄弟與魔教也是死對頭,若非性子疏懶,早到西域找他們算帳
了,兄弟這幾名手下都還會幾手莊稼把式,不致讓魔頭恥笑。段掌門安心在此歇息。兄弟敢
保華山太平無事。」
  他話剛說完,莊外已響起急促的馬路聲。疾如驟雨,片刻問馬蹄聲即已漸遠漸消了。段
子羽頗訝異於太和莊這群干僕的雷厲風行,顯然皆是訓練有素,炯別於一般武林人士,心中
對王保保疑心更重。又知方東白劍術超逸脫俗,出神入化,縱然與楊逍、韋一笑等人相遇,
也能應付裕如,倒是大可放心了。
  恰在此時,一旁陪酒的鹿杖客忽然尖叫一聲,大家不知何故,齊地望去。
  鹿杖客奮起一掌,向張宇真拍落,喝道:「臭妮子,敢暗算你家爺爺。」
  段子羽見此掌威勢駭人,寒氣如冰,登即一掌迎上,乃是蛤蟆功,兩掌一擅,鹿杖客連
人帶椅飛了出去,喀喇一聲,段子羽坐下花梨木交椅已被震得稀碎。段子羽只感渾身上下如
置身冰窯中,忙疾運九陰神功化解。
  張宇真雖驚得花容失色,卻也應變奇速,一伸手點王保保膻中穴,手腕一翻,一柄短劍
已架在王保保頸上,喝道:「不許亂動。」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8

第十一回礶 以陽克陰破奸謀

  廳中不乏一流高手,相距又近,可這變化太大,又是猝然而發,直至此刻還不明白是怎
麼回事,更不敢搶上救人,個個呆若木雞。
  王保保究是大將出身,雖劍加頸上,仍鎮定如恆,卻也莫名其妙。忙道:「段掌門、華
女俠,千萬別誤會,兄弟絕無歹意。」
  張宇真咯咯笑道:「你或許無歹意,你手下這糟老頭子可太不老實。」
  王保保霎時明白了幾分,沉聲喝道:「鹿老,究竟是怎麼回事。」
  鹿杖客捧著手心,但見掌心中有一小孔,從中汩汩流出紫黑色血,腥臭逼人。他也知自
己作了糊塗事,訥訥道:「這小姑娘用毒針刺我。」
  眾人都明白了,有幾人忍俊不住,忙轉身面壁,竊笑不止。
  原來鹿杖客和鶴筆翁這一對師兄弟,精擅「玄冥寒掌」端的厲害無比,便是楊逍、韋一
笑、俞蓮舟這等高手、也很難接得住一掌,這二兄弟貪慕富貴榮華,是以投身豪元王公門
下,當年由王保保胞妹——郡主趙敏統率,現今又歸王寶寶麾下。鹿杖客一生嗜色如命,仗
著王府威勢和絕頂武功,一生中所糟踏的良家婦女實不可勝計,此時雖已老態龍鐘,這毛病
卻是彌老彌厲,王保保平日也不惜重金四處為他聘買美女,以逞其淫慾,方籠絡住其心。
  這鹿杖客一見張宇真絕世之容,淫心頓起,魂魄早已出竅,繫在張宇真身上,若非怕王
保保責怪,早已動手搶人了。雖有段子羽在側,可他師兄弟倆縱橫江湖,又懼過誰來。是以
坐在張宇真身邊,一雙眼賊忒兮兮地盯牢在張宇真身上,須臾不捨得離開。
  他師弟鶴筆翁一生嗜酒,大有劉伶遺風,「一見到美酒便性命也不要了,只管自顧自地
飲酒。鹿杖客忍耐些時,淫情益熾,一時忍不住伸手在桌子下去摸張宇真的柔荑。張宇真早
已瞧出他的邪心,是以備了一根」天雷神針「在手。鹿杖客伸手一摸,被毒針直透手背,一
時怒起,便欲將張宇真斃於玄冥寒掌之下,卻被段子羽的蛤蟆功震退,只感五臟內氣血沸
騰。盞茶工夫,段子羽身上的寒冷便已消失,眾人見他受了一掌玄冥寒掌,居然無事,無不
駭然,以為他已練就金剛不壞神功。其實段子羽所修的九陰神功乃天下陰柔功夫之大成,玄
冥神掌與之相比,實有小溪與大海之別。只是這一掌陰寒忒甚,是以段子羽也直至此刻才將
之化開。鶴筆翁一見師兄弟中毒奇重,怒道:「小妮子,快交出解藥。」
  王保保喝道:「鶴翁,不得對客人無禮。」又緩聲道:「華女俠,酒乃亂性之物,此老
一時酒後失德,得罪芳駕,在下一定重重責罰他,並向華女俠賠罪。尚望大人大量,惠賜解
藥。」
  張宇真收劍道:「解藥是沒有的,我看這者兒內功不錯,只消在靜室中運息三天,逼出
毒來便是。」
  鹿杖客一條右臂已酸癢難禁,又見段子羽這一掌威猛無儔,而自己百試不爽的玄冥寒掌
居然不能奏功,不禁膽落,由師弟鶴筆翁扶持,出廳去靜息逼毒了。
  王保保向段子羽一揖到地道:「兄弟平日管教不嚴,致有此種醜事。謹向段掌門、華女
俠領罪,甘受責罰。」
  段手羽始終凝氣運力,準備殊死一戰。這客廳中便有五六名一流高手,莊內更不知有多
少能人,大戰一起,實是凶險萬端,單是自己尚不足懼,又須保護張宇真,實難全身而退。
但見王保保滿面惶恐,連連賠罪不已,周圍的人更是無絲毫敵意,方始相信確是意外之事,
也不禁覺得好笑。
  經此一鬧,大家也都無飲酒的雅興了。王保保心中將鹿杖客的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遍,若
非要倚重他的絕世武功,當場便會命人將之砍了。親自送段於羽和張宇真到客房,賠罪不
已。
  段子羽和張宇真雖有夫妻之實,卻無夫妻之名,外人面前,自不能雙宿一處,是以分房
而居。
  段子羽見室內四壁均掛有名人字畫,大多是絕世重寶,不禁細細觀賞。楠木桌案上文房
四寶也無一不是名產,一方古色斑斕的鼎內細香縷縷,沁人心脾。「一張大床上更是裘禱精
美,床帳的金黃色流蘇直垂地上。不多時,武青嬰端盆熱水進來,屈膝一福道:「請主公洗
漱歇息。」
  段子羽淡淡道:「多謝,你退下吧。」
  武青嬰嬌聲:「主公駕臨,臣妾正應服侍。莊內也不乏婢女,但粗手大腳,恐主公不
喜,是以臣妾自來服侍。」
  段子羽沉吟半晌,道:「衛夫人,以後不要『主公』『主公』地稱呼了,大理亡國已有
三代,我不過是一代武林小卒,與你更無君臣之意。」
  武青嬰跪倒道:「臣妾先祖歷代皆是段家之臣,雖至臣妾,也絕不敢須臾而忘故主,誠
願世世代代奉戴主公,無論世間如何改朝換代,臣妾等心中卻只有主公一人,望主公明
鑒。」
  段子羽對王保保的極力籠絡,武青嬰的執禮卑恭大是不解,心中思忖,這些人若非真的
心慕祖先的威名,推而及己,便應有極大的圖謀。可自己亦然一身,別無長物,雖習九陰真
經為武林人士所垂誕,但王保保卻不似為此而來,一時如墜五里雲中,怎麼也參詳不出。
  他對王保保、武青嬰一起人疑心頗重,總覺得似乎與家仇有關,是以先置華山於不顧,
留在莊中,細細查察,以觀其變,雖知此莊無異於龍潭虎穴,但自恃身有絕藝,也泯然不
懼。~=武青嬰堅欲為段子羽親手洗足,段子羽不肯。武青嬰道:「主公是天,臣妾是地,
主公心中何必有男女之分。」
  段子羽暗中冷笑,索性坐在床邊,「任她服恃,且看她有何玄虛可搞。一、」武青嬰跪
於地上,為之撥靴除襪;放於溫水中,為之細細洗沐。
  段於羽細細端詳她,見她發轡高聳,面色紅暈,一絲皺紋也無,姣紅如處子,眉梢眼角
風情萬態,蕩人心魄。體態豐腴,微動間曲線流動,曼妙婀娜令人頗起遐思綺念。一襲淡黃
緞襖襟孺半解,俯身之下,前胸盡裸,一對豐滿雪白,堅挺圓麗的乳房赫然入目,隨著手之
動作顫動不止。
  段子羽忙閉目凝神,卻聽武青嬰膩聲道:「主公,可舒適些?」語聲中蕩意尤甚。段子
羽只感她柔軟的雙手在雙足慢慢撫摩,雙腿登時柔軟舒適,疲勞盡消,點了點頭。
  原來武青嬰自閨中始,便自尊姿容,一陽指的功夫雖沒學到幾成,卻學了一手「采陽補
陰」大法,加之她內功頗有根基,更是如虎添翼,不知有多少俊俏後生被她吸盡陽精而亡。
多年來,不但收駐顏之功效,無形中媚術亦增,等閒人被她一眼飛去,便能勾魂攝魄,甘願
拜倒裙下,作個風流鬼。
  武青嬰和王保保見段子羽甫成少年,本是氣血正盛而慕少艾的年齡,又見他連換兩女,
誤以為他有「寡人之好」,遂由武青嬰以美色挑逗。莊中雖不乏美婢,但媚人之術,房中之
技卻又有誰及得上武青嬰。
  段於羽雖然美色當前,心中卻惕惕如履薄冰,凝功待發,且任其施為,以查清她之用
心。
  武青嬰撫按一陣,料想當已奏效,武功上她自忖不過二流角色,可在勾引男人,挑逗春
情上,卻自負得緊,放眼武林,絕不作第二人想。暗道,任你武功通玄,終究是血肉之軀,
七情六慾,食色之性亦不能泯除。
  將足揩淨,武青便欲為段子羽寬衣解帶,一雙媚眼中已情熱如火,喘息微微,風情大動
的樣子。
  段子羽驀然只覺足大趾上一縷熱意直撞丹田,登時腹中火熱,情興勃然。情知是武青嬰
按摩時動了手腳,又見武青嬰面紅似火,喘息微微中隱隱有膩聲,一指伸出,輕點在她眉心
祖竅上,喝道:「衛夫人,你作的好戲。」
  武青嬰眼見大功告成,正自得意,驀見一指飛來,登時驚嚇得面色慘白,感到這一指上
並無內力,方才安心,伏倒道:「臣妾實無別意,只因怕主公長夜枯寂,是以不揣醜陋,欲
為主公侍寢,以使主公歡娛。主公若嫌臣妾年齒加長,貌相醜陋,侍臣妾去找幾位絕色處
子,以奉主公之用。」
  段子羽冷冷道:「休得囉嗦,退下吧。」、武青嬰直出了一身冷汗,暗道慚愧,險些陰
溝內翻了運糧船。這武青嬰實是一個尤物,不單內騷及骨,媚術也實在厲害。段子羽經她一
弄,好半天平息不下心中慾火。只得強攝心神,返觀入照,按九陰神功的入靜法門修習起
來。
  哪知越練越亂,武青嬰艷治風騷,情懷大動的樣子居然拂之不去,與張宇真枕上歡愛的
情狀也浮現出來,一時欲熱難耐,索性推門出房,來到院內,借助寒風消解內熱。
  夜涼如水,寒風勁蕩,不多時段子羽便感通體清爽。方欲回屋,卻聽一聲低喝:「什麼
人?」隨之是兩人的交手聲。
  段子羽一凜,凝神望去,卻見兩條人影晃動翻飛,斗在一處。一人依稀認得,便是王莊
主手下,喚作阿二的,他看了幾招,居然是少林派的武功,心中大奇,另一人武功家數甚是
古怪,他對各派武功本不甚悉,認不出來也不以為異。兩人瞬息間交換了十餘招,竟爾不分
勝敗。
  各屋中料是聽到打鬥聲,紛紛搶出十餘人,登時火把通明,王保保大喝道,「何方朋
友,留下字號來。」
  那人一見驚動眾人,也不戀戰,猛擊一掌,一俟阿二閃避,躍身直起,向外飛掠而去,
不時有「撲通」「哎喲…之聲傳來,定是攔截的莊丁被擊傷。王保保臉色凝重,問道:「阿
二,來人是什麼路數?」
  阿二上前一步,躬身回道:「稟主人,恕小人無能,沒能把他攔下,也看不出是何門何
派的武功。」
  王保保緩緩道:「宵小奸究之徒,大家也毋須放在心上,都回屋歇息吧。」走向段子羽
笑道:「倒讓段掌門見笑了。」
  段子羽微微笑道:「王莊主客氣。段某樹敵頗多,說不準來人是衝著我來的。或許是我
給貴莊帶來了麻煩。」
  王保保大笑道:「段掌門真會說話。不過段掌門的仇敵便是我王某人的仇敵,段掌門若
有需要人手的那天,太和莊上下任憑驅使。」
  眾人都進屋後,王保保忽然一眨眼,低聲道:「段掌門武功精絕,可忒不懂憐香惜玉,
人不風流枉少年。」狡黠一笑回屋去了。
  段子羽笑而不答,愈想愈覺其中奧妙無窮。回至房中,見張宇真不知何時溜進屋中,笑
臉盈盈地望著他。
  待他坐下,張宇真悄聲道:「羽哥,方才來探莊的人,好像是我大哥手下的。」
  段子羽一怔,道:「你看準了?」
  張宇真道:「我大哥教的武功我還能不認識?不知是不是來找我們的。」
  段子羽默然不語,看來天師教對此莊也大有興趣,居然派高手探莊。
  張宇真又道:「羽哥,咱們天一亮就走吧,這莊裡的人神秘兮兮的,瞧上去沒一個好東
西。」
  段子羽點頭應諾,適才提防在先,尚險些著了武青嬰道兒,那名阿二一身少林武功頗為
精湛,莊內高手濟濟,稍有不慎實有性命之虞,王莊主剛才的幾句話更令他疑雲大起。
  段子羽見張宇真到來,二人俱是難耐孤裘冷枕,索性滅燭登床,共效于飛之樂。
  五更時分,莊外驟然傳來馬蹄聲,登時人聲鼎沸,段子羽和張宇真忙忙起床,持劍在
子,不知外面又有何變故。
  段子羽搶出屋外,卻見八臂神劍方東自血人似的由阿二幾人扶了進來,大是駭然。以方
東白精絕的劍術,當世武林能令他受傷的實無幾人。迎上去問道:「方前輩,是魔教下的毒
手嗎?」
  方東白面色沮喪,如欲虛脫狀,見此情景,段子羽心下大慌,暗自思忖:「定是楊逍、
范遙、殷野王、韋一笑等魔教高手齊至,才令方東白如此模樣:那麼華山弟子也必遭凶險
了。」想至此處,懊悔萬端,恨自己不連夜馳至華山…
  方東白喘息半晌,才微微道:「華山派無恙,段掌門放心,老朽是被一群不明身份的高
人襲擊,除老朽饒幸逃脫,其餘兄弟俱罹難身亡。」、。一段子羽聞所本派無恙,心中略
定,見方東白如此慘狀歉疚殊甚,腦中電光一閃,,已隱約猜到襲殺方東白的必是天師教高
手。卻不明白天師教何以對太和莊的人下手。
  方東白解去衣裳,大小劍創達三十餘處,有數處深可見骨,所幸五臟筋骨皆未傷到,也
實是凶險萬端。段子羽已可想見當時血肉橫飛的酷烈場面。
  方東白敷上金創靈藥後,又進補了些食物,精神略見好轉,緩緩講述他和一干武士的遭
遇。
  原來方東白率莊中二十幾名好手快馬馳往華山,此處距華山已不遠,這一干人又個個騎
術精良,坐騎也都是神駿非凡,幾個時辰便已趕到華山。
  卻見明教五行旗人眾排到在華山腳下,指名要段子羽和華山二老出戰。華山大弟子寧采
和早已知聞魔教來襲,是以安排下強弓硬弩,滾木擂石,守住華山險要隘口…
  華山險峻異常,有「華山自古一條路」之稱。華山弟子憑險據守,有備而發,五行旗人
眾倒也一時奈何不了,只管在山下大罵叫陣。
  方東白所率武士乃是當年汝陽王府的精銳,二十幾人快馬衝進五行旗人群中,五行旗措
手不及,登時陣腳大亂,原先策定好的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剋變化的陣勢立時束之
高閣,無用武之地,近身肉搏,所攜帶的毒水,也不敢施放,竟被這二十幾人殺得大敗而
歸,卻還不知敗在問門何派手上。
  方東白等殺退明教五行旗後。也不歇息停留,撥馬回轉,守在山上的寧采和等也不知這
群好似從天而降的高手是什麼人。方東白等方馳回潼關,忽遇二十幾名黑巾蒙面的人狙擊。
  一交手,自己一方立時被斃五人,方東白臨陣經驗何等豐瞻,一見之下,驚得瞠目結
舌,這二十幾名蒙面人個個劍術精湛,有幾名較自己還高上一籌。饒是他一生浸淫劍術,自
負對天下劍學無所不窺、無所不通,竟認不出一招半式來。
  頓飯工夫,方東白這方即已所剩無幾,方東白劍術精妙,雖有四名高手圍攻,一時也取
之不下,方東白見大勢已去,遂奮力殺開一條血路,奪得一匹馬逃回太和莊。
  他講的雖簡略,但室內環聽的人無不驚心動魄,駭然汗流。莊內除玄冥二老外,即以方
東白武功最佳,所率武士也都是精銳,居然被人一對一地消滅殆盡,方東白雖然逃脫,也半
出天幸,那幾處重傷任哪一處再深二三分,他便得筋斷骨折,遑言逃逸了。
  好半天,室內鴉雀無聲,只聽得見方東白粗重的喘息聲。
  王保保曾作大將軍多年,深知兵危戰險,自古無常勝將軍,對一戰之得失殊不在意,雖
損折了二十幾名好手,但方東白得以生還,已是萬幸,所深憂的只是何人對自己身份起了疑
心,而大下辣手。
  要知他乃蒙元貴胄、亡國餘孽,不單為朝庭所不容,便是中原武林、西域明教察知他身
份,也必人人得而誅之。是以多年來,他深居簡出,惟恐被人識破真面目。好在蒙人人主中
原七十餘年,所納妻妾多是漢室美女,代代遺傳,到他這一代,已然與漢人無異,漢人語
言、禮儀、生活起居更是生來如此,多年來蟄居太和莊內,倒也無人察知其異。
  此戰一起,他登時感到必是有人料到了幾分,加之昨夜有高手探莊,更感大事不妙。他
深知此事一旦揭開,公諸天下,自己莫說無藏身之處,滅門分身大禍更是不旋踵而至。
  不由得汗透衣裳,五內如沸。
  段子羽皺眉道:「王莊主,平日可有什麼厲害的對頭?」
  他見王保保身份極為神秘,以為他與天師教結了極深的梁子,故發此問。
  王保保心中暗道:「我是對頭滿天下,真成了孤家寡人。」搖頭道:「兄弟只與魔教有
些恩怨,與其他門派懼無過節,此事想必是魔教所為,障頭遮面也算不得英雄好漢。」
  段子羽回至房中,向張宇真細說此事,不解道:「你們天師教究竟要怎麼樣?對哪門派
都不放過?」
  張宇真想想道:「我也不知道,教中之事是大哥作主,連我爹也很少過問,我更懶得管
了,不過,這些事也未必是我們天師教做的。」
  段子羽想了半晌,方道:「除了天師教,沒有哪家門派有如是多劍術高手。」
  張宇真嬌笑道:「承蒙誇獎,實不敢當。段掌門才是當今世上劍術高人。」
  段子羽無心和她說笑,正色道:「你大哥這麼做,難道真的要做武林皇帝?」
  張宇真微感不耐,笑道,「我大哥的心事我哪裡會知,其實你也毋需為此煩惱。他就是
把武林中人都殺光了,也不敢動你一指。」
  段子羽知她在天師教確無職事,整天不過胡鬧罷了,也不再問。
  少頃,王保保遣人來請,他來至客廳,王保保讓茶畢,兜頭一揖道:「段掌門,兄弟本
欲與段掌門多親近幾日,哪料出了此事。兄弟欲親出江湖,查察此事,不能多多向段掌門領
教,實是大憾,來日方長,見面的日子也多似樹葉,那時再與段掌門杯酒言歡,聯床夜談
吧。」
  段子羽笑道:「王莊主客氣,在下晨起即欲告辭,不想出了方前輩之事,是以稍作稽
溜,既然如此,在下這便告辭。王保保滿面堆笑道:「段掌門,是兄弟向你告辭,如今你是
主人,兄弟是客了。」
  段子羽愕然不解,道:「王莊主此語何意?」
  武青嬰在旁嬌笑道:「主公,王莊主久仰主公高義,是以將此莊送與主公,作為見面的
薄禮,還望主公笑納。」
  段子羽失笑道:「王莊主,這玩笑實實開不得。恁大一座莊院,在下要之何用?」
  王保保撚鬚笑道:令先祖當年君臨大理,撫有萬民,那是何等的風光氣魄。段掌門無潢
貴胄,龍子龍孫,竟連這座破爛狹小的莊院還嫌大嗎?「段子羽苦笑道,」此一時,彼一時
也,國柞興衰,關乎天之氣數,豈人力所能強求。再說在下出掌華山,要這等氣派華麗的莊
子實是無用,王莊主盛意心領,還望收回成命。
  王保保拍手道:「抬上來。」
  只見阿大、阿二抬著一塊匾額上來,揭開紅綢,上書「華山別院」四字。玉保保道:
「將此匾懸掛莊首。」兩人應聲而出,步履如飛,段子羽欲待攔阻,已然無及。
  武青嬰道:「主公毋須多慮,王莊主實是一番誠意。此處距華山甚近,且權作華山別院
使用,臣妾夫婦替主公看守此莊使是。」
  段子羽還待峻辭,王保保拱手道:「段掌門兄弟就此別過,改日再來造訪。」此時有管
家來報:「主人,外面車馬已備好。」王保保哈哈一笑,拂袖便去。
  段子羽無奈,只得來至莊前相送。但見一行四五十人乘馬坐車,電馳而去,莊子果然已
換上「華山別院」的匾額。段子羽啼笑皆非,前番被華山二老軟磨硬求,做了華山掌門,時
過數日,更莫名其妙地做上了大莊主。
  張宇真得知後,也感匪夷所思,,笑道:「這位王莊主是害失心瘋了,還是錢多得送不
出去,硬把這莊子推給你。」
  不多時。武青嬰拿了一張清單進來,上列莊子房屋若干間、土地若干頃、金銀器皿,書
畫古玩多少件、僕奴多少人、佃農多少戶等,開列得一清二楚。
  段於羽隨便看過,也不在意,暗道:「你送任你送,我不要就是。」見武青嬰自昨夜之
事後,不但殊無愧意,反倒莊重謙恭,隱隱然有種雍容華貴的氣度,心下嘖嘖稱奇。
  午後申牌時分,有人拜莊,卻是天師教中職位頗高的一各大祭酒(相當於各省分壇壇
主),來尋張宇真的。言道:張正常天師自華山回轉後,忽染小痾,近日轉重,苦思愛女,
是以四下遣人尋覓,:張宇真登時慌了手腳,知父親一生精研內丹功法,向未生過病,如今
急急尋找自己想是病勢不輕。雖與段子羽戀情如火,也只得忙忙登車而去。
  段子羽頗想同往探望,但想五行旗雖鎩羽,近日必會捲上重來,倒不敢擅離本派重地
了。
  張宇真一去,段子羽頓感心中空落落的,裳褥枕上尚留其體香,幾絲長髮落於枕上,段
子羽隨手把玩,思念不已,心懷惆悵,倒不忍忽爾離去。每日徘徊室中,冥想不二老見其如
此神態,也不好促駕返回華山。武青嬰知其意,密遣一雙美婢服侍,卻被段子羽厲顏峻辭。
武青嬰見無隙可入,倒也不再羅皂了。
  這一日,武當弟子送來一名束帖,卻是武當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殷梨亭聯名所署
的武林帖。武當四俠鑒於天師教雄起江湖,對各派虎視耽耽,大有吞而滅之之意。武林各派
卻如一盤散沙,往往因小隙微怨轉相尋仇,大動干戈,自毀長城。是以柬邀各派齊至丐幫總
舵君山,召開天下武林大會,泯除舊往嫌隙,精誠團結,共侮外敵。
  段子羽見了,擊掌稱歎,大讚武當四俠見地超人。他雖為張正常私叔弟子,又可算是張
宇初妹婿,但對天師教一統武林的野心卻是不能容忍,是以對武當四俠的倡議極力贊同。
  當下與華山二老束裝就道。三人行出陝省,路途之上便常可見到一些武林人士懸刀佩
劍、絡繹於途,想必也是前往君山赴天下武林大會的。
  這一日正行之間,忽聽後面馬蹄聲響,側頭一看,卻見五人五騎迤邐而來,人人肥馬輕
裘,馬鞭點點,談笑風生,意態甚豪。
  岳霖不禁失笑道:「伏牛山葛氏兄弟又出來現活寶了。」
  段子羽一問方知,這五人乃是一母同胞,幼居伏牛山中,長大後皆習武功,自稱伏牛山
派。平日裡半盜半俠,名聲卻也不惡。只是這五兄弟不知在娘胎裡受了什麼病,個個渾渾噩
噩,在江湖上闖蕩多年,仍是不通世事,只是這五個功夫倒練得不錯,等閒人也不是他們的
對手,而當世高人又不屑與這等渾人比較短長,這五兄弟倒也過得輕鬆裕如,多年來不知鬧
出了多少笑話,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實是武林中五位活寶。
  葛氏五雄大刺刺從段子羽三人旁揚鞭而過,做不為禮,三人啞然失笑,既知這五雄的德
行,誰也不以為意,三人憑隨其後,緩轡而行。
  前方十字街口,卻見一道人置桌正中,品茗著棋,這裡是通衢鬧市,其時正值正午牌時
分,車水馬龍,喧嚷擁擠,這道人居然佔住路口,手談自娛。
  市人見此情狀,都從邊上躡步溜過,乘馬坐車的也只好掉頭轉向,另擇其途。這道人臉
色清白,三十五六歲模樣,左字執子,右手持盞,並無令人駭異之處,但周圍二十幾名肅手
恭立,懸刀佩劍的人卻個個如怒目金剛。
  岳霖悄聲道:「是正點子,崆峒派掌門人虛舟道長,是崆峒開派祖師靈寶道長之後的第
二位辣手人物,掌門不可輕覷此人,他左手的一百零八式崆峒劍法使得出神入化,大是勁
敵。」段子羽見此人身軀消瘦,但坐在椅上,端凝有如泰山之穩,心下微凜。
  葛氏五雄的老大葛無狀罵道:「兀那雜毛,好狗不擋道,你奶奶的什麼地方不好坐,跑
這兒來裝神弄鬼來了。」他話音剛落,虛舟左手一抬,兩枚棋子電閃飛出,一粒打在葛無憂
胸口「膻中」穴,一粒擊中啞穴。葛無憂登時全身氣機被閉,作聲不得。。
  老二葛無病從馬上直撲而下,怒道:「狗雜毛敢傷我大哥。」一掌推出,虛舟頭也不
抬,仍注目棋盤,右手在桌下輕輕一敲,兩枚棋子振飛而起,打在葛無病的雙「肩貞」穴
上。棋子上力道甚大,葛無病立時定住,手掌推至中途,卻收不回來,怒目而視作金剛狀,
只感被擊穴道有如蟻爬蟲嚙,忍禁難當,卻偏偏叫不出聲音。
  老三葛無災、老四葛無難、老五葛無苦齊聲呼嘯而至,六掌齊發,勁力倒也猛如壯牛,
虛舟手掌一揮,盤上十餘枚棋子疾聲飛出,這三人也步葛無病之後塵,被定在那裡,形態也
是一般無二,只是每人身上多了二至三枚棋子不等。
  每人俱感麻癢難耐,偏偏手腳既動不得,更喊不出聲音來,這份活罪直比死還要痛苦三
倍。
  虛舟這手暗器的手勁用的乃是崆峒七傷拳的運力法門。每粒棋子上皆附有七種陰陽剛柔
的力道,這七種力道在葛氏五雄體內亂竄,五雄登時感到如萬蟲嚙心,加之又喊叫不出,直
感十八層地獄中也無這般苦刑。此刻若有人一刀將之殺了,他們真要感同再造。
  高思誠一見大樂,跑上前去嘻嘻笑道:「怎麼都不動了都不罵了?哦,是棋於封住穴道
了,待我給你們拿下來。」
  伸手去取。
  虛舟冷冷一笑,也不阻攔,端起茶盞細品一口。
  高思誠兩指夾住棋子,用力一拔,哪知皮肉也隨之而起,這棋子竟拔之不去。但棋子一
動,葛無憂體內氣息得的,這麼怪。「又盡全力一撥,葛無憂只感心肝肺腑都被揪了出來,
但麻癢之感立時消失,嘶聲痛叫道:「好!」
  這兩聲「好」字把圍觀的人十成嚇跑了八成,崆峒派中有些人也大是不忍,低頭向地,
不敢多看一眼。
  段子羽下馬道:「二師叔,讓我來。」
  高思誠搖頭道:「邪門,這棋子什麼物事作的,恁麼重。」
  段子羽一笑,伸掌在葛無憂胸上棋子一按,一撥,棋子應手而起,居然皮肉無損。段子
羽如法泡製,雙掌疾按一撥,霎時之間將五人所中棋子盡皆起下。五人受這地獄般苦多時,
驟得解脫,盡皆虛脫,委頓於地,喘息不止。
  虛舟擊掌喝道:「好。」這一聲直如鶴唳中天、清亮激越,顯是內力甚高。虛舟這聲喝
彩倒是出於至誠,棋子中附有七種力道,而每枚棋子的七種力道強弱不等,便是他自己解
穴、也得先探清這七種力道的強弱,方能起出,見段子羽隨手即解,大是駭異。
  段子羽笑道:「道長既是衝著段某而來,何必殃及無辜。」
  虛舟冷冷道:「敢對本座出言不遜,死有餘辜。」他語冷如冰,字字堅硬,大有金鐵鏘
鏘之聲,令人聞之粟粟生懼。
  段子羽笑道:「如此說來,段某該當下十八層地獄了。」
  虛舟道長乃是崆峒派靈寶道長之下第二位傑出人物,七傷拳法盡得真髓,左手一百零八
式崆峒劍法更是爐火純青。宗維俠、唐文亮和常敬之三老鎩羽而歸,崆峒上下無不義憤填
膺,虛舟原擬在段子羽接掌華山門戶之時大舉尋仇,不料張宇真二哥張宇清率總壇高手堵在
崆峒山下,出得一個打回一個,虛舟道長也初遭敗績,被堵在山上達一日之久。
  虛舟心高氣傲,平日自負甚高;竟爾敗在一群籍籍無名的人手中,一股怒氣久壓心底,
既打不過張宇清,沒奈何只得將罪推諉在華山派頭上。料得段子羽必赴君山大會,是以先期
一步守在衝要路口中,行人初也不忿,但不少人大吃苦頭後,使無人敢惹這位冷面道爺了。
  虛舟道:「久聞段掌門九陰白骨爪厲害非凡,貧道不才,頗想領教。」他出得江湖後才
和悉段子羽乃張正常私叔弟子,才恍然明白那日崆峒山下打敗自己的必是天師教高手無疑。
便先提出與段子羽比試九陰白骨爪,以免在劍術上再度受挫,段子羽冷冷一笑,解下劍來交
與高老者,虛舟冷喝一聲:「得罪了」。左手劍發似電,直刺段子羽咽喉。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9

第十二回礶 難除大理風流根

  段子羽腳下一錯,已然避開,雙手成爪,閃電般抓到。
  虛舟劍勢一轉,斜削其雙腕,兩人身形迅疾如鴻飛雁落,劍氣縱橫。爪影滿空。旁觀眾
人見這兩大掌門決鬥,無不看得駭然心驚,矯舌不下。
  宗維俠、唐文亮、常敬之崆峒三老看了有頃,都暗道饒幸,那日段子羽若非用掌,而是
以九陰白骨爪招呼自己,三人身上不知要添幾個五指窟窿,不禁為虛舟心下湍惴。
  段子羽腳踏先天罡步法,雙爪舞動,把華山絕技七十二路「鷹蛇生死博」的身法融合其
中,此際的九陰白骨爪已超出「九陰真經」的藩籬,成為天下無敵的爪功。
  虛舟和段子羽瞬息間已交換二十餘招,他使的是左手劍,劍身窄厭狹長,形如毒蛇,專
趨陰毒邪怪一路,出招既快似鷹啄,出手方位更是刁鑽古怪,詭異莫測,不少劍客便栽在此
上。「段子羽若非仗著步法精妙,也要被他攻個手忙腳亂,虛舟雖覷得准、出招快、方位
刁,但段子羽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危急之際一式」橫移乾坤「更是大奏奇效。虛舟閃電般
發出四十餘劍,劍劍如雷轟電掣,卻盡皆走了空,反被段子羽的爪風激得道冠散亂,面皮作
痛,身上已帶有幾道爪痕。所幸他見機得快,應變奇速,不待爪扣實,便滑身閒過,到得五
十招上,已是左支右絀,略呈敗象了。段子羽驀地一聲清嘯,左爪扣向虛舟前額,右爪逕自
向劍刃上抓去。虛舟大怒,尋思道:「九陰白骨爪雖利,怎能敵過我這寶刃。莫非你練成金
剛不壞神功了。」頭略略一側,劍刀橫推,直削段子羽五指。
  虛舟手中劍乃是切金斷玉的利器,雖比不上屠龍刀、倚天劍之鋒利無比,但除非練就佛
門金剛不壞神功,方堪承受,其餘什麼「金功罩」「鐵布衫」「十三太保橫練」,饒是你練
得銅筋鐵骨,也難當此劍一割之威。
  段子羽左爪不變,右爪驀然變掌,橫抹在劍刃上,抹至劍鍔之處,陡然變爪,扣向虛舟
腕部「外夫」「列缺」幾大穴。
  虛舟駭然色變,明知段子羽這一式掌抹劍刃乃是險招,自己只消將劍身一豎,便能將其
手掌切掉。哪料對方掌上有如萬鈞之重,自己掌中劍絲毫移動不了,眼見一爪扣至,爪風已
刺得手臂酸痛,心下大駭,當機立斷,左手棄劍,倏然向後飄退。
  段子羽如影隨形,旋踵即至,右手已撈住其棄落的長劍,他的身法可比虛舟高明多多,
虛舟身形尚未定,段子羽左爪已搭實在他前額,右手隨之將劍插回虛舟腰間鞘中。
  ,這幾式兔起鵲落,電光石火間便已完成。虛舟渾身冰涼,只待五隻手指透腦而入。
  段子羽卻一沾即退,身法曼妙,迅捷如電,靜靜站立,兩手垂於體側,仍如玉樹臨風,
意定神閒。
  旁觀眾人均未看清這幾下變化,還道是虛舟自行收劍還鞘,跳出了圈子,也不知二人誰
勝誰負。
  虛舟渾身汗透,心中卻如明鏡一般,段子羽饒而不殺,他並不怎麼感激,他寧可戰敗而
死。但段子羽替他拾回棄劍,還之入鞘,保全他和崆峒的聲名,卻令他感激不盡。緩緩道:
「多承盛情,本派和貴派所有梁子一筆勾消。」
  段子羽笑道:「多謝。」
  虛舟一揮手,崆峒弟子立時移開桌椅,讓出大道。段子羽一拱手,飄然上馬,策騎而
行。
  葛氏五雄早已恢復過來,見了這一場大戰,才知道什麼是武功。這五人吃足了苦頭,不
敢再出言不遜,惶惶滾鞍上馬,急急離去。
  虛舟為人陰狠,本擬讓這五人受盡折磨而死。但既是段子羽解救,自己又欠了段子羽偌
大的情份,佯作不睬,任之離去。
  五人急急趕上段子羽,攔在馬前,撲通跪倒於地,齊聲道:「恩公在上,請受我們兄弟
一拜。」
  段子羽忙下馬攙扶,道:「幾位英雄快起,別折煞了段某。」
  葛無憂道:「恩公大德,實同再造。還望賜告名姓,我們兄弟日日供在祖宗牌上,早晚
禮拜。」
  高思誠得意道:「此乃我華山掌門人,姓段,諱上子下羽的。」
  段子羽忙道:「幾位毋須多禮,舉手之勞而已,何必掛齒。」心中暗道,我可不願有你
們這樣的子孫,還是免了為好。
  葛無病忽道:「大哥,這『恩同再造』怎生解?」
  葛無災搶著道:「這都不懂,就是說恩公和我們的爹娘差不多,胸無點墨,白癡一
個。」
  葛無難搖頭道:「這也不通,咱們爹娘不會武功,似這般遭了難,爹娘便是重生世上也
解救不了。恩公的大德比爹娘還高十倍、百倍。」
  葛無苦道:「究竟是多少倍,十倍還是百倍?」
  葛無難道:「這是打比方,你不懂,就是千倍、萬倍也不多。」
  老二葛無病道:「是天高地厚之恩,天覆地載之德。」他被三弟搶白了句「胸無點
墨」,心中窘急,一急之下,腦筋居然靈光,縐出了一句文詞,大是得意。
  段子羽聽他們夾纏不清,看樣子到晚上也沒個止住。忙道:「五位英雄,在下等尚有要
事,失陪了。」
  葛無苦愣道:「失陪是什麼意思?」
  葛無病道:「恩公說『失陪』,就是不和咱們在一起了。」
  葛無苦大急,拽住馬韁道:「恩公『失陪,不得。那老道又上來了,再給我們幾粒棋子
打在身上,誰來救我們。」葛無難笑道:「五弟真笨,恩公說『失陪』,我們兄弟是捨命陪
恩公,不就結了。」
  另外四兄弟齊贊有理,忙忙上馬,緊隨身後,大有捨命相陪,不死不休之意。
  段子羽啼笑皆非,高思誠和岳霖早已忍笑不住。高思誠笑著對葛無憂道:「葛老大,久
聞葛氏五雄英雄了得,今日一見,果真不虛。」
  葛無憂忙道:「此話怎講?」另四人也忙忙豎起耳朵諦聽。
  高思誠忍笑道:「你們兄弟被那者道封住穴道,那滋味是何等的難忍,縱是鋼筋鐵骨的
人也要慘叫不止,你們兄弟五人硬是一聲不吭,當真是無人能及,佩服,佩服。」豎起姆
指。
  葛氏五雄不知他是取笑,還道他真心讚歎,雖然心中不無愧意,面上卻大有得色。
  高思誠又道:「尤其葛老大,痛得那麼厲害,還連聲叫好,當真是『威武不能屈』。」
  五兄弟一想起那兩句慘厲無比的「好」字,登時渾身毛豎,粟粟危懼,回頭看看緩緩馳
來的虛舟一行人,兀自心寒徹骨,哄若寒蟬。
  一路上高思誠逗弄這五兄弟,大得其所哉,段子羽和岳霖也一路笑聲不斷,五兄弟見恩
公高興,想必是自己所言在理,五張嘴更加起勁,雜七夾八,渾活連篇。只是偶爾瞥見後面
不遠的虛舟,兀自餘威懾人,膽寒心落。
  這一日來到一處山口,高老者即見人頭攢動,人聲鼎沸,聚了約有數百人,熱鬧無比。
  葛無憂慌道:「恩公,武林大會先開上了,這些混帳王八蛋竟不等等咱們。」
  葛無病笑道:「大哥又料錯了,君山離這兒大老遠呢,英雄大會怎能在這開。」
  葛無災道:「想是大會換了地點也說不上。」
  段子羽聽得好笑,卻也心下詫異,催馬近前,觀看究竟。
  臨到近前,卻見這些人俱是赴會的武林豪客。個個面有怒容,惡罵不休。向前方一看,
有二十幾人手持長劍,守在路口,望著群豪,嘻嘻而笑,仍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一問方知,原來不知從哪裡出來這二十幾人,守在山隘口,揚言在此開窯立櫃,無論誰
要過去,均得交五千兩銀子的買路錢。這些武林豪客哪裡聽這個,紛紛上前搶路,殊不料個
個被打退回來,許多人受了輕傷,山隘口更橫著十幾具屍體。漸漸人越聚越多,卻無一人能
打敗這二十餘名盜眾,是以在此羅皂叫罵。
  段子羽心中直感匪夷所思,暗自思忖,盜眾一般只劫商旅鏢車。而且一般還在密林深
處,多半也是在夜裡,從無打劫武林豪客的。這群強盜是什麼來路,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劫
群豪。這數百名群豪中有不少在江湖中闖出極響亮的萬兒,豈是善與之輩。:山隘口上一名
盜眾高聲道:「我們兄弟在此開窯立舵,也無非是混口飯吃,近來手頭緊得很,還望大家幫
襯一二。交上五千兩銀子便大道通天,若是不交銀子,便與我們兄弟比試比試,贏了的隨你
去得,敗了的也莫怪刀劍無眼,若是身上銀兩不夠,便回家取去吧,我們兄弟作生意是一口
定價,童斐無欺,賒欠免談。」
  段子羽心中大樂,從沒聽說有這等光明磊落的綠林好漢,心下卻也瞭然,這名綠林好漢
中氣十足,內力渾厚,不用比試便知武功極高,這樣的人斷不會落草為寇,至不濟山可作個
獨腳大盜。又看其餘那些人嘻嘻哈哈,渾如遊戲一般,便知此事絕不簡單。
  卻見一名新到的頭陀排眾而出,罵道:「兀那賊強盜,大道通天,各走一邊,且看你家
佛爺的手段。」雙手舞動戒刀,護住身形,攻上前去。那名盜眾殊不為意,長劍輕揮颼颼幾
劍,大家俱未看清招式,那頭陀已被一劍穿心,挑在劍上。那人隨手一揮,將頭陀拋出十餘
丈遠。
  段子羽看得心驚,那頭陀足有二百多斤重,雙手戒刀。
  也不弱,居然沒過三五招便被穿心拋出,這份手勁當真駭人。
  矮老者岳霖笑道:「這倒好,強盜遇上強盜祖宗了。」段子羽奇道:「此話怎講。」岳
霖道:「這頭陀乃青海一獨腳大盜,在青海境內作了不少血案,青海群雄數次圍捕而不得,
不想在這兒送了命。」
  段子羽知此事甚奇,已隱約感到怕是天師教中人,是以並不急於上前。回頭卻見崆峒派
人也混在人群中,並無上有動手之意。
  相峙了頓飯工夫,忽聽有人歡聲道:「宋大俠來了,武當派的人到了。」
  果然是武當四俠率門下弟子來到,大家紛紛過去見禮,也述說了這件怪事。
  宋遠橋笑道:「遮莫白道英雄真怕了綠林道不成。」大家都面上微紅,有人更在心中忿
忿道:「且看你武當派如何丟醜,這會說風涼話來。」
  俞蓮舟一眼瞅見段子羽,過來道:「段先生,怎麼華山派也阻在這兒了?」
  段子羽笑道:「有這麼多前輩在此,豈有我這後生小子出頭的道理。」
  大家群相聳動,語聲鼎沸,段子羽出道以來,幾乎把明教高手打遍了,敗崆峒、鬧少林
更是人所皆知。「一聽這位少年更是華山派掌門段子羽,登時哄動起來。盜眾中也有人聽見
了,竊議幾句。一人高聲道:華山段掌門武功高強,天下皆知,我們兄弟自認不敵,華山派
人請過去吧。」
  俞蓮舟笑道:「不想段先生在綠林道上也具如是聲望,貴派可省下一大筆銀兩。」
  段子羽知他半是說笑,半是激他出手,卻也不肯上這當,笑而不答。
  俞蓮舟知他劍術精妙,本想激他出手料理,不料他全然不上套兒,又瞥見崆峒虛舟躲在
人群中,大有畏懼之感,更感詫異。
  當下緩步而出,笑道:「山上的朋友,武當派作甚價?」
  盜眾中一名坐著的人見他上來,起身道:「不管武當、少林、和尚、尼姑,本寨主一視
同仁,還請俞掌門見諒。」
  段子羽見這二十幾人居然連武當、少林都不放在眼裡,大服其膽識。
  俞蓮舟心中怒極,這些人分明是故意鬧事,哪裡是什麼綠林人物;拔出劍來,仍笑道:
「在下手中這口劍能值幾何?」
  那人朗聲道:「待我試過便知。」從旁人手中取過一柄劍,走下山坡。
  眾人見這名盜首不但敢與名重武林的俞蓮舟對陣,還敢走下山坡,自失地利,既覺駭
然,又感匪夷所思。均想:「莫非綠林道真出了這麼些高手,怪武當不邀他們。而在此鬧
事?」
  兩人相距丈餘,對視須臾,驀地裡「錚」的一聲,同時發劍。
  俞蓮舟運起太極劍法,「三環套月」「大魁星」「燕子抄水」「左攔掃」「右攔掃」招
招成圓,似慢實快,端的是意在劍先,圓轉如意,劍招上雖無駭人的威勢,但劍上卻有一股
極大的粘力,使對方劍如入綿中難以施展,這一點只有局中人方知其厲害之處。
  俞蓮舟將太極劍術運至極致,青光閃閃,龍吟之聲不絕傳出,每一招上均運上粘、連、
擠、按等訣。欲引動敵劍入自己劍圈中,、、、段子羽是劍術行家,見俞蓮舟劍術一精至
斯,實已到了大巧若拙,返樸歸真之境界,武當劍術冠絕武林,的非虛言。
  但見對面那人卻是劍招愈使愈疾,腳下換位奇速,俞蓮舟劍勢雖如一團有形有質的劍
網,那人長劍總能直透中宮而入,絲毫不見滯澀,十餘招後,劍上轟然雷鳴,大有風雨驟至
之勢。段子羽一見心驚,這分明是天雷劍法,而且比自己要精妙幾籌。
  他聽張宇真說,此套劍法只有她兄妹三人和張正常的三大弟子得傳,這人若非張宇清,
便當是張正常的弟子,自己的師兄了,怪道這些人連少林、武當的帳都不買,直言向華山認
輸,當然是不欲同室操戈,自己也慶幸沒有貿然上去動手。
  卻聽俞蓮舟大喝一聲:「罷手。」兩人齊地收劍,地上兀自塵沙飛揚,旋轉如流。
  俞蓮舟面色鐵青,冷冷道:「我道是誰,敢藐視天下英雄如無物,原來是天師教張二公
子。」
  那人見露了行藏,也不掩飾,朗聲大笑道:「俞二俠神目如炬,佩服。在下張宇清,閒
來無事與大家開個玩笑,莫怪。」
  俞蓮舟面現殺機,冷冷道:「張二公子閒來無事,尋尋消遣,自是誰也管不著,可這殺
人流血怎生解釋。」
  張宇清微笑道:「俞二俠見聞廣博,看看便知這些人均有取死之道,毋需在下解釋。」
  俞蓮舟定目一看,橫屍地上的十幾人果真不是悍匪便是大盜,一時惱怒不得。
  段子羽忙從馬上振衣飛起,落至張宇清面前道:「原來二哥在此,小弟段子羽失禮
了。」
  張宇清忙扶住他道:「兄弟毋須多禮,我這做二哥的行事荒唐,倒讓兄弟見笑了。」
  此際山隘口上二十餘人已然讓開,群雄紛紛而過,俞蓮舟原擬集自己師兄弟四人之力,
再加上段子羽、虛舟道長將這干人斃在此處,不想段子羽和張宇清稱兄道弟,如是親熱,虛
舟道長俏悄夾在人群中溜過,竟是畏憚殊甚,不如何故。不由得心生憂慮,悔不該邀段子羽
與會,商議共抗天師教之事。但華山乃六大門派之一,近來又鋒頭甚健,天下武林大會少了
華山門卻也不合情理,一時心中懊惱,率武當派人走過山口。
  段子羽將張宇清拉至僻靜處,問道:「聽說張老前輩染恙,不知可好些?」
  張宇清笑道:「我還未返京師,詳情不知,據傳報說,家君見到舍妹後,精神大好,正
在舍妹服伺下閉關養痾。家君一生去為別人治病消災,一點小病料應無妨。」
  段子羽這才放心,失笑道:「二哥怎麼在此和群豪開起玩笑來了。」
  張宇清道:「還不是為了你,我帶這二十幾名弟兄奉家君之命將崆峒派人堵在山上,不
許放過一個,直守了一個月。後來聽說武當要在君山開什麼武林大會,便到這裡鬧上一
鬧。」
  段子羽見他氣質敦厚,大有稚氣,不似乃兄張宇初那般虎視鷹揚,王者霸氣十足,大是
親近。料到他是聽聞這些人要共抗天師教,才前來阻攔。但自己偏偏又和他兩相對立,許多
話無法多談。
  張宇清笑道:「兄弟,我並不攔你去赴會,可此會專為本教而開,你與家君的關係武林
皆知,此行兇險,萬事小心。我這裡有花炮幾枚,你帶在身上,若遇凶險不測,拋上天空,
一個時辰之內,必有援手。」
  段子羽一驚道:「二哥也去君山?」
  張宇清不屑道:「我哪有閒心到花子窩去,現下教中主持乏人,我得快馬趕回,這群烏
合之眾,能鬧出什麼好戲來。」
  段子羽不忍拂其善意,接過花炮。心下去打定主意,無論如何凶險不測,也絕不使用。
  張宇清和他拱手告別,與手下人乘馬疾馳而去。段子羽和華山二老、葛氏五雄也乘馬緩
馳。
  越過此山,倒是一馬平川,八人八騎揚鞭奮蹄,疾馳一陣。
  葛無憂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恩公,您幾時入了綠林道?和那位張大寨主在何處
開窯立舵?」
  矮老者岳霖大怒,揚鞭欲打,喝道:「你奶奶的,我們掌門是頂天立地的好漢,何時入過
綠林道。」
  段子羽忙笑著攔住,道:「這位是誤會了,那位張大寨主並非綠林好漢,乃是天師教的
張二公子扮著玩的,其實黑道,綠林道也有不少令人佩服的豪傑。」他九叔歐陽九早年使是
黑道人物,是以他對這兩道人物倒也並不反感,否則豈容葛氏兄弟擁在鞍前馬後。
  葛無憂仍是半明不白,但見岳森動遙,這一天師教的張二公子是何許人物便不敢再啟齒
發問了。
  高思誠「咦」道:「天師教怎麼又在大路上攔起人來了?這回不知扮的是哪道人物。」
  段子羽一望,果然前面又聚了百餘人,呼叱打鬥之聲甚急,也中也是納罕,暗道:「不
知二哥又把哪路人馬截下了。」『、、葛無憂心中道:「這位大寨主處處安窯立舵。大大的
發財,比我們兄弟可風光多了。」嘖嘖稱歎,艷羨不已。
  八人騎至近前,定目一看,都是一怔。
  原來並非張宇清率眾攔截,而是一群少林和尚與人爭鬥。
  段子羽騎在馬上一看,少林寺擺下的居然暈鎮寺之寶「一百零八人羅漢大陣」據說此陣
自創出以來,尚未有人生出此陣。但要組成這大陣實也不易,單這一百零八名僧人就不易調
教得出,不單武功不弱,更須熟習陣法,相互之間配合莫契,攻守進退均極有章法,稍有錯
訛,便有被攻破之虞。是以少林立寺千載,這絕陣極少用過,平時所用多是十八羅漢陣、或
三十六羅漢陣。況且少林寺高手輩出,等閒不用劍陣,只一對一地比試,已是罕有敵手。不
知現今擺下這大陣對付何等強敵。
  他向陣裡一望,卻是啞然失笑,更詫異莫名。裡面竟爾是詹眷所率的崑崙派人、不禁有
殺雞用牛刀之慨歎。
  一百零八名羅漢僧個個灰衣飄飄,動轉如飛,手中一色水磨禪杖,更是呼呼風生,詹春
所率崑崙百餘人此際已躺下一半,其餘人狀似瘋虎,東奔西突,全然是不要命的招數。
  叵奈這陣法精妙,每十八條禪杖一組,攻守兼備、進退有據,崑崙派每人都似與十八名
羅漢僧對敵,一招不到,便被逼回亥心,退得稍慢,便被禪杖點中穴道,委頓於地。
  段子羽見這些和尚只打穴點脈,卻意不在傷人,略感安心,更是歎為觀止。武林各派俱
有各種陣法,他雖未俱見,卻想這羅漢大陣實可冠絕武林,無出其右者。
  少林方丈圓覺,長老空智一見他到來,登時凝神運力,預備一場生死大戰。但見他於馬
上端凝不動,大是詫異,不解他何以又不與崑崙派同仇敵愾了。
  段子羽飄然下馬,拱手為禮道:「大師,何以在此與崑崙派大起爭執?」
  圓覺還禮道:「詹女俠定要品評一下敝寺的陣法,卻之不恭,也只好從命了。」
  原來那日段子羽夜中巧聞詹春和蘇習之的狡計後,恰巧華山有警,遂藉故而去。崑崙派
失此強援,本無問罪少林的實力。叵耐西華子和衛四娘心痛師仇,說什麼也要與少林禿驢拼
個魚死網破,詹春和蘇習之拗不過,只得率眾二上少林。幸好有武當四俠斡旋調解,少林原
無滅崑崙之意,西華子和衛四娘雖然血性,但武當四俠的金面卻也不敢駁,是以兩方舌戰一
場,勝敗未分,崑崙派草草收兵,怏怏而返。
  兩派俱接到柬邀,也是冤家路窄,行至此處又遇在一處,西華子出言怒罵,衛四娘也拔
劍相向,雙方倒真鬥了起來。
  當年因金毛獅王謝遜之事,和少林寺結下樑子的著實不少。圓覺和空智等計議,居然攜
一百零八名羅漢僧赴會,有此大陣,敵手再多、再強,也毫無畏懼,與崑崙派人相爭,原無
需用此大陣,但此陣習練雖久,實戰卻少,要尋值得動用此陣的敵手也著實不易,是以靈機
一動,用在崑崙派上,也無非是要操練一番,跡近戲耍。崑崙派雖大感殊榮,卻實是消受不
了。況且此陣威力強盛,料理崑崙一派倒可兵不血刃,點穴拿人便是。否則動手過招,豈保
不流血死人,過節也愈來愈深,更難化解了。卻也是圓覺一片善心。
  段子羽笑道:「大師,武林帖上原講明要在君山的武林大會上解決各派過節,大師既然
應允赴會,想必是贊同宋大俠等的高識卓見,何以在此先行動起手來?」
  圓覺心中慍怒,暗道:「此子武功高明,不想口舌也如是尖利。」微微笑道:「是崑崙
派人先行動手,本派雖是出家人,總不成伸長脖子挨刀吧。」
  段子羽道:「大師既無意爭鬥,在下喝住崑崙派人,雙方暫且罷手如何?」
  圓覺合什道:「如此最好。」
  段子羽高聲道:「詹師姐、蘇師兄,且聽段某一言,先停下手來。」
  詹春等人早被大陣拖得疲憊不堪,沖既衝不出,打又打不過,眼見只有累死一途,聽段
子羽一喊,知道華山派既到,必有主張,登時住手。
  一百零八名羅漢僧也立時停住陣勢,個個蓄勢不發,以待號令,待得圓覺下令,方一隊
隊健步退出,秩序謹然,一絲不亂。此陣歷來只有方丈有權動用,是以這些僧人師承雖然不
一,但一組成此陣,卻僅聽方丈一人之令。
  須臾,羅漢僧撤畢,偌大的場中崑崙派人橫七豎八,躺滿一地,只有詹春、蘇習之、西
華子、衛四娘等十餘人尚挺立堅持,卻也都喘息粗重,汗透重裳。
  段子羽近前道:「詹師姐,天下武林大會在即,有什麼過節何妨在大會上解決,公道自
在人心,天下英雄面前,崑崙自會得還公道,何必汲汲於一時。」
  詹春情知段子羽是給她台階下,也頗為感激,應聲道:「謹依段師兄台命。」
  少林寺贏了一陣,招呼也不打,徐徐離去。段子羽本待即刻便走,但見崑崙派如此慘
狀,心中不忍,躍入場中,在地上每人身上拍打幾掌,解開穴道,這些人起身站起,均面帶
愧色。
  詹春拱手道:「多謝師兄援手之德。」
  段子羽一笑置之,心中暗道:「你們夫婦別再想什麼陰損之計害我,就上上大吉了。」
  時近傍晚,崑崙派人又累又餓,便就地埋鍋造飯。葛氏五雄快馬跑至鄰近市鎮,買來
雞、肉、老酒,孝敬恩公。
  這五人打家劫舍多年,腰囊頗豐。
  一夜無話,天亮後,百多人迤邐而行,段子羽和華山二老、葛氏五雄催馬先驅,一路黃
塵而去。
  行至中午,八人來至一酒樓中用飯,飲酒間。
  樓梯上走上一位小叫化來,行至段子羽身邊道:「是華山段掌門嗎?」
  段子羽道:「在下便是。」
  小叫化遞上一紙,轉身便行。段子羽打開紙一看,上寫:妹子被捉,快帶九陰真經贖
我,城外十里亭,獨自一人來,否則妹子性命不保。「署名處畫了三隻手。段子羽一見便知
是史青所書,看罷大驚,不知哪位對頭要挾自己,武林中想得到九陰真經的可大有人在。心
中惶急,對二老和五雄道,」幾位慢用,我稍去即來。「幾人見他神色陡變,心知有異,但
他不說,誰也不敢亂問。段子羽一至樓下,便有一青瘦漢子道:「段掌門請隨我來。」
  段子羽急怒交加,一伸手,九陰白骨爪扣住那人肩骨,勁力透入,喝道:「我青妹怎麼
樣了?」
  那人痛人骨髓,登時滿額冷汗涔涔而下,叫道:。「段先生,你若殺了我,你那青妹就
沒命了。」
  段子羽心中一凜,忙收回手,笑道:「在下一時性急,出手太重,原恕則個。」
  那人悻悻道:「這還差不多。」自管在前面引路。段子羽雖心急如焚,卻也不敢逼迫,
一步步隨之而去。
  好在那人步履尚健,不多時便已來到十里亭邊,叫道:「幾位大哥,人帶到了。」
  段子羽向亭中一望,果見史青坐在一張椅中,左右有五六名大漢執刀環立。史青髮髻上
鳳釵顫動,頸項中珍珠練晶瑩生光。宛然便是相別時的模樣。心中一痛,便欲過去。
  一名大漢厲聲道:「段大俠,你若過來,我便一刀砍下莫怪我辣手無情。」
  段子羽忙止住,強自鎮定道:「幾位和段某素無瓜葛,因何玩這一手。」「」那人獰笑
道:「段大俠威震武林,憑我們幾個山蟊小賊豈敢和段大俠為敵,只是那九陰真經乃武林至
寶,誰個不想得到,說不得只好得罪了。」
  史青幽幽道:「羽哥;是他們逼我寫的,你別怪我。」
  段子羽道:「妹子莫怕,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也要救出你來。」
  幾人轟然大笑,那人豎指道:「好個多情多義的郎君。我們兄弟與段大俠無怨無仇,自
也不會要了段大俠的命。請將九陰真經拋過來。」
  段子羽強笑道:「朋友,誰能整天帶著九陰真經在身,你先放了我妹子,一切都好商
量。」
  那人冷笑道:「段大俠把我們兄弟當三歲孩子耍,反正我們也朝了相,今後也逃不過段
大俠的手掌,就和這美人同歸於盡吧。」幾柄刀光一閃,齊向史青砍去,史青嚇得尖聲大
叫。
  段子羽喝道:「且慢。」
  那幾人停刀不發,猙獰道:「段大俠既不肯交出九陰真經,還有何說?」
  段子羽凝聲道:「九陰真經我久已背熟,就念出來給你們聽,你們用紙筆錄下便是。」
  那幾人竊議有頃,沉吟道:「這倒也使得,只是誰敢保段大俠不是胡縐一篇經文給我
們?」
  段子羽怒聲道:「在下一言九鼎,說給你們便是真的。」
  那人笑道:「好吧,衝著華山段先生的大名,我們信得過,只是還有一節要委屈段先
生。」
  段子羽道:「還有什麼花樣?」
  那人道,「段先生就算把真的九陰真經復誦給我們,我們兄弟一時也逃不遠,還不是一
樣命喪段先生之手。這裡有顆丸藥,三年之後才會發作,除我們兄弟外,沒人有解藥,段先
生把這顆丸藥服下我們就放心了。」
  史青尖叫道:「羽哥,別吃,讓他們殺了我,給我報仇就是。」
  那人刀尖虛晃,喝道:「你再敢多說一句,我便在你臉上劃一道,看可好看。」
  段子羽喝道:「嚇唬女孩子算什麼好漢,把毒藥擲過來吧。」那人讚遣:「好膽識,夠
情意。」隨手一拋,一粒藥丸破空而至,段子羽伸手接住,看也不看,拋人口中。冷冷道:
「這回行了吧?」
  那幾人齊地收刀,向史青躬身道:「小姐,行了吧?」
  史青驀地坐起,盈盈一笑道:「行了,都滾回去等著領賞吧。」
  引路的青瘦漢子道:「小姐,我這差事可比他們苦多了,這賞可得多些。」
  史青一腳把他踢開,笑罵道:「無賴,叫你做這點事還斤斤討價,先賞你一腳。」
  這幾人嘻嘻笑笑,向段子羽作了幾個怪相,哈哈而去。
  段子羽被這猝然而生的變化驚得神情木然,待得他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直想大哭大鬧一
場,可連這大哭大鬧的情緒也沒有。
  史青見他臉色慘白,神情木然,狀似白癡一般,大是不忍,走過來笑道:「羽哥,是妹
子的不是,妹子給你賠禮了。」嬌軀盈盈,拜了下去。
  段子羽慘然道:「好妹子,真是好妹子。」拂袖便走。
  忽聞史青泣聲道:「好,你是嫌我沒死,心裡不快意,我就死給你看。」
  段子羽忙回頭,見她當真翻出一柄匕首,向心窩扎落。
  心下駭極,飛身一掠,隨手一記「蘭花拂穴手」拂在她手腕上,匕首噹啷落地。
  史青大哭道:「你走啊,又來管我做甚。你去做你的華山掌門,作天師教主的乘龍快婿
好了,幹什麼理我的死活。」
  段子羽滿腔怒氣,被她這番尋死覓活,撤嬌耍賴,登時影兒都沒了,倒覺自己欠了她好
大的情份。忙俯身抱起她道:「好妹子,別怪我惱,消遣尋樂子也沒你這般作的,剛才把我
的魂兒都嚇沒了。」
  史青聽他說得情意深摯,方纔那番甘服毒藥,復誦真經以救自己的情景更是感人,破涕
為笑道:「都怪你,負心短命的小色鬼,這麼長時間連影兒都瞧不到你。好好的去當那勞什
子掌門,三不知刮答上了天師教的小妖女,惹得我娘只好把我關在房裡,一步都不許出來,
這會子才得空兒偷著跑出來,也恨我自己賤,偏忘不了你這負心薄情的小色鬼。」說著笑著
又大哭起來。
  段於羽霎時慌了手腳,全身的絕世武功可是一招也用不上,只得「好妹子」「乖妹子」
叫了幾千、幾萬聲、史青才收淚不哭。
  段子羽此時方知為何史幫主那日在華山上對自己冷談之至,原來是為了自己與張宇真這
段公案。又聽史青說得淒苦,更感歉疚殊深,只得軟語慰撫。
  史青自與他相見後,便已私心戀慕,情根深種,一顆芳心全繫在他身上。闊別數日,不
知作了多少相思夢,流了多少相思淚。今日好容易得見,也就如得了鳳凰般,歪纏了一陣,
也便歡喜無限。
  十里亭雖僻靜,但其時乃是正午時分,路上頗有行人往來。史青忙從段子羽懷中溜了下
來、攜著他的手來至一問茅草屋中。。、~=>、這是丐幫的一處分舵,舵中弟子早已聞訊
遠逃,將屋子騰出來,以備大小姐歡會之用。
  段子羽欲回酒樓知會二老一聲,無奈史青得了他再不肯放開,生怕他從空中飛了去。段
子羽只得草草擬就一封書函,言明另有要事。待君山大會上再見面。史青自有一套招喚丐幫
弟子的辦法,將書函命人傳交給二老。
  諸事停當,一間茅草屋便如洞天福地一般,郎情妾意,不輸於神仙伴侶,如花美
眷。、、、丐幫其實並不窮,除少林、武當每年均有皇室、顯貴的大批香火銀兩,可稱豪富
外,丐幫在其他門派中可居首富之席。只是限於幫規,這間分舵外表簡陋破爛,裡面卻頗富
麗堂皇。
  段子羽笑道:「好妹子,你怎麼想出這麼個法子來鬧我?」
  史青嗔道:「還不是你風流成性,喜新厭舊,我是試試你對我有無真情。」
  段子羽見她薄嗔微怒,似笑不笑的神情煞是動人,不覺心癢難搔,笑道:「我若無真情
呢。」
  史青道:「那只怪我認錯了人,一刀刺死自己就是了。」
  段子羽聽她說得莊重無比,心下駭然。「史青慢慢偎上身來,段子羽聞到她身上那股異
常的體香,不禁情懷大動,伸手去抱她,史青一笑躲開,碎道:「只許好生坐著說話,不准
動手動腳的。」段子羽氣苦,卻也徒唉奈何。
  史青又笑道:「攪得你一頓飯沒吃好,等我去做給你吃。」
  她倒不愧是七手童子的高徒,烹飪手段較諸武功高出多多,丐幫分舵自是諸物齊備,不
多時便整治出一席精美的菜餚來。
  史青替他斟上酒,屈膝道:「小女子手藝低微,段大掌門將就用吧。」
  段子羽見她滿臉丹霞,嬌暈欲流,盈盈秀眸中更是春波蕩漾,風情萬種,心中愛極,又
去抱她,史青托地跳到桌子另一面了。
  段子羽氣苦道:「好妹子,別捉弄我了。」
  史青嬌笑道:「誰叫你是個負心短命的小色鬼,偏叫你看得動不得。」又隨口哼起小曲
來,神態佻脫,把段子羽鬧得啼笑皆非,愛恨不得,也算得小小的風流孽報。
  兩人慢飲調笑問,史青忽正色道:「對了,都是你鬧的,正經事兒都忘了說。」
  段子羽見她忽然間鄭重起來,唬了一跳,道:「有什麼事,這麼大驚小怪?」~史青扁
扁嘴道:「我來時正見到少林寺的和尚和武當四俠聚在一處,說你是天師教主的私叔弟子,
又說你和天師教主的千金小姐混在一起,夾纏不清,這次武林大會上須得用心防範你,那神
態像是對你不利。」
  段子羽鬆了口氣,這事早在他預料之中。殊不為奇。
  史青見他面色輕鬆,猶不放心道:「這些人厲害得緊,你也要小心些才是。好在是在我
們家開武林大會,他們要敢動你一指頭,我們丐幫就和他們拼了。」
  段子羽大是感動,笑道:「沒這麼嚴重。」
  史青妒意又生,道:「羽哥,你老實講,你與天師教那小妖女究竟有沒有……」
  段子羽大窘,情知此事定說不得,只得來個笑而不答。
  史青見其神色,已察知幾分,悠悠道:「罷了,算我命苦,也怨我人賤,偏偏想著你,
愛著你。」又淚眼漣漣。
  段子羽心中微痛,更增憐愛,輕舒猿臂,將她抱了過來。
  這一次史青不再撐拒閃避,如頭小綿羊般倒在他懷裡,星眼朦朧,半開半閉。
  段子羽把頭俯在她雪白的頸項中,飽嗅了一番異香,中心如醉,不由得在她柔嫩光滑的
頸上細吻起來。
  史青身軀顫動,嬌息喘喘,不住價閃避,口中卻顫聲叫「羽哥」不止。段子羽吻遍頸
項,便吻住她櫻唇,史青情動已久,將柔軟的丁香送入段子羽口中,攪動口咂,嘖嘖有聲。
  其時已是夜色深沉,一入冬季,夜色自是一天比一夭降臨得早。這一晚濃雲彌空,星月
不見,茅屋外惟有濃重的夜霧。
  。段子羽品弄良久,情火益熾,史青原有「只為出來難,任郎恣意憐」之意,此際漸入
佳境只感渾身綿軟,心如火熱,一絲力氣也沒有了,任其寬衣解帶,同入鴛鴦帳中,作回巫
山好夢。
  有頃,雲收雨歇,段子羽撫摩她溫柔如脂的嬌軀,痛憐不已。回手一摸,才發現她滿臉
俱是淚水,訝然道:「好妹子,怎麼了?」
  史青幽幽歎了口氣,靜靜道:「羽哥,妹子這身子給了你,這一生一世也都屬了你了,
你若是有一日負了我,妹子有死而已。」
  段子羽重重道:「好妹子,我絕不是薄情寡義之人,你也不必老擔著這份心事。」
  這一夜兩人幾番雲雨,恩愛綢繚,難以盡訴。直至五更時分,方相擁著酣然入夢。
  段子羽屈指算來,距大會之期尚有多日,此地距君山不遠,是以也不急於上路,二人如
膠似漆地過了幾天蕪爾新婚的日子。史青心中雖亙著一個張宇真,但當此千金良霄,也不想
大煞風景,兩人都避而不談,倒也相處無間。
  這一晚大鳳驟起,雲霧陰,兩人正在房中嬉鬧調笑,忽聞門外傳來橐橐的靴聲,甚是沉
重。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39

第十三回礶 陡振雄風敗幅王

  段子羽一掌擊滅燭火,悄聲道:「且看來人是什麼路數。」
  只聽門外一人怨聲道:「他奶奶的,咱們兄弟們打下的江山,讓人家坐了不算,現今連
路都走不得了,偏得選這樣的鬼天氣才敢出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老弟,這事兒是氣
不得的。朱元璋那混蛋倒也罷了,好歹也是咱們明教出身,他坐了龍庭,將國號定為『大
明』,總算沒混盡天良。武林這群混帳王八蛋,先前張教主在時,哪一派不惟咱們明教馬首
是瞻,現今也牆倒眾人推,又和咱們作起對來。」
  段子羽心中一凜,知道是明教中人,不再遲疑,悄然推開門扉,來至兩人身後,倏出左
爪,噗哧一聲插入一人腦中,這人猝然中擊,又是至命要害,兩眼珠凸出,聲都沒出,便已
斃命,仍挺立不倒。
  另一人兀自喃喃道:「兄弟,咱們也快些動身,趕到君山聽令,晚了要受責罰的,」段
子羽又一爪出,那人也不明不白中魂赴幽冥。
  段子羽對明教也不甚瞭解,只是因張宇真之事遂和明教結了怨仇,他兩番都差點死於韋
一笑和殷野玉之手,對明教自是恨極,是以一見明教中人,便辣手相向,絕不容情。
  段子羽對史青道:「咱們須得盡快趕往君山,莫讓這些魔崽子著了先鞭。、史青一聽魔
教傾巢而出,要在君山大鬧一場,早已惶急無著。兩人稍稍打點些行裝,不顧夜深風大,匆
忙上路。這日來到岳陽城外的一處樹林中,遙見幾人被吊在樹上,手腳亂動,掙扎不脫,口
中兀自亂罵亂嚷。段子羽見是葛氏五雄,心中大奇,忙近前放了他們下來,笑道:「五位葛
兄在這兒練什麼奇功呢?」
  老二葛無病大窘道:「這兒日我們兄弟心中一樂,吃得大多,怎麼也消化不了,便想出
這麼個法子來。」
  史青笑道:「這法子雖然是費事些,倒也奇妙有趣,若非葛氏五雄聰明伶俐,換了旁人
是再也想不出來的。」
  五人不住大點其頭,先時的一點窘迫登時化作得色。
  史青又道:「不過這法子見效遲些,我這裡有幾粒巴豆丸,便是你吃得再多,再硬,一
粒巴豆丸下去,也立時消化無餘,幾位何妨試上一試?」
  葛無憂忙擺手不迭道:「多謝姑娘好意,我兄弟們這陣子已是肚子空了,姑娘丹藥練制
不易,還是留作大用吧。」
  其他四人也謙謝不遑,無論史青怎樣勸,也不敢試上一試。
  段子羽道:「我那兩位師叔到何處去了?」
  五人又是一頓快嘴快舌,夾纏不清。段於羽半天才聽明白是被少林、武當派人請去,想
必是各派首腦要先擬議一番,尋不到他只好將二老請去了、至於這五雄被何人吊在樹上,飽
受冷風灌肚之苦,段子羽也懶得問。這五人渾渾噩噩,多嘴多舌,必是得罪了哪位前輩高
人,將之倒吊起來,略施薄懲。
  史青卻是不依不饒,追問道:「五位大哥,把別人吊在樹上的功夫我見得多了,稀鬆平
常得緊。但如你們這般自己吊上樹去,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門功夫可奇妙高深,不知能否
再練一遍,給我們開開眼界。」
  五人登即愕然,五雙鬥雞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俱作聲不得。半晌,葛無憂方道:
「姑娘莫怪,這門功夫雖然淺陋,卻是我們伏牛派不傳之秘,外人面前是練不得的。」
  段子羽笑道:「既是人家祖傳秘功。不看也罷。」五人這才大放其心。「笑逐顏開。幾
人一齊進了岳陽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酒樓、客棧人滿為患,較之過節、過年還
要熱鬧幾分。段子羽心中有事,不欲在城中停留,直趨洞庭湖邊。早有丐幫弟子備好船隻,
專門渡送各派人眾,此刻撐了一隻大舟過來,頓飯工夫便至丐幫總舵君山。段子羽等走至中
途,山上已得傳報,丐幫史紅石幫主,武當四俠齊來迎接。雙方施禮畢,史紅石怒目橫了史
青一眼,礙於眾人面前,也不好大加數落。史青忙笑著上前,摟住史紅石脖子道:「媽,女
兒此次出去,可查知了一件大事,這回好可要給女兒記上一功。」
  史紅石見女兒撤嬌親熱的樣子,心下登時軟了,佯怒道:「你除了胡鬧,還會什麼,待
回去先給你頓板子吃。」
  幾人到得山上,在丐幫議事大廳中坐地,少林圓覺、空智、崆峒虛舟、崑崙詹春等已然
在座。
  史紅石笑道:「段掌門來到,敝幫上下若有怠慢不周之處,尚請鑒諒。」
  段子羽起身回道:「豈敢,晚生路遇一事,遲至幾日,令諸位前輩等候,已然不恭。」
  詹春忙問:「段師兄,遇到何事耽擱住了?」段子羽心下暗道:「此事可萬萬說不
得。」笑道:「在下沿途遇見幾個魔教中人,探聽到魔教已然傾巢出動,要對付我們的武林
大會。」
  殷梨亭冷冷道:「段掌門沒探聽到天師教要如何對付我們嗎?『他岳丈楊逍乃是明教教
主,殷梨亭愛妻情重,兼及明教,聽段子羽一口一個」魔教「,心頭火起,出言譏刺。段子
羽霍然站起,怒聲道:「殷六俠,在下敬你是前輩,望你言語自重。」
  殷梨亭淡淡道:「不自重又如何?」
  段子羽森然道:「在下此來是應四位前輩之邀,前輩如欲教訓晚生,就請出廳。」
  殷梨亭方欲站起,宋遠橋喝道:「六弟,不得無禮,段先生乃是我們兄弟請來的貴賓,
武當派是這麼待客的嗎?『』殷梨亭見大師兄動怒,那是少有的事,登時唬得不敢作聲。俞
蓮舟笑道:「段先生,我六弟性子急,莫見怪。敝教與明教大有淵源,段先生與天師教也關
系匪淺,這都是武林皆知之事,也無需遮遮掩掩。今日我們既來至此問,便當將此節揭過,
咱們對事不對人,且莫管是明教還是天師教,只要有傾覆各派、荼毒武林之舉,我們聯手共
誅之。」
  段子羽緩顏坐下,笑道:「俞前輩之言甚是。」向殷梨亭望去,殷梨亭雖滿面怒色,卻
不敢再出言譏刺。
  宋遠橋、俞蓮舟和張松溪均疑慮重重,此次武當派主持召開這武林大會,主旨乃在對付
天師教。只是明教素為武林公敵,若不將之署在前面,實也說不過去,不料明教的朋友競爾
認了真,欲前來擾犯,倒是大出意外。
  段子羽來至為華山派預備的客舍中,二者早從屋中接出來。三人坐下後,岳霖怒道:
「掌門,我看這大會咱們華山派退出為好。」
  段子羽不解道:「這是為何?」
  岳霖道:「自我們到後,表面上倒是將我們當客待,暗下裡卻派人監視,倒像我們有什
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何苦受這齷齪氣。」
  段子羽神色凝重,倏至窗前,向外一望,果見不遠處人頭綽約。心中大怒,道:一都是
堂堂武林英雄,卻作這等下三濫勾當。「說話間,丐幫執事弟子奉上茶來,段子羽笑道:
「這位大哥,請回稟你家幫主,在下三人雖然武藝不精,尚自保有餘,四周的護衛便撤了
吧,天寒地凍的,也太過辛苦。」
  這名弟子乃是總舵專司札儀之人,何等精明。聞言便知其意,既詫異又惶恐,向窗外望
了幾眼,道:「段掌門,這些人都不是本幫弟於,此事小的即刻回稟幫主得知。」
  段子羽淡談道:「既非貴幫弟於,就由他去吧。段某人光明磊落,卻也不懼這個。」
  這人唯唯退下,三人揭開茶蓋一看,沏的是本地名產「老君眉」,淡香宜人,飲之醇
然。
  一杯茶尚未飲盡,窗外忽傳呼叱喝鬥聲。三人愕然,出去一看,競是史青與幾名武當弟
子喝鬥起來。
  這幾名弟子都是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座下弟子,武功已大有根基,出手隱隱然有幾
分名家鳳范。史青以一對幾,本來不敵,但武當弟子豈敢傷這位丐幫小主人,是以均只守不
攻。史青一套降龍十八掌打完,也是嬌喘吁吁。
  史紅石和俞蓮舟等人聞訊趕來,大是差愕,兩下喝住,俱不明所以。
  原來那名執事弟子退出後,半途上遇見來探望段子羽的史青,史青見他神色憤憤然:
「一問方知」武當派居然派弟子監視華山派。心頭火起,逕行到這裡,二話不說,出掌使
打。使的是丐幫鎮幫掌法「降龍十八掌」,武當派若非人多,猝然之下當真要折在她手裡。
  史紅石和俞蓮舟問明情由,史紅石倒還罷了,俞蓮舟臉色陰沉得滴出水來。少林寺的圓
覺、空智僧提議對段子羽嚴加防範,但俞蓮舟一世行事光明磊落,從未作過偷偷摸摸的事,
便是他的仇人、對頭也深服其為人,當下便回絕了,不想此刻真有此事發生。他知大師兄早
已萬事淡薄,不會作這等事。四弟張松溪計謀百端,或許有之,便向張松溪望去,張松溪搖
了搖頭,又向殷梨亭望去,殷梨亭也意示無此。俞蓮舟知道這二人從不推諉掩過,既示意無
之便是當真沒下過監視華山之令,而自己更是沒有。
  岳霖見他們兄弟四人望來望去,俱不作聲,心中惱怒,大聲道:「俞二俠,你們若對華
山派不放心,何必邀我們來,既邀我們來了,又將我們當賊對待,此是何故?華山派雖小,
也不是任人欺侮之輩,武林大會未開,咱們兩派倒要先了斷一下了。」
  段子羽忙笑道:「師叔言語太重了。此事想必是誤會,武當弟子,名門高弟,豈能作這
等下三濫的勾當。」
  史青嗔道,「好啊,我出力替你打發這些人,你倒從中作起好人了。武當弟子們規謹
嚴,行事端方,倒是我惹事生非了?」
  段子羽苦笑,本想雜以笑語混亂了此事,不想史青不依不饒的,史紅石也連聲喝叱,對
武當派以客凌主,在自己家裡遣人監視客人大是不滿。
  俞蓮舟眼中電光一閃,向幾名弟子望去,幾名弟子登時跪倒在地,心頭鹿跳,俞蓮舟冷
冷道:於是誰叫你們作此等事來,據實講來。「俞蓮舟的大弟子囁懦道:「是徒兒擅自主
張,怕有夭師教妖人混入。」
  段子羽冷笑道:「這位仁兄何出此言,天師教雖然有符咒役鬼,仗劍驅邪之舉,是否靈
效誰也不知,現今也未公然與武林為敵,何以叱之為妖人?」那名弟子被他抓住語病,一時
語塞。
  俞蓮舟慘然道:「段掌門。史幫主,都是俞二騖鈍無用,門規鬆弛,致有此等事出,俞
二自會還出公道。」
  段子羽笑道:「俞前輩言重。些須小事,何足掛齒,賢高弟雖不免忒煞多疑,也是為武
林著想,其意可嘉。」
  段子羽愈是說得輕鬆,俞蓮舟臉上愈是掛不住,沉聲喝道,「呈上劍來人。」
  武當弟子入門之初,先授以基礎功夫,待得根基牢固後,方授以劍術,授劍之時,每人
劍上都有自己的名字,「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幾人一聽呈劍,登時魂飛天外;嗑頭
道:「掌門開恩,弟子等絕不敢再犯。」
  俞蓮舟緩緩道:「一之為甚,豈可再乎,呈劍上來。」幾人見其意決絕,個個面如土
色,雙手捧劍過頂,眼中淚水簌簌而落,有兩人已哽咽出聲。這幾人中有宋遠橋和張松溪的
弟子,二人俱不忍看,背過身子去。
  段於羽雖不明細故,卻也知俞蓮舟要施以竣嚴門規,見幾人如待宰之牛犢般,大是不
忍,向前一揖道:「俞前輩,此番便算是華山得罪了武當,晚輩給您賠罪如何,請看在晚輩
薄面上,放過他們一馬。」
  俞蓮舟長歎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等教訓不嚴,致有劣徒弟子冒犯尊長之事,
如不嚴加懲處,何以對天下武林。」
  史青笑道:「不知怎生個嚴懲法?」
  俞蓮舟森然道:「廢除武功,逐出門牆。」
  饒是史青膽大,也噓得一吐舌頭,竟爾收不回去。這等嚴懲實與處死無異,蒙羞更深。
  段子羽又一揖道:「武當門規謹嚴,天下誰個不知,此事也不過細枝小節,俞前輩如是
嚴懲,倒令貴我兩派生出嫌隙,殊非精誠團結之本意,晚輩斗膽,向前輩討個情。」
  武當四俠調教這幾名弟子不易,平日待之更如親子一般,若非怕人恥笑門規鬆弛,再引
起武當、華山的仇隙,豈願施以最厲之門規。見段子羽殊無幸災樂禍之意,反倒苦苦求情,
大是詫異。俞蓮舟處罰之意本絕,但段子羽的面手也不好不給,堅欲責罰倒近乎嬌情了。是
以拱手還禮道:「段先生宅心仁厚,既是段先生金口相請,權且饒這幾人。大會期間,不許
踏出房門半步,否則格殺勿論。」
  幾名弟子磕頭謝了恩,又向段於羽磕頭道:「多謝段師叔大恩。」滿面羞慚,回房去
了。。
  宋遠橋、張松溪、殷梨亭都鬆了口氣,這三人都見過段子羽格殺明教五行旗人眾的辣
子,是以認為他是心地歹毒之人,雖見他當上華山掌門,心下頗不以為然,眼見幾名心愛的
弟子要受門規嚴懲,欲救之卻是有心無力,這等門規之事縱然宋遠橋也無法出言干涉,心中
惶急無著。不想段子羽居然不計嫌隙,以一派掌門之尊,苦苦為之求情,保全下了幾大弟
子,既感匪夷所思,又驚喜逾恆,對段子羽更是感激。「殷梨亭心性耿直,當下走到段子羽
身邊,躬身抱拳道:「段掌門,適才小可在大廳中多有冒犯,還望海涵。」
  段子羽忙躬身還禮道:「豈敢,前輩俠名四播,晚輩心儀已久,豈敢當前輩大禮。」
  段子羽回至屋中,史青也隨後跟來,嘟著小嘴道:「羽哥,你也忒煞濫充好人了,那幾
個壞東西死不足惜,你又何必替他們求情。」
  段子羽笑道:「人皆有惻隱之心,此乃仁心之端也,這些人雖有小過,責罰卻也太
重。」
  史青嬌嗔道,「好啊,你是繞著彎罵我沒有惻隱之心,心地歹毒,看我能饒了你。」說
著近前要打,段子羽忙笑著躲過,史青性子一發,非打到他不可,兩人繞著屋子追打廝鬧起
來。
  華山二老恰好推門進來,一見大是尷尬,進退不得。高思誠搔頭道:「怎麼又是老婆打
老公。」
  史青本感難為情,聽他個「又是」,醋意大發,冷笑道:「又是,以前是哪個?」
  段子羽苦笑道:「你也是聽風便是雨,二師叔隨口說著玩的,你也當真。」
  史青悻悻道:「又來哄我,你不說我也知道,還不是天師教那個小妖女。」
  高思誠忙道:「不是那個。」
  史青惱怒更增,道:「原來還有,究竟有多少個。」
  段子羽微惱,厲聲道:「青妹,別胡鬧了。」
  史青見他發火,委屈更甚,一摔門,哭著跑出去了。
  高思誠愣頭愣腦道:「掌門,你這些老婆怎麼都這麼凶,專會打老公。」
  岳霖怒極,喝道:「師弟,還只管胡言亂語,壞了掌門的好事,我以門規處置你。」
  高成誠嬉笑道:「師哥,那你罰我面壁三年好了,可莫罰我娶幾個打老公的老婆。」
  岳霖氣極反笑,伸手給他一掌,笑罵道:「你就是想娶,華山門規也沒這一條。」拿這
師弟卻也著實無招。
  忽有一丐幫弟子來到,躬身稟道:「幫主和武當俞掌門有請段掌門和兩位前輩,有大事
商議。」
  幾人都感納罕,方離開不久,又出了什麼大事。便隨這弟子來到議事大廳。
  剛一進門,便見滿廳人眾神色鄭重,大是不解。陸續又有幾派掌門,幫主到來,也都感
茫然不解。
  史紅石拍掌道:「抬上來。」
  卻見二十餘人抬著十餘副擔架上來,擔架上蒙了黑布,史紅石喝令揭開,黑巾一撤,是
十幾名面色紫青的死屍。
  廳中登時群相聳動,哄然竊議不止,史紅石道:「這是在岳陽城外十里處發現的,請各
位法眼,鑒定一下對頭是誰。」
  段子羽細一打量,又至死屍旁驗了傷勢,森然道:「吸血蝠王韋一笑。」。
  滿廳的竊議聲立時停止,霎時間鴉雀無聲,不少人面露懼意,向廳外張望,似是怕韋一
笑突然闖進來。
  史紅石凝聲道:「確是韋一笑下的毒手?」
  段子羽道:「寒冰綿掌,是韋一笑的獨門武功,武林大會未開,他倒先殺人立威,送這
一份重禮來。」,史紅石拍掌道:「來人。」隨聲進來幾名四、五袋弟子史紅石道:「多派
些人手,察查韋一笑的行蹤。」
  段子羽道:「史幫主,這倒不必了。韋一笑之輕功獨步宇內,盡人皆知,兼之形蹤詭異
莫測,查是查不出來的。即使僥倖撞上面,反倒徒折了人手。」
  廳中人俱感有理,莫說丐幫的普通弟子,便是這廳中也沒幾人是韋一笑的對手,貿然跟
蹤查察惟有多傷人命,史紅石皺眉道:「終不成任其自由往來,橫行無阻吧?」
  段子羽笑道:「前輩明鑒,韋一笑雖行事毒辣,卻也是一世之豪,此來不過是尋大會主
腦的晦氣,未必會胡亂出手殺人,既知他已到了左近,咱們在此恭候便是。」
  大家俱覺這守株待兔的法子有些迂拙,可除了這法子,卻誰也想不出良策了。若說出手
去圍捕這凶名素著的吸血幅王,除了武當四俠、少林寺的高憎,可無人有此本領。段子羽雖
心中不懼,但要他單身捕殺韋一笑,也知無此本事,況且韋一笑既到,楊逍、范遙、殷野王
等必也趕到,一場兇殺大戰怕是不能避免了。許多人不禁粟粟危俱,只感參與這武林大會怕
是凶多吉少。
  眾人散後,段子羽信步在山上走著,忽聽一塊大石後有女孩子的嚶嚶啜泣聲,忙轉過來
一看,卻是史青。
  史青見他到來,起身便走,段子羽上前拉住她手。史青惱怒未消,摔脫手又走,卻直撲
段子羽懷裡。原來段子羽一式「橫移乾坤」便將她去路封實,史青走得又急,竟似自行投懷
送抱一般。
  史青又羞又惱,粉拳不住價擂打段子羽,段子羽柔聲道:「好妹子,輕一點,別硌疼了
你的手。」史青倒被氣噗哧笑了,道:「你就會欺負人。」
  段子羽笑道:「我哪敢,不過韋一笑已經侵入這附近了,我是怕你亂走亂動,被他撞
著,給你在喉嚨上咬一口,那可不妙得緊了。」
  史青一聽韋一笑的名頭,也唬得心裡發毛,強笑道:「這裡四海英雄濟濟一堂,韋一笑
他敢來?」
  段子羽苦笑道:「這天底下還有能讓韋一笑懼怕事兒?」
  忽聽一人道:「你小子倒是老夫的知已,且饒你一掌。」
  兩人一怔,驀見石後暴起一人,尚未看清面目,已電閃而去,一溜煙般已蹤影不見。
  史青嚇得緊偎在段子羽懷中,緊緊摟住,心頭突突跳個不止。段子羽也是心中駭然,自
忖武功已致上乘,卻被入侵至身邊而不覺。一則是自己的心思全放在史青身上,二則這韋一
笑的輕功也是忒高,已至不可思議之境界。方纔這一掌若打向自己,自己身負九陰神功,料
來還堪受上一掌,若是擊實史青一掌,恐怕救都不及了。額上也不禁汗出,後怕不已。
  段子羽再不敢離開史青半步,直將之送進史紅石寢居內堂。史紅石聞聽,也是駭然色
變,心知女兒是撿了條命回來。不想韋一笑上午在岳陽城外殺人立威,午後即已神不知、鬼
不覺地潛入總舵。若想對他加以防範,倒也著實不易,急召武當四俠前來計議。
  武當四俠得知後,默然半晌。段子羽心知這四人與韋一笑交誼篤厚,此次開武林大會實
是旨在對付天師教。不料這位朋友會錯了意,大是不給面子,令武當四俠好生難做人。酚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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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他隨便藏在哪裡,咱們都找他不出,好在明日武林大會即開,咱們多加防範些不就夠
了。此事先莫讓外入得知,免得庸人自攏,粟粟自危。」
  幾人一致贊同,段子羽暗自思忖,只到了了個韋一笑,已鬧得人人自危,若是群魔齊
至,又將如何?武當四俠武功精絕,但武當與明教淵源極深,未必會出全力對付明教,山上
主人除了少林圓覺、空智、丐幫史紅石和兩三位長老、崆峒虛舟道長和自己外,實無人堪與
韋一笑、楊逍、范遙等人對敵。此際君山之上群雄濟濟,他卻大感形單勢弱。
  驀地裡想起百劫師大來,忙道:「峨嵋派怎麼還沒到來?」
  俞蓮舟也是不解道:此事恁怪,百動師大曾飛鴿傳書來,言道一定到會,不知被何事耽
擱住了。「段子羽心中陡然一驚,道:「該不會是與魔教的幾大魔頭相遇,被阻住了吧?」
  俞蓮舟想想道:「這倒或許有之,不過百劫師太武功高絕,縱然遇敵也不會有甚凶
險。」
  段子羽也不願向壞的方面想,只是心下仍不免惴惴。
  到了晚間,群星俱隱,一月獨明,朗照乾坤。其時已是寒冬季節,朔風呼嘯,地上薄有
積雪,月光下反耀著銀光。
  段子羽心中有所憂,難以安枕,便在四處行走。他上山雖沒幾日,但華山派掌門名頭顯
赫,各派人眾倒無不識得他。丐幫密佈山中的明哨、暗樁見是他,一禮退後。
  月光下,他忽然看見雪地上有兩道淺淺的痕跡,若非用心察看,決看不出來。
  段子羽一看便知,這是絕頂輕功高手留下的印跡。所謂「踏雪無痕」,在厚且硬的積雪
上固能辦到,在這等軟而薄的雪上是作不到的。他心知有異,這等輕功山上幾位武林名家固
然也能作到,卻不會無緣無故地施展出來。
  當下也不作聲,暗循淺痕而去,越過一道小嶺,來至一叢灌木林旁,印跡便已消失。
  段子羽察視四周,了然無異,心中卻有數,沉聲道:「韋蝠王,大駕既已到此,何須遮
掩行藏,請現身吧,華山後學段子羽恭候指教。」
  前面丈餘地方雪地中驀然鑽出一人,陰陰笑道:「好小子,真有眼力,到不知你的藝業
如何?」月光中,只見韋一笑一襲白袍,臉色青白,似是未吸飽人血。
  段子羽冷喝道:「不叫你失望便是。」兩手成爪,驀然前衝,九陰白骨爪當頭抓下。
  韋一笑不料他輕功精進如斯,一絲大意,險些沒避開此爪,幸虧他身法如電,爪風臨
頭,已然一飄避開。
  段子羽又一爪抓到,喝道:「再吃一爪。」韋一笑身形一輕,繞至他背後,擊出一記
「寒冰綿掌」。段子羽也不回身,一爪正向他掌上抓來,韋一笑「咦」了一聲,不虞他變招
如是之快,較之自己第一次與他過招實不可同日而語。
  饒是他一生浸淫寒冰綿掌,也不敢與這天下人聞名膽落的九陰白骨爪硬抗,不得已飄身
三尺,喘息未定,段子羽一式「橫移乾坤」,已然轉到他面前,九陰真經中這式換位大法,
段子羽已練得精熟無比,不假思索,便閃身施出,一爪抓向韋一笑咽喉,一爪抓向他右肩。
  韋一笑自忖輕功無人能及,哪料段子羽這式身法較諸自己猶快,眼見兩爪堪堪抓至,一
式鐵板橋向後仰去,他也真是了得,如此姿式居然還能飛起一腳,踢向段子羽丹田。
  段子羽反爪向其腳上抓去,韋一笑慌不迭縮腳彈身,向後激射出去。段子羽閃動身形,
咬定不放,堅欲與其一較高下。
  韋一笑名馳武林數十載,豈肯在小輩面前怯戰而逃,立定身形,兩手使出寒冰綿掌,倏
前倏後,倏進倏退向段子羽攻來,只是畏憚他九陰白骨爪太利,週身上下不敢讓他碰到一點
兒,更不敢與之對掌,情知掌功一旦被九陰白骨爪攻破,這一身武功便付諸東流了,是以打
得頗為吃力。
  段子羽雖九陰白骨爪連環施出,九陰白骨爪本就變幻莫測,他又將先天罡步伐、華山派
的七十二路「鷹蛇生死博」武功融入其中,便是梅超風、周芷若見了,也要大為歎服,甘拜
下風。但韋一笑身法滑溜異常,幾次九陰白骨爪已搭實,卻不知怎的被他一滑即開。
  饒是如此,韋一笑已心下駭絕,這一戰實是他生平最凶險的一戰,雙方打了四十多招,
自己居然守多攻少,有幾次還險遭不測,眼見這小子爪法變幻無方,手臂倏短倏長,如同裝
了機簧般,四十餘招居然無一招重複,下面不知還有多少詭異莫測的招數,心中連珠價叫苦
不迭,悔不當白天在其背後偷襲,除去這平生勁敵。
  此際周圍已有不少人聞聲趕到,武當四俠、史紅石、少林圓覺、空智,崆峒虛舟、崑崙
詹春等都在旁圍觀。
  其時月明如晝,週遭景物清晰異常,眾人看這一場兩大高手的決鬥,無不目眩神馳,心
下駭然。兩人如在雪上滑行一般,兩條人影迅捷無倫地交換纏繞,雖無駭人的威勢,但每一
招都凶險到極點,無論誰稍慢剎那便當重傷於對方手下。
  少林空智看了,暗道慚愧,那一日段子羽在少林寺山門外實是手下留了情,換了自己作
韋一笑,絕難擋住他如鬼如魅的身法和凌厲無比的爪攻。和圓覺相視一眼,都心生憂懼,明
日武林大會上,這小子若硬替崑崙派出頭,卻也著實難以應付。
  史紅石見了,心下驚喜不已。女兒對這位少年英俠的戀情她自是深知,此番女兒和他一
同回來,那光景她更瞧破了八九分,只是僅此一女,木已成舟,也不忍深責,此際見段子羽
如此神武,打得一世絕頂高手韋一笑左支右絀,實是曠世難逢的武林奇才,雖有天師教張宇
真在先,女兒與她共侍一夫,效娥皇之舉也不算太委屈了,一段老大的心事渙然冰釋。
  韋一笑其時本處下風,雖敗象不顯,但出掌不敢與其九陰白骨爪硬對,已然大處劣勢,
寒冰綿掌雖厲,無奈這小子如鬼似魅的身法較諸自己似還高出一籌,還擊談何容易。眼見強
敵環伺,自己縱然勝得一招半式也非付出代價不可,受傷後要生出君山可難比登天了,心中
一亂,稍一疏神,段子羽手爪抓到,韋一笑身形一矮,雙掌撞向他丹田,逼其退步。段子羽
身子驀然頭下腳上而起,怪異至極,卻是「鷹蛇生死搏」中的一式身法,兩爪扣在韋一笑天
靈蓋上,倒立而起。
  韋一笑登時魂飛天外,萬料不到他有此怪招,只待爪一透腦便即向明尊處簽到。
  周圍人見這一式固然怪異,這情景更是陰森可怖,如置身幽冥一般,竟爾忘了喝彩。
  殷梨亭伸手拔劍,欲搶上救韋一笑,俞蓮舟回手按住。
  此刻莫說救援無及,便是能救,只要一出手,武當派立成武林公敵,明天的武林大會可
就成了自己砸自己腳的巨石了。
  段子羽爪上並不透力,身子向後平平飛出,眾人不明所以,直感匪夷所思,韋一笑更是
如墜五里霧中,不知是否明火聖尊顯靈,令這小子放過自己一馬。
  段子羽笑道:「韋蝠王,日間我和史小姐在山石後敘話,那時你若下手,我不死也要受
重傷。這段情份段某不敢忘,是以這一爪便算還情,這樣兩下扯平,再鬥一場,各憑手上功
夫一較生死。」
  韋一笑尚未答話,忽聽不遠處一棵樹上有人笑道:「段先生,你年歲雖小,倒是條好漢
子,既然如此,范遙也還你一個人情。」隨聲一團黑乎乎的物事擲來,段子羽伸手接住,入
手綿軟,揭開裹著的黑斗篷一看,赫然是史青。眼晴大睜,卻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忙解開她啞穴,史青一得自由,大罵道:「死頭陀,醜八怪,絕子絕孫的死頭
陀。」
  段子羽將她交至史紅石手中,史紅石細問了幾句,知女兒不過被點了穴道,受番驚嚇,
這才放心,大聲道:「范右使,尊駕也是一世之豪,怎麼做起暗算晚輩的勾當來?」
  范遙笑道:「我這絕子絕孫的頭陀可從不以英雄自居,寧做真小人,不當偽君子。那些
大英雄、大豪傑不屑做的事,我苦頭陀作起來可是有勁得很。下回還要到天師府將張大小姐
偷出來,好好供養在光明頂上,以免段先生的九陰白骨爪抓破苦頭陀的腦袋。」
  眾人聽他如此說,均是又氣又笑,卻也無可奈何,聽他語氣中直言不諱伯了段子羽的九
陰白骨爪,倒也感意外。
  忽聽他哎喲一聲,從樹上直栽下來,落入場中。遠處一人道:「范遙,你敢出言辱及天
師府,略施薄懲,有膽子的到天師府走一遭,管教你一世也出不來。」
  范遙已感到打到肩頭的是團雪塊,被擊處猶疼痛入骨,雖說對方也是暗算,但自己如許
功力居然沒避開,心下駭然,喝道:「天師教那位高人在此?」
  他連喝了幾聲,卻無回音,忽聽一人道:「兄弟,那人早已走了。野王,咱倆也朝朝相
吧。」另一人應聲道:「謹依教主之命。」
  從兩棵樹上飛掠而至兩條人影,眾人無不大驚,楊逍和殷野王也到場了,明教中坐頭四
把交椅的魔頭齊至,真是給足了武林大會的面子。
  殷梨亭越眾而出,來至楊逍面前施禮道:「小婿拜見岳父大人。」他血性剛直,寧受眾
人猜忌也不肯泯卻親情。
  楊逍歎道:「殷六俠,你是鼎鼎名俠,萬人敬重,本座卻是人人不齒的魔教頭子。這翁
婿之情不敘也罷。古人云:『大義滅親。』我們終有刀兵相見一日,何如此際斬卻親情。
「這番話蒼涼淒慘。殷梨亭含淚道:「小婿不敢。」躬身退了回來。
  楊逍笑道:「宋大俠、俞掌門、史幫主,我們兄弟得知武林有此盛況,雖久已不為天下
英雄所齒,卻也想見識一番,不想驚動了諸位,實出意外。」
  俞蓮舟笑道:「楊教主等是難得請到的貴客,更是當世之豪。此次武林大會旨在消除武
林各門派問的舊日過節;以期團結一致,並無蓄意與貴教或天師教為敵之意。只是貴教或天
師教若欲荼毒武林,那便少不了兵戈相見了,此刻言敵言友尚還嫌早。」
  段子羽忽道,「俞掌門之言大概是武當派之意罷,華山派與魔教妖人卻是勢不兩立。范
右使,我歐陽九叔命喪你手,你我先決出生死來。」
  眾人見他直言頂憧俞蓮舟,大是詫異。宋遠橋等俱知他與明教的過節實不可化解,卻也
不以為忤。
  范遙冷冷道:「苦頭陀一生殺人無算,又何只一個歐陽九,你要向我出手,卻也無需找
什麼借口。」
  段子羽目毗欲裂,這世上他最想殺的人便是范遙,卻也不失冷靜,道:「范右使,你武
功精深,我們動起手來恐怕要拆至千招之上,大是麻煩,不如我們對上十掌,生死自認,十
掌之後恩仇俱泯,尊意如何?」
  范遙雖見他武功高強,但聽他說能與自己拆上千招,心中氣苦,聽他劃出道來比掌,倒
是不懼,倒不解他何以不提出比爪功,自己雖然鷹爪功、獅爪、虎爪、熊爪都會上幾手,但
與九陰白骨爪相比,實不足數,非輸不可。即使他提出比爪,自己對一後生小子也不肯示
弱,只能拚死一搏了。當下一諾無辭。
  殷野王卻知段子羽的「蛤蟆功」實不比九陰白骨爪遜色,自己一絲大意便吃了大虧,將
養一月方好。范遙武功雖勝於己,但所擅長的乃是招數精妙,若論掌功實不如自己,忙道:
「右使,待我先領教段掌門十掌。」
  段子羽冷然道:「殷鷹玉,待我與范右使對過掌後,便與你對拳,忙個甚麼。」
  眾人一聽大駭,便算少林圓覺、空智、武當四俠也只能與一人對敵,豈敢連戰兩人,直
感匪夷所思。
  范遙怒得長笑不止,震得樹上積雪籟籟直落,半晌道:「好,果然英雄出少年。咱們也
莫管十掌、二十掌,苦頭陀但教有一口氣在,但陪你百掌、千掌。」眾人見他月光下遍佈疤
痕的臉愈加猙獰可怖,都為段子羽擔心。
  段子羽兩腿左弓右僕,聳肩縮掌,略作蛙狀,只是他身負九陰神功,氣息運轉如流,喉
中已無咕咕的蛙聲。
  史紅石失聲道:「蛤蟆功,歐陽鋒!」登時不少熟諸武林掌故的人,都想起南宋未年五
大高手之一的西毒歐陽鋒,立時也都恍然這門功夫的來歷。心下都詫異道:「這小子忒煞邪
門,怎麼梅超風的九陰白骨爪、歐陽鋒的蛤蟆功都被他學到手了?」史紅石先還怕他不敵,
卻知這蛤蟆功的威力不遜於下丐幫的降龍十八掌,略略放心。
  范遙也暗吃一驚,情知又著了這小子的道。但自己先前曾斃過歐陽九,也不甚懼。當下
凝運一生精修的內力,緩緩拍出一掌。
  待他掌至中途,段子羽閃電般一掌擊至,轟然一聲,眾人俱感腳下一顫,兩人各退了幾
步。范遙只感對方掌力如排山倒海般,剛猛無比,幸虧自己上手便存守勢,雖感心胸震顫,
並未受傷,駭然不已。暗道這小子的內力怎麼較之武當四俠似乎還要高出一籌,幾可直追張
無忌教主了。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難怪這小子只比十掌,自己恐怕要挨下到這數了。
  段子羽腳下一旋,真氣疾轉,已將范遙綿厚的反彈力御掉,隨即進步上身,蓄勢而待。
  范遙雖知天幸,豈肯示弱,略略調息,凝運真力,仍取守勢,掌力蓄而不發,緩緩拍
出,只盼這小子只是一猛之力,自己尚可望逃此一劫。
  兩掌又是轟然巨震,段子羽仍退主步,兩腳旋轉,化解反彈之力。范遙直退出五步,已
然立樁不穩,一凝神運氣,內臟已然震傷。
  楊逍、韋一笑、殷野王都是行家,一看即知勝負判然,餘下幾掌不過是生死之拼。但當
天下群雄面前,又怎能示弱,怯戰而走。三人都存了心思,一俟段子羽掌斃范遙,便三人齊
上,殺之報仇。此刻卻是無法相助,否則范遙一生威名盡化流水,與死何異。
  段子羽兩掌奏功,信心更足。大戰伊始,他也不知鹿死誰手,范遙的威名較諸武當四俠
尤盛,若非銳意為歐陽九報仇,也不肯捨去天雷劍法和九陰白骨爪兩大絕技,而以掌硬拚,
不過是欲速戰速決,以死相搏。
  范遙調息了盞茶工夫才發出第三掌,這次段子羽腳下不動,范遙退出六七步後一交跌
倒,喘息不已,一口鮮血被他強壓下去,就地調息,運集殘存真力。
  眾人無不大驚聳動,不料段子羽掌功如是威猛。其實段子羽以九陰神功御使蛤蟆功法,
便是歐陽鋒再生,也當自愧不如。王重陽、洪七公、黃藥師等也不敢直櫻其鋒銳。
  范遙內力亦可居世上幾大高手之中,與楊逍、韋一笑、武當四俠可相伯仲,但被迫與這
同降龍十八掌齊名的蛤蟆功硬抗,卻是不敵。況他年歲已高,內力雖純,剛猛銳氣卻不如壯
年,所謂「老不尚筋骨之力」,若是比鬥劍法,他卻盡可以精妙的招數,豐瞻的經驗化解,
千招之內不會大居劣勢。
  史青在旁拍手笑道:「羽哥,把這壞頭陀打死,替我出氣。」
  殷野王正為范遙難過,驀地眼光一閃,凶光暴盛,向史青看來,史青嚇得縮頭藏在史紅
石背後。史紅石怒道:「殷野王,嚇唬孩子算什麼好漢。」
  殷野王一股怒氣無處渲洩,冷冷道:「在下想領教領教丐幫的降龍十八掌。」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0

第十四回礶 英雄大會九陰功

  史紅石聽殷野王出言挑戰,卻是大費躊躇,自忖自己於降龍十八掌的精要不過得了四五
成,實非這殷野王之敵,卻也不堪示弱,揚頭道:「本座奉陪便是。」
  少林方丈圓覺合什道:「阿彌陀佛,鷹王若感手癢,貧僧領教一二。」他也知史紅石比
不過殷野王,是以出面接過。
  楊逍道:「野王,咱們並非生事來的,待范右使的過節一了,咱們便下君山,一切舊帳
等武林大會後了斷不遲。」
  殷野王見圓覺出頭,知非善與之輩,范遙已成如此模佯,自己若再折在少林手上,四人
恐怕都要埋屍此處了。躬身頜首,恨之不已。圓覺見他不再出言,也不堅持,又望向段子
羽。
  范遙調息了頓飯工夫。情知內傷頗重,挺不過二、三掌了,傷勢雖重,豪情卻增,緩緩
站起身來、又向段子羽走來。
  眾人都不禁為他難過,霎時間似乎忘了他是人人欲得而誅之的大魔頭。
  范遙緩緩拍出掌去,段子羽也頗服其豪勇,若非歐陽九死在他手上,實也不願再出重
手。
  兩掌相觸,范遙直飛出去,如斷了線的鳳箏,一大口鮮血噴在地上,淋淋漓漓,足有一
丈,雪地上紅白相對,煞是恐怖。
  人群中忽出一人將之接下,放在地上。眾人見此情狀,俱知他已內臟破裂,縱然此時罷
手救治,恐怕一身武功也將失去,遑論再對掌了。但十掌之數未滿,只要范遙不死,或不出
言認輸任雙方處置,殷野王等也無法出面。
  武林群豪見段子羽神威凜凜,連敗韋一笑、范遙兩大絕世高手,卻無一人喝彩,隱隱都
有些懼怕,有些人竟盼出言饒了范遙。
  大家正怔神間,范遙忽從地上站起,片刻之間紅光滿面,宛如好人一般,連楊逍等也愕
然,武林群豪更感詫異莫名,匪夷所思,不知這是什麼魔功。
  段子羽擊出他時,已感他內力衰竭,一掌必震得他五臟碎裂,不治而死,已不想再發掌
了。不虞他重又站起,居然沒受傷似的,震駭更甚,凝神望去,已明白了幾分,卻不相信會
有這等奇事。
  范遙精神一振,緩步走過來,一掌擊出,居然罡風湧蕩,段子羽一掌擊實,連退了五
步,雙腳連環旋轉,踏著天禹罡步風,御下這威猛無侍的掌力。
  大家齊感咄咄怪事,段子羽忽然飛起,怒鷹攫食般撲向對面人群中,喝道:「吃我一
掌。」此時范遙卻虛脫般委頓於地。
  人群中突地搶出一人,伸掌相對,段子羽被騰空震回,那人來至場中,背起范遙,騰空
而起,一個起落間已不見蹤影。
  在場中人無一人看清此人面目,但見其來去如龍,出手似電,功力高絕,都怔住了。
  楊逍、韋一笑、殷野王忙銜尾直追,雖知來人絕無惡意,卻也不能任由右使落在外人手
裡。
  華山二老、史青、史紅石忙來至段子羽身邊,紛紛問他有無受傷。
  段子羽運氣暗察,倒一無異狀,真氣運轉自如,略無窒滯,搖了搖頭,卻仍是滿腹疑
竇,心下兀自驚駭不已。
  他來至宋遠橋面前道:「宋老前輩,武林中若論見聞廣博、見識豐瞻,自然當推前輩
了,不知武林中可有這樣的奇人,能於一丈之外將真力透入一個重傷欲斃之人,使之能剎那
間重為高手?」
  眾人均感他問的匪夷所思,世上哪會有這樣的奇人,但默思范遙重傷欲斃後,陡然振發
神威,將段子羽震退,又都覺得或許確實有之。尤其那位搶走范遙的高人,不但:掌震飛段
子羽,而且來去如風,在場之人無一看清他的面目,都心中駭絕,此人之武功當真已至不可
思議之境界。
  宋遠橋沉吟有頃,緩緩道:「說句托大的話,放眼武林,或許只有老朽的恩師有此深不
可測的功力。可他老人家早已屏絕世緣,不著俗塵,斷不會作此等事。天師教張正常教主、
張宇初少教主亦是兩位不世奇人,只是無緣見識過這兩位的武功,推斷起來,或許也有此
能。但這二人斷不會與段掌門為難,老朽見聞寡陋,實在想不出還有哪位高人。」、宋遠橋
想不出,旁人更是難測端倪,雖然滿腹狐疑,也無可如何。好在段子羽大敗韋一笑、重傷范
遙,大挫明教銳氣,除武當派外,無不揚眉吐氣,愉悅無限。
  段子羽籍此一戰、聲震武林,身濟絕頂高手之列,少林圓覺、空智、武當四俠和丐幫傳
功、執法長老亦成服其功力之猛,藝業之精。華山派衰落數十年的名頭一夜間達至巔峰,隱
隱然已與少林、武當、峨嵋、丐幫相抗。
  第二日上午辰牌時分,中原武林大會如期舉行,武當四俠和史紅石共坐主位,主持大
會,左首側位是少林、崆峒,右首側位是峨嵋、華山、崑崙,其餘小門小派則趨下風而坐,
峨嵋百劫師太雖未到來,但其席位仍虛設,以免失了禮數。自然也不會有人斗膽搶這席位來
坐。
  宋遠橋先申明大會的宗旨,乃在消解各門派間前嫌舊衍,天下英雄面前,無論門派強
弱,自會得還公道,一俟此會一了,各門派間便不得再轉相尋仇,毆殺不止,如有犯者,天
下共誅之。
  群雄來此之前,便已盡念此宗旨,此時一體贊同,不少力弱人少的小門派,更欲籍武
當、丐幫之勢向強敵討還公道,更是鼓掌歡呼不絕。
  有人從坐中而起,大聲道:「宋大俠,若有人與武當派有梁子,能否訴諸大會解決?」
  眾人無不訝異,循聲一看,乃是葛氏五雄中的葛無憂,不禁失笑不止。此話若是旁人所
說,無異於與武當派過不去,但這五兄弟一向嬉鬧慣了,誰也不以為異。
  宋遠橋捋髯笑道:「武當派有什麼了不起,便是有人與宋某有過節,盡可在天下英雄面
前,將宋某之過數說出來,只要大家都認為宋某該死,宋某人當即自刎謝罪。」
  眾人哄然大笑。宋遠橋為人和氣,處事公正,雖行俠數十年,卻從不傷人,他修真養
性,涵養極深,與人相處更是一藹然長者,可敬可佩,若說有人與他結有樑子,倒是笑談
了。
  宋遠橋又笑道:「這位仁兄與武當派有何過節,何不直說,讓天下英雄評個理?」
  五兄弟登時抓耳撓腮,五雙鬥雞眼相互看個不停,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倒似真有話要
說。眾人這倒真的詫異了,憑這五兄弟怎配與武當結樑子?都注目五人。
  半晌,葛無憂方面紅耳赤,躡懦道:「前兩天,我們在岳陽城外的樹林裡玩,忽然來個
老道,把我們倒吊在樹上了,我們想,這老道必是武當派的。」
  眾人無不大笑失聲,張三豐雖以道人身份創武當一派,門下七大弟子都是俗家人,此番
所帶的弟子也無一是道人。
  葛無憂等以為武當乃道家洞天福地,便將天下的道人都劃歸武當派了。
  俞蓮舟忍笑道:「葛大俠,道人都是天師教管的,我們武當派雖也有幾名出家弟子,此
次卻是沒來,葛大俠誤會了。」
  葛氏五雄雖面皮厚如城牆,也都微感羞慚,坐下後你埋怨我,我埋怨你,爭個不休,群
豪粲然不止,但聽宋遠橋如是說,知道武當派是銳意要為各派消解宿怨了。
  詹春站起拱手道:「宋大俠,敝派與少林的大仇幾位前輩都已知悉,各位武林同道也均
有耳聞。敝派自忖敵不過少林,殺師血仇又不能不報,惟有請天下英雄主持公道。」
  宋遠橋微微皺眉,不想詹春如此陰魂不散,死糾不休,少林已數度手下容情,崑崙派卻
近乎不識好歹了,看了眼張松溪,知他腹笥良豐,必有應付之善策。
  張松溪笑道:「詹掌門,武林各派均是門戶自理,武林大會不過是欲在天下英雄面前,
使雙方依武林規矩公平解決,免得有恃強凌弱、以眾欺寡之事發生,卻非借助旁人之力為自
家尋仇。詹掌門何不與少林圓覺方丈共擬一解決辦法,爾後由天下英雄監督施行,辦法公道
與否,也自有公論。」
  詹春原擬能激起幾派人對少林圍攻,不料張松溪一番話卻使崑崙派只能與少林寺一對一
的了斷,連想惜助華山之力都不可能了,一時茫然不所所措。
  有頃,她牙關一咬、決然道:「圓覺大師,少林既不肯交出殺害先師、先師伯的兇手,
崑崙與少林便勢難兩存。崑崙此番東來,便沒想活著回去,在下先請大師成全了吧。」
  與蘇習之掣出長劍,躍至場心。
  圓覺合什而出,施禮道:「當年為屠龍寶刀之事,武林大亂,喪生失命者多如恆河之
沙,鐵琴先生何掌門和班淑嫻女俠也是一念貪慾,夜潛敝寺,冀欲奪得寶物,敝寺防範有
責,不得不出手驅逐,乃至有此慘事發生,敝寺實難荷承殺人罪責。」
  西華子怒道:「臭和尚,依你這般說。我師傅、師伯就白白死了不成。」
  圓覺冷眼一翻,道:「西華道兄,若有人闖入貴派三聖坳中奪取寶物,道兄如何對
待?」
  西華山恚怒更增,「三聖坳」乃崑崙派根基重地,罵道:「他奶奶的,誰吃了熊心豹子
膽,敢到三聖坳奪寶,道爺的一劍就把他宰了。」
  圓黨覺微笑道:「要是那人的徒兒尋你報仇,道兄又如何辦?」
  西華山雖然憨直,陡然問也發黨中了這和尚的圈套,竟爾張口結舌,接不下去。
  詹春、蘇習之見越描越黑,不再分說,雙劍齊出,刺向圓覺。圓覺身形一轉,已輕靈避
開。
  圓覺見識過這二人的兩儀劍法,實是徒具模式,威力不大。也不出掌,只在兩劍交叉中
閃動身形,詹春、蘇習之連發二十餘劍,連他的袍角都未碰到。
  人群中有人道:「崑崙派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想當年『崑崙三聖』何足道創派時,何等
的威勢,便到了鐵琴先生何太沖手上,也還有名門大派的風範。哪知教出的這幾個徒兒除了
拚命外,什麼都沒學到。這般死纏攔打哪還有一點名家氣度。」言下唏噓慨歎,不少人也心
有同感,竊議之聲四起。
  詹春、蘇習之相視一眼,凶光暴盛,雙劍齊出後,兩人左手一揚,兩團黑乎乎的暗器打
出。俞蓮舟、史紅石、段子羽等大驚失色,喝道:「不可!」
  圓覺見暗器飛來,日光下藍汪汪的,居然喂有劇毒,心頭無名火起,雙袖一拂,叱道:
「賊子敢爾!」兩團暗器陡然問反射向蘇習之、詹春二人。
  段子羽道:「身子已電射而出,一式」蒼鷹搏虎「,伸手抓起詹春,在空中一折,越落
另一邊。一蓬暗器齊打入地下。蘇習之不虞暗器倒戈相向,圓覺這一拂上用的是佛門」金剛
般若功「,還未及閃躲,滿頭滿臉被暗器打開了花,慘叫一聲,倒地斃命。衛四娘和西華子
怒吼而上,雙劍使出崑崙劍法,玩命價攻上,圓覺殺戒即開,再不容情,兩記」大力金剛掌
「向兩人拍去。兩人劍至中途,便覺罡風湧來,氣息一窒,胸口陡然間如中錘擊,倒飛出丈
余,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崑崙弟子個個目毗欲裂,挺劍而上,欲與少林拚命。忽見一人闖
入崑崙派人眾中,身法飄乎,出手似電,片刻間將崑崙一干弟子點倒在地,眾人一看,竟爾
是段子羽,大為不解。詹春嘶聲道:「段師兄,你也與崑崙為敵?」
  段子羽凝聲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詹師姐等這般作法,除了多傷人命,毫無益
處,崑崙派當真要絕滅無遺嗎?」
  詹春和眾人一看,圓覺身後立著三十名羅漢僧,只待一聲令下便行佈陣格殺,若非段子
羽出手如電,先行將崑崙派人點倒,這些人怕是要盡數喪生在羅漢陣中人崑崙一派也就此滅
絕。
  段子羽來至西華子、衛四娘身邊,出掌一探,心下黯然,這兩人心脈已被震碎,縱是大
羅天仙也救之不得了。兩人睜眼望望,一句話未說,速爾隕命。
  眾人見圓覺霎時間連斃三人,都覺出手太辣,但細細一想,崑崙派如此死纏爛打,連劇
毒的暗青子都招呼上了。
  若不如此痛下殺手,也難有了局。若非段子羽輕功高絕,應變奇速,詹春也難逃一劫。
崑崙一派實是段子羽大力保全『下來。武當四俠和史紅石不禁搖頭歎息,不想大會伊始,便
慘酷如此,卻又說不出少林派理虧之處。詹春刺激過度,暈厥過去,由史紅石的侍女抬至自
己房中護理,崑崙派人也都在寢居外面席地而坐,靜待掌門人醒來。三具死屍也已抬下裝
殮。段子羽行至圓覺身旁,喝道:「大師好金剛掌。」
  圓覺心中一凜,冷冷道:「段掌門好輕功。」
  兩人凝視片刻,段子羽飄然身退,坐回椅子上。眾人這才放心,這二人若是交上手,武
林大會就更加熱鬧了。武當四俠心中詫異,他怎麼不替崑崙出頭了?段子羽若非那晚巧聽詹
春和蘇習之的一番對話,現今真要與少林寺打個落花流水,不亦樂乎。
  接下去便有一些小門派解決糾紛,不過是你傷了我的弟兄,我劫了你的鏢銀,由武當四
俠出面調停,不少人便化干戈為玉帛了,間或有小打小鬧的,但少林、崑崙這般大戰去沒發
生。不知不覺已至正午,眾人暫時休會,各進午餐去了。
  段子羽走出內堂,史青也跟了出來。段子羽笑道:「你還敢到處亂走,小心范遙再把你
捉了去。」
  史青笑道:「他被你們打得半死不活的,還能來捉我。崑崙派個個死樣活氣的,看著叫
人心裡不痛快。」段子羽以指刮臉羞她道:「瞧你方才哭的那樣,這會兒說起風話來。」
  史青羞怒,隨手一掌打出,段子羽斜身避開,笑道)「這裡人多。鬧不得的。」史青嗔
道:「本小姐不怕,這回非打著你不可。」一招「亢龍有悔」直擊而出,竟是動上真章。
  段子羽飄身閃避,史青左一掌「見龍在田」,右一掌「神龍擺尾」,一套降龍十八掌也
打得有板有眼,大見功力。
  段子羽若欲遠逃:自是易事。一見左右無人,索性逗著她玩。史青驀地使出一招「利涉
大川」,段子羽身形騰起,史青氣不過,陡然又是一招「利見大人」,段子羽急使「干斤
墜」墜回地面。
  宋遠橋恰恰走過,哈哈笑道:「史姑娘,你和段掌門有過節,怎麼上午不在大會上說,
老朽為你主持公道。」
  段子羽羞紅過耳,一愣神間被史青一掌打在肩上,趔趄兩步。
  宋遠橋豎指道:「真是虎門將女,能將段掌門打得如此周章狼狽的,天下可沒幾人。」
  史青雖一招得手,卻震得手掌麻木,隱隱生疼,聽宋遠橋調侃,大是羞澀,扭怩之態可
掬。宋遠橋大笑離去,他遲暮晚年,最喜見小兒輩嘻笑打鬧的樂趣,對武林中的兇殺毆鬥厭
惡殊甚。
  史青跌足嗔道:「都怪你,沒來由地讓人家看笑話。」段子羽苦笑道:「這倒奇了,饒
是我挨了一掌,還得落滿身不是,下午的武林大會上,我講將出來,讓大家評評理。」史青
急怒道:「你敢!」一回思自己也笑了,這等事段子羽怎會向外人宣講。
  一人嘻嘻道:「什麼事我們掌門卞敢?」
  二人一聽便知是高思誠,果見二老向他走來,到得近前,高思誠又道:「史姑娘,我們
掌門只有一樁事不敢,你可知道?」
  史青見他鄭重無比,好奇道:「什麼事?」
  高思誠笑道:「就是打老婆不敢。」
  史青霎時羞慚無地,赫顏徹耳,啐道:「為老不尊,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跺跺腳飛進
內堂去了。岳霖氣得虛踹他一腳,笑罵道:「你是專會壞掌門的好事,小心將來遭報應。」
  段子羽與二老回至房中,見四下無人,方道:「我那日見了少林寺的羅漢大陣,委實精
妙絕倫,天衣無縫,又聞武當派有一『真武七截陣,』雖未見識過,但既是張三豐真人所
創,想來不會較羅漢陣稍遜,崑崙『正兩儀劍法』和『反兩儀刀法』功理相同;功法相背,
恰是相輔相成,如有四位功力相等的高手使出,便是一四人劍陣,生剋變化,繁富無窮,也
不輸於少林、武當的劍陣,亦可作為鎮派之寶。」
  二老聽罷,擊掌稱絕,細思這四人劍陣、雙刀、雙劍、雙雙合壁,宛似一人,這陣式的
威力實是駭人,對段子羽的奇思妙想傾服無已。當下二老即去找詹春計議,即時回抵華山,
兩派弟子交換絕藝,切磋共進。詹春自是欣喜逾恆,一諾無辭,率弟子隨二老回華山去了。
「武當四俠和史紅百還真怕她在大會上繼續鬧事,與少林再起衝突,實難調解。」不知段子
羽用了什麼沫將之哄走j既感驚奇,又去了一塊心病,對段子羽隱生敬意,實不知這少年掌
門究竟有多大神通。
  午後,大會繼續進行,忽有執事弟子報,有天師教人硬闖總舵,非要見段掌門不可,丐
幫弟子攔之不住,被他傷了幾人,搶上來了。圓覺喝道:「這還了得,天師教分明不把我們
看在眼裡,羅漢僧聽令。」
  三十六名羅漢僧登時越眾而出,圓覺道:「將來人擒上山來,由宋大俠、史幫主處
置。」三十六人領令便行。
  段子羽喝道:「且慢,」這三十六名羅漢僧除方丈之外,天王老子的話也不聽,對段子
羽的話自是置若罔聞。
  段子羽森然道:「大師若不下令停止,在下可要出手了」眼中電光暴射,臉上紫氣陡
盛,便欲躍出傷人。
  宋遠橋沉聲道:「方丈三思。」
  圓覺見宋遠橋發活,才喝道:「羅漢僧撤回。」他心惱段子羽上次大鬧少林寺,上午又
在自己手下救出詹春,大損少林顏面,便欲以羅漢陣殺殺他的銳氣。有范遙的殷鑒不遠,他
實不願單挑段子羽。但見武當四俠和史紅石幫主面色均有不善,何況羅漢陣能否困住段子羽
那如鬼似魅的身法、凌厲剛猛的武功,也並無十成把握,思忖再三,收回成命。
  說話間,史紅石已傳令下去,讓來人上山,毋得阻截。
  須臾,山下搶上一人,段於羽一看,原來是三清觀主——為歐陽九守墓的孫碧雲。但見
他滿頭大汗,神色惶急,顯是有大事發生。段子羽一見,驀然向心弦顫抖,手足俱軟,連自
己也不知怕個什麼。
  孫碧雲搶身近前,從懷中取出一束紙帛,雙手捧過頂,道:「段公子,教主親筆法函,
請段公子收下。」
  段子羽心略安穩,接過打開一看,駭然欲絕。乃是張正常親筆所書,言說自己推算,當
在來年元月十五日壽元終了,極思在大行前再見他一面。矚他火速趕去,遲將不及。
  段子羽兩手微顫,這等推算人祿命之術他自是不信,但既是張正常所云,又豈能以常情
待之,是深信不疑。
  眾人見他神色大變,無不詫異。眼見他昨夜與韋一笑、范遙這等強敵對陣時,猶鎮一如
常、裕然處之,不知這天師教主的法函中說些什麼,大家雖疑竇叢生,卻誰也不能啟齒相
問,心中隱隱然都覺得必有一大陰謀。
  史青卻是另一想法:「必是天師教那小妖女的情書,哪裡是什麼教主的法函。」醋海翻
波,也是難過之極。
  段子羽哪有閒暇去猜測各人的心思,不逞停留,拱手一禮道:「段某有十萬火急之事,
就此告辭。」
  圓覺冷冷道:「張教主又給段掌門什麼差事了?」段子羽一怒,隱忍道:「改日再領教
大師的功夫。」與孫碧雲匆匆而去。
  段子羽和孫碧雲一下君山,快舟渡過洞庭湖,在岳陽城中選了兩匹健馬,策馬狂奔。
  段子羽問道:「孫道長,久聞貴教精於占卜測命之術,難道真的能將人的生死推算出來
嗎?」
  孫碧雲見他忽然鄭而重之地問這個怪題,不明何意,沉吟道:「本派歷代天師無不精於
此道,究竟精深到何種程度,小老道不知,也不敢亂說。段掌門何出此問?」
  段子羽搖頭不答,孫碧雲笑道:「其實小道也會上幾手,平日裡蒙人還是滿在行的,現
下給段掌門相上一相。段掌門額際隱現紅光,那是紅鸞星動,旬月內便有大喜臨門。」
  段子羽一笑,也不好叱之為「胡說八道『」,驀然動起神功,臉上紫光暴射,道:「你
再相上一相。」
  孫碧雲訝然失色,道:「紫光橫綻,乃主凶器,咱們令夜要遇強敵。段掌門,早晚不爭
這一晚,咱們還是尋家客棧歇上一宿吧。」
  段子羽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在客棧中就太平無事嗎?」心裡暗笑不止,
對孫碧雲的相術大是鄙薄。
  孫碧雲在紫光暴射的剎那間,隱隱見到天邊的刀光血氣,乃主不祥之兆。不禁有些膽
怯,惟恐路上出了閃失,天師面前可交不了差,見子羽神色之間大是不信,情知勸不動他,
也惟願自己占術失靈,心中總是惴惴不安。
  兩人用過飯後,夜色已深,朦朧的月光下,兩匹馬風馳電射一般。
  行出二三里許,前面路上驀然現出兩人,高聲喝道:「有正經生意作,不相干的朋友繞
路行吧,免傷了和氣。」
  段子羽知道這是兩派爭鬥時在外圍設的哨,以免外人干擾,黑道、綠林道也常用此伎。
孫碧雲喝道:「哪條線上的朋友,報個字號來。」
  那人高聲道:「日月普照,明火獨尊。」其時明教勢力已隨元末義軍滲透中原,非止拘
限於西域一隅。朱元璋登基後,雖竭力撲殺,但明教不過轉入暗裡,平日不過是平庸小民,
號令一到,則聚起為幫。
  段子羽夾馬便行,喝道:「識相的讓路吧。」那兩人舉刀砍至,段子羽驀然從馬上躍
起,兩柄刀走了空,段子羽身形疾下,倏出兩爪,將兩人頭蓋洞穿,立時斃命。
  孫碧雲見了,也不由得心下凜然,策馬近前道:「段掌門,咱們急於趕路,還是莫趟這
場混水吧。」
  段子羽冷喝道:「豈容魔教在眼皮子底下橫行,孫道長若是心怯,在此等我片刻。」
  孫碧雲心下暗道:「我怕個甚?不過是怕把你這寶貝傷著了。」也不好多說,二人策馬
又行。
  須臾,又有幾人出道遮攔,段子羽二活不說,出爪便抓,月光下如鬼似魅,飄忽閃動,
這幾人都是小角色,頃刻間即被盡數抓斃,慘叫之聲傳出老遠。「但見離此不遠是一處山
坳,那面火光隱隱,喝叱打鬥之聲甚急。卻聽一人高聲道:「百劫老賊尼,峨嵋派的日子到
了,快快降了吧。武林各派都在君山開他娘的狗熊大會,沒人來救你們了。」接著傳來兩聲
慘叫聲,不知是哪方人受傷斃命。
  段子羽聞聽被困的乃是峨嵋派,登時心急如焚,飛身直掠過去,喝道:「華山派到
也!」
  他此時輕功已不在韋一笑之下,這短短的路程自是說到即到。右手掣出寶劍,看也不
看,衝入黑壓壓人群中。
  立時「哎喲」「喀喇」「叮噹」之聲大作,明教中人正緊緊困住峨嵋派,惟恐人牆不
密,被峨嵋派人化作蒼蠅飛了出去。哪料外圍突然殺出這麼一位虎將。段子羽右手劍滿砍直
斫,如割草相似,左手爪目起鷂落,每一爪下,必有一人重傷或斃命。
  霎時之間,明教陣營大亂,不知華山派到了多少高人。
  正惶亂間,孫碧雲策馬揮劍從旁側殺人,大喝道。「天師教到此。」
  他是張宇初的登室大弟子,武功自是高強,劍化長龍,夭夭矯矯,也是銳猛難當。
  兩人瞬息間殺過人牆,明教人眾已倒下四五十人。段子羽方衝到場中,迎頭一面鐵牌砸
到,段子羽劍斜上一格,噹的一聲,震得那人鐵牌幾欲脫手飛出,那人哇了一聲,叫道:
「原來是你!」
  段子羽一看,原來是那日被他當地樁砸入地裡的輝月使。左爪驀然變掌,當頭欲拍。輝
月使縱橫波斯,罕遇敵手,不虞一人中原,被人砸進地裡,五臟六腑幾欲震碎,是以對段子
羽印象甚深,一見掌到,登時三魂六魄走失大半,托地一跳,就地一滾,直逃出五丈開外。
惟恐再被砸入地裡。
  卻聽一人驚喜道:「羽兒」。段子羽迅急幾步,卻見百劫師太渾身浴血。,面現疲態,
而猶持劍兀立,凜凜然神威不可冒犯,接著峨嵋弟子紛紛施禮,道:「段師叔,多謝大
援。」
  段子羽見百劫等一千人退在一山拗中,門下弟子已頗有死傷,餘下弟子兩人一組,背靠
背持劍環立,想是迎戰已久,每人身上部有輕重不等之傷,血跡殷殷,亦極慘壯。
  孫碧雲殺到近前,躬身施禮道:「天師教後學孫碧雲拜見師太。」
  百劫淡淡道:「峨嵋之事,不敢煩勞貴教,孫道長請作壁上觀吧。」語氣生澀,似對天
師教有極深的梁子,雖值生死存亡之際,也不願受其援手之惠。
  孫碧雲大是不忿,心下罵道:「老怪尼,你峨嵋派人人都死絕了,本道爺也懶得伸伸
手,這會子大刺刺的。」但見段子羽對之恭敬無比,只得汕訕而對,權當這份容忍是忠師報
教吧。
  段子羽留補察看四周,沒注意二人表情。百劫怪道:「羽兒,你怎麼不在君山,趕到這
裡了?」
  段子羽隨口應道:「天師教傳警,君山上的各路英雄紛紛前來救援,弟子腳程快,是以
先到了一步,各路英雄隨後即到。」峨嵋弟子聽大援在即,也不禁歡聲震奮,哪知段子羽不
過是大吹法螺,虛張聲勢,用的是攻心之術。百劫卻是半信半疑,她近幾日與天師教大打了
幾場,殺傷不少天師教人,天師教豈能為之傳警?
  明教人眾也登時沸然,此次為首的是波斯總教十二寶樹王的六王,風雲三使和東上明教
的五散人、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烈火旗掌旗使辛然和洪水旗掌旗使唐洋,也可謂集中外明
教之半成。原欲到君山大鬧一番,就此打得中原武林一敗塗地,永無翻身之日。哪料到得此
間,遇峨嵋百劫師太率全派精銳向天師教尋仇,打了幾個勝仗後與之相遇。
  百劫師太性如烈火,又嫉惡如仇,一見明教大舉襲擊,必是對武林大會不利。她孤做性
成,自恃武功高強,也恥於派人向君山報訊,竟爾以一派之力獨擋群魔,雙方已血戰了四五
日,各自死傷無算。明教教眾雖不如峨嵋弟子精幹,但人數眾多,到得後來,峨嵋便被困在
這山拗中。
  明教被攔截得火起,索性棄了君山一面,專攻峨嵋,意欲將之一舉滅盡。
  也虧在百劫師大武功超絕,一人抵擋六位寶樹王兀自不落下風,六位寶樹王若非聯手攻
敵,配合默契,倒要折損在她手上了。只是門下弟子被風雲使和三位掌旗使殺傷不少,段子
羽衝進之時,峨嵋派雖仍苦苦撐持,也已近油盡燈枯之時。
  風雲三使一見段子羽生龍活虎般闖進來,大是差愕,前番慘敗,此際猶感悸然,忙以波
斯語向六位寶樹王稟明,請他們出手對付。
  哪知六位寶樹王也識得段子羽,更是大感躊躇,眼見那日大船上教主待之優之至,臨去
時猶送至船頭,酒淚而別。教主和他在艙中敘話多時,亦無人知道這小子與教主的關係密厚
到何等程度,惟恐出手傷了他,萬一他日教主責問,須是大難應付。
  洪水旗掌旗使唐洋沒與段子羽對過陣,雖久聞其盛名,心下究是不大服氣,見眾人畏畏
縮縮,無人敢出,大是著惱,惟恐再延宕一時三刻,各派大援一至,自己反有被圍之虞,他
在五位掌旗使中武功與顏恆相彷彿,卻高於吳勁草和辛然。當下越眾而出,喝道:「段掌
門,久聞閣下武功高強、心狠手辣,不才唐洋倒要領教一二。」
  段子羽一見明教四周尚有二百餘人,峨嵋門下不過四十餘人,且多有傷在身,難以久
戰,見唐洋一出,從服飾上識得他是洪水旗掌旗使,乃五行旗的首腦人物,心下一喜,向前
幾步道:「久聞唐旗使威名,今日識荊,幸何如之。在下武功淺薄,心狠手辣一端較之唐旗
使可相形出絀,自愧不如了。」
  唐洋聽他將「心狠手辣」這四字評語原壁奉還,不禁一怔,轉念想到自己多臨戰陣,殺
人惟恐不多,較之武林兇殺人數自是多出十倍有餘,倒也受之無愧。唐洋乃四川唐門弟子,
除一身拳腳功夫外,暗器使的尤為精到,平日臨敵上陣,持一柄爛銀槍,也是威風八面,銳
不可當。但與段子羽這等武林高手相對,那槍法是不敢使出了,惟有以拳腳和暗器相抗。
  唐洋取出鹿皮手套戴上,冷冷道:「久聞段掌門劍術高超,不才自認兵刃上非是敵手,
無奈要以暗青子招呼了,段掌門莫怪言之不預。」百劫冷笑道:「那就暗器對暗器,唐旗使
何不嘗嘗霹靂雷火彈的滋味?」說著掏出幾枚黑黝黝的鐵丸,遞給段子羽。
  唐洋一聞「霹靂雷火彈」之名,神色大變,這歹毒暗器的厲害他和吳勁草、辛然都見識
過,頗難應付。
  段子羽自付「九陰白骨爪」功夫已然大成,恃之足可橫行天下,又有「蛤蟆功」為輔,
對付唐洋自是游刃有餘,笑道:「看來唐旗使對在下的劍術和這『霹需雷火彈』諸多顧忌,
在下便空手接唐旗使幾招。」
  唐洋一喜又是一怒,這小子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但此番只求敗敵,不在揚名立萬,
佔些便宜總是好的。兩腳不了不八,左掌在前右掌在後,立好門戶道:「段掌門請。」
  只有風雲三使為他暗暗叫苦,心道:「這小子空手更是厲害,唐洋可要入地三尺了。」
但此番波斯總教前來,與東上明教頗不相睦,楊逍等人不肯聽蠻夷之人的擺佈,是以這三使
頗存了幸災樂禍之心。
  段子羽道聲:「有潛」。腳下一飄,虛出一爪;唐洋一掌相格,段子羽第二爪已電閃抓
到,身子直搶中宮而入,唐洋飛腿直踢,段子羽一爪抓下,凌厲無儔,唐洋仰身射出,哧的
一聲,一條褲管已在段子羽手中。若是他閃避稍慢剎那,一條右腿便不免多五個窟窿。
  唐洋不虞他身法快捷如靳,直與吸血蝠王韋一笑不相上下,方知顏垣等人死得不冤,吳
勁草、辛然敗得不慘,這小子哪裡是人使武功,倒似鬼魅一般,飄閃無形。
  唐洋不再怠慢,解開腰間豹皮囊,取暗器在手,喝道「鐵蒺黎,無毒,打你『肩
貞』。」唐洋乃暗器名家,雖居劣勢,卻不失暗器名手的風範,出手之前先叫出暗青子的名
稱,有毒無毒,及所打方位,使對子先加以防範,若再不敵,也就敗得心破口服,無言可
發。
  段子羽見兩枚鐵蒺黎果然打向雙「肩貞穴」,心下亦服其出手光明磊落,覷得真切,一
伸手將兩枚暗器收下。
  百劫和孫碧雲齊聲喝道:「小心有毒。」但段子羽兩爪已練得堅逾精鋼,暗器縱然有
毒,只消刺不破皮膚,卻也無礙。
  唐洋見其接下如拾芥,心下駭然,這兩枚暗器勁力雖直,力道卻也不小,又滿是倒刺,
不料他敢空手握住,心下駭然,喝道:「梅花鏢,劇毒。」這次卻不說明方位,言明有毒,
看其如何應付。
  卻見五枚小嫖在空中綻如梅花,破風之聲甚急,待得打到段子羽身前三尺之地,陡然前
後相撞,火花爆閃,冷謙打爛銀短筆的手法便是從唐洋手中學得,只是功力之高下卻不可同
日而語了。五枚短鏢錚然之聲大作,繞著段子羽身遭左右疾速盤旋不己。唐洋雙手連揚,喝
道:「飛刀、袖箭、鐵菩提、鐵蓮子……」口中吆喝之聲愈來愈急,到得後來,已無人聽清
他報的是什麼名目了,霎時間,百餘件暗器,如密雲急雨般罩住段子羽,唐洋竟全力以赴,
竟欲一舉奏功。
  大家俱驚愕失聲之際,陡感眼睛一花,段子羽已站至唐洋面前,微笑道:「唐旗使還有
多少寶貝未使完?」
  唐洋震駭欲絕,眼見那百餘件暗器尚在空中盤旋、激撞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這百餘
件暗器何啻一座天羅地網,這小子如何安然逸出,閃至面前?他不及詳思,隨手一掌當胸推
出,掌風激盪,掌力也是非凡,驀感掌心劇痛,不禁慘叫出聲。
  卻是段子羽恨他出手大狠,若非自己精於「先天禹罡步法」非被射成刺蝟不可,伸爪直
抓,透穿唐洋右掌,進步上前,連封他任脈十餘大穴,喝道:「九陰白骨爪,無毒。」
  大家都不禁莞然失笑,九陰白骨爪又非暗器,何必效唐洋之舉,殊不知習練九陰白骨爪
的陳玄風、梅超風夫婦和周芷若、宋青書四人,為求速成,不得不日服少量砒霜,然後運功
逼出掌外,以增強功力,是以爪上均含劇毒,到了段子羽手上,先習九陰神功的內功篇,方
習「九陰白骨爪」,省去此途,爪上便也無毒。
  吳勁草、辛然見唐洋受制,齊齊搶出來救,但見爪影橫空,白森森的可怖至極,慌不迭
向後退躍。
  洪水旗下教眾見旗使被擒,登時鼓噪,一齊舉起手中毒水噴筒,擬欲射出,段子羽舉起
唐洋在空中一舞道:「各位欲使唐旗使嘗嘗毒水的滋味嗎?」唐洋啞穴被封,作聲不得,各
教眾見段子羽身形如鬼似魅,這毒水射出,多半射他不到,唐旗使非皮焦肉爛,一命嗚呼不
可,紛紛放下噴筒。
  段子羽倏然退回,將唐洋放在地上道:「給唐旗使包好傷口,洪水旗的朋友有一人敢放
毒水,咱們便給唐旗使一枚『霹靂雷火彈』吃。」峨嵋女弟子哄然答應,即刻以金創藥將之
傷口包好,又在他胸口放一枚「霹靂雷火彈」。
  洪水旗下教眾見狀,忙不迭將噴筒藏在身後,惟恐一時錯舉,發生誤會,在送了旗使性
命。自張無忌去後,五行旗自成聯盟,對楊逍陽奉陰違,楊逍也無奈之何,各旗教眾只忠於
旗使一人。此際見旗使被擒,登時手足無措。
  周顛大叫道:「段掌門,你英雄了得,我們五散人也很是欽仰,這般以人質相逼算什麼
好漢行徑?」
  段子羽笑道:「貴教以眾凌寡,又算得什麼好漢行徑?周兄若感不公平,只與段某斗上
一場,如贏得在下一招半式,立時放人。」
  同顛搖手道:「不成,武功上我周瘋子自認不敵,動手過招免談為妙。我們這裡有幾位
波斯大和尚,你與他們交交手吧。」眾人皆笑,周顛也有自認不敵之時,均感匪夷所思,他
向來是倒驢不倒架,寧死不眼輸,但聽他輕輕一言,便將戰端引至幾位寶樹王身上,這架橋
撥火的本領也精得出奇。
  四散人上次慘敗在段子羽手下,直是敗得心服口眼,那時段子羽若乘勝進招,四散人均
難以生還。此時彭瑩玉雖在,但他素以智謀過人,武功上並不出奇,是以五散人雖齊聚一
處,但感於上次不殺之情,也不願上前動手。彭瑩玉心思一轉,便教周顛如此這般,周顛也
依樣學了個十成十,來個「嫁禍東吳」。
  波斯總教十二名寶樹王除留六王隨小昭鎮守大光明頂外,餘下六王隨三使同五行旗遠征
君山,不料在此遇見教主口中常說的「小弟弟」阻難,正密議如何對付,當下智慧寶樹玉走
出道:「小朋友,你乃吾們教主的小弟弟,如何與吾等為敵,快快退出吧,免得教主怪
責。」
  段子羽悄聲問百劫師大,方知此六人乃波斯明教的六位寶樹王,武功了得,變化難測。
段子羽方恍然明瞭,那日船上所見的那位雍客華貴、如仙子臨鳳的大姐姐居然是明教總教
主,心下駭然。其餘眾人間聽段子羽成了波斯總教教主的小弟弟,更感匪夷所思,洒然失
笑。
  段子羽拱手道:「我大姐姐可好?」
  智慧王也人鄉隨俗,拱手還禮道:「吾聖教主金體愈來愈好,好得無以加矣,」他所學
多是從書本所得,盡多拗口之文言,又運用不熟,眾人俱聽得哄聲大笑,半明不白。
  智慧王又道:「聖教主有旨,令吾等尋到爾後,帶到大光明頂去晉見,爾快到這裡來,
待吾等殺了這些人後,一齊去晉見聖教主。」一說到「聖教主」三字,他便雙手合什,舉過
頭頂,虞誠膜拜之情倒是「無以加矣」。
  段子羽心中暗笑,道:「我大姐姐叫你們來殺我了嗎?」
  智慧王詫異道:「莫有,莫有,此有此等事。段子羽伸手一指道:「這些人是我的師
伯、師兄、師姐、師妹,殺不得的。爾等欲殺他們先殺了我。」
  智慧王搖頭不迭道:「爾者,殺不得也,彼者,非殺不可也,」段子羽便與他爾我彼此
之乎者也的大辯起來,段子羽本就利口慧舌、妙辯無礙,如此這級與他大攪一通,不多時
間,使把這位號稱智慧第一,位列第二的寶樹王鬧得暈頭轉向,所會的漢語本就不多,此時
一亂,回舌不便,波斯語也夾雜著泉湧而出,不倫不類之至。
  眾人既感怪異好笑,又都匪夷所思,怎麼也想不通段子羽怎麼與波斯明教人大有淵源,
連五散人和吳勁草、辛然也是如墜五里雲中,茫然不知所向。
  室樹王中位列第一的大聖室樹王見段子羽死辯不退。
  智慧王居然辯之不倒,情知如此下去,永無休止,上前道:「聖教主令吾等請你前去,
小朋友,隨吾等來吧。」伸出蒲扇般長滿濃毛的手抓到。
  段子羽只盼能舌戰群王,將之「戰」走,有唐洋在手,五行旗自是無人敢有異動,一場
凶險大戰也就可免了。否則雙方血戰起來,自己與百劫、孫碧雲縱能殺出重圍,一千受傷弟
子卻不免要被分屍了。哪知這位大聖王說打打,無奈挺爪戳去。他自與小昭分別後,常想起
她彈琴而歌的天人姿態,仰慕不已,實不願傷了她的下屬。
  大聖王在諸寶樹王中武功最高,只道掌到擒來,暮見五根白森森手指抓來,也是一凜,
卻掌勢不變繼續抓來。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1

第十五回礶 情援明月又乘龍

  段子羽暗道,你這手掌真的堅逾精鋼嗎?疾速抓去,大聖王掌勢忽變,橫斫如刀,這一
招靈異之極,段子羽右手忽施「蘭花拂穴手」向其脈門拂去。這一拂之式悠揚曼妙,大似韶
齡妙女纖手折花,四字訣「快、準、奇、清」的「清」字訣發揮得酣暢淋漓,而「決、準、
奇」自是蘊含其中,倒令人不覺了。
  這一拂似慢實快,眾人方看得目眩神馳,彩聲大出,段子羽小指已拂在大聖王肘端「曲
池」穴上。大聖王忽感全身酸麻,這小指一拂之力居然直透腳心,驀見五爪抓到,堪堪搭
實,登時魂飛天外,倒縱著竄了出去。
  大聖王並非避不過這一拂,實是輕覷了這一指之力,力貫小臂,欲以小臂擋之,殊不料
段子羽一拂之中還有「奇」字訣,微一晃閃,已拂中「曲池穴」。九陰神功何等雄厚,蘭花
拂穴手又本是桃花島主東邪黃藥師的獨門絕技,大聖王一念輕敵,便太阿倒持,若非段子羽
感念故人之情,已將之傷在九陰白骨爪下了。
  智慧王一見,大是愕然,撮唇一聲胡哨,六王齊上,來捉段子羽。因怕傷了他的性命,
在「聖教主」前難以交待,俱不用兵刃。本來高手決鬥,人多反礙事,一身功力難以盡施。
但波斯諸寶樹王向來聯手對敵,卻也配合默契,融洽無間。這一攻上,你拳我腳,此左彼
右,攻退之間井然有序,宛如一個生了十二隻手,十二隻腿的怪人。
  段子羽登時嘗到了苦頭,悔不方才將大聖王擒下,勒逼這一干人退回,身週四面無不是
拳腳掌指,密不透風。片刻間便已中了兩掌二指,所幸他身法滑溜,這三招均未擊中要穴,
又有九陰神功護體,而六位寶樹王惟恐錯手殺了他,是以出手不敢太重。
  段子羽掌拍爪攻,也還出四五十招,六位寶樹王懼他手爪大利,也不敢太過逼迫。孫碧
雲見狀大駭,挺劍攻上,風雲三使兜頭攔住,一個回合,六枚鐵牌齊搭在劍上,孫碧雲登感
六道如匕如刃,有形有質的陰寒勁道直刺胸口,登時劍被震飛,跌坐地上,運功抵禦。這倒
非他武功不強,實是波斯三使所習內力大異,所用的「透點法」更是凝全身陰寒之力作一點
透擊,當年得九陰神功的張無忌剛見面之下尚連連著道。惟有段子羽所習之九陽神功乃天下
陰柔功夫之大成,不懼此法。風雲三使對之也大加畏憚,不敢再度交手。
  百劫師太雖深惡夭師教中人,但見孫碧雲乃是隨段子羽為救自己而來,此番遇險又是為
救段子羽,厭惡之情大減,長劍劃出,倏出三式,將波斯三使逼退。她也看出這三人鐵牌上
有異,是以長劍絕不與鐵牌相交,以她劍術之精妙,波斯三使著想將鐵牌搭到劍上,卻也決
計做不到。
  段子羽又中了一拳一腳,雖疼痛殊甚,但內力雄厚,尚抗得住,兩手九陰白骨爪運使成
風,爪影彌空,尖厲之指風大作。盞茶工夫即已將六王凌猛攻勢遏住,扳口劣勢。
  百劫在他動手伊始使欲相助,卻怕自己加入戰團,一時料理不下,又怕五散人,五行旗
乘隙奪回唐洋,群起圍攻,便大勢盡去。復見段子羽武功不遜自己多少,六寶樹王又無相害
之意,遂堅忍不動,靜觀戰局,至此刻長吁出一口氣,她若得知段子羽大敗韋一笑,重傷范
遙之盛舉,開始便不必惴惴不安了。
  段子羽飄行之間,摹然身子一轉,避過兩拳、一腳,已然閃至剛退下的勤修寶樹王身
邊,勤修王方攻出一輪,哪料他能突然閃出,一怔神間被他點中胸口「膻中」「志室」兩大
穴,立時氣機閉窒,如木雕般呆立在那裡。
  段子羽隨手一拋,將他拋入峨嵋弟子中,峨嵋弟子登即白刃交頸,風雲三使雖欲搶上救
人,卻遲至一步,先機盡喪。
  其餘五王俱是一怔,手腳上的招數立時減緩。段子羽豈肯坐失良機,揉身疾上,掌指齊
出,連封三王大穴,每封住一人,便隨之拋向百劫師太那邊,立時便有兩名弟子白刃伺候。
  大聖王和智慧王如遇鬼魅,大嚷道:「爾乃張無忌的師弟。」十二寶樹王平生只慘敗過
一次,便是早些年問赴東上尋紫衫龍王——小昭之母回去接任教主,被張無忌殺得大敗,但
其時左右尚有金毛獅王謝遜、汝陽郡主趙敏、周芷若和小昭相助,現今六王聯手居然會敗在
他手上,往事重現,頓感這小子必是張無忌的師弟無疑,否則聖教主豈能屈尊降貴,執禮
優,還稱之為「小兄弟」。
  張無忌的名頭自是無人不知,一聞此言,都啼笑皆非,張無忌所學乃「九陽神功」,屬
佛家功夫,段子羽所習乃「九陰神功」,是道家內丹功法之大成,兩人各趨極端,如同水
火,豈能是師兄弟。
  波斯二王怎知這兩門功夫之差異,不啻南極北極;只覺這小子如此神通,定與張無忌大
有淵源,矢意認定他是張無忌之師弟。智慧王忙上前道:「吾等專為尋你師兄而來,快快告
訴吾等,爾師兄張教主在何處?」
  段子羽自是力辯其誣,無奈這二位原王就是不信,二人也不動武,上前拉住他手,非逼
他說出不可,似乎張無忌的下落若不著落在段子羽身上便無法可想,也實是他們的聖教主逼
得忒狠,是以這二人稍感有頭緒,便抓住不放,段子羽見兩人敵意全消,情意真誠,倒不好
以武脫身了。
  五散人和吳勁草、辛然相視苦笑,不知該當如何了局,唐洋失手被擒,已然處處受制,
原指望六王出手,將段子羽擒下,交換出唐洋來,不虞反被擒去其四,餘下兩位羅皂不休,
非逼段子羽交出張無忌不可。
  段子羽百般糾纏不過,只得附耳謊說道:「師兄昨夜與我分手,說是要到嵩山少林寺尋
誰的晦氣,本來不讓我對人說,你們既如此懇誠,就告訴你們,千萬別對旁人說是我告訴你
們的,否則我師兄要責罵我的。」
  二位寶樹王欣喜逾恆,還道自己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深信不疑,連聲道:「一定一
定,吾等必不對旁人講。」
  其餘人也沒聽清他們三人嘀咕些什麼,見二王忽面露喜色,料道是段子羽使什麼法愚弄
這二人,俱感好笑。
  段子羽飛身過去,將四王穴道解開,六王聚首密議移時,呼嘯一聲,攜風雲三使而去,
連五行旗也不顧了。
  五行旗陡失強助,更乏良策。洪水旗副掌旗使走出來拱手道:「段掌門,請高抬貴
手,」交還唐大哥,咱們一拍兩散,就此了局,他日相遇,再決生死如何?
  段子羽實感這是最善之辦法,轉頭向百劫師太望去,百劫笑道:「全憑段掌門裁奪,和
戰由你一言而決。」
  段子羽笑道:「不知這位仁兄可作得了五行旗的主?」
  吳勁草、辛然齊聲道:「交手廝殺,總難免死傷,段掌門若肯賜還唐大哥,五行旗片刻
不留,立時遠去,決不食言。段子羽笑道:「兩位乃天下信人,在下自是信得過。」回身將
唐洋穴道解開,道。「唐兄請便。」
  唐洋神色沮喪,實不甘因己一人而失全殲峨嵋之良機,但知眾弟兄情深義重,斷乎不肯
棄掉自己,自己副使和吳、辛三人又言之在先,更不能毀約失信。長歎一聲道:「段掌門爪
功高明,但願段掌門福體安康、長命百歲,唐某能有機緣再度領教。」
  段子羽笑道:「唐兄毋須多慮,段某無病無災,活至百歲尚不為難,唐兄回去慢慢練,
切莫操之過急、媲等而進,萬一弄個走火入魔什麼的,可不令段某想煞。」峨嵋一干弟子俱
哄然大笑,暗道:「段師叔壽至百齡,你姓唐的墓木早拱,還能化鬼出來尋仇不成?」
  唐洋恨聲道:「斷不教尊駕失望。」忍住掌痛,走回本旗中,旗下弟子俱歡喜無限,眾
墾捧月般圍住他,情景也煞是感人。
  百劫、段子羽心中暗想:「這姓唐的魔頭雖然作惡多端,平日待手下必親如手足,恩深
義重,方得這些人如此擁戴,若非誤投魔教,實是一條好漢。」這又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明教有明教的道義,武林各派有武林各派的道義,各執一端,善惡之際實也難分。
  五行旗果然信守諾言,二百餘人徐徐退走,抬死扶傷,迤邐而行。
  百劫心中耿耿難以釋然,半晌方歎道:「恨不以峨嵋一派與這些魔頭玉石俱焚,也圖個
天下太平。」
  段子羽勸慰道:「師太何必如此。這些也不過是魔教之小部,誠能以峨嵋、華山兩派一
舉撲滅此大敵,弟子縱碎身萬段亦所甘願。師太乃當今武林撐天玉柱,更當惜愛貴體,以便
領袖群倫,以當強敵。」
  百劫笑道:「這倒是你高拾了,領袖群倫乃少林、武當諸位先賢之任,卻非我所能承
當。」
  段子羽苦笑道:「武當四俠武功德望當世鮮有人及,領袖群倫也應當仁不讓。只是他們
與魔教首腦淵源殊深,若讓武當對魔教痛下殺手,恐怕不易吧。少林高僧,免談為上。」
  百劫聽其話中有因,忙問端的。段子羽將少林在武林大會痛下殺手,擊斃蘇習之、衛四
娘、西華子之事咯述梗慨。
  百劫冷哼道:「少林高僧,徒具虛名。外戰不足,內鬨有餘。」
  段子羽忽見孫碧雲盤坐在上,運氣療傷,臉上神情痛苦殊甚。登時歉疚之情大生,忙俯
身伸掌按至他胸前,將陰冷之處運功吸拔。有頃,孫碧雲面色轉和,體內真氣運轉無礙,睜
目道:「多謝段掌門。」這一陣子他委實受了極大的痛苦,但在外人面前卻不肯失聲呻吟,
以免墮了天師教和恩師張宇初的名頭,強自運功相抗。
  段子羽歉疚道:「在下實在是該死,讓道長多受了這陣子苦。」孫碧雲一笑而起,六道
陰寒之氣撥盡,實如去了附骨之疽,心中感激莫甚。
  段子羽對百劫道:「此番魔教傾巢而出,勢頭不小,五行旗幾番鎩羽,下次遇到未必會
顧慮武林道義,羽兒還是先陪師太回峨嵋吧。」
  百劫笑道:「毋須多慮,峨嵋立派百餘年,幾經風雨摧折,卻也仍未在江湖除名,我也
不想速返峨嵋,在此將息些日,便再尋這些魔崽子周旋去。」
  段子羽見她逃脫凶危,豪情益壯,全將生死安危付諸等閒,心下益欽仰傾佩。轉思張正
常待已恩重,自己未曾還報分毫,若在他大行前不能見上一面,實為至憾。回至房中與孫碧
雲商議,請天師教左近分壇暗中照佛峨嵋派。
  孫碧雲苦笑道:「公子爺,教主與少教主都曾頒過嚴旨,但教公子所命,天師教上下無
不凜遵。只是這位師太與本教頗有過節,若由本教出面照應,倒怕被這師太先打個落花流
水,反為不美。『、段子羽氣道:「你們也真是的,既如此瞧得起我,何必去招惹峨嵋
派。」
  孫碧雲笑道:「這都是早些時的過節,那時公子爺還在密室裡精研九陰白骨爪呢,我們
哪曾想會有現今這些瓜葛。」
  段子羽細想也是,那時節恐怕世上還無人知道有位段子羽這號人物呢。笑道:「你吩咐
下去,讓他們遠遠跟著,若無事自然好,若遇強敵便出手相援,反正你們教中人額上也沒刺
字,到時別報字號不就成了。」孫碧雲情知若不如此,這位公子爺的大駕難請。便出去轉了
一陣,將事辦好,他是張宇初的大弟子,天師教上下自對他恭謹有加,令至即行,不到半天
時光,這座客棧已處於天師教的監視保護中。
  段子羽這才放心,辭別了百劫及其弟子,與孫碧雲急急上道,快馬加鞭,向應天府趕
去。
  疾行數日,段子羽不時回頭張望,面色凝重。孫碧雲奇道:「公子爺,你邀了人了?」
  段子羽搖頭道:「不是。我總覺得有人跟蹤我們,自從辭別峨嵋派後,便有這種感
覺。」
  孫碧雲笑道:「不會吧,若說有人跟蹤段大掌門而不被發現,必是絕世高手。這等高手
豈會作盯稍之事。」
  段子羽自嘲道:「或許是我疑心生暗鬼,心神恍惚所致吧。」
  孫碧雲道:「公子爺是太累了,我看也無須趕得如此急促,好好歇上一天吧。」
  段子羽搖頭回絕,他自知絕非疲勞過度。每當他靜下心來,屏絕萬慮,靈台空徹之時,
便有一模模糊糊、撲朔迷離的影子閃現,行路之時明明感覺到有人綴在身後,可回頭望時,
卻什麼都沒有,一連數日,這種感覺愈來愈強,有時不禁毛骨棘然地想到,「遮莫是撞上鬼
了吧。」
  二人行至安慶,段子羽怎生也擺脫不掉心中的怪影,卻又察不出後面跟蹤不捨的人。遂
買舟沿江北上,忖道:「陸路行人不斷,房屋、樹木盡多遮掩之處,看在這一望無際的水面
上,還有何伎倆。」、說來也怪,舟行移時,段子羽心中怪影頓失,靈台澄徹。空明一片,
段子羽方始釋然。這等與擺不脫,拂不去的心中怪影相鬥,實較與楊逍、殷野王等人搏殺尤
為吃力。
  這一日船抵裕溪口岸,美酒告磐,食鹽等日常用物亦須補充。拋錨靠岸後,段子羽與孫
碧雲攜手步入裕溪鎮上。
  一至鎮中,段子羽心頭怪影又生,他不動聲色,暗自四處查察,佯作觀賞四周景物狀。
但是街道兩側多是鮮魚攤檔,往來之人亦皆是販夫走卒之輩,並無怪異可疑者,心下百思不
得其解,直感匪夷所思。
  他索性將心一橫,抱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宗旨,將此怪異感覺置之不理。
  兩人走上一家臨江的酒樓,選了一張靠窗的座頭落坐。
  須臾,酒菜上齊,兩人飲著醇正香冽的紹興老酒,吃著鮮辣子魚,較諸船上光景別有一
番韻致。
  孫碧雲笑道:「段公子,別小看這地方,也是藏龍臥虎之地,巨鯨幫的壇口便設在這
裡。」
  兩人正說話間,走上一位瘦高漢子,一身漁夫打扮,走至二人桌前,奉上一物,低聲
道:「兩位高人光降敝處,敝長上無以為敬,些須薄禮,還懇笑納。」言畢即走。
  兩人滿頭露水,摸不著頭腦,一掂包裹不輕,解開一看,竟爾是十錠黃金。
  孫碧雲沉思有頃,失笑道:「必是這裡的主人會錯了意,以為我們上門打秋風的。」
  段子羽自幼與歐陽九在一起,黑道之事亦頗通曉,知此輩幫會人物平日裡常作些沒本錢
的生意,固然是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但對武林中大有聲望的人物卻極力巴結,一來懼
畏這些大俠除之以揚名,二則萬一有個馬高蹬短,亦可倚為靠山。但自己出道不久,從未與
巨鯨幫的人朝過相,這些人怎會識得自己?笑道:「這必是衝著道長的金面。」
  孫碧雲擺手道:「小道從未在江湖上行走,怒蚊金龍麥幫主眼中可沒小道這號人物,必
是為公子而來。」
  段子羽驀然間想起那位跟蹤自己一路的神秘人物,望著這十錠燦然生光的黃金,暗道:
「你總算要出頭露面了,旦看你下步如何。」任黃金散在桌面,與孫碧雲繼續飲酒。
  街道上忽傳得得得得的馬路聲,於喧鬧漸息的夜中格外清脆。不多時,馬路聲在酒樓止
住,蹬蹬蹬上來十幾人,一見段子羽俱大諒失色,怔在當場。
  段子羽也大為詫異,見這十幾人一色黑衣,俱是女子,竟爾是楊逍座下天、地、風、雷
四門中地字門教眾。他曾在三清觀與楊逍的四門教眾血戰一場,是以識得其中幾人。
  為首一名女子拔劍道:「難怪我們門主司徒大姐失落人手,原來是段大俠從中搗鬼,卻
不知華山派幾時與巨鯨幫合夥了?」
  「段子羽又是一怔,忙問道:「遮莫是司徒門主失落旁人之手了?」
  那女子恨恨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段大俠又何必惺惺作態,若非你從中搗鬼,區區巨
鯨幫怎困得住我們門主,我們縱然不敵,今兒個也與你拼了。」一劍刺來,嗤嗤聲響,腕力
也並不弱。
  段子羽持筷一擋,急道:「且慢,此事絕無段某的份兒,先將話講明,司徒姑娘究竟落
入何人之手。」
  那女子只感劍上一震,兒欲脫手。復見段子羽神色愕然,倒似並不知曉內情。狐疑道:
「你當真沒對司徒大姐下手?」J段子羽微惱道:「你們門主又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便是
你們的教主,段某也曾動上一動,難道便殺你們門主不得嗎?司徒姑娘倒是找過一回段某的
晦氣,好男不與女鬥,我也沒將她怎樣,之後便再未見面。」
  旁邊一女子道:「師姐,段大俠或許真的不知,咱們既約了麥幫主在此相見,一會兒便
知端的。」
  那女子收劍道:「既是如此,多多得罪了,待我們救出司徒大姐後,咱們再了斷以往的
梁子如何?」語氣已大為鬆緩,情知自己師姐妹十幾人絕非他九陰白骨爪之敵,惟恐他對自
己一行人立下殺手,是以先訂後期,亦是緩兵之策。
  段子羽冷然道:「段某便是清算過節,也只找你們教主、法王等,還尋不到你們頭
上。」
  這些女子聽他語氣中大含不屑之意,心中著惱,但能避免與他為敵,也是大為輕鬆,均
默然落座。
  段子羽和孫碧雲此時方恍然,原來巨鯨幫有對頭尋上門來,誤認為自己二人是應邀來助
拳的,才選備上一份重禮,令其看在金子的份上,悄然身退。
  不多時,樓下又走上四五人來,其中便有送禮的那位瘦高漢子。為首一人身形騾悍,四
十上下年歲,紫銅色國字臉膛,步履凝重,顯是外家功力不凡。
  十幾名地字門女子登時起身,為首女子冷冷道:「麥幫主果然守時。」
  這名麥幫主哈哈笑道:「巨鯨幫再沒起色,也不至望風遠逃。何況眾位美人之約,麥某
縱是豁出命,也要來赴這桑中之會。」
  眾女子聽他言語輕薄,俱都蛾眉倒豎、秀眼圓睜,紛紛撥刀掣劍,便欲動武。
  為首女子一擺手道:「不忙動手。麥幫主,你也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我們是依照武
林規矩行事,不想麥幫主太令人失望了。」
  麥幫主悠然坐下,渾不在意道:「若依幾位小娘子之意,麥某人該當如何,麥某雖素性
風流,可這麼多位小娘子,卻也著實吃不消啊。」言罷爽然大笑,幾名左右也紛紛狎笑不
已,一人道:「幫主一人雖吃不消,屬下等略盡些綿力也就是了,豈可令美人失望。」
  忽然哧的一聲,這人登時慘叫出聲,一錠黃金嵌在口中,滿口牙齒盡數震落,滿口鮮血
直流。卻是段子羽聽他出言狎呢,一錠黃金擲出,打在他嘴裡,笑道:「你且吃吃這個,看
吃得消吃不消。」
  怒蚊金龍麥少望不禁愕然。這二人氣字不凡,一上岸來便有人回報與他。恰巧昨日接到
飛刀傳柬,邀他至酒樓了斷過節,落款是明教地字門教眾。
  麥少望知明教地字門儘是女流之輩,邀戰地點又在自己壇口,了無所懼。卻摸不準段子
羽二人是何方高人,是以先送上重禮,買個情面,若非籌措應約之事,亦大有結交之意。上
樓時見二人黃金在桌,神色平和,滿擬縱不能訂交為友,亦不至為敵,殊不料段子羽竟爾中
途發難。
  麥少望神色倏變,他雖沒將地字門放在眼中,卻也暗防對方有高手助拳,是以所帶幾名
屬下儘是幫中武功佼佼出群者,見段子羽一擲中的,顯見武功高強。一斂臉上嬉笑之態,站
起道:「兩位來至此間,敝幫並未失了禮數,這位兄台出手架樑子,遮莫是敝幫先前有得罪
之處?」
  孫碧雲道袍一拂,九錠黃金陡然飛起,嵌入對面牆上,正是個九宮八卦圖。金錠盡沒入
牆,只餘黃澄澄一點在外,便是高手匠人精心鑲嵌,也絕無這般整齊勻稱。地字門眾女登時
喝彩道:「好!」
  孫碧雲傲然一笑道:「就憑巨鯨幫這點名頭,還不配與我們架樑子稱過節。」他乃張宇
初首徒,乃師的武功固已得之大半,那份狂傲的脾性亦學來不少。在段子羽面前,自然恭謹
有加,惟恐有失禮忤犯之處,對旁人可就無須客氣了。
  怒蚊金龍麥少望見他露了這手絕技,心下亦是駭然。沉聲道:「原來是武當高人,不知
是哪位大俠的高徒?」
  其時天下武功分內家、外家兩途,外家自以少林為首,千餘年浸潤傳習,武功向為武林
翹楚。至張三豐一出,創武當內家功夫,年代雖近,藝業之精亦不遜讓於少林,為武學雙
壁。武當七俠成名數十年,雖二死一殘,僅餘四俠,然武當四俠威懾武林,無人敢攖其鋒
芒。麥少望見孫碧雲排出九宮八封圖案,便以為他是武當四俠的高弟了。
  孫碧雲呵呵笑道:「麥幫主走眼了,武當四俠若欲作小道師傅,可還得向張三豐真人多
學幾十年武功。」
  麥少望倒被他震唬住了,實想不出有哪位高人比武當四俠還要高明。地字門為首的女子
道:「麥幫主,此事究竟如何了斷?」
  麥少望不意中吃了記暗虧,雖在自己壇口,頗多倚仗,但見這二人每人都顯露一手上乘
武功,又吃不準這二人來意若何,一時間大費躊躇,不知先應付哪家好。
  先前送禮來的瘦高漢子道:「主隨客便,但憑幾位劃出道來,敝幫接著便是。」
  段子羽冷笑道:「你們接得下嗎?」
  怒蚊金龍勃然大怒,他原是海盜出身,手下一干兄弟也向在海上打劫商船,一向凶悍成
性,哪有與人說理的耐性,此刻聽段子羽出言譏刺,怒道:「尊駕是定要出手挑梁子了?」
  段子羽洋洋不睬道:「那倒未必。魔教地字門司徒門主是我生平的冤家對頭,我此來也
正欲親手料理她,不想被你們暗中拾了便宜。麥幫主如若識相的話,就把她送來。如若以為
貴幫人多勢眾,也不妨劃出道來,我們接下,麥幫主以為如何?」
  孫碧雲笑道:「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麥幫主盡可劃出道兒來,就止一項,別比
打劫商船、殺人越貨,這一點上我們自愧不如,倒是不消比的。」
  麥少望臉成紫醬色,他最忌諱旁人揭他作海盜的老底,一時無名火燒了功德林,不管不
顧,一拳擊出,喝道:「你奶奶個熊,敢到家門口消遣老爺來著。」拳大如缽,筋骨暴突,
拳風烈烈生威,外功確也不俗。
  段子羽爪影一晃,五根手指無聲無息地插入他鐵拳中,麥少望慘叫一聲,幾名屬下更是
駭然失色。麥少望精於水下功夫外,一身十三太保橫練更為了得,刀劍無懼,不虞被人一爪
而破,如切豆腐般。不由齊聲駭叫道:「九陰白骨爪」想到近來江湖盛傳的「九陰白骨爪」
之名,霎時間都明白這位高人是誰了。
  段子羽左手一翻,將麥少望碩壯身子舉起,砰的一聲向桌上砸去,登時盞飛碗碎,叮噹
大響,麥少望橫練功夫雖破,頭頂倒也堅硬,在段子羽大力運使下,擊碎桌案,頭下身上嵌
在桌中,只是滿頭滿臉被瓷片、木塊刮得淋漓血痕,血流殷殷。
  幾名屬下拚命來搶,被孫碧雲左一腳、右一掌打得東倒西歪,如沒頭蒼蠅般。這幾人在
巨鯨幫中雖是硬手,但在張宇初的首徒下,豈能討得了好。片刻間便都仆跌地上,哎喲不
止。
  段子羽一擊案道:「你們速去把司徒門主送至這裡,少了恨頭髮,便割你們幫主一塊
肉,不妨瞧瞧是司徒門主的頭髮多,還是你們幫主的肉多。」
  那瘦高漢子「哎喲」道:「別,千萬比不得,自是司徒門主的頭髮多。」地字門眾女皆
油然而笑,沒聽過有這麼個比法的。卻不明白這二人緣何化敵為友,替自己了斷此事,直感
匪夷所思。
  孫碧雲一跺腳道:「還不速去,惹得道爺火起,將你們幫主作猴子活挖腦子吃了。」
  四川境內猴子頗多,當地人有一活吃猴腦法。便將猴子固嵌住,切開猴腦蓋骨,一邊飲
酒,一邊以匙取熱猴腦而食,盛行一時,只是未免過於殘忍。肪o鎦屑溉訟諾沒攴商焱*,
怎知這位凶道是說著玩還是來真格的,忙不迭從地上爬起,顧不得身上劇痛,跌跌撞撞、惶
惶如也下樓去了。
  地字門一年少女子好奇道:「這位道長,猴腦能吃,人腦也能吃嗎?」她年歲小,初涉
世淺,不由得當了真。
  孫碧雲強忍住笑,莊而重之道:「人腦較之猴腦強過百倍,不單美味可口,還最是滋補
人,姑娘何妨嘗一嘗,保你一吃上癮,再不想別的吃。」取出一柄解手刀,在麥少望腦蓋上
摸了摸,似欲尋找下刀的位置。
  麥少望登時魂飛魄散,他凶悍暴戾,為人也極硬朗,雖被九陰白骨爪破了橫練功夫,體
內氣機疾撞不已,痛不欲生,卻始終忍住不出一聲。此際一聽要被活吃腦漿,出聲哀懇道:
「道爺,您大慈大悲,一刀殺了我吧。」
  地字門那名少女一想到活吃人腦之狀,「哇」地一聲,連隔宿飯都吐將出來,擺手不
迭,顫聲道:「別、別,我不吃。」另幾名女子也心頭作嘔,跑至窗前大吐不止。
  段子羽、孫碧雲暢聲大笑,快不可言。麥少望方知孫碧雲乃是戲言,略略安心。死固然
不怕,倘若真被活取腦子吃,那可比死慘上千倍、萬倍。渾身冷汗倒流到頭上、臉上,更是
疼痛,膽氣一破,不由得呻吟不停。沒想到自己橫行海上二十餘年,殺人無算,落個如此報
應。
  巨鯨幫中人倒是如飛般將司徒明月送來。但見她烏雲散亂,花容憔悴,委頓已極,地字
門眾女忙上前接下。
  段子羽忽覺心中一痛,看情形她也吃了不少苦頭,與首次所見那等英豪不讓鬚眉的氣度
已判若兩人,忙上前問道:「司徒姑娘,他們沒敢對你怎麼樣吧?」語氣中大是關切。
  司徒明月聽巨鯨幫中人說,是她的冤家來強奪她,尚未想出是誰,一見段子羽,驀然心
頭火起,眼中射出惡毒已極的目光,一張口,一口唾液吐在段子羽臉上。
  孫碧雲大怒,罵道:「潑婦敢爾!」即欲一掌拍下,取她性命。地字門雖眾女在伺,卻
也無人能攔得了他。
  段子羽回手一掌,將他震退,心中也是羞惱交迸,但若說伸手取司徒明月性命,卻是硬
不起心腸。他本可避開這一口唾液,不知怎的霎時間竟甘於承受。他揮袖拭去,微笑道:
「美人香唾,千金不易,段某多謝了,」地字門眾女俱都花容失色,惟恐這二人大下殺手,
見段子羽如此容忍,既感匪夷所思,又覺不忍,為首女子柔聲道:「大姐,此番多虧段大俠
與這位道長將你救出,以往的過節也就算了,倒要多謝段大俠援手大德。」
  司徒明月失聲泣道:「我謝他?我若不全心思都放在尋他報仇上,豈能讓這幫下三濫的
東西得了手,我司徒明月今番竟受辱於俗夫賊子,全因這姓段的小淫賊而起,有種的便一刀
殺了我。」
  段子羽臉上紫氣陡盛,沉聲道:「姑娘,莫非你……」
  他緩緩屈指成爪,便欲對鯨幫中人大下殺手。
  那瘦高漢子見事較快,忙苦著臉一揖道:「姑奶奶,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開罪了您。可
您也得說句良心話,從請您的大駕到幫中,我們可沒敢動您一根汗毛,更別說旁的事了。」
  司徒明月厲聲道:「這還不夠嗎?你們還待怎地?」
  段子羽這才放下心來,眾女子也都吁出一口長氣。司徒明月失陷巨鯨幫數日,這起海盜
哪有一個吃素的,是以都怕她遭了強暴。一女持起她衣袖,見嫩白的左臂上守宮砂宛然,知
她貞節得保,也是一奇。
  段子羽知此女脾氣奇大,自己初時未分清她是女身,一掌拍在她胸上,她便視為奇恥大
辱,陰魂不散。不死不休地糾纏下去,這一次被幾名小賊得手,自然更是不忿之至了。笑
道:「無事便好,待我驗察一過,便可請麥幫主走路了。」說著真的把起司徒明月秀髮,攤
在掌中,佯數一番。
  巨鯨幫中人心中俱怦怦亂跳,惟恐他故意說少了兩根頭髮,幫主不免要大吃苦頭,這頭
發豈有定數。
  司徒明月穴道被封,猶未解開。眾女子不解段子羽何意,又都感有趣,看得興高采烈,
司徒明月卻感羞不可抑。
  段子羽「咦」了一聲,巨鯨幫中人俱都心頭狂震,股粟不止,不知他查出少了幾根頭
發。段子羽道:「孫道兄,司徒姑娘的頭髮怎地多出兩根?」
  孫碧雲忍笑道:「大概是巨鯨幫朋友招待得大好,幾天間多長了兩根。」
  段子羽道:「這下咱們可要吃虧了,講明少一根頭髮,割麥幫主一塊肉,現今多出兩
根,怎生賠麥幫主兩塊肉呢?」
  那瘦高漢子心裡早已將祖宗十八輩罵了個遍,心道:「這不是變著法兒消遣大爺嗎?」
偏生又惹不起這兩位,眼見幫主呻吟不止,地上老大一攤血,苦著臉道:「這位大爺,您就
高抬貴手吧。敝幫什麼都認了。」
  段子羽笑道,「依你之言,這兩塊肉不用賠了?」
  哪人道:「不用、不用。」
  段子羽一揮手,孫碧雲將麥少望從桌中倒拽出來,他功夫被破,失血過多,兼之孫碧雲
一番恫嚇,早已暈厥過去,人事不醒。孫碧雲隨手擲了過去,巨鯨幫中人忙忙接住,如喪家
之犬似的逃下樓去。
  此際司徒明月穴道已開,調息片刻,面上已略泛紅色,開口道:「姓段的,不管你用心
何在,咱們的過節永遠沒完。」
  段子羽淡淡道:「我與魔教乃生死大敵,過節二字倒是小了。姑娘有能耐,隨時可來找
我,只是留神些,莫再讓人捉了去,段某也未必總能救你。」言畢與孫碧雲聯袂下樓去也。
  兩人回至船上,孫碧雲不解道:「段公子,我看你對魔教中人向不留情,何以對這小魔
女容忍至此?」段子羽默而不答,孫碧雲識趣,也不再問。
  船行至酒樓邊,卻見十餘名女子仁立江邊,揮手相送,遙見司徒明月亦中其中,怔怔地
出神,段子羽不禁長聲浩歎。
  此處距南京已然不遠,連日順風,滿帆疾駛。巨鯨幫大約是嚇破了膽,情知惹不起華山
這等名門大派,是以一路上並無人騷擾,不數日間,已夷然抵達南京。
  天師府中早得傳報,張宇清、張宇真兄妹二人在碼頭迎接。
  幾人一見面,自是親熱無比,噓寒問暖,大敘契闊。
  頓飯工夫,已至天師府得二門,張宇初接出,執手言歡,極盡盛意。二人攜手直趨內
堂,張宇清兄妹跟隨在後,盞茶工夫,到得張正常寢居之靜園。
  段子羽望見張正常在滴水簷下站立等候,疾趨至前,拜倒在地。
  張正常握住他手,笑道:「些微小事,竟爾勞你遠涉路途,」段子羽叫聲:「前輩」。
竟爾哽咽難語。見他自知死期,仍灑落如昔,視生死如等閒,確是得道高人。眼中卻不禁流
出淚來。
  張正常將之讓至房中,但見室中僅一榻、一幾、一琴而已,環壁蕭然,絕無冗物。張宇
真隨之進來,張宇初兄弟躬身告退。
  張正常笑道:「我這裡簡慢得很,可謂『損之又損」幾近大道了。「段子羽聽他語氣雖
豁達,卻暗含辭世之意,不禁黯然神傷,泫然欲泣。張正常又叫道童關閉四門,吩咐下去,
不准任何人前來打擾。段子羽見他神情凝重,迥非往昔灑落飄逸的神態,也不由得心中緊
張,忐忑不安。張正常沉吟有頃,方徐徐道:「江湖中盛傳你是我的弟子,其實我不過演了
三遍劍法給你看,愧負師名。」
  段子羽道:「前輩傳藝大德,永不敢忘,作一私叔弟子於願已足,不敢奢望入前輩門
牆。」
  張正常又道:「不想你天姿挺異,悟性過人,居然一見之下便能得其精髓,倒是大出老
夫意外。老夫枉擔師名,自是要驗看一下你的功力如何。」
  段子羽聞言起身,張正常遞給他一柄桃木松紋劍,笑道:「此乃我作法驅邪之物,你將
就用吧。」段子羽接過劍來,凝神片刻,木劍一展,使出一套「天雷劍法」來。
  但見他夭夭矯矯,滿室遊走,劍勢吞吐擒縱,開瞌升降,變幻無方,雖是一柄木劍,在
內力運使下,紫氣縱橫,風雷之聲滾滾不息。身形閃爍,與劍光化作一處,確是將「天雷劍
法」的威力發揮得淋漓酣暢,妙不可言。
  頓飯工夫,紫光、風聲嘎然而止,段子羽收劍肅立,躬身道:「請前輩指教。」
  張正常拍掌笑道:「好,招術上的功夫你算是練到家了。餘下的只是招術外的功夫,可
惜這層功夫只能自悟,可意會而不可言傳,我也無法教給你。」
  段子羽不解道:「招術外的功夫?」
  張正常道:「詩人不是說『功夫在詩外』嗎,劍術上的極致亦在劍術之外,而不在劍術
之中,當須脫出劍法招式的束縛,便如鯉魚躍龍門,化而為龍了。」
  段子羽腦中電光一閃,似乎於剎那間望到了劍術的更新的境界。
  張正常又道:「以你之年歲,練到這般程度,已殊屬難能可貴,以之縱橫江湖,亦乏對
手。我雖無能再傳你什麼,卻還有一樣寶貝,是獨孤求敗的『獨孤九劍劍譜』,你不妨拿去
參詳參詳,以你之悟性,或許不難達到獨孤求敗當年的藝業。」
  段子羽喜不自禁,情知獨孤求敗的劍譜較之九陰真經也不遜色多少,千百年來,劍術上
的造詣更以獨孤求敗為最,忙拜服在地,叩謝不已。
  張正常道:「當年獨孤求敗自負劍術無敵,四十歲之前已將天下劍客盡數擊敗,束手臣
服。他素聞『天雷劍法』之名,堅欲與先祖一戰,先祖其時正潛心丹道,哪肯爭此俗名,避
不與戰。獨孤求敗好勝心切,將自己劍法錄下,送至府來,逼使先祖認負。先詛留下劍譜,
遂爾隱入深山,專意練丹,獨孤求敗遍覓不著,只得怏怏而返,埋劍歸隱,退出江猢。」
  段子羽遙想當年獨孤求敗縱橫天下,求敗若渴的英姿風彩,不禁如醉如癡,心嚮往之。
  張正常道:「我傳你來,並非單為了結此願,另有一件要事相商。」
  段子羽道:「前輩但有所命,羽兒無不凜遵。」
  張正常凝視他半晌,緩緩道:「我膝下二子一女,宇初文資武功強盛於我,有子如此,
庶免魏武『生子當如孫仲謀』之歎。天師教在他手中,發揚光大,亦是想當然事。宇清雖才
遜其兄,而端謹穩重卻是其長,可為宇初之良輔。惟有小女真兒,自幼被我嬌寵過度,諸般
藝業沒一樣學得精的,偏生我對她疼得最甚。我已屏棄俗務多年,專心大道,只此一點俗塵
不能盡去,誤我道基不淺。現今我大行在即,所掛懷者惟此耳。」
  段子羽心中怦怦亂跳,知張正常有托孤附婚之意,心中自是欣喜逾恆,但想到自己與真
兒名份未定,先有夫妻之實,張正常道心淵深、神目如電,豈有不知之理,一時心下愧疚,
不敢抬頭。
  張正常續道:「老夫一生於武功之道不敢自負,但在先天易數、風相寶鑒上頗有所精,
一生閱人無算,看在眼裡的也僅你一人而已。段子羽俯伏道:「這是前輩抬愛,羽兒實不敢
當。」
  張正常笑道:「我一生未曾以虛言待人,你也無須謙光。總算承你看得起,逕赴我這將
死之人之約。我欲將小女許配於你,你可肯俯允?」
  段子羽雖知這是早晚的事,但得張正常親口提出,喜極而泣道:「誠所願也,只怕羽兒
駑鈍頑劣,辱沒了真妹。」
  張正常笑道:「大理段氏之子,門庭顯赫得很,倒是老夫高攀了,只是小女嬌縱性成,
日後還須你多加擔待,好生待她,我亦能含笑九泉了。」
  段子羽雙手俯頭,叩首哽泣道:「絕不負前輩錯愛!」
  張正常手摩其頂道:「到此時你還叫我前輩嗎?」段子羽忙改口稱「岳父大人」,叩了
三個頭,方起來。
  當晚,張正常大集家人,為段子羽和張宇真行文定之禮。天師府財力雄厚,各人所送的
賀禮頃刻間集了一屋子。
  段子羽身無長物,便將大理傳國玉璽拿出,作為聘禮。
  數日間,段子羽無事便研習獨孤求敗的「獨孤九劍」,偏巧張宇清也是個武迷,平日裡
便整天習武不休,郎舅倆大相投契,今日你用獨孤九劍破我的天雷劍法,明日我用天雷劍法
困你的獨孤九劍,兩人每日裡翻翻滾滾,非拆至萬招以上不可,結果也沒分清這兩種劍法哪
個佔了上風。
  獨孤求敗若見此景,當真要慨歎不止,恨不晚生百餘年,也躬逢盛會,不必有求敗之慨
了。
  張宇初忙於教務,朱元璋又時常召他至朝中咨議國策,至見一面為難,只是他武功絕
高,卻又不屑於這般演練拆招了。
  這一日段子羽和張宇清拆了三千多招,兩劍驀然相交,遂以內力逼和。段子羽笑道:
「二哥,獨孤求敗聲稱以獨孤九劍破盡天下武功,未免言過其實。」
  張宇清道:「其實獨孤九劍只有一招,不過是覷得准、發招快,一發中的,端在識清天
下武功之弱點,劍不輕發、出則必中,是以獨孤九劍只有攻招,而無守招。若能練至今天下
高手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確也神乎其技矣。」
  張宇真在旁看了半天,跺腳道:「什麼人見了你們這兩個瘋子,也得嚇得無還手之
力。」
  張宇清一攤手道:「罷了,兄弟,就練到這兒吧,不然明日我非挨家法板子不可。」一
溜煙兒跑沒影兒了。
  段子羽竊笑不已,卻也覺傀負她良多,到得府中幾日,也沒好生陪她呆上一個時辰。張
宇真嬌嗔道:「你還笑呢,我天天護著你,你反和他們作成一夥來氣我。」
  段子羽笑道:「這獨孤九劍我也練完了,你不妨也想個法兒來氣氣我。」
  張字真聽他不再練了,登即面溢春花,見他這幾日也實疲累,又不禁愛憐橫溢,拉住他
手柔聲道:「豈敢,豈敢。討相公的喜歡還來不及呢,哪敢惹您生氣。」
  段子羽聽她軟語溫馨,亦不禁柔腸百結,捧起她白嫩的小手親了一下。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1

第十六回礶 玄冥淫惡天理彰

  二人正欲溫存一番,張宇初推門進來,張宇真臉上潮紅未褪,故意先發問道:「大哥,
你又忙乎什麼,幾天也沒見到你的影?」
  張宇初道:「近來城中混進一批來歷不明的人,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回來是要告訴
你一聲,這幾日別在城中亂逛,說不定楊逍、韋一笑他們也來湊熱鬧,你拿了他們兩枚聖火
令、他們可恨你入骨,好生在府中陪著兄弟。」
  張宇真笑道:「有羽哥陪著,我才不怕呢。上次我和羽哥便把楊逍打得落荒而逃。」
  張宇初瞪瞪眼睛,也是無奈之何。情知越是不讓他做什麼,她做得愈是興致盎然,可心
裡卻著實放心不下,才急急趕回。又想段子羽在府中,怕是攆她出去都不能,才放下心來,
急急又趕回皇官去。
  張宇初一走,張宇真就笑道:「羽哥,咱們去城裡逛逛如何?」
  段子羽更是不怕事的人,這幾日練了獨孤九劍後,自覺劍術精進,「正想尋兩個對頭拭
試劍招,二人一迫即合,當即出府,這一點卻非張宇初所能料到了。竟逛到城西的清涼山
來。清涼山地處僻靜,夏日裡紅花綠樹交相俺映,也是一處遊玩的好景觀。此時正是冬季,
遊人幾已絕跡,春夏之間生意忙碌非凡的姚園更是清清冷冷,一見這一對仙童玉女般的人物
上來,都詫異莫名,接出老遠,將二人讓至園中,奉上熱茶。兩人正說笑著,忽聽一人道:
「師哥,這小妮子在這兒呢,快來,莫讓他跑了。」
  段子羽一怔,卻見園門外蹬蹬走進玄冥二老來。鹿杖客一見這二人,立時氣沖牛斗。上
次太和莊內他謀色未就,反遭張宇真毒針所傷,饒他內力精純,也直費了三日三夜的工夫方
把毒逼除淨盡。這兩兄弟久已是絕世高手,平生哪吃過這種虧,一想起便恨得咬牙切齒。不
意竟在此地相遇,華山派的名頭可沒在這二老眼中。
  鹿杖客見張宇真髮束金冠,貂裘勝雪,艷麗風采更勝往昔,登時如見了寶物般,非欲得
之而甘心,縱身撲來,喝道:「師弟,先斃了這小於,再搶這妮子。」
  段子羽見他掌風赫赫,寒氣刺骨,不敢怠慢,嗆啷一聲拔劍刺出,正刺向他掌心勞宮
穴,這一招方位拿捏奇準,鹿杖客一掌拍來,竟似自行把掌心送至劍尖上一般。
  鹿杖客玄冥神掌雖厲害無比,卻也不敢硬對這青霜劍刃,疾忙落地變掌,他雙掌齊拍,
角度變幻萬端,段子羽劍尖連點,迅捷無比,每一劍都對準鹿杖客的掌心。
  鹿杖客瞬息間拍出二十餘掌,非但未奏功,有幾次險險被刺穿掌心,氣得哇哇大叫,托
地退後三尺,暗道:「這小子劍法直恁麼了得,看來非合力對付不可。」
  他取出鹿杖,鶴筆翁取出鶴嘴筆,一左一右疾撲上來。
  這兄弟聯手,除了張三豐、張無忌外,無人能制。
  段子羽也知情境危殆,陡然清嘯一聲,劍上紫芒大盛,吞吐閃爍這定叮噹兩聲,將鹿杖
和鶴嘴筆砸開。已然用上獨孤九劍的心法。
  玄冥二老退後一步,直覺他劍上內力雄渾無比,劍法之精妙更是匪夷所思,較之八臂神
劍方東白不知高出多少。
  可初次相遇時,眼見他劍法不過和方東白相伯仲間,不虞數月之別,竟精進如斯。
  二人雖然詫異,但平生除對張三豐、張無忌略有顧忌外,從無敵手,眼見張宇真一個活
色活香的絕色美人在旁,若不得到手豈肯罷休。二人揉身復上,一杖雙筆如風雨般打至。
  段子羽滑步遊走,其時雖潤雪滿地,卻一絲雪片也不曾帶起,飄飄如踏波而行、手中長
劍時而獨孤九劍、時而天雷劍法,閃閃爍爍,從杖影與筆影中透擊而入,招招俱是二人週身
三十六處死穴。
  張宇真在旁亦是懸心在喉,手指扣在暗器機簧上,卻不敢發出,惟恐誤傷了段子羽。心
中暗悔多事,不該不聽大哥之言,出城亂逛,以致遇此不測之凶危。
  段子羽清嘯連聲,劍發如電,玄冥二老拚死猛攻,無奈每一招都只使至中途,便被段子
羽雷霆般一擊,迫得變攻為守。但這二人一生浸淫於杖法和筆法,端的是精妙純熟,二人又
配合默契,一人遇險,另一人登即攻上,迫得段子羽還劍自保,段子羽欲傷此二人,卻也甚
難,況旦二人不時拍出一記「寒冥神掌」,令段子羽躲閃不迭。他上次與鹿杖客交換一掌,
身上也冷僵了盞茶工夫,情知此刻劍下只消慢上須臾,張宇真便恐遭不測,是以竟不敢貿然
以「九陰白骨爪」破其掌功。
  三人霎時間鬥了百餘招,玄冥二者越鬥越是心驚,原指望二人合力頃刻間斃了段子羽,
搶得張宇真便走。鶴筆翁雖不好色,卻覬覦九陰真經,思忖如此寶物,段子羽必是藏在懷中
不敢離身。那時王保保縱然責怪,卻也拿他兄弟無可奈何。豈料戰至百招,不單沒有得手,
反迭遇險境,手上招數總是不得使全,許多精微玄妙的變化竟施展不出,弄得左支右絀,險
象環生,氣得二人哇哇大叫。
  段子羽也暗下傾眼這二老功力之純,藝業之精,自己若非研習了獨孤九劍的心法,在這
二老合擊之下,必大居劣勢不可。手中長劍疾刺,將獨孤九劍的心法盡數發揮無遺。
  他與張字清對劍習練,二人為恐誤傷,只使出五成內力,許多幽微玄臭之處不得盡數發
揮,玄冥二老實是當今武林中最強的對手,在二人的精妙招數逼迫下,段子羽應招化招,不
自覺中創出許多新招數來,才領悟到獨孤九劍最深奧之秘旨。
  當下三人倏進倏退,閃展騰挪直如一團影子。惟見段子羽劍上紫芒愈來愈盛,雷聲滾
滾,風如松濤,激得地上。積雪團飛旋轉。
  頓飯工夫,雙方已拆至五百餘招,這或許是獨孤九劍成後,頭一遭被人擋至五百招外。
一唄、是段子羽對此心法的領悟尚未融會貫通,跳出樊籠,還受劍術招法的束縛,二則玄冥
二老這等強敵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獨孤求敗當時若見,也未必能在百招之內解決,恐怕還要
饒而不殺,留而待之,日後再過一過癮。
  玄冥二老功力雖精,內力卻不如段子羽渾厚悠長,五百招一過,二人俱感疲累,氣息不
勻,手上招式也慢了下來。
  段子羽卻是愈戰愈勇,頃刻間鹿杖客肩頭中劍,鹿杖噹的一聲落在地上,鶴筆翁拚死搶
上,雙筆向段子羽背上「大椎」「靈台」兩穴點下,張宇真駭聲叫道:「羽哥,小心背
後。」
  段子羽驀地裡使出「橫移乾坤」的換位大術,鬼魅般飄退出來。鶴筆翁哪料有此,為救
師兄性命,更是全力以赴,惟恐出招不速,用力不重,此際欲收招哪來得及,雙筆一砸在鹿
杖客的「膻中」穴,一點在臍部丹田,鹿杖客肩頭中劍,左掌立運寒冥神功,疾拍出來,逼
令段子羽撤劍退走,這一掌恰拍中鶴筆翁胸口,鶴筆翁雙筆未曾拔出,便被打得倒飛出來,
恰好摔在張宇真腳下。
  張字真唬了一跳,惟恐他暴起傷人,手指一扣,一篷暗器全打在鶴筆翁臉上,打得他面
目稀爛,張宇真騰地跳開了,不敢再看。
  段子羽也不虞有此變故,當下無暇思索,劍在鹿杖客身上疾刺,一爪攻出,鹿杖客身中
一劍雙筆,雙筆所打中的均是死穴,又見誤傷師弟,早已魂飛魄碎,哪裡還能閃避,九陰白
骨爪透骨直入,鹿杖客就此魂赴冥府。張宇真猶覺不洩氣,又一篷暗器打出,將鹿杖客也打
得面目全非,較諸鶴筆翁更慘。
  這一仗打得段子羽也是怦怦心跳,這五百多招中無論哪一招稍有疏露,自己一死還則罷
了,張宇真若落入淫鹿之手,可就不堪想像了,實是出道以來最為凶險之戰。此際強敵俱
殲,心頭兀自後怕不己,汗透衣裳,恍然有隔世為人之感。
  張宇真一頭撲在他懷裡,痛哭不止。段子羽凝神對敵,不敢旁騖,雖有恐懼之感,但旋
即使鎮懾住,務使靈台空明透徹,方能變招創招應付強敵。張宇真卻是時時危懼,只因怕段
子羽分心,不敢出聲,這份恐懼較之段子羽不知多了幾千倍,此刻方痛哭出來。
  段子羽不停地撫摩她起伏戰粟的背部,良久,才使她鎮靜下來。眼見天色已晚,實是駭
破了膽,道:「羽哥,咱們快回府吧。」段子羽也生怕再遇強敵,此地僻靜,召集天師教援
手亦是不及,兩人忙忙下山回府。
  臨行前,張宇真吩咐姚園老闆道:「這兩個惡人不得殮葬,扔在後山上喂野狗吃,應天
府若來查,叫他們到天師府要人。」
  姚園老闆一聞天師府的名頭,股粟不止,心中霎時間不知念了幾千、幾萬句「阿彌陀
佛」,天幸天師府的人沒出事,否則自己這干人怕要個個難逃活命,當下唯唯若若,依令而
行。
  玄冥二老一代絕世高手。只因貪慕榮華,投身汝陽王府,平生作惡多端,死後卻葬身野
狗之腹,亦可算是報應不爽。
  兩人口至府中,已是夜色四合,漆黑一片了。天師府裡早已亂了營,張宇初在宮中得
報,二人出府多半天沒有回來,立時撒下人馬,四處找尋,雖知段子羽武功高強,但京師連
出奇事,顯見敵手武功蓋世,自己是否能鬥過也未可知,是以慌了手腳。見二人無恙歸來,
方始放下心,將張宇真著實數落一頓。
  待得聽二人述說擊斃玄冥二老之事,更是心驚肉跳,雖明明見二人無恙,兀自粟粟生
危。
  玄冥二老當年在汝陽王府中,張宇初素知其能,縱然自己出手,也未必能輕易勝之,不
意段子羽能將之擊斃。揣想當時那場惡戰,雖未親見,也是驚心動魄,目眩神搖。,其實段
子羽此時集九陰神功,天雷劍法,獨孤九劍於一身,內力之雄厚已與張宇初差相彷彿,所稍
遜者惟在臨敵經驗,功力火侯上,所差亦極微,只是旁人見他年輕,不意其藝業一精至斯
耳。
  張宇初忙忙設酒為二人壓驚,此時張宇真才真魂返竅,盡復日觀,咯咯嬌笑,說個不
停。張宇初兄弟也放下心來,倒真怕她給嚇壞了。
  飲至半酣,張宇初笑道:「兄弟,冥冥中或有天意,讓這兩個老賊撞在你的手裡」。
  段子羽聽他語含深意,忙問端的。
  張宇初緩緩道:「尊府滅門之仇雖未查清確實,但我先前派赴西域的數十名兄弟盡皆半
途被人狙擊,半數以上死於這『寒冥神掌』,另一些人死在少林金剛指下。我得報後情知此
事與這兩名老賊大有干係,不得已親自前往,托賴家君聲望,這些人未敢對我動手,方得到
了西域。」
  張宇真忙道:「你查出沒有?」
  張宇清笑道:「你聽大哥慢慢說,你一打岔,我妹婿可不高興了。」
  張宇真橫了他一眼,倒也真不敢再出言打斷,惟恐段子羽不喜。段子羽心中怦怦亂跳,
忙端起杯酒喝下,按住心神。
  張宇初續道:「我在西域密查一月有餘,方打聽到當年那群兇徒滅門之後,忽有一群和
尚來到,將這群兇徒逐走,將你先人及家人的屍體盛殮埋葬,還四處查尋你的下落。我得報
後,即速至墓址,為了查清真相,也顧不得褻瀆世伯父、伯母在天之靈了,只得動手挖墓,
以驗屍骨。」
  段子羽哇地一聲,喝下去的酒全吐出來。那時節挖墳劫骨,無異於殺人,段子羽雖知這
是逼不得已之策,卻也創痛心懷。
  張宇初笑道:「你先別急,我沒等動墓上的土,突有一群和尚向我襲來,用的竟是尊府
代代家傳的一陽指。」
  段子羽聽先人廬墓未動,方始安心。張字真又忍不住問道:「大哥,少林和尚怎的會一
陽指?」
  張宇初大笑道:「真是小孩家見識,天下和尚千千萬萬,豈都是少林寺的。這些和尚卻
是羽弟自己家中的。」
  張宇真恍然道:「原來羽哥家和咱家一樣,他家養和尚,咱家養道士。」
  張氏兄弟捧腹大笑,噴飯不止,段子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這必是天龍寺的和
尚,天龍寺是大理國的護國之寺,當年先祖父亡國,便是他們捨死救了出來。」
  張宇真這才明白。
  張宇初繼續道:「那時我還不知這些和尚的來頭,見他們使出一陽指,知道與羽弟府上
大有淵源。幸好與我同去的還有家君的幾大弟子,我們幾人合力,才將這干和尚制住,才知
是天龍寺的幾位大師,當年救援不及,便在廬墓旁居護衛,見我們要挖墓,便出來拚命。我
再三再四地向他們講明與羽弟的關係,他們半信半疑,只說墓中屍體多半為玄冥神掌所傷,
還有死於大力金剛指的,不必再驗。再詳間下去,便不肯說了。言道只有羽弟持大理傳國玉
璽親去,他們方能盡吐實情,否則寧死不說。我亦無法,只得回轉,因鹿杖客和鶴筆翁失蹤
已久,此事又牽連少林寺,兩方俱是強敵,是以未敢對你說,怕你魯莽行事,一個不小心,
反喪了性命,不料今日這兩老賊死在你手,許是世伯、世伯母在天有靈,奪其魂魄。」
  段子羽聽至此處,滄然泣下,一擊案道:「我必不與少林甘休。」
  張宇初忙道:「此事尚未明瞭,切不可亂來,況且少林有嵩山少林、福建少林、西城少
林之分,你知道去尋哪個?待過些時日,我手上事情一了,便陪你再赴西域,查清真相,那
時不論真兇是哪個少林,我們都聚而殲之,殺他個雞犬不留。」說到此處,目中精光電閃,
寒威懾人。
  段子羽心中煩亂,卻也知如此處分最為妥當,當下停酒不吃、張宇真怕他一人惱惱,拉
著他到自己房中。
  張宇真覺身子燥熱,回至裡間換衣裳;須臾,張宇真除去金冠和大毛衣袍,只著一件薄
薄綢衣、素足走了出來,段子羽望見她一雙素足削若天成,豐約合度,雪白粉嫩,內中細筋
俱可看見,十根腳趾如筍尖挺秀,不由證怔出神。
  張宇真來至他面前坐下,笑道:「羽哥,這屋子熱,你也寬寬衣服吧。」
  段子羽依言脫下外袍,見她素足纖秀,不禁握在手裡,撫摩把玩,張宇真見她喜歡,把
另一隻腳也放在他膝上,兩手墊在腦後,仰躺在毛毯上,癡癡笑著,任他施為。
  段子羽把玩良久,驀地想起武青嬰為自己洗足時的情景,不由得丹田火熱,臉上發燙。
手下不覺按式施為,按摩不已。
  張宇真初還覺好玩,驀感心頭一蕩,霎時間渾身滾燙,情動難禁。直坐而起,偎到段子
羽懷中,把臉埋在他脖子裡,顫聲道:「羽哥,今晚別回去了,下人們不敢亂嚼舌的。」
  段子羽與她闊別經月,此番雖然訂了婚約,但天師府眼目眾多,他頗有避嫌之心,是以
一直不敢與她太過親近。
  此刻一經張宇真軟癱在懷,綿軟如脂,情堤一決,遂不可收拾,托起她向裡間走去。
  兩人胡天黑地了一番,張宇真忽然咬住他耳朵,低聲道:「我離開你這麼些日子,你有
沒有不老實?」
  段子羽「哎喲」道:「好人,我的耳朵要掉了,就憑這凶勁,我哪有這份膽子。」
  張宇真悻悻道:「你那位姓武的家臣,風裡風騷的,就不是個好人。」段子羽笑道。
「她都那把年紀了,你吃醋也不合吃到她身上。」
  張宇真笑道:「怎麼樣?不打自招吧。總是有讓我吃醋的那位,是誰呀,也讓我們姐妹
見一見。」
  段子羽暗道:「青妹的事可不能現在告訴她,更不能讓她倆見面,否則還不拚個你死我
亡。雖說大丈夫敢作敢當,和青妹的事已然做下,卻不知何時對她講方好。」
  張宇真幽幽一笑道:「你現下是天下聞名的大俠客了我若獨佔了你,天下的女孩子還不
個個找我來拚命。你方才一弄,我便知你在外面不老實,不知是從誰那學會的。段子羽暗下
叫苦:「冤乎枉哉,我與武青嬰可是清清白白,青妹也不會這一手。」但聽她語氣大緩,卻
不敢接言,惟恐被她套出真情。
  張宇真恨恨地在他臉上咬了一下,氣道:「你還不從實招來,非到三堂會審之時再招,
其實我也不是那等悍頑婦人,你只消心中重我,愛我,便再有幾名側室也不為過,我這裡還
為你預備兩名美婢呢,將來總是隨我一起給了你。」
  段子羽倒被嚇了一跳,忙道:「不要,你也莫來哄我,我跟你實說便是。」遂當下真把
與史青的事細述一遍,戰戰兢兢,幾大神功全沒了蹤影。
  張宇真聽罷,雖不免有些嚼酸吃醋,卻也不甚著惱,嗤嗤笑道:「原來是丐幫的干金
哪,許是窮苦了,看你有錢,便改行做叫化富翁了。」段子羽不知她何以不大鬧大嚷,輕輕
易易放自己一馬,真感匪夷所思。
  其實天師教自唐朝以來,始終貴盛不衰,天師符中往來者也儘是皇室宗族、達官顯宦。
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嬪妾成群,張宇真自小見慣,不以為異,況且他父親張正常,兩位兄長,
除髮妻外,也均姬妾十餘位,若單只髮妻在堂,不納妾室者反倒是奇了,是以張宇真認為,
凡有本領的男子納妾方是正理,對史青之事也不特別在意。
  富室人家嫁女之時,在往將女兒在閨閣中得力的丫環一併嫁出,作為女婿的側室。一來
女兒出嫁後仍能得到服恃,與在家時無異,二來嫁出去的丫環自與小姐同心,免得受後納的
妾室欺侮。此亦一時之風氣,不過至明季猶盛耳。
  段子羽豈知此理,謙謝不遑。張宇真刮他鼻子道:「你可說准了,別到時看到了又後
悔,倒像我捨不得似的。」
  段子羽不想她於旁事均刁鑽怪僻,獨於此事如是寬大,雖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亦覺胸襟
大暢,對張宇真更是感激不已,將之擁入懷中,加意奉承。自此段子羽便與張宇真如夫婦般
雙宿雙飛,天師府家人個個愛惜舌頭,誰敢胡言亂語一句,張氏父子早知其如此,又都是豁
達不拘小節之人,見小夫妻恩愛無比,倒都歡喜不已。
  第二日上午,段子羽在城中獨自尋了一陣,經玄冥二老之事,他對王莊主一干人疑念更
深,雖想王莊主二次相會,都待他極盡厚道,但玄冥二老乃是他手下,居然對自己下手,王
莊主自也脫不了干係。
  不料連尋幾日,都沒找到這干人的蹤影,心想玄冥二老或許獨自到此,其餘人沒有來,
只得罷了。屈指一算,張正常所說壽盡之日不遠,他進得府來,張正常不僅輕健如昔,府中
上下也一無異狀,遂以為張正常故作驚人之語將他召來,以定自己的婚事。雖如此想,亦無
受騙之感,反更感其德。
  彈指間已至元月十三日,新年的喜慶氣氛尚濃,張正常忽召段子羽至靜園。張正常辟谷
已久,平日惟宴坐而已。
  家人等不得傳喚,俱不許涉足靜園,近些日子來,連張宇真的晨昏定省也兔了。
  張正常淡淡道:「後日便是我大行之日,真兒之事既了,我心中俗念盡去,當可無所牽
掛地去了。」
  段子羽愕然道:「岳父功力通玄,法術彌深,縱不能長生不死,活至百齡亦屬當然,何
出此言?」
  張正常莞爾道:「你或許以為我書中所言乃是虛語,殊不知凡事皆有定數。況我早將生
死視為一如,出世人世,天上地下,俱一般無二,生不為歡,死不足悲,不過是來去間事
耳。」
  段子羽這才深信無疑,不禁大慟道:「小婿受恩至重,方期來日或有所報。不意岳父遂
爾捨拋,令兒輩們何以克當。」
  張正常道:「儘是俗人之見,恩怨愛恨皆屬翳眼空花,轉瞬成空。天道如矢,蕩蕩無
親,又豈人力所可轉換。彭祖壽八百而歿,亦難逃這一日。人生世上,孰人無死,端在聞道
悟道,無我憾而去,為父年近八旬,死不為夭折之數。得道而去,盡脫俗塵,豈非大解脫,
大歡喜,你平素也是達人,此時怎作悲慼之語。」
  段子羽含淚不語,雖知張正常如此而去,亦是世人所企求不得,然而孺慕眷戀之情終不
能釋卻。
  張正常道:「去吧,先別與真兒說,後日此來為我送行。」
  段子羽恍然若失地退出,也真不敢對張宇真說。心中不住盤旋著生死二字,細究其義,
可禪道兩途的功夫他可不精,想了半天仍是迷茫無邊。
  午後,張正常示疾,張氏兄妹及閤府上下登時亂成一團。朱元璋聞知,親與馬皇后駕幸
天師府問疾。張正常素所交好更是遣醫送藥,絡繹於途,均被張氏兄弟擋在門外。
  張正常本以符水治疾名顯於世,甚有靈驗,天師教原以練治仙丹為本業,代代襲傳,不
死之丹雖設燒出半顆,而丸、丹、膏、散的中藥製法卻是獨步海內,天師府治不了的病,外
面的名醫更是束手無策。
  大家雖然慌亂,卻也無心想到「死」字上,以正常之大道淵深、功力奇絕、醫術之精,
自不難痊可。
  元月十五日上午已牌時分,張正常大集家人於靜園,將一張奏折遣人報與朱元璋,又將
天師印信符重盡數傳與張宇初,將一隻金盒傳與張宇真,眾人俱不明所以,但他平素威嚴,
也都不敢發間。段子羽悲楚不勝,強自忍耐,眾人也俱感此事非徊尋常。
  張正常在每人臉上掃視片刻,對張宇真、段子羽微微一笑,猶是愛憐不已,旋即平復,
合目若老僧人室,寂然不動。
  有頃,段子羽大放悲聲,眾人一驚,張宇初膝行至張正常座下,伸手一探,方知他真魂
已游太虛仙境去也。登即俯伏在地,慟哭不止。
  眾人一曉真相,無不驚駭欲死,半晌,方哭聲震天,天師府上下無不哀聲如潮。張正常
在府中的四大弟子亦在座下俯伏哀哭。一代奇人張正常就此去世,住世七十九年。
  一晃過了月餘,天師府漸趨平靜,諸般事務仍如往昔,並無更改,張宇真也逐日平夏,
只是哀思過度,已是形銷骨立,伶仃如鷺,段子羽晝夜不敢離她左右,見她偶或一笑,便心
喜若狂。兩人不願出門,便在閨房中做些秘戲,以資歡娛。
  這欺間,華山二老數次傳書,促駕回山,但當此境況,段子羽豈能袖手而去,為防明教
尋仇,張宇初命天師教陝西分壇負起保護之責,華山派及崑崙派的人雖秋波望斷,但得知洋
情,也只得作罷。
  轉眼已是初春,張宇真在段子羽的細心照料下,已趨康復,風采猶盛往昔。只是父喪之
後,她似也忽然問卓立成人,不似先前刁鑽古怪,倒成了沉穩成熟的美艷少婦。全府上下俱
詫異莫名,卻也暗喜不已。
  這一日春光飴蕩,嫩草勃發。段子羽攜張宇真去玄武湖遊玩。二人到得玄武湖,雇了艘
畫舫,在湖中游戈,一面吸著香茗,一面觀看四周景致。
  水波不興,宛似壁玉。一層微藍的水氣,其時正是踏青春遊之季,玄武湖邊美女如雲,
湖上畫舫更是游梭的不斷。文人騷客即景賦詩,聯句為章,清吟之聲琅琅,更有王公貴人擺
酒宴客,攜妓侑酒,喧嚷調笑之聲不絕於耳。
  兩人在湖中游得盡興,方上岸來,段子羽目光一瞥,忽見一人,忙高聲迫:「方老前
輩。」
  那入聞聲大驚,急急前趕,正是八臂神劍方東白。他劍術雖精,輕功卻不逮段於羽和張
宇真遠矣,不大會工夫,便被二人迎頭攔住。
  段子羽冷笑道:「方前輩為何如此惶急,故人相見,連聲招呼都不打?方東白情知逃脫
不掉,笑道:「原來是段大俠,方某這些日子迭遇強敵,已成驚弓之鳥,慚愧。」
  段子羽道:「王莊主在哪裡,請領我一見,有要事相談。」
  方東白沉吟有頃,道:「段大俠,敝長上近日為仇敵所迫,不得不移至隱密所在,嚴令
不許外人得知,請恕方某不能從命,告辭。」
  段子羽一直尋找王莊主一行人不獲,豈肯放之而去,嗆啷一聲拔出長劍,一劍橫挑,喝
道:「留步。」
  方東白退了半步,拔出劍來,冷冷道:「段大俠一定要留下方某了?」
  段子羽一劍疾刺他手腕,喝道:「得罪莫怪。」
  方東白見這一劍詭異不循常理,招式是天雷劍法,而角度、方位俱大異常軌,卻又精妙
無比,以他劍術之精,對天下劍法之博;「競想不出破法,只得又退一步,」咦「了一聲,
直感匪夷所思。段子羽招招搶攻,疾發十餘劍,方東白閃展騰挪,持劍在於,還不上半招。
但見段子羽每招均點到為止,未出全力,不禁駭然汗下,劍術達此境界者惟張正常一人而
已,這小子幾時精進如斯。當下拚死反攻一劍,劍未成式,段子羽長劍已點在他咽喉,冷冷
劍氣激得他肌膚生粟,竟爾窒氣。段子明退後一步,收劍還鞘,道:「方前輩,我素敬你的
劍道和人品,出手得罪也是勢逼無奈,我有急事欲與尊主人相商,請帶我去見,任他有何強
敵,段某替他料理。」
  方東白透過氣來,已是面色沮喪,歎道:「我以為張夭師一去,世上已無劍道知音,特
來其墓前拜別,以效俞伯牙毀琴之舉,死無憾矣。老失數十年前即已改頭換面,晚節不保,
人品道德二字早已灰燼無餘,只是段大俠之命實難凜從,」言罷,一劍反刺,直人心房。
  段子羽哪料他會如此,適才自己搶攻之利、以獨孤心法運天雷劍式、方迫得他無還手之
力。若是方東白髮劍搶攻,自己能否在百招之前打得他棄劍認輸,也殊無把握。況且他說得
好好的,又無人逼他,豈料他會突然自裁,搶上奪劍,已然無及。
  張宇真也直感匪夷所恩,詫異道:「這人怎麼說死就死,邊個朕兆都沒有,咱們也沒過
分逼他,這是何苦來哉。」
  段子羽凝思半晌,毅然道:「必是王莊主那行人有鬼,方前輩敗在我手,依江湖規矩,
便當領我去見王莊主。方前輩既不願負主,又不願賴帳,是以以死相殉,倒是我害了他。」
言下唏噓不止,心中也不禁為方東白難過,段子羽就近將方東白草草葬下,聚土為墳,暗禱
道:方前輩,你死的太也突兀,在下必查清真相,令你地下得安。
  待我大事盡了,遷居玄武湖之日,定當為你重建陵墓。「拜了一拜,便與張宇真回去。
當晚,張宇初回來,請段子羽人宮覲見。段子羽頗感為難,要他似旁人那樣,對朱元璋三跪
九叩,實是不能,是以朱元璋雖駕幸過幾次天師府,段子羽總是先行避開。張宇初笑道:
「羽弟,皇上有個大對頭飛刀傳柬,約在今夜三更在勤政殿見面,皇上托我請你去助拳。」
  段子羽和張宇真大奇,直感匪夷所恩。
  張宇真笑道:「皇上又不會武功,也沒創立什麼門派,怎麼有江湖上人找他了斷梁子,
這大明天下真是無奇不有,皇上也趟江湖的混水。」
  張宇初道:「皇上說這位對頭大過厲害,怕我一人敵不住,是以請你入官護駕。」/段
子羽對朱元璋並無惡感,反覺他以布衣統率群豪,驅逐韃子、光復漢室,實是漢人英雄。只
因自己祖先大理為帝,是以不願向別人稱臣,以免墜了詛宗的名頭,但聽此事太過蹊蹺,直
覺天下之事無有奇於此者,益覺有趣,便應諾無辭。
  是夜,段子羽便隨張宇初入宮。宮中侍衛見了張宇初,俱口稱「真人」,神態恭謹之
至。雖不知段子羽何許人物,既是張宇初所攜,便不敢問。
  段子羽還未想出以什麼禮數參見,既不潛越臣節,亦不損了自己身份。朱元璋已握住他
手,直稱「先生」道:「段先生大名,張真人無日不提,朕神交已久,今日得見。實是幸
甚。」把手言歡,極盡款誠。
  段子羽倒不料他謙恭下士一至如斯,見他執禮優,大逾常格,倒感匪夷所思。
  朱元璋御人之策極精,否則徐達、常遇春、藍玉、沐英等天下英豪豈肯為之效死力,至
殆而不悔,此際自知性命堪憂,禮賢下士之禮自又升了一格。
  朱元璋將兩人讓至勤政殿,分主客坐下,並不敘君臣之禮,段子羽又是一奇。張宇初素
所經慣,倒不以為異,每次他入朝,朱元漳也總是以客禮相待,以示尊崇。
  須臾,太監奉上茶來,朱元璋舉盞讓客,笑道:「數月前,朕曾大封趙宋宗室後裔,段
先生亦在應封之列,況且先生虎陽雄心,親赴大光明頂為朕取得兩權聖火令,厥功半佛,是
以王爵相贈,以表朕之寸心。不意失生高蹈名利之外,封還詔令,亦乃高尚其志。雖說『普
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士,莫非王臣,但漢光武亦有不臣之嚴陵,朕雖不敢比美前賢,
亦願仿而效之。」段子羽隨口謙遜幾句,覺得這皇上實在不錯,大有好感。朱元璋對江湖中
事所知也不少,張宇初便將段子羽大敗楊逍、韋一笑、殷野王、范遙等人的業績渲染一番,
倒聽得朱元璋矯舌難下,這些人自己素知其能,無一不是絕世高手,實不相信段子羽能具如
是神威,但他素信張宇初之言,對段子羽更生敬佩,對今夜的約會也略略有了底。星移斗
轉,談笑之間三更已盡,望著殿外夜空,朱元璋雖有兩人護駕,心中仍是忐忑不安,頗感悸
然。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2

第十七回礶 天龍絕學復見光

  鐘鼓嗚了三聲,三更已到,殿外仍是俱寂無聲,朱元璋面色有些蒼白,張宇初也正身危
坐,默運功力。殿外鬼魅般飄進一人,笑道:「朱兄弟,久違了,現今要見你一面真是大
難。」
  朱元璋霍然站起,心頭怦怦亂跳,強自鎮定道:「是張教主大駕嗎?請示尊容。」、那
人哈哈一笑道:「苦非張某,誰敢到這裡撒野火。」隨手在臉上一搓,揭下一張人皮面具
來。
  但見此人星眉朗目、俊鼻修挺,乃是一位神采飄逸、灑脫不俗的中年美男於。
  朱元璋一見,果真是令自己寢食不安的正點子。自恃有張宇初和段子羽護駕,也不甚
懼。況他脾性中頗有光棍潑皮氣。事到臨頭。雖粟粟危懼,仍很硬朗。長長一揖道:「果真
是教主蒞臨,朱某無限榮光,這麼多年來,可令我想煞了。」
  段子羽驀然一震,開口道:「你就是張無忌教主嗎?」
  那人笑道:「小可張無忌,閒雲野鶴一位,教主云云已是陳年舊跡了。小兄弟,你的功
夫俊得很哪,只是太過手辣些,我隨你一路,原想將你除去,以免荼毒武林,可後來見你心
地不錯,漸漸地倒順眼了。」
  段子羽恍然道:「在君山上救走范遙,一路尾隨我的就是你?」
  張無忌笑道:「不錯。」對朱元漳道:「朱兄弟,想當年武林盛傳『寶刀屠龍,武林至
尊。倚天不出,誰與爭鋒。,朱兄弟現今已成天下至尊,不知可還記得這四句傳語嗎?」朱
元璋心中駭懼,應聲道:「豈敢忘懷,但朱某並未對不起天下蒼生,也不懼倚天之鋒。」
  張無忌道:「昔年我在大光明頂曾立下教規,凡與本教兄弟鬥毆砍殺,同室操戈者,殺
無赦。你雖貴為天子,仍是明教中人,何以對本教兄弟大肆屠戳,甚於外敵。我雖無倚天寶
劍,腰中這柄屠龍寶刀便殺你不得嗎?」語聲森冷如冰,張宇初和段子羽聽了也均覺心中一
寒。
  張宇初笑道:「皇上乃是天下至尊,明教亦當在臣子之列,他們不守臣節,公然造反,
皇上當然要除暴安良,以利蒼生了。朝廷有三尺法在,明教教規焉能約束皇上。」
  張無忌道:「你就是新任的張天師吧,我現今處分明教事務,你無權干預侍我了斷此事
後,再領教天師的本領。」
  張宇初自他一進來,便駭然心驚,殿外遍佈恃衛,雖知派上不用場,亦可用作警戒耳
目。孰料張無忌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來,外面侍衛一無察覺。
  張無忌的威名數十年前便震懾武林,被公認為當世第一高手,張宇初雖目空四海,對之
也微有忌憚,是以遲遲不敢發難。眼見張無忌於九重深宮內,如倘祥林泉之間,說不出的神
定氣閒,的是絕世高手風範,令張宇初心折。
  段子羽久已傾慕張無忌的聲名,但他少年氣盛,又罕遇敵手,聽聞張無忌要除去他之
語,大是不服,心中便起了爭雄鬥勝的念頭。
  張無忌不理會張宇初之言,冷冷道:「朱兄弟,你隨我至大光明頂,咱們在明尊靈前,
大集全教弟兄,只消你說得對,我保你夷然無損,再回來做這天子之位。」
  朱元璋心知楊逍之輩恨他入骨,若隨張無忌回去,不將之食肉寢皮才怪。慌慌向張宇初
瞥了一眼,意示動武。
  張宇初方欲發難,段子羽一振而起,拱手道:「久聞張教主神功蓋世,華山後學段子羽
斗膽領教。」
  張無忌微惱,不想自己這些年沒在江湖走動,說出的話也無人聽了,朱元璋雖作了皇
帝,在他眼中仍不過是洪水旗下的一名教眾,居然請人來對付自己。微微一笑道:「大理段
氏威震西南百餘載,張某得與段家後人交手,幸甚,請。」
  段子羽道聲:「有僭了。」一劍刺出,紫芒乍吐,空中霎時現出幾朵耀眼的劍花。
  張無忌久已不用兵刃,見這一劍威勢駭人,也不敢空手來接,取下腰懸的屠龍刀,連鞘
格去,運起乾坤大挪移心法,向外引去。
  「段子羽驀感劍勢一偏,心中詫異。張宇初讚道:「好個挪移功。」卻是提醒段子羽防
范。
  段子羽心神一凜,凝力不發,劍勢稍偏,便定在空中,反手一挽劍花,復向張無忌右肩
刺去。
  張無忌見自己百試不爽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居然沒將他劍格飛,也是一驚。忙用刀鞘去
搭他劍脊,意欲再運神功。
  段子羽劍至中途,驀然折向,改刺他咽喉,這一式變招迅疾無儔,乃是獨孤九劍的心
法。張無忌「咦」了一聲,一掌向劍上拍去,他也料不定這一掌能否將劍震開,但這一劍實
是來得太快,除了以掌相擊外,別無良策。
  段子羽知他神功蓋世,劍勢一斜,劍尖徑刺他手腕,張無忌趁此一緩之際,回刀橫斷,
刀劍相交,將段子羽震退一步。
  張宇初暗歎「可惜。」方纔這一劍如不轉向,縱不能將張無忌傷在劍下,亦要弄得他手
忙腳亂。
  段子羽清嘯連聲,腳下先天禹罡步法熟極而流,繞著張無忌身周遊走,劍氣彌空,嗤嗤
作響。
  張無忌不敢怠饅,拔出屠龍刀,左手持鞘,右手持刀,展開太極劍法,招招成圓,意在
劍先,以靜治動,霎時間在身周舞起一個個似乎有形有質的圈子,段子羽劍如疾風,中宮直
透,但每劍都似刺在棉上,居然刺之不入。
  勤政殿上剎時間風雷大作,宛似雷雨奄至一般。殿外大內幾大高手早已聞聲而進,不由
得愧驚交加,深恐朱元璋降罪,但見朱元璋緊盯著殿中戰況,略略放心,忙環布朱元璋左
右。
  二人大戰有頃,張無忌身影已為雙方劍氣籠罩,模糊不清。段子羽身形愈轉愈快,嘯聲
和劍上的風雷聲震得大殿嗡嗡作響。
  忽聽喀喇一聲,而人托地分開,卻是張無忌以屠龍刀削斷了段子羽的長劍,餘下半截也
被九陽神功震碎,僅餘劍鍔在手。
  段子羽面上徽汗,一棄劍鍔道:「張教主果然好功夫。」
  張無忌笑道:「不想幾日之別,你功力又精進許多,我是恃仗寶刀之利,並未在招數上
贏你。我重出江湖,得見如是俊傑,頗堪心慰。」他確是以屠龍刀之沉重鋒銳擊退段子羽,
他素來軒昂磊落。是以直言出來,不肯暗中佔人便宜。
  張宇初站起道:「本座再來領教。隨手從坐下翻出一柄桃木劍來。張無忌本待到得宮
中,抓住朱元璋即走,大內侍衛雖多,可沒放在眼中。前幾次他闖入宮中,無奈宮殿太多,
朱元璋又居址不定,幾次都沒得手,索性留柬約定,料他以天子之尊,不致示弱逃遁。哪料
他請來兩位高人,段子羽的功夫他在君山見識過,雖已是以駭人聽聞,較他仍遜上幾籌,心
下不甚在意,本擬百招之內便可將之拾奪下,哪知他數月之別,勇猛精進,與君山時所比,
實是判若兩人。劍術之高更是他生平所未見,心下駭然,五六百招後,不得已仗寶刀之利削
斷劍刃。天師教本以奇人異士最多名顯於世,張宇初身為少天師,自亦非同小可,眼見侍衛
環立,今日能否全身而退實無把握。張宇初持劍凝立,張無忌將劍鞘掛在身上,以刀作劍,
擺出太極劍的起手式」萬岳朝宗「。二人凝視良久,均不搶先出招。大內侍衛們見了張無忌
與段子羽的一場大戰,已然膛目結舌,實不信武學之道能精妙如斯。眼見二人對峙而立,均
屏息斂氣,心中怦抨亂跳。知這二人不動手則已,出手必是雷霆般一擊。朱元璋見段子羽果
如張字初所言,武功之高已難以想像,心下略寬,有這二人護駕,料應無事,是以並不作逃
走之計。張宇初身形略動,一劍刺出,劍尖閃爍不定,直如花枝亂顫,雖隔丈許遠,劍尖遙
對張無忌身前大穴遊走不定。張無忌端凝不動,一雙眼睛直盯在劍尖上,情知稍有疏虞,露
出空門,必難當他雷霆般一擊。二人驀地裡刀劍相交,鏘然一聲,張宇初倏然搶進,一掌拍
出,張無忌左掌迎上,轟的一聲,殿中如炸開一個巨雷,眾人耳中俱是嗡嗡作響,幾名功力
弱的侍衛登感頭目眩然,跌倒於地。兩人俱被對方雄渾掌力震退,張無忌借這一震之勢,疾
飛向朱元璋這邊,一名侍衛搶上攔截,張無忌一掌拍出,正打在這人胸口上,砰的一聲,這
人直如遭雷擊般,五臟盡碎,皮焦肉黑,卻是張無忌以乾坤大挪移神功,將張宇初的天雷神
掌移注到他身上。侍衛們拚死搶上,張無忌屠龍刀舞動如飛,當者無不刃折身份,頃刻間十
八名侍衛斃在屠龍刀下。張無忌伸手去抓朱元璋,斜刺裡紫芒又現,卻是段子羽搶了侍衛的
一柄劍飛身攔截,張無忌一刀揮去,段子羽知他寶刀銳利無比,身子在空中一折,避過一
刀,又刺出一劍,張無忌單手持刀,向劍上砍去,另一隻手仍向朱元璋抓去,兩人霎時間交
換十餘招,若非段子羽忌憚他寶刀鋒銳,又在空中盤旋往來,殊無借力之處,全仗一口真
氣。提住,斷不容張無忌騰出手來提人。;饒是如此,張無忌分心之下,出手慢了片刻,待
將人抓到手,竟爾是名侍衛,原來張宇初見勢態危急,忙忙將」凶朱元璋拉出,反手抓住一
名侍衛送至張無忌面前。
  那名侍衛武功雖不弱,但在張無忌一扣之下焉有還手之力,張無忌見抓錯了人,正欲隨
手拋出,張宇初在侍衛背上突發「天雷神掌」,侍衛如枚肉彈疾撞向張無忌,「張無忌不虞
有此,欲待閃避已然不及,怦的一聲,被這侍衛撞退幾步,驀感胸腹火熱,低頭一看,衣袍
已然焦黑,所幸九陽神功護體,未傷到皮肉。那名侍衛中了一記」天雷神掌「全身焦黑如
炭,又在張無忌九陽神功反撞下,全身骨骼盡成碎片,一個好生生的活人剎時間變成了從火
堆中扒出的遺骨。恃衛們見了,無不心寒,恨張宇初手段大毒,為傷張無忌,不惜犧牲自己
人。朱元璋微笑吟吟,張字初的個性實與他相近,兩人方默契無間,依朱元璋之意,只要能
將張無忌除去,莫說死上幾個侍衛,便是堆骨如山,也是大快之事。侍衛們雖粟粟危懼,惟
恐張宇初再抬出誰作隔山打牛的中介,卻也無人敢退後,個個股粟不止。段子羽輕輕躍下,
見此慘象也不禁黯然,又見殿上十餘具被屠龍刀砍作兩截的屍體,血流汩汩、治國平天下的
勤政殿,變成了慘不忍睹的修羅場。冷冷道:「張教主,你說我手段太辣,尊駕還要殺多少
人方稱得上毒辣二字。」
  張無忌胸中兀自氣血翻湧,第一記天雷神掌他有備而接,旋即轉注到一名侍衛身上。這
一掌他卻毫無防範,雖有侍衛中隔,但張宇初用的乃是隔山打牛勁,掌力透過侍衛悉數擊在
他身上。若無九陽神功護體,當真也要與侍衛一般了。
  眼見橫屍滿地,他心地最為仁厚,雖說不得已,心下也不忍,暗忖若不殺盡侍衛,恐難
將朱元璋帶出皇宮,而為朱元璋一人殺如是多人,恐非仁人之舉。況且張宇初和段子羽這一
關自己未必闖得過,還有陷在宮中之險。
  張宇初雖知他中了一掌,必不好過,但畢竟他名頭太大,惟恐他上來傷了朱元璋,是以
不敢繼續搶攻,守在朱元璋身邊。
  張無忌乘隙調勻氣血,厲聲道:「朱元璋,你雖保得住命,卻未必留得下我,當年明教
能號今天下,驅逐韃子,今日未必不能重舉義旗,再復河山。」言罷,騰空而起,向殿外直
掠而去。
  殿外侍衛群起攔戳,卻被他在肩上、頭上、乃至『十人般兵刃上略一借力,腳不沾地,
一留輕煙般鴻飛冥冥了。朱元璋此際才放下心來,喝令侍衛將死屍施出,以待重殮、在養心
殿上擺酒,答謝張宇初、段子羽護駕豐功。馬皇后得訊,也忙忙趕至,見朱元璋無恙,心下
喜慰不勝,她與張宇真最為熟絡,當下親為二人斟酒,值謝不已。宴後己是天光大亮,張宇
初被留在宮中,段子羽獨自回到天師府。張字真一夜未睡,直等到他回來才放心。待得知對
頭是張無忌,驚呆了半晌,方恨恨道,「皇上也是歹毒,我若知是張無忌尋他晦氣,才不能
放你去呢,天下有兒人是張無忌的對手。」段子羽回想張無忌的神勇,也是心折不已,笑
道:「他雖厲害,我和大哥也將他逐走了。」
  張宇真恨恨道:「大哥也是多事,沒來由樹這強敵作甚,張無忌一重出江湖,魔教立時
會聚在他麾下,縱然舉國之力也未必敵得過,你小小華山派可有得苦頭吃了。」
  段子羽年少氣盛,頗不以為然,二人回至樓中,二名侍婢忙上來為之拔靴寬衣、這二名
侍婢乃張宇真心腹之人,一名彩雲,一名也雲,雖非國色絕姿,卻也具上上姿色。善解人
意,此即是張宇真所云欲送與段於羽的兩名美婢。
  段子羽雖敬謝不敏,這兩婢卻認定要跟隨他終身的,均懷不二之心。段子羽素性風流,
雖無收之入室之意,但平日裡亦是調笑無忌,雖不及於亂,但色授魂與,猶盛於顛倒衣裳
矣。一張宇清聞訊趕來。這些日子張宇初被朱元璋拉住不離左右,天師教大小事務使由他處
分。聽得段子羽所述凶險戰況,神馳不已。
  段子羽歎道:「恨無利刃,以致處處受制於屠龍刀,否則當可與之一較短長。」
  張宇清笑道:「這是沒法子的事,屠龍刀唯倚天劍可與爭鋒,可到哪去找倚天劍來。」
  段子羽道:「倚天劍倒在我手上,可惜斷為兩截,無法接續,怎能當屠龍刀之威。」
  張宇清大喜道:「倚天劍真在你手中?莫說斷為兩截,就是是成了碎塊,我也有法子將
它續好如初。」
  段子羽愕然不信,張宇真笑道:「天師教旁的本領沒有,鑄爐冶練可是無人能比,屠龍
刀和倚天劍是以千年玄鐵鑄成,若是有玄鐵,隨你想鑄什麼都成,不過,你怎的早不說有此
寶物,連我都不告訴,你快說,還有什麼寶貝?」
  段子羽笑道:「那就是我了。」
  張宇真啐道:「不識羞,自己當自己是寶吧。」
  幾人大笑,段子羽便和張宇清議定,選派幾名巧匠人去華山接續倚天寶劍。
  過得幾天,百劫師太和華山二老相繼傳書,言道武林局勢突轉,請他速返華山。
  這期間,朱元璋屢次托張宇初致意,請他以王爵或客卿身份屈留大內,總掌衛戊,辭卑
意誠之至,均被他一言回絕。
  張氏兄妹留他不往,只得親送至碼頭上,擺酒送行。張宇真主婢三人淚眼不幹,神色淒
楚。段子羽雖心中不忍,但懸念武林事態,硬起心腸,揮淚上船,帶著天師府的幾名鑄劍
師,揚帆遠去。
  一路上晝馳夜趕,水陸交替,沿途多有天師教眾照應舟馬之需,沒到一日,即抵達華
山。
  華山二者和詹春等人喜不自勝地將他迎上山,寧采和率一干弟子叩拜問安。
  接風洗塵之宴一完,段子羽便察看兩派弟子練劍,數月來,兩派弟子勤練不輟,四人劍
陣已有小成,兩套武功合壁一處,果然威力增了十餘倍。
  段子羽心下喜慰,又將劍式不當之處一一修補完善,務使劍陣天衣無縫。又看了一遍詹
春所使的崑崙劍法;為之指點其精微玄奧不易領會之處,詹春依之而練,果覺劍術有增,感
激不已。
  當晚,在段子羽寢居內,矮者者岳霖道:以聽江湖傳聞,魔教失蹤多年的張無忌教主重
出江湖,魔教人士紛紛前往光明頂集結,不知真假。「段子羽道:「委實如此,我在京城中
還與這位大教主較量一番。」
  聞者諸人無不駭然,聽他講完經過後猶矯舌不下,岳霖道:「不意掌門人神功如此,想
當年我們師兄弟與崑崙鐵琴先生和他夫人四人聯手,猶被他打得一敗塗地,過了這麼多年,
他的武功想必更是出神入化了,掌門人與他交手五六百招不落下風,真是可喜可賀。」
  段子羽道:「他武功通玄固然可畏,更可慮者乃在魔教上下對他無不奉若天人,他登高
一呼,分崩離析的魔教又將是鐵板一塊,更難應付了。」
  高思誠笑道:「這有什麼,張無忌教主可是仁義君子,有他出面約束部下,魔教或許改
好了也說不定。」
  岳霖道:「此一時,彼一時也,近些年來,武林各派除武當外,哪一派不與魔教結了血
仇,張無忌縱然宅心仁厚,也未必能盡釋於懷,武林前途堪憂。」
  段子羽笑道:「彼亦人也,我亦人也,我就不信中原武林會毀於他一人之手,大家只消
將武功練好,到時轟轟烈烈戰上一場就是,成敗何足論數。」
  華山二老等聽他如此豪邁,憂心略減,紛紛告辭,以便他休息。「第二日上午,天師府
的鑄劍師便在山陰平坦處架起高爐,火勢熊熊,接續倚天寶劍。山陰爐火直燒了七天七夜,
也不知用什麼法,將中斷的倚天劍接續如初,連條斷紋都沒有,真是神乎其技…段子羽持劍
在手,將諸物試劍,非但兵刃應刃而折,便是巨石、鐵塊也如切豆腐般。心中喜慰不勝,暗
思持此利劍當可與張無忌的屠龍刀一較高下了。段子羽本欲去少林寺責問大力金剛指之
事,」但想此事未明,況且少林寺有七十二項絕藝,千年以來,尚無一人學得全,未必會覬
覷大理段氏武功,遠至西域搶奪武功秘籍,多半是別的支派所為。想起張宇初所說天龍寺和
尚之事,便欲赴西域查清事端。
  華山二老知攔阻不得,況他神功大成。又有倚天劍為助,此行料無凶險,只得送他啟
程。
  段子羽乘馬徑向西北而去,不日而至玉門關。
  望著關外漠漠黃沙,夕陽殘照,「殷紅如血,遠處偶爾傳來叮叮噹噹的駝鈴聲,心中驀
感淒涼,想起後漢定遠侯班超所上奏章中云:「臣不望到酒泉郡,但願生人玉門關。」
  細味斯言,不由悵然泣下。
  這一日到得崑崙山腳下。依張宇初所說,尋到了一所墓捨,但見野草迷離,荒榛不修、
想到墓中所葬便是自己連音容笑貌都記不起的父母,不由得伏在墓前,失聲痛哭。
  忽聽周圍步履雜沓,抬頭見十餘名和尚手持戒刀,禪杖環立周圍,既懷敵意,又頗好奇
地望著他。
  一人大聲道:「兀那後生,你與墓中人有何淵源,這般哀切痛哭?」
  段子羽起身拭淚,道:「此乃我父母之墓,我二十一年方得重返,焉能不悲。」「一名
鬚眉如雪,年過八旬的老僧越到前來,喝道,」這年頭瞎充字號的可不少,有何憑證?「段
子羽從懷中取出傳世玉璽,道:「這是我家傳家之物,大師過目。」
  老僧接過玉璽,端詳了半天,又與幾位年老僧人細細審視,就日光下敲擊聽音,辯別真
偽,又向段於羽道:「伸出手來。」
  段子羽不解何故,依言伸出手,那老僧一搭脈門,長吁一口氣,道:「是反關脈,確是
小主公回來了。?原來段氏皇族生有異征,均是反關脈,別的縱能假冒,這天生成的可是假
冒不來。這些和尚聞言之下,恍然問都震呆了般,他們日日在此守墓,所為無非是這一天。
二十一年來,不知經歷多少苦難磨折,驟然盼到這一天,腦子中卻如空白一般,一名和尚拋
下禪杖,驀地上前,將段子羽抱住,滿臉熱淚,一句說也說不出來,雙臂一用力,把段子羽
拋上空中。三四個年高僧人,也都歡呼踴躍,幾個年老僧人老淚橫流嗚咽出聲。段子羽當此
情景,也不禁熱淚湧出,哽咽難語。見這群人如癡如狂的樣子,想到他們日日苦盼,頂風沐
雨為先人守墓,感激不已。這些和尚狂了半晌,方向段子羽見禮,段子羽還禮不迭。一行人
來至不遠處的一所禪寺中,寺額仍是」天龍寺。「段子羽在佛堂坐地,先將二十一年的遭遇
略述一遍,眾僧聽到歐陽九之死,無不合掌誦念佛渴道:「諸方無雲翳,四面皆清明,微風
吹香氣,眾山靜無聲。今時大歡喜,捨卻危脆身,無嗅亦無憂,寧不當歡慶,」臉上神情卻
是肅穆悲壯。
  待聽得他迭逢奇遇,練就神功,最老僧人道,「主公所習儘是旁人之寶,自己之寶卻還
未得,」段子羽道:「我幼遭大亂,逃得命來已是萬幸,家傳一陽指卻是未學。」
  老僧道:「今日原也無須再習別的武功,但老衲為主公守了百餘年的寶物,卻當完壁歸
還了,老衲亦得一解脫。」
  老僧人移開座下蒲團,在壁上一處伸指疾射,但聽嗤嗤聲響,指力雄渾醇厚,正是一陽
指神功。
  三十六指甫過,蒲團處青磚驀然中陷,現出一洞來。老僧連發三十六指「一陽指」,已
現疲憊之態,笑道,「這還是先師所設機關,非一陽指不能彈開,非連彈三十六指合周天之
數,亦不能打開,若以旁門武功強行開啟,這寺下所埋幾千斤火藥立時爆炸,方圓幾十丈內
立成灰燼。」
  他說得雖平平淡淡,宛似敘家常一般,段子羽卻不禁毛骨驚然,不想自己竟爾坐在兒於
斤炸藥上,這老僧萬一發指中途,內力不繼,自己豈非要骨肉無存了嗎。當年布設這機關的
人心地也未免大毒。轉念一想,這也無非是與段氏武功同歸於盡之意,這份壯烈卻又令人可
佩可歎了。
  老僧繼續道:「此秘代代僅傳一人,先師得之天龍寺住持祖師,老衲得傳於先師。洞中
所藏乃天龍寺絕藝『一陽指譜」和』六脈神劍『。一陽指功老僧等亦得傳習,唯六脈神劍奇
功自創成以來,只有憲宗宣仁皇帝聖諱譽(即段譽)蒙天賜奇緣,修成此功。「段子羽與張
宇真初會時,曾聽她品評天下武功,謂此」六脈神劍「為舉世第一奇功,不虞效百年來,此
功猶存。不由得怦然心動。如饞嘴之人聽到美味佳餚一般。其餘僧人雖也負護寺守墓之責,
於此秘辛卻一無所知。也都聽得入神。老僧品了幾品清茶,潤潤喉嚨,繼續道,」一陽指功
乃僧俗兩脈弟子俱可習得,「唯此』六脈神劍,奇功唯本寺住持與長老方可參研,俗家弟子
向未得傳。大理國亡於韃子之手,天龍寺僧護幼主遷離故土,亡命在此,,老僧恭任天龍寺
現任住持,於此奇功也是一眼朱窺,其他人等更是一無所知了。」
  段子羽不解道:「既有此奇功,何以不與一陽指一般遍傳弟子,皇考當年若習此技在
身,何致喪命強徒之手。」言下大是憤慨,對此祖規亦不以為然。
  老僧笑道:「這倒並非先代祖師秘而不傳。實因此項神功過於深奧,如若功力不迫,強
自修習,不單修習不成,反倒對自身危害甚巨。是以先主公亦未得修習,實因自身功力不
足,並非本寺吝惜秘術。」、。
  段子羽方始釋然,笑道:「小子無知,唐突大師,勿怪孟浪。」
  老僧渾不為意,一笑置之,繼續道:「老衲原以為此寶將與老衲並埋地下,天幸主公得
還,又習練九陰神功大成,料來可以參研此項神功了。」說罷,撮唇清嘯,須臾,洞中婉蜒
伸出一巨蛇頭來,兩眼如炬,毒須在外嘶嘶作響,霎時間滿殿冷氣森森。
  段子羽大驚,不意從藏寶洞中鑽出一條毒蛇來,伸手拔劍,那老僧笑道:「主公休怪,
此乃護寶之物,老衲豢養七八十年,終得大用。」~果見巨蛇婉蜒而上,蛇身帶出一隻玉石
盒子,旋即回巡退下,復入洞中,眾人無不看得目眩神搖,矯舌難下。
  段子羽見蛇身粗壯如桶,長逾一丈,不意在幾千斤炸藥佈防下,又置此物護寶,見蛇倏
上倏下,心中大奇。
  老僧將玉石盤子雙手奉與段子羽,段子羽知是祖先所傳神物,俯伏接過,捧在懷中,並
不忙打開來看,段子羽道:「弟子此番回來,並非為尋武功、乃是欲查清二十年前血仇真
相,以便手刃仇敵,告慰皇考皇妣在天之靈。」
  老僧聞言大慟,鬚眉飄飄,無風而動,半晌方鎮定下來。其餘僧人合什垂目,嘴唇微
動,不知念的什麼經文。
  老僧緩緩道:「先主公在世時,為避人耳目,將四大家臣與天龍寺眾盡數遣散,分居四
處,是以先主公遇害之日,待得老衲等看到信號,急急趕去,先主公,主母已然遇害身亡,
老衲等與兇徒混戰一番,這干兇徒煞是厲害,有兩位使的似是故老相傳的玄冥神掌,中者立
斃無救,還有數人用的乃是少林武功,技藝亦高、其中兩名賊子慌亂中使出一陽指來。所幸
這起人見強援一到,立即遠遁,否則那場凶戰,天龍寺僧也未必敵得過。這也是先祖列宗在
天之靈佑護,奪其魂魄。」
  說到這裡,他驀然止住,似是又想起那一場凶慘絕倫的血戰,心下猶有餘悸。殿中諸僧
大都參與此戰,也都凜然色變。
  須臾,老僧繼續道:「老衲等收殮先主公,主母時,才見主公,主母俱中玄冥神掌,全
身骨骼盡被少林大力金剛指捏碎,,似是嚴刑逼問什麼,料來是這本『六脈神劍』秘藉
了。」
  段子羽聽聞父母遭此荼毒,目毗欲裂,一爪拍出,直透入青石磚下,位聲道:「恨不將
這兩老賊碎屍萬段,將之喂野狗倒是大便宜他們了。」
  老僧等聽說段子羽無意中斃殺玄冥二老,無不加額歡慶,大念阿彌陀佛。
  老僧道:「老衲等葬下先主公,主母後,便尋覓四大家臣,料是出了內奸,豈料朱長
齡,朱九真父女幾年前即已斃命,武烈,武青嬰父女不知去向,老衲無名火起,將另兩家臣
上下盡數斃殺,縱然不是內奸,援救先主公不利,也是死有餘辜。老僧等若非得悉主公蒙塵
在外,大理尚有一脈生機,也早已啟動機關,追隨先主公,主母於地下了。」
  這番話講得激昂悲壯,擲地有聲,段子羽也不禁血脈憤張,痛悔當日不將武青嬰夫婦斃
於爪下。聽老僧一席語,登知武青嬰當日太和莊所云儘是謊言,這內奸十有八九是她父女。
  老僧半晌平靜下來,道:「老衲親赴西域少林問罪,方知西域少林早趨式微,一派上下
只研佛學,不涉武功。天龍寺國寶在寄,先主公陵墓亦需防守,無暇向中原少林問罪。全寺
僧眾踏遍西域,尋訪主公下落,不意歐陽大俠攜主公遠赴關內,獲此種種奇緣,也算上蒼有
眼。」
  段子羽問道:「這大力金剛指法是否為少林所獨有?」
  老僧道:「這是少林獨門功夫,觀其指力之純,必是少林嫡傳弟子,俗家弟子莫說不得
傳習,即習之也絕無這般功力。」
  段子羽臉色紫青,咬牙道:「縱然殺盡莆田,嵩山兩派少林,亦絕不讓奸賊漏網。」
  夜裡,在方丈靜室內,他才打開玉盒,盤子是整塊美玉雕琢而成,內中兩本絹冊,俱已
發黃,顯是古物,一本即是一陽指譜,一本即是「六脈神功」。扉頁上有大理憲宗宣仁皇段
譽御筆所書的序文,謂當年曾有強敵至天龍寺強索此本秘籍,天龍寺僧自忖不敵,將之毀於
指下,此本乃段譽親手復錄而成,後世子孫宜寶愛之,並嚴誡子孫內力著非到極上乘境界,
不得研習,以免習之不成。倒遭反噬之厄。
  段子羽閱覽一遍,他九陰神功大成,又服有「先天造化丹」。武功中最難修習、見效最
慢的內力一關自己過去,所參詳者不過如何搬運內力,集至指上發出而已。兩本神功他一夜
間即參詳透徹,宛似熟習。
  段子羽再演試六脈神劍功夫,卻不盡人意,六路劍法齊施,則內力湧動不出,單使少
澤,少衝等一路劍法倒是揮灑如意,但如是運使並不強於一陽指功,精微玄奧反遜於天雷劍
法和獨孤九劍了。
  老僧笑道:「主公,這是急不來的,此功法被譽為世上第一神功,少林易筋經尚在其名
下,豈是可一就而就的,主公有此修為,已是天縱神武,假以時日,內力精進,必可神功大
成,運使如意。天明以後,段子羽與天龍寺僧至父母陵墓前修剪雜草,重堆新土。段子羽
道:「今後如有人敢犯皇考陵寢寸土者,我必滅之滿門。待我中原事了,便當重回此處,大
建陵寢,重修天龍寺,以答謝大師等恩德。」j老僧忽然喝道:「什麼人?」
  1
  段子羽耳音極靈,早已聽到草叢中微有聲響,不動聲色,,待得老僧喝過,仍不見人
影,心中微怒,平平一指伸出,喝道:「接招。」一縷罡風迅即射去。『草叢中暴起一物,
卻是一條粗如兒臂的毒蛇,中指後,突起傷人,段子羽又一指出,登時將蛇頭打得稀碎,段
子羽搔搔頭道:「家傳絕學,首次用來殺蛇,真是不孝之至。」
  老僧笑道:「主公神技如斯,先主公在九泉之下也必安心。此蛇特為主公試招耳。」
  一行人在墓前祭拜如儀,口到寺中。段子羽道:「弟子在中原遍訪武青嬰這賊子未獲,
意欲去朱武連環莊再探一遭。」\老僧道:「如此也好,倘若遇到,一指其狗命便是。這等
蛇蠍心腸的好人留在世上,有害無益。」當下指點途徑,知其輕功太高,若派人引路反而累
贅。
  段子羽依其所指途徑,展開輕功,飛騰而去。
  當年段子羽祖父失國,亡命至此,雖欲掩人耳目,將四大家臣與天龍寺僧遣散,卻也預
防有強敵來襲,是以這些人雖散處各處,相距亦不甚遠,以便隨時來援,成拱衛之勢。
  段子羽輕功絕佳,幾個時辰即到朱武連環莊。
  段子羽細細勘查,了無所得,信步走上山岡,俯視兩處廢址,感慨良多。他向在中原,
久聞崑崙景物壯麗,便在山中漫遊觀賞,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來至一處崖上。
  望著崖下萬丈深淵,雲生霧湧,令人目眩神搖。
  驀地裡,一股大力湧到,段子羽正全神望著谷底,身子向前一撲,登覺不妙,回手一
撈,抓住一物。可撲跌之勢並未稍減,陡覺足下一空,耳旁呼嘯風過,已然跌落。
  段子羽雖不知何人偷襲,這一墜入萬丈淵谷,心中歎道:「我命休矣。」左手抓著一
物,不知是何物事,亦無暇分心去看。
  他內功精進,猝遭大變,心神不亂,早已覷準一棵大樹,伸足一踏,碗口粗的樹幹登時
斷折,他卻籍此一彈之力,反向崖壁撲去,右手爪出,直透石裡,這一式拚命施為,實是將
一身潛力悉數發揮出來,石壁雖硬,五指俱深深嵌入,穩住身形。「雖不過是電火石火間
事,段子羽已是二次為人,若非九陰白骨爪銳利無比,也難保得性命。段子羽一看左手抓住
的物事。赫然是司徒明月,登時氣得渾得發抖,自己兩次饒她不殺,又從巨鯨幫手中將之救
出,她非但不感恩德,反從中原直追至此處,暗施偷襲,下此辣手。但見她臉色慘白,雙眸
緊閉。她雖偷襲得手,卻彼段子羽反手抓住,一同跌下來,已嚇得暈死過去。段子羽隨手想
將之拋人谷底,將她摔成碎片。忽然又覺讓她這樣無知無覺地死去,也忒煞便宜了,便提在
手中。四下張望。遙見兩丈遠處有塊幾尺寬的平台,尚可駐足,他凝調真力,一躍而至。到
得平台,向下一望,仍是深不見底,仰望崖頂,雲封霧鎖,茫茫一片。心中霎時間一片淒
涼,雖暫時逃得活命,但在這上不去,下不了的三尺平台上。豈非要活活餓死。司徒明月悠
悠醒轉,一見他抓住自己,張口向他手上咬去,段子羽吃痛,忙出右指,嗤嗤聲響,以」一
陽指「封住她任脈十大要穴,司徒明月咬住他手,竟感如咬在石上般,被九陰神功震得齒頰
流血。段子羽罵道:「歹毒魔女,我屢饒你救你,你竟以怨報德,施此辣手。」
  司徒明月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登時心花怒放,笑道:「對,我是魔女,專治你這小淫
賊,莫以為施幾次恩惠我就領你的情,一辱之仇我永世不忘,不殺你死不瞑目。這回任你罵
吧,反正你也活不成了。」
  段子羽氣苦道:「初次相見時,你身著男裝,我哪裡辨得出你是男是女,縱然出手方位
不對,你也不該如此怨毒相加。」
  司徒明月憤然道:「我乃明教聖處女,將要承繼教主之位的,自要貞潔無比,被你這臭
男人的爪子觸到肌膚,恥辱莫甚,縱然將你碎屍萬段也難洗此羞。」
  段子羽恨恨道:「好,我讓你貞潔無比,先不讓你死,每天在你身上摸上他十摸二十摸
的,偏叫你沾盡臭男子氣才死。」)司徒明月驚駭欲死,知他既然無倖,當真說得出做得
到,自己聖處女之身若被他每日摸上幾十摸,豈不比下十八層地獄還要慘酷。立時欲嚼舌自
盡,段子羽早防她此著,一陽指出,隔空封住她「頰車穴」令她口舌難動,又怕她亂滾亂
動,將她腿上大穴也盡數封住。司徒明月登時連手尖,腳尖都動不得。
  段子羽氣苦,伸手在她臉上摸了摸道:「看你這回怎生處?」
  司徒明月全身無一絲能動得,眼中不由熱淚滾出,露出怖畏哀憐之色。
  段子羽只感人手滑膩如脂,心中一蕩,復見她眼中神色,不覺心軟,不再輕薄她。
  他起身見身後是堵石壁,便繞過石壁,見又是幾尺平台,仍是毫無出路,心中絕望,暗
忖想個什麼法來修理司徒明月,也使自己死得不冤。
  暮然間,他見壁上有一小洞,立起求生之望。向裡看去,赫然大驚,裡面居然是具干
屍。
  他伸手將乾屍拽出,卻不認識,暗自思忖:「不想數十年前已有人從崖上失足墜下,,
居然未摔死在谷底,卻活活餓死在這裡,用不了幾年,我也是這般模樣了。」復想到張宇
真,史青二女,枕上歡愛的諸般妙趣不禁浮現眼前,更是傷心欲碎,原擬神功練成,報得大
仇,與張宇真,史青。
  二女大享齊人之福,不虞一念之仁,遭此無妄之災,一時潸然淚落。
  癡了半晌,他忽想到,這死屍當年未死之時何以要爬入洞中,莫非洞裡有甚古怪,即使
仍是死路一條,死在洞裡也強似受寒風激盪。
  想到此處,他俯身人,鑽不多時便感洞穴愈來愈狹窄,到得後來竟鑽不過去。他見小穴
外隱隱有亮光,便拔出倚天劍砍削石壁;那倚天劍銳利無匹,切削石塊亦不費力,段子羽忙
了半天,居然將洞穴擴大,直透彼端,他鑽身過去,心中猶惴惴,萬一對面也是萬丈深谷,
自己當真求生無望了,一時竟不敢快些爬過去。
  他在心中不停大念「阿彌陀佛」,心跳得快要震開,他爬爬停停,停停再爬,好不容易
爬至洞穴彼端,猛地狠下心睜眼一望,驚愕得發不出聲音來。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2

第十八回礶 龍虎交合融陰陽

  但見洞穴彼端,哪裡是萬丈深淵,直是神仙福地。遍地奇花異草,紅花綠樹交相掩映,
錦簇燦爛,風光無限。
  他狂吼一聲,從洞中一躍而下,他此時功力何等了得,這一吼震得山谷嗡嗡巨鳴,好半
天才靜下來,幾十隻嬉跳玩耍的猴子從樹上震落下來,惶惶逃走。
  他喜極若狂,不意絕境之外別有洞天,腳下芳草柔軟,鼻中所嗅儘是清幽花香,草地上
幾隻野山羊悠然往來,賽似神仙,樹上鳥語問關,宛似仙樂一般。
  他不擇路徑,這荒谷中原也無路可尋,向前疾奔,奔出兩里許,見一高峰阻路,放眼眺
望,四周高山環繞,壁立千仞,依然沒有出谷之徑。
  他狂喜之餘,又不禁詛喪,看來此處真是絕地。但這絕地較那幾尺懸於崖上的平台,何
啻霄壤之別。但見果樹處處,碩果纍纍,壓得樹頭亂顫,上面結有桃子,還有許多不知名的
鮮果。他摘下幾枚,咬了一口,鮮美甘甜,似乎較諸外間鮮果格外好吃,一連吃了幾十枚,
腹中大飽。
  雖無出路,但無饑餒之虞,心下略寬。暗道能老死於這等洞天府地中也不在為人一世
了。
  陡然間想起司徒明月在平台上受風吹之苦,便忙忙過去,將之提了過來。
  司徒明月驀見這等奇妙景色,眼中也不禁喜悅。
  段子羽歎道:「司徒姑娘,不知我哪生哪世欠你的宿債,今日遭此報應。這裡雖有吃
的,可仍是絕地,看來注定要老死此土了,我將你穴道解開,生死隨你自擇,反正現在死,
將來死,也不過幾十年之差,彈指一瞬耳。」伸出食指,隔空解了她穴道。
  司徒明月見他居然能隔空發指點穴、解穴,驚駭莫名,尚未聽說有誰具此神功,須臾,
穴道解開,段子羽在她身前放下一堆果子,轉身走開,實覺事已至此,恨她殺她都無濟於
事,這等神仙府地豈能大染血腥。
  司徒明月怔忡半晌,忽然伏在草地上痛哭起來,哭聲之淒楚惹得要樹上鳥兒紛紛盤上躍
下,似又不忍卒聽,撲愣愣飛走了,幾隻猴子竟似欲來哄她一般。
  段子羽素性風流,憐香惜玉,這或許是大理段氏一脈所素有的,與之生具異微稟不多,
最聽不得女孩子啼哭。他屢次饒她,救她,亦是因司徒明月生具花容月貌,雖無別意,亦不
忍毀去造物主的匠心所制的尤物。此際聽她痛哭的酸楚無比,宛似杜鵑泣血,巫山猿啼,心
下早已軟了。
  走過來坐在她身前道:「姑娘,也毋須如此,這裡風光景色俱佳,又無江湖險惡風波,
在這裡住上一世、說不定沾些仙氣,得道成仙,證成正泉,你看這些猴子,山羊何等快
活。」
  司徒明月心下早已悔了,在平台上細思以住,不知怎的,居然全是段子羽的好處。兩次
饒而不殺還則罷了,從巨鯨幫手中將之救出,實是功德無量,否則自己在那群海盜手中,必
慘遭凌辱而死,死後都不得清白。自己也不知哪來的邪勁,非欲置段子羽於死地不可。眼見
害得他如是之慘,他反來勸慰自己,不由得肝腸寸斷,自覺欠他大多,痛哭一陣後,抬起頭
來,毅然道:「段……段公子,都是我害了你,你用九陰白骨爪把我抓死吧,或者用什麼方
法折磨我都行,我該當死在你手裡。」段子羽不虞她轉向如是之速,直感匪夷所思。聽她語
氣懇摯,又見她珠眼滿臉,陽光下瑩瑩生光,宛似帶雨梨花,艷麗何方物。笑道:「姑娘,
你我都出不去了,這恩怨二字也不用再提。這裡宛似仙境,那俗世恩仇一併忘了吧。」
  說著,忍不住伸袖欲為她拭淚,忽地憬悟,打了啟己一下,道:「好險,差點又得罪姑
娘。」
  司徒明月見他如此體貼細微,噗哧一笑,旋即又傷感滿懷,啜位起來。深悔自己邪崇迷
住心神,以怨報德,做出這等事來。
  段子羽見她不再尋死覓活,心中略寬,在這絕谷之中,有這麼個絕色女子時時相陪,殊
不落寞,這等結局也不算太慘,心中反而隱隱有幾分高興。笑道:「姑娘害我沒害怎麼樣,
可把自己害苦了。」
  司徒明月一怔,不解何意。
  段子羽道:「姑娘是聖處女,本應居藐姑射之山,不食人間煙火,現今日對著個小淫
賊,其苦莫大焉。」
  司徒明月不禁失笑,揮袖拭去臉上淚珠,段子羽雖無怪責之語,她總覺負之太深,低頭
不語,先前不共戴天的仇恨盡化作悔恨和愧疚了。
  這卒翠谷雖無出谷之路,方圓也有兩里多。司徒明月以桃子果腹後,與段子羽一起在四
周查察。二人干戈初化,玉帛未成,司徒明月心存愧疚,不敢正面對他。段子羽卻惟恐言語
舉止上稍有得罪,她再從這裡跳下去,自己日日與猿猴為伍,豈不忒煞寂寞。外面世界俗人
滔滔,這裡可是人稀為寶,求一而難。是以總距她幾尺遠,二人默默同行。
  西行兩里許,山上一道瀑布飛流而下,料是山上積雪融化而成,陽光下猶如巨龍橫空,
煞是壯觀。瀑布所瀉積成一座清澈碧綠的水潭。
  兩人立在水潭前,默默觀賞。水潭清澈,兩人身容俱映現其中。兩人始終不敢正面相
覷,這番籍水中影像而觀。
  司徒明月見段子羽面容挺秀,英氣咄咄,實是千中難挑的美男子,默想他武功高強,在
武林中名頭渲赫,卻被自己害得要鬱抑絕谷,與草木同朽,愧疚殊甚。
  段子羽見司徒明月修眉彎黛,秀眼生波,削肩蜂腰,炯娜多姿,與張宇真,史青等可謂
各擅勝場,不分軒輕,俱是絕色風姿。
  兩人看著,驀然眼神在水中相遇,對視半晌,俱都失笑,兩人抬頭相望,四目交融,深
情無限,霎時間恩仇雙泯,唯余愛意綿綿。
  司徒朗月在明教中乃聖處女身份,這是楊逍仿波斯總壇之例,在門下女弟子中挑選出卓
超群之人任聖處女,將來接掌教主大位,意欲以聖潔懾服人心。是以明教上下誰也不敢多看
她一眼,風言風語更是半句也無。若非如此,司徒明月也不會對段子羽怨毒至深,以致天涯
海角,陰魂不散地報那一輩之「辱」。
  司徒明月忙轉過頭去,不由得臉泛羞暈,嬌波欲流,段子羽見她陽光下半面臉頰鮮嫩盈
盈,艷麗不可方物,霎時間竟癡了。
  段子羽以倚天劍砍伐樹木,便在寒水潭邊修起一座簡易茅屋,司徒明月默默相助,頓飯
工夫便將茅屋修成。段子羽又欲在幾百米外修自己的茅屋,司徒明月淡淡道:「就在這旁邊
吧。」
  段子羽一怔,見她已嬌羞滿面,轉過頭去,終不敢太過靠近,在十米外依潭而築。
  谷中雖有山羊,但亦屬谷中景觀,二人俱不忍殺食。好在潭中游魚頗多,個個肥重鮮
美,段子羽一陽指出,指不虛發,射死幾尾雪魚,點燃樹枝,烤而食之。登時油脂滿口,齒
頰留香,確是美味。
  食畢,二人在潭中洗手淨面,司徒明月忽道:「段公於,你真的一點也不恨我?」
  段子羽想了一會,笑道:「我也不知什麼緣故,按我平日脾性,你如此對我,我早將你
殺了,可對你就是恨不起來。」
  司徒明月嬌羞不勝,心中大感受用。明教上下除楊逍外,無不對之敬敬,楊逍雖有好色
之疾,對她卻無有異念。
  但她反覺教中人隔的太遠,無一能及段子羽之體貼,聽他之言,竟也有一種生就宿緣的
感覺,否則自己怎能初次出手便是對他,以後更是心中除了他無別的念頭,雖然前恨後愛,
然而愛恨豈非同根而生,感慨萬端,默然不語。
  夕陽沉墜,翠谷中青冥空濛,四周高峰峻聳,山風卻吹不進來。百鳥啁瞅之聲漸漸止
息,山羊隨處而眠,猿猴棲息樹上,唯余瀑布傾瀉聲響,一片祥和氣氛。
  二人對坐無語,見天色昏冥,景物朦朧,各自起身回到茅棚中。
  乾坤變化之機當真難以測其端倪,孰人能料於大天地中竟爾有此與世隔絕的小天地。禽
獸草木之外只有一男一女兩人。
  相距十餘米遠,兩人但息木床之上,默思所處境地,都想到人之初祖是否便是如此。於
鴻穹初開,混飩剖判之時,有一男一女兩人,獨別於草木禽獸萬物,繁衍生息,代代彌眾,
而成現今之芸芸眾生。都不禁心濤洶湧,徹夜未眠。
  清晨,二人不約而同來至潭邊淨面浴洗,忽然間都感到有些羞。各自想到昨夜的心事,
均覺無以言對。這二人一人可望成為天下第一大教的明教教主,一人可望成為中原武林領袖
群倫的翹楚,可算是死冤家對頭,而今卻相對於絕谷之中,人世問的恩怨糾葛已成過眼煙
雲,無痕春夢了。
  段子羽強笑道:「司徒姑娘,昨夜沒有睡好吧?」他見她眼睛略有紅腫,似是哭過。
  司徒明月嫣然一笑,低頭不答,似是怕被他看穿心事,大是嬌羞。
  段子羽半晌歎道:「都是我不好,自己摔死,老死也就罷了,還拉你來陪我,真是罪
孽。」
  司徒明月幽幽道:「事至如今,你怎麼還說這種話,若非我鬼迷心竅,又何致如此。」
  兩人對望一眼,霎時間都明白責怨之語盡屬多餘。
  兩人又飽食一餐烤魚後,便捏泥為盆、碗之屬,以火烤之以成器皿。
  段子羽忽道:「千百年後,高山為谷,,焉知此處不沉為平地,那時必有人以為此地乃
遠古之人所居,而詫異器物之新,不類古物了。司徒明月聞言莞爾,玩味斯言,未嘗沒有道
理。二人勞作半日,將諸般器物制好,二人不知不覺聞言語多了起來,卻於先前之事避而不
談,惟恐觸傷情懷。到得傍晚,幾隻雪雞飛過、大理段子羽的一陽指對付雪雞自是游刃有
余,指不虛發,二人又得以大享美味,陶陶然快不可言。一連十餘日,二人無事便倘樣子芳
草綠樹間,與猿猴山羊為伍。這些動物雖見有天外飛客闖進,初時不免惶懼,慢慢熟絡起
來,竟也親熱起來,不以異類為嫌。猴子更善解人意,每日攀至高處摘些鮮果送與二人,大
盡地主之誼。谷中鮮果纍纍,甘甜爽口,食之不盡。碧水潭中水族昌盛,取之不竭,不時有
雪雞飛至,也成了二人腹中之物。二人日漸習慣,反覺這谷中時光較諸外面的血腥世界不知
強盛多少,俊郎玉女時時相伴,亦不落寞。只是司徒明月自少及長,除師傅楊逍外,鮮與男
子交往,常有嬌羞之感。段子羽吃一塹,長百智,言語舉止無不審慎,惟恐觸忤忌諱,不免
處處拘束儼然如謹行君子。這一日凌晨,段子羽起身得早,踏出木棚,驀然被晨光曦微中一
幅奇麗景象震呆。碧水潭中,司徒明月正在沐浴,晨光下玉體泛光,映入眼界。全身上下嫩
白如雪,豐腴渾圓,椒乳墳起,猶不住滴著水珠,玲瑰曲線炯娜生姿,實是大自然造物中最
美妙瑰麗的。司徒明月陡然憬覺,抬眼望見段子羽,登時渾身震顫,一雙挽髮的手竟爾放不
下來遮掩妙處,似被封住穴道般。段子羽心中驀然大生恐懼,抬手向自己雙眼挖去,司徒明
月大叫道:「不可。」一時竟爾忘記渾身寸絲不著,輕功使至極處,飛掠過來,恐懼萬端地
抓住段子羽的手。
  段子羽閉目道:「這雙招子得罪了姑娘,理當除去。」
  司徒明月顫聲道:「你沒得罪我。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你若……我可怎麼辦。」抓住
段子羽雙手不放,語聲中大是。
  恐懼。
  段子羽微聲道:「多謝寬恕。」轉身回至木棚,再不敢睜開眼睛。
  司徒明月這才發現自己竟是全身赤裸,羞不可抑,飛身進棚著好衣裳,心頭鹿撞,恍如
要蹦出來一般。
  良久,她平靜下來,忽想段子羽會不會怕自己生氣,再毀雙目。聽那邊六棚中寂無聲
響,不由駭懼,忙忙走過來。
  一進木棚,見段子羽正呆坐床上,見她進來,登感尷尬至極,訥訥道:「司徒姑娘,我
委實不是存心……」
  司徒明月只感心中激盪,不意他對自己珍重如此,忽然道:「段公子,你怨恨我,嫌棄
我嗎?」
  段子羽愕然道:「姑娘何出此言?」
  司徒明月驀地裡橫下心,轉過身微聲道:「你若不嫌棄,我們結成夫妻,如何?」聲如
蚊蟻,若非段子羽耳音極佳,真還聽不清,可這幾句話聽入耳中不啻睛空霹靂,震得他半晌
反應不過來。
  段子羽日日對此絕色佳人,焉能不動心懷,況且絕谷中只此二人,謂之天造地設再貼切
不過,可段子羽吃她害到這步田地,雖無忌恨,卻委實不敢再招惹她。
  司徒明月聽他不語,心中詫異。多日與段於羽相處,情愫早生,日日只盼他出言相求,
自己順水推舟便成就一段美滿姻緣,聖處女云云早已是昨日黃花。哪知這「小淫賊」比孔夫
子還道學,常恨得司徒明月暗自咬牙。
  春天的氣息中全是盎然生機,更是少女懷春的季節,司徒明月以處子之身繼任教主之念
既絕,自不免情竇大開,今日處子之身被他窺見,除了嫁與他別無他途,不得已委屈出言。
  段子羽半晌方道:「姑娘仙人之姿,段子羽凡夫俗子,只怕有辱姑娘了。實所願也,只
恐不配。」
  司徒明月這才放下心來,噗哧一笑道:「我先前罵你『小淫賊』此時方知錯了,該罵你
『死道學』」。
  段子羽心中喜極,一把攬過,向她唇上吻去,笑道:『死道學』就是『小淫賊』,二而
為一。「司徒明月伸手摀住他嘴道:「咱們還沒拜過天地,不許如此。」
  段子羽知她害羞,在她手上親了幾下,於願已足。
  午牌時分,二人撮土為香,向著太陽拜了三拜,又交拜一次,算是草草而成吉禮。
  猴子、山羊不知這二人鬧何玄虛,遠遠瞧著,也算是大開眼界。
  二人興致彌高,摘果,捉魚,打松雞,一頓晚宴也頗為豐盛,只可惜無酒,使以清水代
之,兩人四目相望心中早已醉了,清水與酒實無差別。
  當晚洞房花燭,段子羽是過來人,一切駕輕就熟,裕然有餘。司徒明月雖羞不可抑,但
自覺愧負他良多,早有以身相報之意,橫下心來,任其施為,大有以身飼虎之烈。
  司徒明月梅開初度,自是嬌楚不勝,呻吟有聲。段子羽憐惜再三,草草而已,心中喜慰
不勝。
  二人相擁至中夜,司徒明月恨恨道:「我二十年的貞潔倒毀在你這『小淫賊』手上。」
  段子羽一俟她成了懷中人,先前諸般忌憚登時渙釋無餘,撫著她緞子般光滑,柔軟起伏
的胸膛道:「明教聖教主下適匪人,明教上下得知,不知要痛哭幾日。」
  二人一夜談笑,談起先前死命追殺,已如隔世。段子羽撫摸她豐腴的臂膀,見守宮砂已
退去,司徒明月亦微有失落感,唏噓良久。段子羽柔情激盪,不克自制,一邊喃喃細語,一
邊遍吻她玉體。司徒明月情熱如火,早已軟癱熱化,任其百般親熱,段子羽情興彌高,軟語
溫求,再赴陽台,司徒明月款款相迎,亦漸入佳境。兩情酣暢,不知又幾番雨驟風狂。
  自此,二人更覺這谷中天地實不輸神仙福地,而神仙卻無此樂,悟透了「只羨鴛鴦不羨
仙」的真諦。
  兩人無事便在草地上拆解武功為戲,段子羽雖有心將幾種功夫傳與司徒明月,但也知派
不上用場,司徒明月更無心習之,撲擊嬉戲而已,自爾,碧水潭中相對洗浴茅屋床弟上秘戲
無窮,二人樂此不疲,渾忘了歲月如流,更忘了別有天地。
  這一日段子羽望著山羊忽然道:「明月,你說這山羊從何而來?」
  司徒明月一怔,想了半天倒真答不出來,猴子固然可從高峰攀援而下,這山羊怎麼到這
裡來的?確是咄咄怪事。
  段子羽笑道:「必是多少年前,有一對野山羊從峰上墜下,幸而未死,代代相傳,以致
延續至今。」
  司徒明月啐道:「胡說八道,從這麼高的山上墮下,還有不摔死的?」
  段子羽道:「那兩隻山羊必是絕頂輕功高手。」司徒明月笑不可抑,兩人參詳半天,也
沒相明白,索性躺在芳草上,相互以臂代枕,四下眺望。
  段子羽靜極思動,不禁把手進司徒明月後衣裳內遊走撫摸,司徒明月亦不禁之,樂得受
用。
  段子羽忽停手笑道:「那時我說每天摸上你幾摸,你便嚇得要死,現今這般可怎生
處?」
  司徒明月在他嘴上擰了一下,笑道:「油嘴滑舌的小淫賊,裝道學也沒裝上幾天。」而
人親熱調笑一番,又躺在地上四下觀賞。
  段子羽忽然「咦」了一下,站起身來,司徒明月不解道:「何事大驚小怪?」
  段子羽走到一處石壁前,剝下厚厚的苔蘚,裡面塊光滑的石壁,上面刻有幾個大字,
「張無忌埋經處。」
  司徒明月大驚道:「張教主?他老人家幾時也到過這裡?」
  段子羽用倚夭劍挖開石壁,見是三尺多深的洞穴,裡面有一物事,取出一看,是塊油布
所包的東西。
  段子羽揭開油布,見是四卷經書,不禁大為失望,道:「張無忌也忒煞邪門,幾本經書
埋在這裡作甚?」
  司徒明月道:「教主並不懂佛學,不會鄭重其事地埋幾本佛經,你看看裡面再說。」
  段子羽翻開來看,儘是彎彎曲曲的文字,但夾縫中卻有蠅頭小楷所書的漢字,他讀得幾
行,便已瞭然,笑道:「這是練氣打坐的功夫,並非佛經。」
  司徒明月道:「教主身負九陽神功,莫非這便是了。」段子羽想道:「或許就是九陽神
功的功法。」
  其實這四卷經文便是梵文《愣伽經》,經文夾縫中所書的漢字便是九陽神功,而段子羽
和司徒明月所居翠谷便是當年張無忌得經,習成九陽神功的地方,張無忌習成神功後將經書
藏於石洞中,以待有緣,居然真為這二人所得,段子羽從洞穴中拽出的乾屍便是朱家莊莊主
朱長齡。這其中種種變故,自然非這二人所能想出(細節請參閱《倚天屠龍記》)。
  「二人得此神功秘籍,也不甚喜,絕谷之中何等武功亦是無用之地。司徒明月忽然喜
道:「張教主當年也曾困在這裡,後來卻出去做了我們教主,必是因習練這神功之故。」
  段子羽皺眉道:「真不知他是怎生出去的。我所習九陰真經並不遜於九陽神功,按理說
也該能出去。」
  張無忌當年是被朱長齡推下平台,幸而跌在一大堆柴草上才只斷腿而未送命,卻非他所
能逆料了。
  司徒明月道:「反正也閒著無事,你何妨練上一練,說不定練成後會真的有出谷辦
法。」
  段子羽雖不大信,但經不住司徒明月攛掇,轉念一想,當年張無忌既曾陷此絕谷,現今
不好好的在外面世上嗎?或許九陽神功真有九陰神功所不到之處,便依經修練起來。
  司徒明月左右無事,習武之人見了九陽真經豈有不圖染指之理,也依經中訣要修持。兩
人內力均大有根基,習練起來進境甚速。十餘日後,司徒明月倒覺內力槽進一日千里,段子
羽卻出了岔端,練了幾日,便覺身子忽冷忽熱,冷時如置身冰窯,熱時滾燙如沸,他只道這
是練功反應,不加理會,不料十餘日後,他精修猛進,已將一卷練畢,身上冷熱之勢更猛,
臉上居然一半紫青,一半鮮紅,恰似一個陰陽兩面人。
  司徒明月見此,嚇得痛哭不止,深悔慫恿他修習九陽真經。
  段子羽停功不練,默運元神察查體內,登時心涼如水。
  原來九陰、九陽兩大神功乃世上武學之兩大極端,一者至陰至柔,一者至剛至陽,猶冰
與火般。若單習一項神功,功行圓滿便可立躋一流高手之列。段子羽內功原已甚強,無需再
練旁的內功,不想誤中有誤又練上了九陰神功的對頭——九陽神功,實是踏上一條死亡之
路。、九陽神功效力甚巨,段子羽習練後,五臟內腑皆有九陽神功,與原有的九陰神功交相
抵撞。兩者俱是世上神功,相鬥之下糾纏固結於五臟內腑,九陰驅不盡九陽,九陽也化不了
九陽,膠結一起而成不治之痼疾。
  段子羽武學見識豐贍,只是一時疏虞,又貪功冒進,以致如此,當下長歎連連,不想墜
人深谷僥倖未死,卻死在人人渴盼而不得的九陽真經下。
  司徒明月魂飛天外,每日伏在他身上哀哭,痛悔無已。
  這一日,段子羽忽道:「怪事,怎麼你貼在我身上,我就感到好過些?」
  司徒明月泣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鳳言風語的,反正你若死了,我絕不獨生,
便死在你懷裡好了。」
  段子羽不理會她,腦中靈光忽如電閃般閃了幾閃,旋即又漆黑一片。他將九陰真經,獨
孤九劍,天雷劍法的竅要詳思幾遍,卻也茫無頭緒,找不出化解的辦法。
  他茫然枯坐,將九陰真經又從頭至尾理了幾遍,情知方才靈光閃耀必是有路可尋,有
頃,腦中靈光又閃,他凝運全部心神,淨掃靈台,以使靈光化作光明。
  驀然之間,他一躍而起,喜叫道:「有了,有了,」司徒明月唬了一跳,訝然道:「什
麼有了?」
  段子羽笑道:「我真笨,這一點沒想起來,只要是化解此疾,尚需你大力相助。」
  司徒明月道:「莫說我助你,便是要我的命也行。」
  段子羽笑道:「你若死了,我又豈能獨活?這辦法其實也容易,便是夫婦雙修此功。」
  司徒明月啐道:「別瞎說,那不是密宗雙修的參歡喜佛嗎?不過是穢而下流的房中術,
反正我們要死在一起的,你若真喜歡,我陪你便是。」
  段子羽苦笑道:「你想邪了,且聽我說。我是男身,屬陽,習練九陰真經後,元神便屬
陰中陽精,你是女身屬陰,習練九陽真經後,元神便為陽中陰精,你我夫婦雙修,陽精、陰
精、龍虎交合,便可習成凌駕於九陰、九陽神功之上的絕世神功,我的痼疾自然也可化解。
司徒明月聽他言之有理,師傅楊逍亦曾說過男好雙脩乏術,她一個女孩兒家羞人答答的,也
沒細聽,聽他說能化解痼疾,立時喜出望外,急問如何修持法。段子羽笑道:「法不傳六
耳,附耳上來。」在她耳旁細細說下一大陣子,司徒明月面紅過耳,囁嚅道:「白日練法猶
可,晚上這練法……」
  段子羽正色道:「咱們這是修練內功,並非縱情聲色,何況你我既為夫妻,復有何
礙?」
  司徒明月知非此不能救他性命,心下也並非不願,當下將要訣記牢,以助他練功。
  段子羽赤身盤坐碧水潭中,借潭底之陰抗禦陽力。司徒明月亦只著一薄如蟬翼的絲裙,
站中水中,一手按在他至陽穴上,一手按在他靈台穴上,輸送內力過去。
  二人如此模樣,怕陽氣大盛,如著衣服,熱力散發不出,反激回體中,內臟經脈要受
損。谷中雖無旁人,司徒明月仍是害羞,穿了一件透明絲裙,亦不過意思而已,豐腴的嗣體
無不纖毫畢呈。
  二人運起內力,司徒明月只感身中內力如江河入海般洶湧注入段子羽體內。須臾,一股
陰柔冰冷的內氣又從他體內反傳過來,在自己體內流傳一周後,又注入段子羽體中。
  九陰、九陽兩種內力便在二人體內周流不息,循環往復,但二人陰陽有別,又如同一
體,九陰、九陽兩種內力便自行龍虎交合,結成紫丹。
  下午,二人便在草地上習練,司徒明月見段子羽望著自己身體怔怔的,輕點他額頭道:
「性命交關,可別起壞心思。」
  段子羽也端攝心神,不敢有絲毫遐思綺念。兩人四掌相抵,運功不止,不大會工夫,身
周俱蒸騰出熱氣來。
  其實此種男女合修大法並非密宗獨有,道家功夫中自古即有,只是十種功法中倒有八九
種墜入房中術之流,採陰補陽,采陽補陰之邪道俱為此法之濫筋,而真具功效的男女合修術
得傳者固少,得傳者勘不破色慾一關,便不免失其真髓,得其皮毛,專以此法助己之欲,害
人害己,為禍不淺。
  此術到明朝而達鼎峰,明朝諸帝十有八九沉溺於房中術而不能自拔,明武帝尤其,設置
豹房,強搶西域美女以充下陳,而逞己淫慾,到頭終食惡果。而明末世風淫濫,亦由朝中而
始,至名士大儒侈談房中術而不為恥。此乃閒話,揭過不題。
  卻說二人練至傍晚,段子羽感到清爽許多,知道此法大見神效,二人俱喜慰不勝。
  至於晚間二人如何合修法,不得而知,更不敢妄談。
  如是月餘,段子羽臉上異態消釋無餘,自感功力猛增,司徒明月與他合修,較之自己單
練進境亦速。二人郎情妾意,濃厚無加。
  兩月餘,段子羽五臟內腑糾纏固結之氣便盡數化開,散入經脈之中,兩人習練不輟,直
至將四卷九陽真經盡數練畢。
  這一日,二人抵掌良久,體中均已龍虎交會,功行圓滿。只是段子羽原具九陰神功,較
之司徒明月內力強盛不知凡幾,司徒明月卻也受益匪淺。
  段子羽收掌後,一躍而起,空中一折,姆指一挺,四指並握,發出六脈神劍中的少商劍
法,內力嗤嗤射出,打得石壁上石屑翻飛,一路少商劍法使畢,光平如鏡的石壁上已清晰現
出二十四個指洞,宛似星羅棋布一般。
  司徒明月看得膛目結舌,半晌作聲不得。
  段子羽將六路劍法逐一試演,無不運轉如意,心中大喜,原想至少須二十年後方能將這
家學練成,不意半年中便己如願,雖無用武之地,畢竟了卻一番心願。
  先時功力不足,未曾領悟到這套絕學的奧妙,現今領悟到了,卻也不禁慨然萬端。不知
創這套絕學的先祖功力高到何等駭人的境界。自己獲如是多奇緣,又經歷這番凶險,方得習
成。難怪歷代先祖雖無不威震武林,卻只有憲宗宣仁帝習成此功。此技在手,可謂天下無敵
矣,回思獨孤九劍、天雷劍法已不足數,焉得獨孤求敗復生,打得他大敗而歸,皆大歡喜。
  司徒明月本期他習得九陽神功後,可以有出谷的辦法,豈知仍是茫然無著。二人望著聳
人云端,光平如鏡的崖壁,嗟歎而已,但她於谷中歲月漸亦習慣。對出谷反而興致不高。唯
段子羽神功大成,頗為技癢,極思到處面會會天下英豪。
  這一日,段子羽望著平台,忽然失笑道:「咱們也真笨得可以,明擺著出谷的路在眼
前,偏說無路處尋,爬不上高峰,還滑不下這石壁嗎?」
  司徒明月望著平台下幾十丈的高度,吐舌道,「從這裡滑下去,不摔成肉餅才怪。」
  段子羽笑道:「你忘了我的九陰白骨爪了?」司徒明月雖想或許能成,但萬一有個閃
失,省不兩人俱亡,與其冒險下去,還不如在谷中逍遙快活,是以並不同意。
  段子羽自恃絕藝,既有下去的可能,便又想到張宇真,史青二女,復又想到家仇未報,
以及華山上下不知怎樣盼自己回去,堅執冒險下去。司徒明月拗不過,只得依他。
  段子羽用帶子將司徒明月緊緊縛在背上,兩手抓人崖壁,一爪一遞地向下滑去。
  司徒明月早已雙眼緊閉,將生死置之度外,饒是段子羽膽大藝高,也不禁身上汗出。他
身貼壁上,滑下幾尺便一爪插入,穩住身形,只消有一爪插不入,或插在軟土中,兩人便難
保性命。所幸崖壁緊實,他此時爪刀之鋒銳已逾尋常刀劍數倍有餘,過了兩個多時辰,距地
面已有兩三丈高度,段子羽手一離壁,直躍而下,穩穩落在地上。
  司徒明月此時才睜開眼睛,四下望望道:「咱們還活著?」二人均有眷懷不捨之感。
  兩人當夜在一家農舍借宿,山中半年多,衣袍頗有磨損破爛處,又向農家主人買了兩套
衣裳穿,兩人相視一望,儼然是一對農家夫婦。司徒明月又要了塊紗布罩臉、段子羽奇道:
「這裡風沙雖大些,也不用戴此物?」
  司徒明月幽幽道:「明教總壇便在崑崙山中,這一帶頗有人出沒,萬一遇到大是尷尬。
我貞潔既失,若被他們捉住,必遭烈火焚身之刑。」
  段子羽慨然道:「我堂堂七尺男兒,尚不致於庇護不了妻子,你們教中人遇到,殺了便
是。」
  司徒明月歎道:「我自小在教中長大,恩師等待我不薄,門中姐妹更如一家人般。今雖
反教出門,能不正面對敵總是好些。」
  段子羽聽她如此說,也不如攔阻。忽然想到終有一日些,張宇真、史青和眼前的人總須
聚在一起,那時自己怎生處,不由得心中一憂。
  二人一路東行,果然遇到不少明教人物,其時明教於西域盛行至極,朱元璋雖嚴加鎮
壓,亦僅止中原而已,對於西域明教實有鞭長莫及之歎。
  段子羽二人一身農家裝束,毫不惹人注目。段子羽雖技癢難熬,意欲尋幾人練練招兒,
但見司徒明月面上不忍之色,只得罷了。=這一日正行之間,司徒明月忽然一拉他,穿入一
家賣成衣的鋪店。段子羽心知有異,向後一瞥,卻見十幾名女子嘰嘰咯咯談笑而過,正是司
徒明月門下弟子。
  二人俟其過後,方隨後尾行。司徒明月幽幽歎道:「都是一起長大的姐妹,現今碰到了
卻不敢相見,但願以後莫兵刃相見方好。」
  段子羽笑道:「咱們回到中原,你便在華山上住著,管保她們想破頭也不會想到你在華
山。」司徒明月道:「我中原一行,傷人也不少,中原武林也未必容得下我這魔女。」
  段子羽冷然道,「除非他們先滅了華山派,再殺了我,否則無論何人也動不了你一根頭
發,」二人兩手相握,均感柔情無限。
  前面忽然砰的一聲,一枚焰火騰空炸開,雖是白日,但焰火五顏繽紛,良久方散,者遠
處便能望見。
  司徒明月身子一震,道,「定是那些姐妹們遇敵,這可怎生是好?」
  段子羽聽她語音發顫,大是關切,只因隨了自己,不欲再與中原武林為敵,但二十年姐
妹之情焉能一旦拋卻,是以惶急無著。便道:「且去看看再說,看在你們多年情份上,救他
們一次便是,」司徒明月大是感激,二人攜手飛馳而去。
  須臾即到近前,卻見十幾名地字們女子呼喝叱鬥,敵手卻是華山二老、寧采和、成楠所
率幾十名弟子和詹春的崑崙派人。
  段子羽心中喜悅不勝,大喝道:「住手。」這一聲宛似睛空霹靂,眾人俱感耳中嗡嗡,
托地跳出圈子。
  華山二老一見段子羽驀然現身,驚喜逾恆,眾弟子也都狂呼踴躍,紛紛上前來見禮,一
時渾忘了還有明教中人在旁,詹春等崑崙派人亦前來敘禮見過,亦是歡喜無限。
  地字門十幾位女子負傷泰半,行將覆滅,不虞段子羽一聲大喝救了她們,一時不明其何
意,個個呆若木雞,司徒明月早躲至崑崙派幾名女弟子身後,惟恐被門下姐妹覷破。
  段子羽走至地字門眾女面前,見並無斃命者,略略寬心。他與司徒明月結成連理,對這
些女子不禁生出親近之意。笑道:「各位姐妹請回吧,段某晚至一步,致有此事,實屬誤
會。」
  華山、崑崙兩派人聞言均詫異莫名,對魔教中人有何誤會可言?但段子羽執掌華山門戶
以來,人人均覺其有王者之威,凜凜然不敢犯。崑崙上下俱感其大德,尊崇尤盛,是以並無
人出言。
  地字門副門主劉雲嬌抱拳道:「承蒙兩次援手,段大俠仁心可感,今後敝門上下不與貴
派為敵即是。不知段大俠見到我們門主沒有,尚祈賜告。段於羽笑道:「你們門主恨我入
骨,我哪裡敢見她。」心中暗道:「你們門主我可是時時見著,卻是不能奉告了。」
  劉雲嬌揪然道:「段大俠,若是我們門主尋你的晦氣。你莫傷她好嗎?段子羽攤手笑
道:「我躲她還來不及,哪裡會傷她,段某可沒這個膽子。」劉雲嬌雖不解他何以對地字門
容讓如斯,卻也放下心來,抱拳道:「多謝盛情。」除司徒明月外,自是無人能曉這是一本
什麼經。華山二老早測知段子羽對司徒明月有情意,腹笑不止,卻不知她此刻已作廠掌門夫
人。
  劉雲嬌等裹紮傷口,方欲離去,卻聽四周蹄聲得得,霎時間幾十匹馬已從四周疾馳而
來,臨到近前,不侍馬停已飄身落地,拔刀掣劍,立時將兩派人眾圍住,卻是明教教眾見到
求援信號火速趕至。
  段子羽四下一望,臉色大變,為首之人居然是楊逍和殷野王,不知這二人緣何親下光明
頂,遠涉至此。
  楊逍見十幾名女弟子無恙,心中略寬。見到段子羽,卻是一怔,朗聲笑道:「段掌門,
尊駕何以這等打扮?本使正欲去華山造訪,不意在此間相會,幸甚。」
  段子羽心神一凜,知這二人所率教眾必不在少數,這幾十人大概是先期趕至,後面必還
有大批人手。聽他自稱「本使」不禁一怔,笑道:「楊教主何時被人篡了位,又做起左使來
了?」
  楊逍道:「天幸張教主回歸教中,楊某無德無能;自是要退回本職。」他一邊說一邊向
兩派人眾打量,思忖如何將兩派人一網成擒。忽然發現面障白紗、畏畏縮縮的司徒明月,失
聲道:「」明月,你怎麼在這裡?「司徒明月自小及大始終在他身邊,他對之較諸自己女兒
還要熟悉。司徒明月藏頭遮掩,卻沒逃過他的利眼。司徒明月全身一顫,實覺無顏面對師
尊,低頭不理,楊逍早知她追尋段子羽尋恥之事,還道她被段子羽擒住,封了穴道。大怒
道:「姓段的,將我徒兒交還,本使網開一路,放你們一馬,否則你們一個也甭想活著入玉
門關。」
  段子羽笑道:「令高足與段某已結夫妻,倒要多謝楊左使調教出這麼好的徒兒,段某也
網開一面,放你們一馬如何?」、楊逍一聽,霎時間頭暈目眩,渾身冰冷。暗歎道:「報
應!」他一世英豪,卻有「寡人之疾」,好色成性,當年逼占峨嵋女俠紀曉芙,生下女兒楊
不悔,紀曉芙雖失身不悔,到後來不免喪命其掌門尊師滅絕師太掌下,楊逍以此為終身憾
事,他以為司徒明月也如紀曉美一般,被逼失身,自己的風流孽債,競報應到愛徒身上。下
馬高聲道:「明月,師傅便來救你。」
  華山,崑崙兩派人也萬料不到有此變故,均想魔教妖女焉敢嫁與華山派掌門,與楊逍所
忖料也差不到哪去。
  司徒明月忽然揭開面紗,跌撞而出,跪在地上道:「師傅,是徒兒自願和段郎結為夫
妻,辜負師傅多年來栽培之恩,均是徒兒之過,與段郎無干。」
  眾人無不詫異,直感匪夷所思,但見段子羽雖是農夫裝束,然臉上英氣勃勃,如玉樹臨
鳳,況又是少年英俠,自是少女懷春的對象。只是覺得這姻緣未免大過離譜些。
  楊逍凝神望了司徒明月半晌,緩緩道:「明月,你若有委曲難言之處,只須向為師點點
頭,為師即刻除去這個淫魔。你回至教中,仍為門主,為師的話你總信得過吧。」他怕司徒
明月畏憚失身後遭烈火焚身之刑,雖有天大的委屈亦不敢回教中,是以特下不怪之諾言。
  司徒明月位聲道:「師傅,徒兒實無隱情,雖有許多曲折難以盡言,但確是徒兒自願與
段郎廝守終生。事已至此,徒兒實無顏復回教中,還望師傅鑒諒。」俯身磕了三個頭,算是
了結一段師徒情份。
  楊逍愕然道:「明月,不論你做下何等事,為師均能恕你。可你叛教出門,便為本教上
下的罪人,為師也無能護你了,快快回來,先前之事概不追究,為師現今雖非教主,這一點
還擔承得起。」
  司徒明月站起身道:「師傅,徒兒實難從命,但徒兒立誓,絕不與教中弟兄為敵。」
  楊遭惱怒至極,先時還以為她被人逼迫,身難自主,情尚可恕,不意她競真的癡心愛上
段子羽,太損自己的顏面,登即殺機陡現,森然道:「明月,你再執迷不悟,為師可要清理
門戶了,懸崖勒馬,尚不為遲。」
  司徒明月將心一橫,淒然道:「師傅如此相逼,徒兒惟死而已。」
  楊遭驀地裡仰天長嘯,身形一晃,道:「我就算沒你這徒兒。」一掌疾拍而至。司徒明
月凜然無畏,亦不閃避,斜刺裡一掌飛至,砰的一聲,將楊遭震回原地。
  段子羽笑道:「楊左使,嫁出去的女,潑出的水,何況…弟子門人。段某這一掌留有情
面,算是代明月謝你教養之德,若再不識趣,段某可要以九陰白骨爪招呼閣下了。」
  楊逍怒極,正欲復上,忽聽一人道:「楊左使,何必動怒。」眾人一看,竟爾是張無
忌,明教教眾齊地躬身施禮,卻不知他何時到來。
  張無忌笑道:「楊左使千金嫁與武當名俠殷六叔,現下高徒又嫁與華山掌門,可見名門
大派對左使著實看重,左使當歡喜才是。」眾人聽他這番道理,無不啼笑皆非,細思之亦大
有道理。
  楊逍道:「屬下教徒無方,致有此羞,還望教主責罰。」
  張無忌道:「左使此言大差,男歡女愛,並蒂連理,乃天地間最美好的事,既然情投意
合,又何拘門派之別,難道咱們武林中人也要講究門當戶對?楊兄未免著俗了。」他所娶正
妻趙敏原是蒙元汝陽郡主,乃當時明教與武林之公敵,紀曉芙命喪滅絕師太之手他親眼目
睹,憤嫉尤甚。是以對段子羽雖有敵意,於此姻緣大表贊同,迥出眾人意表。?
  段子羽擊掌道:「張教主卓識卓見,確非凡人所及。晚生向服張教主神功,現今方知張
教主當年領袖群倫,驅逐韃子,當世英豪無人可比。」別人聽張無忌的理論,不免迥出意
表,他卻大有知音之感。
  張無忌淡淡道:「段少俠自京師一別,似乎又有奇遇,功力精進數培,若論武功二字,
張某恐有不及了。」
  段子羽心折不已,不料自己只出一掌,便被他看出功力之增進,抱拳道:「此乃張教主
所賜,晚生這裡謝過。」
  這一次連張無忌也愕然不解。自與他一別之後,再沒見面,賜與他什麼了?自是想不到
這二人也墜入當年自己埋經之谷,餘人更聽得如墜五里霧中,這兩人對話競似是禪宗高僧打
機鋒,玄奧難解。
  張無忌笑道:「本座正欲去中原與各大門派化解舊怨,聯手抗敵,不料先與華山喜結秦
晉之好,倒是意外之喜。」
  段子羽笑道:「多蒙看重,實不敢當。貴教著欲與華人化解怨結,先須將范遙的人頭送
上,否則無法可解。」
  殷野王怒道:「小子,這是我們教主大仁大義,不願與你清算以前的過節,難道現今當
真滅不了你華山派嗎?」
  段子羽嘿嘿冷冷笑道:「華山立派幾百年,中經無數險風惡浪,卻也沒人將之一舉剪
除。」
  殷野王殺機陡生,喝道:「看我今日能否滅得了你?」一拳直搗而出,段子羽食指伸
出,嗤的一聲,內力激射而出,指風直透拳風而入,嗤嗤聲響,聲勢猶烈,殷野王大駭,飄
身避開。
  登時群相聳動,齊聲驚呼道:「大理一陽指!」
  殷野王以身復上,一拳擊出,拳至中途,左掌按在右拳上,兩股巨力一起擊出,段子羽
四指並卷,姆指挺出,六脈神劍中威力最盛的少商劍法使出。
  姆指於五指中最為短拙,是以指法中鮮有用姆指者。但姆指力量最巨,這「少商」「商
陽」「中沖」。「關沖」「少澤」「少衝」六路劍法中,少商劍勁力最雄,大開大閣,不以
變化靈巧為能事。
  砰的一聲,殷野王拳掌之刃力尚未襲體,已然被少商劍氣激得四下迸散,劍氣直透而
入,殷野王這一式乃全力施為,未留餘力,不意如此剛猛的拳力居然被一指攻破,劍氣迅疾
無儔,大駭之下閃避已然無及,卻聽砰的一聲,張無忌眼疾手快,遞出聖火令擋住劍氣,霎
時激得聖火令火花倏現。
  華山、崑崙兩派人睹此神技,彩聲雷動,卻也不明白這是什麼功夫,明教中人俱都駭然
失色,矯舌不下,不意以殷野王之能,居然會敗在對方兩指之下,若非張無忌相助,已然受
了重傷。?
  楊逍於武功之道見識最廣,登即失聲叫道:「六脈神劍!」眾人聽他道出「六脈神劍」
之名,盡皆大驚失色。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3

第十九回礶 三女同峰意參商

  楊逍凜然道:「好功夫,待本座領教領教。」
  張無忌知楊逍少年時已為武林高手,晚年武功益加精純,放眼江湖,已少有對手,又聽
他喝破這路武功,還道他已有對付的良策,便拉殷野王飄然退後。
  其實楊逍豈有萬全之策,不過見這路神功威力太大,教主雖神功蓋世,究非仙佛之體,
萬一有個疏虞,明教豈不盡數折在玉門關外,逞論入關與各派理論,消嫌解怨,共抗外敵
了。
  便思犧牲自身,以畢生武功與之周旋百多招。縱然不敵斃命,教主也可窺出其武功路數
來,有備而戰,庶可勝之。
  段子羽眼見四周明教教眾聚愈多,已有數百人之多,心中凜然,自己一方,除華山二
老、寧采和、成楠、詹春尚可獨擋一面外,其餘弟子恐非群魔對手。自己雖功力猛增,與張
無忌一戰亦無勝算可言,其餘人可絕非楊逍、殷野王之敵。倘若群毆起來,自己兩派人取勝
之數怕可屈指可數了。見楊逍上來,笑道:「楊左使,貴教人多,何不一起上來,這般一個
個打將起來,何日方得打完。」
  張無忌冷冷道:「你只消勝楊左使一招半式,我們即刻走路,明教從不做以多凌寡之
事。」
  段子羽知他一言九鼎,登即心神篤定,對付張無忌沒有把握,對付楊逍可是游刃有餘。
司徒明月俏聲道:「莫傷了我師傅。」便退了下去。
  楊逍雖已多年不用兵刃,此際卻不敢托大,從一名教眾手中要過一柄長劍,笑道:「楊
某不才,領教段掌門的六脈神劍奇功,練武之人得死於這種神功下,也就死而無憾了。」
  段子羽笑道:「楊左使乃內人之師,晚生雖不得已得罪閣下,卻還不致如此。」拔出倚
天劍來,劍甫出鞘,已然寒氣逼人,雖黑黝黝沒有光澤,但明教中人大都認得,失聲驚叫
道:「倚天劍!」張無忌也納罕,當年吳勁草和辛然只接續上屠龍刀,因倚天劍斃過不少銳
金旗的教眾,是以堅不接續,張無忌便將斷劍還與峨嵋派,不知何以到了他手中,又接續得
如是完好,儼然是新鑄一般。
  段子羽朗聲道:「武林傳曰:『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今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
出,誰與爭鋒。』現令屠龍刀出,晚生又不欲聽命於貴教,只得天倚以劍爭鋒了。「明教教
眾無不怒吭胸臆,段子羽之語儼然要獨力對抗明教,張無忌也略略皺眉,暗道此子忒狂妄。
楊逍鬚眉一軒,怒聲道:「接招。」一劍陡然綻出十餘朵劍花,劍身微顫,聲作龍吟。段子
羽並不格檔,一劍刺向楊逍胸口,後發先至,所刺又正是楊逍這一劍的空門。
  楊逍「咦」了一聲,側身閃避,劍反刺他右肋,段子羽亦不轉身,手腕一翻,劍已反手
擊出,隱隱雷鳴中,紫芒閃閃,真具雷轟電掣之威,楊逍劍至中途,段子羽劍芒已堪堪沾到
他手腕,楊逍大駭,膝不曲、腰不彎,身子殭屍般驀然向後滑開三尺。
  段子羽喝道:「好,素聞楊左使武功了得,見面猶勝聞名。」
  明教教眾均知左使這一招雖使得俊極,卻是落了下鳳。
  眼見段子羽隨手兩劍,似乎漫不經心,隨意所之,而左使居然全力閃避,均駭然心異。
卻不知段子羽這兩劍均是凝聚獨孤九劍和天雷劍法兩大絕世劍術的精華而成,楊逍雖博通天
下劍術,於此兩門絕技可是一無所知,是以一上手便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張無忌一看便知楊逍絕非敵手,深恐他有個閃失,上前道:「楊兄且退,本座見兩位神
技相搏,技癢難熬,我與段少俠在京中一戰,尚未分出勝負,這一場讓與本座如何?」
  楊逍本是一代武學宗匠,雖僅兩招,已知功力相差許多,張無忌不過是替他找台階下罷
了,躬身道:「謹遵令旨。」
  適才那一劍已驚得他一身冷汗,無言退下。
  張無忌接過長劍笑道:「京師一戰,我仗寶刀之利斷你長劍,段少俠果然神通,找了柄
削不斷的寶劍來,這回張某不知要換兒回長劍了。」
  段子羽笑道:「仗神兵利刃之威,哪能顯出武功高下。晚主若是無奈削斷張教主兵刃,
就算作晚生輸了。」
  周圍人無不感匪夷所思,兩劍相爭,豈能不相交,倚天劍鋒銳無比,唯屠龍刀和聖火令
能擋其鋒銳,旁的兵刃一經交擊便斷作兩截。段子羽如是說,無異於自套枷鎖。
  張無忌也直感啼笑皆非,自己先時打遍天下無敵手,豈兩人酣戰良久,俱是愈戰愈勇,
內力不見消減,旁觀諸人早已目眩神搖,膛目結舌,作聲不得。
  段子羽驀然長嘯一聲,運起全身功力作乾坤一擲之擊,霎時間張無忌身前白氣轟然迸
散,張無忌一劍橫搭,運起乾坤大挪移第七層心法,向外引去。不料段子羽這一擊直如巨雷
轟擊,張無忌全力一引,居然只移動寸餘,倚天劍疾刺左胸,張無忌心中大駭,卻也臨變不
驚,倏出兩指,夾住倚天劍,劍尖穩穩定在前胸上。
  楊逍等人嚇得魂飛天外,忙忙欲上前搶攻。段子羽忽然棄劍道,「張教主果然神功,晚
生佩服。」
  張無忌驚魂甫定,他一生中除與少林三高僧渡厄、渡動、渡難的金剛伏魔圈打個勢均力
敵外,從未遇這般險狀。
  見段子羽棄劍而退,顯是不願以內力相拼,笑道:「段少俠神勇天縱,張某已然輸了半
招,這一場真是生平最快意一戰,雖敗猶榮。」兩指拈住劍尖遞了過去。
  段子羽接劍道:「張教主言重。這一場至多是平手,若比拚起內力來,晚生恐非對
手。」
  兩人相視而笑,登即起惺惺相惜之心,有如此對手,方不負所學絕技,亦可免獨孤求敗
之歎。
  張無忌笑道:「段少俠似是去崑崙作客,可惜張某中原有行,不能盡地主之誼了。」
  段子羽道:「張教主既去中原,如能駕臨華山,晚生定當好生款待。」張無忌笑道:
「再大戰一千回合?」兩人哈哈一笑,相互心折不已。
  張無忌拱手為別,與一千人啟程趕赴中原,段子羽和華山派入送崑崙派回其本派基地—
—三聖坳。
  一路上,段子羽將西行到天龍寺和墜入懸崖僥倖不死又與司徒明月締結良緣之事細述一
遍,眾人方始恍然,均想在絕谷之中,只有一男一女,又都才貌雙全,不結成夫妻還干什
麼?
  高思誠笑道:「還是我老人家有先見之明,那天我就說司徒姑娘是老婆打老公,現今不
真成了咱們掌門夫人了。」
  除岳霖外,眾人均不明就裡,忙問端的,高思誠最喜與段子羽打趣,當下洋洋灑灑細述
一遍,聽者無不解頤。
  段子羽和司徒明月俱感羞澀,岳霖本欲喝住師弟,但想大家知道也好,免得懷疑掌門人
是登徒子之流。
  到了三聖坳,崑崙派盡全力款待華山派八日,段子羽便率眾回歸,詹春苦留不住,直送
出三十里外,方灑淚而別。
  這一日,路經一片桃林,見桃林一片曠地上兩男一女正鬥得激烈。
  使劍的一男一女似是名門所出,均三十許人,男的藍衫飄飄,女的著一身鵝黃綢衫,更
是飄逸若仙。對手那位男子卻是個中年鄉巴佬,也不持兵刃,雙拳疾晃,迎戰刃劍。
  旁邊四童,四鬟,捧著玉蕭、瑤琴,也均清秀華麗。
  三人卻對華山派人視若罔聞,兀自酣戰連連,華山派人齊地駐馬觀瞧,看了半晌,都納
罕不已。
  段子羽見一男一女所使劍法甚是了得,雙劍合壁之下較之華山的正兩儀劍法和崑崙的反
兩儀刀法威力尤盛,招式搭配上可說天衣無縫,只是一到致敵要害之處,便倏然而止,眼見
只消再將劍刃推進幾分,便可傷敵劍下,二人卻俱不作此舉,似是對敵手大留情面。
  那位中年鄉巴佬雙拳舞動,更是怪異。拳法空靈虛飄,似不為打人而用,雙手上招式截
然不同,居然使出雙手互搏術來,精妙無比。
  岳霖看了半晌道:「那男的所使劍法,似是全真劍法,可全真教衰落已甚,絕無這般高
手,另兩人招式卻是看不明白了。」
  華山派中以他見聞最搏,他既看不出來,旁人更是莫名其妙。段子羽對武功的優劣自是
一目瞭然,但對各門派武功是所知甚微,尚不如寧采和與成楠了。
  三人酣戰良久,段子羽愈看愈奇,那男人所使劍法還則罷了,那婦人所使劍法飄飄若
仙,姿式嫻雅,卻美絕麗絕,大如佛經中所云:「容儀婉媚,莊嚴和雅。端正可喜,觀者無
厭」。兩種劍法單一而論,較之天雷劍法和獨孤九劍遜色多了,但雙劍合壁,卻有點鐵成金
的妙處,雙劍合舞,渾無破綻可尋。暗暗點頭稱羨,自忖惟有六脈神劍使出,方可取勝。
  那中年鄉巴佬托地跳出圈子,拱手抱拳道:「賢伉儷雙劍合壁,的是天下第一,兄弟佩
服。」
  那一男一女雙劍齊收,女子笑道:「周兄的七十二路空明拳,左右互搏之術方是天下守
式中第一。」
  高思誠聽了不忿,大聲道:「師哥,這又冒出兩個『天下第一』來。」
  岳霖冷冷道:「師弟,人家關起門來自封字號,關你甚事,休得多言。」他明是叱責師
弟,暗下卻滿是譏刺。
  三人一聞此言,齊地向這面望來。那一男一女已了段子羽,都微笑不已,中年鄉巴佬姓
周的卻是面色疾變,冷笑道:「是哪路英雄降臨,週四手的三腳貓功夫當然不成氣得很,卻
願向各位領教一二。」
  段子羽等聽他自稱「週四手」,俱哄笑不已。段子羽對這三人甚感親厚,忙飄身下馬,
一揖道:「說笑之言周兄切勿見責,莫說比試,這雙手互搏之術小弟練了數日;仍不得門路
而入,周兄使的出神入化,我等佩服。這一套七十二路空明拳更是開拳法之別徑,令人眼界
大開,傾服不已。」
  週四手聽他大讚自己武功,登時霽顏歡笑,猶橫了華山二老一眼,氣猶未洩。
  那女子抿嘴笑道:「周大哥,這位少俠便是鼎鼎大名的華山掌門段子羽先生,段世兄先
人便是南帝一燈大師,與令先沮大有淵源。」
  週四手一聽,登即喜不自勝,抓住段子羽的手連搖不已,大見親熱,笑道,「是段世
兄,禮數怠慢,勿怪,勿怪。」
  段子羽訝然道:「這位大姐何以認得小弟,恕小弟眼拙,實是想不到曾在何處識荊。」
他記性奇佳,凡見過一面的人便是隔多少年,也能想起,眼前這對神仙伴侶卻委實記不起來
了。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從你十歲時,我就認得你,你不認識我倒是不奇。段世兄神功大
成,段氏一脈後繼有人,我等也無愧了。」說罷與那名男子拱手向段子羽一別,飄然而去,
叮叮咚咚的瑤玲和嗚嗚咽咽的玉簫聲漸行漸遠,片刻間已渺不可聞。
  段子羽詫異莫名,直感匪夷所思,苦笑道:「周兄,這兩位大哥大姐是何方高人?」
  週四手囁囁嚅嚅道:「這個,這個麼,他們不說,必有緣故,讓他們自己告訴你好了。
段世兄,後會有期。」一拱手,也溜得沒影了。
  段子羽怔在當地,百思不解,司徒明月過來笑道:「段郎,不過是幾個瘋子,理會他們
作甚?」
  段子羽本欲與這三人結交,哪料片刻間如曇花一現,迅即鴻飛冥冥,心中大是悵惘。
  而這三人以「世兄」相稱,顯是與先祖大有淵源,卻又不明言相告,更感匪夷所思。
  一行人繼續前行,段子羽一路仍是參悟不出,只得罷了。
  途中離歐陽九墓所不遠,段子羽便欲祭拜,折向三清觀而去。
  離三清觀尚有數里之遙,已見遠處煙火騰突,估算地點必是三清觀無疑。段子羽心頭陡
震,喝道:「你們隨後跟來。」如箭離弦般射出馬背,電閃般向三清觀疾馳。
  尚未到得近前,已聽得叱喝慘叫之聲不絕,段子羽憂心如焚,惟恐歐陽九廬墓再遭荼
毒,身子平平直飛而駛,已臻御風而行的境界。
  片刻間即已馳至墓前,但見兩名明教教眾正往歐陽九墓上噴油,意欲點火焚燒。
  段子羽急怒並迸,十餘丈遠處六脈神劍齊射而出,劍氣如電,兩名教眾登即中劍斃命。
  段子羽但見黑壓壓明教教眾數百人,乃是銳金旗和烈火旗教眾,孫碧雲長劍狂舞,道髻
散亂,渾似瘋人一般,與二十餘名道士被困在觀門前。
  段子羽厲嘯一聲,衝入人群,兩手九陰白骨爪隨手抓出,每一爪出,必有一名教眾頭骨
透穿而斃。他再不容情,片刻間已抓死三十餘人,這些教眾幾十般兵刃向他攻到,但他步法
玄妙,每如游魚般從兵刃網中滑脫而出,卻又飄逸若閒庭散步。
  段子羽腳下飄飄,身形如鬼似魅,一閃一晃之際便有人中爪而亡;諸般兵刃堪堪欲打到
他身上,被他如泥鰍般滑脫,反倒傷了不少自家人。
  明教此番在大光明頂集結後,便由張無忌統率,進中原與各大門派消釋過節,以期聯手
對敵,共襄盛舉,推翻朱元璋的帝業。
  明教各分屬與武林各派積怨已深,是以分批潛入,以免化解未成,反先打個七零八落。
五行旗烈火旗和銳金旗由青翼蝠王韋一笑帶領,行至三清觀時,前仇舊恨不免齊上心頭。
  韋一笑首次鎩羽便是在這三清觀前,厚士旗掌使顏垣與教中二十餘名好手更是盡數斃命
於茲,三清觀又為天師教所據,張無忌雖雲與各派消釋前嫌,實則是為對付天師教,是以韋
一笑與吳勁草、辛然計議之下,便傾眾來此,意欲舉手滅之。
  段子羽因得張正常器識,三清觀中懼是天師教佼佼出群者,孫碧雲更為張宇初首徒,文
資武功亦得師傅所傳大半。韋一笑等若非乘其不備,偷襲得手,一對一地決鬥,實不知鹿死
准手。
  烈火旗眾一潛入即以噴筒射出油漆,此乃西域所產石油,隨即以火筒點燃,登時三清觀
陷於火海之中。
  三清觀道士雖俱好手,但武林中鮮有敢至此處撤野火的,時日一久,自不免疏於防範。
猝變之下,紛紛搶出觀來,卻被銳金旗眾幾百柄長矛、短斧、幾千枝利箭打了個不亦樂乎,
接仗之下,人手已折損一半。
  孫碧雲知守墓乃張宇初重命所寄,若棄而逃走,必遭嚴懲,是以抱定必死之心,浴血苦
戰,半日下來,僅餘二十幾名弟兄,雖死戰不退,卻已覆滅在即。
  所幸段子羽如神人天降,九陰白骨爪更是凌厲無儔,所向披靡,明教眼見得手,哪料殺
出他來,見他威猛如虎,飄飄若龍,一雙九陰白骨爪上下翻飛,縱橫馳騁,直如入無人之
境。
  韋一笑見他到來,登即迎上,意欲纏住他須臾,便可將孫碧雲等盡數擊斃,再將之亂刃
分屍。
  段子羽輕功此時較他猶盛一籌,並不與他戀戰,身影飄飄,專向教眾們下手,韋一笑隨
後緊追,卻總是半步之差被他滑開,明教教眾哪裡是他對手,人群擁擠,幾項法寶盡皆無用
武之地,盞茶工夫,已被他抓斃百人有餘,人人腦漿流出,紅白相雜,死相奇慘。
  孫碧雲等見強援已到,喜出望外,驀然間精力倍增,長劍呼呼,擊殺出來。
  段子羽一爪抓斃一人後,驀感後背一痛,冰寒徹骨,便知已中了韋一笑的寒冰綿掌。心
中一怒,陡然回身,姆指一伸,少商劍法勁射而出。
  韋一笑心駭若死,普天之下除張無忌外無人能中了寒冰綿掌還能發招,驀見劍氣如紫
電,身子一仰,頂上頭髮被劍氣橫削一片,總算應變奇速,否則必被擊穿腦額。
  段子羽劍法使開,大開大合,打得韋一笑左竄右伏,狼狽不堪,尚幸在他身法迅捷,段
子羽連發五劍,均被他避過,最後一劍竟爾不得已著地疾滾,名家風範也被打盡無餘。
  段子羽忽感後背一痛,反手一爪撈出,正中那人肩骨。
  卻是吳勁草乘隙偷襲,一拳得手,不料沒傷到敵手,反被九陰白骨爪抓穿肩骨。他病徹
骨髓,卻堅忍不出聲,一雙眼中也泯然無畏。
  段子羽哪管他怕或不怕,又一爪出,直透他前額,隨手一拋,打倒一名教眾。銳金旗下
教眾登即如瘋虎般湧上,個個目毗欲裂,狀似瘋虎。段子羽嗆嘟一聲掣出倚天寶劍,橫砍直
劈,無論兵刃還是肉軀,遇之無不立折劍下。片刻問已將三十幾名銳金旗眾劍下分屍。
  眾人見他如佛教傳說中的修羅王一般,殺人如麻四字似乎猶不足以形容,直如天威電
掃,沛然莫可御者。
  夕輝中,但見段子羽渾身血染,兀自仗劍劈殺,黑黝黝的劍身上紫芒絢麗,劍聲如雷,
劍掃似電,有些人不待劍刃加身,便已膽碎而亡。
  華山派人早到,見此景象全都心頭狂震,華山二老闖蕩武林一生,也從未見過如此兇殺
場面,人人駐馬觀瞧,並不上前相助。司徒明月面色慘白,淚眼瑩瑩,怎麼也想不到夫君竟
爾變成了殺人魔王。
  孫碧雲等也收劍觀看,均自駭然若死,實想不出這究竟是「人」還是「神」。
  韋一笑長歎一聲,拉住欲上前拚命的辛然道:「逃得一個是一個,來日再報此血仇。」
兩人疾向西北角逃竄,華山二老雖截不下韋一笑,卻可截住辛然,但此際人人心中均有不忍
之感,望著明教教眾似待宰羔羊,平日雖嫉惡如仇,此時卻都發了惻隱之心。
  司徒明月驀地裡喝道:「段郎,你還殺得不夠嗎?」
  段子羽一聞此語,如西湖灌頂,陡然醒覺,他無名火下,殺人已是不自覺之事,若非司
徒明月一喝,當真要欲罷不能了。
  數百餘教眾被段子羽天威橫掃,僅餘四十餘人,個個面如塵土,抖戰不已,死固然可
懼;但這等慘象較諸死猶可怕百倍、千倍。
  夕陽如火,照得滿地是血紅一片,屍體狼籍,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微風吹來,人人心中
均打了個機伶,不知這是修羅屠場還是人間地獄,十八層地獄中怕也無此慘象。
  餘下的教眾如白癡般,既不戰,亦不逃,兩眼發直,高思誠喝道:「你奶奶的,饒了你
們還不快滾。」
  有十幾人聞言跌跌撞撞地逃去,有幾人已被駭死,吃他一喝,委頓於地,另外二十餘人
兀自立於當地不動。孫碧雲大奇,近前端詳一遍,慘然道:「他們都嚇成白癡了。」
  說罷,一劍一個,盡數刺死,人人均覺此是一番善舉。
  段子羽也被自己的傑作震呆了,實不敢相信這慘烈場面是自己一手造成,半晌無言。
  當下三清觀道士撲滅余火,抬死治傷,華山派人默默將明教屍體集殮一起,舉火焚燒,
明教教眾遺下不少油筒,火筒,屍體雖累積如山,焚燒起來倒不費事。
  司徒明月跪在火堆旁,雙手在胸前捧作火焰狀,誦道:「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
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上。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
人,憂患實多.」
  她雖一心跟定段子羽,叛教叛師,但多年積習終究不能盡去,便為這些教眾念誦悼亡之
詞。
  段子羽已洗去血跡,換了衣裳,復又煥然如玉樹臨風,聽她念誦,便也扣劍相和,高聲
念誦。
  司徒明月誦完畢,怒氣不解道:「人都是你殺的,這會子充什麼善人。」
  孫碧雲笑道:「姑娘,段公子一殺了魔教中人,便為他們超度亡靈。」司徒明月忿忿
道:「假惺惺。」
  段子羽冷然道:「他們活著是我仇人,人死如燈滅,一死百了,我還不至與死人為仇。
韋一笑枉稱豪傑,居然連墓中人都不放過。」
  司徒明月也知韋一笑欲縱火焚燒歐陽九陵墓,才致段子羽凶性大發,斃殺如是多人,黯
然不語,待火盡屍化,便挖墓葬下。
  三清觀已被焚燒大半,所幸觀後精舍無恙。華山派人與三清觀道士便在精舍休息,段子
羽和司徒明月卻到地下密室過夜。
  密室中,段子羽睹物思人,傷感不已。遂向司徒明月細述歐陽九如何拚命將自己救出,
萬里逃避追殺,來到這裡,撫養教誨,百般思德,雖是僕人,何異於父母,每至感傷處,輒
哽咽不能成語。
  司徒明月此時方識清其赤子之心,對歐陽九雲天高義心折無已,才知韋一笑等實是觸犯
大忌,遭此屠戳亦是自食惡果。心中釋然,反悔自己怪責段子羽了。見他淚眼不幹,大是不
忍,取帕拭淚道:「我實是不知,錯怪你了。」
  段子羽歎道:「天幸九叔陵寢無恙,他老人家若死後復遭荼毒,我段子羽百死何贖!」
  司徒明月偎體入懷,勸慰道:「你今日大展神威,九叔於墓下也必當歡顏,何憾之
有。」
  兩人情話綿綿,絮煩半宿,方解衣登榻,效于飛之樂,司徒明月屈意奉迎,綢寥倍至。
  第二日,段子羽親手將歐陽九陵寢灑掃乾淨,焚香禮拜,盡哀方止。
  天師教陝西分壇聞訊,連夜增派人手,重修三清觀,對陵寢防守益嚴。
  段子羽等告別啟程,半日已抵華山。不想張宇真早已在山上守候,見他帶上個美人,已
料知八九分,笑道:「好啊。你自己出外拈花惹草,倒叫我給你看家。」
  司徒明月早知張宇真和史青之事,那時兩人在絕谷中焉知有聚首之日,此地驀然撞見,
羞得無地自容,段子羽也大是尷尬,不想真來個三堂會審。門下弟子早已識趣遠避。
  張宇真倒是落落大方,拉著司徒明月的手甚是親熱,端詳片刻後笑道:「羽哥,果真法
眼無訛,這等仙女似的美人你在哪尋到的?」
  段子羽知一言難盡,先將司徒明月送至一間精舍,令兩名女弟子照顧飲食,便回至自己
寢居來。
  張宇真翹著腳,見他進來,恨恨道:「你這人忒不老實,明知我並不嫉妒,上回怎的只
招出一個,還不跪下請罪,盡數招來。」見段子羽只是苦笑,氣道:「你也忒煞作怪,我身
邊兩個美人送給你都不要,倒費心巴力地到外面去找,何苦來哉。」
  段子羽不由分說,把她抱在懷裡,將這半年遭遇講與她聽。張宇真嚇得幾欲丟了魂,些
微醋意更是影都沒有了,抱住段子羽再不肯放開,生伯他真的平空裡飛去了,心頭兀自怦怦
跳個不停。
  半晌,她才定下神來,又嘰嘰咯咯地與他說笑,道:「你哪天把史家大妹子也接來吧,
扔了人家近一年了,史家大妹子萬一等不及,嫁了旁人,你可如何是好。」段子羽笑而不
答,卻也暗自思忖該當央請武林中大有聲望的前輩作媒人,前去丐幫提親。
  張宇真又笑道:「皇上真把玄武湖給了你了。現已動工備料,只待你定下樣子,便破土
建府了。」
  段子羽對此事渾不在意,午後兩姐妹相見敘話,張宇真委實不著惱,司徒明月見事已至
此,亦無可奈何,張宇真又著實親熱,她倒有個說話的人了,二人倒也相處晏然。
  段子羽大集派眾於議事大廳,吩咐道:「此番魔教大舉進入中原,雖雲與各派化解舊
怨,但魔教向來狡詐陰險,其言亦不足信。今後如遇魔教中人,立地格殺,不得容情。但對
地字門眾女不妨網開一面。」
  眾人凜然聽命,這些弟子與魔教中直接成仇的並不多,但師長先輩多有喪命於眾魔頭之
手的,對魔教開戰自是人無異言。
  是夜,段子羽與張宇真睽違半年,久別勝新婚,自是恩愛無比。況且段子羽身遭大劫,
得以還歸,實屬天幸,張宇真更加平空裡得了至寶,一夜愛撫溫馨,遠勝往日,直恨不得化
在他身上,永不分離。
  二人盡力繾綣數日,張宇真不欲在華山久留,遂與從人回南京去了。
  段子羽知此番盡屠銳金,烈火兩旗,大仇已成,再無化解可言。遂日夜督促弟子練劍,
以備明教尋仇。
  這一日他正督練劍陣,弟子傳報百劫師太上山拜訪。段子羽一怔,忙迎出山門,見百劫
師太左手挽著淨思,右手拉著史青,飄然而到。
  段子羽驀然得見史青,真是喜上之喜,與百劫施禮後,笑道:「好妹子,你幾時與師太
相遇的?一年不見,妹子益發清秀了。」
  史青面色蒼白,見他笑嘻嘻上來拉手,伸手便給他一記耳光,甚是響亮。段子羽豈料有
此,被打得七葷八素,兀自不解何故。
  百劫在旁笑吟吟不語,華山二老、寧采和、成楠俱掩口而笑,掌門人德威畢竟有限,現
今也碰個硬釘子。好在掌門人神功非凡,面皮上的功力自也非同小可,不怕其承受不起。
  史青還欲再打,淨思看不過,忙將她拉住。段子羽眾目睽睽之下吃此一掌,臉上雖不疼
痛,面上也覺無光,見史青泫然欲泣的神態,忖思她必是惱自己近一年不去找她,亦自感愧
疚,汕訕地邀百劫至客廳坐地。
  百劫笑道:「段掌門,人可給你帶來了。這小丫頭死纏著我非要在峨嵋出家不可,我可
沒膽子給她落髮,是以到華山請你定奪。」
  段子羽聞言大駭,苦笑道:「好妹子,好端端的去出什麼家?」史青瞪他了眼,聽他一
句句「好妹子」叫著,外人面前也不避嫌,心中一軟,百感交集,伏桌痛哭起來。
  淨思將史青拉至段子羽房中安撫,百劫才對段子羽細述根由。
  原來史青自他君山一別,便鴻飛冥冥,再無消息,江湖中倒盛傳華山掌門段子羽做了天
師教乘龍快婿,史青聞訊,羞憤欲死,幸而史紅石百計防範,未出大事。
  史青心神稍走後,以為段子羽必重返君山,遣人作媒,雖以丐幫干金之尊效那娥皇之
舉,未免太過委屈,但心中一想到段子羽飄逸風神,軟語體貼,便想煞愛煞,也就認了。
  哪知段子羽一去經年,再無半點消息,心灰意冷之下,便堅執要在百劫門下出家,百劫
待段子羽如子,那肯給她落髮。史紅石也百般死勸,無親她鐵定一條心,不許出家便以死相
脅,史紅石淚眼漣漣,也不敢過於逼她。百劫哄了她幾日,恰聞段子羽在三清觀大戰魔教,
知他回歸華山。
  便帶史青到華山來,允諾說如她與段子羽見過後仍欲出家,便替她落髮。
  段子羽聽後,良久無語。
  百劫皺眉道:「你這孩子忒愛胡鬧,這等人生大事也是鬧著玩的。少年風流固然無妨,
卻也不能大過。」段子羽慢慢將這一年的事概述一遍,饒是百劫師太定力絕高,也不禁怦然
心動,良久方鎮定下來。不由歎道:「這就怪不得你。了,我也早知事出有因,你斷不是天
性涼薄,寡情少義之人,此次大劫得度,實乃天幸,」便親自找史青講明情由去了。
  高思誠笑嬉嬉湊上頭來道:「掌門,素聞丐幫降龍十八掌乃掌功第一,你受了一掌連皮
都沒碰破,可見……」不待他說完,岳霖一把抓住他後頸,揚手拋出廳外。
  有頃,百劫師太回至大廳,笑道:「羽兒,該說的我都說了,這小妮子面皮嫩,還得你
再去哄哄。范巫佑癘氳叵肫穡㗾閶□野儆資Υ笞髏劍浲叭ヘぐ鍰崆住0俳儆撓牡潰骸安*想
我離俗二十餘載,反倒又要作起月下老了。」一諾無辭。段子羽大喜,以百劫師大的聲望,
從中作媒,這段婚姻也可算風光了。
  段子羽回至寢居,淨思恰好出來,嘻嘻笑著,刮臉羞他。段子羽作個金剛怒目勢,淨思
便笑著跑開。
  段子羽進屋,見史青兀自面壁而坐,垂淚不止,笑道:「妹子怎地學起達摩老祖來了,
參禪打坐。」史青亦不理他。
  段子羽無奈,只得把「好妹子」喊了幾干遍,史青方回轉頭來,收淚不哭。她既得知緣
由後,心中早已將他恕過,只是苦挨了一年歲月,就中辛苦又向何人道來,不免故作些張
致,拿捏他一番,以渲洩胸中塊壘。
  段子羽見她面上仍有淚珠,兩頰已轉嫩紅,恰似出水芙蓉一般,艷麗不可方物。心中愛
煞,輕舒猿臂,將她攬人懷中,史青就勢在身上亂擂一陣,伏在懷中又哭一場,心中方始釋
然。
  兩人嫌隙既釋,不免舊情重萌。是夜,二人鴛夢重溫,顛鸞倒鳳,綺旎百態,自難盡
述。
  第二日食畢,百劫笑對史青道:「史姑娘,隨我回峨嵋落發吧,憑你的武功才智,將來
倒可承繼我衣缽,峨嵋也不愁後繼乏人了。」史青嬌羞不勝,扯著百劫廝鬧得不亦樂乎。
  百劫笑道:「好了,我可禁不住你的降龍十八掌。你便有心落髮,我也沒這膽子,段掌
門不把峨嵋山掀過才怪。」
  大家說笑一場,便去練武場觀看四人劍陣。
  幾人正議論間,執事弟子跌跌撞撞,慌慌張張跑上來,喘氣道:「掌門,有人打上山來
了。」
  眾人齊地愕然,段子羽拔劍笑道:「莫非是魔教又來了,待我將他們攔在山門外。」
  執事弟子苦喪著臉道:「不是魔教,是丐幫史幫主帶人殺上山來。」
  眾人聞言都是苦笑,知道史紅石替女兒出氣來了。史青忙道:「師太,您和我媽說
清。」扭身跑入屋裡。
  百劫笑道:「丈母娘打女婿,這場架可難勸得很。」
  段子羽收劍還鞘,忙忙向山門迎去。
  甫至山門,史紅石已殺氣騰騰趕到,劈頭看見段子羽,不由分說,左掌一圈,右掌直擊
而出,一記「亢龍有悔」結結實實打在段子羽胸上,怒道:「我先斃了你這不義之人。」
  段子羽既不敢還招,又不敢運力反彈,只得以內力消解。後面跟來的百劫師太喝道:
「史幫主且住手,貧尼有話講。」
  史紅石知百劫與段子羽交好,她一趕至,自己便出不了手,喝道:「這奸賊害我女兒一
生,無話可說。」說話間,運掌如風,什麼「見龍在田」「利涉大……潛龍勿用」「利見大
人」十八掌盡數結結實實打在段子羽胸腹後背之上,每一掌均全力而發,卻掌掌如中敗革,
連砰砰之聲都沒有,待得百劫趕至,十八掌已打完,段子羽渾若無事般站在那裡,待她打
完,方躬身道:「晚輩段子羽恭迎幫主大駕。」
  眾人見此,無不駭異,直感匪夷所思。丐幫降龍十八掌何等威力,縱然以百劫之能,也
絕不敢以胸腹硬受一掌,何況十八掌之多。
  史紅石更是詫異,自己功力雖尚未臻極境,但十八掌之下,縱然鐵鑄的人也要打得不成
模樣,不料他硬受之後不但夷然無事,還能施禮說話,急怒交迸,喝道:「好賊子,我殺不
了你,你便殺了我吧。」
  丐幫降龍十八掌畢竟非同凡響,段子羽硬挺下來,胸中氣血沸騰,施禮畢再也講不出話
來。成楠見狀,忙上前伸掌按在他靈台穴上,內力輸入,段子羽得他紫霞神功之助。片刻間
即已調息如常。
  百劫將史紅石拉到一邊,苦笑道:「史幫主,你忒也莽撞,真要將他打死,青姑娘非跳
崖不可,」當下將段子羽身罹大劫、僥倖得脫,與史青情好如初,並央自己作媒之事略述一
遍。史紅石急怒之下又轉狂喜,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她知段子羽武功高強,自己恐非敵手,是以將傳功、執法、掌缽幾大長老並各分舵主中
武功佼佼者一併帶來,意欲與華山拚個你死我亡,哪知事態突轉,變成這等局面。
  丐幫幾大長老和分舵主敵意甚深地環列在旁,雖知段子羽一人已難應付,現又有百劫助
拳,恐怕討不了好去,是以幫主不下令,誰也不敢動手。眼見幫主急怒轉笑,俱心中納罕,
直感匪夷所思,不知百劫以何等大慈大悲的佛法點化了幫主。史紅石一時啼笑皆非,實感難
以收場,正忖思如何開口,忽聽一人吼道:「好小子,欺負到我徒兒身上了。」人尚未見,
空中暗器之聲勁厲呼嘯,八百枚暗器齊向段子羽打來。
  眾人齊聲喝道:「不可,小心。」驀見空中紫氣縱橫,遮天蔽日的暗器霎時不見,卻見
段子羽手揮倚天劍,劍上沾滿了各式各樣、奇狀百態的暗器,陽光中藍汪汪的,顯是餵了劇
毒。屠龍刀和倚天劍乃海中千年玄鐵精英所鑄,不單鋒銳無匹,且磁力極大,是各門暗器的
剋星。
  眾人定神一看,躍上位三尺童子,面目肢體俱與成人無異正是七手童子。
  史紅石又怒火攻心,江湖上本就人言可畏,這鬼東西卻死纏著自己,打不還手,罵不還
口,只是一片癡心自也可嘉,否則早將之除去了。見他上來便施辣手,雖然段子羽無恙,卻
也著實替他擔著心。一步躍上去,伸手就是一反一正兩個大耳刮子,罵道:「誰讓你來多
事,跑到華山來丟人了。」
  七手童子被打得滴溜溜連轉十幾個圈子,他可沒段子羽那份挨打的神功,登時兩頰高高
腫起,頭本來便大,這一下頭和頸下直可分庭抗禮了。
  他本是一片好心,聽得史紅石要與華山拚命,忙忙地來與意中人生死與共,不想莫名其
妙地挨頓耳光,兀自不解其故。
  週遭的人卻慘了,見此狀均忍不住要捧腹大笑,卻知這是丐幫的忌諱所在,人人強忍,
故作莊嚴肅穆之狀,這份活罪也著實難受,心中都道:「史氏母女降龍十八掌不算第一,打
人耳光的本事可是強無故手。」
  史紅石怒道:「還不給我滾下山去。」段子羽看不過,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上前拱手
道:「吳師傅大駕光臨,華山派蓬蓽生輝,還請裡面坐地。」
  百劫也把史紅石拉開,七手童子仍暈頭轉向,不知所之,實不知自己錯在何處,見段子
羽笑臉相迎,更感匪夷所思。
  眾人齊至客廳坐下,飲茶間,百劫師太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講述,並即刻向史紅石提
出親事,史紅石心下早已喜不自勝,此刻有百劫作保,更覺與有榮焉,一諾無辭。
  大家轉眼一看,都是一怔,七手童子高腫的面頰已退消如初。其實七手童子挨史紅石的
老拳何止十回八回,早已有備,身上帶有各種治傷靈膏,趁眾人不注意,塗在臉上,片刻即
消、丐幫眾人本為拚命而來,不意卻成了兒女親家,當即宴開百席,酒肉流水價擺上,百劫
自是另備一席素齋。
  史青雖害羞不過,也不得不出見,史紅石把她抱在懷中,不由得籟籟淚落。眾人均知史
青有母無父。是以隨母姓,她父親究竟是誰,此乃武林中一大秘辛,丐幫勢大,自無人敢觸
犯大忌,持此虎鬚。
  大家歡宴一場,盡興而散,史紅石攜女率丐幫人離去,百劫和淨思也回轉峨嵋。
  送客完畢,已是夜霧瀰漫。段子羽心事盡了,襟懷大暢,回到寢居,卻見司徒明月伏在
枕上飲位,忙上前撫慰。
  司徒明月道:「人家都有父母師長之命,可我有什麼?」
  段子羽道:「我們是天地為媒,日月為證,這不不夠嗎?」
  司徒明月聽他情意殷殷,方始釋然。段子羽燭光下見她綢衫薄薄,玉體掩映,大紅抹自
上椒乳半露,如羊脂白玉般,眉梢眼角更是春意蕩漾,遂掩閉房門,與之同入囊枕,練起夫
婦雙修的功夫了。
  段子羽在華山久候明教不至,便想起大力金剛指之事,此事一直橫在心中,便與二老計
議,留二老坐鎮華山,自己率成楠等十幾名弟子去少林寺查清此事,司徒明月男裝打扮,充
作華山弟子緊隨左右。
  一行人出潼關,不日即到河南蒿山。甫到山門,少林寺內得報,圓覺方丈攜同幾位長
老、首座迎了出來。
  圓覺雖知他來意非善,但見他只帶十幾名弟子,並非存心鬧事的樣子,便也禮數周到,
接至寺內奉茶。
  段子羽將來意說明,笑道:「此事關乎晚生血海深仇,還望諸位大師指點迷津,感激不
盡。」
  圓覺等俱是一怔,本寺練成大力金剛指的屈指可數,若說這幾人二十年前遠赴西域殺人
滅門,以奪秘藉,斷無可能。可大力金剛指不傳俗家弟子,此事確是匪夷所思。
  空智道:「多年前,武當殷六俠,張三俠俱遭過此毒手,武當派也多次來察問,那時空
聞師兄為本寺住持,多方查尋,也未有結果。本寺曾遣人去莆田打探,方知莆田下院此功失
傳已久,無人習得,確是咄咄怪事。」
  段子羽冷冷道:「依大師之言,除貴寺外無人習得大力金剛指了?」少林的嫌疑使坐實
了。但若說不是,又於理不合,空智生平不打逛語,沉吟道:「理當如是,只是段掌門不妨
再多方查察,大力金剛指既源出本寺,本寺自要查明真相。」
  段子羽面罩寒霜,冷冷道:「既然如此,何須找到外面去查,只消大師在貴寺內查明即
可,又何消遠涉江湖。」
  空智怒道:「段掌門認定兇手是本寺中人了?老袖亦會幾手大力金剛指,遮莫老衲會遠
赴西域奪你家的秘藉?」
  段子羽笑道:「這是大師自己說的,晚生不敢這麼肯定,會與不會大師自己明白。」他
一記順水推舟,直將罪名栽給空智了。
  空智霍然而起,森然道,「段掌門是存心與老衲過不去了?」段子羽淡淡道:「這倒不
敢。不過大師若欲以大力金剛指賜教,晚生便以家學奉陪,先父母死於大力金剛指下,晚生
若追隨先父母而去,倒也無憾。」這幾句話直將空智說成害他父母的兇徒了。
  空智武功雖高,位列四大神僧之中,猶精幹大力金剛指功,但他涵養極差,躁烈如火,
不想幾句活上被段子羽平自套上兇徒之名,登時無名火騰起萬丈,原本苦喪著的天命臉殺氣
陡盛,一指向段子羽戳來,用的正是大力金剛指。
  段子羽食指一挺,一陽指發出,兩股指勁相撞,嗤嗤聲響,一時難分高下。
  圓覺雙眉一軒,雖覺師叔過於直率,中了人家的套兒,卻也覺段子羽逼人太甚,一指伸
出,向兩道指勁中端打去,用的是一指禪功,笑道:「且請罷手,有話慢談。」
  段子羽聽空智承認只有蒿山本院內有習得大力金剛指的,登即起了盡殺少林寺內精於金
剛指的高手之心,見圓覺以一指禪功解鬥,另一手食指伸出,內力激射,與圓覺的一指禪指
力撞在一處,竟欲以一敵二。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3

第二十回礶 血海深仇得雪償

  空智身後的數位長老聳然動容,空智素有少林第一高手之稱,圓覺方丈乃圓字輩中最為
佼佼者,一身易筋經內功練得爐火純青,七十二項絕藝他身兼十五項,確為少林寺不世之英
才。這兩人在當今武林中尋一對手為難,不意段子羽居然敢以一敵二。
  但見四道內力在空中對峙,兩股紫色者,乃段子羽所發一陽指功,一股純白似霧的是空
智的大力金剛指力,一股淡青色的乃是圓覺方丈的一指禪指力。
  四股指力俱有形有質,對峙爭鬥,大家俱心神凝聚,望著四道指氣彼進我退。
  空智與圓覺乃少林最強高手,段子羽雖自出道以來,鋒頭極健,近日來更如日中天,儼
然有凌駕各派高手之勢,若說他一人打敗空智與圓覺卻也無人能信。
  圓覺本為解鬥,不期段子羽猶能以另一支手對付自己,指力相觸之下,但覺對方指力渾
雄剛動,如山之威,如海之勢,莫說收指,不全力以赴便有中指慘敗之虞,心中駭然,連珠
價叫苦不迭。此番自己與師叔合鬥一後生,勝之不武,倘或落敗,少林寺千載威名可就盡數
折於自己手上少林寺幾位長老也都心懷惴惴,此一戰實是少林寺生死榮辱的緊要關頭,眼見
三人僵持不下,臉上均是莊重之極的神色,若再出手相助,未免大不成體統,何啻自砸招
牌,何況段子羽既有心滋事,自是有備而來,身後十幾位也應是高手,若是先行造成群毆局
面,無論勝與敗,傳揚出去,少林都不免威顏掃地。
  四道指力熾然有別,頓飯工夫,空智的指力倏而一縮,一陽指力便乘勢而前,空智頭上
已如蒸籠一般,白霧瀰漫,指力一分分後縮。
  圓覺大驚,疾運內力從指上發出,猛攻不已,意欲稍緩師叔那面的壓力,豈知段子羽內
力如山之重,任他如何猛攻,均進不得分毫,空智已是滿臉汗水,頭上白霧更濃,已行盡油
干燈枯之地。
  段子羽臉上紫光晶瑩,頭上並無內氣蒸出,顯是對付兩大高手猶處之怡然,游刃有餘。
  室內鴉雀無聲,惟聞空智的喘息之聲,他指力已近縮至指端,只消段子羽再逼進寸餘,
他必內力耗盡受損,圓覺無論如何亦不能讓師叔斃命於前,左手揚起,喝道:「段掌門再不
收指,貧僧要以金剛掌招呼了。」他方欲發掌,不想一心二用,一指禪內力登時被逼回,險
些被攻入指內,破了指力,忙凝聚內力遲回,逼至中端又僵持不下。
  段子羽一向瞧著空智不順眼,是以上手便欲指斃空智,對圓覺的一指禪功只守不攻。
  眼見空智內力已矚衰竭,驀聽得一聲:「阿彌陀佛。」從堂後轉出一人,伸手一輩遙對
空智後心,空智只覺一股幻紉柔和內力入體,指力登即強盛,緩緩將段子羽指力逼至中端。
  段子羽凝神對敵,眼見得手,不虞有此:喝道:「張無忌張教主,又是你搗玄虛嗎?」
  室中人聞言詫異,忖思張無忌焉得到這裡?段子羽以為天下只張無忌有此功力,救范遙
那次便是如此,此次大同小異,遂以為又是他作怪,當下道:「少林以多為勝,不戰也
罷。」
  他緩緩收回指力,圓覺求之不得,也收回一指禪功,空智只感指上內力收回,卻仍存於
體中,溫熱一片,涵煦真元,煞是受用。否則內力全撤,他縱然不死,一身功力也就廢了。
  圓覺合計道:「多謝師叔相助。」
  段子羽抬頭一看,更是駭然。此人果真不是張無忌,乃是一名八旬開外的人,一身灰
袍,也不落髮,一頭逢亂的黃色頭髮披在肩後,顯是多年未經修飾,全然不是出家人模樣,
聽圓覺稱他師叔,直感匪夷所思,奇道:「你是何人?」
  那老人合計道:「老衲謝遜。」
  段子羽一聽這名字極熟,再一看到他金黃色頭髮,大驚道:「金毛獅王謝遜?」
  老人走過來笑道:「那是俗塵中匪號,老衲就是謝遜,謝遜即是老衲,除此之外更無別
物。」
  段子羽哪裡聽得懂他語中機鋒,見他全然一個俗家人,卻自稱「老衲」,法號仍用俗家
名,直感天下事無有奇於此者。
  謝遜坐下道:「小施主,你所說張無忌,他在何處。」
  段子羽尚未答,忽聽一人叫道:「義父,孩兒在這裡。」
  大家聞聲望去,卻見門外飛進一人,直撲謝遜身前,拜伏於地,硬咽道:「義父,孩兒
終於見到您了。」果然是張無忌。
  謝遜面露慈詳之色,撫摩他道:「無忌孩兒,多年前聽說你忽然不見了,不想還能見一
上面。」
  張無忌抬頭道:「義父,孩兒當年中了朱元璋的詭計,以致一怒之下,高蹈海外,近年
來思念義父和太師父,便返回中土,不意果然在此得見義父。」又向圓覺道:「張某未經通
報,擅闖貴寺,還望恕罪。」
  圓覺淡然一笑,道:「張教主先輩高人,駕臨本寺,本寺上下俱感榮幸,何罪之有。」
語中卻沉重之極,自己和師叔被段子羽一人擊敗,若非謝遜師叔出手相援,後果不堪設想。
現今又被張無忌如人無人之境般潛入,少林寺是栽到家了,但他涵養功夫極高,面上仍莊重
嫻雅。
  段子羽道:「張教主,在玉門關外你親口說要與各派化解宿怨,何以一進關內先派人去
燒我歐陽九叔之墓?」
  張無忌看了他一眼,方纔這一場無聲的凶險大戰他在門外俱看在眼裡,驚詫其功力之
高,暗忖自己不敵。韋一笑和辛然隻身逃脫,此事他早已悉知,若非存心與各派和解,早率
人踏平華山了。當下森然道:「段少俠,你我之間的事不妨押後,待我與義父一敘後,定當
至華山還你公道。」
  謝遜歎道:「無忌孩兒,我只道你也如我一般,將這俗塵萬事盡拋,何以仍如此執
迷。」
  張無忌默然不語,半晌忽道:「義父,您當年武功不是盡廢了嗎?幾時又恢復過來
的?」
  謝遜笑道:「此乃我佛慈悲之力,與武功無涉。」又向段子羽道:「小施主,你聽我說
一段故事如何?」
  段子羽微感愕然,眾人也無不訝異,大戰甫歇,他倒有閒情逸致講起故事來了。但見謝
遜體態威武,面容莊嚴慈詳,確是一位大德高僧,便都靜靜諦聽。
  謝遜緩緩將當年他師父混元霹手成昆,為謀消滅明教,假作酒後亂性,殺死他父母妻
兒,他遍尋成昆不獲,為逼激他出面,遂在武林中大開殺戒,殺了無數成名人物,以致雙手
血腥,一身血債,後得渡厄等三僧以佛法點化,方得超脫苦難,盡洗冤孽。
  這段往事張無忌、空智等人均悉,段子羽卻聽得怦然心動,忖思換了自己作謝遜,也必
當如他所為,甚則更有過之。
  謝遜凝視著他道:「小施主,你才智武功勝老衲當年多多,身負血仇也差相彷彿,眼見
你將步老衲後塵,在武林中掀起腥風血雨。老衲是過來人,當日仇恨蔽塞靈台,何嘗不欲殺
盡天下人,現今雖皈依我佛,得脫苦海,然而每回首前塵,均不免駭然汗流,心愧欲死,是
以不願小施主重蹈覆轍。」
  段子羽也微微汗出,似乎見到自己數十年後的境況,不由道:「大師,如此說弟子一身
血仇就不能報了?」語中仍是憤憤不平。
  謝遜道:「老衲只是想勸小施主勿因一身之仇,而濫殺無辜,荼毒武林,惡人賊子自有
其報應臨頭之日。」
  張無忌奇道:「段少俠,少林寺怎會與貴府結仇?」
  圓覺苦笑著將事因說出,道:「段掌門咬定是本寺中人所為,是以上門問罪。」
  張無忌笑道:「此事張某倒是知道一二,兇徒實非少林高僧,而是當年從少林寺寺逃出
的一位火工頭陀在西域所傳,我當年尚與這幾人打過交道,他們都投身汝陽王府,與玄冥二
老,方東白等是一夥,現今卻不知蹤跡了。」
  段子羽言陡然憬悟,厲嘯一聲,震得屋頂灰土籟籟而落,圓覺等大駭,以為他又要出
手,均全神戒備。
  段子羽向張無忌一揖道:「張教主,你我雖屬水火,今日指點大德永不敢忘,他日必有
所報。」又向圓覺一拜道:「晚生見事不明,致開罪大師等,改日定當負荊請罪。」說罷起
身匆匆出寺而去。
  圓覺等匪夷所思,均不知他忽然悟出了什麼,但這小瘟神自行離去,都欣喜逾恆,否則
實不知如何了局。
  段子羽一下嵩山,縱馬疾馳,成楠道:「掌門,咱們去哪裡?」
  段子羽道:「華山別院。」他臉色紫漲,旁人俱不明何故,也不敢多問。
  一行人縱馬疾馳,已到華山別院。
  段子羽躍下馬,對成楠道:「成師兄,你率人在莊外巡視,凡從莊內逃出者,一體格
殺。」成楠凜然從命,率領弟子環圍華山別院。
  段子羽攜司徒明月入莊,幾名管家見他到來,均有幾分詫異,忙忙迎上來。
  段子羽擺擺手笑道:「我隨便來看看,大家各忙各的吧。」他佯作無事地在莊內四處閒
走,似是查看自己的領地。
  幾名管家見無吩咐,便自行散去,段子羽見一名管家略顯慌張地向柴房走去,「便無聲
無息隨後跟去。那管家一至柴房,輕輕拍了三下。段子羽倏然出指,連封他風府、大椎、靈
台、至陽、懸樞、命門諸穴,他出指如電,一指三穴,這名管家登時如木頭人般定在那裡。
卻聽裡面一人道:「是老劉嗎,你奶奶的,青夭白日憧見鬼了?」段子羽推開房門進去,柴
房內無人,聲音是從牆壁內所發,一聽聲音便是那喚作阿二的。霎時間腦中靈光閃耀,倏然
退出,食指如靈蛇般顫動,立時解了那名管家的穴道,身子一飄,如朵雲般越過柴房。
  那姓劉的管家雖被定住片刻,身子驀然得動,望望四周,連個人影也沒有,喃喃道:
「真他娘的撞見鬼了。」
  他進房後掩閉紫扉,在牆上彈指三下,一長兩短,節奏分明。壁上吱呀一聲裂開一道小
門,那阿二、阿三每人正按著一名美婢幹得興致勃勃,恰在美處被他闖入,氣得一佛出世,
二佛升天,劉管家對此場面司空見慣,輕輕道了句:「姓段的來了,兩位爺小心些。」又識
趣退出。
  阿二、阿三雖然一驚,但自忖身處夾壁,無被人識破之虞,遂不加理會,繼續大參歡喜
佛。
  段子羽在百米處凝運神功,其中場面雖看不到,這番對話卻盡落耳中。心中已自有計
較,遂四處閒看片刻,與幾名管家溫語有頃,大加嘉勉,便攜司徒明月出莊去了。
  司徒明月和成楠等只道這又是一番凶險大戰,殊不料他雷聲大,雨點小,大是虎頭蛇
尾,俱感匪夷所思。但見他面色篤定,知他必有成竹在胸。
  段子羽率人馳出二十里外,來到一處荒丘,舉目眺望,寂寂無人,荒草淺淺,更藏不住
人。「況且段子羽功力絕頂,銳目如電,百米之內花飛草地也逃不過他的耳目。他便將心中
計議向大家面授機宜,成楠等初聽愕然,只覺這位掌門行事在在出人意表,深不可測,繼則
歡然踴躍無限。司徒明月也歡然不止,暗讚夫君好手段。待得夜幕垂落,月色朦朧。華山別
院的門被人一腳踹開,霎時間湧進十餘名黑衣、黑面罩的人,喝道:「鹿杖客、鶴筆翁,還
有他奶奶的阿二、阿三的狗東西給太爺滾將出來。」
  莊內一見闖進強人,登時大亂。幾名管家率十幾名莊丁紛紛攔止。劉管家沉聲喝道:
「幾位朋友遮莫是拜佛投錯了廟,這裡是華山別院,可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那盜首粗聲粗氣道:「你奶奶個熊的,本太爺幹了一輩子無本買賣,還會走了眼。當年
太爺我在崑崙山下踩好了盤於,卻讓這幾個狗東西佔了先。都是道上混的,也他娘的該懂些
規矩,見者一半,這幾個狗娘養的卻黑心吃獨食。大爺我嚥不下這口氣,查了二十年才找到
這裡,太爺的招子可是亮的,叫那幾個狗東西識相些,將寶物分與爺一半。若不然,可莫怪
太爺我黑吃黑,辣手相對。」
  幾名管家面面相覷,均覺這伙盜賊來得過於突兀,此處已掛上華山別院的牌子,自段子
羽執掌華山以來,華山派聲勢日振,莫說黑道、綠林道望而卻步,便是名門大派也不敢輕易
冒犯。這伙盜賊是何來路,居然敢到這裡撒野火。但聽他滿口粗言穢語,黑話連篇,卻又必
是黑道人物無疑。
  伏在屋脊高處的段子羽暗暗讚歎,不想成楠還真有兩手,他哪知面成楠早年真在黑道上
混過,以後才投身華山門下。此時重扮大盜,那自是熟極而流,游刃有餘,絲毫破綻沒有。
  劉管家清清嗓子道:「朋友,此處乃華山派地產。尊駕所說,我等一點也不明白。敝主
人段少大俠向來喜交朋友,各位若是手頭緊缺,小可等自如數奉上。」
  成楠怒聲道:「你奶奶的,那一陽指譜和六脈神劍秘藉乃武學至寶,你以為太爺是討飯
的,幾個臭錢便能打發去。別抬出華山派字號來唬人,太爺可不吃這個,老實跟你說,太爺
拿到這兩本秘藉後,還要去華山找那姓段的,把那勞什子九陰真經一併要來,日後大爺我就
是武林至尊。」
  他轉頭對身後十幾人道:「兄弟們,大哥我做了武林霸主,你們都是一派掌門。『草上
飛』作少林方丈,『飛天虎』作武當掌門,二禿子將就作這華山掌門吧。」他唾液橫飛,似
乎已高踞武林至尊室座,給弟兄們封起賞來。
  十幾人哄然大笑,均道:「多謝大哥。」那被派作「草上飛」的弟子故作昔臉道:「大
哥,少林寺無酒無肉又無女人,這苦差事你饒了小弟吧。」
  成楠笑罵道:「你奶奶的,大哥我把最好的給你,你倒挑肥撿瘦起來,你做了少林方
丈,不會供上歡喜佛,弄他百八十個美妞,日日參那歡喜佛。」
  「草上飛」拱手道:「多謝大哥指點,小弟就作這少林方丈吧。」言下大有屈尊降貴之
意。
  幾名管家再也沉不住氣了,劉管家罵道:「不長眼睛的王八羔子,撤野火撇到這裡來,
敢莫是活膩了。」上前突的一掌,劉管家平日畏畏瑣瑣,此際一掌拍去,烈烈風聲,霎時間
換了一個人似的。
  段子羽見狀暗歎,不想自己疏神之下竟然走了眼,這名管家居然也是高手。回思日問若
非暗施偷襲,真未必能一指奏功,倘若日間漏出馬腳,這場戲可無法唱了,心悸不已。
  成楠面壁日久,練成紫霞神功,於劍術上不逮寧采和遠甚,拳腳功夫卻是其精擅之技,
見一掌拍到,神功默運,眼中精光暴射,臉上紫氣卻因戴了面罩看不見,一掌迎上,轟的一
聲,劉管家被震得倒飛出去,臂骨寸寸碎裂,慘叫一聲,摔在地上。
  成楠仰天笑道:「小兔崽子,螢火之光也敢與日月爭輝,快叫那幾個縮頭烏龜出來,你
們幾個小輩還不配向太爺遞爪子。」
  幾名管家心中凜然,不意這盜首武功恁的高強,劉管家在莊中也算是一把硬手,竟爾一
招之下臂骨震斷,均覺愕然。
  柴房之內飛出二人,正是阿二、阿三,幾名管家忙躬身道:「二爺、三爺,有幾個上門
尋晦氣的。」
  阿二擺手道:「我都知道了,壽星佬吃砒霜,全他娘的活膩歪了。」
  成楠故作驚訝道:「對了,就是這兩個禿驢,莫道頭上長几根驢毛就能騙過太爺的招
子,當年是太爺我先踩的盤子,你們幾個倒拾了現成便宜,他奶奶的,連道上規矩都不懂,
也來混這碗飯,吃起獨食來了。」
  阿三獰然道:「佛爺的事你倒是知道不少,這叫作『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自己
來。,今日一個也甭想活著離開。」猛地裡一拳打出,這一拳較之劉管家那拳實難同日而
語,拳風烈烈,窒人氣息,拳尚未到,左手箕張,拿抓點戳,勾控指挑,純是指上功夫,五
指忽如判官筆,忽如點穴撅,如刀如劍、如槍如就,變幻萬方,攻勢凌厲之極。這一輪猛攻
霎時間打得成楠手忙腳亂,禿頭阿三數十年前是一流高手,成楠大功初成,首次與這等高手
對敵,內力雖不遜於阿三多少,招式精純上可不逮遠甚。十餘招下已中了兩指,「所幸他內
力強盛,雖感痛極,並未點在要穴上,是以倒無大礙。司徒明月陡然一掌拍出,她習練九陽
神功雖不久,但與段子羽夫婦雙修,內力精進極速,這一掌拍出,阿三」咦「了一聲,退了
開去。成楠咧嘴道:「好禿驢,真把大理一陽指練成了。」
  阿三冷然道:「這是我們金剛門的大力金剛指,一陽指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兄弟也沒瞧
在眼裡。」揉身復上,司徒明月知成楠敵不過他,進身接招。
  她乃楊逍高徒,武功路子最為博雜,雙手一晃,登時拳、掌、指、手、刀、劍層出不
窮,變化萬千,出手飄逸;意態甚閒,阿三登即相形見絀,反被她攻個手忙腳亂。
  阿二看得甚奇,黑道中絕無這等高手,否則世上的鏢局均得關門大吉。對這起人物疑竇
叢生,但二十年前的秘辛既被對方窺知,非殺人滅口不可,對方是何路人物倒無需查究了。
當下搶身上前,喝道,「接佛爺的法寶。」一拳擊出。
  成楠見他內力較之阿三猶為剛猛,情知弟子們絕非對手,只得一掌拍出,迎戰阿二。拳
掌甫交,成楠只感大力巨震,不由得退了三步。
  阿二乘勢進步,一掌拍下,乃是金剛門的般若金剛掌。
  這般若金剛掌與少林寺的大力金剛實屬一路,端的威猛無儔,當年阿二曾以此掌偷襲張
三豐,打得張三豐嘔血重傷,成楠雖知難敵,但退無可退,幾尺之內均在他掌影籠罩下,只
得將紫霞神功運至極處,雙掌迎了上去。
  阿二獰笑道:「小賊,到鬼門關裡奪寶去吧。」驀感背後掌風如山,颯然而至,心下大
駭,疾翻左掌向上,喀喇一聲,手腕震折,兩掌分力,被成楠雙掌擊在右掌上,如斷了線的
鷂子般震飛出去。
  阿三大叫一聲:「師哥。」手上加勁倏然間掌指齊發,連環八式,將司徒明月迫退,急
急退後,察看阿二傷勢。
  原來段子羽聽至此間,已然確認這二人是當年大仇的元兇,早已憤吭胸臆,眼見成楠處
境危殆,疾掠而至,一記「蛤蟆功」將阿二手腕震斷。
  他此際再無懷疑,森然道:「這兩名賊子交與我,餘者盡數斃了,不必留活口。」成楠
等得令,立向幾名管家和十幾名莊丁撲去,長劍舞動,拳腳齊出,十幾名莊丁片刻問被斬翻
於地,鳴呼哀哉了,幾名管家被成楠和司徒明月逼住,左支右絀,苦苦撐持。
  段子羽疾向阿三撲去,五指顫動如靈蛇夭矯,六脈神劍發出,六道劍氣射出。
  阿三驚叫道:「六脈神劍!」心中驚駭已絕,連連著地疾滾,身上已中了幾劍,血流汩
洞。
  阿二見此絕世神功,心下登時明白八九分,揉身撲上,手食指猛戳,運出大力金剛指
來。段子羽食指一挺,發出一陽指功,指力相撞,阿二食指斷折,餘力不衰,沿臂直上,直
達胸府,立時右臂和右半身動彈不得。
  阿三見阿二命在頃刻,情知今日難以得好,也不來救援,拔身欲向莊外逃去。他方躍起
半空,段子羽飛身掠起,疾逾俊雕,半空中一陽指連發,紫氣暴射,阿三從風府、大椎以
下,直至足跟,幾十道大穴被封,如根木頭般跌落地面,摔得氣血翻騰,七葷八素,段子羽
故伎重施,將阿二全身穴道封住,轉眼間幾聲慘叫,幾名管家已被司徒明月和成楠盡數擊
斃。
  他對成楠道:「成師兄,將這兩名賊子看好,待我親手處置。」
  司徒明月道,「段郎,你到哪裡去?」段子羽道:「這所宅院有密室,待我去搜一遍,
莫讓一個賊子漏網。」
  成楠道:「掌門,既有密室,必設有機關,掌門不宜冒大險,我率人去搜便是。」
  段子羽道:「此乃家仇,不可假手旁人,機關消息之小道還難不倒我。」歐陽九早年作
大盜,凡富室大戶多請高手匠人裝設機關以藏珍寶,歐陽九對此道造詣頗高,方能屢屢得
手,段子羽從他那裡學到不少。
  旁人聽他如此說,知他執拗難勸,又想他神功絕世,縱有凶險也能履之如夷,便也不強
勸。
  段子羽隻身走進柴房,依日間劉管家所作,伸指在壁上輕叩三下,節奏分明,釐毫不
差,心中也不禁怦怦跳了幾下,惟恐信號有誤,打草驚蛇。
  卻聽裡面一女子膩聲道:「是佛爺回來了,上面出了什麼事?」小門吱呀一聲打開,現
出一全身赤裸的妖艷女子,見到段子羽,愕然結舌,段子羽出指如電,一陽指點在她喉結
上,登即芒魂渺渺,香消玉殞了。。
  段子羽一手扶住,將她輕輕放倒,進得裡面,見流蘇大帳內,還有一各女子不著寸絲,
白羊似的睡在床上,想是阿二、阿二參歡喜佛過於用功精力不濟,酣沉入夢了。段子羽知這
些女人多是貧苦人家女子,被重金買來以供人逞洩淫慾的,適才情急,不得不施棘手,此際
只出指點住其黑甜穴和四肢大穴,並不取她性命,用床單包單,置於地上。
  他件夾壁之中甚是狹窄,大床之外,惟有一案,案上到真有幾對相摟穴抱,形態各異的
歡喜佛,固然穢極,作工卻極為精緻。男女面上神情栩栩如生,是阿二、阿三用來示淫助興
之物。
  他無意與此,頃刻間搜遍全室,卻再無復壁。他沉思有頃,銳目在一件件物事上掃視,
驀見床頭背一個金鑄龍頭,昂首延經,細舌內吞,如欲升天狀,心下恍然,伸指在龍舌上輕
輕一壓。
  驀見床板直立而起,露出一尺許圓洞來,他向下望了望,一躍而下,忽聽一人道:「師
傅,有什麼事嗎?」
  段子羽見一盞油燈下,一人睡眼惺忪,向這邊看來,他倏然指出,打在這人咽喉上,登
即斃命。
  這是一條窄窄的甬道,僅容一人通過,段子羽將輕功提至極致,影子般向前飄去。
  行約十幾丈,眼前豁然大開,他登時怔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哪裡是密室,直是一座王公宮邸。四處燭火高照,亮如白晝,廳、殿樓閣,疏落有
致,豪華富麗勝逾地上百倍。
  原來汝陽王世子王保保當年見蒙元大勢已去,回天無力,卻又不甘被逐回大漠。遂著手
營建這座地下宮殿,不過將汝陽王府的格局縮小几倍,移至地下,以作久居之備。費了無數
人力物力,經年方始構成,王保保更將營建工匠一齊毒斃,將汝陽王府世世搜刮而來的珍寶
儲於此間,以備招兵買馬,東山再起之用。
  那比方東白潼門關遇敵,王保保便知身份已漏,故將地上莊園贈與段子羽,情知他不能
接受,不過以華山別院的牌子遮掩世人耳目罷了。一矣段子羽離開,便回馳莊內,卻不敢住
在上面,便龜縮於地下。
  段子羽在一所影壁後藏身,不時有番僧來回巡。料想王保保若在,必居銀鑾殿無疑,遂
無聲無息地潛入。
  這裡處於地下,出口處有阿二、阿二兩大高手把守,地面下無防範,縱使有事,出口處
亦能向下傳警,不虞阿二、阿三托大,以為幾個小賊搗亂,便沒傳警,逕自出去,反被段子
羽制住。
  這地下宮殿打造得極為嚴實,外面雖有大變,裡面卻分毫你曉。
  段子羽潛至銀鑾殿的養心閣內,見靜悄悄的並無守衛,到了門前,卻見一人背對他,渾
身發顫,雙拳緊握,雖見不到面容,也可看出是一副怒不可抑的神態。
  他心中奇甚,不知此人為什麼事憤怒至斯,也無暇細想,潛至身前倏然出指,一指封三
穴,將一陽指的精微所在發揮出來。立時將這人風府、大椎、至陽等督脈大穴封實,這人登
時動不得,語不得。
  段子羽近前一看,原來是衛壁。衛壁驀地裡看見段子羽,驚愕恐懼,險些暈過去,但旋
即目毗欲裂,似欲噴出火來。
  忽聽一女人嬌聲道:「王爺,您放著那麼多年輕貌美的妃子不受用,總纏著奴家作
甚?」正是武青嬰的聲音。
  一男人道:「本王一生御女無數,可哪有一個及得上你的,遮莫你厭棄本王,不願與我
同寢?」赫然正是王保保的聲音。
  段子羽霎時放下心來,暗歎蒼天有眼,教這些賊子撞在我手裡。
  武青嬰膩聲道:「奴家能蒙王爺青睞,與王爺同裳共枕,實是奴想望不到的福份。只是
奴家馬齒加長,可比不上那些妙齡美女了。」
  王保保笑道:「那些黃毛丫頭懂得什麼?哪像你有這麼多內裡頭的好處。本王得你侍
寢,才知這作男人的樂趣,以前數十年直是白活。敢莫是怕你丈夫惱?,,武青嬰道:「那
個王八頭有膽子惱?以後撿幾個婢女賜與他,奴家一身就全憑王爺受用是了。」接著便是一
陣喘息大動,武青嬰愈發淫聲浪語,穢褻不堪人耳。
  段子羽大覺尷尬,若於此時進去結果這兩名賊子,未免髒了自己的手。看著衛壁氣得發
瘋的樣子,心中又感快意,暗道:「你夫妻兩個勾引外賊,弒主犯上,到頭來一個不啻娼
妓,一個作了王八,倒也算得天理昭昭。」
  忽聽一人喝道:「什麼人,敢窺視王爺寢宮?」
  原來王保保傳武青嬰恃寢,暗令手下人於遠處巡視,以防衛壁醋罈子打破,來個狗急跳
牆,不意衛壁潛入後,忖思後果,竟不敢人內捉姦,正氣得進退不得之際,被段子羽制住,
聽著妻子無恥,偏又動不得,語不得,聲聲入耳,這份活罪也夠受的。
  王保保下人巡視過來,忽然發現兩人,段子羽擊斃來人。迅即推門而入,見大床之上兩
人兀自翻騰不已,兩人驀然見到段子羽,全身慾火登即化作冰水。
  王保保隨手拔出枕下短劍,奮力向段子羽擲來,段子羽左手倏出,將之夾在指間,武青
嬰羞憤之下,一指倏出,正是一陽指功夫,哧哧聲響,倒也不弱。
  段子羽叱道:「無恥淫婢,膽敢以此犯主。」食指倏出,一陽指發出,紫氣如電,激射
而至,登時將武青嬰指力反震回去,兩股指力將武青嬰食指震成幾節,血肉迸飛。
  外面一人喝道:「衛壁,你在此作甚?圖謀拭主嗎?」段子羽料定那人身子所在,左手
一揚,短劍疾射而出,正打在那人後腦上,直沒入柄。
  王保保一躍而起,抓起件長袍遮體,武青嬰痛極,見段子羽用的是一陽指功夫,登時魂
飛天外,兀自仰面大字形躺在床上。
  段子羽喝道:「狗奴,你不要六脈神劍嗎,待我給你,」五指勾動,六道劍氣齊出,似
六道紫電般打在武青嬰身上。
  他不欲讓她死得痛快,專撿肉厚非要害處打,武青嬰全身上下霎時間被十幾道劍氣打得
血肉橫飛,痛得從床上躍起,又被段子羽將背、臂、股、足打得血肉淋漓,全身上下已無完
膚,卻不得即死。
  王保保喝道:「段公子,我待你不薄,因何如此待我?」
  他雖見心愛尤物被損毀得不成樣子,卻自知逃不過段子羽手心,只望再以言語打動他。
他留居中原便存了臥薪嘗膽之心,只以興復大業為念,聲色倒不太重。
  段子羽冷笑道:「韃子餘孽,算你裝得像,沒被我早識破,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受
死吧。」方欲一指點去,忽然窗子碎裂,一件物事倏然飛進,一人道:「王爺休慌,洒家救
駕來也。」
  段子羽餘光一瞥,見是一面週遭鋒利的銅輪,旋轉飛來,聲勢駭人,不敢怠慢,略退一
步,伸指在上一撥一旋,道:「還與你。」
  那銅輪吃他大力反撥,登即加速向窗外飛去,外面擲輪的番僧見勢大駭,疾忙閃避,銅
輪飛過,嵌入後面一番僧胸腹。這銅輪鋒利逾於刀劍,立時將此番僧從中剖開,餘勢不衰,
徑向弟三名番僧飛去。這番僧也是使輪的,忙伸手抓住,猶被輪上力道震得手臂酸麻,幾欲
脫手。
  第一名番僧從碎窗內飛撲而入,蒲扇大手掌殷紅如血,向段子羽拍到,段子羽一陽指發
出,勁厲無儔,正打在番僧手心內,登時破了他了密宗「大手印」掌功,反手一掌,將之打
出窗外,打得他胸肋骨骼寸斷,冷冷道:「大手印功夫,也不過爾爾。」
  王保保事到臨頭,反倒鎮靜下來,喝道:「外面的人聽著,不許妄動。」又對段子羽
道:「段公子,容我說幾句話如何?」
  段子羽冷冷道:「什麼話也救不了你的命了,我既到此問,諒你也逃不到陰曹地府去,
有何遺言快快說吧。」
  王保保長歎道:「本王生死何足借,所借者大事不成。當年貴府之事,乃是武烈父女與
先王所議定,本王並未與聞。而今你我均屬失國亡命之人,何不捐棄前嫌,攜手作一番轟轟
烈烈的事業,我在大理經營數年,已為段公子備好二十萬精兵,金銀之物本王多多,糧草不
虞匿乏,段公子只須在大理一呼,割據之勢立成,大理雖小,固守三五年並無難。本王於漠
北發兵,我蒙人雖失國,元氣尚存,幾十萬精兵招手即至,再旁結瓦刺等族,各伐中原。朱
元璋立足未穩,又有明教這等心腹大患,內外夾攻,三五年間便可分裂這中原江山。段公子
不但家邦之國得復,長江以南也盡屬段公子臣屬。我與段公子隔江稱帝,親善如兄弟,豈不
快哉。」
  這番話聽得子羽心震不已,他倒非動心,而是被王保保這計劃嚇住了,實想不到一人會
具如是野心。
  王保保見他不語,心中微喜,又力下說辭道:「隔江而治之言,本王可對天盟誓,絕不
食言,否則我身周數十名好手,段公子縱能殺我,亦難逃出此間。本王對段公子仰慕無加,
實不願彼此相殘,何況你我均屬同命之人。」
  段子羽森然道:「狗韃子,當年我父母之邦為你們韃子所滅,先父先母又遭你韃子毒
手,你還有臉與我稱兄道弟。攜手共舉?若不將你碎屍萬段,我枉自為人。」
  王保保駭然道:「段公子,謀大事者不拘小節,大理亡國之時,尚無我王保保,尊府罹
難,本王也毫不知情。你若欲報仇,無論我屬下誰得罪了你,本王親手將之剮了,以洩段公
子之恨,本玉只求段公子合作,日後榮華富貴必與段公子共享。」
  段子羽冷笑道:「不必多言,這裡的人一個也別想活,叫你的奴才們上吧。」
  痛暈過去的武青嬰悠悠醒轉,恨聲道:「王爺,全怪你一著棋錯,當日若斃了這小賊,
何有今日之難。」說話之間,猶痛得呻吟不止。
  段子羽叱道:「淫婢,我段家對你們視若手足,親厚無比,你父女為何引賊人室,弒主
犯上?」
  武青嬰陡然間不知從哪裡生出力氣,直振坐起,身上血肉模糊,如鬼一般,尖叫道:
「你們段家當年也不過是邊緣小吏,乘著天下大亂,竊居帝位,又有何德能,君臨萬民。亡
國之後,惶惶若喪家之犬,我們卻還得以臣子自居。你們段家不死絕,我們就永無翻身之
日,子子孫孫都得作你們家的奴才。老娘就是嚥不下這口氣,只恨王爺料差,不讓我殺了
你。算你道行高,老娘與你拼了。」她武功大是不弱,至此刻猶能振飛而起,血人般向段子
羽撲來。
  段子羽怒極,食指一伸,指力正打入她臍下丹田,登即噗的一聲,武功全廢,摔跌地
上,殺豬也似痛叫起來,哀懇道:「小皇爺,淫婢我罪該萬死,求求你給我個痛快吧。」
  王保保見段子羽絲毫不動心,又見他如此辣手,駭然欲死,心下一橫向牆上摸去。
  段子羽早防他作手腳,登時六脈神劍齊出,力道卻柔和,只封住王保保穴道,一矣料理
完其他人,再好好炮製他。
  王寶寶僵立當地,暗歎道:「完了,不想數十年心血毀於一旦。」眼望牆上微凸之處,
急憤交迸。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4

第二十一回 起死回天仗一陽

  原來王保保造這宮殿之時,便預防到有一日倘若強敵攻進,難以應付,便與敵偕亡。是
以在四周埋下幾千斤火藥,機關便在他寢宮不惹人注目之處,手法更惟有他一人會。
  段子羽雖不明細故,又豈敢讓他亂動手腳,見他微動,迅即出手將之定住。
  窗外諸人聽得屋內說僵,立時破門,躍窗而入。
  王保保手下有十八番僧,號稱「十八金剛」,已被段子羽斃了兩人,僅餘十六金剛了。
其餘武士雖不少,但似這等高手卻沒有。玄冥二老被段子羽斃於劍底,方東白不敵自殺,阿
二、阿三兩名金剛高手又被制上面,王保保手下較有功底的便是這十六金剛了。
  室內狹窄,段子羽六脈神劍發出,劍氣縱橫,逼得十六金剛忙不迭躍出,有幾人還被劍
氣所傷。
  段子羽一把將定在門外的衛壁抓進,叱道:「狗賊,也讓你嘗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滋味。」先一指廢了他的武功,隨氣拋起,劍氣如電,待衛壁落地,亦和他妻子一般無二
了。夫妻二人並躺一起,武功既失,筋脈又盡被擊穿,痛得如置身油鍋中,偏生連嚼舌自盡
的力氣都沒有。
  王保保駭然若死,正欲開口求懇,外面一銅輪飛進,段子羽順勢一轉,銅輪疾向王保保
飛來,王保保欲避不能,眼睜睜一條右臂被斬落,慘叫一聲。
  段子羽笑道:「番狗,你們還有多少廢銅爛鐵、一併向你們主子招呼吧。」
  十六金剛氣得哇哇亂叫,卻當真不敢再向裡拋擲兵刃了,欲破窗而入,又懼他劍氣太
厲,叫道:「姓段的,你也是武林中大有字號的人物,我們王爺不會武功,你如此下手太不
合道義了,有膽子出來與我們較量。段子羽氣得發笑,暗道:「你們居然也懂什麼武林道
義?」見武青嬰和衛壁之慘,比死還逾百倍、千倍,心中大快,並不補指,只讓他們受盡苦
痛,慢慢死去。
  抬頭見王保保惶懼若死的樣子,道:「你雖與我家仇無關,父債子還,也饒不得你,給
你個痛快吧。」王保保眼中大是喜悅,實是求之不得。
  段子羽拔出倚天劍,劍鋒一掃,王保保大好頭顱飛起空中,頸中血濺噴一牆。
  段子羽倚天劍橫掃,飛出窗來,十六金剛以戒刀、銅輪當之者,均被削斷,不虞他有此
利器,紛紛避其鋒銳。
  段子羽長嘯一聲,追逐起十六金剛來。這十八金剛對敵時向來將敵手困於核心,在外游
走圍攻,也是一座陣法。
  但處此廊蕪之間,地勢狹窄,十六人無法圍攻,反被段子羽逐個追殺。他手中利器無
敵,左手一陽指又可遠攻,十六金剛雖欲結陣困之,亦呼負負,頃刻間被他以倚天劍劈開三
僧身軀,一陽指擊穿兩僧太陽穴。
  府中武士亦有幾十名,段子羽除嬌弱婢女外,見人便殺,如入無人之境。他輕功極高,
趨退若神,番僧們追他迫不到,反倒被他一個突然倒縱擊斃一僧。他不與番僧戀戰,頓飯工
夫,王保保手下武士已死盡,十六金剛也被他乘隙殺了十個,僅餘六人了。
  段子羽與六名番僧道:「現今我以一對六,咱們公平一戰吧。」
  六名番僧見他如煞神一般,已被他斃了近百人,均怒吼連連,在他身周遊走,戒刀、銅
輪向他輪流攻擊。
  段子羽靜如山嶽,覷得奇準,每一劍出,不是戒刀、銅輪被削斷,便是一條手臂落地,
片刻間已有兩僧斷臂,余偕也只持半截兵刃,段子羽忽然一動,向一僧撲去,迅捷無儔,反
手一劍刺死一名番僧,劍勢一回,又削斷一人頸管,另四名番僧早已膽裂,狂吼一聲,向出
口奔去,尚未逃出三十丈,已盡數被段子羽削作兩截。
  段子羽長嘯連連,襟懷殊暢,這一番大戰家仇國恨皆得恥雪,快意思仇,莫此為甚!只
覺為人如此,雖死無憾矣。
  府中近百名婢女嚇得暈了一半,十幾個膽大的近前來磕頭不止,乞哀活命。
  段子羽道:「我殺敵報仇,與你們無關。你們隨我出去,我當為你們安排後半生生
計。」婢女們聞言大喜,遂喚醒同伴,告知此意,王保保的十餘位嬪妃卻早已自盡。
  段子羽領著眾女由甬道而去,上面的人早已焦灼之極,若非憚他嚴命,便下去助他了。
此際見他渾身浴血,卻領了一大串女人出來,均詫異之至,匪夷所思。
  段子羽將戰況略述一遍,大家均聽得驚心動魄,矯舌不下。
  司徒明月在他耳旁悄聲道:「你個貪心不足的,弄這麼多女子,真要設三宮六院啊?」
  段子羽笑道:「天地良心,我可不敢有絲毫異念。」又歎道:「這些女子多是被這群惡
賊買來或搶來的,也都受了不少苦,現今得見天日,倒應替他們好生打算一番。」
  他忽感頭目眩然,虛乏之極。六脈神劍最為耗費內力,他只欲以家學報家仇,是以一夜
之間迭施六脈神劍,饒是他神功通玄,內力之強已凌古爍今,不在乃祖段譽之下,現今也感
內力虛竭,身子搖晃數下,適才大仇全殲,快暢之下,猶有一股虛火頂之,時候一久,便已
支撐不住,跌坐地上。
  司徒明月大駭,忙盤坐他身前,兩手對著他雙掌,將內力從勞宮穴中輸將過去。
  成楠也忙上來,兩手搭在他後背靈台、至陽兩穴上,將紫霞神功輸送進去。
  兩人摹感段子羽體內似是無底的深谷,抽力極大,兩人內力如河床堤潰般,洶湧注入段
子羽體內,兩人心頭微驚,自己內力如此失散,大有內力被吸盡之虞。但兩人都不肯撤掌,
均願捨卻自己以保全段子羽。
  盞茶工夫,段子羽手背一顫,司徒明月與段子羽雙修已久,猶不覺怎的,成楠只感這股
內力較諸自己所負強逾數倍,霎時間幾條一直未打通的脈絡經此一激轟然震開,周流循環不
止,內功又增進一層,心下感激無比。
  那些婢女面上猶有悸色,望著這一群黑衣大盜,抖戰不已,惟恐虎穴甫出,又入狼窩,
所遭蹂躪或許較前猶甚。
  段子羽笑著向她們解釋,他們乃華山派人,為捕殺蒙。
  古韃子才假扮大盜。令弟子們錄下這些婦女的籍貫,有家人父母者,俱發給二十兩黃金
以作纏用。近百名婦女均踴躍歡喜,有二十餘名少女卻不願離去,一問均屬無家可歸,無親
可投者,段子羽哀憐不已,遂決議帶上華山,充作弟子,也免受道路流離之苦。
  段子羽向成楠道:「成師兄,你派人即刻向江湖傳言,有一批被蒙元餘孽所佔婦女現今
投奔家鄉,凡有敢加害者,有派者滅派,無派者滅門。」成楠即刻遣弟子四處傳言,丐幫、
天師教與華山交好,勢力雄厚,耳目遍及江湖,段子羽此令一出,未出十天,江湖上已知曉
無餘,綠林、黑道人物一者憚華山之威,二者也不願向弱質女流下手,沿途又多有天師教、
丐幫中人遞相保護,倒也大多平安抵還家鄉,與家人團聚,江湖各派得知,更贊此為一大善
舉。
  成楠見段子羽頃刻間將此事辦得乾淨利落,心折不已。
  司徒明月笑道:「段郎,這兒還有兩個帶毛和尚,你要怎生處置。」
  段子羽淡淡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當下真用一陽指力將阿二。阿二從足至腦,
骨骼一一捏碎,並不擊斃,拋於外任其生滅。
  成楠意欲將莊子一把火燒掉,段子羽搖頭道:「這雖是好賊巢穴,但一磚一木。一器一
物莫不是民脂民膏,縱火焚燒豈非暴疹天物,且留以待後用。」
  當下將出口處封實,莊外仍懸著華山別院的匾額,以備將來派眾繁多,亦可在此住人練
劍。
  段子羽獨力掃滅蒙元餘孽的消息傳揚開來,華山派聲勢益壯,有凌駕少林、武當之勢,
朱元璋也會湊趣,親筆書就御札,旌揚其功,遣重臣送至,並將華山地界盡數賜與華山派。
段子羽一笑置之,不以為榮,反以為憂,深知如此一來與各派不免要生隔閡,武林中人與官
府交結乃一大忌,朱元璋此舉實有深意。
  段子羽家仇國仇一併得雪,胸中暢快,遂有退隱之意,雖不能即刻辭去掌門之職,但派
中大事多交與寧采和處分,意欲逐步將掌門之職移交與他。
  這一日忽想起當日百劫師太約自己去峨嵋,自己因多方阻滯,未能成行,以後百劫師太
又多次上華山,自己何不趁無事走一趟峨嵋,既補前咎,亦可覽名山勝跡。當下心意既決,
便與司徒明月下山,並向峨嵋而去。
  二人行至寶雞郊外,忽聽得叱喝連連,二人大奇,臨到近前,卻不禁訝然失笑。
  只見一人閃展騰挪、竄上伏下,自己一人左手與右手鬥得無比激烈,妙在這兩手同時而
出,招式卻截然相反,拆招化招,直如兩名高手過招無異。二人看得目眩神馳,直感匪夷所
思。
  段子羽笑道:「周兄,怎地自家與自家過不去了?」,那人正是週四手,乃當年王重陽
師弟老頑童周伯通一脈所傳。周氏一脈輾轉延至週四手,他們祖孫數世均以務農為主,並不
涉足江湖。週四手習練武功既久,自難免與人動手過招,他雙手使出左右互搏來,等閒武師
不是他的對手,漸漸也闖出萬兒來,人均稱之:「週四手」,隱其本名,以示稱讚。週四手
久而久之,亦如乃祖周伯通一般,競爾忘了本名,自己也稱起「週四手」來,雖一者武功,
一者本名,卻也異曲同工,大肖祖風。
  這一日週四手忽想出一套拳法來,卻又尋不到對手,技癢難熬,逼不得已只好左手鬥起
右手來。他鬥得酣暢入神,連兩人臨近也不覺,待得段子羽說話方始憬醒。
  他一見段子羽,笑道,「段世兄,來得正好,陪我練練招兒。」不由分說,人如大鳥向
般段子羽撲至。
  段子羽飄身閃過,笑道:「雙拳不敵四手,小弟甘拜下風。」
  週四手哪裡肯聽,揉身而上,道:「咱們只練著過癮,不論勝負。」左手一記新創的尚
未起名的拳法,右手卻是空明拳的,『妙手空空。「兩拳一擊段子羽左胸,一擊他後背,真
如兩人一般。段子羽無奈,只得隨招拆解,鬥了幾招,自己也興致盎然,對週四手這等打法
甚是心折。週四手一遇對手,興致彌高,雙拳呼呼作響,口中叱喝連連,打得不亦樂乎。段
子羽以華山派的七十二路」鷹蛇生死搏「與之過招,一式之內鷹之夭矯、蛇之靈動盡寓其
中,招式飛動間,更是飄灑俊逸。二人霎時間對攻了四五十招,段子羽心中凜然,週四子左
手拳剛猛威烈,吞吐開合之間罡風激盪,右手拳卻若有若無,柔如綿,虛如影,觸之即失,
旋即復生,甚是精明,段子羽若非身法迅捷,趨閃如電,倒真要挨他幾拳。二人翻翻滾滾直
拆了近千招,段子羽雖不知此人乃周怕通玄孫,從自己先祖一燈大師那算起,確可說是世
交,卻也不願以重手對付他,九陰白骨爪、蛤蟆功、一陽指、六脈神劍盡皆棄而不用,只用
這七十二路」鷹蛇生死搏「拆解,雖然激烈無比,卻無半分凶險,兩人鬥得旗鼓相當。週四
手打至千招,托地跳出圈子,滿頭滿臉的汗水,大叫道:「過癮,過癮,段世兄,多勞
了。」
  段子羽笑道:「兄弟武功高明之至,佩服。」
  週四手拭去汗水,道:「你別哄我,我知你未出真實本事。你只須使出一陽指來,我便
是八隻手也不管用。」
  段子羽暗道:「這人倒有自知之明,我便九陰白骨爪出,你也抵敵不住。」笑道:「周
兄,今兒個怎麼自己練起招來了,那使雙劍的大哥,大姐怎地不和你比了?」週四手道:
「他們是……」驀然間止口不說,似是有甚隱密。有些尷尬道:「不談他們,我不過是無事
閒得慌,找人練上幾式罷了。」
  說完,一拱手又跑沒影了。
  段子羽匪夷所思,不知那無所見使雙劍的男女是何來路,週四手怎麼也不肯道明。
  司徒明月笑道:「段郎,左右不過是個武癡,理會他作甚,天色不早,還是盡早上路
吧。」
  段子羽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得不想,上馬繼繼趕路。
  兩人當晚在一家客棧投宿,食畢,便在床上相對盤會,四手相對,練起雙修功來。
  司徒明月每次與他練畢雙修功,都自感內力增進不少。
  較之自己單練的進程,可真有千里馬與蝸牛之別了。,二人練至子時,緩緩收功,旬徒
明月以女身而習九陽神功,本身即有陰陽調合之妙,只不過身稟之陰較之九陽神功實是微乎
其微,得段子羽以至陰、至陽兩種神功龍虎交會而成的絕世神功相助,體內陰陽自行調合,
進展既速,又無後患,委實是修練內力的最佳捷徑。
  二人收功畢,均感疲勞盡消,全無寐意,便躺在枕上閒話。
  司徒明月道:「段郎,你近些日子幾乎不理派中事務,是不是有心退讓?」她與段子羽
雙修既久,心意隱隱相通,段子羽此舉雖極加掩飾,以防派中弟子再為爭奪掌門之位而大動
干戈,但司徒明月本就冰雪聰明,看在眼裡,已猜出八九分。
  段子羽笑道:「這掌門我本不願做的,是兩位師叔軟磨硬賴逼著我做的。」
  司徒明月大奇,段子羽便將當日二老軟磨硬泡,他實逼無親方才應允之事告知,司徒明
月大笑,道:「天底下居然有強逼人做掌門的,這二老也真是武林一絕。」
  段子羽笑道:「我就因這掌門得來太易,總覺坐之不安,倒似偷了人家的東西似的,先
前派中弟子武功低弱,不得已硬撐個局面,現今寧師兄,成師兄和弟子們武功俱已斐然有
成,華山派的實力於六大門派足可無愧了,我也該將人家的東西原璧奉還了。」
  司徒明月歎道:「你退隱也好,我一直不敢對你說,我一看到你殺人的樣子就怕得不得
了,我們明教幾個首領頭上擔著魔字,可殺人上可不如你遠甚了。我每想起你殺人的場景,
就彷彿不認得你似的。」
  段子羽握住她的手,柔嫩的小手微微發涼,沉思有頃,道:「自我懂事起,我九叔便天
天告我,要習好武功以報血仇,我識字伊始,便是這個『仇』字,每天不知在腦中想幾千遍
仇字,那時我以為,人活著除了報仇還有何事?十幾年我便為這仇字而活,為這仇字而練武
功。每一殺起人來,我腦中便只有這一仇字,現今回想起來自己也不免心悸,天可憐見,總
算大仇盡雪,今後也無需這般殺人了,」司徒明月道:「你這麼想再好不過,不知怎地,我
自跟了你後,總覺大家各自過得好好的,為什麼一定要你殺我,我殺你的,可事到臨頭,不
想殺人也不成,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段子羽笑道:「待過個一年半載,我將掌門讓與寧師兄,咱們尋處幽靜之地。遠離這血
腥塵囂,嘯傲歲月便是。」
  二人情意殷殷,直敘至天明。便乘馬上路,逕向劍門關馳去。經劍門關,過棧道,一路
徑綿陽、成都,迤邐而至峨嵋山地界。沿途風光絢麗,二人雖走馬而觀,卻也大開眼界,胸
襟暢爽。
  前面樹林中忽然轉出兩人,喝道:「來人聽著,速速下山,不得再上前一步。」
  段子羽二人愕然,見攔路二人手持單刀,勁裝結束,段子羽心境頗佳,笑道:「二位大
王,此樹是你們栽,此路是你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是嗎?」
  那人被逗得一笑,道:「兀池娘的,有人將咱們作盜賊了。」另一人見司徒明月美若天
仙,淫笑道:「小子,買路財不用了,把你那漂亮媳婦送大爺們樂一樂……」
  他話尚未完,空中驀現兩道紫電,段子羽拔劍雙點,他出劍快極,二名攔路的只感眼睛
一花,均已眉心中劍而亡。
  段子羽收劍道:「有這些敗類在,想不殺人怎成。」司徒明月恨恨道:「該殺。」
  林中忽然湧出十餘人,喝道:「小子,膽敢行兇作亂,不怕滅門之禍嗎?」
  段子羽見這十餘人亦是勁裝結束,「手中兵刃不一,驀然間叫道:「不好,峨嵋有警,
咱們快上去。」
  為首一人「咦」道:「這小子是和那賊尼一路的,兄弟們,作了他。」十餘人一湧而
上,段子羽倚天劍縱橫翻飛,左手九陰白骨爪透腦沒頸,頃刻間這十餘人已屍橫遍野,司徒
明月連插手的工夫都沒有。
  兩人深恐百劫師太遭逢強敵,是以攜手疾馳,快逾奔馬,雖是上山,卻如履平道一般。
這一路間或有幾人攔截,不是被段子羽一劍刺死,便是剛看到人影,轉眼問人已不見,兀自
疑心撞了鬼了。
  二人盞茶工夫已馳至峨嵋派所居之「萬安寺,」但見寺前平地上人影翻飛,正鬥得激
烈,四周約有百餘名勁裝結束的人。
  場中一人喝道:「妖尼,還不束手就擒。」段子羽和司徒明月腳下不停,驀然拔起,從
人叢中翻躍過去,落在場中。
  百劫師太正踏著九官八卦方位,仗劍與一人酣鬥,對方有兩人持劍在手,似欲群毆。
  段子羽也不看對方是何許人,一劍擊出,喝道:「師太,弟子替您料理。」一劍正中那
人劍背,那人只感大力湧到,劍身一蕩,幾欲脫手飛出,心中大駭。
  久己虎視耽耽的兩人見峨嵋派突來援手,一齊搶上,發劍搶攻,段子羽兩劍徑點這二人
手腕。這二人不虞他劍招如是之快,忙不迭縮手後躍,險些被削斷手腕。
  百劫師太喜慰不勝,道:「羽兒,你怎麼突然到的?」段子羽笑道:「弟子想望師太風
采,特來拜謁。」遊目四顧,還有二十餘名弟子遭擒,淨思也被而人擒住,見他到來,叫
道:「小師叔,救我。」聲音衰弱,顯是受了重傷。
  段子羽心中怒極,左手五指連動,六道劍氣閃電般打入淨思身旁兩人面孔,身影一晃,
已將淨思救回場中。
  眾人群相聳動,驚愕得矯舌不下,不想此人具如是神功,直與魔法相似。
  為首一人忽然憬悟,道:「尊駕莫非是華山段大俠嗎?」
  段子羽冷冷道:「正是,何方匪類,敢來峨嵋滋事?」
  那人登時滿面堆笑,拱手道:「幸會,幸會,在下乃張天師座下程汝可。」
  段子羽愕然,怪道峨嵋遭此慘敗,這貌相平平、商賈模樣的人乃是張正常十大入室弟子
的首徒,算來該是他的師兄。但他此刻可不買帳,皺眉道:「你們怎麼和峨嵋大起爭執?」
  程汝可笑道:「段大俠乃本教貴人,可否暫請迴避,待兄弟料理完,再與段大俠敘
叔。」
  段子羽冷冷道:「先把人放了,有段某在,斷不容你們胡來。」
  程汝可面色疾變,他在教中地位極高,張宇初見了,也稱他一聲師兄,不意段子羽絲毫
不假辭色,心中微惱,卻知得罪不起這位貴人,忍耐住道:「段大俠,兄弟皇命在身,實是
身不得已,還望你多多體諒。」
  百劫道:「羽兒,你且站在一旁,看天師教怎樣挑了我峨嵋的,」她知段子羽與天師教
先後兩代教主親厚無加,又是天師教的快婿,不欲他插手此事。
  段子羽毅然道:「程兄,你把人放了,回去向你們教主和皇上說,有什麼事盡可找我段
子羽來。」
  程汝可急得手足無措,原來張無忌復出江湖,得掌明教,朱元璋便食不知味,寢不安
席。誠知自己欲做大明王,兼領明教教主的計劃全成泡影。得聞張無忌率眾潛入中原,欲與
各派攜手,共圖大計,更是慄慄畏懼,倘若明教與中原武林結成一體,彼此照應如手臂相
使,自己不啻失落半壁河山,而帝業亦搖搖欲墜,朝夕不保了。是以想出個釜底抽薪的毒
計,欲借助天師教將中原武林控之在手,實力過強難以收服的便傾力除去,使明教在中原無
所依傍。程汝可便是奉其密旨率教中精銳而入江湖,將巫江幫、神拳門、五鳳刀之流一一打
得束手臣服,兵鋒所指。便直上峨嵋。眼見大功得成,不期段子羽如神人天降,橫阻其中。
  段子羽劍尖微挑,喝道:「程兄,先將人放了,什麼話都好講,否則莫怪段某得罪
了。」
  張正常二弟子劉三吾笑道,「大師兄,恩師在日即曾頒過嚴旨,只要段大俠有令,我等
須凜遵無違,便依段大俠所說,少天師也未必會責怪我等辦事不力。」
  程汝可見躺在地上的兩人面孔已稀爛不成模樣,料知這便是段家的六脈神劍了,先師在
日,品評天下武功,推許六脈神劍為天下第一神功,謂之天下無敵。自己師兄弟四人聯袂對
敵,雖未必會輸,但傷了對方自己擔不起罪責,自己傷了惟有自歎倒霉,這等賠本生意是斷
斷作不得的。
  想明此節,笑道:一我倒忘了,衝著段大俠的金面,天大的事也得揭過,放人。「手下
弟子聞言,紛紛鬆手後撤。峨嵋弟子皆為重手所傷,雖得自由,仍委頓衰疲,趔趔趄趄回到
百劫身邊。段子羽拱手道:「幾位師兄,段某多感盛情,貴教主若是責怪,叫他到華山找我
問罪即是。」
  程汝可笑道:「不敢,即使少天師在此,段大俠的面子也必是要給的,後會有期。」
  幾人拱拱手,均忿忿然下山而去,不知又將這股怨氣宣洩到那派門下。
  一名弟子忽然道:「師父,淨思妹子不成了。」語聲已「是哽咽。百劫和段子羽一驚。
俯身一看,果見她面如金紙,伸手一探,百劫不由淚落如雨,淨思被劉三吾一記」天雷神掌
「擊在後心,已然五臟離位,心脈斷絕。段子羽沉聲道:「師太休慌,弟子或可保她無
虞。」此際顧不得男女之嫌,伸手在她胸前點拿揉按,將五臟對位,掌上透過內力,振發她
心陽,以免她猝然身亡。
  百劫惶急無著之餘,見他動手施治,恍然道:「我倒忘了你的一陽指功,只是她已如此
模樣,能救得了她嗎?」
  段子羽笑道:「弟子指功雖疏,料來還可應付。」伸掌在淨思背上中掌處,運起內力將
火毒拔淨,盞茶工夫,但見淨思焦灼如火的背部復現白嫩膚色,只是五指印痕宛然。
  掌指紋理猶清晰可見,淨思呻吟一聲,醒過來,見到段子羽,強笑道:「小師叔,又見
到你了,我就要死了,再見你一面,也就無憾了。」
  段子羽垂淚道:「你放心,我一定治得好你。」轉頭望著山下,恨恨道:「若不著在家
岳面上,這些人一個也別想活著下峨嵋山,」司徒明月勸道:「此刻救人要緊,少生些閒
氣。」
  百劫忽然道:「羽兒,你不能救他,」眾人聞言無不愕然,直感匪夷所思。
  百幼抱起淨思道:「思兒,非是為師不疼你,你師叔以一陽指為你療傷後,便當功廢五
年,他強敵林立,一旦他內力全失,旋踵間就要大禍臨頭。」她又淚下如雨,抱著淨思的手
抖戰不已。
  一干弟子追隨師父日久,從未見她慌亂過,更未見她流過淚,一聽此言,也均覺段子羽
不該為救一人而毀了自己,看著淨思嬌美的臉,均哭泣出聲。
  段子羽決然道:「師太,弟子縱然內力失去幾年,生死亦是以後的事,況且弟子家仇國
仇盡雪,死又何憾!」
  司徒明月道:「師太,您聽他這話有良心沒,他一去乾淨,扔下我們幾個作寡婦。」、
『、百劫師太不禁莞爾,知她是故意逗大家開心,但眼望奄奄一息的淨思,心中委實難決。
她自淨恩襁褓時撫養,十四五年來視若己出,縱然自己身死亦不願她死在自己前。段子羽笑
道:「師太,當年先父確因為歐陽九叔療傷而失去功力五年,但弟子既習九陰、九陽兩大神
功、自感內力無窮,未必有失去功力之患。」
  百劫聽他之意決絕,忖思亦大有道理,遂將淨思交與他道:「你若真的功力全失,就住
在這峨嵋上,只要峨嵋派沒死絕,就無人動得了你。」
  這天雷神掌只有程汝可、劉三吾幾大高手擅使,著非淨思護師心切,又過於逞強,劉三
吾自不屑與她動手。是以其餘弟子所受多是一般重掌,服下少陽神丹,靜晶運功療治即可,
峨嵋此一役死亡近半,為百劫執掌門戶來首次修敗,除百劫外,均負傷在身,雖輕重不等,
峨嵋元氣不免大傷。
  百劫的靜室內,段子羽將淨思放在蒲團上坐好,默思一陽指譜中所載療傷手法,他習練
一陽指未久,以前又素不以指功見長,學得後對敵時往往以無敵之內力,一指發出,沛然莫
能御之。而他所學絕技既博,出千克敵往往多用劍法和九陰白骨爪,於一陽指的指法並未深
究。雖然他武功見識超卓,內力又雄渾無倫,於一陽指功夫的精微玄奧之處得以盡數領悟,
瞭然於胸,但終究不常習練,指法上未臻精純。
  倘若對敵過招,他只消六脈神劍施出,便可打得天下英雄束手臣服,縱然張無忌、張宇
初也要自歎不如。但這等療傷之事,指力之剛柔,指法之快慢,穴道之順序,稍有差失,便
全盤盡廢,一時躊躇沉思,大費周章。將一陽指譜的療傷譜倒背了幾遍,腦中將出指勁力、
方位、順序來來回回斟酌推敲了數十遍,雖是為人療傷,實覺較之與張無忌對敵猶難逾百
倍。
  有頃,他決然道:「師大,弟子所學一陽指雖自忖不遜於家父與先祖,但這等療傷之事
還是首遭,指法上不如先君與先祖遠矣,成與不成實難預料。」
  百劫苦笑道:「羽兒,何必說這樣話。你甘冒大險救她,我已感激不盡,成與不成何所
計,你不救她,她是必死無疑。」「段子羽身子平平飄起,緩緩飛至淨思頭頂,百劫心中喝
彩。只見他輕功中一掠十餘丈,飛閃如電固是難極,這等於空中緩行卻又難逾數倍了。段子
羽一指點在淨思百會穴上,淨思全身一顫。百會穴乃人身第一大死穴,凡指、掌、兵刃,擊
中此穴,必死無疑,大家不料他救人也從此始。段子羽一指點下,並不稍停,身子一落,食
指已點向她玉枕、風府、大椎、陶道、至陽、靈台等直至尾夙骨的長強,共是督脈三十大
穴。眾人見他這三十指舒緩有致,瀟灑飄逸,每一處穴道是一種指法,共是三十種妙指法。
一時間目眩神馳,心醉不已,已忘了淨思的生死,渾如觀摹武功般。段子羽反手一指點在淨
思會陰處,這一指大出眾人意表,此乃女子密處,淨思雖稚,也已至及藉之年,這般手法若
是對敵過招,實是下流之至,但眾人知其品格端正,雖然有疑,也無人想到別處。段子羽依
次點完她陰、陽兩脈,又點她繞臍一周的帶脈八穴,這幾十指他忽而遙點、忽而欺身徑點,
帶脈八穴卻是倒行緩點,宛若行雲流水,待奇經八脈點完。他驀然躍起,在淨思百會穴上輕
擊一掌,旋即跌坐在一個蒲團上,閉目運起功來。司徒明月早已有備,一手撫其靈台,一手
撫其至陽,將內力輸將過去,自忖有自己的內力足可保他平安,至於自己內力全失與否就不
逞多想了。段子羽一掌拍完,淨思騰地躍起來,見師父和師兄,師妹盡皆眼望著自己,怔怔
道:「師傅,我怎麼還活著,這是不是在作夢?」
  百劫流淚道:「好孩子,是你師叔捨了一身功力救了你。」
  段子羽忽然吁出口長氣道:「師太,弟子內力並未失去,不必掛慮。」說著一振而起。
  他身負九陰、九陽兩大神功交合而成的神功,內力之強豈是他先祖所能想望的,是以此
番療傷內力雖耗損泰半,體內仍有二三成內力、經司徒明月一補,片刻問已恢復了六七成,
他不欲多耗司徒明月內力,遂停功站起,只是他此番心智耗損過大,一時仍呈疲態,非復先
前的奕奕風采。
  百劫驚喜道:「羽兒,你當真內力未失?」段子羽微笑不語,一指伸出,指力破空而
出,將窗外一株鮮花打折,笑道:「若有賊子來犯,弟子管教他有來無回。」
  峨嵋派人此際才歡聲雷動,無不驚喜逾恆,峨嵋人人負傷在身,段子羽倘若內力失去,
兩派於江湖樹敵頗多,宵小之輩聞風而來,著實可慮,見段子羽仍神威以凜,個個心中篤
定。
  十餘日過去,段子羽閒下無事,便持卷經書誦讀。
  司徒明月在旁笑道:「邊殺人邊讀佛經,這等修練法恐怕無功。」
  段子羽笑道:「家先祖無不崇信佛教,佛教乃大理國教,先祖中十餘位皇帝,倒有七人
避位為僧,宗室弟子更是多多。」
  司徒明月唬了一跳,夾手奪過佛經,摜在一旁,道:「你看什麼都行,實在閒得慌,看
看春宮圖也不為過,可別看這東西著了魔,出家做和尚。」
  段子羽見她霎時間臉兒都嚇黃了,不覺好笑,伸手攬住她纖腰道:一你放心,刀按脖子
我也不會出家。待讓我看看你這活色活香的春宮。「司徒明月嬌羞掙嗔道:「作死嗎,佛菩
薩前也好亂動手腳的?」
  屋子羽笑道:「這會你不信起來了,你可別出家作尼姑,否則我非將世上姑庵全拆了不
可,」司徒明月黠然一笑道:「那我就作道姑,倒看你能拆多少廟庵宮觀。」
  段子羽見她風致嫣然,媚生百態,桃花腮上嬌暈欲流,心中愛極「一把抱過,置諸膝膝
上,兩人情話隅隅,魂授色與,猶勝於顛倒衣裳、忽聽外面步聲雜亂,似又有事發生,二人
忙出外觀瞧,卻見有弟子向百劫稟道:「師傅,山下又有大批人湧上來。」
  眾人無不驚愕,均想,莫非天師教心有不甘,捲土重來?
  百劫按劍喝道:「慌什麼,列陣以待。」
  立時弟子們每四人一組,井然有序,只待強敵來到,便以四象陣應付。
  半山腰處一人高聲喝道:「大光明教張無忌拜山,敬請賜見。」
  眾人臉上無不變色,若是天師教去而復回,有段子羽在,尚且能使之不戰而退,不料魔
教大舉來犯,峨嵋弟子雖均傷勢痊可,卻只餘五十餘人,焉是魔教的對手,是以段子羽也不
禁心驚,只要戰端一起,峨嵋怕有覆滅之虞。
  百劫提氣高聲道:「張教主請,恕貧尼不能過迎。,,片刻間,從石砌山階上走上幾
人,為首一人正是張無忌,並肩而行的卻是一名三十許美貌女子,身後韋一笑、殷野王、五
散人、江南掌旗使唐洋,那女子後面跟隨六位高顴碧目的番人。百餘名教眾俱在周圍環布,
似作警戒,、張無忌拱手一禮道:「久仰師太清譽,今日識荊,實是幸甚。」
  百劫合什道:「張教主前輩高人,威加四海,貧尼得睹風範,福緣不淺。」她嘴上客
氣,臉上卻淡漠得無絲毫表情,心中亦不禁慄慄生危。
  段子羽躬道:「大姐姐,好久不見,如何到這兒來了?」
  那女子正是小昭,波斯總教教主,小昭一見他,笑道:「小弟弟,你入了峨嵋派了?」
  張無忌愕然,見二人姐弟相稱,熟絡無加,直感匪夷所思。
  智慧寶樹王道:「張教主,你師弟怎麼也在這裡?」
  除五散人和唐洋外,餘人無不詫異,不解段子羽何以又成了張無忌的師弟。
  張無忌苦笑道:「你誤會了,這是華山派掌門段子羽段少俠,張某可沒福氣作他師
兄。」
  小昭皺眉道:「你殺人這麼凶,姐姐可不歡喜,范右使和吳旗使都是好人,你幹什麼這
麼對他們?」
  段子羽啼笑皆非,心道你們是一路人,他們自然好了,但見她真如大姐姐疼愛小弟弟
般,似乎小弟弟做錯了事,便為之心憂,又不忍深責,心下感動不已,笑道:「大姐姐不喜
歡,我以後少殺人就是。」
  小昭雯顏道:「這才是好弟弟,聽話些,姐姐疼你。」
  韋一笑和殷野王氣得頭頂冒煙,暗道:「這小姑娘做了總教教主,還這麼不懂事,讓這
小魔王少殺人豈是你一句話的事?」這二人均敗在段子羽手下,不覺尷尬,轉過臉去,大生
悶氣。
  張無忌待他二人敘完姐弟情誼,雖仍不明細故,仍拱手一禮道:「段掌門在此更好,我
本來遣人去華山請駕,不想在此巧會,倒是意外之幸了。」
  段子羽躬身一拜道:「那日少林寺中承蒙張教主指點迷津,晚生方報得家仇國恥,大恩
不敢言謝,日後當有還報。」
  此事江湖上沸沸揚揚,傳播殆遍,張無忌自然得知詳情。汝陽王世子王保保乃他妻兄,
雖屬對頭,但聽到他的死訊,亦不禁悵憫久之,淡淡道:「一言之微,何足掛齒,段少俠言
重了。」
  敵友不明,百劫師太只在萬安寺的庭院中招待這些客人,設座奉茶,卻也不失禮數,峨
嵋派人兀自不解段子羽和小昭是什麼關係,司徒明月卻大是吃醋,不知他倆姐弟關係深到什
麼程度,心中也感匪夷所思。
  大家坐地,韋一笑冷笑道:「司徒姑娘,現今有了靠山,連故人也不認了?」
  司徒明月登時面紅過耳,她不虞明教中人奄至,待得朝了相,若是故意迴避,未免太著
形跡,硬著頭皮坐在那。
  聽韋一笑諷刺,一時為之語塞。
  段子羽森然道:「韋法王,你若要逞威風,盡可衝著段某來,劃出道來,陪你玩幾
手。」作勢欲起。
  小昭莫名其妙道:「說得好好的,怎麼又要打架?」張無忌將楊遭欲立司徒明月為聖教
主,卻被段子羽娶了去,略略說了一遍。,小昭聽完,恨恨道:「楊左使忒煞多事,這東西
害人最甚,怎麼好的不學,偏學這害人的東西。」她畢生以不能與張無忌長相愛守為大憾,
實覺做這勞什子聖教主遠不如給張無忌做丫環快活,言下忿忿。又道:「公子,這規矩廢掉
也罷,司徒姑娘和小弟弟郎才女貌,神仙美眷似的。韋法王,你莫欺負司徒姑娘。」
  韋一笑雖有張無忌在旁,心下著實忌憚段子羽的六脈神劍,順勢道:「遵教主法旨。」
心頭恨怒井迸,卻也徒呼負負。
  百劫笑道:「張教主並這許多高人光降敝派,不知有何賜教?」
  張無忌道:「不敢當,張某約了少林、武當、崆峒、丐幫各路英雄,特入蜀借貴地商議
一件大事,未得奏請,擅自作主,還望師太見諒。」
  他話音剛落,武當四俠已聯袂而至,接著少林圓覺、空智攜同三十六名羅漢堂弟子,丐
幫史紅石與幾位長老、崆峒虛舟與宗維俠、唐文亮、常敬之絡繹前至,不過前腳後腳而已,
當真是約齊了來的。
  百劫既感愕然,復又心中篤定,有這許多門派中人到此,峨嵋便無孤立之虞,只是不解
這些人何以肯赴張無忌之約,心下卻又深憂。
  張無忌與武當四俠相見,自都驚喜逾恆,楊不悔攜愛子殷融陽也隨同前來,張無忌跪拜
道:「六嬸安好。」楊不悔多年來心中不知想過多少次「無忌哥哥」,乍然相逢,珠淚籟籟
而落,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荏苒數年,殷融陽已卓爾成人,身材修長,狼腰虎背,面容酷肖楊不悔,俊秀溫文,張
無忌慨然道:「不想小師弟也已這般大了,武當後繼有人,差堪告慰。」
  武當四俠也無不這樣想,當年準擬將掌門之位傳與宋遠橋之子寧青書,不想宋青書為色
所迷,弒殺武當第七俠莫聲谷,而被俞連舟和張三豐清理門戶而斃。張無忌乃明教教主,除
他之外,七俠之後惟有殷融陽,武當掌門一職自非他莫屬。是以武當四俠傾力栽培,並不讓
他在江湖走動,以免惹出是非,此次張無忌飛柬邀各派至峨嵋議事,便帶殷融陽到會,見見
各派首腦,以為其接掌大位張本。
  睽違多年,張無忌與武當諸人自是有說不完的話,說到張三豐遁跡雲海,都不禁悵然良
久;史紅石和丐幫長老與段子羽相見,也都歡喜,詳問他斃殺王保保等人經過,直聽得矯舌
不下。
  丐幫執法長老道,「那八臂神劍方東白原為敝幫長老,當時有天下第一劍之美稱,不想
他晚來投靠韃子,為虎作悵,落得如此下場,真是自食惡果。」唏噓不止。
  眾人敘談良久,張無忌輕輕擊了幾掌,庭院登時肅靜下來,山風情勁,吹得眾人衣袂飄
飄。
  張無忌開口道:「張某此番驚動諸位俠駕,乃是欲與各門派英雄杯酒言歡,盡捐前嫌,
不知各位英雄意下如何?」
  他此次大集武林首腦於峨嵋,冀欲與各派當面議和,否則明教一入中原,先就與各派打
個落花流水,逞言共謀大業,推翻朱元璋了。武當四俠與他情誼篤厚,又均望重武林,本來
武當四俠登高一呼,天下英雄無不聞風聽命,此議即成。不期華山出個段子羽,武功之高固
不待言,人又孤傲不馴,與明教的梁子結得最深,單只華山一派固不足數,但崑崙唯華山馬
首是瞻,峨嵋百劫自段子羽一出道,便盡力回護,甚至不惜與少林結仇,兩派同進同退,共
榮共辱之勢天下皆知,如此一來,議和能否成功倒關鍵在段子羽一人身上,武當四俠反無足
輕重了。可謂十年風水倒流轉,誰承望華山派能有左右武林命脈的實力。
  張無忌知道如到華山議和,待得到了華山頂上,恐怕也剩不了幾人,若在武當山主持此
事,又恐這幾派不給面子,拒不赴約,無奈便選定峨嵋山為集會地點,料得段子羽看在百劫
師太面上,必到會無疑,一番若思躊躇,大費周章。張無忌議和之語一出,各派均默而不
語,這十數年來,除武當外,各派無不與魔教打得七零八落,新仇舊恨,早已積聚成山,張
無忌德望雖高,卻也不能片言化解。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4

第二十二回 舉目天涯何惶惶

  張無忌道:「當年本教與各派梁子結的何嘗不深,但後來捐棄小嫌,共襄大舉,卒將蒙
右韃子逐回漠北,不想近些年來舊怨重啟,其間是非也非三言兩語能完,今日索性揭過,一
切皆從今日始,以前的是非恩怨且一笑置之。」
  武當四俠擊掌稱道,不想多年不見,張無忌口才見長,識見亦卓。武當與明教本就相處
安然,此次純係為張無忌捧場,是以率先響應。
  各派雖不熱烈,卻也暗下思忖,與明教對敵十數年,無不深知明教勢大,先前不過因其
內部不和,各自為政,尚且佔不到便宜,現今張無忌重攝明教,明教立時如鐵板一塊,便是
少林、丐幫也絕非其敵,張無忌仁俠君子,一言九鼎,倘能就此少一強敵,實屬上上大吉,
是以反應雖不如武當熱烈,面上也均有贊同之色,只是積年仇怨湧至心頭,一幕幕親友師長
傷折斃命的情景閃現腦海、心中百感交集,委實難決。
  子羽笑道:「張教主端的好利口,一言而將天下是非掩盡,倒似我中原各派無事生非,
不自量力,專與貴教過不去。而貴教胸襟博大,自不屑與我等小門小派計較,一併恕過,我
中原各派倒要感激不盡了。」
  殷野王聽他語帶譏諷,登時大怒,道:「本教與各派講和,卻不包括你在內,咱們的梁
子有得算的。」
  段子羽洋洋不睬道:「段某也無心與你們化解什麼,有什麼手段,使將出來便是。」
  韋一笑冷冷道:「殷老弟,人家早是天師教的乘龍快婿,又是朱元璋的紅人,刻刻以滅
我教為念,當然不會與我們談什麼和了。」他幾句話便將段子羽與天師教捆在一處,天師教
近幾月來傾力掃蕩江湖,各大門派無不慄慄自危,以天師教為心腹大敵,段子羽與天師教的
關係舉世皆知,除百劫、史紅石外,無不對之橫加猜疑,大具戒心。韋一笑此言正中肯繁,
端的惡毒無比。
  段子羽自知此事難以剖明,也不屑置辯,百劫笑道:「韋法王只說出一端,司徒姑娘乃
貴教左使愛徒,貴教與華山豈非也是親家?」
  韋一笑登時為之語塞,張無忌本為息事寧人而來,接口道:「師太所言極是,本教與華
山乃秦晉之好,些微過節自是不難消解。而今天師教崛起江湖,助朱元璋那賊子作惡,對武
林各派蠶食鯨吞,大有統一武林之野心,武林各派豈可坐視,更應聯手禦敵,消大禍於初萌
中。」
  宋遠橋笑道:「無忌此言是極,咱們江湖中人雖不涉足國家大事,但天師教蓄謀已久,
其心昭昭若揭,必欲除盡中原武林各派而後快,我等豈可坐視其大,令其逐一破滅,束手而
為臣虜。」
  宋遠橋一席話令各派驚然動容,均知他所言鑿鑿,無一字之虛。少林圓覺合什道:「善
哉,宋大俠之言深合貧僧之心,少林願追隨武當之後,張教主只消約束屬下,不向敝派啟
鬥,敝幫絕不多生事端。」
  崆峒三老當日在三清觀吃足了張宇初兄妹的苦頭,至今思之,猶心悸不已、崆峒派自是
大表贊同。百劫和史紅石沉吟片刻,均思不如與天師教公然對敵,免得段子羽夾在中間難以
作人,遂表態贊同。
  張無忌大喜,不料峨嵋與丐幫也加響應,笑道:「段少俠,華山一派意向如何?」段子
羽笑道:「晚生小子,自不配與前輩諸俠共議盛舉,我獨來獨往慣了,卻也絕不能坐視有人
荼毒武林,華山恭屬俠義道,自不會因晚生一人而有違江湖道義。」
  眾人齊聲喝彩,張無忌更是喜慰不勝,笑道:「段少俠有此胸襟,實是難得,本教與華
山梁子一筆勾過,再也休提。」明教先後兩位掌旗使死在段子之手,范遙一身精湛武功盡數
廢在他掌下,死在他手上的教眾更是難以計數,仇怨之深實屬罕有,張無忌片言揭過,可謂
豁達之至了,韋一笑、殷野王、唐洋等均忿忿不平,卻也不敢違拗教主之命。
  段子羽黯然道:「張教主,一人作事一人當,晚生執掌華山門戶前的宿怨自可一筆勾消,
晚生與貴教所結子至深,卻只是晚生一人之事,與華山派無涉,張教主盛意,晚生實難領
受,誰欲找場子,算過節,沖段某一人而來,無論勝敗生死,均是晚生個人之事,以免有傷
華山與貴教的情面。」
  眾人聽他語音淒愴,大有蕭索不勝之意,語中含義更是怪異,一時均不明何故,直感匪
夷所思。只有司徒明月測知其意,既不禁扼腕歎息,又是歡喜。
  段子羽見眾人茫然之態,笑道:「段某本無德無能,才智武功淺薄之至,當日蒙兩位師
叔錯愛,推至掌門之位,實是才小擔重,常有不勝負荷之感。每日戰戰兢兢,承蒙各派前輩厚
愛照拂,總算華山派沒毀在我手中。現今段某身處嫌疑之地,心跡實難剖白,終不能因段某
一人而令華山俠義之名蒙塵,是以段某回派後,即向兩位師叔辭去掌門之位,從此孤家寡
人,浪跡江湖,諸位前輩的盛舉恕段某不能追隨了。」
  言畢,拂油而起,逕回內堂去了。
  眾人無不愕然,他小小年紀在險惡江湖中闖出極渲赫的萬兒,直將天下英雄壓倒,大有
一日中天,惟我獨尊之勢。不虞他為表明心跡,要急流勇退,一時都震怔得作聲不得。情知
他言出必踐,當著群雄之面說出,更是要銳意如此了。均扼腕惋惜,卻也明白他何以將華山
派與自己劃礙涇渭分明的語意了。韋一笑和殷野工也不禁為之唏噓不止。
  議和聯手之事既定,復又鬧出段子羽欲辭華山掌山之事,眾人均覺他此舉實為時勢所逼,
不免個個懷疚在心,人人了無心緒,紛紛作辭下山。
  司徒明月早已隨段子羽入堂中,見他寧走自如,也不強勸。百劫等送客回來,見他神色
依舊,復又愕然,想出語功慰,又均感難以措辭。
  段子羽笑道:「師太,此事弟子久已醞釀在心,絕非一時激憤而發,適才不過恰逢其
時,一者剖明心跡,二音解眾人之疑,庶使華山清譽不致因我而受損。」
  百劫浩歎一聲,知他言出如箭,再難挽回的,淨思笑道:「小師叔,你不作華山掌門
了,到我們峨嵋派來吧。」
  百劫啐道:「瞎說八道,你師叔到咱們派裡作什麼?」段子羽笑道:「弟子當年求入峨
嵋派而不得,做做峨嵋弟子倒可了卻夙願,只是現今卻是欲做而不能了。」
  眾人歎息一番,見他言笑自若,語氣中卻不免有蕭零之意,既無法啟齒勸慰,只得各自
散去。
  段子羽過了兩天,便辭別下山,峨嵋眾人依依不捨,直送出五十里外,方灑淚而別。
  段子羽一路上神色黯然,言語甚少。他雖毅然決斷,但與派中兄弟相聚多年,一朝割
捨,自不免拂郁難宣,司徒明月窺知其意,情知難以勸解,只待時日一久,自然心境得安,
一路上撿些趣事樂聞說與他聽,略開其懷。
  兩人依原路而返,景物依舊,心境已非,睹物更傷情懷。
  司徒明月再也忍不往,伏在他肩上哭泣起來,道:「都是因為我,你才不願與明教為
敵,又因為真姐姐,不肯對付天師教,這才被迫辭掉掌門,毀了你在武林的前程。」
  段子羽攬住她豐腴渾圓的肩膀,笑道:「有你和真兒,天下我都捨得,遑論一區區掌
門。唐明皇寵溺楊貴妃而失國,為後世所譏,我卻讚他是情中一聖。你美如楊貴妃,可愧我無
明皇之命,這掌門早晚要失的,莫不如早些拱手讓出,也博個禪讓好名。」
  司徒明月聽他讚自己如楊貴妃之美,嬌羞不勝,心中卻大感受用,聽他語意摯愛,益發
感動,伏在他懷中不肯起。
  兩人共乘一騎,另一馬緊緊並行。路上雖不乏行人。但見二人如此氣度,均避而遠行,
不敢上前招惹。
  忽聽一人道:「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親熱,不怕我吃醋嗎?」
  二人一怔,再也想不到頂頭會碰到張宇真和張宇清,二人忙分開,段子羽下馬道:「真
兒,你怎麼來了。」
  張宇真嬌笑道:「實在對不住,我來的忒不是時候,俗話道:不知者不罪,您二位大人
大量,多多海涵。」
  張宇清笑道:「好了,妹子,別這麼不依不饒的。」又對段子羽道:「羽弟,你在峨嵋
逐走程師兄,他們飛鴿傳報總壇,妹子生怕你與他們廝殺起來,非來找你不可,我也只好作
一番護花使者了。」
  段於羽皺眉道:「當日我和大哥說過的,讓他別找峨嵋晦氣,怎麼反而下起毒手來
了?」
  張宇清苦笑道:「這是皇上暗自安排的,大哥和我也是過後方知,欲追回已然不及,還
幸好你攔住了。」
  張宇真插口道:「羽哥,這兩天江湖傳言,你為了我要辭掉華山掌門,可是真的?」
  段子羽笑道:「我早有此想,卻與真妹無關。」張宇真道:「別謙光,我可是領足了
情。這兩日江湖中人無不歎息,說好好的一個少年英俠,單為戀天師教的小妖女,生生毀了
自己。我這幾日連大氣都不敢喘,惟恐大家得知我就是那小妖女,每人吐口沫也得把我淹
死。」她雖半是說笑,一雙妙目中深情款款,知段子羽對她情深至斯大是感動。
  段子羽苦笑不語,張宇清道:「羽弟,你當真要辭去掌門?」段子羽默然點頭。
  張宇清歎息數聲,道:「其實不做華山掌門也沒什麼,憑你的才智武功,什麼大事做不
來,區區一派掌門不足數。」
  段子羽驀感愴然,憤憤道:「有你們天師教在,武林哪有我立足之地。」
  張宇清聽他激憤之至,一時語結,段子羽浩歎道:「我對這掌門之位實不看重,得失等
閒耳。我只是弄不懂,天師教貴盛至極,如日中天,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縱然一統武林而
為至尊,又能怎樣?」
  張宇清苦笑道:「兄弟,我大哥是教主,這事你問他和皇上好了,我只是護送妹子,余
事一概不知。」
  張宇真笑道:「羽哥,這些煩事理他作甚,你不做掌門最好,咱們在玄湖島上蓋一府
邸,和史青妹子,司徒妹子一塊過活,豈不是好。」
  段子羽冷然道:「南京我是不去的,更不會受朱元璋的恩惠,華山下院乃我從蒙元餘孽
手中奪得,也算我打的江山,我就在那裡住下。」
  三人見他意態蕭索,激憤拂郁,都又是心疼,又是心畏。張宇清愧疚殊深,但教中大權
乃其兄一手把持,他不過襄理些雜務而已。祝且掃蕩江湖,既可報朱元璋殊遇之德,復振天
師教聲威,兄弟二人也是一般無二。
  四人乘馬來至市鎮,酒樓上宴陳海陸,眾人歡飲,段子羽於心緒低落時得見張宇真,心
中欣悅,過一段時間便興致高昂起來。
  飲至半酣,段子羽笑道:「二哥,請你回去對大哥說,我雖不任掌門了,請他手下留些
情面,要不然真弄到咱們兄弟兵刃相見的地步,可就慘了。」
  張宇清笑道:「兄弟寬憫,華山派皇上降旨褒獎,絕無人敢動,我大哥已傳下令旨,今
後遇到百劫師大,能避則避,避不開便逃,不可與之爭鋒。」
  忽聽樓下喧嚷騰沸,似是許多人爭執什麼,聽得一聲如銅鐘的人大聲道:「直娘賊,敢
辱我們葛氏五雄的恩公,不怕割舌頭嗎?」另一細聲細氣的聲音道:「大哥,你這不是廢
話,他若怕割舌頭還會說嗎?當然是不怕了。」又一個嘶啞嗓音道:「大哥,二哥,光說有
什麼用?先割他舌頭,看他倒是怕不怕,不就結了。」
  段子羽大奇,走至樓梯口一看,不是葛氏五雄是哪個,正個個執手叉腰,橫眉怒目地圍
著一個矮小瘦削的人爭論。
  老四葛無難道:「你們都說的不對,若是一刀將他舌頭割下來,他說不出話,又怎知道
他怕是不怕?」
  老五葛無苦笑道:「這簡單,讓他點頭搖頭便是,點頭是怕,搖頭是不怕,爹娘打小時
就誇我最聰明,這下你們服了吧。」
  張宇清也識得這幾個活寶,笑道:「這五個渾東西要有苦頭吃了,那矮子乃涼州大豪
『閃電手』秦繼祖,據說還是北宋梁山好漢霹靂火秦明的子孫,有家譜可稽查的。」
  段子羽聽葛無憂話中,似是這秦繼祖言語辱及自己,葛氏五雄才大打不平。留神一看,
這矮子目光陰鴛,端坐椅上氣勢凝重,既然有「閃電子」這美號,當必是武功不弱了。
  秦繼祖不動聲色,對五兄弟的雄辯置若罔聞,待得他們議論一停,身子忽如陀螺般旋
起,砰砰砰連發五掌,打得五人身子一顫,大聲叫痛,卻又動彈不得。
  原來這五掌乃是混元掌,掌一著體,內力便封住穴道,葛氏五雄才沒被打飛出去,秦繼
祖冷冷道:「看誰割誰的舌頭。」取出一柄短匕,對葛無苦道:「你最聰明,就先割你
的。」
  葛無苦駭然道:「老兄,我是說著玩的,我最怕割舌頭,你不試也罷。」
  秦繼祖道:「若不看你們渾頭渾腦的,一個個把你們舌頭割下來,你們都承認爺爺適才
的話有理,再磕上三個頭,。爺爺就放你們去。」
  葛無憂搖頭道:「你割了我的舌頭吧,你說我們恩公與天師教小妖女戀姦情熱,難以自
拔,自甘下流,這話是大大的狗屁,我們兄弟腦袋不要,也要罵你放屁。」
  段子羽這才明白幾人何以大起爭執,酒氣一湧,臉現紫色,張宇真氣白了臉,恨恨道:
「該死的孽障。」
  秦繼祖不意這五人駭懼無已,卻甚硬朗,心頭火起,一把捏開葛無憂嘴巴,當真要割他
舌頭。右手短匕甫舉,驀感手中一空,刀已不知去向: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他號稱「閃電
手」自以出手迅捷而得名,不意不黨中刀竟人被奪去。
  段子羽一掠而至,輕輕將短匕奪過,回手砰砰砰五掌把葛氏打飛起來,個個安然坐在椅
上,所中之掌已然化解無餘。
  秦繼祖凜然道:「尊駕何人,伸手架這梁子?」他見段子羽這五掌比自己不知高明多少
倍,而力道之拿捏更令人歎服,不禁心下惴惴,葛氏五雄齊聲歡叫道:「恩公,是您老人
家。」葛無苦搶著道:「恩公,這混蛋罵您老人家……」葛無難一把掩住他口道:一這話重
復不得,讓恩公自己間他吧。「秦繼祖駭然道:「閣下就是華山掌門段子羽?」段子羽把玩
著短匕,冷冷道:「以前是,不知你聽說過辣手段子羽沒有?」
  秦繼祖冷汗直流,作聲不得,他與葛氏五雄恰好坐在一桌,不期然談起鋒頭甚健的段子
羽,不免將聽來的話渲染幾成,不料葛氏五雄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更不料段子羽便在上
面。自知闖下潑天大禍,想起江湖中流傳的段子羽辣手之事,股慄不止,嘴唇微抖,說不出
話來。
  段子羽一手捏住他兩頰「地」穴,秦繼祖不由舌頭盡出,登時只感渾身綿軟,閃電手的
功夫不知哪裡去了,眼中駭極,兩個眼珠幾欲脫眶而出。
  段子羽倒不料他如此不濟,反轉刀背在他舌上輕斬一下,秦繼祖魂飛天外,過了半晌,
忽覺舌頭還在,兀自不信,翻轉攪動數十下,又把手摸摸,方知舌頭真的沒丟,一時倒詫異
莫名,匪夷所思,四下眺望,段子羽和葛氏五雄早已不見蹤影,一問夥計,方知自己呆立那
一個多時辰,那幾名客人早走了。回思前景,段子羽雖走,餘威仍自懾人,忙忙結完帳,回
家去了。自此,他終身不敢品談人之是非,倒成了一位篤誠君子。
  路上,張宇真氣猶不洩道:「羽哥,你怎麼饒了他,換作我,不把他舌頭割下來餵狗才
怪。我欲動手,你何以攔著。」
  段子羽遲然半晌,苦笑道:「現今江湖上說這話的沒一萬也有八千,這天下人悠悠之口
豈能一手掩住。況且細細一想,那話也沒錯,或許我真的與你戀姦情熱,自甘下流。」
  一行八人迤邐而至華山地界,段子羽先已派人傳書至華山,將辭去華山掌門,並令寧采
和接掌的理由細細書就。
  一路也不急於趕路,觀花玩水,又有二女相陪,殊是暢懷。
  二女每日戲弄葛氏五雄,更是諧趣橫生,笑聲不停。
  甫至華山腳下,華山二老早率寧采和,成楠等接著。乍然相逢,俱都無語。
  華山派人接到段子羽手書,俱驚詫莫名,直感匪夷所思。武當四俠路過華山腳下,將事
情述說一遍。華山二老登時怒火填膺,從張無忌罵起。直罵至少林、崆峒,連在場的武當四
俠也不免遭池魚之殃,武當四俠見不是頭,再待下去非與華山派火並一場不可,灰頭土臉溜
下華山。
  岳霖半晌道:「上山再詳談吧,總之掌門之令我們此次是萬萬不從的。」
  高思誠罵道:「直娘賊,兔崽子,少林、武當枉稱名門正派,居然和魔教同流合污,欺
負到華山頭上了,不看在上幾代的交情上,我早領人一把燒了少林寺。」
  段子羽擺擺手,率先登上華山,心中黯然至極。他雖早有退隱之意,卻也要待武林底
定,江湖太平之時方功成身退,現今速爾下此決斷,亦實是事勢所逼,不得不爾,殊非其本
衷。
  一派人至議事大廳坐定,岳霖歎道:「真是世事難料,早知有此事,我們兄弟前去,也
不會有此事。掌門苦衷我等心中俱悉,江湖中人講究恩怨分明,天師教縱然豪橫些,卻從未
動過華山的一草一木,魔教除了張無忌還算個好人外,哪個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華山派
與他們十數世仇恨,讓我們與他們聯手對付天師教,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張宇真拍手笑道:「岳師叔,您老這話再合情理不過了,還是您老見識高。」
  段子羽情知岳霖不過是為自己開脫,江湖中人雖極重恩怨,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
報,但最重的還是「俠義」二字。六大門派對抗魔教百餘年,單僅一派之勢遠非魔教之敵,
不過看在「俠義」二字上,相互援手,互為奧援,方得屹立不倒。華山派雖與天師教無過
節,又豈能坐視其鯨吞江湖,而自掃門前之雪,華山俠義之風豈不一掃殆盡。
  當下笑道:「師叔,當日蒙您二老抬愛,做這掌門之職,實已大異常軌,為武林所側
目。我德薄才淺,自知難以負此大任,權攝掌門之柄,亦不過權宜之計,絕無戀棧把持之
意。總算托賴歷代祖師英靈佑護,華山派沒折在我手裡,實屬萬幸。現今寧師兄德才兼備,
執掌門戶已拾然有餘,本派更可望在寧師兄手中弘揚光大,我此刻辭去掌門,正其時也。」
  寧采和惶恐站起,躬身道:「掌門,派有今日之氣象,全賴掌門領導有方、武功高強,
寧某與掌門名為兄弟,實有師徒之實,弟子們更無不感佩掌門大德,萬望掌門收回成命,本
派幸甚,武林幸甚。」
  成楠也起身道:「掌門,當日我無知無識言語中日犯掌門之威,掌門您大人大量,當不
會計較在心。」現今本派弟子無不仰賴掌門如父母,焉可一旦割捨,「岳霖擺手道:「毋須
我言,本派從無掌門辭位之說,現今也絕不可開此例,哉為執法長老,掌門此命我一人駁
回,明日便去思過崖面壁三年,以謝抗命之罪。」
  段子羽倒不承想派中人如此執著,堅不受命,以駁回成議。執法長老於派中威權甚重,
祖宗家法中便授權他可駁掌門之命,甚則廢除掌門,只是抗命須面壁謝過,廢除掌門卻要受
三刀六洞之苦,以防執法長老擅用威權。
  如此一來,段子羽便留任掌門,亦無可非議,武林各派中多有此規,岳霖只消強項抗
命,自己面壁三年,便可免去段子羽有言不踐的話頭,不至失信於天下英雄。
  段子羽眼望華山上下數百人渴切孺慕的神色,不禁感觸百端,自思與華山派並無恩德可
言,自己為各種事端浪跡江湖,在派中所居時日不久,不意大家對自己情深至斯,大是感
動,岳霖甘受三年風吹雨淋,臥雪蓋霜之苦,抗命駁議,於華山派門規亦合情理,他手書退
位之令居然失效。
  饒他平日計謀百出,應對無窮,此刻亦不禁彷徨失策。
  眾人見他沉吟躊躇,大費思量,都心下惴惴,盼他收回成命,留任掌門。
  段子羽望向張宇真,見她美目流盼,慧然生姿,計議遂決。說道:「兩位師叔,兩位師
兄,我雖在派中不久,大家想必知道我的為人,凡事非深思熟慮,絕不妄下斷議。辭位之事
我詳思久矣,自我出道以來,屢蒙大難,而得不死,家仇國仇又已雪恥淨盡,丸死餘生,頗
思安逸,近日又有家室之想,欲在華山別院定居,與心愛人共享天倫之樂。而於武林風波實
生厭倦,故欲息肩,而煩寧師兄代勞。」
  眾人無不愕然,不想他尋出這麼個借口來,岳霖道:「華山雖小,掌門即欲完婚,亦不
乏室字。縱然住在華山別院執掌門戶亦無不可,若嫌派中事務冗雜,寧師侄成師侄亦可分
勞,何必出此退位之下策?」
  段子羽毅然道:「我計議已決,絕無更改,各位若肯允諾,我便在山上交割掌門事宜,
各位若堅不肯允,我便逃至窮海荒漠之地,終生不履中土半步。」
  岳霖歎道:「這是何苦來哉,也罷,當日我們用強逼你做掌門,一之為甚,豈可再乎?
終不能強著你做掌門。只是你離派後須住在華山別院,不可遠走高飛,我們也可時時聚
首。」
  眾人見段子羽心意決絕,知難挽回,均不禁唏噓涕出,哽咽難語。
  即日,華山派大開香堂,在列位祖師靈位前,段子羽將掌門信物一一交割給寧采和,寧
采和跪拜受之,兩人又交相一拜。從此,段子羽便脫離華山門戶而重為江湖浪子。
  大家便於議事廳內痛飲一場,大家痛飲過後,段子羽便與張宇真、司徒明月與葛氏五雄
拜別華山,眾人直送至潼關,方痛哭而別。
  段子羽揮淚而出潼關,情知此後天涯茫茫,卻已無根基,傷懷之餘復又茫然百端,實不
知今後將如何。
  馳抵華山別院,老遠處便遙見莊內人影憧憧,莊門進進出出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幾人催動坐騎,疾趕一程,莊內早有人迎了出來,躬身道:「小姐,姑爺,小的給您請
安。」
  張字真大笑,原來是她的四名跟隨,又愕然道:「你們怎麼會在這兒?我沒吩咐你們跟
來,何以在這裡等著。,,那小奴道:「小的乃是隨少天師而來,給姑爺收拾莊子的。」
  張宇初忽然從莊裡走出來,一把抱住方欲施禮的段子羽,笑道:「兄弟,委屈你了。大
哥我也實有難言的苦衷,多多見諒。」又道:「兄弟,你看這匾額題得如何?倉促之間找不
到名家,我只好現醜了,不免要貽笑你這方家?」
  段子羽果見華山別院的牌子早已摘去,新換上「段府」的懸額,兩字拙勁雄渾,大具名
家氣象,題款是「張宇初敬撰。」兩字乃黃金嵌就,大有富貴之象。
  進得院裡,裡裡外外簇然一新,莊子本就侈麗,再加張宇初不借工本修築,儼然一個王
公府邸。
  張宇初道:「本來皇上要出銀子的,我想你不會喜歡,況且他又吝嗇,咱們也不缺這
個,便也不擔他的虛名。」
  段子羽對此點倒是欣然,見張宇初親自督造,以示賠禮,心下實不知是恨是感激,茫然
一片。
  當下僕婢幾十名出來見禮,大都是張宇真在府中的僕婢,被張宇初一古腦搬到這兒來,
大有長居久安之勢。
  晚飯後,段子羽與張宇初獨坐書旁,張宇初雖雄才大略,做事卻精細之至,段子羽在三
清觀密室內舊物也一併移來,擺置停當,段子羽慨歎一聲,實覺無話可說。
  良久,張宇初道:「兄弟,我知你恨我手段太毒,不過你飽讀史書,見識高超,我問你
一事,皇上提三尺劍龍興鳳陽,一統這萬里河山,事至今日,皇上的根基可以搖動傾覆
嗎?」
  段子羽不意他如此問,想了許久道:「朱元璋雖屠戳功臣大過,但他經國治天下的方策
確屬高明,現今人心思安,恐怕無人能搖動他的根基。」
  張宇初擊掌道:「著啊,難怪家君覺識兄弟之重,可笑那些朝中大老一聽張無忌復出,
魔教欲動,便惶惶不可終日,連皇上也寢食不安,儘是杞人之憂。皇上誅殺功臣,也無非是
因他們皆是魔教部屬,皇上雖九五之尊,在教中職權不高,是以先手除去,恐其為楊逍之輩
所用。這理國治天下最忌婦人之仁,當斷不斷,必遭其亂。」
  段子羽暗道:「那些功臣之死多半也是你出的餿主意,可歎後世不知,朱元璋枉受謗
名。」面上卻無表情。
  張宇初又道:「張無忌在武林中德望固高,卻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他現今竟欲以武林之
力推翻皇上,可笑其不自量力。現今朝中大老,統兵將領無一不是皇上心腹,魔教舊屬已清
除殆盡。張無忌若欲武林稱霸尚有幾分希望,圖造反不過是喪心病狂,卻要害苦了天下
人。」
  段子羽聳然道:「此話怎講?」
  張字初道:「魔教部屬散於各地的仍有十餘萬眾。倘若盎民興兵作亂,不過徒傷人命
耳,焉能成大氣,至若掀武林而為立足中原之計,卻無異於荼毒武林。我如不辣手摧之,坐
視其大,一旦他立足稍穩,便當圖謀興兵,到時又不免天下淆亂,生靈塗炭,不知要有多少
人喪命戰禍中,國家初具之元氣卞免又要耗損無餘,不知需多少年方能恢復過來,豈能因他
魔教內部之爭,而今天下人被禍。我此時手段雖毒些,亦是長治久安之計,長遠而計,殺一
人不啻活百人,雖擔殺人之名,卻是一件大功德。」
  段子羽又氣又笑,心道:「真是盜亦有道,辣手殺人反成了萬家活佛。」但細細思忖,
卻又覺得他所言極有道理,一時反駁不得,想了半天道:「武林各派在江湖中過活,並無造
反作亂之意,你又何必辣手摧去。」
  張宇初笑道:「魔教一入中原,各派如不為朝廷所用,便為魔教所用,焉能嚴守中立,
我不過是先下手為強,收服各派以使魔教無借力之處,在中原立足不住自會退回西域。待中
原底定,我便揮師西進,踏平大光明頂,犁庭掃穴,將此魔子一舉殲滅,永絕後患,亦可謂
武林之福。」
  段子羽雖覺他話語諸多牽強之處,卻也大義凜然,清除魔教,安定武林也是他心中之至
願。竟爾覺得張宇初所作所為亦不無道理,只是心中終難贊同,但終究應怎樣,卻也非他之
才智所能想出了。
  張字初笑道:「你且在此閒些時,待中原底定,西伐魔教時,還要多多多仰仗你。」
  段子羽道:「討伐魔教,義不容辭,只是大哥對武林各派也要留有餘地,切莫太過辣
手,這些門派畢竟無辜。張字初道:「我會去辦。兄弟,還有件事可是不能再緩了。」
  段子羽一怔,不明何事,張宇初道:「你這三位夫人到何時才娶過門哪?可別有讓人笑
話的事。」
  段子羽登時面紅,愧道:「小弟荒唐。」張宇初大笑道:「少年風流,亦屬韻事,只是
此事也該有個了結,丐幫的降龍十八掌也不是好挨的。」
  段子羽大是尷尬。復又想到竟有五個美貌如花的女子跟定了自己,不知怎樣安排才好?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5

第二十三回 九陰九陽爭高強

  張宇初道:「兄弟,史姑娘乃丐幫的小公主,司徒姑娘原也是大有身份的人,肯叛師叛
教事你,咱們也不能薄待了人家。你此番就三妻並娶,三妻並立,不分正側,也免得別人說
我們天師教仗勢欺人。」
  這番話正說到段子羽心坎裡,若讓史青和司徒明月作側室,實也太委屈了些。
  翌日一早,張宇初率人離開,不知又去對付哪家哪派了。段子羽送走他後,便與張宇真
攜手巡視起新莊園來。張宇真的四名貼身跟隨便充作門房,僕婢百餘人習練有素,不待吩
咐,早將諸事料理得井井有條。
  巡視一過,段子羽暗吃一驚,不意張字初這麼短的時間內不但增築了許多建築,而且將
這莊子完全按九宮八卦的方位設計而成,猶奇在若不窺完全莊,又精通五行陰陽之道,斷難
以看出來。「聽雨軒」、「賞梅閣」、「琴棋小築」、「玩荷亭,,等名固然風雅,四周景
致嫣然,亦助人雅興,但每處無不處於要衝,暗含殺機,每處皆有幾名僕役照管。段子羽看
後笑道:「真兒,我在你們府中也住了些日子,倒沒發現,你們府中是否連切菜的廚子,掃
地的雜役也都身負武功?」
  張宇真大有得色道:「雖不中亦不遠矣,不想倒被你看出來了,只是他們那點莊稼把
式,可難入段大俠的法眼。」
  段子羽沉吟須臾,苦笑道:「我本想避開一切,獨自清靜些,這不又入了你們天師教
了。」
  張宇真橫了他一眼,嗔道:「我就知道你會想這個,這些都是一直跟著我的人,我嫁過
來,他們自然也到這兒來。」
  說著隨口喚道:「阿喜。」
  一名粗手大腳,體健如牛的僕役聞聲忙急趨至前,躬身道:「聽候姑爺、小姐吩咐。」
  張宇真道:「阿喜,我大哥叫你們來時,有什麼話沒有?」
  阿喜恭聲道:「稟小姐,少天師法旨,已將小人等逐出天師教,只奉命於姑爺、小姐,
從此便是段府的僕奴。」
  張宇真隨手揮去,笑道:「怎麼樣?不會有人說你貪慕天師府的權貴,這裡也絕無天師
教的人。」
  段子羽苦笑而已,他出道以來所結樑子甚多,現今又為天師教少天師的妹婿,天師教大
舉掃蕩武林,自己已成武林眾矢之地,欲得安逸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而張宇初在莊內遍佈
好手,隱含九宮八卦的佈局,用意也無非在此。
  華山派人剛走,門房的趙開手捧貼子疾趨至前道:「主人,少林寺的幾個和尚來拜莊,
見是不見?」
  段子羽心道:「找場子的來了,少林寺訊息倒靈得很。」
  苦笑道:「人家是武林領袖,拜莊就是給你面子,沒一路打進來就不錯了,還不快
清。」趙開恭聲道:「主人若不想見,小人等將他們打發走便是。」
  段子羽凝神看了他有頃,道:「請。」
  圓覺、圓慧、圓音率三十六名羅漢僧魚貫而入,段子羽迎上前道:「幾位大師佛駕光
監,有失遠迎。」
  圓覺合什道:「段大俠,無事不敢擅造貴府,貧僧等來,乃是向段大俠結個善緣。」
  段子羽一怔,少林寺田地千頃,衣食豐足,從無化緣之舉,不知他語意何在,直感匪夷
所思,一時沉吟不語。
  圓覺續道:「有幾位殺害本寺僧人的魔頭,據查知藏匿貴府之中,段大俠俠義為懷,料
來不會庇護這等兇徒吧。」
  段子羽笑道,「不知大師所指是哪個?」
  羅漢堂首座圓音喝道:「便是前魔教地字門門主司徒明月。」
  司徒明月和張宇真早已聞訊而至,司徒明月笑道:「喂,大和尚,你怕是弄錯了,我殺
的乃是山西『碧雲寺』的和尚,和你們少林寺有什麼相干?」
  圓覺合什道:「碧雲寺乃本寺分寺,寺內僧人也隸屬本寺。女施主一手殺了二十幾名僧
人,總該還出個公道吧。」
  他手一揮,三十六名羅漢僧登即步履飄動,欲佈陣圍住三人。
  張宇真大怒,一拍手,隨待在旁的四名門房趙開、卜仁、竹黃、錢宇四人分頭迎上,每
人立時咬住四名羅漢僧,廝鬥起來。
  段子羽早知這四人武功不俗,此際亦欲一看高低,也不喝止。
  趙開一拳擊出,反身一記肘槌撞向一僧,右腳一掃,一鏟,又逼退二僧,這四式如流雲
行水,一氣呵成,雖未傷到一人,卻將四僧鬧得手忙腳亂,躲避不迭。
  卜仁單刀霍霍,使的全是進手招式,刀刀狠辣剛猛,展、抹、鈞、剁、纏、絞諸般刀法
卻又無不法度謹嚴,大具名家風範。
  竹黃一條竹節鋼鞭使開來竟爾全無聲響,或靈勁如蛇,或筆直似槍,遠攻近打,罔不如
意。錢字使一條流星月錘,兩個西瓜大的錘頭在空中呼呼飛舞,聲勢駭人。
  這四人雖只咬住十六名羅漢僧,但竹黃和錢字的長兵刃使得風雨不透,如同一面牆般,
將三十六名羅漢僧盡數攔在外圍,四人每人以少敵多,兀自攻多守少。
  圓慧愕然道:「江西四虎?怎的到這裡作起門房來了?」
  段子羽也不知這四人何等來歷,略略寬心,聽圓意喝出「江西四虎」,也不知是什麼來
路。
  張宇真格格笑道:「什麼『四虎,,四條貓都不如,阿喜,你再讓這和尚品鑒一下,是
什麼虎還是什麼豹?」阿喜應聲走到圓慧面前道:「主人有令,請和尚品鑒。」
  圓慧見他粗手粗腳,渾身筋肉虯結,似乎體內精力無窮,以他達摩堂首座的身份實不屑
與人家的僕人過招,但「江西四虎」昔年在江西橫行無忌,無論黑、白、綠林道均不買帳,
專作黑吃黑的買賣,名頭較之他當年猶響亮,不意竟爾屈居僕傭,這阿喜敢出來叫陣,料來
也非庸輩。
  當下不敢怠饅,一掌拍出,喝道:「接招。」不料阿喜不躲不閃,一掌擊實他胸膛,阿
喜身子略搖了搖,旋即仍如根木樁子釘在那裡。
  圓慧訝然道:「緣何不還招?」
  阿喜苦喪著臉道:「主人只令我讓你品鑒,沒讓我還招。」
  圓慧氣沖牛斗,冷然道:「尊駕是沒將少林武功入在眼裡,再接一掌。」登即全身動
勁,骨骼咯咯作響,意欲發出七十二項絕技中的「須彌山掌。」
  段子羽瞥眼一看,趙開等四人與三十六名羅漢僧混戰一處,四人喝聲連連,口中猶喝叫
著什麼,大概是四人聯手的暗語,仍是不勝不敗之局,心中不禁噴噴稱奇。見圓慧運勁聲
響,不禁為阿喜擔憂,向張宇真看了一眼。
  張宇真渾不在意,笑道:「阿喜,那和尚要發須彌山掌,聽說是少林七十二項絕技,你
擋得了擋不了?」
  阿喜恭聲道:「小姐,若是空智者和尚發這掌,小人挨不了十掌八掌,這和尚初學乍
練,也就能有二成功夫,小人還挺得注。」
  圓慧一聽,又驚又怒,驚的是這須彌山掌少林寺中也少有人練成,他乃空智之徒,故爾
習成,不意這主奴二人一眼便瞧出,阿喜競爾從他動功中看出他功力程度,釐毫不爽,端的
匪夷所思。又聽他藐視本寺絕技,憤怒至極。一掌拍出,意欲將之斃於掌下。
  阿喜胸脯一挺,一聲悶響。結結實實擊上,阿喜身如陀螺般原地急旋幾十圈,嘎然而
止,又如樁子定在那裡,竟爾夷然無損;張宇真道:「和尚,你還要多久才能品鑒出來?」
  圓慧怒火中燒,還欲再打,圓覺攔住他道:「不用試了,燕京金鐘門的高手在此,段大
俠府上真是藏龍臥虎之地。」
  燕京金鐘門專習「金鐘罩」「鐵布衫」一類橫練功夫,不單內練一口氣,還每日以布
袋、沙袋、木棍、鐵棍逐個層次捶打全身,練的鋼筋鐵骨,這挨打的本領可謂是天下第一。
是以圓覺見他挨了記須彌山掌,猶夷然無事,便知必是此門高手無疑。
  圓慧乃達摩堂首座,一身藝業精湛不凡,如與阿喜對敵,自然能贏他,但人家只挨打不
還手,圓慧兩掌無功,便無法繼續打下去,出手打一不還手的人已然大失身份,又豈能接二
連三,如同賴皮。但如此一來,圓慧已然作負,無法再出手了。
  張宇真笑道:「阿喜,和尚不打了,你也回去吧。」阿喜應偌,面色恭謹地走開。
  段子羽冷冷道:「方丈大師,你若不下令羅漢僧退下,小可要得罪了。」
  少林三十六僧平日習練精熟,只是一上手被這四人攪得布不成陣法,時候一久,便將四
人隔作兩處,十八人的小羅漢陣各圍住兩人,灰袍飄飄,禪杖,戒刀呼呼風響,趙開等四人
已有不支之象。段子羽見情勢危殆,故爾出語。
  圓覺只知段子羽退居華山別院,只道他與司徒明月幾人住在莊內,不意莊內有恁多高
手,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早知如此,應帶一百零八人的大羅漢陣來。焉能在他一言威喝之
下,示弱收陣,淡淡道:「貧僧領教段大俠高招。」
  段子羽向張宇真道:「叫人破了羅漢陣。」一指點出,使出家學一陽指來。
  圓覺忽爾面帶微笑,兩指一捻,一縷罡風蕩出,登時將段子羽的一陽指力抵消。
  段子羽訝異道:「拈花指?恭喜大師練成這等不世神功。」他口中說著,腳下飄飄,一
陽指連連施出。他自給淨思療傷後,對家傳一陽指領悟益深,有圓覺這等對手,自不放過練
招的良機。他知莊內異人頗多,並不為趙開四人擔憂。
  圓覺靜若山嶽,拈花指法展開,與一陽指鬥了個旗鼓相當。圓覺面上靄然,心下卻駭
異,此番乃有備而來,俗以新習成的拈花指擊敗段子羽,不料只與他一陽指相當,聽說段子
羽還有六脈神劍,威力強逾一陽指數倍,自己料敵有誤,不單尋仇不成,恐怕還要難以全身
而退。
  張宇真叫道:「柴叔,您老快出來,這群和尚在莊裡鬧事。」
  柴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從裡面走出一位彎腰駝背的老者,口中咳嗽連聲,直令人擔憂他
隨時會一口氣上不來,就此壽終正寢。他手中捧著一截圓木,耷拉下來的眼皮一翻,喃喃
道:「這些不長毛的沒幾個好東西。」說著右手並指如刃,向圓木上削去,但見一片片木片
既薄且勻,如雪花般向三十六名羅漢僧打去。
  一名羅漢僧聽背後風聲颯然,忙揮戒刀析去,他聽風辨器之術頗佳,一刀正祈在木片中
間,將之剖成兩片;不料削斷後的木片餘勁不衰,直嵌他後背,痛叫一聲栽倒於地。
  其餘僧人也紛紛擊打木片,霎時間已有數人身中木片倒地,雖是薄薄的木片,直與利刃
無異。羅漢僧登時大亂,趙開四人乘機反撲,片刻間又擊傷幾人。
  圓音一見,一挺手中禪杖迎上,使開「達摩杖法」擊打木片,但老者運掌如風,木片多
如雪花,勁似強彎,圓音雖擊打開大半,仍有不少打向羅漢憎,喀刺,呀喲之聲不斷。
  張宇真拍手笑道:「柴叔,您者真是老而益壯,雄風不減當年。」
  柴叔笑道:「小姐,你柴叔老了,退回幾十年,憑這幾個不長眼的和尚也敢在你柴叔面
前撒野。」他手上絲毫不停,一段圓木堪堪削完,瘦得皮包骨的手一伸便將圓音的禪杖抓
住。
  圓音杖法正使到精妙處,不虞這老兒從杖影中舉重若輕地將禪杖抓住,駭得如遇鬼魅,
忙動力反奪。柴叔在杖端一用力,喝道:「去吧。」兩股大力並作一處,圓音肥大的身軀立
時如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直落莊外。
  段子羽雖在急斗中,仍不禁大喝道:「好!」這手劈木成片,作暗器打人的手法,他自
忖雖也能辦到,但如柴叔這般閒灑飄逸,削得片片均勻,每一片都打向一人要穴,手法之精
妙自己可萬萬不及。
  柴叔笑道:「謝主人誇獎,這些禿驢不知主人要死的還是要活的?」
  張宇真搶著道:「柴叔,您把他們扔出去算了,留幾個死和尚又不能吃,又不好玩,沒
的髒了地。」
  柴叔咳嗽連連,步履蹣跚走上前去,一手一個,抓住便拋出莊外,這些羅漢僧乃是從少
林弟子中精選而出,個個根基扎實,藝業不凡,見他隨手抓來,忙舞動禪杖或戒刀,卻無不
被他一手抓住,如扔稻草般扔了出去,不大會工夫,三十六名羅漢僧盡數被拋出莊外。
  張宇真和司徒明月大聲喝彩,柴叔扔完羅漢僧,笑瞇瞇地走到圓慧面前,咳嗽道:「你
也出去。」
  圓慧早被他這手駭得矯舌不下,正苦思冥想武林中有哪號人物具如此神通,見他瘦似雞
爪的手抓到,忙一記「龍爪手」抓出,柴叔掌式一翻,電光石火間已擒住他手腕,隨手一
拋,圓慧也直飛出去。
  圓覺駭然若死,一疏神間被段子羽一指在僧袍上穿個大洞,他縱身拔起,向後飛掠丈
余,惟恐也被這老兒如法炮製,扔將出去。合什道:「老前輩尊姓大名?也好令貧僧得知敗
在何方高人手下?」
  柴叔喘息道:「小老兒不過是砍柴燒火的雜役,哪裡是什麼高人。少林寺自空見一死,
再無能人。你小和尚還是回去多練練武功,少出來丟人的好。」言罷,蹣跚而回柴房去了。
  圓覺羞怒交迸,但眼見一個劈柴的老頭已然如此厲害,莊內不知還有何等高手,而拋出
去的人一個也不見回轉,心憂之下,忙一躍出莊,連場面話也忘了交待。
  他一出莊,卻見莊外橫七豎八躺倒一地羅漢僧,圓音正自推拿連連,好半天才解開一人
穴道,原來這些羅漢僧被人抓住即封了要穴,封穴手法詭異,解穴煞是大費周章。
  圓覺回思那老者隨隨便便一抓一拋之間,居然所抓全是要穴,心中機伶伶打個冷顫,實
不知這老者是人是鬼。
  當下親手為羅漢僧解穴,連換二十幾種解法仍然無功,只得也與圓音一樣,用醇厚的內
力化解封穴的勁力,如是也費了好長時間才將羅漢僧的穴道化開。饒他內力精湛,也累得全
身是汗。
  一行人含羞抱愧而去,少林立寺千載,如此慘敗實屬罕見。
  莊內,段子羽問張字真道:「真兒,這位柴叔是什麼來歷?」
  張宇真笑道:「他是我爹的師弟,我爹那一輩上也只剩他一人了。」
  段子羽愕然道:「既是如此,怎能讓他老人家作劈柴的雜役?」張宇真道:「他中年時
練功做了肺,說是肺氣太盛,肺屬金,金克木,便每日劈柴以洩肺氣,他願意作,誰能攔得
了他。」
  段子羽和司徒明月相對苦笑,實不知這道理通也不通。
  想起他那手劈木傷人,抓人拋人的絕技,亦心駭不已,嘖嘖稱奇。
  司徒明月笑道:「段郎,我以前追蹤你時,著實殺了不少人,你欲在這裡求清靜,怕是
不易。」
  段子羽笑道:「我退出華山不過是想自由自在些,哪個真的茹素吃齋了,有膽子的儘管
來便是。」
  張宇真忿忿道:「這群和尚也真不是東西,你當華山掌門時,鬧了兩回少林寺,也沒見
他們找場子,尋過節,你剛一退位,他們就巴巴地尋上門來。」
  段子羽淡淡一笑道:「武林中強存弱亡,少林寺名垂千載,靠的是七十二項絕藝,未必
與俠義有關。現今我無官一身輕,倒要作幾樁辣手事給江湖人看看。」他臉上紫氣一現即
隱,滿蘊殺機。
  少林鎩羽而歸,莊中著實清閒了幾日。陝西境內的鼠竊狗盜之輩自不敢來此捋虎鬚,段
子羽每日與兩位夫人演劍習武,自娛自樂,他將家學一陽指傳與二人,司徒明月練的頗為勤
奮,張宇真一日不到便興味索然,只嘻嘻笑著看著他二人演練。
  這一日段子羽正教司徒明月「一陽指」第四路指法,趙開忽然疾趨至前道:「稟主人,
外面傳訊,魔教與少林,武當等合攻華山。」
  段子羽一怔,道:「不會吧?張無忌親口答應與華山派梁子一筆勾消,餘下的只是我個
人與他們的仇怨,張無忌乃天下英豪,不會言而無信。」
  司徒明月想想道:「張教主未必有惡意,只是你先前在華山頒令,凡遇魔教中人一體格
殺,華山派人自是奉如佛音綸旨,兩方大起衝突也是必然。」
  段子羽憬然有悟,道:「真兒,咱倆速去華山,或許可以解圍。」司徒明月道:「我也
去。」
  段子羽道:「你還是不去的好,免得看我殺魔教人不忍心,」你又立誓不與他們對敵,
難道去了光挨打不還手嗎?「司徒明月歎道:「既已叛教,立成水火,我雖不能殺他們,總
能助你一臂之力。」
  段子羽與她雙修已久,彼此內力可以互用。有地在一旁,自己不啻又多了幾成內力,當
下答應,幾人忙忙上馬疾馳,趙開四人與阿喜緊緊跟隨。
  駿馬如龍,兩地相距又近,工夫不大便已馳至華山腳下,但見山腳下黑壓壓數不清的人
頭攢動,卻無金鐵交鳴之聲。
  臨到近前,段子羽大是詫異,但見魔教教眾與華山弟子間,有一座少林一百零八人羅漢
大陣和兩座武當派的真武七截陣,將兩方隔離開來。
  聽得俞蓮舟高聲道:「寧掌門,明教張教主此來只為與貴派攜手共抗天師教,絕無惡
意,貴派縱然不欲攜手,也無需刀兵相見。」
  寧采和厲聲道:「華山派只有魔教一個對頭,華山門規,華山弟子遇魔教中人,立地格
殺勿論。餘者免談。俞掌門,圓覺方丈,請你們撤了大陣,看華山派與魅教賊子一決雌
雄。」
  段子羽心下激盪,自己的一道令居然被列入門規之中,可見華山上下待已之重。
  忽聽一人尖聲笑道:「哈哈,你寧采和什麼東西,也配說與我們一決雌雄,若非我們教
主仁義為懷,不願傷了與中原武林同道的交情,我天鷹旗便可滅你們華山。」
  這聲音尖細如針,每人聽了都覺難受之至,不用看便知是「鷹玉」殷野王。
  寧采和大怒道:「殷老兒,且莫大言炎炎,放馬過來,咱們先鬥上三百合。」
  但見一條人影倏閃幾下,遍繞過真武七截陣來到華山派前,他腳下飄飄如踏水而行,點
塵不起,正是殷野王。他知段子羽辭去華山掌門,心中對華山派輕視之極,故敢一人獨闖華
山派。
  段子羽在馬上冷喝道:「殷野王,你也配向華山叫陣。」
  眾人聞聲方知這幾人來到,俱是大驚。
  華山派歡聲雷動,齊聲叫道:「段大俠!」風清揚越眾而出,跪倒塵埃,拜見師傅。段
子羽飄身下馬,扶起他來。
  武當四俠也過來見禮,段子羽躬身回拜。宋遠橋道:「段大俠來的正好,峨嵋山上段大
俠金口允諾,與明教攜手,你和寧掌門解釋一二。」
  段子羽笑道:「宋老前輩怕是記錯了,小可那時說華山派去向由華山派自決,那時我已
聲明辭去掌門,焉能代華山派允諾什麼。」
  宋遠橋想想確是不錯,笑道:「老朽年邁,當真是記錯了。」
  張宇真高聲道:「圓覺大和尚,我柴叔告訴你多練點武功,少出來丟人,你怎地不聽,
又跑到這兒來了?」
  圓覺面上一紅,雖恚怒至極,也不好說什麼,轉過頭去不理她。別派人眾自不知是何典
故,俱感匪夷所思。
  張無忌縱身一躍,翻過真武七截陣來至近前,他惟恐段子羽對殷野王立下殺手,知六脈
神劍一出,殷野王未必躲得過十招,殷野王乃他嫡親舅舅,是以急急上來遮護。
  段子羽笑道:「張教主,峨嵋山上我已將與貴派的仇怨攬到身上,你也親口答應不找華
山派的過節。因何不徑去舍下尋仇,而到此滋事?」
  張無忌凜然道:「張某素以國家大計為重,從不計較個人私嫌,來此無非欲與華山派攜
手,以挽武林垂亡之禍,並非滋事生非。」
  段子羽聽他說得大義凜然,也不禁伸指讚道:「好,張教主僅此一端,段某自愧不
如。」言下之意,你別的方面段子羽可不佩服了。張無忌淡淡一笑,自不與他計較。
  段子羽轉頭道:「寧掌門,殷法王成名數十載,號稱『神拳天敵』,你有此良機向他請
益,倒也不可放過。」說完,向一邊走去。華山派人早搬了幾塊光滑大石,請他和司徒明
月,張宇真坐下。段子羽雖怕寧采和非殷野王之敵,但有自己在此,殷野王未必敢辣手傷
人,是以安然坐在石上。
  寧采和長劍斜挑,亮出華山三十六路劍法的起手式「摘星望月」,沉聲道:「殷法王
請。」
  殷野王雖是前輩高人,但寧采和乃一派掌門,是以於禮數上倒應他先發招。只是經段子
羽一說,一場生死之博變成了比武較技,自己只求勝得一招半式,挫挫華山派的威風也就是
了。
  當下雙掌一錯,一招「五丁開山」向寧采和抓來,寧采和斜身一避,反手一劍「百花爭
艷」,刺向殷野王左肩,劍身微顫,嗡嗡似龍嘯鳳吟,數十朵劍花蕩起,齊湧向殷野王肩、
胸。
  段子羽擊掌喝彩,張宇真等更是彩聲大作。段子羽心下放寬,眼見寧采和已盡得這路劍
法精髓,縱然自己使,也不過內刀強些,招式的精妙上也不過爾爾。
  武當四俠俱是劍道宗匠,雖僅見一招,亦不由大聲喝彩,相視駭然,不知寧采和一介庸
手如何得有這等造詣。待看得十幾招,更感匪夷所思,華山劍法他們素所捻知,可寧采和使
出時與原有劍法大同小異,而精妙卻強逾原來劍法百倍。要知一套劍法自創成而至大成,不
知需多少代高人宗師千錘百練方得功行圓滿。原有的華山劍法精妙之處雖不乏,但破綻不
少,在一流劍道高人眼中,只消有一處暇疵,便可一攻而破。
  但見寧采和劍招源源不絕,每一招均攻守兼備,攻固然凌厲狠辣,守也守的門戶緊嚴,
水洩不進,雖不著武當太極劍法之深奧通玄,亦可謂是一流劍法。
  武當四俠不意寧采和劍技一精如斯,瞥見段子羽向幾位華山弟子解說指點,方始恍然。
這路劍法必是經段子羽大力錘練,方得精妙如斯。當世之上,若論劍道之造詣,段子羽縱非
第一,也絕無人敢將之排在第二,而功力之強,更無人可望其項背。
  頃刻問,殷野王身周皆是耀眼劍花,殷野王拳出如山,掌劈似斧,寧采和運劍如風,變
招迅捷無倫,殷野王拳打掌劈,一式式凝重遲滯,初看似乎渾無章法,實則是以短制長、以
拙制巧的上乘武功。寧采和長劍雖利,但被殷野王掌風激得偏離方位,更不敢被他拳掌砸
上,情知內力迎非其敵,便斗巧不鬥力,將三十六路劍法使得出神入化,大式套小式,小式
中蘊藏數十種變化,雖僅三十六路,使開來劍招絕無重複,倒似無窮無盡一般。霎時間攻出
一百餘招,雖傷不到殷野王皮毛,殷野王卻也無奈之何。
  兩人翻翻滾滾拆至二百招,殷野王不禁心中毛燥,他雖是明教法王,江湖上等閒門派的
掌門亦非其敵手,寧采和於江湖上名聲甚微,自己二百招尚拾奪不下他,於自己威譽大大有
損,登即拳掌加力,腳下每一步踏出,都有五寸許的腳印。
  張宇真在段子羽耳旁道:「羽哥,你這位師兄可要不濟,怕支持不到三百招。」段子羽
點頭不語,張宇真武功雖不甚強,但見聞之廣,眼力之高,段子羽自歎不如。眼見寧采和劍
招愈見遲滯,遇非初時之啄厲風發,暗下思忖:「如何使寧師兄免於一敗,新任華山掌門豈
能接任伊始便弄個大敗而歸。」但周圍無不是武學名家,自己若暗中相助,必然難逃這些人
的法眼,反倒自貽伊戚。思墾半晌,大費周章,也沒想出良策。
  寧采和漸覺劍上壓力加重,一柄劍三斤、五斤、二十斤,直加至幾十斤重,一條右臂竟
似使不動長劍,招式愈見粗疏,殷野王一掌劈到,喝道:「丟劍吧。」寧采和自身後躍,右
臂吃他掌風掃到,劍雖未出手,手腕已酸麻難舉。
  他正欲開口認負,驀然後背幾處大穴一股渾厚、溫熱的內力湧入,週身立感輕鬆,這股
內力於體內一轉,精力陡增。
  殷野王箭步躍到,一拳擊出,喝道:「再接我一拳。」寧采和刷刷連出三劍,劍氣嗤嗤
聲響,殷野王不虞他衰竭之餘猶有此能,一絲疏虞,長袖上被刺穿三個洞,若非他應變奇
速,左手的鷹爪擒拿迫得寧采和連變出劍方位,手腕非被刺穿不可。嚇得他疾身後躍,已然
駭然汗流。
  寧采和這三劍端的精妙無倫,居然在殷野王鷹爪擒拿手封格下,從詭異莫測、匪夷所思
的方位進劍,在殷野王長袖上連刺三洞。
  段子羽最先喝彩,華山派人自不好自吹自擂,武當四俠不虞電光石火間形勢猝變,殷野
王雖一拳直擊,但既勁且疾,寧采和已然躲避不過,除了棄劍認輸便是傷於拳下,捨此絕無
他途。哪料他陡發神勇,均想不通是何緣故,遮莫寧采和故示疲弱,賣個破綻,以誘殷野王
上當?直感匪夷所思。
  張無忌也大聲喝彩,道:「段大俠好功夫。」他雖未見段子羽動何手腳,卻也知必是他
從中大搗其鬼,與自己在君山助范遙相似,只是手段高明些。
  殷野王羞惱交迸,方欲復上。寧采和卻知見好即收,長劍豎胸道:「殷法王,承讓。」
飄然退下。
  殷野王雖也明知此中有鬼,但既指證不出,也無法硬賴,自己已然輸了一招,欲上去討
回,又失了對手,只得恨恨退回。
  張宇真在段子羽耳旁小聲讚道:「好手段。」
  段子羽在袖中發指,他內力雄渾,發出的勁力又柔和如春風,既無破空之聲,亦無形跡
可測,饒是武當四俠神目如電,也沒發現,張無忌也不過臆測耳,終不敢咬定。
  韋一笑知殷野王敗得再委屈不過,也猜測是段子羽搗鬼,但既無實證,也只得認栽,心
下終是不忿,但見他青影一閃,如道煙般溜至華山派前,端的如鬼如魅,宛如有形無質一
般。
  武當四俠和少林圓覺等齊聲喝彩,蝠王輕功實臻化境,此等輕功泰半由於天資稟異,絕
非人力苦修所能達到的。
  段子羽起身笑道:「韋法王要尋在下比試輕功嗎?」他知韋一笑狡詐多端,殷野王雖然
狠辣剛烈,仍不失為誠君子,韋一笑可較之難對付十倍,忙忙起身欲接過這場。
  韋一笑聽他居然向自己最精擅的輕功挑戰,火冒三丈,幾欲脫口答應。但轉念一想,這
小子與自己對敵數次,輕功之佳,身法之快實較自己勝上一籌,自他一出,自己這輕功第一
的名頭算是砸了。況且比試輕功非長途不可,他若提出到崑崙走一趟,勝負姑且不論、半途
上他向自己下手,自己打既打不過,逃又逃不了,豈非中了他的詭計。
  是以,笑道:「段大俠,韋某乃是向華山派討戰,段大俠有此雅興,改日定當奉陪。」
又喝道:「華山朋友哪位指教韋某一場?」
  華山派雖忌憚他威名,焉肯示弱,成楠排眾而出,道:「成某不才,領教韋法王高
招。」
  段子羽不料以韋一笑之高傲,居然肯在恁多英雄面前示弱避戰,大感意外。見成楠出
來,笑道:「成大俠,韋法王吸人頸血的絕技煞是高明,待我先告知你防範之策。」走至成
楠面前,附耳喃喃,下面握住他手,一股內力透將過去。
  眾人見段子羽臨敵授策,均感好笑,張無忌也疑竇叢生,懷疑他輸送功力。但這等輸送
功力法須是手始終不離對方身子方始有效,縱然內力已臻化境,亦不過能遙隔幾丈輸送功
力,只消手一離開,功力便失。是以實揣摩不透他意旨何在。
  殊不知段子羽體內真氣乃九陰、九陽兩大奇功龍虎交會而成,便如天地乾坤所蘊化而成
的春風,人人均覺溫煦宜人,是以這股內力一入成楠體中,便與成捕的紫霞神功融為一體,
成為身家之物。
  段子羽嘴唇微動,什麼話也沒有,待覺得功力已足,便躍開笑道:「這三式九招,成大
俠務必牢記,切莫中了他的道兒。」
  成楠只感體內真氣如長江大河般洶湧奔流,直欲漲出經脈而漾溢出來,心下感激無已,
躬身道:「多謝段大俠指點成某銘感肺腑,沒齒不忘。」
  眾人均哄然大笑,暗道對付韋一笑的幾招又何須銘記終身,直感匪夷所思。殊不知段子
羽這股內力真令成楠終身受用無窮,倒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韋一笑冷冷道:「華山派人上陣,卻要向別人討教,不怕墜了華山的聲名嗎?」
  成楠朗聲道:「段大俠與我,名為兄弟,實為師徒,徒弟向師傅討教,乃天經地義。」
眾人見他以師兄而甘居弟子,俱感詫異,但細思華山近年來武功大進,聲望之隆,儼然有凌
駕少林、武當之勢,段子羽之功莫大焉。無怪段子羽被迫退位,華山派如喪考妣,對武林各
派無不忌恨三分,連武當四俠都被轟下華山。
  韋一笑忽然仰天打個哈哈,道:「不意我韋一笑竟與此等鼠輩動手。」語氣甚是蒼涼,
他縱橫武林一世,瞧在眼中的屈指可數,若非執意為殷野王找場子,實不屑與成楠動手過招
而自貶身份。
  武當四俠聽了也頗為他心酸,數年之前,寧采和、成楠之名何足論數。彈指一瞬間,一
個執掌華山門戶,劍敗殷野王,一個敢與韋一笑對陣,實不意令此輩豎子成名。成楠喝道:
「有僭了。」一掌拍出,韋一笑意緒蕭索,隨手一記「寒冰綿掌」迎上,成楠神功有成,便
浸淫於四十六路華拳,拳腳功夫頗為了得。左腳斜進,一記「彎弓射月」,拳如箭矢,擊向
韋一笑胸口。韋一笑身影一晃,已然到他背後,又是一記「寒冰綿掌。」
  成楠四十六路華拳使開,旋身一記豹尾腳踢向韋一笑腹部,接著拳、掌、鉤、爪源源而
出,沖、推、栽、切、劈、挑、頂、架、撐、穿等手法紛呈,沉穩如象踞虎蹲,迅捷如鷹搏
兔脫,招式變化問渾無跡象可尋,一連二十幾招打出,一氣呵成,的是名匠風範。
  饒是韋一笑變化之速,趨避若神,二十幾記寒冰綿掌也盡數走了空,韋一笑「咦咦」連
聲,直感匪夷所思,華山門下從無這等拳腳高手。
  成楠身形飄動,避實擊虛,只避開韋一笑的「寒冰綿掌。」堪堪斗至五十餘招,韋一笑
輕視之念頓消,凝攝心神,若非自己身法如電,倒要吃上三拳兩腳,姑且不論承受得起否,
只消被對方打中一拳一腳,自己一世英名便不免付諸流水。
  韋一笑清嘯一聲,沖天而起,雙腳迅捷無倫地連踢成楠胸、肩、頭臉,他輕功極佳,腳
上功夫自是不弱,只是他向以「寒冰綿掌」威震武林,旁的功夫便不大有名,眾人見他倏然
間連環十六腿踢出,均大聲喝彩。
  成楠頭面微仰,掌劈爪鉤,霎時間還了十六招,韋一笑十六腿無功,身子摹然倒折,頭
下腳上一記寒冰綿掌拍到,這一招端的詭異之極,眾人眼見他十六腿踢出,已然成強彎之
未,非飄身後掠不可,殊不料他這十六記精妙絕倫的腿法乃是虛招,全力卻放在這一掌上,
直感匪夷所思,暗下嘖嘖稱奇。
  成楠全力應付韋一笑這十六腿,已然蟬精竭慮,韋一笑一掌拍至,正是他舊力方斷,新
力未生之際,欲待閃避。
  已然不及,只得深吸一口氣,兩掌上舉,砰的一聲,韋一笑驀感他掌上力道極是渾厚,
身子倒翻出去,空中連折三個斜鬥,化解掌力。
  成楠亦感寒氣浸骨,霎時間如置身冰雪中,驀地一股熱氣從丹田湧起,洶湧激盪,頃刻
間將寒毒化盡。
  韋一笑如鬼魅般疾飄而上,喝道:「再接一掌。」一掌直拍向成楠胸膛,他以為成楠吃
了一記寒冰綿掌,一時三刻間難以動轉,意欲再加一掌,將之凍僵而斃。
  寧采和搶身而出,欲救下成楠,但他身法不逮韋一笑遠矣,方搶出兩步,只聽砰的一
聲,卻是成楠一掌推出,兩掌相撞,各自退出三步。
  韋一笑被震退後,怔在當場,怎麼也想不明白成楠何以挨了一記寒冰綿掌後,竟爾夷然
無損,成楠復對一掌,亦感身子僵冷,段子羽上前道:「成大俠果然出手不凡,武林中能連
接韋蝠王兩掌的人可屈指可數。」說著在他肩上拍了兩下,成楠登感身體暖熱。
  這一番華山派可是揚足了威,露盡了臉,少林,武當還有慕張無忌之名而入盟的武林大
豪無不駭然失色,曾幾何時,華山派弟子行走江胡,無不遭人白眼冷落,現今真要刮目相待
了。
  段子羽笑道:「張教主,你所習九陽神功,在下略懂九陰真經的皮毛,這兩大神功並現
於世,誠乃千載難逢,在下欲向張教主請益。」他怕張無忌再向華山討戰,自己作了一番手
腳,總算使華山一勝一平,榮光無限,倘若張無忌出手,自己作何手腳俱屬枉然,遂以九
陰、九陽之名先行向張無忌討戰,也免得他高掛兔戰牌。
  眾人登時群相聳動,九陰、九陽兩大神功素稱武學雙壁。見一而為難,如能得睹兩大神
功較量高下,實是千載難逢之勝會,無不哄然附和。
  張無忌未退出江湖前便已榮膺「天下第一高手」的美譽,一人學成武功,卻沒了對手,
委實有求敗難之歎。九陰真經他自是久聞,也欲一窺其秘奧。當下道:「段少俠有此雅興,
張某自當捨命相陪。」
  楊逍步出道:「段少俠,此番既是九陰、九陽之爭,你那一陽指、六脈神劍可不許用。
否則便以犯規作負判。」
  段子羽笑道:「張教主也只用九陽神功的功夫嗎?張無忌登時大費躊躇,段子羽習過九
陽真經,知道其中不過是練氣、養氣的無上法門,並無武功招式,故爾難他一難。楊逍不明
此理,惟恐六脈神劍過於厲害,是以先用言語擠兌住段子羽,不想弄巧成拙,反令張無忌陷
入尷尬境地。段子羽笑道:「張教主乃明教之尊,在下先前也作過華山掌門,內力咱們便限
於九陰,九陽,招式上不妨用本派武功,在下便借用華山派的精妙武功。」他一意使華山揚
名,便劃出這個折衷的道兒來。
  楊逍大喜,如此一來張無忌佔盡便宜,明教的乾坤大挪移功也是世上神功之一,焉是華
山武功之可比,笑道:「段少俠素稱心狠手辣,不意心地如是廣博,」段子羽笑道:「在下
心狠手辣是實,毋庸諱言,卻絕非心地狹厭,口是心非的小人。」
  楊逍欣喜之餘,一禮退下。只要段子羽不用六脈神劍,張無忌便穩操勝券。
  張無忌沉吟須臾,苦笑道:「段少俠,你棄長用短,讓與張某的便宜可太大了。」他是
前輩高人,對敵之際本應容讓晚輩一些,如此大佔便宜心中很是不安。
  段子羽笑道:「久聞張教主乾坤挪移神功妙絕天下,在下欲一併領教。華山立派數百
年,自有其武功精華在,也未必輸於別門別派。」
  華山派上轟然叫好,面上均與有榮焉。張無忌笑道:「段少俠堅執如此,張某也只有從
命了。請段少俠進招。」
  段子羽心中暗道:「你們可失算了,我現今所習並非純粹九陰神功,腳下更要借用先天
禹罡步法,且給你些便宜,也叫你上次當,兩下扯平,也別說我口是心非。」
  當下腳下一飄,行雲流水般遊走起來,並不急於進招,他近來武功實臻化境,已毋需一
招一式拆解,只消窺準對手弱點,便可一舉奏功。
  張無忌心下凜然,腳下雖不邁動,卻不斷變換身形,知他不發則已,一發必是雷霆般一
擊,自己雖然精於太極神功,講究後發制人,但對段子羽這等高人,實無把握後發先至,克
敵制勝。
  兩人一如虎踞,一如鷹旋,盞茶工夫尚未交上一招,武功較低的人不免興致大減,武功
高的卻無不凜然心驚,但見段子羽雖在遊走不停間,週身上下一氣貫串,手、腳、眼所對處
無不是對方空門所在,只消避得稍遲剎那,便難當他雷霆一擊。眾人見他技精如斯,無不螳
目結舌,暗暗為張無忌擔憂。
  段子羽身形飄動,張無忌也連變身形,他高韜海外多年,無事便精研武功,實已到了化
神返虛,若有若無之境,段子羽遊走雖快,尋其暇隙,他只略略掉換身形,便防範得天衣無
縫,他動作雖小,卻處於守勢,所耗心智實較段子羽為大。
  段子羽忽爾厲嘯一聲,如虎嘯林岡,震得遠處樹葉籟籟而落。張無忌不甘示弱,也撮口
清嘯,兩股嘯聲於空中激盪。眾人彷彿置身錢塘江邊,觀看那如山湧蕩的大潮,功力弱的已
感頭暈心跳,忙撕下衣襟塞住耳朵。
  段子羽遊走有頃,本欲以身法迅捷取勝,叵耐武當心法守禦功夫天下為最,張無忌盡得
張三豐心法之真髓,段子羽雖攻如駭浪,他卻穩操小舟,難以攻破。段子羽不耐,使以內力
挑戰。
  兩人口中嘯聲不斷,空中直如驚濤駭浪,洶湧澎湃,兩股嘯聲雜合一處,亦不分勝負。
  段子羽驀地裡一掠攻上,電光石火間連發二十幾記九陰白骨爪,攻勢凌厲狠辣,卻儘是
虛招,意在誘張無忌出手,露出破綻。
  張無忌掌指倏動,欲以乾坤大挪移功破其九陰白骨爪。
  段子羽一沾即走,張無忌出手雖快,亦難沾到其手爪。
  這一番攻守快如電光石火,楊逍、武當四俠等已感失目眩然,功力弱的看了幾式,便覺
天旋地轉,頹然跌坐於地,雖心中百般不願,亦不敢再看。
  張無忌忽然縱然拔起,臀部直向段子羽坐下來,這一式詭異莫測,並非中土武功,乃是
聖火令上的武功。如若別人以此招對付段子羽,段子羽毫不猶豫,一掌便打得他臀開肉爛,
可張無忌用出此招,段子羽不敢小覷,一掠避開。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5

第二十四回 崑崙三挫少林芒

  張宇真詫異道:「司徒妹子,這是你們教的什麼魔功?」
  司徒明月搖頭道:「教主武功深不可測,我也不知是什麼功夫。」
  但見張無忌一屁股坐在地上,忽爾連捶胸膛,貌色淒苦,猶似死了親人般,令人看了不
禁為之心酸淚落。
  眾人無不匪夷所思,只有楊逍、韋一笑等才明白教主是以聖火令上武功制敵,均面露微
笑。
  張宇真拍手笑道:「張教主羞也不羞,打不贏人家便哭鼻子,連七八歲小孩都不如。」
  韋一笑身形一晃,已來至她面前,罵道:「這是我們教主的獨門武功,你懂得什麼?」
一掌拍下。他來得無聲無影,出手又迅捷,用意也無非是嚇嚇她,稍懲她口齒輕薄。
  不料斜刺裡衝上一人,驀然以胸膛接了一掌,韋一笑一怔,那人一口氣噴出,居然是又
黑又冷的寒氣。
  韋一笑如遇鬼魅,惶然退後,大聲道:「閣下何人,報上萬兒來!」
  那人正是阿喜,眾人見他以胸接寒冰綿掌,又以口吐出掌毒,俱感匪夷所思,恍然失
笑。阿喜頭也不抬,退回原地。對韋一笑絲毫不睬。
  段子羽見張無忌如是模樣,惻隱之心大發,走上前道:「張教主,咱們勝負未分,何必
戚苦如此。」
  張無忌此招正是誘敵而前,見他上來,兩手抓起兩把泥沙,劈面打去,身子如球般彈
起,合身向段子羽撞來。
  雖是兩把泥沙,在張無忌打出,何啻百餘枚暗青子,段子羽不虞有此,長袖一甩,袖子
在內力鼓蕩下,登時如鐵板一塊,將泥沙盡數打開。他心惱少林派,是以這兩把泥沙彼他大
力反拂向少林寺一百零八位羅漢僧中。登時哎喲撲通之聲接連不斷,羅漢僧淬然無妨之際,
二十餘人中沙跌倒。
  段子羽拂開泥沙,張無忌已合身撲到,兩手兩足如車輪般攻到,段子羽身子驀然後仰,
如殭屍般倒地,渾身上下絲毫不動,直直向後滑開三尺,旋即直直站起。
  眾人見他這一手高妙至極,無不大聲喝彩,楊逍道:「段少俠,你何時也會這一手,只
是比楊某高明多了。」
  段子羽驚魂甫定,拱手道:「承蒙謬獎,在下這一手乃是九陰真經中功夫,與楊左使的
大有差異。」這手功夫確是九陰真經所載身法,只因從未被人打得這般狼狽,是以從未用
過,楊逍的身法雖外貌彷彿,而功效實有上下床之別。
  張宇真嚷道:「張教主,你號稱天下第一高手,如此使好用詐,羞也不羞?」
  張無忌尚未回答,圓覺方丈厲聲道:「段大俠,本派縱與你有梁子,你也不該暗下毒
手,豈是大丈夫行徑。」
  他手一揮,羅漢僧登即湧上,欲列陣對付段子羽,忽然華山派中湧出十六名弟子,四人
一組,刀劍合壁,攔住羅漢僧。
  寧采和森然道:「圓覺大師,你若欲群毆,華山派奉陪便是,毋需尋借口。這泥沙分明
是張教主打出,你因何不找張教主而硬栽在段大俠頭上?」
  武當四俠見兩派劍撥弩張,一觸即發,俞蓮舟手一揮,兩座真武七截陣闖入兩派中間,
將之隔離開來。俞蓮舟笑道:「圓覺大師還請息怒,此事確怪不得段大俠,發暗器有準頭,
反撥暗器豈有誰頭?純係誤會。」
  圓覺不服道:「他為何單向我少林撥打,不撥打到別處。但微一思忖,段子羽縱然有
心,那是他武功過於高強,強如楊逍、俞蓮舟等,也沒把握將既多且勁的暗器撥到一定地
點,只得啞子吃黃蓮,有苦難分訴。張無忌見連環怪招均被段子羽巧妙避開,後面這記貼地
滑行,雖然狼狽些,卻是極精妙的武功,較之自己坐在地上捶胸連連雅相得多了,心下亦嘖
嘖稱奇。笑道:「九陰真經果然奇妙精絕,張某用詐也未恰到好處,咱們再鬥上一場。」
  他揉身復上,用的皆是聖火令上武功。聖火令上武功乃波斯大盜「霍山老人」所創,源
出乾坤大挪移心法,較諸中原武功遜色多多。但此套武功大異武學常軌,專走詭異、狠辣一
路,尤在詭異難測上實有獨到之處,縱然武功高過幾倍的人猝遇此套武功也不免著道兒。
  當年張無忌集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功、太極神功於一身,初遇波斯二十寶樹王時,猶
連連著道兒,直待小昭將聖火令上所載武功譯出,張無忌方得盡敗十二寶樹王。他隱居海
外,這套武功鑽研得益發出神入化,思忖單以乾坤大挪移功難以取勝,便使出此功來。
  但見他身子東搖西晃,渾如醉酒一般,出手更是雜亂無章,每一招均大出眾人意表。段
子羽險險避過他使詐的一招後,不敢怠忽,凝神對敵。
  張無忌忽爾頭撞、肩靠、時打、臀坐,忽爾膝頂、腳踏、甚則合身撞擊,身子如風中荷
葉,搖擺不定。每一招在中原武林名家眼中,都似是市井無賴的打法,但張無忌指東打西,
詭異莫測,實是極高明的武功。
  段子羽被他一輪怪攻打得左支右絀,若非腳下禹罡步法精妙,九陰真經中所載諸般身法
更是奇妙,倒真要著了道兒。饒是他內功之強放眼武林已不作第二人想,身法更是如鬼似
魅,但幾十招下來,無不是險險避過,大處劣勢。
  張宇真在旁大聲道:「張教主,你怎麼用起『醉八仙』功夫了,這可不是明教功夫,你
既已犯規,還不認輸?」
  楊逍叱道:「小娃娃懂得什麼,此乃我明教正宗功夫,『醉八仙』的功夫哪有這麼高
明?」
  張宇真焉能不知此理,不過故意混纏罷了。還聲道:「怎麼不是?張教主是用乾坤大挪
移心法將醉八仙改個樣,使將出來。你看這一招是『呂洞賓醉戲白牡丹』,這一招是『張果
老倒摔長板橋,。」她煞有事介事地亂指一通。明教以外的人登時疑竇叢生,見張無忌的招
法果真與張宇真所言差相彷彿,群相聳動,竊議紛紛。段子羽連避過幾十招後,對這套武功
的路數窺知一二,趨避起來便容易許多。手上九陰白骨爪迭施,大力反攻。張無忌一腳踏
至,接著膝項、臀坐,肘打、肩靠、頭撞一氣施出,段子羽腳下疾飄,猶如踩著風火輪,待
他以頭撞來,九陰白骨爪倏出,直向他頭頂插落。眾人均驚叫出聲,張無忌一掌探出,欲用
乾坤大挪移功將之反擊回去。一掌一爪在空中倏然間交換八式。段子羽利爪堪堪已抓到張無
忌頭頂,張無忌大駭,驀地裡長吸一口氣,頭如龍蛇般直升而起,段子羽一爪抓至他胸前。
楊逍等人不駭然汗流,眼見教主要遭破胸腕心之禍,齊地搶出。段子羽一爪抓至。卻覺他胸
部堅逾精鋼,自己開金破石的九陰白骨爪居然抓之不入,大是駭異。張無忌乘他一分神,一
掌撥在九陰白骨爪上,九陰白骨爪登時倒戈相向,抓向段子羽左肩。段子羽對他乾坤大挪移
功早有防範,只感一股大力將爪撥回,友手倏出,架住自己右爪。段子羽笑道:「張教主何
時將少林寺的金剛不壞神功練成了?恭喜,恭喜。」
  圓覺看在眼裡,心中早已起疑,世上若有能硬受段子羽九陰白骨爪一抓的,除金剛不壞
神功再無別個。可此乃少林不傳之秘,千載之中,練成此功的屈指可數,上幾輩高僧中也唯
有名居「見、聞、智、性」四大神僧之首的空見練成,張無忌焉能無師自通,練成此等神
功?
  張宇真笑道:「張教主輸了,金剛不壞神功可絕非明教功夫,張教主犯規,便當作
負。」
  張無忌身上冷汗洋洋,暗歎天幸,從懷中摸出兩塊牌子來,正是明教至寶聖火令,笑
道:「金剛不壞神功,張某心仰已久,只是無緣見識過,更甭說練成了。,張某饒幸在這兩
塊金剛不壞的令牌上。」
  眾人方始恍然,亦均替張無忌慶幸,這一爪若非恰恰抓在令牌上,張無忌絕無幸理。張
無忌一看令牌,橋舌不下,這令牌便用利刃砍剁,烈火焚燒,亦夷然無損,而現今卻五個指
痕宛然,有寸許深淺。
  張無忌朗聲道:「張某雖僥倖無傷,段少俠的九白骨爪實可謂天下第一,張某已然輸了
一招,情願認負。」
  段子羽笑道:「承讓。在下佔了爪功之利,張教主若是手持屠龍刀,在下未必抵得
住。」
  張無忌淡淡一笑道:「段少俠不必為張某開脫,『武功天下第一』不過是江湖朋友抬
愛,往張某臉上貼金,張某從未敢自居此位。段少俠神功無敵,倒真可謂是天下第一。」
  兩人相對一禮,各自退下,都有惺惺相惜之意,段子羽對張無忌的胸襟磊落、淡薄名勢
大為心折,對他那套詭異武功更是興致盎然,默默記在心中,以待回去後詳加思忖,想出破
法來。
  華山派人歡聲雷動,齊聲歡呼:「段大俠武功天下第一。」張宇真等人自也欣喜逾恆,
張無忌既親口稱段子羽武功天下第一,自是將自己名頭讓了出來。
  武當四俠對此並不在意,段子羽武功之強早在世上二三名之內,便贏得天下第一的名頭
也不為奇。圓覺卻恚怒異常,少林武學向稱武林之尊,這天下第一的名頭焉能落在外人頭
上,但見了張無忌與段子羽一場惡鬥,心中慼然若喪,知憑自己的修為絕非這二人敵手,心
中思忖再將哪項絕技練成,奪回這夭下第一的美譽。
  段子羽拱手嫌讓不遑,笑道:「武學之道浩如煙海,在下不過略識皮毛,焉敢貢高我
慢,自居第一。」
  張宇真嬌笑道:「段大俠何必謙光,張教主一言九鼎,他既說你是天下第一,你便是天
下第一。」夫婿得了天下第一的名頭,她自是比自己得了還高興百倍,喜悅不勝之情洋溢言
表。
  張無忌退回明教教眾中,韋一笑悄悄道:「教主,華山派既不肯化解過節,堅欲為敵,
不如待會教主先退,屬下率洪水、烈火兩旗滅此後患。」
  張無忌沉吟道:「不可,滅華山雖不太難,但如此一來,各派人人自危,咱們與中原武
林攜手之舉便付諸流水了。」
  楊逍道:「教主之言甚是,且讓他們張狂幾天,待咱們滅了朱元璋這賊子,華山鼠輩還
不柬手就範,現今小不忍則亂大謀。」
  當下張無忌率人徐徐後撤,武當的兩座真武七截陣亦撤開。少林僧人忙於救死扶傷,羅
漢陣早撤。
  寧采和問道:「段大俠,咱們追是不迫?」
  段子羽笑道:「寧兄,現今你是掌門,我豈敢擅作定奪。」
  寧采和道:「這話太過見外了,你雖辭退掌門,華山上下仍奉臉色號令。」
  一人忽道:「崑崙派也唯段大俠馬首是瞻。」
  段子羽一看,竟爾是詹春率十幾名弟子來到。忙施禮道:「詹女俠何時進的中原?」
  詹春還禮笑道:「師門大仇,銘心刻骨,一日不報,寢食難安。」
  段子羽看看圓覺一眾少林派人,又看看詹春這十幾人,苦笑道:「現今中原武林極蕩,
詹女俠欲報師門之仇,來得可不是時候。」
  詹春恨恨道:「我也並非單為此事,聽道路傳聞,段師兄被逼退掉掌門之位,崑崙上下
無不義憤填膺,是以傾派而至,願為段大俠效前驅之勞,出出這口惡氣。」
  段子羽一揖到地道:「段某銘感五衷,只是段某個人進退何足數。只望詹女俠凡事料定
而後動,切勿貪功冒進,而為好人所算。」
  詹春心領神會,道:「多謝提醒。」又向圓覺道:「大師,我們兩派恩怨終須了斷,不
知大師何時有暇,小女子要討教少林武功。」
  圓覺冷冷道:「主隨客便,詹掌門何時有興,貧僧奉陪便是。」詹春道:「那就後日上
午,敝派至嵩山請教。」
  圓覺「哼」了一聲,率同門下弟子徐徐返回少林,段子羽若非不欲與武當大起衝突,真
要將他們截至此處。
  宋遠橋笑道:「段少俠,聽聞最近要有大婚之舉,到時老朽可要討杯喜酒吃。」
  段子羽一揖道:「宋老前輩如肯賞光,段子羽至感榮寵。」
  宋遠橋哈哈一笑,武當派人也迤邐而返。段子羽遂約詹春等崑崙派人至府上住下,詹春
等對段子羽感慕至極,更思向他請益,道聲「有擾」,便率眾來至段府。
  華山二老、寧采和、成楠也被約過府,當下宴開百席,為崑崙派人接風洗塵。眾人盡興
暢飲,恭賀段子羽得了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說至武林大勢,華山、崑崙兩派堅不欲與魔教
聯手,兩位掌門議定,兩派之去向均由段子羽一言而決。段子羽丟了一個掌門,卻儼然成了
兩派的太上掌門。
  華山派人盡興而去,詹春等自有人安置招待。段子羽回至房中,張宇真接著,斂衽一福
道:「妾身接天下第一高手大駕。」
  段子羽笑道:「你就認棒槌當針,你大哥、二哥若是知道此事,還不找到頭上來,將我
打得落花流水,奪去這名頭。」
  張宇真粉面含春,道:「他兩個敢。不用你出手,我就把他倆打個落花流水。」說笑著
為他寬衣淨面,兩人解衣登榻。
  兩個親熱一陣,張宇真忽然兩頰酡紅,嬌羞不勝,小聲道:「喂,你和司徒妹子的雙修
法如何練的?告訴我聽聽可好?」
  段子羽臉上一熱,不想這事被她知道了,想恩道:「你心性桃達,於此法門不適,練之
有害無益。」
  張宇真嬌嗔道:「還沒大婚就偏了心,等到以後還不把我拋了。什麼法門我練不來,就
看我願不願練。」
  段子羽無奈,只得附耳密授竅要,張宇真聽得面頰火燙,情興盎然,兩人略一演試,果
覺欲仙欲死,滋味無窮,繡榻之上勝於神仙境地多矣,直練至金雞報曉方始收功。
  翌日上午,詹春等人在演武場上將劍法使將出來,請段子羽點拔。
  趙開等人忽然扶著五人到來,段子羽一見是葛氏五雄,每人毗牙裂嘴,痛楚不勝的模
樣,大是詫異。
  他遣這五人到丐幫與史紅石商議大婚之事,莊內雖人才濟濟,但均出身天師教,惟恐起
了衝突,葛氏五雄武功不高,口齒頗便捷,遂請他們走一趟丐幫。
  當下驚問道:「五位葛兄,如何這等模樣,又遭了崆峒虛舟子的辣手?」他見五位表情
與上次被虛舟子以棋子封住穴道相似,還道至崆峒恨前嫌,對這五人下手。
  葛無憂呻吟道:「不,不是崆峒雜毛,是天師教人所為。」
  段子羽直感匪夷所思,天師教的人焉能向他手下人動手,道:「葛兄沒弄錯?要不便是
你們沒報出我的名來。」
  葛無憂道:「沒錯,那人自稱是天師教的大祭酒什麼,我們說出恩公名字,他硬栽我們
勾結丐幫,圖謀造反,說看恩公的面子,死罪饒過,活罪不免。恩公,我們若非回來稟告議
事經過。早就自殺了,這活罪比死還難受。」
  五人咬牙呻吟,段子羽揭起他們後面衣裳,背上要穴附近釘了五枚釘子,張宇真失聲
道:「附骨蝕魂釘,不知是哪位師兄干的?」
  葛無病毗牙道:「恩公,史幫主已答應按日送女兒過來,我們兄弟總算沒辱使命,您快
一刀把我們殺了吧。」
  段子羽心中酸楚,見五人為自己遭此酷刑,著實難過,道:「葛兄莫怕,待我給你們先
起出釘子。」
  他運起內力,向上一提,葛無病登時痛得殺豬也似尖叫起來,釘子卻沒起出,段子羽一
指將他點暈,連換二十幾種手法,那釘子真如附牢在骨上一般,怎麼也起不出來;段子羽向
張宇真望去,張宇真搖搖頭,道:「這是獨門手法,非打釘人親手撥解不可。」
  葛氏四雄跪地哀懇道:「恩公,您快殺了我們吧、我們到陰曹地府也感您的大德。」
  段子羽浩歎一聲,淚眼潸潸道:「五位葛兄,段某無能,致讓五位為段某喪命。待我查
清此事,必讓兇手慘叫七日七夜而亡。少了一日我段子羽枉自為人。」他抬手欲以一陽指斃
掉五人,以免其非人堪受之苦痛,手指伸出,微微顫動,終究不忍下手。
  張宇真驀地攔住他,道:「且慢,或許有法子解。」不一會,便將弓背駝腰的柴叔拉
來。
  柴叔喃喃道:「附骨蝕魂釘?那是責罰教內人之刑,怎地用在外人身上,亂彈琴,待我
看看是誰的手法。」
  他睜圓老眼,在釘上摸了陣子,又在釘子附近用手指敲擊幾下入喃喃道:「是小程子下
的手。」
  張宇真道:「真是我大師兄的手法?」
  柴叔喘息道:「沒錯,這手法是你爹親傳與你十個師兄的,每人手法截然不同,當時我
也在場,才知道每人的手法。」
  他說著,五指顫動,敲擊幾下,釘子便砰地彈出,段子羽接過一看,見釘子滿是倒鉤,
又看著釘處,僅一圓眼,對這嵌釘撥釘的手法大是不解,思量半晌也沒想出這手法的道理
來。
  柴叔既知下釘手法,撥解甚速,段子羽望著這只瘦如雞爪的手,委實想不通這隻手上何
以有神妙莫測的武功,直感匪夷所思。
  有頃,五人身上附骨蝕魂釘盡數撥解出來,柴叔起釘手法甚是高明,五人非但不覺疼
痛,反感全身綿軟如酥,說不出的適意。釘一起完,五人跪在地上大叩其頭,口稱「爺爺」
不止。柴叔笑瞇瞇拍著他們,叫一聲便應一聲「乖孫子」,面容極是慈祥。
  段子羽和張宇真等忍笑不往,段子羽見五人大顯疲憊,遂命人送他們回房歇息,對柴叔
道:「柴叔,真兒說您老人家肺臟有傷,我用一陽指為您療治如何?」
  柴叔歎道:「我已是風燭殘年之人了,有傷無傷都是一樣。這傷已積多年,教主當年為
我療治,也是百計罔效,不必多費心思了,你柴叔雖老病,守這莊子還綽綽有餘。」說罷蹣
跚而去,猶不住喘息咳嗽。
  段子羽聽他說張正常也無術可治,自己怕更難奏功,見他老態龍鐘、衰病欲死的樣子,
心下黯然。
  張宇真笑道:「柴叔是個怪人,他自小在我們府中長大,原是我爹的書僮,我爹收他作
師弟,他仍以憧僕自居,不過全府上下可沒人敢把他視作僕人,我小時一出府玩耍,便是他
護著我,我爹最寵信他了。」
  段子羽將二十五枚附骨蝕魂釘收起,放入一錦囊中,冷冷道:「程汝可程大師兄,倒真
擺起師兄架子教訓我來了。」
  張字真忙道:「此事有機會當面向他問清,葛氏兄弟渾渾噩噩,其中怕有曲折誤會之
處。程師兄是我爹首徒,在教中功勳不小,現掌著三省教務,平日行事雖不免驕橫些,大體
上尚不致太越格。」
  段子羽忿然道:「分明是我在峨嵋擾了他的事,尋借口在我手下人洩憤。」長歎一聲,
苦笑道:「我和你好,人家說我投靠天師教,出賣武林,我和青妹好,又有人說我勾結丐幫
圖謀造反,就差有人說我與魔教同流合污了,不過那也是早晚的事。」
  張宇真和司徒明月柔語勸慰半天,段子羽心中拂郁難渲,暗下計議,定要給程汝可一個
難堪。
  詹春與少林之約已至,段子羽率張宇真、司徒明月及趙開等人同行。張宇真非要拉著柴
叔去破羅漢陣不可,柴叔笑道:「毋需我這糟老頭於,有你夫婿的六脈神劍,什麼陣法也困
不住,柴叔為你守著安樂窩。」
  一行人不日已至嵩山少林,段子羽兩番大鬧少林,少林僧人對之熟悉極矣,見他到來,
惶惶傳報。
  段子羽方行至半山腰,遙見寺門大開,圓覺已率人在山門外等候,雙方心知肚明,亦不
多言,一齊來至寺內的廣場上。
  卻見武當四俠早已在座,還有一些生面孔,顯是少林邀來助拳的。少林寺羅漢僧遍佈廊
下,幾十位身著鵝黃袈裟的老僧坐在少林主位上,個個合什垂目,神態莊重;這副陣仗顯是
為對付段子羽而備,區區崑崙可不值得少林寺如此大費周章。
  大家坐地後,宋遠橋首先站起,向四方團團一緝,道:「老朽師兄弟等雖庸碌無能,卻
格守恩師教誨,致力於武林間的排難解紛,庶可使各大門派相處晏然,武林中也少了許多腥
風血雨。」
  說到此處,他向詹春和圓覺各望一眼,繼續道:「崑崙和少林兩派過節,乃前代所結,
老朽等調處不力,致使君山之上過節益深,勢雖如此,老朽兄弟等仍望兩派依照武林規矩,
能化解的盡量化解,縱然難以化解亦要尋出一解決良策,庶可少傷人命,亦可致使兩派百年
交誼毀於一旦。」
  少林邀來助拳的人轟然叫好,一人粗聲粗氣道:「宋大俠德高望重,便請宋大俠,俞二
俠,張三俠,殷六俠作個公證,誰若不服,便是與武當派過不去。」張宇真悄聲道:「羽
哥,這位是晉陽鏢局總鏢主史大彪,號稱少林俗家第一高手,想把武當拖下水。」
  段子羽望了眼史大彪,虎背熊腰,中氣充沛,聲賽洪鐘,兩邊太陽穴隱隱凸起,料來手
上藝業也不會差。
  俞蓮舟淡淡道:「武當微名何足掛齒,大家都是江湖成名英雄,料來也不會不講武林道
義。至若說不服敝兄弟等調處,那是敝兄德弟等薄才淺,談不上與武當過不去。」他一招如
封似閉便脫身局外,擺明僅斡旋調解,絕無以武當勢力彈壓之意。
  宋遠橋笑道:「段大俠,你現今日是天下第一高手,有你一言,各派諒無不服,何吝一
言之惠,而令兩派爭殺。」
  段子羽微微笑道:「不敢,那不過是張教主抬愛,隨口戲言罷了。在下此番來乃是向少
林請罪的。」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圓覺也感匪夷所思,不知其意指何事。
  段子羽笑道:「這位司徒姑娘昔年殺了少林分寺碧雲寺的幾位風流師傅,不但不交人,
還以武相抗。總算大師慈悲為懷,沒將我家踏作平地。小子我越想越愧,又想出自己做的一
件荒唐事來。」
  宋遠橋聽他語含譏諷,圓覺等均臉色青白不定,忙笑道:「段大俠兩次到少林比武較
藝,乃是咱們武林人相互切磋之常事,算不得荒唐。」
  段子羽笑道:「此僅一端,小子我半年前為報家仇國恨,斃殺蒙元遺孽時一時不察,殺
了幾位和尚,據這幾位師傅講,他們乃少林支派金剛門弟子,當年和武當俞三俠,殷六俠都
打過交道,精擅大力金剛指的絕藝。」
  殷梨亭聳然一驚,站起道:「是兩個渾號阿二,阿三的奸賊?」
  段子羽點點頭,殷梨亭快步近前,當頭一揖道:「謝段大俠為我三哥和我報當年碎骨之
仇,這幾個賊子我尋了多年也沒尋到。」
  段子羽忙托住他道:「殷六俠,此言切勿輕發,想少林領袖武林千載,咱們被少林絕技
所傷,除了自認晦氣外,還能怎樣?我這不急急拜寺請罪來了。」
  圓覺涵養再高,也忍受不住,騰地站起厲聲道:「段大俠,那幾個奸賊乃少林棄徒火工
頭陀所傳,與敝寺何於,段大俠忌恨本寺,何妨直言明挑,本寺千餘名僧侶捨命相陪便
是。」
  段子羽也站了起來,森然道:「碧雲寺和尚強搶良家婦女,淫亂敗戒,他們可是大師親
口承認隸屬少林,為何強替淫憎出頭,到敝莊興師問罪。」
  圓覺一驚,向幾位俗家弟子望去,史大彪微微點頭,意示實有其事。圓覺駭然汗出,自
己不過為報段子羽兩鬧少林之恥,尋個借口找上莊去,不想弄巧成拙而至如此。
  史大彪見掌門師兄尷尬若是,自己身為少林俗家弟子,少林之興衰實與自己有切身關
系,亦大費躊躇,思量如何挽回局面,一時卻不知計將安出。
  他的把弟吳是非在他耳旁悄聲嘀咕兩句,史大彪驀地裡精神陡振,大聲道:「段大俠,
你執掌門華山門戶有年,也是俠義道英雄,即使退出華山,也不該帶天師教的人來鬧少
林。」
  張宇真巧笑盈盈道:「史鏢主,你是指我嗎?我父兄倒都執掌天師教,我可不是天師教
的人。」
  史大彪道:「你縱然不是,江西四虎總不會是旁門別派的。」吳是非借事生非道:「趙
開,前些年你們兄弟劫了我們一單重嫖,今日正好了結此事。」他嗆嘟撥刀,意欲借打天師
教之名激起武當同仇之愾。
  他飛奔近前,倚仗武當四俠和師門高手在旁,自己縱然不敵也不致有性命之憂。趙開後
面竄起一人,直迎而上,吳是非心下大駭,一刀砍去,那人身子疾衝,恰與他身子緊撞在一
起,兩人身材差相彷彿,這一擅自頭至腳無不貼合一處,但聽砰的一聲,吳是非倒飛而回,
史大彪接過一看,登時驚的真魂出竅,吳是非與他同師學藝,一身少林童子功極具火候,素
為他左右臂,吃此人一撞,渾身骨骼無不碎斷,頭臉血肉模糊,立時斃命,當真無是無非
了。
  史大彪怒吼一聲,一個箭步衝到場中,撞死吳是非的阿喜正以袖揩試臉上血漬,見他上
來,仍直挺挺站著。
  史大彪一掌劈出,他是少林俗家弟子中唯一得授「神掌八打」的人,一掌劈出,直可將
碗口粗的樹幹劈斷,素享「神掌」之譽。
  阿喜不閃不躲,任他一掌砍在肩上,一頭撞去,正撞在史大彪胸口上,史大彪慘叫一
聲,倒飛三尺,跌在地上…
  胸骨盡碎,刺入心肺兩髒,掙扎兩下便即斃命。
  武當四俠見他橫練功夫實達顛峰,史大彪以「神掌八打」打遍大江南北,綠林道見到晉
陽鏢局的鏢旗,無不退避三舍,是以晉陽鏢局於十三省中均設有分局,生意興隆,財源滾
滾,靠的便是這套「神掌八打。」不想竟爾被人一頭撞斃。
  圓慧倒不覺意外,他曾發出七十二項絕技中的「須彌山掌,」亦無奈阿喜何,神掌八打
自難傷他毫毛。「當下在師傅空智耳邊低語幾句。阿喜正欲退回,空智口宣佛號道:「阿彌
陀佛,待老衲領教金鐘門的橫練功夫。」
  段子羽心中凜然,喝道:「阿喜回來。」他知空智的大須彌山掌迥非圓慧可比,阿喜橫
練功夫再精,終非金剛不壞之身。
  阿喜愁眉苦臉道:「大和尚,我不是怕你,主人有令,我不敢不從。」
  空智焉能讓他退回,袈裟一振,一朵黃雲般飄至阿喜身前,一記須彌山掌當胸推到。段
子羽身影一閃,左掌將阿喜震回原地,右掌倏出,以「蛤蟆功」接下空智的大須彌山掌。
  轟的一聲,兩般奇功相撞,激得地上塵沙飛揚,每人均覺腳下微微顫動。
  兩人各退一步,但段子羽左掌震退阿喜,勁力柔和,恰到好處,右掌蛤蟆功剛猛無比,
饒是空智的「須彌掌『」功已有八分火候,亦感血氣翻騰,真氣為之一滯。段子羽笑道:
「大師乃四大神僧僅存於世者,輩份之尊,位望之隆舉世無比,豈可和下人一般計較,不太
失身份了嗎?」
  武當四俠相視駭然,不意他分力之下接了一記「須彌山掌」,猶神定氣閒,言笑自若,
一身功力實至不可思議之境界,看來怕是難以調處了。
  空智一副無壽相的苦臉陰沉如水,但知鬥下去不過自取其辱,袖子了拂,悻悻然歸座。
  段子羽朗聲道:「這幾位均是在下的家人,如若有人硬栽他們是天師教眾,我豈不成了
天師教人?我只因欲娶天師教少天師之妹為妻,遂橫遭猜忌,殷六俠,尊夫人乃明教楊左使
千金,不知是否有人說你是明教教徒抑或投身魔教?」
  殷梨亭一怔,他性子直爽,對段子羽頗有好感,大聲道:「豈有此理,武林中人講究恩
怨分明,豈可如朝廷般株連九族,段大俠雖與天師教聯姻,卻絕非天師教中人。」
  段子羽擊掌道:「還是殷六俠明曉是非,今後如再有人說我是天師教中人或投身天師
教,便是有意與殷六俠過不去。」說完飄然退回,殷梨亭轉念之下,方知自己沒來由為他作
了硬保,心中苦笑不已。
  詹春見自己一方先聲奪人,大挫少林銳氣,膽氣益豪,霍然起身,亮劍道:「圓覺大
師,先師、先師伯、還有師兄、師姐及拙夫的血債,你我兩派作了一了斷吧。」
  圓覺迭遇挫折,心中殺機早動,冷冷道:「這些均是我一手所為,你有能耐殺了我便
是。」
  詹春持劍而出,道聲:「請。」
  羅漢堂首座圓音應聲而出,一舞禪杖道:「待本座領教崑崙派的劍法。」
  詹春亦不客套,颶颶颶幾劍連出,圓音使開達摩杖法,而入便斗在一處。詹春劍勢輕靈
翔動,頗為精妙,圓音一生浸淫達魔杖法,自是精熟無比,詹春身形飄逸,她兩次慘敗圓覺
之手,現雖劍術精進,卻也知取勝不易,是以凝懾心神,招招雖狠辣迅捷,卻不貪功冒進,
在圓音四周遊走發劍,一沾即走。
  兩人霎時間拆了四十五招,圓音內力深厚,禪杖使開,呼呼風響,杖影彌空飛舞,委實
功力不俗。
  段子羽正襟危坐,用心觀瞧,手指在袖中蓄滿勁力,一俟詹春不敵,便發出六脈神劍救
人。
  詹春一招「天外飛雪」,數十朵碗大劍花向圓音頭頂蓋落,這一式神完氣足,縱然乃師
何太沖親使,也未必有此神韻。
  圓音忙忙還一招「犀牛望月」,禪杖橫掃向劍上砸去。
  他臂力雄渾,如若砸上,詹春非劍飛脫手不可,詹春不待招數使老,身子一飄,霎時間
連攻出一十六劍「迅雷劍」,她內力雖弱,發招卻快,這一十六記快劍當真有迅雷不及俺耳
之勢。
  圓音不虞她忽換劍法套路,禪杖急舞,叮叮噹噹響了十凡下,終究沒盡數避開,被她一
記刺中左肩,險險被挑穿琵琶骨。
  圓覺大駭,喝道:「手下留人。」食指一伸,一指禪功發出,意在迫詹春退後。段子羽
早有準備,一陽指後發先至,將圓覺一指禪功於空中截住,喝道:「少林欲以多取勝嗎?」
  圓音身為羅漢堂首座,平生經歷無數陣仗,左肩雖傷,心中不亂,一杖劈頭向詹春打
去。詹春收劍後撤,避過一杖,揉身復上,一記「百丈飛瀑」凌空下擊,圓音左臂受傷,單
手持杖,威力霎時減弱一半,眼見這一招既疾且猛,自己縱然後撤,亦難避其鋒芒所罩,牙
根一咬,單手擲杖,意欲拚個同歸於盡。
  詹春身子在空中一扭一擺,堪堪避過此杖,一劍已刺到圓音「漩璣」穴,劍尖頂在皮
膚,卻不刺入,喝道:「圓覺,你是自行了斷,還是要這和尚的命?」
  圓覺霎時間心冷如灰,撤回一指禪功道:「罷了,你放了我師弟,我還你一命便是。」
手掌緩緩提起,向天靈蓋上擊落。
  忽聽兩人道:「不可。」空智一躍而出,架住圓覺手掌,圓音大喝一聲,合身向劍上撞
去,劍尖直從後背透了出來,他臨死陡發神鹹,一掌擊在詹春左肩,將其肩骨打碎。
  圓音的弟子悲痛失聲,齊叫「師傅。」不待方丈吩咐,三十六名弟子齊湧而上,手舞禪
杖,戒刀,欲將詹春分屍。
  崑崙弟子一湧而上,四人一組,刀劍合壁,登時將羅漢僧分割包圍,霎時間叮噹,喀
喇,哎喲之聲不斷傳來。
  詹春左肩骨盡碎,痛徹肺腑,段子羽早將之搶回,伸指封住周圍穴道,將碎骨以內力並
合一處,司徒明月取出療傷之藥為之敷上。
  忽聽砰砰砰砰之聲傳來,段子羽訝然一看,卻是武當四俠衝入混戰人群,點拿擒摔,將
雙方混戰弟子盡數擊倒,摔於兩邊。
  俞蓮舟沉聲道:「梁子雖難化解,亦須依武林規矩而決,誰若先行群毆,便是武當之
敵。」四人復回原位,心下著惱,不意武當四俠的名頭居然無人理會。
  雙方弟子交手雖不過頃刻間事,已互有十幾人受傷,兩名羅漢僧被斃於劍陣中。
  空智與圓覺相望一眼,知道今日已到生死存亡的關頭了。段子羽神功無敵,寺內無人是
他對手。
  空智高聲道:「段大俠,今日之事非要拚個你死我活不可嗎?」
  段子羽道:「這倒不然,咱們定下幾陣,負者聽由勝者處置,有武當四位前輩在,不論
誰勝也不致過份相逼,否則豈非存心藐視武當嗎?」
  宋遠橋道:「段大俠此論最公,承蒙瞧得起老朽等,實在慚愧,各位均是名門正派的英
雄,若一味恃武恃強凌弱欺寡,武當雖不足數,尚有天下英雄拭目以待。」
  圓覺大費躊躇,不知計將安出,單打獨鬥絕非段子羽敵手,即便擺出羅漢陣來,亦難擋
他的六脈神劍,況此陣向稱無敵,真若在自己手中被人破了,自己豈不成了少林干載罪人。
  當下便欲認負,豁出自己一身任由對方處置,庶可免少林威譽盡覆之禍。長老席中霍然
站出七人,合什道:「方丈,老衲等雖謝絕世事已久,但本寺有難,自當捨身護法,老袖等
向方丈請戰。」
  圓覺一見是心禪堂七老,這七老有三是是渡字輩,有四名是空字輩,乃是自己的師叔祖
和師叔。但這七者素來只唸經打坐,從未露過武功,見七老討令,大是為難,沉吟有頃,垂
淚道:「弟子無能,致煩勞師叔祖和師叔。」又向段子羽道:「段大俠,你只消贏了此陣,
貧僧聽由你處置。」
  這七老齊齊邁出,老的已百歲有逾,最小的也八十多歲,武當四俠等見了,暗自詫異,
自己闖蕩江猢一生,從未見過這七人,亦未聽過這七人的名頭,少林寺藏龍臥虎,實不知有
多少高人。
  七老走至場中,左三右四,席地而坐,每人除下袈裟在手,合目道:「老衲等向段施主
請教。」
  段子羽直感匪夷所思,少林寺的大羅漢陣他見識過,自忖以六脈神劍足可將之打得七零
八落,不虞大羅漢陣未出,出來七個土埋脖子的老和尚,但既擺出這陣仗來,也不敢小覷,
對司徒明月道:「咱倆會會少林神僧。」
  兩人攜手而至七老中間,七老端坐合目,似已魂遊虛冥。一老手中袈裟暮然飄起,向兩
人罩下,段子羽倏出九陰白骨爪向袈裟抓去。
  袈裟布料柔軟,渾不受力,段子羽雖然抓住,卻未透穿,驀感袈裟一合,裹住手爪,一
股大力向後拉去。
  段子羽大驚,不料這老僧勁力收發這等自如,手腕一抖,險險將袈裟抖脫。另六僧也同
時發動,每人手中袈裟或一束如軟鞭,或橫斬如飛撥,手腕抖動處,單刀,利劍,長槍等十
八般兵刃的招數無不使將出來。招數之精妙固不待言,猶奇在揣摸不準每件袈裟的武功路
數。
  武當四俠赫然心驚,當年張無忌與周芷若合攻少林寺金剛伏魔圈時,他們均親眼目睹,
驚險絕倫的場面猶在面前,不意這七老的袈裟功較諸伏魔金剛圈猶厲害幾籌,縱然自己四人
聯手,亦絕非敵手,不禁為段子羽二人擔憂。
  段子羽右手六脈神劍疾射而出,手指倏動,六道劍氣攻向六僧,司徒明月左手一陽指發
出,亦敵住一僧,二人兩手相握,內力傳流不息,兩人內力融會一處,威力增加了好幾成。
兩人身衫無風自鼓,脹如圓球。七僧的袈裟攻至身上用力稍小,便滑落一邊,用力稍大,便
被反震回去,倒有反噬之虞,而六道劍氣,一道一陽指力勁直如矢,凌厲無比。
  旁觀眾人見此等千載罕有的大決戰,無不目眩神馳,矯舌不下,雙方功力之高更令人不
可思議。
  七僧靈台澄徹,心如明月,雖合目而戰,而於對手的一舉一動無不瞭然於胸。亦駭異於
對手功力之高,自己等一生精研內功,近些年在心神堂閉關潛修,各人內力實臻化境,七人
合修已久,心意隱然相通,攻守對敵更是默契無間。雖疏疏落落,雜亂無章地散坐,但一合
攻起來,實較大羅漢陣猶精密多多,可謂天衣無縫。
  叵耐對方功力忒高,自己手中袈裟何異神兵利器,等閒護身罡氣亦難當其一割之威,不
料卻攻不進對方內力圈中,而對方的劍氣,指力亦須竭力相抗,猶有不支之虞。
  有頃,七件袈裟已被擊穿幾百個洞,碎片如蝴蝶般飄散空中。
  但見七僧忽然棄掉袈裟,每人一手搭在另一人肩上,各出一掌抵住劍氣,指力,內力到
此境界,招式之精妙已然無用,全憑內力相拼了。
  須臾,七僧頭上熱氣蒸騰,段子羽和司徒明月周圍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紫氣。六道劍氣和
一道指力逐分逐寸地向七僧逼近,圓覺等大駭,見適才七僧每人出手,無論何人均超過空智
和圓覺,內力高強,招式更精粹奇妙而至化境,不料七人合力仍非段子羽夫婦之敵。
  眼見劍氣、指力已逼至七老掌前半尺處,七老頭上白氣更濃,老皺的臉上已有汗水流
淌,空智和圓覺計議,無論如何不能讓這七位長老內力耗竭而亡。
  圓覺喝道:「段大俠,本派認栽了,請收功吧。」
  段子羽和司徒明月驀然一式「鶴沖九夭」,直直拔起,在空中平平滑行數丈,落於地
面,兩人面上也汗珠瑩然。
  武當四俠齊聲喝彩,武當「梯雲縱」輕功素稱各派之冠,但與這一手相比,實有霄壤之
別,歎服不已。
  七老收功,盤坐良久,頭上熱氣漸漸散去,一齊站起,慘然長歎,向寺內行去。
  圓覺走過來道:「崑崙的仇怨和段大俠的過節均為貧僧一手所為,現今貧僧任由段大俠
處置。」
  圓慧叫道:「師兄下可,少林但教有一人在,焉能令方丈師兄任人宰割。」
  羅漢僧與護寺弟子也齊聲鼓噪,一湧近前,大有群毆之勢。
  圓覺陡然一喝,運足獅子吼功,宛如半空打個霹靂,眾人登即肅然。
  圓覺緩緩道:「貧僧有違先師厚愛,領導無方,致有今日之禍,天大的罪過只在我一人
身上。我現今仍為本寺方丈,既言之諾焉能不踐,本寺僧人有敢違令者,門規處置決不寬
貸。」
  圓慧等聞言辣然,個個悲楚不勝,恨不以身相代。齊齊盤坐地上,誦念起「阿彌陀
佛」,神情淒愴,復又莊嚴肅穆。
  段於羽心中良是不忍,笑道:「大師何必如此,在下今日見部分少林絕藝,心中佩服之
至。雖僥倖取勝,實借天力,若以人力而論,少林絕藝仍不失為天下第一。」又轉向詹春
道:「詹女俠,不知尊意如何處理,冤家宜解不宜結,到此為止如何?」
  詹春強忍肩痛道:「但憑段大俠定奪。」
  段子羽笑道:「既蒙詹女俠賞臉,我看這樣辦吧。崑崙與少林的梁子就此抵消,大師只
要嚴加約束少林弟子不向崑崙尋仇便是,大師意下如何?」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6

第二十五回 怒懲天師昭日月

  圓覺等無不匪夷所思,見他洶洶而來,辣手相向之勢,非要滅盡少林不可,圓覺才毅然
忍辱捨身,以求保全少林,不意他條件如是寬大,絲毫無問罪之意。
  武當四俠也大喜過望,宋遠橋笑道:「段大俠真乃仁人胸襟,老朽等自歎不如。」
  段子羽笑道:「宋大俠,在下素以辣手出名,與仁人二字怕是貼不上邊兒。」
  俞蓮舟笑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現今見段大俠胸襟如是博大,我等不免有
愧,以前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段子羽連道:「不敢當。」圓覺不想一場潑天大禍忽爾煙消雲散,一時尚怔怔出神,半
晌方道:「段大俠之命貧僧自當凜遵,今後少林弟子絕不會向崑崙滋事。盛情大德,必有後
報。」少林弟子亦無不歡喜踴躍,免去一場千古奇辱。
  段子羽道聲「有擾」,率人作別下山。張宇真笑道:「羽哥,那大和尚總跟你過不去,
你怎麼這麼饒了他?」
  段子羽笑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把少林鬧得如此之慘,較諸殺了他們也差不多少。詹
女俠不會怪我擅作主張吧?」
  詹春傷勢略減,笑道:「段大俠所言甚是,看著他們那副慘相,真比殺了他們還痛快,
段大俠為敝派雪此大仇,實不知當如何報答。」
  張宇真笑道:「段大俠最喜歡絕色美女,你在派中選出兩位美貌女弟子送給他便是。」
  段子羽叱道:「真兒,什麼玩笑都好開的?」
  詹春見他們調笑,亦不著意,心下對段子羽實是感佩不已。
  甫過洛陽三十里,聽得一座大宅內似有呻吟慘叫聲,段子羽等大奇,馳至近前,見大門
碎裂,血腥氣味衝鼻。
  段子羽從馬上直振入門,四下一望,霎時間只感手足冰冷。
  但見院落裡七橫八豎躺滿了屍體,地上血流汩汩,幾成小溪,兵刃斷折一地,殘肢斷臂
觸目皆見。兒十位婦女屍身赤裸,下體狼藉,顯是遭強暴致死,臉上神色淒慘恐怖,扭曲變
形。還有幾位六七歲幼童亦死於血泊中,中有一人握著半截長槍,兀自兩眼圓睜,似是死難
瞑目。
  張宇真等進門一看,無不慘然變色,掩目奔逃出門。
  段子羽循呻吟聲而去,但見一人被砍掉半邊臉,居然未死,呻吟不絕。
  段子羽扶起他,一股真力透人,問道:「是什麼人下的毒手?」
  那人臨死之前陡感精力一振,但失血過多,神智已然不清,哺哺道:「天師教,天師
教,只為我家小姐美貌,強娶不成,便誣陷我家老爺私通魔教,殺我滿門。」
  他似是喃喃自語,又頗有停頓,段子羽聽了半天倒也咀白八九分。那人喃喃一陣,忽然
氣絕。
  阿喜過來道:「主人,是洛陽金槍王老爺子府上,一共一百三十二人,盡數斃命。」
  段子羽驀然火起,回手一掌打在他臉上,打得他直飛出牆外,段子羽滿面殺機走出門
外,咬牙道:「天師教,我絕不與你甘休。」
  張宇真不知他為何如此,又見阿喜吃了一掌,饒他集金鐘罩,鐵布衫,十三太保橫練於
一身,右頰也高高腫起,半邊牙齒脫落無遺。
  司徒明月勸道:「段郎,可莫錯怪了好人,天師教眾那麼多,難免龍蛇混雜,良莠不
齊,與真姐等人何干。」
  段子羽只是一時氣暈了頭,轉瞬便冷靜下來,但對趙開等人終是存有芥蒂,道:「詹師
姐,相煩貴派將屍體殮好葬下,兇手去不多遠,我馬上去追。」
  詹春等應諾照辦。段子羽一百不發,循著雜亂的腳步和星星點點的血跡一路直追。司徒
明月、張宇真等緊隨在後。
  追出五里許,但見四五十人有的騎馬,有的步行,喧喧嚷嚷,歡笑吵鬧。
  騎馬的幾人橫抱著幾個女子,衣衫零亂,鬢髮如草、騎在馬上的人一邊口出褻語,一邊
上下其手,大肆輕薄,幾名女子尖叫哭泣,這些人哄然笑著,以作樂趣。
  段子羽當先一馬馳至前面,攔住去路,喝道:「什麼人?光天化日也敢胡作非為?」
  一名四十多歲的陰沉漢子略感詫異地看他一眼,笑道:「直娘賊,有活的不耐煩的,敢
管我們天師教的事。」
  他身邊一人見段子羽氣字不凡,問道:「朋友是哪家哪派的?」
  張宇真正欲報出字號,被段子羽攔住,冷冷道:「段字門段家人。」
  那人大為光火,罵道:「你奶奶的,者子問你是瞧得起你,敢戲弄老子。」先前那人
道:「我看這小子八成也是魔教人,兄弟們,斃了這魔教妖徒,那兩個美貌妞誰擒到便是誰
的,可別辣手摧花呀。」
  幾十人轟天價地響應,齊聲道:「斃了這魔教妖徒。」
  段子羽臉上紫氣陡盛,喝道:「殺,一個不留。」當先如只大鳥般撲入,兩手九陰白骨
爪抓出,快如閃電,登即抓斃兩人,這些人見此絕技,登即魂飛天外,大叫道:「段大俠,
是自家人,別誤會。」段子羽置若罔聞,雙爪翻舞,一爪一人,如虎撲羊群般。
  司徒明月隨即衝入,一把短劍左右翻飛,頃刻間殺了幾人,張宇真見阿喜等尚遲疑不
定,一個耳光打去,罵道:「混帳奴才,羽哥的話沒聽到,盡數斃了。」
  阿喜另一面臉上亦挨了一掌,登即與趙開四人衝入天師教中。阿喜殺人功夫至為老實,
別人給他一刀,他便給對方一拳,頃刻間挨了八刀兩棍,他渾如無事般,十拳把對方打得筋
斷骨折,一命嗚呼。
  那四十餘歲的陰鷙漢子嚷道:「段大俠,我是陝西祭酒,少天師的弟子,有話好說。」
  段子羽聞言一陽指出,封住他幾處穴道,喝道:「留此人活命。」旋即撲殺其餘教眾,
片刻工夫,四五十名天師教眾屍橫遍野,大多為九陰白骨爪抓斃。只餘下陝西祭酒一人僵立
當場。
  段子羽手上、衣袖上滿是腦漿和鮮血,他走至陝西祭酒身旁,問道:「是你欲要金槍王
老爺子的女兒不成,便誣陷他私通魔教,滅他滿門,是嗎?」
  這位陝西祭酒顫聲道:「不是,先前我是有意娶他女兒,後來發現他私通魔教,才斬草
除根的,除掉魔教是少天師法旨。」
  段子羽冷冷道:「姦淫婦女,強搶良女,連六七歲幼童都不放過,也是少天師的意
思?」
  陝西祭酒道:「那是手下弟兄作的過火。我管教無方,請看在我師傅面上,饒我一
命。」
  段子羽森然道:「便你師傅這麼作,我也絕不容他,留你條活命可以。」伸手先捏碎他
兩頰骨,恨聲道:「你殺了一百三十二人,我便捏碎你一百三十二塊骨頭,保你不死。」
  段子羽伸手逐一捏碎他腳骨、足骨,待捏碎一百三十二塊骨骼時,這位陝西祭酒除舌頭
外,已無一完整處,兩個眼珠凸出框外,形狀慘怖之極。
  段子羽怒氣稍洩,心中兀自不平,對阿喜道:「你速去把你們少天師請來。」
  阿喜忙跪倒道:「主人,少天師將我們逐出教時下了嚴旨,終生不許踏入天師府一步,
否則格殺不赦,主人還是殺了我吧。」
  段子羽聽他如此說,只得收回成命,吩咐將那位陝西祭酒放在樹枝上,讓他慘叫七日七
夜才亡。
  阿喜等初見他辣手,無不悚然汗流,心中惴惴,股粟不止。…、張宇真小心翼翼道:
「這都是下人胡為,我大哥絕不會讓他們這麼作。」
  段子羽臉色紫青,默然不語,如此一來,司徒明月亦不敢強勸了。
  馳至午後申牌時分,驀見前面塵沙飛揚,有多人酣鬥叱喝,段子羽罵道:「天師教又害
什麼人?居然在我華山地界內行起凶來。」兩腿一夾,駿馬如箭般激射而出。
  段子羽馳至近前,忽聽一人高聲道:「羽哥救我。」段子羽一看,卻是史青,正被三人
圍攻,段子羽飛身直掠,身子尚未落地,已然將三人抓斃。
  他不明場中情景,伸手攬住史青,一躍而回,交給趕到的司徒明月道:「護住青妹。」
反身竄回場中,喝道:「在下段子羽,都給我住手。」
  場中人吃這霹靂一喝,急急收手,各自退後。
  塵沙落定,段子羽方看清,一方是程汝可和劉三吾,手下也多是圍攻峨嵋那群人。另一
方卻是丐幫傳功、執法兩大長老和七手童子,地上躺了十幾具雙方屍體,瞧其服飾丐幫死者
居多。
  傳功長老忿忿道:「段大俠,你既是天師教乘龍快婿,不娶我們青姑娘也罷,為甚叫我
們送來,又遣人截殺?」
  段子羽強壓怒氣道:「者前輩暫且息怒,晚輩會給你一個交代。」走至程汝可身前道:
「程大祭酒,請。」
  劉三吾忙笑道:「段兄弟,此是誤會,大師兄不知史姑娘是你心上人,我又剛到,致有
此事。」
  段子羽冷冷道:「我與史姑娘華山訂親,天下皆知,程大祭酒不過故作糊塗。」
  程汝可望望地上被九陰白骨爪抓斃的三人,均是他心愛弟子,怒火湧起,厲聲道:「知
道又如何,丐幫勾結魔教,圖謀造反,人人該殺。」
  段子羽氣得一聲長嘯,道:「好,我娶史姑娘是勾結丐幫,司徒姑娘原是魔教中人,我
又私通魔教,這該殺之人倒是我了?」
  程汝可冷冷道:「段大俠,我不過看在恩師和少天師面上,處處讓你幾分,可莫忒不識
趣。天師教待你不薄,你卻幫著外人與我們作對,未免不合情理吧。」
  段子羽冷冷道:「家岳待我恩重,卻與天師教無關。家岳有你這等高徒,也未必安心於
地下。閒言少敘,待我將此物還你。」
  說著從腰中解下錦囊,將二十五隻附骨蝕魂釘放在手中。程汝可一見大怒,道:「你是
為那五個渾人找場子?」
  段子羽森然道:「我是為金槍王府上一百三十二條人命索債。」
  劉三吾見狀不妙,橫身插入,作揖道:「段兄弟,少天師不日即到,是非曲折少天師自
有定論。」
  段子羽一掌拍去,喝道:「我先斃了你們,再找你們少天師算帳。」
  劉三吾見這掌罡氣剛猛,自己又不便與之硬拚,只得躍身避開,程汝可長劍一抖,登即
迎上,段子羽一掌斜拍,掌力將劍盪開。
  程汝可乃張正常首徒,得傳「天雷劍法」猶在張宇初之先,一生浸淫此術,招術精熟純
粹,見段子羽掌力雄渾,忙邁開禹罡步法,飄飄如流水,手上劍式更是千變萬幻,將天雷劍
法的神髓發揮出來。
  饒是段子羽對這套劍法爛熟於胸,每招每式便在睡夢中亦能應對無差,但武學之道,招
式精奇固然重要,而臨敵對陣端在乎心之妙用。段子羽見招折招,左手箕張,九陰白骨爪不
離長劍左右,右手扣著附骨蝕魂釘,竟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否則他六脈神劍一出,
早將之斃於劍氣之下了。
  劉三吾惶窘無著,這二人任誰稍有閃失,自己都難脫罪責,慌慌來至張宇真面前,躬身
道:「小姐,你快將這二人分開。」
  張宇真跌足恨道:「都是你們作的好事,連我都丟盡了臉,這會子還有什麼說的。」
  阿喜將金槍王府上之事說了一遍,劉三吾這才明白段子羽何以大起殺機,不惜與天師教
大動干戈。頓足歎道:「敗類,天師教的臉都被他們丟淨了,少天師面前我可如何交待。」
臉上益發惶窘。
  段子羽堪堪拆了五十餘招,對程汝可的招數變化已然明瞭,斜身一飄,程汝可一劍正從
臉前擦過,端的險至極處。段子羽左爪驀然抓在劍上,翻腕一折,遂折斷手截劍,隨手一
擲,直透程汝可肩窩。
  程汝可持劍不住,怒吼一聲,左手運足全力,一記「天雷神掌」向他推至。段子羽一掌
迎上,噗的一聲悶響,程汝可大叫一聲,威力奇猛的天雷神掌盡數被逼回體內,登時魂飛天
外。
  這幾式猶如兔起鶻落,電光石火間已然完結。劉三吾亡魂皆冒,大叫道:「段兄弟手下
留情,」奮身撲上,一掌拍至。
  段子羽翻身一腳,疾快無比,險險踢中劉三吾手腕,劉三吾忙不迭飄身避開。
  段子羽喝道:「還你,」右手一抖,一枚附骨蝕魂釘電射般打入程汝可脊柱「至陽穴」
附近。他雖不諳熟暗器打法但他內力已至巔峰,運力打出,較諸暗器名家的手法猶強。
  程汝可「天雷神掌」掌力被逼回體內,登時火毒反噬,體內經脈臟腑盡如火燒一般,他
一生以天雷神掌斃人無數,中掌後的慘狀自是再熟悉不過,萬萬想不到自己也遭此厄,慘痛
萬狀,這一枚附骨蝕魂釘已無能避過。釘上滿是倒刺,一人體內便鉤筋素骨,甚難起拔。
  劉三吾畢竟與程汝可兄弟情深,平素雖不滿其跋扈,但此時潑命價攻上,段子羽右手連
揚,左手一陽指嗤嗤射出,打得劉三吾竄高伏低,騰挪閃躍,怎麼也攻不進他身週三尺之
內。
  天師教眾紛紛湧上,司徒明月右手短劍,左手一陽指,將之格在外圍,張宇真噙淚咬牙
道:「我今日也破教出門,阿喜,將這些人盡數擒下。」阿喜等聞聲而動,一齊湧上。
  但張宇真既令擒下,阿喜等便只敢點拿擒人,不敢傷其性命。
  丐幫中人看得匪夷所思,傳功長老搔頭道:「天師教怎麼窩裡反了?」
  史青嗔道:「什麼窩裡反?我早說羽哥不是天師教的人,他退出華山都是你們逼的。再
敢胡說,我老大耳刮子打你。」
  傳功長老摸摸臉頰,苦笑而已。史青自小是這幾大長老抱大的,騎脖子,撥鬍子自是兒
時把戲,但她嬌寵慣了,對幾大長老也從無規矩。
  頃刻間,段子羽二十五枚附骨蝕魂釘盡數打入程汝可脊柱,腿股大穴附近,程汝可早已
癱軟在地,面上滲出點點紅斑,那是體內火毒向外逼出。
  劉三吾左手掌,右手劍拚命價攻上,段子羽一陽指大開大闔,一指便將他逼退。雙方正
鬧得不可開交,忽聽十幾騎蹄聲驟起,宛似颶風般霎時便至,一人高聲喝道:「少天師駕
到,速速住手。」
  段子羽一指逼退劉三吾,喝道:「住手。」司徒明月等連發幾招,將天師教眾逐退,齊
地退至段子羽身邊。
  張宇初跳下馬來,駭然大叫,詫異道:「羽弟,這是怎麼回事?」
  段子羽冷冷道:「大哥,你原說平定江湖志在清除魔教,安定中原。可天師教如洪水猛
獸,荼毒武林,手段之辣,卑鄙下流連綠林強盜都不如,公然誣良為魔,姦淫擄掠,與其天
師教統率武林,倒莫不如讓魔教入主中原,小弟雖人寡孤單,也絕意與天師教周旋到底。」
  張宇初擺手道:「羽弟言重了,你我兄弟絕不致此。手下人任意妄為,我也是聞報急急
趕來,不想還是遲了一步,待我先處理完教務再與你敘話。」
  劉三吾等聽張宇初語氣不善,早已慄慄危懼,拜伏在地,靜候處分。張宇初冷冷道:
「二師兄,你屬下還有幾件不法之事?」
  劉三吾低頭道:「屬下約束不嚴,手下弟兄也有越軌不法之事,屬下已私自按教規嚴懲
了。陝西方祭酒乃少天師弟子,屬下無權干預,已被段兄弟盡數斃了。大師兄手下的事屬下
更難過問,是以飛書稟告少天師。」
  張宇初面色稍緩,道:「二師兄起來吧,你傳書於我,我方知這些敗類敢藐視教規如
是,也算功過相抵。叫你手下弟兄站至一邊。」
  霎時間,十幾人隨劉三吾站至一邊,每人汗透重衣,如逢大赦。地上猶跪著二十餘人,
儘是程汝可的弟子。
  張宇初倏然起落,在每人背上連拍數下,頃刻間二十餘人慘叫連連,委頓於地。張宇初
望望暈厥過去的程汝可,恨恨道:「居功自傲,橫行如是,倒免了我一番手腳。」對劉三吾
道:「二師兄,三省教務先由你代理,嚴戒弟子不許踏人華山地界半步,有敢在段府百里之
內滋事生事者格殺勿論。」劉三吾躬身應諾,兀自駭汗直流。
  張宇初望望程汝可,歎道:「大師兄乃教中元老,功勞不小,落得如此下場,亦是自種
惡果。二師兄,本座一向對幾位師兄優禮有加,也望你等好自為之,本座自認得師兄,可教
規峻嚴,到時怕本座也庇護不了。」
  劉三吾惶然道:「屬下愧對少天師殊遇之恩,今後當盡心竭力,辦好教務。」
  張宇初揮袖道:「將大師兄送到我府中療傷,待他傷好後再開香堂以教規處置。」
  劉三吾等遵命將程汝可抬走,二十餘名中了張宇初附骨蝕魂釘的弟子呻吟不絕,由人攜
扶而去。
  段子羽見張宇初嚴懲教徒,怒氣稍洩,他激怒之餘,本欲與張宇初大戰一場,此際倒覺
有些僭越。笑道:「大哥,令師兄和令高徒都被我擅自廢了,勿怪。」
  張宇初笑道:「你我兄弟何分彼此,只是偏勞羽弟代我清理門戶,實在汗顏。我初掌天
師教便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實感德薄才淺,以後還望羽弟大力輔助。」
  司徒明月歎道:「教眾既多,難免有奸人混入。想明教創教之旨何嘗不是普惠世人,撥
脫苦海,與佛祖救世救民的慈悲心腸一般無二,只是教中人不能深體法旨,任性胡為,才蒙
魔教之名,為江湖武林所不齒。」
  張宇初大喜道:「司徒妹子如此明達事理,待我攻破大光明頂後,立你為明教教主如
何?」
  司徒明月擺手不迭道:「多謝大哥盛意,此事實實作不來。」
  丐幫傳功長老一挺竹杖道:「張教主,本座領教你的神功。」
  張宇初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掄刀動劍的,羽弟大婚之日在即,可別衝撞了喜氣,
請到段府坐地,我正有事欲與二位長老商議。」
  丐幫中人對張宇初敵意殊深,但有段子羽的關係,卻也不懼,自忖縱然聯手齊上亦未必
是張宇初的對手,聽他語氣中頗有化敵為友之意,便一齊至段府坐地。
  張宇初與兩位丐幫長老議定,只要丐幫不與魔教攜手,天師教絕不動丐幫一草一木。當
下寫下字據,段子羽作中證人,傳功、執法長老於幫中威權極重,丐幫不過為圖自保才與明
教聯手,今見張宇初親書盟約,得以消解大敵實是不勝之喜,便代幫主定約,命弟子飛速傳
報總壇,張宇初亦頒下法旨,命各省教眾不得與丐幫為難。
  段子羽大婚之日轉瞬即到,一大早便賓客盈門,絡繹於途,頗使段子羽接迎不暇,好在
華山二老和寧采和,成楠等幫同待客,崑崙派一直住在段府,權充半個主人,協同料理事
務。
  段子羽大屠天師教陝西分壇的消息傳出,武林各派對之戒心盡釋,少林,武當,峨嵋,
崆峒四派計議,合鑄一「武林第一家」的金匾送至,題款是武林六大門派聯署。華山與崑崙
自是大大贊同,這份賀禮當真貴重得無以復加。
  正午之前,少林圓覺、空智、武當四俠攜同殷融陽、峨嵋百劫、淨思、崆峒三老和虛舟
子俱已到府就座,少林、崑崙梁子既解,雖心中不無芥蒂,面上卻禮數周到,六大門派重相
聚首,盛況空前。
  甫近正午,趙開等飛奔近前,遞上幾張貼子,段子羽接過一看,赫然心驚,貼子上是
「張無忌、楊逍、韋一笑、殷野王恭賀段大俠新婚之喜。」
  段子羽沉吟有頃,不想魔教敢在此時找上門來,少林、武當、峨嵋、崆峒俱與魔教有聯
手之約,一旦開戰,頗不易對付。但對方遞柬拜府,又似無惡意,只得親至門前迎接。
  張無忌四人空手而至,見他出來連連拱手道:「恭喜。」
  段子羽匪夷所思,笑道:「晚生之事,何敢勞張教主等玉趾親臨,晚生實是受寵若
驚。」
  張無忌笑道:「段大俠,今日我等均是以武林同道身份而來,我既非什麼教主,這幾位
也不是左使、法王,請勿存疑慮。」仰頭望望那塊「武林第一家」的金匾,笑道:「武林第
一家,也唯有段大俠當之無愧。」
  段子羽心下略寬,知這四人雖是名聲顯赫的魔頭,卻無不是光明磊落之人,當下肅客入
府。
  這四入一入客廳,宋遠橋等也感匪夷所思,華山、崑崙更是嚴陣以待,準備大戰,氣氛
登時緊張起來。
  段子羽高聲道:「張前輩、楊前輩四人乃是以武林同道身份捧段某的場,今日來者都是
貴客,無論有何梁子,過節,還望看在段某面上,待出府以後再行了斷。」
  宋遠橋道:「段大俠放心,老朽等替你執法,有敢在府中滋事者,老朽第一個與他過不
去。」
  段子羽道聲「多謝」,便出去招呼其他客人。張無忌與各派首腦施禮談笑,四人便與武
當四俠坐在一起。
  吉時一到,一男三女在司禮生的招呼聲中,如儀完成大禮,三位新娘各回新房,段子羽
便為客人敬酒,敬至武當席上,俞蓮舟飲完一杯酒後:笑道:「段大俠,下月十五,我欲傳
掌門之位於侄兒融陽,不知段大俠可肯賞光。」
  段子羽愕然,見殷融陽雖已卓爾成人,已至加冠之年,但執掌武當門戶終嫌太稚,笑
道:「俞前輩方當鼎盛,何思傳位之事?」
  俞蓮舟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我等已是年邁之人,怎可戀棧江湖,與年輕人爭雄競
勝。舍侄年幼,初掌門戶,凡事還望段大俠多多照佛。」
  段子羽連道:「不敢。」知俞蓮舟此舉必有深意,但意旨何在,卻也臆測不出,空懷疑
竇耳。
  敬至張無忌面前,張無忌飲完酒後,笑道:「段大俠,世上有你這佯的英俠不能結為至
友,實是大憾,然而有段大俠這佯的敵手,倒也不落寞,今日到此,改日我在光明頂上為段
大俠擺宴洗塵。」說完四人逕自出府而去。段子羽送出府外,驀然間頗感黯然。
  百劫與淨思獨在一靜室內用素席,段子羽入室敬酒,三人熟絡至極,如家人般敘話。
  入夜時分,空中忽然響起琴蕭聲,清晰如在耳邊,縹緲如在天邊,幽揚宛轉,清韻絕
佳,真如天上仙樂。歡呼暢飲,拼酒划拳的粗豪漢子也齊地靜下來,座中雖無幾人精通樂
律,卻無不聽得心醉神恰,恍如置身仙境。
  琴蕭台奏有頃,漸低漸細而至無聲,空中忽然暴響幾下,但見焰花炸開,絢麗斑瀾,每
朵焰花是一個字,合起來是「恭祝段世兄新婚大喜。」這九字在空中久久凝聚,宛如刻在天
幕上,良久方落。
  眾人於院落中看得目眩神馳,拍掌叫好,段子羽高聲道:「問方貴客降臨。還請入府一
敘。」連叫三聲,卻無回音。
  張宇初在旁笑道:「楊過故伎,必是終南山活死人墓的傳人。」
  段子羽想起那日桃花林中與週四手比武的一男一女,方始恍然,這一對神仙美眷便是神
雕俠楊過後人,自己先祖一燈大師與楊過夫婦過往甚密,是以他們才稱自己為「世兄。」而
自己所得「九陰真經」亦他們家傳之物,不解他們何以不進府中,大感悵惘。
  夜闌更深,賓客散盡。段子羽也被眾人灌了幾十碗酒,所幸功力精湛,尚撐持得住。待
客人走昏他忽感身體燥熱,體內真氣流轉益快,隨手試演起六脈神劍來。
  演練到商陽劍,一股水柱從指中激射而出,原來他體內真氣已有形有質,流轉之際將胃
中之酒盡數運轉透射出來,段子羽大喜,不意六脈神劍還有此能,當即逐式演練,六脈神劍
使完,酒意已蕩然無存。
  段子羽只感身體輕爽,遂向史青房內走去。見史青仍蓋著罩頭秉燭而待,近前一手掀
開,只覺燭光下鳳冠霞帔的史青愈發嬌媚,艷麗不可方物。
  史青見他先到自己房中,歡喜無限,略作推辭道:「你也當先到真姐姐房中去,怎地到
這屋來了?」
  段子羽把她攬在懷中,笑道:「我便想先和你睡,幾月不見,讓我看看胖些還是瘦
些。」一邊伸手除她香孺,一邊伸手撫捏,揣其肥瘦。
  他與張宇真和司徒明月廝混慣了,史青初到,令他大有飢渴不勝之感。
  史青嬌聲道:「天天想著你、茶飯不思。幫中幾位長老都說你投身天師教與丐幫作對,
若非我媽堅持,險些嫁不過來。這些日子不知受了多少苦,還能胖了。」臉上羞暈飛紅,伏
首段子羽胸前。
  段子羽聽她情話綿綿,體膚異香熏人欲醉,情興益熾,將她上下衣裳除盡,於燈下撫摩
把玩。
  二人登榻入裳,段子羽與司徒明月雙修已久,枕席之上本領亦強,令史青有「三日不
見,刮目相看」之感。伊始還有不勝之感,宛如處子之破瓜,漸漸而入佳境,飄飄如仙,酥
麻綿軟,快不可言。
  段子羽盡力盤桓一陣,史青已是軟癱熱化,熟睡過去。
  仍到張字真和司徒明月房中逐走一遭。雖是輕車熟路,但當新婚之日,情趣迥然不同。
  段子羽三美兼得,自感福緣無加,於枕上細細品味,張宇真嬌小玲瓏,大有飛燕之風,
司徒明月豐腴健美有如楊貴妃,而衽席百態猶有過之,史青豐若無骨,綿軟如脂,一身異香
乃屬天賜,落得自己盡情受用。回思出道以來雖屢遭劫難,幸得天祐而至今日,為人在世,
適意如此,夫復何求,不禁以手加額,暗自慶幸。
  段子羽新婚燕爾,日日與三位夫人在莊內遊戲娛樂,只覺這莊內便是桃源仙境,而莊外
的天地與自己天懸地隔,恨不得日日如此,年年如是。
  這一日寧采和拜莊,言道武當俞蓮舟傳位於殷融陽,不知段子羽是否去觀禮。
  段子羽思忖,自己雖厭倦江湖,但自己接掌華山和大婚之日,俞蓮舟均親自到場,武當
有此門戶易主的大事,自己自當到場才是。遂和三女計議。
  張宇真笑道:「殷融陽乃楊左使的外孫,和司徒妹子大有淵源,便讓她陪你走一遭
吧。」
  段子羽當下攜司徒明月與寧采和上路,中途打尖時,段子羽道:「寧兄,我總覺俞二俠
此次傳位有些蹊蹺,殷融陽縱然名門高弟,畢竟年齒太稚,執掌武當門戶未免任重而力薄
吧。」
  寧采和笑道:「我何嘗不這樣想,年紀小倒是細端,你執掌華山門戶時比他也大不了多
少。或許俞二俠怕他死後弟子們爭位,是以先將此事辦妥當。殷少俠雖年輕,有幾位師伯引
導輔助,諒無大錯,如此一來,待四俠撒手西歸之日,殷少俠的根基也就牢固難擺了。這是
我胸臆之見,武當四俠見地高超,抑或更有深意。」
  司徒明月道:「殷融陽乃我師傅外孫,他任掌門,武當與明教關係益深,前些時丐幫與
明教解約,崆峒、峨嵋亦有倣傚之意,明教在中原不免勢孤。殷融陽倘若助明教,乃是至親
相幫,外人自難指斥其非,以武當與各派的關係,便可使盟約加固,」寧采和拍掌道:「還
是段夫人見識高超,武當此舉必是此意無疑。」
  段子羽想了半晌,也深以司徒明月之言為是。張無忌乃武當四俠之師侄,武當四俠焉有
不助他之理,由殷融陽出面,不過更名正言順些。
  三人打過尖後。繼續趕路,行至南陽城外,忽見前面官道上有人酣呼打鬥,段子羽等近
前一看,交手兩人竟爾是崆峒虛舟子和天師教劉三吾。
  虛舟子二人見段子羽來到,齊地收劍後退。
  虛舟子道:「段大俠,你來評評這個理,天師教忒也豪橫,天下路天下人行得,他們憑
什麼設卡於攔人?」
  段於羽失笑道:「劉兄,怎麼貴教手頭又緊了,在此開窯立舵收起買路錢了。」
  劉三吾拱手道:「段兄弟,我奉少天師旨意,在此公幹,萬勿見怪。」又對虛舟子道:
「道兄,你也莫說我們豪橫,少天師法旨,不會武的暢行無阻,身負武功的使得與在下比試
一下,勝了便過去,敗了的痛快回去,這是少天師法旨,我不過依令行事。你要講理不妨到
天師府走一遭。」
  虛舟子怒道:「哪個怕了你,本座先料理了你再尋你們教主理論。」長劍一抖,颶颶兩
劍。
  劉三吾一邊還招一邊道:「別風大閃了舌頭,崆峒派微未道行還不在劉某眼中。」
  兩人劍光霍霍,虛舟子越戰越驚,前些年張宇清率人堵在崆峒派門前,硬打得他一個多
月沒衝出來。現今重遇這套劍法,不禁想起張字清凜凜神威了。
  段子羽看了幾十招,料定虛舟子絕非敵手。劉三吾的「天雷劍法」不在程汝可之下,於
張宇清亦不遑多讓,笑道:「道長且退,待在下先破這一關。」
  虛舟子聞言疾退,劉三吾亦不迫擊,笑道:「段兄弟,我自認不敵,大駕請過吧。」
  段子羽將他拉到一邊,低聲道:「劉兄,你們又鬧什麼玄虛?」
  劉三吾悄聲道:「少天師說武當此次傳讓掌門蘊藏一大陰謀,是以四下把守,不令各派
人齊集武當,少天師還親上武當了。」
  段子羽聞言大驚,張宇初親上武當,必無善意。急急道:「劉兄,把卡子撤子,我去與
大哥說,你們這般與各派大起爭執,不明著逼他們助魔教麼?」
  劉三吾笑道:「你既這麼說,我便撤了。」回頭對虛舟子道:「段大俠講情,你們都過
去吧。」
  段子羽急急上馬,對寧采和道:「武當怕有大亂,咱們速去。」三人催動坐騎,無暇理
會虛舟子和崆峒三老,匆匆向武當山趕去。
  路上仍見天師教眾四處攔截前往武當觀禮的武林中人,叱喝叫罵之聲在在皆聞。
  寧采和訝然道:「天師教此次傾力而出,莫非要挑了武當?」
  段子羽見天師教的人果然個個武功不俗,但對武林人士也並不大下殺手,打敗將之攔住
便罷。心中明瞭,張宇初是銳意拿武當開刀了。
  他一路報出字號,天師教眾聞名均躬身行禮,讓開大路,段子羽急催坐騎,他雖對武當
並無交情可談,卻怕張宇初著了先鞭,在自己趕到之前將武當滅了。
  行至老河口附近,卻見幾名女尼與天師教人大戰,段子羽急道:「是峨嵋派的人,快去
救援。」
  馳至近前,卻見張宇清舞動長劍,悠悠而戰,幾名女尼拚命攻上,無不被之一招迫退。
他幾名手下嘻嘻笑著觀看。
  段子羽詫異莫名,這幾名女尼並非峨嵋派人,下馬笑道:「二哥,又在此處發財?」
  張宇清長劍倏然急閃,叮叮幾聲,幾名女尼登時手腕中劍,長劍落地,望了張宇清一
眼,口頭疾奔。
  段子羽不解道:「這幾位是何來路?」
  張字清笑道:「她們自報字號是恆山派的,恆山白雲庵一向少在江湖走動,與武當也無
交情,我瞧這幾位是瞎充字號的。」
  段子羽見他又幹起攔路大盜行徑,心中大樂,笑道:「二哥,你守好關口,待老弟來
破。」張宇清擺手不迭道:「天下第一高手,請吧,我可不陪你玩。」
  忽見一人凌空撲至,叫道:「段世兄,讓給我破關。」人在空中,兩手兩腳齊向張宇清
攻至。
  段子羽忙叫道:「二哥,莫傷他,此乃小弟世交。」
  張宇清霎時間攻出四劍,將他雙手雙腳的招數破解無遺,聽段子羽一喊,點到即止,並
不下殺手。
  此人正是週四手,方一落地,便叫道:「段世兄,我又想出幾招來,練給你看看。」雙
拳一晃,左右互搏,左手使出空明拳,真如翳眼空花,若有若無,右手拳勢剛猛,走的是丐
幫「降龍十八掌」的路子,隱隱然已大有章法。
  張宇清大奇,左手使出天雷神掌,右手劍發「天雷神劍」與他鬥起來。
  週四手「咦」道,「你怎麼也會雙手互搏?你師傅是誰?」
  張宇清笑道:「雙手互搏有什麼了不起。」左手與其右掌方抵,一腿踢出,將週四手踢
了個觔斗。
  週四手遇敗反喜,叫道:「過癮,你比我還多出一腳來,你是不是叫『四手一腳』?」
  張宇清啼笑皆非,週四手揉身復上,道:「再踢一腳,我看看是怎地發的。」這次他加
了小心,張宇清連踢兩腳都被他避開,但到了二十餘招,仍被張宇清倏然一腳踢飛。
  段子羽苦笑不已,這位周世兄嗜武成癖,專尋人比試拳腳,忙上前道:「周世兄,這人
只四手一腳,不大好玩,武當山上還有一位擅使四手四腳的,你去尋他比試比試。」
  週四手聞言喜不自勝,也不問那人是誰,舍下張宇清,直上武當山去了。
  段子羽和張宇清走至一邊,段子羽皺眉道:「二哥,你們如此大費周章,真要滅了武當
嗎?」
  張字清笑道:「那倒不然,可殷融陽那小子乃楊逍外孫,豈能讓他接掌武當。我大哥怕
群豪齊聚武當,一起爭執不免多傷人命,是以叫我等四處堵截,武當勢單力孤,也就好擺佈
了。」
  段子羽搖頭道:「你們的胃口也忒大,武當四俠是好相與的,徒子徒孫上千,你們真能
一口吞下去?」
  張宇清道:「那是我大哥的事,我只管攔人,大哥自是有勝算才這麼作。」
  段子羽知問他不出多少東西,急急奔武當山而去。
  山下狼煙滾滾,猶如列國交兵般打得不亦樂乎,上得山來卻是清幽雅靜。山道兩旁繁花
似錦,花香宜人,披襟當風,殊是暢懷。漫山遍野望去,更是雲茶燦爛,風光無限。
  寧采和和詫異道:「天師教在山下大動干戈,何以山上毫無動靜?」
  段子羽望著聳入雲端的天柱峰,沉吟道:「宇初大哥的行事深不可測,現雖一無動靜,
一旦發難,必如雷霆轟擊,武當威震武林近百載,他如準備不足不會貿然發難。」
  司徒明月幽幽道:「早知如此還是不來的好,待會打將起來,咱們助誰好?」
  段子羽道:「只有靜觀其變,兩不相幫。」
  幾人說著已到紫宵宮外,武當四俠得報,齊齊迎將出來,旁邊還有殷融陽。
  宋遠橋拱手道:「段大俠光臨,敝派上下無不榮寵有加。」
  段子羽躬身道:「前輩抬愛,何以克當。」
  俞蓮舟笑道:「段大俠真是信人,舍侄年輕識淺,少在江湖走動,以後凡事還望段大俠
多加照佛。『』殷融陽近前一步道:「晚輩叩見段前輩。」便欲跪拜下去。段子羽雙手一伸
托住他道:「使不得,我不過虛長幾歲,焉敢當前輩之稱,殷少俠少年英雄,名門高弟,又
有四位前輩提攜獎撥,日後的江湖便是殷少俠的了。」
  殷融陽被他雙手托住,絲毫拜不下去。心中歎服其功力之深。
  殷融陽又拜見寧采和,寧采和雖屬前輩,但武當四俠於武林中輩份甚高,殷融陽又馬上
接掌武當,不敢托大,跪倒叩頭還禮,以平輩之禮見過。
  宋遠橋等陪他三人入了紫霄宮,見宮觀中少林圓覺、峨嵋百劫、崑崙詹春、丐幫史紅石
與兩位長老已然在座,是有一些不熟悉的人,宋遠橋一一為之引見,乃是嵩山派掌門左雄
飛,衡山派掌門何無垢,泰山派掌門青松道長,這三派乃屬二流劍派,嵩山派興起不久,衡
山派立派雖久,但自被南宋未期鐵掌幫幫主,鐵掌水上飄裘千紉一役擊潰後,一厥不振,近
年雖有復甦,但已無昔日之盛況可觀,泰山素來不強,只是弟子烙守門規,少惹是非,倒也
安然處之。
  段子羽拱手一一見過,便叩拜岳母史紅石,司徒明月亦叩拜如儀,史紅石拉著司徒明月
的手,頗是喜愛,拉她坐在身旁敘話。
  一名武當弟子匆匆人觀,稟道:「大師伯,外面有個人,非要找什麼四手四腳的人。弟
子等告訴他,武當山只有兩手兩腳的人,沒有四手四腳的怪物,他硬是不信,逢人便打,弟
子等已用真武七截陳將他攔住,請大師伯定奪。」
  廳中人無不訝然,卻又匪夷所思,不知是什麼人敢到武當山來撒野。
  宋遠橋沉吟間,段子羽站起笑道:「宋大俠,待晚輩替你料理此事。」宋遠橋道:「有
勞段大俠。」段子羽一出紫霄官外,果見七名武當弟子列陣困住週四手,若非今日是掌門交
替的喜慶日子,早將他擊傷拿下了。
  週四手兀自嚷道:「我找的是四手四腳的人,不是你們七個。」雙手互博,但武當七截
陣何等威力,他空自打了半天,也衝不出陣來。
  段子羽高聲道:「周世兄住手。」
  週四手一聽他的聲音,登即收住拳腳,武當弟子也停止遊走,七柄長劍仍指著週四手身
上要害處。
  週四手嚷道:「段世兄,那四手四腳的人被武當藏起來了,你快幫我找出來。」
  段子羽忍笑道:「周世兄,那四手四腳的人還未到,待會到了我告訴你。」
  武當弟子聽這二人乃是世交,便撤陣散開,道聲「得罪」,分往各處警戒。
  段子羽攜著週四手進入廳來,道:「這位是四手門掌門周大俠。」眾人聽了,均感莫名
其妙,不知從哪又冒出個「四手門」來,但見段子羽鄭重其事,也不由不信,直感匪夷所
思。
  武當四俠雖惱他無端撒野,但看在段子羽面上,一笑恕過。段子羽拉著週四手在身旁,
週四手兀自遊目四眺,看廳內哪個人像是段子羽所說的人。
  又有弟子傳報,崆峒掌門虛舟子攜同三老到來,葛氏五雄也來賀喜。
  俞蓮舟忙攜殷融陽迎了出去,崆峒派乃名門大派,葛氏五雄於江湖上何足數,眾人均訝
然失笑,笑其不自量力,哪裡有事便往哪裡湊趣。
  段子羽也是一愕,心道:「這五個活寶又來現什麼丑了?」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6

第二十六回 子羽大義存武當

  須臾,靴聲橐橐,崆峒虛舟子和三老進來,人人身有血跡,衣袍上有劍尖劃破處,神色
頹喪,殊無生氣,眾人大驚,虛舟子劍術在武林中威名遠揚,不知何人以劍擊敗他。
  葛氏五雄隨後施施然走進,個個滿面紅光,挺胸凸肚,大有不可一世之狀。葛無憂進來
便拱手道:「宋大俠,我兄弟五人給您道喜了。」
  宋遠橋為人謙和沖淡,頗不以武功高低待人,拱手道:「多謝賢昆仲賞臉,老朽倒忘了
送發請貼,實是罪過。」
  葛無病大量道:「您貴人事多,我兄弟不計較這個。」眾人都忍俊不往,百劫也把一口
茶噴了出來。
  葛氏五雄向眾人團團一揖,走至段子羽前道:「恩公,這等大事怎不知會我們一聲,我
們若是不來,外人說葛家兄弟不給武當面子。」
  段子羽苦笑不已,惟恐他們再鬧出笑話來,便讓他們坐在自己下首。
  宋遠橋詫異道:「虛舟道長,何以成這副模樣?」
  虛舟子長歎一聲,臉色難看之極,眾人一看便知有難言之苦衷,葛無憂站起道:「宋大
俠,天師教在山下堵人,不讓虛舟道長上來。我五兄弟雖以前和道長有點過節,卻也見事不
公,當即亮出字號,把天師教人嚇跑了,和虛舟道長也化敵為友了。」
  宋遠橋直感匪夷所思,葛氏五雄那點三腳貓的功夫焉配和虛舟子樹敵結友,又豈能嚇走
虛舟子都打不過的天師教高手?直覺天下之事無有奇逾此者。
  但大家向段子羽一望,登即瞭然,天師教威名素著的程汝可只因整治葛氏兄弟一番,被
段子羽辣手弄得生死兩難,此事江湖中人無不知曉,天師教眾自然要對這五兄弟望風而逃
了。
  週四手早已等得不耐,向五兄弟打量半天,問道:「喂,你們兄弟哪個是四手四腳的
人?」
  葛無憂正揚足了威,露盡了臉,滿面躊躇,視天下英雄如無物,聞言大怒道:「你奶奶
的,消遣老子來著,四手四腳那是什麼怪物。我娘雖說一下生了我們兄弟五個,卻都是兩手
兩腳的好漢。」他聲若洪鐘,眾人齊向他們望來。
  段子羽皺眉道:「噤聲,你再亂說,我叫人給你們安幾枚附骨蝕魂釘。」
  葛氏兄弟登即駭然若死,個個緊閉雙唇,唯恐不小心漏出聲響來,週四手聽說不是,大
是失望,看著門口,專等著那四手四腳的人到來。
  陸續又來了些武林豪客,廳中濟濟一堂。吉時一到,俞蓮舟便揚聲道:「今日蒙武林各
位同道在駕光顧,實感榮寵,在此謝過。」拱手向客人施禮,眾人還禮不迭。
  俞蓮舟又道:「在下稟恩師之命,執掌武當,多少年來蒙江湖朋友抬愛,幸無大錯。現
今邀各位蒞臨,也想問清以前是否有得罪之處,如有便請提出,劃出道來,在下仍以武當掌
門的身份了斷,此雖武當重地,天下英雄在此,諒無不公之虞。」
  群雄哄然喝道:「武當四俠仁心俠義,處事公正,哪有什麼過節可談。」
  俞蓮舟笑道:「既然如是,在下便御去掌門之位,由舍侄殷融陽接替,天下英雄作個公
證,以後還望多多照佛。」
  殷融陽向客人施札畢,直上高階,俞蓮舟正欲將掌門信物傳於他手,忽聽一人暴喝道,
「且慢!」
  大家震愕,卻見房頂上落下一人,身形一閃已搶進門來,砰砰兩聲將兩名攔截的武當弟
子震飛。喝道:「奉正一嗣教少天師張真人法旨,殷融陽不許接掌武當。」
  群雄嘩然,紛紛嚷道:「天師教再橫,也管不到武當山門戶之事。」一人高聲罵道:
「天師教什麼東西,也敢到紫霄宮撒野。」來人手腕一揚,幾枚黑黝黝的物事電射而出,正
打在那人任脈「漩璣」「膻中」「中院」「陰交」幾大穴上,雖遙隔數丈,認穴奇準,釐毫
不差,那人登即栽倒於地,慘叫不止。
  段子羽見來人正是劉三吾,心道他來的好快。葛氏五雄一見有人中了附骨蝕魂釘,那中
釘的滋味重上心頭,滿身抖戰,兩手塞耳,一聽到那人的慘叫聲便彷彿自己受罪一般。
  群雄見他先聲奪人,霎時間肅穆下來,惟恐被他如法泡製,給自己也來兩枚。
  俞蓮舟緩緩收手。冷冷道:「劉祭酒,貴教怎地管起武當山戶之事?手伸得太長了
吧。」
  劉三吾道:「少天師掌管天下道教,非止天師教主,亦是天下道教教主,武當紫霄宮屬
道教,自應奉少天師法旨。」
  宋遠橋見中釘那人在地上翻滾慘叫,心下不忍,俯身過去為之起釘,不料內力一撥,那
人更痛得慘叫嘶聲,眾人聞此叫聲,恍然如置身十八層地獄中。
  段子羽輕聲道:「這是獨門手法,起不出的。」情頭道:「劉兄,此人一時失言,略予
薄懲也就夠了,給他解了吧。」
  劉三吾微微一笑,近前拍擊幾下,釘子應手而起,落入掌中,喝道:「滾下山去,再叫
我見到,讓你一生受苦。」
  那人疼痛一解,如逢大赦,踉踉蹌蹌衝出門去,如避鬼進般。眾人見他奔逃駭汗、神出
竅的樣子,心中無不感鬼氣森森。
  俞蓮舟冷冷道:「天師教還來了多少位朋友,一併現身吧。」
  只聽得外面砰彭、喀喇之聲四起,霎時間房頂上躍下無數人影,那些聲音自是天師教好
手將監守各處的武當弟子擊倒,從落地長窗向外望去,但見人影晃動,實不知有多少好手到
來。
  殷融陽撥劍欲出,俞蓮舟一掌按住,冷冷道:「武當派不致就此被人挑了。」
  忽聽外面有人高聲傳報:「少天師駕到。」此起彼落,直從幾百米外一直報到門口。俞
蓮舟不禁心頭微涼,饒他定力如山,也不禁兩手發顫,不想頃刻之間外面百餘名武當弟子悉
數被制住,生死不明,而紫霄宮四周居然已被人包圍起來。
  片刻間,張宇初龍驤虎步而入,他頭戴金冠,身著紫袍,向大廳虎視一遍,他後面跟隨
張宇清、孫碧雲等二十幾人。
  劉三吾躬身一禮,便退到後面。段子羽大是尷尬,雖早料知必有一番龍爭虎鬥,事到臨
頭,仍不知怎樣處置,只得默然不語。
  俞蓮舟冷冷道:「張少夭師,如此行事忒煞橫蠻了吧?尊駕便欲滅我武當,何妨真刀實
槍大幹一場,猝下辣手未免不夠光明磊落。況天下英雄在此,尊駕真視天下英雄如無物
嗎?」
  張宇初拱手道:「不敢,這裡便有一位我打不過,也不敢打的英雄,羽弟,你今日是來
觀禮還是被邀助拳?」
  段子羽無奈,硬著頭皮站起,遲疑道:「小弟是被俞掌門邀來觀禮的。」
  張宇初大笑道:「好,你若是助拳來的,說不得我只好走了。」又向史紅石道:「史幫
主,尊駕也是來觀禮的吧?」
  史紅石點了點頭。
  張宇初笑道:「還有華山派英雄,崑崙派女俠,還有伏牛山葛氏五雄。俞掌門,我看到
這麼多英雄,怎說我視天下英雄如無物?」他故意將葛氏五雄提出來,偏不提少林、武當、
峨嵋、崆峒、嵩山、泰山、衡山等門派,將之列在葛氏五雄之下。
  葛氏五雄聞言列嘴大笑,甫一出聲,立時掩口不迭,望著段子羽,見他未責怪,才放下
心來,但終不敢暢懷大笑。
  段子羽聽他不提峨嵋,心中一驚,唯恐百劫師太立時發難,自己倒非助拳不可。見百劫
師太低頭飲茶,一無表情,心下略寬,卻詫異她何以能忍住。
  宋遠橋沉聲道:「張少天師,尊駕究竟要作什麼?」
  張宇初笑道:「宋大俠,我聽說俞二俠欲退位。四位大俠縱橫武林數十載,現今欲靜修
向道,亦是好事,武當在武林中舉足輕重,本座怕後繼者無能,損了四位的威名,是以特向
皇上奏請,以孫碧雲為武當住持。」
  張宇清真的拿出一軸詔文,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特准孫碧雲為武當山紫霄宮
提點,欽此。」
  在座的俱是武林英豪,聽他宣讀聖旨也無人站起,卻也知道「提點」便是「住持」「方
丈」的官名,不想張宇初與朱元璋一商議,一紙空文便將武當山霸了去,端的陰狠毒辣而蔑
以加矣。
  俞蓮舟呵呵冷笑,震得廳殿四嗡嗡回想,久久不絕,他自出道以來,俠名遠播,以一介
劍客而與各大派掌門分庭抗禮,近年來位望亦隆,儼然已是武林領袖。不想今日竟爾有人如
此待已。
  宋遠橋也動了真怒,森然道:「皇上也管的太寬了吧,日理萬機之暇,還照管江湖門派
之事。」
  張宇初拱手道:「皇上英明天縱,洞燭萬里,宋大俠待如於別處自立門戶,外人自是干
涉不到,可武當山紫霄宮乃道家勝地,本座自能管得到。」口頭道:「孫碧雲。」
  孫碧雲應聲道:「弟子在。」
  張宇初道:「從現今起,你便是皇上賜封的紫霄官住持,你要對叢林戒律嚴加整飭,勿
負皇上和本座厚望。」
  孫碧雲恭聲道:「謹領天師法旨、」群雄無不憤然,但懾於天師教之威,倒也不敢猝然
發難,何況武當四俠威名素著,既不出言相求,旁人也不好擅自替他們出頭。
  孫碧雲走至段子羽面前道:「段大俠,小道蒙天師錯愛,保薦任這武當山紫霄宮住持,
實有如履薄冰之感,還望段大俠多多照拂。」
  段子羽冷然道:「不敢當。」亦不以張宇初之舉為然,心下忿忿。
  俞蓮舟知道今日實是武當派生死存亡之秋,處置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忍氣道:
「張少天師,我等不過一介武夫,門戶亦是自行組成,尊駕之命恕難奉從。」
  張宇初笑道:「此事易辦,只要你們遷出紫霄宮,武當門戶之事隨你們任意處置。」
  武當四俠恚怒至極,紫霄宮乃恩師張三豐親手所創,捨棄紫霄何啻武當派除名。殷梨亭
喝道:「尊駕是立意滅我武當,使出手段來吧。」撥劍步至廳殿正中。
  張宇初笑道:「好,咱們都是武林中人,便以武功講講道理,本座等若是敗了,馬上轉
下武當,四位大俠若是敗了,便請遷出這紫霄宮。」回頭道:「二弟,代我接這一陣。」
  張宇清拔劍而出,笑道:「請。」
  殷梨亭亦不多言,一劍刺出,使出師門太極劍法,他雖在激怒中,劍法一展開,登即心
神凝懾,心中除了劍法無再雜念。
  張宇清對太極劍法並不陌生,他曾與俞蓮舟大戰百合不落下風,但對這套劍法亦不敢輕
覷,步下滔滔遊走,使開天雷劍法,間或成雜以獨孤九劍的劍招。
  兩人都是劍術名家,這一交上手,但見劍光霍霍,殷梨亭沉凝如嶽峙淵澄,張宇清卻翔
靈飄逸,遊走之間發劍不斷,出劍方位詭異莫測,眾人見了無不心驚,但殷梨亭見招拆招,
雖貌似凶險,實夷然無虞。
  史紅石看了半晌,輕聲道:「羽兒,咱們終不能眼見武當滅在天師教手中。」
  段子羽悄聲道:「武當如不敵,我自當出手。天師教此舉欺人忒甚,與他們撕破面皮也
是迫不得已。」
  史紅石聽他答應相助武當,、心頭放寬,情知唯有他與司徒明月聯手,方能逐走天師
教。廳中群豪無一是張氏兄弟的對手,天師教猝然發難,人手自是多多。
  殷梨亭劍式凝緩,吞吐開闔之間極盡陰陽動靜之變,旁觀群雄轟然叫好,宋遠橋等也心
下讚許,殷梨亭太極劍術的造詣實已爐火純青,縱然俞蓮舟親使亦不過爾爾。
  張宇初面上也微露讚許之色,聽群雄擊掌喝彩,橫目巡視眾人,大家一望到他的目光忙
低下頭去,似是怕他目光也能傷人,個個噤噤若寒憚。
  段子羽凝視場中,心中惴惴,他雖與張宇清至親,此刻卻甚盼殷梨亭獲勝,知武當四俠
雖於拳劍造詣上各有獨到之處,但功力亦在伯仲間,相較之下張松溪猶遜俞、殷二俠一籌,
宋遠橋功力雖精純為最,但望九之人,焉能久戰,拼耗筋骨之力。是以惟恐武當落敗。自己
逼不得已出面干預,而大損親戚之情面。
  張宇清劍發如電,劍上似蘊萬鈞之力,風雷滾滾,殷梨亭身周布下的劍氣被張宇清刺得
嗤嗤聲響,四下迸散,在座諸雄無不感到勁風撲面,刮得面皮隱隱生疼,紛紛撤桌後撤,緊
靠牆壁上。
  段子羽與司徒明月卻前移兩尺,一俟有人不敵,當即搶上分開,不願二人中有一人遭殺
身之禍。
  兩人翻翻滾滾斗至五百招,殷梨亭忽爾劍勢突變,劍如靈蛇,吞吐閃爍,與張宇清對攻
起來。
  段子羽大叫道,「不好。」司徒明月道:「怎麼了?」段子羽道:「殷六俠如以太極劍
法堅守,千招之內可保不敗,千招之外勝負難料,如此一來卻非敗不可。」
  廳中打鬥之聲雖兇猛如潮,但這番話段子羽運足內力,平平說出,聲音雖不大,每人都
清晰聽到,如在耳邊說話一般。
  群豪聞言均感匪夷所思,但見殷梨亭這七十二路「繞指柔」劍法如龍蛇夭矯,較之太極
劍法不知威力強逾幾倍,方才是只守不攻,而今卻是攻守兼備,大有取勝之望。
  俞蓮舟三人雖感激段子羽出言醒,但說恩師創這「七十二路百練鋼化繞指柔」劍法必敗
在張宇清之手,卻也不大相信。
  段子羽心中叫苦不迭,天下劍法中攻勢最猛的便是獨孤九劍,守禦最佳的便是太極劍
法,獨孤求敗若遇張三豐親使太極劍法;非打個幾日幾夜比拚各人內力不可。殷梨亭雖不過
得乃師精髓四五成,但守至千招絕無困難,千招以外便靠各人功力,耐力和心之妙用,勝負
未可預料。而今以繞指柔劍法與獨孤九劍對攻,自是非敗不可。
  張宇初笑道:「羽弟,觀棋不語真君子。」段子羽苦笑,自己故作失言卻也太著形跡,
只恨殷梨亭不解其好心。
  殷梨亭連發幾劍,登時叫苦不迭,果見張宇清劍勢突變,一劍之渾無路數可尋,但每一
劍無不是自己弱點空門,十幾招後,他居然能先料知自己出劍後的隙縫,先行出劍猛擊,自
己倒似故意露出空門與人似的。
  這套獨孤九劍絕跡江湖二百餘年,便是張三豐也認不出劍法的來路,遑論武當四俠與群
雄了。段子羽當日合九陰真經、天雷劍法與獨孤九劍於一身,力斃玄冥二老。現今張宇清以
獨孤九劍破繞指柔劍法,自是游刃有餘。
  鬥到十幾招,殷梨亭雖心中連珠價叫苦,但張宇清劍劍緊逼,閃避尚且不暇,逞論變招
為太極劍法了,心下一橫,棄守全攻,意欲與張宇清拚個玉石俱焚。
  張宇清倏然一劍遞至殷梨亭胸前,殷梨亭不管不顧,一劍對刺張宇清胸前,全然是同歸
於盡的打法,俞蓮舟驚叫道:「不可。」武當派人無不駭然失色。
  張宇清腳下一飄,實招化為虛招,反手一劍刺至殷梨舟後心,殷梨亭全力一劍走了空,
背心處劍氣已入,避無可避,牙根一咬,一劍向自己腹中刺去,眾人無不驚叫出聲,出手對
敵哪有這等自殺打法。
  此乃殷梨亭獨創的一招劍法,名叫「玉石同焚」,乃是刺穿自己身軀再刺入敵手胸腹。
當年殷梨亭未婚妻紀曉芙為楊逍所奸占,殷梨亭自忖與楊逍功力相差太遠,為報奪妻之恨,
便苦心孤詣創出這一絕招來,不意用在張宇清身上。
  俞蓮舟魂飛夭外,大叫:「不可。」飛掠過來奪劍,張宇初如俊鶻突起,一掌將之震
回,眾人無不掩面失色。殷梨亭雖出此絕招,但張宇清劍勢收發如電,一劍中敵便可遠飄,
殷梨亭亦難傷其毫髮,徒自殺而已。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嗤嗤兩聲,殷梨亭、張宇清雙劍落地,卻是段子羽一陽指雙發,
於電光石火間擊落雙劍。
  饒是他出指神速,殷梨亭腹部已自穿一小孔,所幸淺甚,只傷到皮肉,後心被張宇清劍
氣激得袍破露膚。段子羽飛身上前,倏出兩掌將兩人擊退,笑道:「比武較藝,何必生死相
搏。」
  殷梨亭長歎一聲,拾起落劍,雙手便欲拗折,段子羽手勢一晃,兩記「蘭花拂穴手」,
拂在殷梨亭面門上,知他武當派有一「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師訓,笑道:「得罪了,殷
六俠心地何以恁地窄,一招之失何足掛懷,咱們武林中人若是失了一招便圖短見,在座的怕
沒幾個能活到今天。」
  群雄哄然道:「段大俠乃金玉良言,世上哪有不敗的英雄。」
  宋遠橋、俞蓮舟等見段子羽神功解危,感激不已,他們四兄弟同生共死數十載,情義之
深厚較諸同胞手足猶勝幾分。俞蓮舟喝道:「六弟回來,武當還沒一敗塗地,焉能出此下
策,今日之事乃關於我派之存亡,個人榮辱何所計較。」
  殷梨亭聽師兄教訓,暮然憬醒,辣然汗出,向段子羽深深一揖道:「多謝高義,武當如
不滅絕,必當後報。」拾起長劍回去了。
  張宇清頓足道:「羽弟,你說好不助拳的,怎地中途變卦了?」
  段子羽笑道:「二哥,勝負已分也就罷了。殷六俠一生俠義,在武林中所積功德多多,
何必性命相搏,小弟是各打五十大板,你和殷六俠哪位不服,與小弟比試幾招。」
  群雄轟然叫道:「對,誰要揚威立萬,先與段大俠過過招。誰打敗段大俠,我們都服了
他。」
  張宇初苦笑道:「羽弟,我這是辦正經事,你別跟我混纏,退下去好生看著。」
  段子羽解了殷梨亭大厄,心意已足,嘿嘿一笑,回座去了。
  張宇初道:「俞三俠,這一陣可是你們輸了,認也不認?」
  俞蓮舟笑道:「我們兄弟豈是賴帳之人,輸便輸了。待我來領教張二公子高招。」
  段子羽見俞蓮舟於門戶存亡之際猶鎮定自若,大是心折,而他不借自降身份,邀張宇清
連戰,這份忍小辱保大局的胸襟更令人佩服。張宇清激戰殷梨亭,內力已然耗損不少,俞蓮
舟自是左拳在握。
  張宇初笑道:「俞二俠乃一派尊長,本座自當奉陪,不知俞三俠欲比劍術還是拳腳?」
  俞蓮舟大費躊躇,自忖劍術與六弟相若,張宇初的武功較其弟不知強逾多少,自己無論
比什麼都難免一敗。武當已然敗了一陣,自己倘若再敗,怕要回天無力了。但勢逼此處,卻
又不能不比。遍思恩師所傳絕藝,只恨自己哪一項都不能盡學到手,臨到陣來,大費周章。
  沉吟半晌,道:「在下便以太極拳法領教少天師神功。」
  張宇初負手而立,笑道:「請進招吧。」
  群雄見他有恃無恐的樣子,既忿然又駭然。段子羽忽道:「大哥,武當派守禦功夫天下
為最,你們這一交起手來,怕不要打上幾天幾夜,我等可著實陪不起,不如限定招數,如到
時勝負未分,便判作平手如何?」
  張宇初皺眉道:「羽弟,沒聽說武當對你有甚恩德,你現今何以幫定武當了?」
  段子羽笑道:「大哥神功無敵,這一限定招數,大哥自然要將絕技盡數發揮出來,也令
小弟等開開眼界。」
  張宇初笑道:「你莫虛捧我,有你在這裡,何人敢誇口神功無敵。不過你金口既開,我
也不能拂你面子。」又對俞蓮舟道:「俞二俠,本座手下向無百招之敵,但俞二俠威名素
著,本府也不敢托大,便以三百招為限,如在三百招上分不出勝負,本座認輸。」
  此語一出,俞蓮舟也心下忿然。他雖自認不敵張宇初,但說自己支撐不到三百招,大是
不服。但如此一來,自己多出幾成勝算,當即心中篤定,他為人深沉,值此門戶存亡之際,
對個人榮辱實不看重。
  當下俞蓮舟兩掌陰陽合抱,足下不丁不八,淵停嶽峙,立好門戶。張宇初依然負手昂
然,俟其進招。
  俞蓮舟緩緩一記「野馬分鬃」,前臂圓撐後掌虛按,向張宇初攻去。張宇初袍袖一拂,
席捲而去,袖發如軟鞭,硬似鐵板,拂動之際罡風湧疊如浪。
  段於羽喝道:「好,第一招。」
  俞蓮舟不敢硬接,右足一撤成弓步,兩手一按一捋,一招「攬雀尾」向外化去。張宇初
長袖驀爾中分,反向俞蓮舟面部打去,俞蓮舟不虞有此,後躍一步,一招「十字手」險險將
勁力凝聚的長袖封格在外,張宇初一腳飛起,直踢俞蓮舟小腹,俞蓮舟一記「摟膝拗步」連
退三步,方化解開來。
  雙方所使招數均是快至極處,但見張宇初拳、掌、指、腳,一式式施出,既無套數,亦
不花哨,隨手揮灑,舉重若輕,每一招都快似鷹飛兔走,武功實已到了無跡無相的化境,他
自言手下無百招之敵,廳中群雄無不悚然信服。
  兩人越打越快,段子羽口中記數不迭,已無暇喝彩,他也是首次見到張宇初使了全身武
功,心中駭然,自思自己若非習成九陰、九陽兩大神功交會而成的絕世神功,亦絕非張宇初
之敵。張宇初武功也惟有張無忌差堪抗衡。而張宇初之出神人化、返樸歸真似較張無忌猶勝
一籌,心中不禁惴惴不安,俞蓮舟怕難支撐到三百招。
  俞蓮舟見招拆招,他於這套太極拳法已然熟極而流,意到力到,週身上下貫串一氣,真
氣流動,宛如長江大河,毫無滯澀,張宇初攻勢雖猛,他只守不攻,亦屹立如峰。
  兩人霎時間已拆至百招,張宇初喝道:「俞二俠好功夫,你是第一個接我百招的人。」
他左掌一晃,虛拍之餘,右拳直直搗出,俞蓮舟不理其虛招,雙手疾向其拳上搭去,張宇初
忽然斜身飛起,一掌一拳盡成虛招,肩頭直撣俞蓮舟胸膛,這一式迎出眾人意表,端的詭異
莫測,俞蓮舟封閉已然不及,一式鐵板橋,後額幾已觸地,一身彎如長虹,實已至鐵板橋功
夫的絕詣。張宇初一肩走空,勁力立斂,如鷹隼撲擊,一掌打至。
  俞蓮舟不敢硬接,腰脊一挺,身子斜斜在空中翻滾而出,險險避開,張宇初一掌擊至青
石板上。喀喇一聲,火星四處迸散,中掌處焦黑如火燼。
  眾人一見無不駭然失色,矯舌不下,這一掌若擊在血肉之軀上,還不化骨成灰。人人神
色黯然,為俞蓮舟懸心不下。
  張宇初籍掌反彈之力,疾撲而至,俞蓮舟立足未穩,驀見一掌又至,不及招架,平地拔
起,凌空一折,使出武當「梯雲縱」輕功,翻出五丈。
  段子羽喝道:「好,一百零五招。」他心中偏袒武當,不免多算上兩招。
  張宇初縱身而上,剎那間攻出兩拳一掌,俞蓮舟遊走連連,堪堪化解,只感張宇初拳掌
忒剛,雖說柔能克剛,也須「至柔」方可。而「至柔」的境界殊難達到,張宇初卻是至陽至
剛,與張無忌的九陽神功有異曲同工之妙。俞蓮舟化解起來,已漸感吃力。
  司徒明月皺眉道:「俞掌門怕二百招也撐不過,武當怕在劫難逃。」
  段子羽太息一聲,不想自己白送張宇初一頂高帽戴,激得他限定招數,不料俞蓮舟還是
難以過關。
  宋遠橋、張松溪心中沉重之極,張松溪悄聲道:「大哥,不如我們四兄弟齊上,加上融
陽,再選兩名弟子,以真武七截陣對付他。」
  宋遠橋搖頭道:「群毆不是辦法,咱們人手不佔上風,天師教異人多多,高手如雲,咱
們若一湧而上,倒給他們以口實圍攻。二弟縱敗,少林、峨嵋亦不能坐視武當滅絕,雖然亦
無勝算,還有轉機。段大俠頗有偏袒之意,或許從他身上可以挽回敗局。」
  張松溪腹笱良豐,素有「智羹」之譽,但當此時亦不免彷徨無策,武當威震武林近百
載,到頭來要憑借外人之力以保全,心下終不自在。
  俞蓮舟在張宇初咄咄緊迫之下,拳勢已略見遲滯,張字初批亢搗虛、益發雄猛。群豪大
都首次見他施出武功,無不駭然歎服,崆峒三老雖與張宇初交過手,那時張宇初不過戲弄他
們,此際見他全力以赴,神威凜凜,如天人一般,更是矯舌不下。
  俞蓮舟倏然一記「虎爪絕戶手」抓向張宇初腰腎,這一套一十二式「虎爪絕戶手」乃俞
蓮舟苦心孤詣創成,專拿人腰眼,任你武功高強,一經拿住,便有損陰絕嗣之虞,只因過於
歹毒,自創出後從未一用,現今已然抵敵不住,便施出這套辣手武功來。
  張宇初不料他路子突變,他武功雖高,也不敢讓人拿住腰腎要害,一飄避開,俞蓮舟創
此套武功時,便苦思冥想對方如何閃避,是以十二招連環施出,欲令對方避無可避。張宇初
一閃,他登即招式連發,十二招一氣呵成,電光石火間已然施出。張宇初飄飛若兔起鶻落,
迅捷無比,但俞蓮舟情知這十二招「虎爪絕戶手」倘若無功,自己除了認輸便是斃命於「天
雷神掌」下,如若能以此爪功拿住張宇初,便可擒王在手,迫其訂城下之盟,武當存亡實在
於斯。是以竭盡生平潛力,盡數傾注在這十二爪上。
  張宇初堪堪避過十一抓,他對太極拳法熟檢於胸,雖不曾習練,但招式變化還是清楚
的,是以先入為主,來防他猝然變招。這十一閃已竭盡閃展騰挪之能事,欲再避時,虎爪手
已堪堪抓至。
  張宇初心頭火起,若再強行閃避,對方便可乘隙而入,自己倒有慘敗之虞。當下勁凝腰
脊,拼著受他一爪,也要將之斃於掌底,一記天雷神掌向俞蓮舟當頭拍落。
  俞蓮舟不虞他閃避之際猶能出掌,但自己爪上勁力全發,俗待收回閃避已然不及,眼睛
一閉,虎爪全力抓進,拼著自己身亡也要將他抓成重傷。
  雙方人眾無不駭然失聲,宋遠橋等已面無人色,情知張宇初不過受傷而已,俞蓮舟可必
死無疑。
  忽聽砰的一聲,段子羽電射而出,他也不虞有此猝變,倉促之下橫身直掠,此乃九陰真
經的無上身法,將俞蓮舟橫撞出去,舉掌「轟」的一聲,接下一記「天雷神掌」。
  張宇初喝道:「羽弟,你做什麼?」
  段子羽倉促之中撞走俞蓮舟,實已竭盡平生所能,被張宇初一掌打得氣血翻騰,真氣為
之一窒。
  司徒明月一一式「燕子掠水」飄至,伸手在他背上,輸力過去。須臾,段子羽稍感好
受,強笑道,「大哥,這一爪萬萬挨不得,若被抓傷,我豈不要少幾個侄子,侄女。」
  張宇初回思那一爪之威,亦自凜然,情知段子羽所言不虛,但段子羽此舉明明偏袒俞蓮
舟,心下終難釋然。
  段子羽緩口氣又道:「勝負已分,何必定要決出生死。俞掌門,你這一手可不是太極
拳,你即違約犯規,便當判負。」
  俞蓮舟死裡逃生,驚魂甫定,聽他如此說,點頭黯然道:「在下認負。」宋遠橋等驚喜
逾恆,俞蓮舟雖敗,但安然無恙,武當中人,已是喜慰不勝。
  張宇初聽俞蓮舟認負,心下方始釋然,見段子羽氣息有些不勻,忙問道:「羽弟,怎麼
樣,沒傷到哪裡吧?」
  段子羽在司徒明月相助下,片刻間已盡復舊觀,神采奕奕道:「無妨,大哥掌力忒煞剛
猛,再有一掌小弟就受用不起了。」
  張宇初笑道:「你少給我高帽戴,你送多少頂高帽,我今日也不能空手而返。」
  段子羽聽他語意決絕,只得怏怏退回。張字初道:「武當還有哪位高人下場指教,若沒
有就請遷出紫霄宮,去別處稱門立派吧。」
  俞蓮舟和宋遠橋相視黯然,張松溪邁步欲出,俞蓮舟一把拉住。他與殷梨亭若非段子羽
相助,早已魂赴幽冥了。
  張松溪武功不逮俞蓮舟,下場去也不過自取其辱,宋遠橋年歲已高,焉能抵擋張宇初至
剛至猛的武功。俞蓮舟沉吟久之,方欲認輸,忽見座中站起一人,道:「我來接一陣。」
  眾人聞聲望去,乃是峨嵋百劫師太,她手按矮几,一掠而至,輕盈曼妙仍如少女。
  張宇初臉色疾變,詫異道:「我向武當叫陣,峨嵋何以出頭?」
  百劫師太淡淡道:「我峨嵋與武當有攜手共抗天師教之約,貧尼雖不是什麼高人,卻也
有約必踐。」
  張宇初凝視百劫師太半晌,臉色變幻不定,有頃方歎道:「本教幾次相擾,實屬下人無
知,多加冒犯,絕非我之意,我數次遣人送書與你,都被你逐回,現今當面向你解釋。」眾
人均不明張宇初何以對她如此客氣,似有忌憚。
  百劫笑道:「閒話少敘,貧尼領教你的無敵神功。」她笑顏一開,眾人均知動了真怒,
段子羽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相助武當二俠不過看在武林道義上,百劫師太若出手,自己非
夾纏進去不可。
  張宇初昂首向天,遲疑有頃,澀聲道:「你真要對我下手。」語中頗含蒼涼,眾人無不
莫名其妙。
  百劫長劍一抖,龍吟之聲大作,喝道:「廢話少說。」張字初臉色漸漸平定,淡淡道:
「進招吧。」
  百動手腕一抖,颶颶颶連發三劍,張宇初仍負手而立,兩肋道袍被刺穿,最後一劍刺在
他胸口上,劍人分許,劍尖上已有血跡滲出。
  張宇清叫道:「大哥。」挺劍便上。
  張宇初喝道:「退下。」冷冷看著百劫師太道:「你劍術高超,一劍刺死我好了。」
  百幼手腕顫抖,忽然拔出劍來,隨手一擲,劍直入地下,僅餘一柄,百劫驀然向門外沖
出,但聽得砰彭、喀喇之聲此起彼落,顯是天師教眾被百劫師太擊倒。
  段子羽大感匪夷所思,旁人更是如墮五里霧中,實不知這是怎麼回事。
  張宇初伸指點了傷口幾處穴道,登即止住血。段子羽關切道:「大哥,傷到哪兒了?」
張宇初笑道:「皮肉之傷,不足掛懷。」他挨了三劍,反倒笑逐顏開,更使人捉摸不定。
  張宇初道,「武當兩敗一勝,還有助拳的嗎?也請下場指教。」
  群雄面面相覷,半晌圓覺合什道:「俞掌門,貧僧絕非貪生怕死,但自忖敵不過張少天
師,下場徒自取其辱,多為武當輸一陣。」
  宋遠橋代道:「大師客氣,想百年以前何有武當,百年以後白雲蒼狗復不知如何,武當
存滅何足數,焉可累及大家,只是我兄弟庸碌無能,不能保住恩師手創基業,未兔愧對恩
師,」他語聲淒愴之至,已有認負除名之意。
  段子羽驀地熱血上湧,霍然站起,朗聲道:「武當自張真人開宗立派,武當七俠聯袂行
俠江湖,所積功德無量,必蒙天祐,不致中道滅絕。」
  眾人見他出言,心下放寬,知道他要出手相助了,張宇初陡然色變,望向段子羽。
  段子羽方欲走出,忽聽長窗外砰彭、喀喇之聲又起,人人心中詫異:「百劫師大怎地又
殺回來了。」
  落地長窗推開,飄然而進兩位神仙眷侶,身後四名垂髫少女、四名侍童,少女手上捧著
瑤琴,童子手上持著玉簫。
  那身穿黃衫、三十許美艷少婦笑道:「段世兄,人都說你新婚後日日醇酒美人,不與聞
江湖中事,倒也不然。」
  段子羽拱手道:「是楊姐姐吧?上次睹面,有失禮數,還望恕罪。」
  少婦笑道:「數代世交,何須多禮。今日一睹世兄神功風采,當真不愧天下第一高
手。」
  張宇初冷冷道:「兩位遮莫是神雕俠楊過的後人?」
  那黃衫少婦道:「正是。久仰張少天師威名,只是尊駕胃口不免忒大了些。天師教真能
將江湖武林一口吞下嗎?」
  張宇初笑道:「天下一統,黎庶安寧。江湖一統,武林平靜。此乃大勢所趨。」
  黃衫少婦道:「江湖武林,門戶林立。自古已然,尊駕不過借一統江湖之名而滅盡武
林,天師教之心,世人皆知,何必美乎其言。」
  段子羽也道:「大哥,就此罷手吧。天師教貴盛已極,又何必與江湖門派量長較短,擾
得武林不安。」
  張宇初歎道:「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武當諸人勾結魔教,蓄謀不軌,我今日來
不過剪除魔教羽翼耳。」
  段子羽道:「各派附合魔教,無非為自保,以防被你逐個吞沒,你如聲明專攻魔教,不
與各派為敵,各派自然不甘於附逆。」
  黃衫少婦道:「俞掌門,我等乃奉張真人法旨而來,帶有他老人家親筆書函一封,請你
們收看。」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束紙帛,隨手一抖,平平飛至俞蓮舟面前。
  俞蓮舟聽聞是恩師手書,忙跪倒捧接,宋遠橋等也跪在一旁,四人一同觀看。
  眾人聽言張三豐復出,無不聳然變色,不解他何以不親至,而派這一對男女來。紛紛竊
議不止。
  張宇初道:「我久欲領教終南山活死人墓的武功,既然相遇,何各賜教。」他隨手一
招,嗆嘟一聲,將一名教眾的劍遙遙抓了過來。
  段子羽和黃衫少女見他這手「擒龍控鶴」的功夫,均道好喝彩。
  張宇初長劍斜挑,道:「請。」
  四名少女、四名童子飄身後躍,黃衫少婦與藍衫男子雙劍齊出,口中喝著劍招,雙劍合
壁,向張宇初攻去。
  張宇初右手劍刺、挑、劈、右手掌、爪抓出,用的是左右互搏之術。
  段子羽笑著對週四手道:「周世兄,這位便是擅使四手四腳的人,待會你與他過過
招。」
  週四手搖手不迭,惶然道:「段世兄,你莫讓他知道,他一隻手我就受不了。」段子羽
見他畏縮恐懼的樣子,大是好笑。
  少林圓覺走過來合什道:「段大俠,中原武林的命脈全在尊駕手上了。天師教今日吞了
武當,明天便得給本寺派個住持方丈去,用不上一月,各派各幫之尊長就儘是天師教的人
了,現今你登高一呼,我們各派群起擁護,庶可與天師教相抗。」
  段子羽笑道:「大師過愛實不敢當,想我一介浪子,焉敢有領袖群倫的奢望。」
  虛舟子過來道:「段大俠,此議你若堅執不允,便是坐視天師教吞併中原武林了。段大
俠當真要獨善其身?」
  圓覺道:「段大俠豈是這樣的人,咱們先前不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段大俠痛懲
天師教兇徒,武林上下誰不讚段大俠雲天高義,否則咱們也不會給段大俠送那塊金匾。」
  這二人一唱一合,顯是適先計議過。段子羽被逼辭退華山掌門,心中對武林各派不免耿
耿,而今被這二人連送高帽,心中亦感受用,但若說率各派對抗天師教,心中亦躊躇難決,
笑道:「咱們先看看這場武林罕見的比鬥。」
  張宇初招發連連,已不著對俞蓮舟那般瀟灑自如了,臉上神情亦甚凝重,如臨大敵。黃
衫少婦與藍衫男子反倒輕靈飄逸,藍衫男子所使劍法乃正宗全真教劍術,廳中諸人泰半識
得,見他使得精粹純熟,亦稱道不已。那黃衫女子所使劍法卻飄逸秀麗,無人識得是什麼劍
法,但見她一招一式彷彿不是比武較藝,倒似是舞劍自娛一般,說不出的嫻雅脫俗,眾人看
得目眩神馳,只覺她劍招之間似合音節,令人不禁手舞足蹈。
  張宇初戰至幾十招,心中亦駭然。這兩套劍法在他眼中均不過是二流劍術,不料雙劍合
壁之下,居然點鐵成金,化腐朽為神奇,端的是天衣無縫。他手上勁力加巨,欲以內力擊破
雙劍合壁。
  對方劍上也隨之加力,不論張宇初如何催加內力,對方都似有感應般,隨之而加。戰至
百合,張字初凜然道:「九陰神功!」
  黃衫少婦道:「少天師果然好眼力。,二人倏分倏合,雙劍分向張宇初週身要穴刺落,
而一人稍有險情,另一人隨之攻敵必救,化解其厄。饒是張宇初武功已臻化境,又擅左右互
搏之術,一時間也難分高下。三人翻翻滾滾斗至三百招,張宇初劍招愈發愈慢,左手」天雷
神掌「一掌掌拍出,罡風激盪,湧疊如浪。黃衫少婦二人衣袂飄揚,二人忽地兩手雙握,雙
劍緩緩反擊,亦不落下風。段子羽赫然道:「雙修功。」司徒明月臉一紅道:「你道誰都似
你,想這歪點子。」
  段子羽不服道:「楊姐姐,你們這是不是練的雙修功夫?」黃衫少婦擊出一劍道:「正
是。」段子羽笑道:「怎麼樣?」司徒明月羞暈滿頰,扭過頭去不理他。
  段子羽見三人已至內力相拼之際,喝道:「大哥,楊姐姐,收手吧。」
  張宇初連發三掌,掌力一波一蕩,熱氣襲人。黃衫少婦和藍衫男子平平一躍,飄出五
丈。
  張宇初道:「賢伉儷這雙劍合壁果是天下一絕,守禦之韌堪稱第一。」
  黃衫少婦道:「張少天師功夫之高,令人佩服。只是武林中道義為先,未必武功高強便
可雄霸武林。」
  圓覺合什道:「張少天師,我等已計議停當,我六大門派以段大俠為主,張少夭師如能
打敗段大俠,我六大門派甘願奉天師教的號令。」
  張宇初聳然一驚道:「羽弟,你又鬧什麼玄虛?」
  段子羽登感尷尬,萬料不到圓覺會霸王硬上弓,不俟其答允便推將上去。囁嚅道:「不
是,我……」
  黃衫少婦笑道:「現放著天下第一高手在此,我等瞎忙個堪。張少天師,你將段世兄打
敗,我們終南山活死人墓也願惟天師教之命是從。」
  張宇初凝視段子羽半晌,恍然明白,笑道,「你們六大門派真願奉他為盟主?」
  圓覺道:「貧僧豈是打誑語之人。」虛舟子也道:「有哪派食言者,各大門派共誅
之。」
  張宇初:「好,既然如此,這裡的事就與羽弟任意處分,本座即刻便走。」他也當真利
落,手一揮率先出廳而去,霎時間,天師教眾紛紛下山,走的一乾二淨。
  段子羽長吁出一口氣,懸惴的心方始寧靜下來,不到不得已的地步,他實不願與張宇初
刀兵相見。
  黃衫少婦笑道:「段世兄面子真大,張少天師一聽說六大門派是你屬下,登即嚇得惶惶
而逃,生怕你用六脈神劍對付他。」
  段子羽笑道:「還是圓覺方丈和虛舟道長道行高,兩句話就把他騙走了,不然今日真不
知如何了局。」
  圓覺鄭重道:「貧憎生平不打誑語,便是對生死大敵也絕不虛言瞞騙,此事乃我幾大門
派所共議,百劫師太雖不在,諒無不允之理,此言既出,便成走議。」
  段子羽登時惶迫無著,擺手道:「使不得,權充一時之計,騙走天師教也就罷了,小子
何德何能,敢作六大門派盟主。」
  黃衫少婦道:「段世兄,你何妨暫攝盟主之位,天師教掃蕩江湖已久,獨對華山、崑崙
兩派絲毫不敢有犯,張少天師對峨嵋禮讓之至,甘受三劍而不還手,無非是看在你與百劫師
太的的交情上。各大門派如隸屬你名下,天師教再不敢再加冒犯,中原武林便不至被天師教
吞滅。」
  圓覺等相視一眼,齊地跪倒,恭聲道:「參見盟主。」
  段了羽忙欲避開,但見廳中黑壓壓跪滿一地,避無可避,只得跪倒還禮道:「各位前
輩,非是在下不識抬舉,實是德薄才淺,濫充此位,恐貽中原武林之羞。還望多多鑒諒。」
  俞蓮舟道:「今日若非盟主相救,俞某與六弟必死於非命,武當一派也就此中絕。廳中
所聚武林精英,也沒幾人能逃過天師教的毒手。你若堅執不作盟主,天師教更有口實攻滅各
派,而我等亦有食言之羞。」
  寧采和勸道:「段大俠,華山,崑崙早奉你為主,你今日義存武當,保全中原武林,功
德無量,何必苦昔推辭,冷了大家的心。」
  段子羽歎道:「大家且起,咱們再計議一番,我便虛頂個名,你們各行其是也就罷
了。」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7

第二十七回 明教武林重啟釁

  群雄聽他答允就位,方才站起。
  此事計議停當,武當掌門交接大禮便行,眾人兩廂觀禮,有頃禮成,殷融陽成為武當第
三任掌門。
  觀禮已畢,各派將自家約定的緊急召喚信號及聯絡方法告知段子羽,以便他統籌事功,
指揮全局。
  段子羽與眾人話別,堅邀黃衫少婦二人到府上盤恆些時日。
  黃衫少婦笑道:「段世兄大婚之日,愚夫婦只因格守祖規,不願多與江湖人士打交道,
才過府而不拜,在府外雅奏一曲,聊作薄禮,正當去府上討幾杯喜酒吃。」
  路上,段子羽方知黃衫少婦叫楊瑤琴,藍衫男子叫蕭九韶,人物固風流之至,名字也雅
得很。無怪乎二人琴、蕭緊隨,須臾不離。
  行至汝陽附近,忽見淨思頭髮散亂,邊逃邊打,後面一高大道人緊迫不捨。段子羽大
怒,從馬上箭射而出,問道:「淨思,什麼人這等大膽。」
  淨思恐慌道:「小師叔,快避一避,這妖道會妖法。」
  段子羽冷笑道:「是鬼我也叫他重入地獄,什麼妖法我倒要見識一下。」
  回手一掌拍至淨思背上,將她拋回自己馬上。
  那道人隨後即至,段子羽一掌拍出,喝道:「妖道納命。」
  那道人渾然不懼,一掌迎上,兩掌甫交,噗的一聲沾在一處,段子羽驀感功力外洩,對
手掌上似是一抽力極大的風箱,將自己內力吸將過去。段子羽凜然一驚,催運內力,登時內
力如排山倒海發洩出來。
  那道人正自得意,忽感對手掌力霎時間脹滿自己身軀,暗道:「不好。」方欲收掌,段
子羽剛力一震,那道人口一張,一口鮮血噴出來,登時萎縮於地。
  楊瑤琴、蕭九韶旋即而至,一摸道人身軀,渾身骨修筋脈俱被段子羽至剛之力震斷,須
臾間高大的身軀漸漸萎縮拘孿,變成二尺幼童。
  蕭九韶讚道:「段世兄實乃神力,這等修為實非人力所及。」
  楊瑤琴皺眉深思,歎道:「好險,若非段世兄出手,等閒人對付不了這等功夫。」
  段子羽道:「他這門功夫忒煞邪門,體內似虛空無物,專吸人內力。」
  楊瑤琴道:「此乃逍遙派的北冥神功,專吸人之內力以為已用,端的厲害無比。尊先祖
譽公當年便精擅這門功夫,不知吸了多了高人的內力,而自己毋須修練便已登峰造極。這道
人一者功力尚淺,二者段世兄內力忒猛,他剎那問吸入這麼多至剛之力,以至容納化解不
了,方盡將體內漲降若換作旁人,不免遭其毒手。」
  淨思見道人已斃命,方神魂得安,兀自心駭不已,泣道:「我兩位師姐都被這妖道施法
害死了。」淚眼漣漣。
  段子羽一面扶慰他,一面行至前面,果見兩位峨嵋女弟子倒斃於途。個個包裹骨,渾身
骨稜撐出,如骷髏一般,淒慘無比。全身精氣盡洩無遺。
  楊瑤琴歎道:「這門功夫問世,武林中不知又有多少人慘遭不幸了。」
  段子羽忿然道:「不知這奸賊是何來路,我當盡斃此門中人。不使其流毒江湖。」
  司徒明月道:「他是明教風字門門主,這門功夫大概也是新學乍練,我以前也從未聽說
過這門功夫。」
  淨思在屍體上刺十幾下,方始洩出惡氣。
  段子羽暗自思忖:「怪道明教披一魔字,功夫也俱是陰損歹毒。」問道:「淨思,你不
在派中,跑到這兒來作甚?」
  淨思道:「我想我師傅,便來尋她,哪料遇到這個妖道,害死我兩名師姐。」說著又哭
起來。
  段子羽溫言哄了半天,她才收淚,段子羽告訴她百劫師太早已離開,不敢讓淨恩獨走江
湖,便攜她先至府上。
  晚飯過後,段子羽與楊瑤琴,蕭九韶敘話,談至九陰真經,段子羽替歐陽九謝過擅盜之
罪。
  楊瑤琴笑道:「那是故意讓他偷走的。九陰真經本不許流入江湖,歐陽大俠持尊府傳國
王璽而求,家父家母均感為難之至,那時段世兄乃段氏香火,家母本欲奉迎段世兄入府,歐
陽大俠堅執不肯,一意令段世兄成名江湖,重振段氏雄風。家母無奈,又不能違背租訓,只
得故示松疏,令其盜走。否則舍下雖小,歐陽大俠焉能盜走一草一木。」
  段子羽推本溯源,自己得有今日,實有賴於九陰真經,稱謝不已。二人與段子羽復又探
究一番真經秘奧,方依依而別。
  安置好客人,回至張宇真房中,張宇真巧笑盈盈道。
  「妾身接盟主大駕,盟主辛苦了。」
  段子羽見室內無人,便雙手抱住,橫置膝上,笑道:「那是你大哥讓著我,都是衝你的
面子,要不然我可下不來武當山了。」
  張宇真笑道:「也不盡然,他打不過你,自然得讓步了。大哥來過了,說他瞎忙一場,
到頭來全讓你收了好處。」段子羽見她喜溢眉梢,笑靨如花,艷麗不可方物,情思大動,低
頭吻她。兩人百般親熱,于飛甚樂。
  次日便是歐陽九忌辰,段子羽攜三位夫人幾位家人去歐陽九墓上灑掃拜祭。祭拜過後,
一行人緩緩馳歸,行至咸陽附近,驀地裡一彪人馬截住去路。
  段子羽見為首之人正是張無忌,楊逍與殷野王左右陪侍。
  段子羽拱手道:「張教主別來無羔?」
  張無忌冷笑道:「可令段盟主失望了,本座向來從無病災。本座在此候你多時了。」
  段子羽四下一望,但見兩邊樹林中人影憧憧,草叢間隱隱有刀劍之光反映出來,知中了
埋伏。低聲向阿喜、趙開道:「護住兩邊,待我殺開路。」
  他提馬至前,冷然道:「張教主是欲單打獨鬥還是恃人多群歐?」
  楊逍喝道:「你與天師教狼狽為奸,巧施奸謀,離間中原武林與我教的關係,為惡殊
甚。與你講什麼武功規矩?他手一舉,便欲揚起手中法旗發令。段子羽食指倏伸,一陽指力
破空而至,旋即從馬上撲下,拔出腰間倚天劍喝道:「當我者死。」
  楊逍旗尚未舉起,眼見一道紫光破空而至,忙閃至一邊。段子羽一劍刺向殷野王,左手
倏出,正拍在張無忌聖火令上。
  殷野王縱身避開,張無忌也被震退一步。段子羽颶颶颶連發三劍,張無忌見這三劍委實
精絕,聖火令雖不憚倚天劍之鋒,終無長劍般運轉如意,身子連躍,避開三劍。
  殷野王從後撲身,段子羽旋身一爪,堪堪抓至其腦頂,殷野王大駭,身子向後一仰,一
式「巧燕翻雲」斜著彈飛出去。
  段子羽瞥眼見楊逍又欲舉起令旗,左手五指連動,六道紫光嗤嗤電閃,楊逍心中一慌,
著地連滾,右肩猶中一劍,直穿至骨,血流汩汩。
  張無忌兩枚聖火令砸到,段子羽身影一晃,避過兩面聖火令,和身向其撞去,身法之詭
異、迅捷如鬼如魅。
  張無忌聳然變色,這原是聖火令上的武功,不想被段子羽學到手,但其詭異莫測較諸自
己猶勝一籌。當下依式拆解,這聖火令上的武功他自是爛熟於胸,縱然睡夢中亦能應對無
誤。
  不料他接招之下走空了,被段子羽一肩撞了出去,原來段子羽雖用的是聖火令上的身
法,但卻是以九陰真經的心法施出,外表雖相類,實質大不相同。張無忌一時失察,依聖火
令上的心法化解,被段子羽閃電般撞飛出去。
  段子羽這一輪猛攻實已竭盡生平之能,他知若讓兩側的明教教眾從容圍攻,司徒明月與
張宇真或可無羔,史青則萬難避開明教的毒水、烈火。霎時之間,所使無不是絕技,更以詭
異身法撞飛張無忌。
  司徒明月等乘勢夾馬狂馳,兩側埋伏的教眾不見令旗舞動。便不發難,待見群馬狂馳,
欲待發難已然不及。
  張無忌被段子羽全力一撞,氣血翻湧,落地後調息片刻方始如常。
  楊逍忍痛一揮令旗,樹林中登即衝出韋一笑、說不得、冷謙等,御尾直追。
  韋一笑、說不得輕功絕佳,一施展開疾逾奔馬,盞茶工夫便已追個首尾相連。
  史青在馬上抖手打出一把暗青子,說不得布袋一揚,盡數收入袋內,卻聽轟隆一聲,布
袋炸成碎片,說不得身上亦幾處見火。
  原來史青擅使暗器,便向百劫師太要來幾枚「霹靂雷火彈」,此際夾於暗器中打出,說
不得不防便著了道兒。
  說不得就地疾滾,撲滅身上的火,史青揚手道:「再招呼你一個,看你用什麼接?」說
不得拿手兵器被毀,聞言一怔,見她手一揮,登即止步不敢追,惟恐「霹靂雷火彈」招呼到
自己身上。
  韋一笑晃身而至,一掌打出,喝道:「給我一枚嘗嘗。」
  史青不待還招,斜刺裡段子羽一掌拍到,喝道:「回去躺著吧。」
  韋一笑只感對方掌力排山倒海般攻至,自己的寒冰功登即反擊回來,暗叫不好,已被震
飛出去,跌在地上,臉色紫青,身體冰涼,上下牙齒不住打冷戰。
  張無忌衝到,見韋一笑如此模樣,便知是寒冰綿掌被對手剛猛內力硬生生逼回體中,而
遭反噬之禍,忙伸手按在他背上,輸送九陽神功過去,為之解寒毒。
  楊逍、殷野王隨後即至,張無忌搖手道:「不必追了,這小子武功忒煞高強,難怪中原
林肯束首稱臣。」
  楊逍、殷野王跌足長歎,不意三大高手被段子羽十招內便打得落花流水,楊逍、韋一笑
尚且受傷,眼看塵煙滾滾,對手已絕塵而去,既慨歎良機之不再,亦復駭異其武功之高,已
無人能制。
  段子羽等一氣馳出四五十里,方放下心來,若單只他一人,無論明教多少高手,他也不
會搶路而逃。但自己一方司徒明月立誓不與明教為敵,她武功最高,於自己攜手並戰可稱無
故。張宇真武功雖不弱,絕非韋一笑、殷野王之敵,史青、阿喜等對付二流高手尚可,與韋
一笑這等高手對敵,絕無幸理。
  司徒明月忿然道:「張教主素稱一言九鼎,怎地出爾反爾。峨嵋山上他親口許諾與你的
過節一筆勾消,今日居然連武林規矩都不講,恃眾群歐。」
  段子羽苦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那時他欲與各派攜手,我又執掌華山門戶,是
以故示寬容,以便與各派釋嫌消愆。而今我一任盟主,各派紛紛與明教解約,我自是明教的
頭號大敵。」
  司徒明月道:「你雖出任盟主,卻也沒令各派解約,各派自行解約,與你有何相干?」
  史青笑道:「各派與明教積怨如山,與之攜手無非怕被天師教逐一吞滅,現今天師教專
力對付明教,各派無此強敵自不願與明教聯手了。宿仇舊怨亦不免復起。」
  司徒明月恨恨道:「他既毀約在先,也莫怪我破誓,除我師傅和同門姐妹外,只要犯到
手上,我便殺了他。」
  段子羽喜道:「你如肯與我聯手,此輩魔子何足畏,他既先行啟釁,我明日傳令天下各
派,先將之逐出中原。」
  邊說邊走已至華山腳下,段子羽等下馬上山,華山二老和寧采和、成楠遠遠接出來。
  大家坐地後,段子羽便將此事始未細述一遍,華山眾人無不義憤填膺,齊聲道:「誅滅
魔子,踏破大光明頂。」
  段子羽即刻在華山傳檄各派,無論何派發現魔教蹤跡,即行聯絡左近各派,合同剿滅。
但知武當與明教淵源極深,是以並不傳檄武當。
  暮色蒼茫中段子羽馳至潼關,有了上次教訓,段子羽知明教恨他至甚,明教以復業為
重,更不會與他講什麼武林規矩,是以倍加警惕,凡遇樹林,山丘等可遮掩設伏之處,必遣
人先行巡視,以免再中圈套。一路行來,倒是安然,掌燈時分已回到府上。
  酒後,段子羽來至史青房中,日前韋一笑那一掌雖未擊實,但段子羽知道寒冰綿掌掌風
煞是厲害,雖見史青無異相,終不放心。
  甫一至門,見史青盤坐床上,運功正苦,臉上果然隱隱有層黑氣。段子羽心中駭異,
「寒冰綿掌」端的了得,史青只被掌風掃著,寒毒已然浸入肌膚,此時方發作出來。
  段子羽閉好房門,走將過來,將史青衣裳除盡,橫置面前,兩掌動起至陽之力,為之撥
除寒氣。
  他此時功力已臻化境,掌上內力欲剛則剛,欲柔則柔,神到意到力到,兩掌可分別施出
九陰神功與九陽神功。
  史青所中寒毒甚輕,須臾間已然撥淨,段子羽雙掌內力驀變,施出九陰神功,為之遍身
遊走,打通經絡,雖一時間不能打通大小周天,史青亦受益匪淺。
  段子羽近日來與張宇真、司徒明月逐日雙修,自感冷落了史青,愧負良多。眼見她嬌嫩
玉體橫陳,豐若無骨,雪白如脂,愛憐益甚。是夜宿於史青房中,加意撫愛,枕上更將雙修
之法密授,兩人依式而作,史青初始還不得門路要訣,嬌喘吁吁,呻楚連連,段子羽細心誘
導,體貼萬般,慢慢方入佳境,不禁飄飄欲仙,才知房幃之樂亦別有洞天。
  功畢,史青也斜他一眼,嗔道:「你原來日日與兩位姐姐作這個,到此時才告知我,平
日裡誇口將我三人一般對待,原來還是這麼偏心。」
  段子羽笑道:「此功需大有定力,修之方有益,如僅貪戀歡愛,不免墮入邪門旁道。於
己有害無益,是以一直未敢輕授於你,絕非偏心。」
  史青回思此中情味,興猶未盡,二人二度施為,史青技漸精熟,益增快趣,二人宛轉百
態,已至東方發白。
  自段子羽盟主令檄一傳,旬月之間,中原武林烽煙四起,各派泰半與明教交鋒,雙方各
有殺傷。
  這一日丐幫傳警。於漢中一帶發現魔蹤,丐幫一片分舵被挑。
  段子羽即刻約同華山好手趕赴漢中,這一次他只攜司徒明月一人,以俟到必要時相助。
  漢中一帶乃七手童子勢力之域,他雖單人獨馬,但為人陰刻狠辣,手段復詭異難防,是
以除丐幫在此設一分舵外,無人敢在此開宗創派。
  段子羽甫至漢中,即尋至七手童子之家,意欲打探消息。
  他剛到門首,驀見敞開的大門中飛出一物,伸手一接,卻是枚喂毒金鏢,門內暗器破空
之聲嗤嗤不絕。
  段子羽心中一驚,疾飛人內,一柄單刀斜刺裡砍到,段子羽反手一抓一奪,已將單刀奪
過,瞥眼見此人乃明教中人,劈頭一爪,便即抓斃。
  繞過影壁,但見偌大的庭院中數十人混戰一處,七手童子跳躍連連,手中暗器不絕發
出,鐵蒺藜、喪魂釘、蜂尾釘、袖箭、金錢鏢不一而足,也未見他有盛暗器的皮囊,手中卻
似變戲法般暗器源源不絕。
  韋一笑在七手童子身後追逐,他輕功勝於七手童子不知多少,但七手童子渾身上下遍是
暗器,亞賽刺猥蝟似。韋一笑手甫拍至其後心,不防七手童子背脊一弓,一枝背弩射出,險
險將韋一笑手掌射穿。
  七手童子穿蹦跳躍,渾身上下圓球似的。卻靈巧無比,他絲毫不顧忌身份名頭,專向明
教尋常教眾下手,頃刻間,被他以暗器擊斃十餘人。
  韋一笑怒叫連連,緊追不捨,但對七手童子的暗器著實忌憚,寒冰綿掌專向他又肥又大
的頭頸招呼,暗道,你暗器裝的再精巧,終不能藏到肉裡。七手童子躍至一根柱間,韋一笑
覷準機會,一掌拍下,七手童子避無可避,一拍柱子,柱子中倏出一柄兩刃尖刀,韋一笑這
一掌全力而出,不留餘力,此際收掌已然不及,堪堪拍至刀刃上,登時魂飛天外,眼見斷掌
之厄不可免,遠處倏然飛來一條軟鞭,恰纏在韋一笑腕上,將之掌勢硬生生勒住。
  段子羽見這一鞭使得頗為精妙,鞭上勁力亦不弱,能將韋一笑全力發出的一掌勒住,這
份腕力著實可觀。向使鞭人望去,但見一位中年美婦站在張無忌身旁,張無忌自恃身份,站
在廊沿上背負雙手觀戰,雖見雙方人眾死傷不少,仍神定意閒。
  韋一笑拱手道:「多謝周姑娘援手。」那中年美婦笑道、「無忌哥哥,你出手料理了這
矮子算了。」
  張無忌方待開口,驀見段子羽進來,神情大震,一躍過來,惟恐其突下辣手殺人。
  段子羽冷眼巡視場中,見史紅石與掌缽龍頭、傳功長老率十幾名丐幫中人正與殷野王、
五散人混戰,冷笑道:「張教主,你真的一點武林規矩也不講?」
  張無忌微怒道:「中原武林言而無信,還有什麼規矩好講?」
  段子羽掣劍道:「既然如此,倒省了閒言。」緩緩把劍遞出,劍尖顫抖不定,罩住張無
忌胸前五處大穴。
  張無忌持屠龍刀在手,沉聲道:「芷若,這位便是當今武林盟主段子羽。」手中屠龍刀
橫擔胸前,淵停嶽峙,卻也不敢有絲毫怠忽。
  周芷若一怔,詫異於這位盟主之年輕,笑道:「段盟主,聽說你習成九陰神功,咱倆比
劃比劃。」
  張無忌忙道:「不可輕敵,這位盟主狡詐多端,身兼數種絕學,你別上來冒險。」
  周芷若焉然一笑道:「那我更要領教了。」她身站處與段子羽相距十餘丈遠,纖影疾
閃,已穿過混戰人群,來至面前,身法之迅捷,較諸韋一笑猶勝一籌,與段子羽身法頗有相
似之處。
  她聲到人到鞭到,一條軟鞭驀然彈起,抖直如槍,向段子羽面部刺來。
  段子羽身劍合一,蓄滿氣機,正尋覓張無忌弱處,以便一發中的,張無忌雖處守勢,但
他武功不過稍遜段子羽一籌,段子羽只消化解這一鞭,身上便不免防範不周,張無忌倒可乘
隙而入,一擊奏功。是以雖見軟鞭刺來,視若不見。
  斜刺裡一劍橫挑,司徒明月笑道:「以二打一嗎?我練的是九陽功,咱倆比劃比劃。」
  周芷若軟鞭橫拖,竟成刀式,司徒明月長劍疾刺,二人鬥了起來。華山二老與寧采和、
成楠從四人旁邊繞過,見丐幫勢絀力薄,處境危殆,立時殺入場中。
  交手之下,華山派四人愕然,殷野王、韋一笑、五散人固然成名已久,均是好手,不意
十餘名面孔生疏的人武功也不下於周顛和彭瑩玉,有幾位直可與韋一笑、說不得、冷謙等比
肩。難怪丐幫一位幫主、兩位長老、又有七手童子相助,尚且情危勢繼。
  張無忌和段子羽二人如兩座木塑般地對峙不動,二人均深明以靜制動、後發制人的武學
宗旨,功力雖高低有別,但張無忌身經百戰,臨敵經驗豐瞻,乾坤挪移神功亦精妙無比,是
以段子羽亦不敢輕率發難,張無忌更是戒意深深,不敢妄動絲毫,二人均靈台空徹,耳旁雖
不斷傳來受傷斃命的慘叫,卻置若罔聞,不敢心有旁騖。
  周芷若軟鞭倏伸倏縮,飄忽若虛,柔軟如絲,但招數卻快捷奇詭,匪夷所思,所使正是
九陰真經中的一套鞭法。司徒明月雖未學過九陰真經,但九陰真經的精義要訣,段子羽卻盡
數授知她,周芷若鞭法、身形雖奇詭無比,卻也依於九陰真經的武學原理,是以司徒徒明月
依式拆解,手中長劍使開楊逍所傳諸路劍法,妙招紛呈,神態飄逸,她此際既明瞭九陰、九
陽兩大神功的武學原理,內力又高,一柄長劍更是使的出神入化,隨心所欲,縱然楊逍見到
也要自愧不如。
  周芷若疾攻數十鞭,見司徒明月不單趨避化解輕鬆裕然,手上長劍反時時攻進長鞭圈
裡,自己倒遭險情,若非仗九陰真經中諸般神奇身法,倒有不敵之虞,大感匪夷所思。喝
道:「你練的是九陽功,怎地懂得九陰真經?」
  司徒明月笑道:「九陰神功有什麼了不起,你看這個。」
  她乘周芷若一疏神間,一招「分花拂柳」盪開軟鞭,復又一招「三潭印月」,三朵劍花
罩向周芷若左中右三面,周芷若長鞭在外,不及回轉,只得躍避連連,倏忽問司徒明月左手
箕張,一爪插下,喝道:「九陰白骨爪!」
  周芷若不虞她突施此爪,心下大駭,眼見避無可避,抬手一招「佛光普照」向爪上拍
來,意欲硬拚。
  司徒明月一笑躍開,道:「你就是峨嵋派前任掌門吧?」
  周芷若「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忽然道。「你這是虎爪利,不是九陰白骨爪。」
  司徒明月笑道:「我當然不會。嚇嚇你而已。不過你原是中原武林一大派掌門,怎地助
明教打起中原武林了?」
  周芷若道:「你是楊左使的入室高弟,怎地勾賊破家,反起明教來了?」她惱恨司徒明
月倏施詐謀,不再多言,揮動長鞭攻上,左手箕張,喝道:「你接接這貨真價實的九陰白骨
爪。」
  司徒明月左手食指伸出,笑道:「九陰白骨爪雖剩,在你手上也未必有過人之處。」一
陽指嗤嗤射出,擊向九陰白骨爪。
  周芷若驀遇此項絕學,倒嚇了一跳,運起峨嵋三十六路天罡指,還擊一陽指。周芷若苦
修九陰真經多年,內力自也不弱,天罡指雖不若一陽指精妙絕淪,但司徒明月畢竟於法上修
為尚淺、而周芷若於峨嵋武功卻是純熟無比。二人一時鬥得旗鼓相當,難分勝負。
  史紅石等原是至漢中查察分舵被挑之事,不意猝然與張無忌等相遇。明教恨丐幫率先毀
約,自是無好話可講,雙方鬥將起來。
  交戰伊始,史紅石等便相形見絀,手下所帶弟子死傷甚眾,史紅石與掌缽龍頭,傳功長
者武功雖不弱,但對方高手忒多。韋一笑、殷野王更強逾史紅石三人,總算張無忌自恃身
份,不願與之交手,周芷若初從海外歸來,不明現今武林大勢,亦作壁上觀。否則丐幫中人
早就覆滅無遺了。
  史紅石等邊戰邊逃,總算逃至七手童子府上,七手童子武功雖不入一流,但他府中遍是
機關消息,渾身暗器更是令人難防,勉強將陣腳穩住。
  史紅石以打狗棒法,酣戰殷野王多時,她內力雖不逮殷野王遠甚,但丐幫打狗法精妙無
比,將門戶守得謹嚴,問或打出降龍十八掌的絕招,亦令殷野王閃避不迭,是以雖落下風,
仍苦苦撐持得住。
  五散人合攻掌缽龍頭和傳功長老,自是大佔上風,但此二人乃是丐幫中一等一的高手,
武功較諸史紅石猶強逾多多,五散人要想擊斃二人,也大非易事,七手童子的暗器滿場飛
舞,卻個個是長了眼睛,專向敵手身上招呼,亦令五散人大費周章。
  明教其餘人手乃殷野王天鷹旗下好手。想當年殷野王之父白眉鷹王殷天正爭教主之位不
遂,一氣之下,獨走邊陲,創下「天鷹教」,與六大門派抗衡十數年兀自不落下風。
  明教所屬五行旗,天地風雷四門及天鷹旗中,以殷野工所率『天鷹旗「實力最為雄厚,
旗下高手頗多。
  華山二老見七手童子於廊間左閃右避,大是狼狽,若非廊屋間機關無數,韋一笑又對他
著實忌憚三分。早已將之毖於掌下了,遂搶上前去截住韋一笑,展開「反兩儀刀法」與之鬥
將起來。
  寧采和一上手便尋上冷謙作對頭,二人俱是使劍名家。霎時間劍光霍霍。成楠衝入人
群。拳打掌劈腳踢,大有一人獨擋群雄之風。
  這些人激戰已久,內力損耗不少,成楠以內功獨佳,拳腳功夫甚是了得,頃刻間被他
以」豹尾腳「踢翻幾人,鐵冠道人張中見勢一驚,忙攔住成楠鬥起拳腳來。史紅石等見強援
已到,心下略寬,打了陣子卻依然扳不回劣勢,丐幫一邊全靠史紅石等四人苦苦撐持,內力
幾己損耗殆盡,華山四人雖是生力軍,但華山二老對韋一笑一人兀自守多攻少,全仗刀法精
妙,保得不敗。
  冷謙於五散人中武功最高,劍術上造詣頗深,力戰寧采和打得難解難分。成楠一股猛氣
之下踢翻幾人,旋即被鐵冠道人纏住,周顛在旁瞅冷子砍上幾刀,亦令成楠左支右絀。殷野
王見段子羽來到,赫然大驚,知他乃武林盟主,後面必有大援。當下拳掌加力,罡風烈烈,
幾令人站立不穩,史紅石益形不支,手上打狗棒連使「封」「卸」兩字訣,宛如萬頃波濤中
的一隻小舟,隨時有覆沉之虞。
  說不得手舞布袋,獨戰掌缽龍頭,他身上布袋多多,雖被史青毀了一條仍不乏堪用者。
彭瑩玉與天鷹旗眾高手合戰傳功長老。丐幫之中,傳功長老武功為最,執法次之,掌缽龍頭
又次之,餘下便是八袋弟子等分舵主了。傳功長老「降龍十八掌」功力頗深,但敵手大多,
自保尚且不足,遑論傷敵了。他掌風霍霍,將彭瑩玉等逼開三丈之外,卻也衝不出圈子。
  「降龍十八掌」剛猛無儔,卻也頗耗內力,傳功長老頭上熱氣蒸騰,掌風雖烈,也已近
強弩之未,彭瑩玉等遊走圍鬥,專俟其內力耗竭,便一湧而上,將之亂刃分屍。傳功長老問
嘗不明此理,但勢逼此處,也只有捱過一刻便多活一刻了。
  周芷若與司徒明月各以九陰神功和九陽神功酣鬥,周芷若雖比司徒明月多了十幾年修
為,又身兼峨嵋武功之精萃。但司徒明月與段子羽雙修已久,內力殊不遜於周芷若。段子羽
在九陰真經的修為上較周芷若猶為狠辣,奇詭,融合九陽神功後,招式方醇正而精粹,周芷
若的奇詭變化在司徒明月眼中,自是不足為奇。
  司徒明月盡得楊逍所傳,先前武功失於博雜而不精,自了悟九陰、九陽兩大絕學的武學
宗旨後,手上技藝一厥而為博大精深,周芷若的峨嵋武功更不在她眼中,是以拆解反擊游刃
有餘,但要擊敗周芷若卻也大非容易。
  場中只有一人閒著,便是七手童子。他邊躲避韋一笑的追逐,邊發暗器相助史紅石等,
實已罄盡所能。場中俱是高手,尋常暗器焉能構成威脅。既需多發暗器卻又能在混戰人群人
分清敵我,又令各高手不防,這等發射暗器的精妙的手法,當世之上除了七手童子,實無別
人有此高才。
  但手法愈是高妙,所耗內力與心智愈劇,七手童子此時內力已趨枯竭,手中扣著一枚劇
毒喪門釘,靜坐廓上凝聚真氣,以俟史紅石一旦有性命之憂,便將暗青子招呼到殷野身上,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搏之力了。是以場中自己一方人雖大見勢蹙,也不敢輕舉妄動。
  段子羽與張無忌對峙良久,雙方均蓄滿氣機,宛如引滿待發的彎弓。段子羽只覺張無忌
空如虛無,渾身無可擊之處,張無忌先前兩次落敗,實因久享「天下第一高手」之譽,對段
子羽不免有輕視之念,此次全力以赴,以守為攻,段子羽登感棘手。兩人雖不敢分神旁騖,
但週遭情形瞭然於胸。
  張無忌見勝券已然在握,心中益加篤定,知道只要阻住段子羽一時三刻,便可大獲全
功。段子羽倏然一動,不進反退,飄後三尺,張無忌如影附形,倏然跟進;兩人身姿絲毫不
動,恍如平移一般。兩人雖相距三尺,對峙如兩峰,較場中諸人的近身肉搏實凶險百倍,稍
有不虞便遭殺身之禍。段子羽雖修成古往今來第一等神功,尋常利刃已難傷及毫髮,卻也不
敢當屠龍刀一割之威。段子羽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悔不上來即下辣手,先將對方一般高手
除去幾個,也不致有如此危殆的處境,現今被張無忌如附骨之蛆般咬走,望著那柄百多斤
重,黑黝黝的屠龍刀,絲毫不敢妄動。他方才冒險一退。滿擬引張無忌出手,自己便可隨招
反擊,庶可挽此危境,不料張無忌較他猶有耐性,僅跟進緊盯,將他去路盡皆封死。段子羽
心中惶急,冒險再返,砰的一聲撞在牆上,段子羽暗道:「不好」,危急中不暇思索,一式
「鶴沖九天」,直直拔起兩丈多高。
  張無忌見段子羽退至死角,身形已亂,心中大喜,久蓄待發的一刀雷霆般擊出,不料段
子羽身法太快,這一刀堪堪擦其足底而過,收勢不住直砍入牆裡,噗的一聲,盡沒至柄,段
子羽仗九陰真經的身法僥倖得脫,實也險至極處。
  段子啊得此良機,焉敢放過,眼見史紅石等人已然不支,形將斃命,一聲厲嘯,怒鷹般
直撲下來,倚天劍刺向周芷若頭頂。、\周芷若焉敢櫻此鋒銳,急急飄身閃開,劍風激盪,
炸得她發皆上豎,通體生粟,一股冷氣直透腳底。
  段子羽一手拉住司徒明月的手,身形並不落下,平飛而出,一劍將一名天鷹旗好手刺
穿、籍其衝力,又將另一人前胸後背透穿,隨手一揮,倚天劍銳利無比;兩人皆已成為兩
截,段子羽足尖在地上一點,倚天劍一圈,已將圍攻傳功長老的十餘人逼開,反手一劍刺向
說不得。
  說不得布袋一揚,將劍套住,段子羽劍勢成圈,急急一攪,說不得登時被大力帶得轉了
兩個圈子,段子羽奮力一刺,劍尖透過布袋,穿透說不得咽喉。
  五散人數十年來同榮共辱,賽似同胞兄弟,周顛和彭瑩玉瘋虎一般撲將上來,段子羽忽
然將劍向天上一拋,手爪連晃,將周顛和彭瑩玉抓住拋出,當作暗器打向飛追上來的張無忌
和周芷若。、張無忌最怕段子羽甩開他對付其他弟兄,知除自己之外無人能擋得住他,是以
飛步追了過來,堪堪趕至、眼見周顛拋了過來,勢直如矢,只得出手接住。
  周芷若旋即趕到,長鞭方欲遞出,見彭瑩玉甩過來,則伸手去接,不料彭瑩玉一時氣暈
頭腦,神智有些不清,被段子羽扣住的重穴方開,便一劍刺出,也沒分清敵我。
  周芷若不虞有此,見他半空中有如瘋虎,全力刺出的一劍亦不可小覷,只得身子一閃避
開。
  彭瑩玉如簡箭一般射過、一劍刺在花岡巖的牆上,劍刃崩折,禿禿的腦袋撞將上去,登
即頭骨迸碎而亡,血與腦漿噴濺一牆。
  張無忌二人稍阻得一阻,段子羽接住落下的長劍,颶颶幾劍便將鐵冠道人和冷謙逼開。
司徒明月插劍還鞘、左手一陽指嗤嗤向張無忌和周芷若射去,以阻其追勢。
  張無忌見指力凌厲無儔,只得舞動屠龍刀遮攔,打得屠龍刀嗡嗡作響。周芷若運起天罡
指敵去,張無忌大叫「不可」已然無及,「天罡指」和「一陽指」撞個正著,周芷若左手食
指喀喇一聲被擊折。
  司徒明月笑道:「看你的九陰功厲害,還是我的九陽功厲害?」
  周芷若指痛攻心,兀自不明所以然,適先她與司徒明月交了幾指,互擅勝場,不分高
下,這一指何以如是勁厲?
  她卯知段子羽司徒明月兩手一握,彼此內力融會一處,每人都兼有二人的內力,周芷若
焉能敵住。
  殷野王正打得史紅石左支右絀,險象環生,史紅石全憑打狗棒法的精微招數方得支撐至
今。殷野王見段子羽頃刻間斃殺旗下兩名高手和兩名散人,既驚且駭,怒氣填膺,奮力一掌
劈去,史紅石一運:「封」字訣,她此時內力已趨枯竭,「封」字訣雖妙,但無內力相應配
合,登即被殷野王震開,殷野王復發一掌,剛猛無儔,史紅石避無可避,只得竭盡全力,左
掌一引,右掌迎上,使出降龍十八掌中威力最著的「亢龍有悔。」)段子羽暗叫「不好」,
長劍一揮,逼開圍上來的幾人,飛身一振,便刺向殷野王。
  轟然一聲,殷野王一掌將史紅石擊得指骨、臂骨盡折,五臟碎裂,登即斃命。
  七豐童子一聲悲嗥,手中扣緊的喪門釘奮力打出,這一擊實已竭盡其內力,手法之能,
殷野王背上登即嵌入十幾枚劇毒喪門釘。
  韋一笑與華山二老酣戰良久,正攻至急處,見七手童子發暗器傷人、怒發上豎,倏然間
攻出兩腿四掌,將華山二老迫開,身影一晃,一掌拍在七千童子頭頂。
  七手童子見史紅石斃命,亡魂出竊,已是半個死人,韋一笑一掌拍至,登即將之擊斃。
一掌得手,卻慘叫一聲,抬掌一看,手掌上遍插蜂尾針,奇癢無比,不意他頭上真有暗器。
  段子羽激怒中發出一劍,紫芒乍吐,殷野王身中暗器後只感週身奇癢,這一劍已萬難避
開,張無忌驚叫道:劍下留人「,慌急中屠龍刀抖手射出,正撞在倚天劍上。屠龍刀百多斤
重,張無忌全力而發,這一擲之威真如雷霆般一擊,沛然莫能御之,立時將倚天劍盪開。:
周芷若長鞭一抖,纏住殷野王脖頸,手腕一振,將之拽了回來。段子羽一劍走空,回手一
劍,將攻上來的冷謙長劍削斷。冷謙急急後躍,退至張無忌身旁。韋一笑見屠龍刀沒人樑柱
間,知此寶物不能落入人手,奮力一躍,拔了下來,足未落地,兩柄刀已砍至。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7

第二十八回 玉門關外莽蒼蒼

  韋一笑見華山二老雙刀砍至,他功力也甚是了得,單手掄刀向下摟砍,二老雙刀齊折,
見其持屠龍刀在手,疾忙躍開。韋一笑身影倏閃,已回到張無忌身邊,將寶刀還與他。張無
忌見段子羽與司徒明月聯手之威實是難當,韋一笑和殷野王中暗器之毒,急需療治,屠龍刀
一揮,道:「撤。」
  三散人雖百般不願,意欲與段子羽拚命,但教主之命不可抗,只得抱起說不得、彭瑩玉
的屍身,越牆而走。
  段子羽見史紅石中掌斃命,儼若五雷轟頂,掌缽龍頭、傳功長老跪在她屍身旁,老淚縱
橫哀聲大作,恨自己等保護不力,竟致幫主殞命,捶胸擂頭,追悔無及。
  段子羽無暇追趕張無忌等人,急趨近前,思欲以一陽指救活她,但史紅石於內力衰竭之
余中此重掌,五臟盡碎,當即斃命,縱然大羅金仙也難挽回其命。再看七手童子亦是一般無
二,知這二人乃史青最親之人,史青若聞知,不知要哀痛到何等程度,不禁潸然淚落。
  華山二老、寧采和、成楠聚過來,面上均有哀戚之色。
  此次史紅石所率四十餘人,除掌缽龍頭,傳功長老被段子羽及時救下外,悉皆罹難,還
搭上位漢中大豪七手童子。
  傳功長老撲通跪在段子羽面前道:「盟主,您可要為本幫作主。」
  段子羽面色紫青,咬牙道:「前輩,丐幫暫由您掌管,我即刻追這群魔子去。不滅盡魔
教,掃平大光明頂,本盟主絕不回莊。」
  他令寧采和和知會各派,盡起精銳,分路進擊,相會於玉門關,然後出關西伐,踏平大
光明頂。史紅石的後事自有丐幫料理,華山二老將七手童子於宅中葬下,讓他魂魄永居此
宅。
  段子羽當下與司徒明月聯袂而出,沿著張無忌等敗退的痕跡直追下去。
  兩人縱馬疾追,但見木葉飄飄,天地問已隱隱有肅殺之氣,已是初秋之季了。
  司徒明月歎道:「好在青妹沒來,不然見此情景不知要哭成什麼樣子。」
  段子羽道:「此事終難瞞過她,早晚也要大亂一場。我必手刃殷野王,替青妹復仇。」
  司徒明月忽然若有所思,半晌道:「段郎,我有句話問你,你可莫生氣。」段子羽怪
道:「你我夫妻,何出此言?」
  司徒明月暈紅滿頰,悄聲道:「我們姐妹三人,你最喜歡哪個?」說完忙扭轉臉去,大
是羞澀。
  段子羽再想不到她會於此時提出這個莫名其妙的事來,躊躇良久,只覺這三女都是自己
摯愛之人,若強分高下,委實難決,沉思有頃方道:「你姐妹三人都是我所愛,本來能得一
位廝守一生,已然福緣不淺,於意已足。現今竟爾兼得,實有福多不勝之感,我任哪一位都
豁出命去也不願割捨,但現在最離不開的倒是你了。」
  司徒明月嬌羞不勝,心中大感受用,握住段子羽的手道:「我並非挫酸吃醋,只是見你
對史幫主之情深,想起我師傅來。你看我面上,莫殺他好嗎,還有我那些同門姐妹。」
  段子羽雖感此事不太妥當,但看司徒明月軟語央求的樣子,實是不忍回絕。沉吟道:
「這也不難,咱們用一陽指制住他,禁錮他一生也就是了。你那些同門姐妹,我既不忍殺也
不屑殺,但願她們莫撞到別派手裡。」
  司徒明月欣喜逾恆,面溢春花,笑道:「你既如此大方,我也指點你個去處,管教你找
得到這些人。」
  段子羽大喜,笑道:「你竟與我談起交易了,我若不饒你師傅,你便任我胡亂搜尋是
罷。」
  司徒明月幽幽歎道:「我叛師叛教,自覺愧負師傅良多,怎忍再引你去破他精心經管的
巢穴。我現今也想通了,左右也是叛逆,不如索性作到底,是以請你饒過我師傅不殺。」
  兩人頓飯間尋到司徒明月所說的地方,卻是人去樓空,音音無蹤。
  司徒明月道:「我師傅先防了我這手,我這份人情倒是白送了。」段子羽笑道:「人雖
未找到,盛情卻盡領了,咱們再到別處找找。」
  二人連尋幾處,都是一般無二,想是楊逍早將司徒明月所知的秘巢盡撤成空。
  司徒明月不免悻悻然,段子羽慰撫道:「他們終飛不上天上去,咱們在中原找得到使
罷。找不到便直尋到大光明頂去,他們終不能連根本重地都不要。」
  二人索性沿甘涼大道直向玉門關而去,只待在玉門關約齊各派,使逕取大光明頂。
  這一日在一家客棧牆上赫然發現峨嵋派的聯絡暗記,向掌櫃的一問,果然一位中年尼姑
與十幾個人在此宿了一晚,便向西而去,十幾個人中有男有女,有憎有俗,大是不倫不類。
掌櫃的一邊說著一邊搖頭歎息,大感世風之淪落。
  段子羽二人心下暗笑,料定這必是峨嵋百劫師太,不想居然搶過自己頭裡,遂沿暗記縱
騎追了下去。
  一氣趕出四五十里,遙見遠方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段子羽心中一沉,夾馬狂馳。須臾
即到近前,見一座廟字已湮沒於烈火之中,只聽得裡面僻僻剝剝的火爆聲響,幾十名烈火旗
眾兀自向火中噴射石油,幾十名銳金旗眾彎弓引滿,對著火海,楊逍與辛然、唐洋站在不遠
處的上丘上拈髯微笑。
  段子羽一見之下已料知八九分,沉聲道:「先料理了外圍這群魔賊。」從馬上直振而
起,爪抓掌劈,繞著火場旋身沉落,每一沉落問,便有一兩名教眾斃命。
  司徒明月較他仁慈多多,不忍斃傷昔日教友,縱身飛旋,身形曼妙,出指如電,點住教
眾穴道後,隨手拋入火海,至於這些人是否有「入火不焚」的神功,她就不加細想了。
  這些教眾雖是從各旗萬名教眾中精選而出,但焉是九陰、九陽兩大神功的敵手,眼睛一
花間身子已然不能動彈,隨即騰雲駕霧般掉進火裡。烈火旗眾人適才還惟恐火燒得不猛,油
澆得不多,此際自己受用起來,登時魂飛天外,活生生被自己燃起的火燒死,而連累銳金旗
下的兄弟同遭此厄。
  楊逍又驚又怒又怕、不想這二人來得如是之奇、之快,他在段子羽手下屢戰屢敗,肩上
指傷雖已痊可,指痕宛然。
  段子羽辣手摧殺,還則罷了,明教中人提起段子羽,均直呼「毒爪魔王。」不想司徒明
月也倒戈相向,楊逍怒吼一聲,追將過來。
  頃刻問,段子羽與司徒明月已從左右會合一處,六十餘名教眾無一倖免,楊逍堪堪追
到,怒聲道:「賤人,枉我平日待你之厚,現今恩將仇報,待我親手斃了你。」
  段子羽一陽指疾射而出,楊逍閃身避開,段子羽森然道:「楊先生,念你與拙荊昔日的
師徒情份,且饒你一次,如不識趣,莫怪我辣手相待。」
  楊逍聞言,氣得血脈噴張,鬚髯倒豎,卻也登即止步,一時羞惱交迸,進退不得。唐洋
疾奔過來,手中扣滿暗器,段子羽倚天劍撥出,虛舞兩下道:「唐旗使,你那廢銅爛鐵暫且
收拾起來,哪天我有興趣專領教你的暗器功夫。」
  唐洋一見倚天劍,心中冰冷一片,他苦心孤詣新練了幾手,滿擬遇到段子羽時施將出
來,以雪前恥。但倚天劍,屠龍刀乃天下暗器的剋星,磁性極大,揮舞問便將暗器吸附其
上,任你手法何等精妙亦屬無用。
  唐洋面如土色,一拉楊逍向後躍去,段子羽高聲叫道:「火裡的人出來吧,在下段子
羽,外面的魔崽子已料理乾淨了。」
  須臾從火中突出幾人,為首的正是百劫師太,每人身上、發上多處燃火,在沙地上疾滾
幾下,方將火撲滅。
  百幼驚喜道:「羽兒,你來得恰好,險些被這群魔子困死火中。」轉身道:「楊逍,你
好歹也一世英雄,何以用這等卑鄙下流手段。」
  楊逍怒道:「你們中原武林言而無信,又算什麼英雄行徑?你們不守江湖道義,對你們
還論什麼手段,講什麼規矩。」
  段子羽笑道,「楊先生這番話我最愛聽,武林中人自是以武論高低,又何必滿口道義,
肚子裡儘是害人的詭計,楊先生,我已饒過你一次你既不走,咱倆親近親近。」
  他縱身向前撲去,楊逍身旁穿出兩人,一舞子母鴛鴦環,一舞一隻銅鈸,乃是楊逍手下
雷字門高手,素來只在西域走動,楊逍痛感人手不足,才將之從總壇調來,這兩人俱是番邦
入氏,所使兵刃也是奇兵刃。
  段子羽見銅鈸雪亮,光可鑒影,四周邊緣鋒利無比,鴛鴦子母環卻從未見識過,當下恃
著藝高,亦不拔出倚天劍,一掌向銅鈸上擊去。銅鈸嗡的一聲,恍如千年古鐘,響聲大震。
  那番僧乃西藏紅教中人,被楊逍網羅麾下,天生異稟,力大無窮,「大手印」功法更是
練得爐火純青。吃段子羽一掌擊中,亦感手臂酸痛麻軟,蹬蹬蹬被震退三步。心中駭異殊
甚,不知這少年掌力何以如此之猛。
  另一人雙環打至,段子羽手指箕張,透過環中抓拿手腕,這人心中一凜,變招不迭。這
雙環除把手外,裡外俱是薄刃,鋒銳無比,可以砍、削、蓋、摟、抹等諸般妙用,鎖拿刃劍
更是得心應手,百不失一。
  段子羽倏出五爪,俱被他避開,反以雙環勾抹段子羽雙腕,藝業倒也不俗,段子羽對這
幾招大感匪夷所思,登即興致盎然,他近來藝業大成,功行圓滿,除張無忌堪一搏外,實無
對手,不免大感落寞,深深須悟到獨孤求敗當年求敗苦渴的心情。眼見這雙環招數精妙,見
所未見,有一爪明明可抓穿其腕,一時卻又不捨得。
  背後風聲驟起,卻是那番僧一記密宗「大手印」拍到。
  段了羽左掌一翻迎上,右爪倏然連抓,將使環人迫退兩步。
  番僧一掌印上,全力而發,卻感對方掌力凝而不發,屹然如泰山之重,一記「大手印」
掌力悉數被震回體內,登感胸口氣血翻湧,五內如沸,轟然被震飛回來,一口鮮血噴出,面
如金紙,當下跌坐地上,兩手捏成法訣,念動真言,默默運功療傷。
  段子羽大感失望,不想自己掌力未發,對手已重傷如此。他融九陰、九陽神功於一體,
剛柔陰陽,五行生剋已盡蘊其中,不求其柔而柔,不求其剛而剛,柔若止水,剛逾金石,發
若雷霆,凝如山嶽,可謂具足萬行,妙用無窮。
  此功他雖已練至,但於其中的無盡妙用也不能盡悉。是以見番僧受了自己一掌無羔,自
己凝力不發他反受重傷,直感匪夷所思。
  殊不知他先前一掌拍在銅鈸上,銅鈸厚重逾干常物,消力不少,番僧神力天生,尚可受
得住。但這一記「大手印」乃番僧凝聚畢生功力而發,打在他掌上,卻原封不動震回體中,
便如自己打自己一掌無異,是以受傷甚重。
  使環人一環向其頸上摟至,一環橫削其小腹,子母連環,雙環齊發。段子羽倏然向地上
一坐,迅疾無比,雙環一齊走空,段子羽抓起兩把沙子向使環人扔去。使環人雙環走空,心
中驀然沉落,不暇傷敵,忙忙後撤。
  他身形甫展,兩把碎沙已撲面打至,較之唐洋的暗青子猶勁厲一籌,電光石火間已打在
臉上,這人慘叫一聲,滿臉嵌滿沙子碎石,雙眼已盲。奮全力將雙環擲出,擊向段子羽。
  段子羽乃是倣傚張無忌的怪招,連環三式已然躍起,向那人坐去,噗哧一聲,將此人頭
顱直坐入頸子中去,登時成了無頭怪屍。
  周圍人見他以此怪招斃人,尤其以臀部將人頭顱壓進頸。既感匪夷所思,義感如鬼似
魅,雖然朗日懸空,清風徐徐;亦不禁打個冷戰,心中發毛。
  段子羽一試得手,欣喜之餘復又興味寡然,向楊逍道:「楊先生,你手下還有出色的人
沒?怎麼盡調教些過不了三招五式的廢物?」
  他這番話倒非純心消遣,委實希望對方能有個接自己三五百招的人,也好過過癮,楊逍
聽在耳中,直氣得渾身亂顫,嘴唇青紫,說不出話來。
  辛然冷冷道:「尊駕武功高強,又何必恁的刻薄,待我接你幾招。」
  段子羽搖手道:「辛旗使,玩點毒煙烈火我不如你,比武較藝還是在旁瞧著吧。唐旗
使,你近來用功較勤吧,不知有什麼新鮮玩藝,露幾手給大家看看。」
  明教中人個個氣得腹內生煙,不想段子羽今日竟一意要比武消遣,一改辣手摧殺,如雷
霆電掃之故轍,直感匪夷所思,但聽他如此蔑視,大言炎炎,均氣得三屍神暴跳,但自忖不
是他三招五式之敵,他既然叫陣比武,自不好群歐亂鬥,況且三清觀一場惡鬥,辛然等人已
嚇怕了膽,情知群歐也討不到好處,徒然多傷人命而已。
  唐洋聽他叫陣,自不甘示弱,越眾而出道:「段盟主,你既欲比武較藝,便不能仗寶劍
之利,否則便是生死相搏,也無需比試高低了。」
  段子羽一笑,摘下倚天劍擲向司徒明月,兩手一攤,意示空空如也,笑道:「請吧,唐
旗使可莫令在下太失望。」
  唐洋心中雖狂怒,面對強敵卻也鎮定下來,戴上鹿皮手套,揭開皮囊,扣幾枚暗器在
手,喝道:「鐵蒺黎,丹田,金錢鏢,大椎。」
  果然兩枚鐵蒺黎打下丹田,三枚金錢鏢嗡嗡作響,向身後繞去,聽其風聲所向,果真是
打向大椎穴。
  段子羽身子斜仰,一腳向天,如醉酒模樣,腳尖連點,將三枚金錢鏢踢飛,左手中指一
彈,使出「彈指神通」來,將兩枚鐵蒺黎撞回去。
  百劫師太看了半晌,詫異道:「羽兒怎地武功路數大變,身姿如此奇詭,莫不是練功太
勤有走火入魔之勢?」
  司徒明月笑道:「師太不用擔心,他是閒得發慌,耍著玩呢。這套身法乃張無忌教主所
精擅,被他見一回竟爾學到手了。」
  百劫這才放心,笑道:「羽兒悟性之高真乃天賜,這『彈指神功』我也不過用過兩三
次,並未教他,他居然也使得出神入化。」
  唐洋等看在眼中,亦感匪夷所思,不知教主這套武功怎地被他學到手了,而且較諸教主
的身法益加奇詭莫測,茫然如墜五里霧中。
  其實段子羽這套身法徒然與張無忌相似而已,內功路子大異其趣,他此時功力高絕,無
論何等招式被他看在眼裡,均能中規中矩地使將出來,外人自是難以分辨其內功路數,自是
莫名其妙之至。
  唐洋左手一抄,將撞回來的兩入枚鐵蒺黎接在手裡,暮感兩枚蒺黎在掌中跳了兩下,其
勢甚勁,若非他所戴皮手套乃用特種方法製成,堅韌無比,鐵蒺黎真要刺破掌心,上面的劇
毒自也要自己受用了。
  唐洋心中一凜,他這一手暗器平平發出,並無特異之處,意在先示柔弱,驕敵之心,然
後在剎那問突下殺手,庶可令強敵不防著道兒,不想一上手自己險些中了道兒,他右手一
抖,口中不再喝呼,但見幾十枚暗器彌布空中,嗤嗤作響,於空中或直擊、或盤旋、或相互
撞擊,如一朵奇特的藍花,變幻無方。
  暗器本以快如閃電為最高境界,不發則已,一發必中,使人明見其來路,偏無能躲避。
至若以多取勝,靠變力多端為能事,已落了一層。唐洋這手暗器打出,卻是至緩如蝸牛爬行
相似,在空中閃爍擊撞,叮噹之聲大作,煞是好聽,構成的花的形狀更是變化萬端,幾已近
於雜耍的玩弄手法,眩人眼目以博一采,與「克敵制勝」四字要訣相差多多。
  段子羽喝道:「好手法。」神情凝肅,嬉笑之態大斂,幾十枚暗器緩行至段子羽面前尺
半處,飛得秩序謹然,宛如每枚暗器上均有一根看不見的繩,後有一高手遙相控制一般。暗
器花形忽然凝聚一處,幾十枚暗器撞成一團,剎那間轟的一聲,扇形張開,如孔雀開屏一
般,絢麗無比,眾人只感眼睛一花,幾十枚暗器登時將段子羽上下左右前後俱皆封實。
  司徒明月也不禁失聲尖叫出聲,不虞這手暗器慢時至慢,中途卻相撞借力,眨眼前已攻
至人身,退路既已封實,除以內功硬抗外實無他途。但這些暗器藍光耀眼,中有不少專破內
家護身罡氣的釘、針之屬,只消一枚入體,見血封喉,那便大勢盡去。百劫等人更是駭然失
聲,橋舌不下。
  暗器叮咚、喀喇又撞在二起,散落一地,人家定神一看,段子羽已然失去蹤跡,齊向天
上一看,除了幾片枯黃敗葉外哪有別物,心中大奇,俱感匪夷所思。
  段子羽忽然從地下站出來,渾身一抖,所沾沙灰燼去,拍拍手道:「唐旗使這一手俊得
很,在下無奈,只好學學厚土旗的地遁功夫了,如有不到之處,尚望指教。」
  原來他見唐洋這手暗器打得奇詭無比,心知必極難應付,不敢托大,運力松足,將足下
泥沙踩得鬆軟無比,待暗器打到的電光石火間,用力一墜,沉入地底。「唐洋險些氣暈過
去,他這手暗器手法專為對付段子羽而練,招名便叫」孔雀開屏「,端的費盡了苦心。上次
他以最快的手法打出」滿天花雨「兀自被段子羽避過,知他身法詭異,自己手法雖快,亦難
一發中的,是以想出這麼個絕招來。這一招也只能用來對付段子羽,若是打別人,暗器如是
之慢,對方早跑得無蹤無影了。唐洋覷準段子羽好強心理,是以先極盡變化之能事,炫其眼
目,然後於極近處猝然發難,罩住其同身幾十大穴,手法之精妙,力道之準確實已妙至毫
巔,蔑以加矣,不料他居然來手」地遁術「,依然無功。唐洋望地興歎,他雖只一手,實已
竭盡所能,暗器功夫再好,也招呼不到地底去,頹然歎道:「唐某僅此之能,倒令段盟主失
望了。」
  段子羽笑道:「僅此一手,天下諒無幾人能使出,能像在下這麼躲避的也僅此一人耳,
唐旗使何必歎息。」
  唐洋無言退後,段子羽道:「楊先生,聽聞你手下有幾位練北冥神功的,在下要討教一
二。」
  楊逍一驚,北冥神功的秘藉他也是早些時方得到,他武功本已博雜無比,臨到晚年,已
不屑再學其他武功,是以選出幾名精明弟子修習,不想此事竟傳入段子羽耳中。
  這北冥神功乃北宋年間逍遙派武功,威力固是奇大無比,卻也最難修習。內功修練之法
與各門各派反其道而行,入手扎根基一段尤凶險無比。楊逍所得秘籍復又殘缺不全,年代久
遠,上面字跡多有模糊不清者。但學武之人得此神功,真如酒鬼遇鳩酒一般,明知百死一
生,也偏要嘗上一嘗,楊逍的幾名弟子習練後多經脈忿亂,顛逆嘔血而亡,只有兩名弟子天
資獨秀,居然履奇險而如夷,竟爾習成。一名弟子遠赴未歸,餘下一名弟子適在身旁。
  楊逍微一沉吟,暗忖縱然自己下場也討不到好處,也只有試試這門奇功,或可出奇制勝
也未可知,捨此實無良策。便揮揮手,叫弟子下場。
  段子羽笑道:「主隨客便,既是我叫陣,你劃出道來便是。」
  那人道:「我初習此功,僅學成一掌,便與段盟主對一掌吧。」
  兩人手掌甫交,撲的一聲輕響,段子羽凝力不發,那人運起北冥神功,將丹田內氣散入
各經脈中,丹田如絲竹中空,只待段子羽掌力擊過來,便積貯膻中穴,而降至腹中丹田,吸
化其內力。
  吸了半天,忽感段子羽掌上絲毫內力也無,北冥神功運至極處,亦吸不到對手內力,這
等咄咄奇事當真是首遭遇見,直感匪夷所思,他不得已只好收住北冥神功,準備撤掌後躍。
  便在這電光石火間,對方掌力忽如排山倒海般摧擊過來,這人登時魂飛夭外,只感體內
轟然巨震,百脈崩絕。五臟盡碎,跌出丈外,七竅流血而亡。
  楊逍心痛若狂,不虞自己半年心血盡數毀於一旦,怒吼一聲撲上前來,從抽中掣出摺
扇,刷的一聲,扇面張開,內力運使下,如刀般削將過來。
  段子羽長劍一甩,鏘然一聲打在扇面上,二者雖質地柔軟,相交之下宛如金鐵鏘鳴,楊
逍只感手腕巨震,扇面、扇骨盡成碎片,隨風逐散,飄飛如穿花蝴蝶,煞是好看。
  楊逍瞬息間連攻出三十六記「連環鴛鴦腿」,他激怒之下,實已竭盡平生功力之所聚,
百劫師太也不禁大聲喝彩,單只這一路「連環鴛鴦腿」便足可使人在武林中立萬揚名。
  司徒明月也看得目眩神馳,這路腿法她自是盡得楊逍所傳,但即便是修成九陽神功後,
如要象師傅這般既法度謹嚴,復又快捷無倫,而又不失瀟灑風度,也覺不能。
  段子羽連聲喝彩,於腿影中穿梭閃避,他只消發出一陽指,楊逍這腿法連十招也使不
到,但段子羽見這路腿法委實精妙無比,竟欲一窺全豹,不忍出指阻止。
  楊逍三十六腿踢畢,卻連段子羽衣袂也沒碰到,歎息一聲,縱身倒躍回去,手中法旗一
舉,喝道:「退。」
  段子羽高聲道:「楊先生,就這麼走麼?」
  楊逍面色鐵青,森然道:「尊駕還欲怎的?」
  段子羽笑道:「你說我中原武林不守江湖道義,我今日可是和你照武林規矩辦事,你們
若勝了,自可揚長而去,現今敗了,連個交待都沒有嗎。」
  楊逍不加理會,與唐洋、辛然一躍而退,段子羽笑道:「楊先生,這可是你們不守武林
規矩,以後莫再胡言亂語了。」
  百劫心中氣忿不過,挺劍欲追,段子羽攔住道:「師太,讓他們去吧,五行旗也不是好
惹的,」果見銳金旗眾方退,洪水旗弟子手持憤筒虎視耿耿,筒中所裝俱是銷金化石的毒
水,段子羽雖不懼刀劍拳掌,對此物著實忌憚,絕不敢以身相試。
  洪水旗眾緩緩撤過,地下忽然湧出幾十名厚土旗教眾,兩人一組,一持鉤索,一持刀
劍,前面登時現出一條深溝,若誤追上去,縱能躲過洪水旗的毒水,猝然不防之下,也難免
落入溝中,遭鉤索刀劍之厄。五行旗逐旗緩退,井然有序,陣腳堅固,顯是久經兵法部勒,
習練有素。
  百劫也不禁大是佩服,明教號稱天下第一大教,現雖趨末路,實不可輕覷,遇非中原武
林一幫一派之可比。
  歇宿一夜,翌日上路,午時已趕至張掖地面,一路上淨思不斷向段子羽討教一陽指的玄
奧精微之處,二人攬轡並行,司徒明月倒退到百劫師太身旁了。
  正行之間,後面馬蹄聲驟,塵埃大起,段子羽等一驚,向後望去,便見百餘匹快騎風馳
電掣一般,須臾即到,乃是張無忌、周芷若率人從後追至。
  段子羽心中大喜,對方人手雖多,他泯然不懼,最令他頭疼的乃是洪水旗的毒水,百劫
等拔劍駐馬,並立兩廂,嚴陣以待。
  張無忌等驟然勒住馬韁,馬首齊昂,希津津一聲嘶鳴,張無忌冷冷道:「段盟主,不想
在此又相見了。」
  段子羽笑道:「張教主,我在內地遍覓大駕不著,只得徑到大光明頂候駕,在此相遇倒
是頗為爽快。」他瞥眼一見殷野王、韋一笑毒傷已癒,盡復舊觀,大為訝異。七手童子乃使
毒的高手,獨門秘製無人可解,不想這二人居然完好如初。
  殊不知張無忌昔日盡得魔醫「蝶谷醫仙」胡青牛所傳,醫道之精舉世無比。他又得胡青
牛之妻「毒仙」王難姑的一本「毒經」,舉凡世上使毒、解毒之法罔不精擅,七手童子的毒
藥雖劇毒難解,他詳加鑽研之下亦得撥除。
  張無忌不睬段子羽,對周芷若道:「這位便是當今峨嵋掌門百劫師大。」周芷若笑道:
「那應是我同門師妹了?」
  百劫淡淡道:「你當日不辭而別,無異自逐出派,峨嵋派中無你這號人物。」
  周芷若不以為忤,笑道:「我也並無重入峨嵋之意,看在一派的情份上,我不與你交手
便是。」
  張無忌道:「段盟主,你今日人手不齊,我也不難為你們,待你在玉門關會齊各派後,
本座准於玉門關外候駕,至於到得了光明頂否,端看你們的本領了。」說完揚鞭即行,百多
號人滾滾而過,須臾已絕塵不見了。
  段子羽雖有意截下殷野王,以報大仇,又恐混戰之下,峨嵋怕要一役而覆沒無餘,只得
壓住心頭之火。
  段子羽等一路而行,漸漸有各派人人馬追至會合,聲勢日益浩大,待到玉門關前,張宇
初兄弟率天師教各壇精銳而至,並將張宇真、史青護送到來。
  史青一見段子羽面,即撲入懷中痛哭不止,哀聲動地,段子羽撫慰半日,良久方始好
些,猶啼痕滿面,淒楚感人。
  段子羽在玉門關裡等了三日,各派人眾約略聚齊,少林、丐幫,崆峒、華山、崑崙、嵩
山、衡山、泰山、恆山還有幾大武林世家,各路遊俠齊集麾下,武當一派未到,大家心知肚
明,亦無人感到意外。
  天師教所收服的海沙幫、巫江幫、神拳門、五風刀、巨鯨幫等亦到,中原武林除武當一
派外,一傾而空,齊集玉門關,準備與明教作最後一戰。
  張宇初來至段子羽盟主大帳,商議聯手進擊之事。
  段子羽笑道:「大哥,此事咱們各作各的,中原武林與貴教兩不相干。」
  張宇初苦笑道:「羽弟,你是真怕被我搶了你的盟主之位?天師教千年多來不涉足江湖
中事,卻也沒誰敢小覷了。」
  段子羽一笑置之,心中早有定議,於此事上寸步不讓。
  天師教與中原武林各派擇日出關,兩列人眾浩浩蕩蕩,婉蜒如流,滔滔不絕,實為武林
空前絕後的盛況。
  行出十里許,遙見前方黑壓壓一片人群,莽莽平沙大漠中,望不到邊際。
  張宇初一揚馬鞭道:「羽弟,魔教列陣而待,看來倒是要真刀真槍地大幹一場。」
  段子羽大感匪夷所思,都是武林中人,何以如大軍般排起陣法來了,比武搏命他固然泯
然無畏,但望看這一簇簇的方陣,大是躊躇,不知如何處分。
  司徒明月道:「張教主學過岳武穆兵書戰策,雅擅用兵,這些教眾大多衝鋒陷陣,身經
百戰,這一關實難衝過。」
  段子羽望望身後,人數固然不少,卻都是武林豪莽,哪懂得什麼兵法虞陣,萬萬想不到
張無忌會有此絕招。
  張宇初立於馬背上端詳一陣,神情凝肅,他乃天師教史上不世出之奇才,於諸子百家,
天文地理,兵書戰略,星相卜課無一不窺,無一不精。
  段子羽訝異道,「大哥,魔教大搗什麼玄虛?」
  張宇初凝聲道:「這可不是鬧虛文,是貨真價實的兵陣,想是岳戰穆所傳,乃天覆、地
載、風揚、雲垂、龍飛、虎翼、鳥翔、蛇皤八個方陣,陣法變幻無方,張無忌居然有這一
手,倒是難以應付。」
  段子羽勒馬四顧,見群雄亦面面相覷,既莫名其妙,更不知計將安出。段子羽暗道:
「終不能就此被嚇住,無功退回玉門關。」他摹地裡縱馬疾馳,直衝陣前,張宇初在後大叫
道:「羽弟,不可莽憧。」一提馬韁衝了過來。
  方陣中並無人出來阻攔,一陣亂箭射出壓住陣腳,段子羽以倚天劍撥打亂箭,雖然無
羔,卻也不敢過分逼近。高聲叫道:「張教主,請出來敘話。」
  張無忌與周芷若並騎而出,駐馬陣前,笑道:「段盟主,你武功高強,且破破我這戰陣
如何?若是自忖不能,還是趁早回中原吧。」
  段子羽笑道:「張教主,你我俱武林中人,比的是刀劍拳腳,你怎地弄出這等玄虛
來?」
  張無忌冷冷道:「本教值此強敵壓境的關口,有什麼招便用什麼招,又何必多言。你若
能衝過此陣,本座在大光明頂上招呼你,若是不能,嘿嘿。」
  段子羽從馬上直振而起,撲向張無忌,喝道:「我先過過你這關。」
  張無忌屠龍刀霍霍飛舞,周芷若軟鞭矯翔靈動,段子羽一劍正點在屠龍刀上,借力躍回
馬上,周芷若軟鞭走空,張無忌拍馬回轉,與周芷若馳入陣中。
  段子羽氣得怒發上豎,但見這密密層層的方陣,亦感一籌莫展,與張宇初拍馬躍回。
  張宇初詳思一陣道:「這八卦陣內含五行生剋,陰陽消息,硬衝不得,你我分兩路從遠
處繞過,他若欲阻攔,必然分陣,變化也就不多了。」段子羽知除此外實無良策,便道:
「好,咱們分路進擊,看誰先到達大光明頂。」
  二人擊掌三聲,相對大笑,各率屬下分左右繞行,明教八卦方陣果然隨之而動,一變而
為一字長蛇陣,橫截其中。
  但這關外莽莽大漠,一望無限,兩方人眾不不憚路遠,避開陣勢,從遠處繞行,堅不與
其陣勢相撞。明教原以為雙方必合為一路,以便統籌事功,不虞各自有主,分路繞行,只得
將陣勢分開,邀擊兩方人眾。如此一來,已全然不成陣勢,而為五行旗、天鷹旗,天地風雷
四門各自阻擊了。
  段子羽等繞出二十餘里,遂與五行旗相遇,五行旗分金、木、水、火、土,自含五行生
克之理,連環進擊,彼此呼應,宛如一環。但武林各派人數不少,幾派咬住一旗廝殺,少林
寺的一百零八個羅漢大陣更顯神威,將銳金旗殺得七零八落,不成陣勢。
  雙方激戰良時,五行旗不敵後撤,烈火旗在地上噴灑石油,縱火焚燒,霎時濃煙蔽日,
築成一道火牆,群雄被燒傷不少,阻斷了去路。
  待火焰滅盡,地上遍是燒焦的屍體,五行旗眾已然蹤跡不見。段子羽經此一番惡戰,才
真正領略到明教可畏之處、無怪乎綿延數百年,以一教與天下抗爭而得不滅,實有其過人之
處,心情不免沉重,回望一線婉蜒的玉門關,又想起班超之言:「臣不望到酒泉郡,但願生
入王門關。」今日所率群雄不知有多少能生入玉門關了。心下感觸百端。
  各派續行幾十里,未見敵蹤。其時已是黃昏時分,天地一線處圓圓的落日照在荒沙上,
金黃絢爛,與中原的落日大不一般,段子羽傳令宿營安歇,各派埋鍋造飯,有的乾脆吃些干
糧了事。
  入夜時分,朔風漸厲,浸入肌骨。各派疏疏落落點起簿火驅寒,遠處望來,猶如天上的
朗朗疏星。帳外傳來一陣蕭聲,嗚咽宛轉,淒惻蒼涼。四人出外一看,乃是百劫按孔吹蕭。
吹的是一首「碧海潮生曲」,她內功深湛,蕭聲低迴悠揚,靜夜中傳出老遠,各處喧嚷的人
聲登即寂然,惟聞蕭聲佈滿空中。
  蕭聲中似有「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之意,人人恍如置身海灘,聞那千古不絕,洶湧
翻捲的滔天駭浪。有頃,蕭音一轉,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激越慷慨,令人雄心陡起,血
脈噴張,急欲擇生死而赴大義。
  張宇真涑然道:「此乃荊柯西入強秦,一去不返的不祥『之音,師太何有此感?」段子
羽心情益發沉重,自己之生死固可等閒視之,然而一聲令下,將中原武林盡招至這荒漠大
野,前途茫茫,生死不明,倘若全軍盡覆自己有何面目復見世人。項羽自刎烏江豈非前車之
鑒。蕭音漸低漸弱而至無聲,眾人似覺蕭聲仍有無盡之意低迴耳中。\段子羽想起初出道
時,峨嵋派威壓武林,大有一柱擎天之勢,而今精華凋喪而趨式微,也難怪百劫師太突發此
悲音。須臾,百劫師太來至帳中,面容平淡莊雅,向段子羽道:「羽兒。倘若我此番不能返
回中原,峨嵋一派全仗你扶助了,我已將掌門指環傳與淨思。」
  段子羽愕然道:「師太,此戰雖凶險,尚不致如此,縱然傾中原之力不能滅此巨患,全
身而退並非難事。」
  百劫淡淡道:「此千載一時之機,不是魔教覆滅,便是我中原武林之大劫,豈可半途而
廢,貽笑後世。」轉身走出帳中。
  張宇真揪然不樂道:「尚未到光明頂,師太倒先托孤安,排身後之事,未免忒煞悲
觀。」段子羽道:「古人抬棺而後戰,無非以必死之心求全勝之功,兵凶戰危,凡事殊難逆
料。」
  睡至中夜,摹地裡一聲慘叫,靜夜聽來益發淒厲恐怖。
  段子羽一躍而起,出得帳外,但見膝膝月光中,虛舟子正揮劍追逐一人,段子羽飄身而
至崆峒派營中,卻見崆峒三老之一的常敬之已然斃命,屍體紫青冰冷。
  段子羽怒道:「韋一笑。」飛身疾掠攔截,韋一笑見段子羽追來,登即不與虛舟子兜圈
子,逕直前掠,腳下黃沙騰起,遮住身形。段子羽恚怒殊甚,正欲緊追,忽見虛舟子腳下一
個趔趄,摔倒沙上。
  段子羽扶起他一看,左肩上一記紫色掌印,虛舟子歎道:「不想韋一笑中了我一記七傷
拳,猶能如此。」滿臉驚詫之色,上下牙齒卻冷得打戰。他生性傲僻,雖寒毒入體已甚,仍
不肯出言相求,段子羽伸掌按在他肩上,頃刻問將寒毒撥盡,虛舟子掌傷雖愈,心傷師叔之
死,自己又沒能截下吸血蝠王,感愧交加,回至派中。
  翌日。各派繼續西行,迄而向光明頂進發。段子羽急欲與明教交鋒,率先而行,各派於
後分路並進,約好聯絡策應的信號。
  行至中午,赤日炎炎,頗有大火流金之象,段子羽與三女四手相握,段子羽體內九陰、
九陽交融而成的神功便在三女體內循環周流。陰陽自行調合,體外寒暑之變已然無侵。
  四人驀見遠處沙丘後塵沙騰起,如颶風捲起相似,隱隱有金戈堅鏘之聲傳來。四人連成
一體,疾衝而至,躍上積如小山般的沙丘,向下俯瞰,都是既驚且愕。
  但見莽莽平沙中,大旗面面,迎風獵獵作響,千餘人正在沙地上激戰成一團。
  司徒明月訝聲道:「天鷹旗,五行旗,天地風雷四門,明教精銳怎地盡集於此?光明頂
上豈不無人把守?」
  張宇真看了有頃道:「是雙方主力交鋒,此次天師教所轄二十八分壇傾力而至,看來無
須我們動手,此戰便可定出勝負。」
  段子羽凝神端瞧,見天師教二十八分壇,上應天上二十八星宿,此番赴西城與明教決
戰,果然精銳盡至,未留餘力。或許因路徑不熟,陷入明教主力包圍之中。但天師教立教千
餘年,亦自有其過人之處,二十八分壇隱隱而成九宮八卦陣勢,陣中所蘊五行生剋的變化更
極盡易理之精奧,明教兵威雖盛,卻也一時無奈之何,張無忌、楊逍、殷野王於外圍揮旗調
動教眾,遊走攻擊,張宇初兄弟負手立於陣內,意態甚閒,似是對明教的陣勢不屑一顧。
  段子羽高聲喊道:「大哥,待小弟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他內力精深無比,下面激戰之聲雖如雷如潮,這幾句話卻清清楚楚傳至每人耳中。
  張宇初揚聲應道:「兄弟,你無須下來,今日天師教要與魔教一決雌雄。你帶人先將大
光明頂掃平,再回來不遲。」
  張無忌等見段子羽四人驀然間現身沙丘之上,不由得心中慌亂。那沙丘高甚,張無忌只
道他率中原武林齊至,若依張宇初之言,乘光明頂守備空虛,逕自取了,毀掉自己立身根
基,倒是著實可憚。
  他手中繪有一頭雄鷹的法旗一揮,天鷹旗登即從戰陣撤去,向沙丘這面湧來。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8

第二十九回 龍戰於野血玄黃

  史青驀地裡大叫一聲:「殷野王,納命來。」掙脫張宇真的手,如離弦之箭般射下沙
丘,向天鷹旗陣中衝去。
  她多少日來刻心銘骨地欲報殺母殺師之仇,一眼覷見殷野王,登時目毗欲裂,全然不顧
天鷹旗數百教眾,直奔殷野王殺去。
  段子羽失聲道:「青妹,危險。」身子疾衝,籍著向下的衝力疾逾奔馬般趕至。一個起
落已然攔在史青面前。
  天鷹旗教眾見史青單人闖陣,並不放箭,兩名舵主倏然搶出,左右夾攻,不虞段子羽身
法奇速,聲到人到,直如從天而降一般。一名舵主收勢不住,恰與段子羽撞個正著。
  段子羽這一衝之力較諸百丈瀑布猶為駭人,這名舵主登即如斷了線的鷂子般倒飛而回,
全身上下筋折骨斷,成為一團肉泥。另一名舵主驚駭之下,一刀劈出,以進為退,反向陣中
躍回。段子羽五指箕張,倏然扣住刀面,一扳一擲,單刀於空中直嵌入那名壇主的胸腹。
  張無忌惟恐舅舅殷野王有甚失閃,疾掠而至,周芷若手執長鞭便隨身後。
  段子羽見張無忌執屠龍寶刀在手,心下凜然,掣出倚天寶劍,斜斜一劍刺出,張無忌自
遇段子羽幾次,均未佔到上風,心中戒意殊甚,見這一劍方位古怪,不敢大意,橫揮屠龍刀
將劍鋒所指幾大穴道盡皆封住。
  段子羽劍招突變,身子遊走如飛,竄高伏低,剎那間連攻出一十六劍,他上次被張無忌
死死纏住,而致史紅石與七手童子雙雙斃命,實為心中至憾。是以此次一見到張無忌便放手
搶攻。
  張無忌屠龍刀圈轉如環,他九陽神功已臻化境,雖不若段子羽身內九陰、九陽交融而成
的奇功,卻也只稍遜一籌。況他於太極神功精熟醇粹,屠龍刀使開太極劍法,似緩實快,似
柔實剛,倏然之間刀劍撞擊一十六下,叮叮噹噹之聲清脆悅耳。
  段子羽招式樣樣使開,如長江大河般源源不絕,每一劍均指向張無忌防守弱門,倚天劍
上蓄滿勁力,紫芒吞吐,耀人眼目。張無忌凝懾心神,豈敢行險反攻,運起太極神功守禦,
雙方各具神功在身,卻也無人敢當倚天劍、屠龍刀一揮之威。是以全仗招數精妙,身法迅
捷,不敢硬以功力相拼。雖一攻一守,但凶險萬端,每一招稍有疏虞均有殺身之厄。
  周芷若見司徒明月衝下,知他們夫妻二人合手之力無人能當,長鞭一揮道:「司徒妹
子,咱倆親近親近。上次你使詐斷我一指,且再試試我的九陰白骨爪。」
  司徒明月一劍將軟鞭盪開,笑道:「你的九陰白骨爪火候差得遠了,還是莫獻醜的
好。」
  周芷若軟鞭招式甚是奇妙,倏然間連點兩式,疾攻史青和張宇真,二女見其鞭勢奇速,
忙忙躍後避開。
  司徒明月乘隙搶進,長劍颶颶颶連攻出三招,周芷若鞭在外圍,左手箕張,飄閃之間九
陰白骨爪遞出,爪風森森,兩人立時而成近身肉搏之勢。
  這四人一交上手,天鷹旗教眾被阻,明教圍困天師教良久,雙方鬥得勢均力敵,僵持不
下,天師教雖困在核心,但陣法精妙。此際實力最為難厚的天鷹旗撤出戰陣,張宇初乃一世
奇才,焉能放過如此良機,手中法劍一樣,二十八分壇登時從天鷹旗陣中搶出,將五行旗與
天地風雷四門從中切斷,十四個分壇截住五行旗,十四個分壇反將天地風雷四門圍於九宮八
卦陣內。
  殷野王大驚,手中法旗一揮,天鷹旗急急返回救援天地風雷四門。
  張宇清率總壇人眾當即迎上,明教與天師教雙方主力遂於三處決戰。天師教驟然脫困而
出,直如猛虎出山,五行旗與天鷹旗尚可穩住陣腳,天地風雷四門勢弱,大顯窮蹙。
  張無忌雖全力守禦段子羽凌厲無儔、湍發如流的劍勢,但對週遭形勢卻無不瞭然於胸,
不想自己一絲疏忽,而令好容易捉到的天師教這條大龍脫困而出,自己反倒情境不妙,心中
大急,知道只要再延巖個一時三刻,天地風雷四門便要覆滅無遺。當下一聲清嘯,屠龍刀奮
力一揮,突然問運起乾坤大挪移第七層心法,向倚天劍上所去。
  段子羽驀感劍勢一蕩,偏開幾寸許,劍鋒緊擦張無忌肋中邊穿過,段子羽一見劍式走空
登即一爪抓上,張無忌一招行險得手,暗道饒幸,見這一爪迅猛凌厲,迥非周芷若可比,一
式太極雲手,反臂向其腕上拂去,兩人均是出手如電,如若雷霆,兩臂一觸,俱感全身一
震。
  段子羽凝立不動,張無忌身子一晃,他不再戀戰,借力飛起,如頭大鳥般向前撲擊。天
鷹旗與五行旗樹大旗頗多,張無忌飛掠丈餘便伸手踢足在旗上借力,旗尚未動,他人已飛
出,眨眼問越過天鷹旗和五行旗,投入天地風雷四門中。
  他出手踢足極快,尋常人眼一花,只感他如蹈空飛掠一般,身影曼妙,直如魚游水中一
般,眾人俱看得心醉神怡。
  段子羽、張宇真等高聲喝彩,周芷若乘機連攻八爪,將司徒明月迫開,笑道:「失
陪。」縱身後躍。
  張宇初一俟張無忌落地,當下一掌攻上,他掌勢凝重如山,掌未拍至,已連幻出十幾個
掌影,虛實變幻不定。罡風湧蕩,熱浪襲人,張無忌倏然一掌迎上,兩種至陽至剛的掌力相
撞,轟然一聲巨響。張宇初身子一晃,雖感掌臂酸麻,卻不願退步卸力,以免失了身份。
  張無忌借掌力反彈,倒竄入天師教教眾中,屠龍刀狂舞亂砍。這些教眾本無人是他對
手,此際他屠龍刀在手,更添神威,當之者無不刃斷身折。
  霎時間人群中血光暴射,血柱沖天而起,朗朗烈日下說不出的絢麗、奇詭、恐怖,頭
顱、殘肢、斷臂更不絕飛舞,慘叫聲直使人不寒而慄,如置身慘酷地獄。
  張宇初飛身追趕,空中一條長鞭橫截,夭矯如龍,招式詭異。張宇初一劍挑去,長鞭一
收,驀然又向其頭上圈去。原來是周芷若怕張無忌身單力孤,過來相助。
  兩人剎那間攻還十幾招,張宇初雖功力精深強逾周芷若,但初逢九陰真經中這套怪鞭招
法亦感無所適從,軟鞭雖細若蠶絲,橫阻空中直如高峰峻岳,難以逾越,無奈何只得落下,
正落在明教天宇門中。他心頭怒極,劍掃掌劈,勢若雷霆,霎時間天宇門教眾亦步天師教眾
之後塵,大遭屠戮,景況之慘,毫不遜於張無忌的手筆。
  此時天師教的九宮八卦陣已被張無忌硬生生以屠龍刀攻破,幾名分壇主見勢不妙,迅即
揮眾後撤,天地風雷四門之圍不解自散。周芷若衝入天字門中,颶颶颶幾鞭向張字初攻去,
楊逍手執兩塊聖火令,亦從後攻到。
  張宇初一劍疾攻,將周芷若幾鞭化解,回手一掌拍在聖火令上,楊逍驀感一股大力直撞
心胸,聖火令牌更如在火中燒了幾個時辰般,酷熱難耐,但聖火令乃教中至寶,雖然五指如
握了塊火炭,仍不敢撤手棄掉,一式倒躍,避開張宇初之鋒芒,心下暗自驚駭。這天雷神掌
居然具如許威力。
  張宇初兩招迫退世上兩大高手,亦是竭盡所能,忽感後心一涼,心下登即瞭然,喝道:
「韋一笑,背後偷襲算什麼英雄。」
  韋一笑一招得手,驀地站在張宇初面前,奇詭地一笑,道:「你也還我一掌,不就扯平
了。」張宇初一掌推出,才覺出中掌處真氣滯結,丹田中一股真氣居然提不起來。手掌雖推
出,卻一絲內力也無。他又驚又恐、喝道:「韋一笑,好道行。」暗中催運內力沖蕩內力滯
結處。
  韋一笑知他內力渾厚,這一掌不過令他片刻間不能動手而已,雖然這是絕好的良機,但
自己已然偷襲了一次,礙於身份,便不好再出手了。見張宇初臉上紅光陡盛,知他內力已
通,笑道:「你不打,我可走了。」話音未了,他已一溜青煙般退出十幾丈。
  張宇初怒喝一聲:「留下。」霍然拍出一掌,前掌未完,後掌續至,電光石火間拍出三
掌,前後掌力相撞相催,如一股巨浪般擊向韋一笑後心。
  韋一笑正自得意,自己一出手便挫了對方主帥之威,雖說手段不甚光明正大,卻也不落
人口實。足下方走,驀感背後罡風如濤,心下大駭,楊逍叫道:「韋兄小心。」
  韋一笑心駭欲死,竭盡平生之能向旁疾掠閃避,卻被掌風掃到,只覺右半邊身子如中雷
擊,砰的一聲斜栽了出去。張無忌一躍而至,伸手扶住了他,倖免出乖露醜。
  張宇初三掌一出,段子羽等無不駭然失色,不意他劈空掌力如是威猛,俱感匪夷所思。
  此時張宇清與殷野王酣戰良時,殷野王久聞他大戰俞蓮舟,劍挫殷梨亭的盛名,不敢覷
之為後生晚輩,居然一破幾十年不動兵刃的慣例,持一柄彎刀在手,以家傳刀法迎戰天雷劍
法。
  張宇真見兩位哥哥大顯神威,興致盎然,拍手喝彩不止,張宇清展開天雷劍法。招招搶
攻,殷野王年紀雖大,卻極有父風,內力之剛猛殊不遜於壯時,他豈甘自屈守勢,招招反
攻,兩人全然是只攻不守,以攻為守的招式,嚴然拚命一般,著實凶險絕倫。
  兩人刀劍霍霍,愈戰愈烈。兩三丈內塵沙飛旋,激盪不止,雙方人眾早已被遠遠逼開,
目眩神馳地觀看這場凶險決戰。
  段子羽惟恐史青再突然衝上去尋殷野王拚命,便緊拉著她的手站在沙丘上,此際雙方已
然停止混戰,惟有張宇清和殷野王尚惡戰不止。
  雙方酣戰數百回合,仍是難分軒郅,張宇清斜身一繞,嗤的一劍刺向殷野王右肩肩井
穴,這一步斜繞迅疾無濤,跨到時劍招已成,堪堪點到殷野王肩上。
  殷野王反臂一刀,恰恰與劍身相撞,將長劍彈起,一腳踢出,直向張宇清小腹,張宇清
並指如刀,向其足上砍去,殷野玉縮足退後。二人互有忌憚,遂乘機各自後躍。
  其時已是午後申牌時分,大漠落日中,百餘具屍體橫攤沙上,明教已徐徐後撤,張宇初
見明教雖敗不亂,大是傾服,不敢追亡逐北,惟恐再中圈套。
  這一戰雙方傷者無算,天師教埋死療傷,忙得不可開交。
  張字真驟然得見兩位兄長,欣喜逾恆,奔過去說長道短,咯咯不休。
  段子羽正與張氏兄弟敘話間,淨思飛奔也似地來到近前,顯是長途疾奔,已然矯喘吁
吁,滿面惶恐之色,到了段子羽面前,手撫胸口,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段子羽心頭驀然狂震,預感到有大不利之事發生,強自鎮走下來,問道:「淨思,出了
什麼事?你慢慢道來。」
  淨思半響方定任神,道:「小師叔,師傅不見了,我們四處找不也找不到。」
  段子羽稍寬心胸,待看到淨思指上所戴的玄鐵指環,又覺事體不妙。司徒明月笑道:
「淨思,已快做掌門的人了,怎麼還孩子似的沉不住氣,尊師必是有要事耽擱住了,她武功
高強,智謀過人,不會有甚凶險。」
  段子羽雖覺此話不無道理,但百劫忽然將掌門之位傳與年齒尚稚的淨思,便有不祥之
感。此刻這種感覺直如大山般壓在心頭,沉重至極。
  張宇初插話道:「師太必是單人獨闖大光明頂了。」他神色肅穆之極,適才天師教損傷
頗重,他仍淡漠視之,渾如無事一般。此際卻似事體重大,其手下教眾也極少見他神態如是
鄭重,直感匪夷所思。
  段子羽驚陀道:「師太絕非魯莽之人,怎會棄下弟子獨闖魔教總壇。」他雖素服張宇初
見事之明,對此言卻不信服。
  張宇初茫然望著大光明頂的方向,緩緩道:「我所料不會有錯,此事大非三言兩語所能
說清,百劫師太處境極危,我即刻趕住大光明頂,但願天祐善人,可以化險為夷。」
  段子羽心下也立時慌亂起來,驀然想起武當山紫霄官中張宇初與百劫師太怪異的舉動,
雖不明瞭這二人之間究竟有何關連,更無暇細問,遂斷然道:「大哥統率一教,此事交給
我。」
  張宇初道:「大光明頂乃龍潭虎穴,你孤身犯險也未必濟事,教中弟兄由字清統領足
矣,你我聯袂闖上一闖。」
  段子羽豪情頓起,笑道:「好,咱們便見識一下這數百年不破的天下第一重地。」幾人
說行即行,張宇真,司徒明月,史青和淨思亦隨二人同行。
  崑崙山綿延千里,據說乃中國三大龍氣的發源地,一於南京收住,一於北京收住,一順
長江東流入海,大光明頂垂數百年而巍然屹立,一則憑仗金城陽池之天險,二則教中英才代
出,是以屢遭凶厄而聖火之熄,與此傳說也不無關係。
  其地距大光明頂仍有千里之遙,歧路甚多,諸人惟恐與百劫師太所行路線不一,而逾是
深入,明教勢力愈加雄厚,是以幾人分路而行,希冀得與百劫師太相遇於中途。
  張宇初率張宇真、史青一路,段子羽與司徒明月、淨思一路,此地已近明教腹心之地,
饒是張宇初、段子羽藝高膽壯,睥睨四海,也不禁有凶危不測之感,若非急於援救百劫師
太,斷不肯冒此覆滅之險。
  段子羽三人行出百餘里,已是夜籠大漠這時,朔風勁厲,黃沙旋舞,四周黑黝黝的,路
徑難辨,舉步難艱,三人遂於一沙丘後避風歇息。
  司徒明月對這一帶地勢爛熟於胸,不多時便尋到水源,三人飽飲一頓,取出於糧打尖。
  段子羽沉吟道:「淨思,師太何以會離派獨行?一人獨闖大光明頂?」
  淨思想起師傅,登時慌亂無著,低頭道:「我也不知道。師傅那天非要將掌門傳給我,
我不願,也做不了。可師傅硬將指環套在我手上。幾位師兄、師姐勸了幾句,還被師傅大罵
一場。第二天上午,師傅突然就不見了,我們到各派問遍了,都說沒見到師傅的面,我沒有
辦法,只好來找小師叔了。」她話音愈說愈低,到得後來,低細得幾不可聞。
  雖在深夜,段子羽仍能清晰看到她郝紅的雙頰,嬌羞忸怩的神態,心中倏忽間生出一種
異樣感覺,殊覺有負百劫師太與淨思,但負在何處,卻又說不出來。
  遠處忽然鱗光閃閃,搖擺不定,浮於空中,淨思詫然道:「鬼火。」司徒明月冷笑道:
「是烈火旗玩的把戲,看來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
  段子羽冷冷道:「他們居然還敢露相。」站起身高聲道:「是辛旗史嗎?故人相逢,何
必裝神弄鬼,大大方方現身吧。」
  鱗光霎時間熄滅,週遭復又漆黑一團,段子羽雖是夜眼,晴中視物不啻白晝,但四下望
去,真連個鬼影子都不見。
  段子羽正自納罕,左側鱗光又起,旋即右側也有鱗光閃爍,鱗光閃爍中黑影憧憧,卻只
在數十米外追巡遊走,並不近前。
  段子羽疑竇叢生,不解何故,向司徒明月述說所見到的異狀。司徒明月失聲道:「小心
地下。」
  話音未了,淨思驚叫一聲,段子羽瞥眼一望,一雙筋骨暴突的手正扣住淨思腳踝骨,向
沙下拉去。段子羽無暇細思,隨指發出六脈神劍,變起倉促,六劍齊發,嗤嗤聲響後,一聲
淒厲的慘叫打破靜溢的夜空。
  段子羽迅即撲上,左手箕張,插入柔軟的沙中,又是一聲慘叫,沙下那人被九陰白骨爪
抓個正著,頭骨碎裂。段子羽隨手拉出,向左側鱗光閃爍處打去。
  司徒明月掣出長劍,向沙地微微起伏處亂刺,她瞬息問刺出十餘劍,不時傳出幾聲慘
叫,劍上鮮紅,滴血不止。
  忽聽喀喇一聲,司徒明月劍刃崩折,沙下驀地裡湧出十餘面精鋼盾牌,盾牌後亂箭齊
發,司徒明月猝然拔身而起,一式「鶴沖九天」直拔起兩丈多高,堪堪避開密集如雨的亂
箭。
  亂箭甫過,一篷暗器於空中炸開,段子羽登時心駭若死,怒吼道:「唐洋,好賊子。」
奮身而起,一掌隔空向暗器擊去,霎時罡氣如濤,將暗器擊飛,司徒明月也唬得花容失色,
唐洋的暗器多喂劇毒,見血封喉,只消有一枚刺人體內,便難免香消玉隕。她尚未練到段子
羽那等百毒不侵,水火無傷的境界。
  唐洋於遠處見自己以最快手法發出的「孔雀開屏」未奏膚功,唱然長歎,情知如若此舉
能擊斃司徒明月,段子羽必然魂飛魄散,他功力雖高,亦可伺隙下手。不料他劈空掌力亦如
是威猛,後發先至,將暗器震開,此等功力實可渭曠古絕今,心中不禁大生懼意。
  段子羽震開暗器,於空中一把抓住司徒明月之手,心裡立時篤定,這兩隻手只消握在一
處,便可打遍天下無抗手,少林寺心禪堂七老尚且在二人聯手下敗績,遑論別人。
  二人如兩朵雲般冉冉下落,淨思正為這猝然之變震呆,背後刀風又起,段子羽大喝道:
「後面,小心!」
  他運足功力一喝,淨思驀然憬醒,持刀人卻吃這一喝震得腦中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
舞,心煩欲嘔,刀於半途失去方位,勁力亦衰,慢了許多。
  淨思回身扣指一彈,運起「彈指神通」功夫,恰恰彈在刀背上,錚的一聲,將一柄厚背
鬼頭刀彈上半空,食指倏出,發出「一陽指,」指力颯然擊人那人眉間「祖竅穴」上,那人
砰的一聲,倒地而亡。
  段子羽喝道:「好,好,彈指神通,」疾落至淨思身旁,淨思嬌笑道:「還是『一陽
指』管用,可惜我學得不到家。」
  十幾人手持盾牌緩緩逼上,唐洋在後面高聲道:「段子羽,你武功高強,單打獨鬥我們
不是對手,莫怪我們以多力勝。」
  段子羽冷笑道:「多就能勝嗎?只怕未必。唐旗使,五行旗不是我的對手,要叫陣也只
有張教主夠資格,你連是撤走為好,免得多傷人命。」、唐洋忿聲道:「五行旗死在你手上
的還少了嗎?我倒要看看憑你一人之力如何挑了我們五行旗。」
  段子羽望著黑夜中熠熠發亮的盾牌,拔出倚天劍遞與淨思道:「用這個招呼他們。」他
與司徒明月倏然欺身近前,雙掌齊出,擊在兩面盾牌上,只聽得「轟隆」「喀喇」之聲,持
盾人禁不住這二人神力,手臂寸寸斷折,盾牌反向砸向持盾人,百多斤的精鋼盾牌登時將人
砸成肉餅。\淨思不甘示弱,揮劍而上,一劍橫砍,倚天劍鋒銳無匹,將幾寸厚的盾牌從中
剖開,如切豆腐般,連同持盾人也截為兩半。j這十幾名手持盾牌的人均是巨木旗中臂力雄
健之人,平日兩人便可抬起一根千斤重的巨木,以之撞擊城門,只因巨木過於笨重,才改為
特號的盾牌應敵。不想仍抵不住段子羽二人的神力。更難當倚天劍之鋒。
  段子羽二人飄迅如飛,剎那間拍中十面盾牌,這十人每人手中均持短矛成單刀,都不及
出招,便被反震而回的盾牌打成肉餅。
  淨思年齒雖稚,武功卻頗得百動師太真傳,又得段子羽以一陽指為之打通小周天,武功
精進,再加倚天劍所向披靡,片刻間也斬殺了三名持盾的好手。
  唐洋本指望這十幾名好手能將段子羽三人困在一處,便可大施烈火、毒水之技,但旋踵
間十幾人屍橫沙灘,血染黃沙,心中慄慄生危,一縱身躍退回去。
  烈火旗掌使辛然一聲令下,登時旗下十幾人手持噴筒,向三人站立處噴濺石油,段子羽
諫然一驚,一手拉住司徒明月,一手拉住淨思,低喝道:「起。」登時如三條影子般急掠上
高高的沙丘。
  身後「轟」的一聲,幾枚火箭射處,烈火熊熊,將週遭數十米照得白晝相似。唐洋抖手
打出一逢暗器,又是以最快手法打出的暗器絕技「孔雀開屏。」
  淨思倚天劍急舞如風,將三人護得水洩不通,但聽得叮叮噹噹一陣清脆聲響,暗青子全
吸附在倚天劍上。唐洋此舉旨在既亂敵手腳,又發號施令,收一舉兩得之利。頓時,旗下弟
兄手待金光閃閃的噴筒,飛奔至沙丘下向段子羽三人噴射可蝕骨化石的毒水。
  段子羽不敢稍有怠慢,兩手一拉二女,向上衝起,衝至兩丈高處,驀然將上衝力化為橫
力,平平向前飛出,火光中,三人衣袂飄揚,如三頭大烏,於空中一掠而過,直滑出二十餘
丈,方始落下。
  明教諸人無不看得膛目結舌,想不到世上居然會有這等輕功,半晌才不自禁喝彩叫好。
段子羽三人一落地,五行旗教眾早已遠遠趨避,聚在一處,銳金旗一陣強弓硬弩穩住陣腳,
洪水旗殿後,迅即澈走。
  段子羽對洪水旗的毒水著實忌憚三分,又想不出破解之法,只得眼睜睜看著他們飄然遠
引。
  五行旗雖澈走,三人仍不敢稍有疏虞,直坐至天亮才繼續上路。
  三人連行兩日,既未遇到明教人襲擊,亦未尋到百劫師太,這一日已來至崑崙山麓。仰
望綿亙千里的崑崙山脈,三人均不由得大增戒心,此處已屬明教腹心之地,距總壇、大光明
頂只有數百里之遙,隨時都會與明教中人發生激戰。
  司徒明月皺眉道:「段郎,咱們是否應該等少天師與真姐他們會合,再向前行?段子羽
道:「大哥他們腳程不下於我們,不會落在我們後面,或許他們已從別路深入了,咱們豈可
在此傻等,還是徑向前尋,如路上遇不到,便在大光明頂下候著。」
  司徒明月苦笑道:「大光明頂下怕是早有人候著咱們了,只怕不是真姐他們。」
  段子羽聽出她弦外之音,但更急於找到百劫師太,遂執意前行,司徒明月拗不過他,也
只得帶路前往,崑崙山腳下卻是一片綠洲,野草叢生,樹木鬱鬱蔥蔥行出不遠便能聽到淙淙
的流水聲。從大漠血戰中來至此處,恍如置身仙境一般。
  午牌時分,三人來至一處農舍。段子羽這幾日始終以乾糧果腹,口中早已淡出鳥來,一
見有人家,驚喜不已,便欲到農舍買下幾隻雞,一甕酒,以快口腹。
  司徒明月揪然不樂,道:「這附近人多崇信明尊,我們以後只有清泉可飲,野果可食,
外人的東西萬萬吃不得。」
  段子羽不信道:「我們只說是過路人,魔教中人雖邪,也未必會見人便下毒手吧。況且
即便他們下毒,我又何懼哉。」
  司徒明月道:「你當然不怕,可淨思妹子未必也百毒不侵。此時雙方已是生死之決,他
們不下手則已,下手便會不留餘地。萬一淨思妹子有個閃失,咱們如何向師太交待。」
  段子羽心下凜然,只得作罷。淨思悄聲道:「我年紀小,不會有人對我起戒心的。待我
前去討些食物,不會有事的。」
  段子羽雄心復起,朗聲道:「如被幾個小小農舍嚇住,還去大光明頂作甚,且瞧瞧他們
有何手段。」大步向農舍走去。
  推開柴扉,一對農夫農婦正在院內忙著活計,見這三人進來,大為驚詫。
  段子羽笑道:「大哥大嫂,我等是去大光明頂的,路途無處打尖,欲在府上買些酒肉,
煩請二位作頓酒飯。」說罷掏出一錠大銀,向二人遞去。
  農夫農婦見了這錠大銀,登時兩眼放光,小戶人家幾曾見過這等錠銀,農婦還待說些什
麼,農夫早一把接將過來,笑道:「三位請屋裡坐,小的馬上去打酒買肉。」農婦雖連使眼
色,農夫只是一味地不理不顧。
  段子羽微微一笑,便去屋內坐地。雖是小戶人家,拾奪得頗為潔淨,牆上掛有幾張獸
皮,看來那農夫還是個獵戶。
  須臾,那農夫已旋風般轉回來,抱著一罈酒,肩上掛著漳□野兔,不知是從何處弄來
的。不多時,幾種野味已作好,擺滿一桌,段子羽拍開那甕酒,雖非上等佳釀,倒也清冽醇
正,於此處已屬難能可貴。
  段子羽先將酒與每樣菜餚品過一遍,確信無毒,才叫二女動著。
  酒香、肉香熏人欲醉,淨思雖是百劫弟子,但峨嵋派中不乏俗家弟子,淨思又未落髮,
對酒肉禁忌並不嚴。三人舉杯歡飲、夾肉大嚼,不多時酒肉已去了大半。
  忽聽門外人聲雜沓,片刻間已將小屋圍住,一人高聲道:「兀那三個小賊,快快出來受
死。」
  段子羽推窗一望,但見幾十人手持弓箭、鋼叉、鬼頭刀等,中有一人面貌狩惡,手執一
柄八卦柴金刀,正高聲叫嚷。
  段子羽心中氣惱,眼見這些人不過是些村夫村婦,縱然臂力強健些,與武林高手究有霄
壤之別,便與五行旗下驍悍的教眾也迥然不同。對付這些人倒有手足無措之感。
  司徒明月笑道:「如何?在這裡你只消一露相,隨時都會有這種事發生,儘是些愚夫愚
婦,殺之不武,不殺卻也不行。」
  眼見這些人,一陣躁動,大有殺將進來的勢頭,段子羽頓感惶窘無著,情知這些人崇信
明尊如神,雖技藝淺薄之至,卻個個悍不畏死,而對這些人大下辣手怎麼說也過意不去。
  司徒明月笑道:「怎麼樣,我幫你個忙吧。」
  段子羽大喜道:「好姐姐,你真有辦法打發走這些人?」
  司徒明月嫣然一笑,百媚俱生,,段子羽雖在尷尬處境。
  亦不禁有些意亂神迷。司徒明月整整衣裳,走了出去,從袖中摸出一面火焰令牌,向那
些人叱道:「你們是什麼人,在此囉嗦。」
  為首那人一見火焰令牌,立時合什加額,拜在地上,惶恐道:「屬下不知上使降臨,唐
突勿罪。『司徒明月笑道:「不知者不罪,我等出外公幹,現今方歸,大家散去吧。」
  眾人聞言各自散去,那為首的手持八卦柴金刀的人躬身道:「上使從外面回來,聽說中
原武林各派要來攻打總壇,不知情形如何?」
  司徒明月道:「妖魔小丑,何足掛齒。」她忽然想起百劫師太來,又問道:「你們可見
過一個中年尼姑打此路過?」
  那人登時漲紅了臉,道:「豈止見過,還被她打傷了好幾人,那妖尼真真可惡。」
  司徒明月心中暗喜,問道:「是何時的事?」
  那人道:「就是昨天,那妖尼對本教出言不遜,大家齊來拿她,卻吃她以妖法將眾人定
住,過了半日方才好轉。」
  司徒明月大喜過望,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忙忙將這人打發走,對
走出來的段子羽笑道:「你如何謝我?」
  段子羽當頭一揖道:「容圖後報。」
  幾人既得知百劫師太從此條路上走,當真驚喜逾恆,提足了輕功,向前疾馳。
  三人中淨思武功內力最低,便段子羽與司徒明月每人拉著她一隻手,倒也不落後一步,
三人於山蔭小路上御風而行一般,路旁景物一掠而過。
  淨思初次如是飛掠,既感新奇,復又想到不久便要同師傅見面,愈發樂不可支。
  疾馳了幾個時辰,轉過一處山拗,驀然一片小小平原展現面前,綠草茵上,數十具屍體
橫七豎八,狼籍一地,斷折的兵刃更不計其數,段子羽三人驚然大驚,情知必是百劫師太在
此處與明教交鋒。
  三人心情忐忑地將屍體翻檢一過,均大鬆口氣,幸好百劫師太不在其中。
  淨思忽然驚叫道:「師傅。」段子羽與司徒明月唬了一跳,卻見淨思手上拿著一塊布
帛,位道:「這是師傅身上的。」
  段子羽接過布帛,細細審視,果然是百劫師大法衣上撕落下來的,大驚道:「九陰白骨
爪。」司徒明月詫異道:「是周芷若下的手?」段子羽點點頭。他最為精擅「九陰白骨
爪,」當然知道這爪法的招式,但見布帛上染有血跡,顯是百劫師太已被抓傷,憂慮殊深。
  段子羽三人不及細勘現場,急匆匆沿路追了下去。
  正疾馳間,忽見右方一枚煙花騰起,炸開,段子羽見狀一驚,居然是華山派的告急信
號。司徒明月急道:「這如何是好?」
  段子羽毅然道:「先解華山之圍,師太武功高絕,敵手雖強,也未必能得手。」
  三人攜手疾奔,半個時辰即趕到信號發出地點、金鐵交鳴之聲大作。段子羽定神一看。
大是愕然,居然是波斯風雲三使和六位寶樹王將華山、崑崙兩派困住。
  寧采和正斗在苦處,掙的一聲,已是第五支長劍被人奪飛,作為一名劍客,沒有比被人
奪走利劍更為難堪的了他反手從一名弟子腰間又掣出一柄長劍。
  風雲三使並不乘隙攻擊,嘻嘻笑著,口中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大含戲弄之意。
  成楠倒是不用兵刃,但在兩名寶樹王的聯攻下也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詹春獨對一寶
樹王,倒是旗鼓相當。另外三王驅使波斯教眾將二派團團圍住,卻不大下辣手,大有生擒活
捉之意。
  段子羽略感寬心,倏然攻上,妙風使驀感背後有人欺近,旋身一腳踢出,段子羽一晃閃
開,已繞至他背後,隨手一掌拍在他後心,妙風使登時如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
  流雲使和輝月使見他突然到來,大感恐慌,四枚鐵牌一齊砸到,卻是以進為退,鐵牌攻
至半途,便雙雙向後躍退。
  段子羽並不迫趕,旋身殺入波斯教眾中,他出手如電,念在波斯教眾對兩派人眾並未痛
下殺手,是以手下也頗容情。一掌一個,霎時間將周圍波斯教眾直送出十餘丈外。
  波斯六寶樹王見他到來,立時停手不攻,成楠、詹春等正被攻得手忙腳亂,此時方大松
一口氣。
  段子羽不見華山二老在內,忙問道:「兩位師叔何以不同你們一處?」
  寧采和道:「大家聽說百劫師太單身獨闖大光明頂,都慌了手腳,是以分路並進,二位
師叔先趕到前面去了。我們卻被這群波斯鬼困在這裡。」
  智慧寶樹王近前道:「段盟主,聖教主已傳下法旨,請你率人回中原去。以後本教與你
等兩不相犯,段盟主何苦為朝廷效力。」
  段子羽笑道:「此言差矣。朝廷乃你們明教所立,我還犯不著為之效力,我們中原武林
此番進剿大光明頂乃為永安武林,明教一日不除,武林一日不寧。爾等與東上明教不相統
屬,何必趟這混水,還是回去轉稟你們教主,請她速離東土為是。」
  智慧寶樹王搖頭道:「吾等雖與東土明教各立體系,不相統屬,但同為明尊座下弟子,
焉可坐視其敗亡。」
  段子羽氣得發笑,知道與此君在口頭上也牽扯不清的,道:「你們不走,我們也不退,
多言何益,還是手上見真章吧。」緩緩一掌拍出,乃是虛招。
  智慧玉卻唬了一跳,常勝王於十二寶樹玉中武動力最,揉身疾上,一掌迎上,波斯人並
不講究單打獨鬥,霎時間智慧王從左,大聖王從右,同時攻上。
  三人招式上配合默契,天衣無縫,渾如一個六手六腳的人。段子羽先前曾領教過他們聯
攻的手段,知道這六五齊上,著實難以應付,便立意先擊倒幾位,破其聯攻之勢。
  不料鬥了十幾回合,這三王聯手委實精妙絕倫,只得連連飄閃趨避,竟爾沒有餘裕下
手。心中大是納罕,不解這幾位何以武功精進如斯。
  其實諸寶樹王武功並無長進。先前與段子羽一戰、只因弄不清他與教主小昭的關係,惟
恐失手傷了他,教主面前擔承不了罪責,是以拳腳上大是留情,束手縛腳,聯攻時的精微奧
妙之處也未能盡數施展開來,才使段子羽有機可乘,一舉點倒四王,現今既一切明瞭,為護
教而戰,當然全力以赴,是以三王聯手較諸先前的六王聯手威力尤著。
  段子羽一指點向大聖王,大聖寶樹王雖在十二位寶樹王中位居第一,卻哪裡曉得「一陽
指」的功夫,見他一指隔空而發,渾不在意,一腳疾踢其小腹。卻聽嗤嗤的一聲響,大聖王
登時捧足大叫,一根足趾已被一陽指力擊碎,鮮血滲出。
  智慧王與常勝王真感匪夷所思,兩人手腳不停;哇哇對叫幾句,段子羽雖聽不懂他說些
什麼,但從臉色可以看出,大約是懷疑他用妖法。
  大聖王甫退,功德王迅即補上,他手執一柄奇形怪狀、說不出名堂的兵刃,所使招式端
的又刁又狠。
  智慧王與常勝王也同時亮出兵刃,俱是奇門兵器,與中土所常用的十八般兵器迥異其
趣。段子羽好奇心起,且先不發指取勝,倒要一窺這幾種兵器的怪異之處。
  常勝王所使乃是一柄似鉤非鉤、似劍非劍的兵刃,卻兼有劍、鉤之用,兵刃招式之奇固
不待言,其身法詭異尤令人難測,較諸張無忌所使的那套怪異武功更勝一籌,段子羽若非曾
與六王酣戰一場,又學得了張無忌那套詭異身法,猝然之下,當真要著了道。
  當下他使開張無忌那套詭異身法,東撲西跌,雅賽醉酒一般,看上去毫無章法,實則妙
到毫巔,堪堪將三王聯手凌厲無儔的攻勢一一化解。
  三王修忽間連攻出四五十招,相當於一名高手發出一百餘招,卻未傷到段子羽皮毛,均
訝然失色。段子羽武功高絕固在意表,但他忽然間使出這套身法,卻令諸寶樹王匪夷所思。
  這套身法乃聖火令上武功,東土之上惟有張無忌一人獨得其秘,再無弟二人會使,不期
段子羽突然無師自通地使出,不單中規中矩,直是熟極而流,熟能生巧了,登時看得波斯教
眾目瞪口呆,矯舌不下。
  段子羽大力得意,若以一陽指或六脈神劍取勝,並無出奇之處,而今以其人之道還施彼
身,打得三王首尾難顧,興致彌高。
  大聖王足趾已斷,雖已包紮完好,卻已落地為艱,眼見三王難以取勝,手一揮,勤修王
掣出一柄彎刀加入戰團。
  司徒明月長劍一挺,意欲與段子羽聯手,風雲三使舞牌而上,段子羽知道風雲三使的透
骨針勁十分了得,叫道:「明月,用一陽指招呼他們。」
  勤修王彎刀霍霍,段子羽見四王聯手,不敢再托大,身子一閃,一陽指點向勤修王肋間
京門穴。勤修王有大聖王前車之鑒,知他指頭上大有古怪,忙橫彎刀攔住,叮噹兩聲,兩指
打在彎刀上。
  常勝王從後一鈞向其脖頸鉤去,段子羽頭一縮,一記肘錘將其逼退,智慧王五腳飛至,
段子羽躲無可躲,勁貫左腿,喀喇一聲,智慧王一腳踢個正著,卻腳骨震斷,倒跌了出去。
勤修王彎刀堪堪砍至,驀見智慧王如此結果,大出意表,不知段子羽又玩的什麼妖法,這一
刀竟爾不敢砍。
  落,惟恐他用妖法將刀反震回來,倒傷了自己,段子羽乘其一疏神間,劈手奪過彎刀,
方待封其要穴,常勝王已從後攻至,連削帶鉤,頃刻間攻出五式,段子羽飄閃連連,一一化
解,卻也無暇點倒勤修王。
  勤修玉兵刃被奪,恚怒異常,和身撲上,拳腳齊施,功德王亦從旁合攻。三王均動了真
火,招招俱是手上絕藝,再不留情。
  若耐段子羽已從張無忌的身法中略窺聖火令上武功的秘奧,對其奇詭武功早已明瞭幾
分,交手多時,更探清其底蘊。這十二位寶樹王若在中土也不過是一流高手而已,只因其武
功路子奇詭莫測,大收以奇制勝之功,又善於聯手攻防,是以等閒高手猝然相遇,縱然武功
勝過寶樹王幾籌,也難免著道。但現今在段子羽眼中,這幾人的武功實不足數。
  段子羽於三王密網般的攻勢中閃展騰挪,游刃有餘。瞥眼見司徒明月正以一陽指迫得風
雲三使連連以鐵牌遮擋,風雲三使聯手攻敵亦頗有威力,叵耐司徒明月指力雄渾,風雲三使
尚屬首次遇到這等邪門武功,除以鐵牌遮擋指力外實無他途,頃刻間便被逼出丈外,不得欺
近身去。
  段子羽見時機已到,屈指向功德王抓去,功德王對九陰白骨爪忌憚之甚,躍身退後,段
子羽左手五指顫動,發出六脈神劍,勤修王和常勝王只防他食指上有古怪,不想他五指上竟
爾發出六道劍氣,連擋帶避,但段子羽六道劍氣甫過,旋即又是六道劍氣,直等於十二位一
陽指高手發招,勤修王和常勝王以兵刃擋格,但聽喀喇聲響,兩件兵刃寸寸折斷,兩王身上
也被劍氣洞穿。幸好不在要害處,尚無性命之憂,卻也無再戰之能。
  大聖王、智慧王等見了這等匪夷所思的武功,登時心駭若死,復又心灰意冷之至。十二
王橫掃波斯,從無敵手,是以自負之至。來至東土,卻也僅傾服張無忌一人而已。楊逍、范
遙、韋一笑武功雖高,卻也非他們聯手之敵,不意世上竟爾有這等武功,實是不可思議。
  風雲三使托地退後,將常勝王和勤修王救了下去。
  大聖王沮喪至極,開口道:「不知閣下所使是什麼武功,也好讓我們敗得有個名堂。」
  段子羽笑道:「此乃在下祖傳武學,名為六脈神劍和一陽指,中原武林此類武功甚多,
此次圍剿大光明頂乃志在必得,爾等皆波斯人,何若捲入東土風波,自貽伊戚。還望回去稟
告尊教主,速離東土為上。」
  大聖王慨歎一聲,拱手道:「多謝盛意,吾等必將閣下之言轉稟聖教主,請聖教主裁
奪。」說罷,率人離去。
  段子羽望著扶傷而去的波斯教眾,驀地裡想起小昭來,他雖與小昭僅有一面之緣,卻始
終銘刻心中,現今傷了她的手下,委實有些內疚,卻也是逼不得已。
  寧采和道:「盟主,何以不將這些人截下。」
  段子羽搖頭道:「這些乃波斯教眾,殺之於事無益,一旦混戰起來,必多折人手,反為
不美。百劫師太和兩位師叔深入虎狼之地,處境艱危,咱們還是急速救援為上。」
  寧采和等均表贊同,一行顧不得休息,急急向前趕去。
  話分兩頭,且說百劫師太當日離派而走,一人獨向大光明頂潛入。
  她將掌門之位傳乾淨思,又托孤於段子羽,可謂心無掛礙,是以不懼風險,孤身前往。
她走的是一條荒僻的小路,人煙稀少,這一帶明教原本防範甚嚴,但因調集人手阻截天師教
和武林各派,是以百劫師太得以輕易潛入明教腹心之地。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8

第三十回礶 百劫魂歸浩氣揚

  這一日,百劫師太來至一處山谷,劈頭撞見阻截天師教敗歸的楊逍與天地風雷四門,百
劫師太心中一凜,知道一場惡戰勢在必行。
  楊逍覷見她,心中也是匪夷所思,不解她腳程何以如是之速,竟爾搶在自己前面,其實
百劫師太只因路徑不熟,跑了許多彎路,又處處有意避開明教教眾,才被楊逍從後追及。
  楊逍四下一望,單只百劫師太一人,不禁惱怒交迸,冷冷道:「尊駕忒也藐視本教人,
本教立教以來,敢單身獨闖的本教重地的也僅只尊駕一人耳。」
  百劫笑道:「凡事都有個首次,只是獨闖大光明頂或許只有貧尼獨享此殊榮了。」言外
之意不外是經此一戰,大光明頂便廢墟一片,自無人再來闖這荒漠之地了。
  楊逍益發恚怒,近前幾步道:「尊駕豪氣可嘉,只不知夠不夠份量?待楊某領教領
教。」
  百劫師太亦不多言,掣出長劍,一劍攻出道:「請楊左使指教。」
  楊逍雖久聞百劫師太在中原的威名,卻未曾交過手,心下惱她過於藐視本教,便不用兵
刃,空手接她劍招。
  兩人俱是武林中頂尖人物,這一交上手,登時鬥了個旗鼓相當,楊逍雖是空手,但以他
的武功境界,有無兵刃實無差別,是以在此點上,百劫師大並未佔到便宜。
  百劫師大有手劍使出峨嵋劍法,左掌使出金頂綿掌,劍招與掌法攻守相宜,煞是威猛,
楊逍對這兩套武功並不陌生,是以一一化解,並不吃力。他兩手指、掌。拳變幻無方,見或
或使出刀、劍、槍、判官筆諸般兵器招法,路數雖博雜,每一招都火候老到,醇正無比。
  兩人片刻間拆了五十餘招,百劫師太劍法倏變,使出一套「玉蕭劍法,」左手彈指神通
與蘭花拂穴手間用,楊逍不防之下,鄧時落入下風,但他功力純正,雖敗不亂,逐招逐式化
解,雖險象環生,卻憑仗一生的臨陣經驗,每每化險為夷。他手下弟子部為之捏了一把汗。
  百劫一招「落葉蕭蕭」,便招中隱然有秋風肅殺之意,楊逍心中暗喝一聲彩,這一招委
實精妙無比,一時竟爾不敢還招,斜身趨避。
  百劫師太又一招「姜笛折柳」,劍尖陡然彈向楊逍咽喉,楊逍倏然中指一彈,險之又險
地彈中劍脊,將劍蕩將開去,化解廠這一必殺之招。
  百劫喝道:「好彈指神通。」揉身疾上,腳下旋風般掃出三腿,卻是家傳的「旋風掃葉
腿。」
  楊逍連退三步,一俟她三腿掃過,不甘示弱,兩腿連使鴛鴦腿,意欲以腿法對腿法。這
一套七十二路「鴛鴦腿法」使出,踢、踹、點、穿、踏諸般法門,端的妙招紛呈。
  百劫以靜刺動,專以蘭花拂穴手拂其腿上要穴,楊逍腿法迅捷無倫,百劫蘭花拂穴手雖
既精且妙,卻也只阻得住其凌厲攻勢,楊逍對其拂穴手也忌憚三分,變招奇速,不敢讓其玉
蔥似的纖指拂中。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二人翻翻滾滾拆了三百餘招,便知千招之內實難以分出
勝負。
  百劫師太孤身深入,不敢久戰,惟恐內力消耗過劇,勢將受辱於宵小之輩,她倏然間搶
攻出三劍,乃是玉蕭劍法的絕招,楊逍不敢櫻其鋒銳,飄退三丈。
  百劫笑道,「楊左使,恕不奉陪,大光明頂上再較個高低。」纖軀一閃,沖人天地風雷
四門教眾中,劍刺掌劈,這些教眾雖不乏好手,卻無幾人是百劫師太一招之敵。
  霎時間,刀光劍影,血氣橫飛,四門教眾紛紛倒地喪命,百劫師太如虎入羊群,橫衝直
突,當者披靡,殺出一條血路,揚長而去。
  楊逍從後疾追,卻被自己手下弟子阻塞住,幾步之差,被百劫師太奪路而走。
  百劫師太甫行出百餘步,頂頭一人嬌笑道:「師妹,此路不通。」
  百劫師太愕然,嘎然止住腳步,見是周芷若笑吟吟站在面前。
  百劫師太冷冷道:「你也配以峨嵋門人自居?」
  周芷若淡淡道:「峨嵋派有什麼了不起,我當年也是奉先師之命執掌門戶。」
  百劫薄怒道:「可你私通魔教,助討為虐,益發可鄙,我且替師伯清理門戶,誅除不肖
孽徒。」
  周芷若心中一凜,滅絕師太當年傳她掌門衣缽時,曾命她立下毒誓殺掉張無忌,消滅魔
教,到後來她自毀諾言,嫁給了張無忌,雖說此乃心中至願,但每當夜間入定時,未嘗不想
起自己所發的毒誓。隱隱有種莫大的恐懼,惟恐有一日報應臨身。是以百劫提出清理門戶之
事,她不禁羞惱交迸,冷笑道:「我固然對不住先師,百年後自當去地下向她老人家謝罪,
若說清理門戶,你還不配。」
  百劫臉上笑意大盛,眼中卻殺機顯露,一雙眸子精光電閃,笑道:「你還想活至百年?
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你雖練成九陰真經上的武功,可師伯在天之靈不會放過你,接招
吧。」
  她一劍挺出,周芷若一生行事磊落,堪稱一代女俠,獨於背師毀誓一事耿耿於懷,多年
懸亙心中,不能釋然。現今見百劫師太一臉正氣,嚴辭斥責,竟爾有些心虛膽情怯閃身避
過。
  百劫劍式連發,每一招均是堂堂正正的峨嵋劍法,她家傳「玉蕭劍法」雖較峨嵋劍法威
力尤著,但此番乃為清理門戶,是以所使多是峨嵋正宗武功。
  周芷若乃百劫師太先一代掌門,按輩份說,她應是百劫的師叔長輩,但她當年為嫁張無
忌,棄派而走海外,峨嵋上下無不以此為辱,是以竟將之除名,視為逆徒。
  周芷若雖心慌意亂,但對峨嵋派武功可爛熟於胸,即便閉上眼睛也能拆解無誤,當下以
峨嵋武功一邊化解,一邊反攻,倒也饒有餘裕,游刃有餘。
  百劫叱道:「逆徒賊子,有何面目復用峨嵋武功?」
  周芷若恚怒至極,身影一飄,退出丈外,用的乃是九陰真經上的身法。
  百劫見狀,心中一凜,單憑這一身法,就絕不比自己差。九陰真經素稱武學總綱,其上
所載武功當真有不可思議之神通,自己欲清理門戶,怕是要大費周章,反栽在對方手上也不
無可能,心中一沉。
  但她豪氣不讓鬚眉,其剛烈威猛世問男人中也無幾人及得上,是以雖處境艱危,泯然不
懼,劍尖微揚,等周芷苦進招。
  周芷若從腰間解下軟鞭,一抖道:「我先讓你三招,以了同出一門之情。」
  百劫笑道:「毋須讓招。」她一劍刺出,劍身微顫,發出陣陣龍吟聲響。
  周芷若身影一閃,果然並不還擊,百劫左掌提起,喝迫:「佛光普照。」
  周芷若頓時凜然,見這一掌閃爍不定,罩住自己身形,此乃峨嵋派絕技,既無變化,亦
無套路,僅此一掌,卻也最是難防,無論怎佯躲避,均難逃過。
  她牙關一咬,左掌迎上,也是一招「佛光普照。」峨嵋派上下兩代掌門同以絕技相較,
也算是曠古絕今了。
  兩掌甫交,轟的一聲巨響,兩人各自震退幾步,均感胸中氣血洶湧,難以克制,一時間
各自調息動功。
  楊逍等人已從後追至,此際只消一名普通教眾上前,即可令百劫師太魂歸西天。但楊逍
自恃一代宗師身份,不屑拾這現成便宜,門人弟子雖恨百劫師太入骨,但不得楊逍示下,也
無人敢動。
  周芷若和百劫師太幾乎同時調息完畢,百劫師太笑道:「如何,關鍵時刻還得以本派功
夫護身罷?」
  周芷若面頰一紅,她原說過讓百劫師太三招,不想百劫師大於第二招上便用出峨嵋武功
中威力最巨的絕招,自己逼不得已只得還招應付,卻是失了信諾。
  她沉吟道:「算我輸了,你走吧。」
  百動性情剛烈,如於此時離去實是最好時機,周芷若既發了話,楊逍等也不好拂她面
子,出頭阻攔。但百劫師太寧折個彎,不甘一走了之,冷冷道:「我今日是為峨嵋清理門
戶,並非比武較藝。」
  周芷若心中氣苦,方才對了一掌,她已覺出百劫師大的武功與自己不過相伯仲間,不想
她如此不依不饒,非欲性命相博不可。
  當下軟鞭橫掃,怒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大言炎炎。清理門戶。」
  百劫一劍向其其鞭上挑去,周芷若這套鞭法乃九陰真經上的武功,走的是奇詭路子。鞭
法使出,招招奇詭奠測,迥異武學常軌,卻義精妙無比。
  百動凝神拆了十餘詔,已感大費周章,一個疏神,肩頭竟爾被鞭梢掃了一下,麻辣疼痛
難忍,險些握不住劍。
  周芷若嬌笑道:「這下扯平了。咱們重新比過,我若輸了,任你處置,你若輸了,率峨
嵋一派返回中原,如何?」
  這條件當真開得寬大之至,一方以性命相賭,一方僅以退走了事。楊逍等人俱不明周芷
若心意,卻又不好說什麼。
  百劫笑道:「何須如此,咱們便鬥個不死不休,我此番一出玉門關便沒想再回去。」
  周芷若心中火起,怒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了你。」
  她軟鞭一抖,鞭如怪蛇般昂起,百劫一劍擊其中節,周芷若拍式突變,驀然圈轉,向百
劫頸上套去。
  百劫師太縮頸避過,周芷若卻是大圈套小圈,似欲必套住百劫師太脖頸而後快。
  百幼師太見她這手法頗似太極劍法,當下一劍插入鞭圈中,周芷若軟鞭一收,恰恰把劍
套住,運力一抖。
  百劫師太借勢撲上前去,使出金頂綿掌與之近身激戰,兩人兵刃糾結一處,周芷若五指
箕張,使出九陰自骨爪來。
  百劫師太與段子羽相處日多,於九陰白骨爪的變化熟知幾分,兩人掌來爪住,倏忽間攻
還二十餘招。
  這等近身肉搏最為凶險不過,無論哪一方稍有疏虞,殺身之禍立至。。
  周芷若二十餘爪未能奏功,心下不禁有些毛燥,當年少林寺天下英雄大會上,她一條條
鞭,一套爪功打得天下英雄束首臣服,奪得天下第一的美號。不料重出江湖,先因大意被司
徒明月擊斷一指,而今鞭爪齊出,竟爾拾奪不下百劫師太,面上大是過不去。
  她爪勢驀然加快,登時爪影彌空,罩住百劫師太身形。
  百劫師大無奈只得以絕技「佛光普照」相對,無論周芷若爪功如何變幻,她只是一招
「拂光普照。」
  周芷若倒真不敢硬以九陰白骨爪破其掌法,情知自己當日為求速成,根底扎得不牢,九
陰白骨爪的功夫也不過學到六七分火候,未必是威猛無儔的「佛光普照」的對手。
  周芷若身形疾展,九陰白骨爪專攻百劫空門。百劫驀地裡掃出兩記「旋風掃葉腿」,此
乃東邪黃藥師獨門絕技,於腿法中堪稱第一。
  周芷若識得厲害,飄閃連連,百劫乘機疾衝而過,周芷若伸爪一抓,如電閃雷掣,卻只
抓下一塊袍角。
  百劫感到後背隱隱作痛,不過可以覺出僅是皮毛之傷,渾不在意,腳下不停,一溜煙般
鴻飛冥冥了。
  周芷若將袍角摜在地上,心中拂郁難宣,楊逍過來道:「周女俠,這妖尼在中原可是頂
尖人物,段子羽之下也就屬她了,連少林、武當都不敢與之爭鋒。在中原武林可謂橫行無
忌,說來慚愧,老朽與她過了三百餘招,居然佔不到上風,反被她殺死這麼多門人弟子,免
脫而走。若非周女俠挫其鋒銳,我們也算栽到家了。」
  周芷若面色稍雯,其實她也並非存心留下百劫帥太性命。她自小便在峨嵋長大,後又執
掌峨嵋門戶多年,為峨嵋派不惜以美人計哄騙張無忌多年,取得屠龍刀,將其中所藏九陰真
經習成,在少林寺的天下英雄大會上出盡風頭,使峨嵋派的聲譽達至巔峰,於峨嵋派之功不
可謂不大。
  後來只因勘不破「情」之一字,遂棄派不顧,與張無忌、趙敏偕隱海外,實有其苦衷,
而今被視為本派逆徒,羞辱莫甚,但她對峨嵋終有香火之情,不過欲逼百劫返回中原,不趟
這渾水,也是為峨嵋派著想。
  孰知百劫非但不領情,反倒嚴辭斥責,相煎尤急,心中登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
苦、辣、辛,無味不備。望著百劫師太消逝的方向,悵然久之。
  百劫師太一口氣疾奔出五六里,來到一處山拗,驀感背後中爪處麻癢異常,伸手一摸,
流出的血竟爾是黑血。立時倒吸口冷氣,不想周芷若的爪上含有劇毒。
  當下忙取出本派的去毒丹,服下一顆,另一顆捏碎敷在傷口上,雖知未必濟事,但勢已
至此,有總勝於無,希冀能緩解毒性發作,盤坐地上,調息運動,意欲以渾厚精湛的內力將
毒逼出體外。
  不多時,她便進入恍兮惚兮的入定狀態,將內力調至傷處,向外逼毒。
  恰在緊要關頭,忽聽周圍人聲雜沓,百劫暗歎道:「我命休矣。」
  但此時切切分心不得,內息稍有紊亂,便有氣走岔脈、走火入魔之虞,只得專意調息運
功,生死之事盡付於天了。
  一人「咦」道:「這怎麼出來個尼姑?這不是百劫那老妖尼?」聽聲音便知是烈火旗掌
旗使辛然。
  洪水旗掌旗使唐洋也直感匪夷所思,不知百劫師太何以忽然到了這裡,又獨坐路旁,自
己等到來,她卻視若罔聞,不理不睬,不知她大搗什麼玄虛。
  百劫師太威名素著,尤以辣手無情而令人膽落,是以辛然、唐洋等於百餘步外巡,不敢
近到她身前,惟恐她這副姿態乃是誘敵之策,而自己這方卻無人是她敵手。
  僵持了頓飯工夫,唐洋覺得大有蹊蹺,但若說欺身近前一觀究竟,卻也沒這副膽子,可
如若便這樣被嚇住,乃至繞道旁行,這臉面上也實在過不去、他沉吟有頃,摸出一把鐵蓮子
道:「百劫賊尼,不聲不響地搞什麼玄虛,且接暗青子吧。」
  百劫師太暗歎大限已至,苦於恰在運功的緊要關口,全身上下不敢稍動分毫,惟恐亂了
氣息流轉,唐洋的暗器功夫她是久聞其名的,若在平時,何曾放在眼中,現今可是虎落平
原,龍擱淺灘了,競爾受侮群小,令豎子成名,心中委實不甘,卻又毫無辦法。
  唐洋揮手欲發暗器,辛然攔住道:「唐兄,且勿魯莽須防其有詐,不如先用毒水對付
她,她縱然武功通玄,也不能把毒水反擊回來。」
  唐洋一聽,正中心懷,他倒真怕百劫師太把暗器反擊回來,當下把暗器放入囊中,喚來
幾名手持金光閃閃的噴筒的教眾。
  幾人緩緩逼近百劫師太五十步左右,見她仍如老僧入定般,均滿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唐洋手一舉,喝道:「放。」
  放字甫出,即聽嗤嗤破空聲響,唐洋緊盯著百劫師大的動向,忽聽聲響不對,接著撲通
撲通幾聲響,幾名手持噴筒的教眾仆地而亡,毒水一滴也未發出。
  唐洋怒道:「何人暗施詭計?」
  從山谷上躍下兩人,哈哈笑道:「小子,你家兩位爺爺到了。」
  唐洋一看,居然是華山二老岳霖和高思誠,二老躍下後,雙刀一舞,齊攻唐洋,唐洋焉
敢與他二人過招,忙不迭竄回去。
  高思誠拾起一個噴筒,嘻嘻笑道:「師哥,江湖傳聞這東西最為歹毒,不知是真是
假?」
  岳霖冷冷道:「你拿這些魔崽子試試不就知道了。」、高思誠一拍腦門道:「對,還是
師哥聰明,我怎麼就想不起來。」他拿著噴筒向五行旗衝去,岳霖也拾起一隻,與之並肩而
馳。
  銳金旗一陣亂箭射出,二老雙刀舞動,水洩不通,密集如雨的箭只紛紛落地。二老眨眼
間馳至近前,手按機關,登時毒水四濺噴出。五行旗中人焉能不知此物厲害,個個嚇得魂飛
魄散,四下逃命。
  若耐人多擁擠,邊上的人僥倖避開,中間的人有不少被毒水射中,登時翻滾在地,慘嚎
不止。
  這毒水最為歹毒,只消身上濺上一滴,即刻蝕皮爛肉,隨毒水逐漸擴散,直至全身化成
一灘血水方休,再無物可解。
  華山二老見此慘象,也不意此物歹毒如是之甚,一時意爾怔住了。
  唐洋喝道:「不要亂。他們噴筒毒水有限,咱們也用毒水招呼。」
  華山二老吃他一喝,如夢方醒,一按機關,果然再無毒水射出,眼見前面正有幾人持噴
筒對著自己,登時魂飛天外,將噴筒向前一擲,擊倒兩人,回身疾逃。
  岳霖一把挾起百劫師太,一躍上了山谷。他已是近八旬的老人,自不顧忌什麼男女之
嫌。
  五行旗於後緊緊追趕,華山二老慌不擇路,只揀林木茂密處鑽,瞥眼瞧見一個山洞,也
無暇細思,向山洞鑽去。
  岳霖處事把細,臨進洞前,抖手打出幾枚告急信號,這些煙火乃特製而成,岳霖手勁既
足,射得極高,煙花於空中炸開,久久不散。
  他們甫鑽入洞內,五行旗已隨蹤追至,剛到洞口,裡面驀然打出幾十枚碎石,五行旗教
眾不防,被打翻了十幾個,便無人再敢靠近洞口。
  唐洋怒道:「毒水招呼。」
  凡名洪水旗教眾舉起隕筒,向洞內噴去,須臾,五六簡毒水射盡。
  唐洋道:「華山兩個老兒,滋味如何?」
  高思誠在裡面洋洋道:「魔崽子,這點鬼技倆就能嚇住你家爺爺嗎?」
  唐洋驚詫莫名,按說這五六筒毒水射入,這三人絕無幸理,怎會夷然無事?
  辛然道:「或許洞內有轉角,他們藏在後面,毒水射不到,待我用火來試試,不怕他們
不成烤豬。」
  高思誠罵道:「魔崽子,是漢子便與你家爺爺真刀實槍幹上一場,淨弄這些鬼把戲算什
麼好漢行徑。」
  辛然不理不睬,手一揮,十幾名教眾手持黑黝黝噴筒,向洞內噴射石油,旋即射入火
箭,頓時洞口火光暴起。
  過了一住香的工夫,洞內寂然無聲,唐洋辛然等俱感匪夷所思,若說燒不到他們,絕無
是理,可怎會連叫聲都沒有。
  唐洋驀然道:「糟糕,或許此洞另有出口,被他們溜掉了」辛然也覺此言有理,待石油
燃盡,火勢熄滅,吩咐兩名教眾道:「進去看看,查一下他們何處溜走的。」
  兩名教眾接令進入洞中,良久不見回轉,亦無動靜傳來,直如石沉大海,杳無消息。
  辛然感到事情不對頭;道:「這幾人一定還在洞內,兩名弟兄怕是遭遇不測了。」
  唐洋皺眉道:「這兩件法寶都制不住他們,再進去也是枉然,徒折人手,他們既還在洞
內,必然只有這一個洞口。咱們在此守著便是,困也要困死他們。」
  且說華山二老與百劫師大一鑽入洞內,只覺黑黝黝一片,走不上百餘步,高思誠「哎
喲」一聲,頭撞在洞壁上。
  岳霖晃亮火折子,四下一望,不禁連珠價叫苦不迭。
  此洞甚淺,方圓不過百步上下,洞中一股霉臭氣味,令人作嘔。尋遍了四處,也沒尋到
別的出路。
  岳霖苦笑道:「師弟,此番咱們可死甕中之鱉了。」
  洞外步聲橐橐,五行旗已然封住洞口。若以武功而論,唐洋、辛然之輩焉能瞧在二老眼
中,但洪水旗的毒水歹毒無比,二老說什麼也不敢以身相試。
  高思誠怒吼一聲,抓起兩把碎石擲了出去,登時打倒十幾人,雖于于事無補,卻也令五
行旗眾不敢走近洞口。
  待聽得唐洋命人放毒水,二老均心中發涼,情知此番萬難避過。
  百劫師太忽然開口道:「上面。」
  岳霖向上一望,果見沿穴左壁有一塊突出的巨岩,堪堪可以藏身,心中大喜,扶著百劫
師太一躍而上,高思誠更怕毒水,一見有藏身之處,早已捷足先登。
  百劫師太此刻運功逼毒已畢,只是未收功便被岳霖挾起逃走,一路顛簸,體內真氣收束
不住,經脈不免稍有損傷,是以體力仍虛弱之至。
  上得巖來,她便閉目調息,將散走沖竄的內氣以定力鎮注,緩緩收回丹田氣海。有華山
二老護駕,她也可心無旁騖,專意於調息運功了。
  五行旗一陣毒水、烈火猛攻,但三人所坐岩石距地面幾丈高,是以毒水、烈火雖猛,卻
也傷不到他們毫毛。
  許久,兩名烈火旗教眾人洞搜尋,二老各自摳下一塊石頭,同時出手,砸在這兩名教眾
的天靈蓋上,登時了帳。
  五行旗雖不敢再入內搜尋,二老卻也不敢衝出,雙方僵持住,專看哪一方耐力不足。華
山二老於洞內無飲無食,自難作長住久安之計,還是五行旗佔了上風。
  過不多時,百幼稍覺好了許多,這期間她雖不敢分心旁騖,但週遭事情還是瞭然於胸。
開口道:「多謝兩位輩援手。」
  高思誠笑道:「謝倒不必,不過師太何以放棄掌門,孤身入險?」
  百劫搖搖頭,黯然不語,似有極重心事壓在心頭。
  高思誠倒也識趣,見她如此,也不再問下去。
  百劫歎道:「都是為了貧尼,令兩位前輩陷身絕地,待貧尼先殺將出去,將這群魔崽子
引開。」
  高思誠擺手不迭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師太如此說便是小覷我們兄弟了。各派聽
說師太獨身涉險,都擇武功最佳的人從四面增援,我們已發出求援信號,過不了多時,便會
有援兵到來。百劫長歎一聲,也不再堅執己見。果然應了高思誠的話,過不多時,便聽洞外
人聲鼎沸,五行旗教眾嚷道:「又有人上山了。」
  岳霖三人精神一振,只消外面有人援手,自己等從洞內殺出,五行旗腹背受敵,毒水又
有限,自不難將之驅散。
  又聽有人道:「是楊左使和周姑娘來了。」
  岳霖一聽,復又心向下沉落,五行旗已然難以對付,再加上楊逍和周芷若,便沒有毒
水,自己三人也難逃出去。
  唐洋向楊逍稟報道:「左使,華山兩個老兒和峨嵋百劫賊尼被我們困入洞裡了。」
  楊逍聞言,掀髯大笑道:「好,眾位兄弟辛苦了。咱們將這三人擒下,便可令段子羽乖
乖退回中原。」
  高思誠不忿,罵道:「楊逍老兒,你有何本事,敢大言將我們生擒。你們若不仗著那幾
百毒水,爺爺們早將你們殺得落花流水了。」
  楊逍微微一笑,道:「高老兒,人都說你憨直,卻也用起激將法了。本使且受你一激,
你們出來,只消以武功打敗我等,任你等隨意走脫。」
  高思誠等的便是這句話,楊逍雖算不上仁人君子,但說過的活卻決不反悔,與其在洞內
束手待斃,何如出去真刀實槍地拼上一場,勝算雖不大,卻總有希望。
  岳霖也不禁為師弟喝彩,他平日嘻笑頑皮,渾如不通世事,可每每關健時刻腦袋大是靈
光,能發出奇想。
  三人魚貫而出洞口,楊逍既言明比武較勝負,便不會暗下毒手。何況楊逍人多勢眾,更
不願失信。
  高思誠一豎拇指道:「楊老兒,你還算條好漢,今日如何瞭解,你劃出道兒來吧。」
  楊逍笑道:「主隨客便,隨你們劃道兒。莫讓外人說我們明教以強凌弱。」
  百劫道:「好,我與你們教主夫人一戰還未瞭解,這頭一陣就由我倆比試比試吧。」
  岳霖聽她中氣似乎不足,又見她面色蒼白,顯是運功逼毒,失血過多,忙道:「師太,
周女俠是何等高人,豈能和負傷之人交手過招。我們兄弟向來是秤不離砣,楊左使,你們隨
便出人,咱們三場定輸贏,我們兄弟接著便是。」
  楊逍心中冷笑,何用三場,我一人便能將你們打翻在地,方欲下場,百劫掣劍道:「張
夫人,你我之事終須個了斷,你不至不敢下場吧?」
  周芷若凝神看她半晌。苦笑道:「你這是何苦來哉。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有幾分香火
情,一定要同室相煎嗎?」
  百劫師太冷然無語,腳下緩緩踏著先天八卦方位,調勻氣血,提攝功力。
  周芷若知此戰絕難避免,只得解下長鞭,飄身入場。
  百劫師太正踏在撰位,腳下一飄,已然踏至乾位,手中劍嗤的一聲,直刺周芷若咽喉。
周芷若閃身避過,長鞭如蛇,逕點百劫師太腕上內關穴。
  百劫扣指彈去,運起彈指神通的功夫,恰恰將鞭彈將出去,斜身一跨,已至震位,反手
一劍,刺向周芷若右肩「肩貞」穴。
  周芷若「咦」道:「這不是峨嵋劍法。」她對峨嵋劍法爛熟於胸,先入為主,以為百劫
所使必是峨嵋劍法。
  不想百劫師太忽然改用桃花島絕學「玉蕭劍法,」周芷若猝然之下,竟爾未能避過;總
算仗著身法奇速,詭異莫測,連閃幾閃,右肩被劃破一道寸許深的口子。
  百劫冷冷道:「咱們又扯平了。」
  周芷若本不願傷百劫師太,此刻一負劍傷,登時火起,秀眸電射,粉面含霜,長鞭刷刷
刷連攻十幾鞭,立時將百劫身形罩在鞭影中。
  百劫疾踏先天八卦方位,將十幾鞭盡數避過,周芷若揉身疾上,五指箕張,向百劫頭頂
插去。
  百劫一記蘭花拂穴手拂向其脈門,周芷若疾攻出八爪,百劫師太還以八記「蘭花拂穴
手。」兩人均出手如電,瞬息之間攻還八招,凶險無比。
  楊逍、華山二老俱看得目瞪口呆,為這二人各捏了一把汗。
  百劫蘭花拂穴手使畢,忽然掌影翻飛,使出「落英神劍掌」法來。這套武功絕跡江湖已
久,乃南宋未年武學奇人桃花島主黃藥師三大絕學之一,三大絕學即是「玉蕭劍法」、「落
英神劍掌法」和「旋風掃葉腿法。」
  百劫將這套絕學演出,登時打得周芷若左支右絀,只得仗著九陰真經中奇妙的身法閃展
騰挪,險象環生。
  攻到第三十六掌,百劫忽然踢出一記「旋風招葉腿」,周芷若眼看這一腿萬難避過,心
下一橫,拼著腿骨碎裂,一爪向百劫額頭抓去,百劫焉肯以自己一命換對手一腿,腿至中
途,驀然變成穿心腳,向周芷若心窩穿去。
  楊逍、華山二老不想這二人竟演成玉石俱焚的場面,急呼:「不可!」
  三人奮身上前,欲將二人化解開來,但楊逍與二人武功不過相伯仲間,華山二老反要遜
上一籌,三人所距交手處又有幾丈遠,欲想化解已然無及。
  忽聽一聲大喝:「爪下留人。」兩條人影如星丸電射般射入場中。
  一人疾出一掌,堪堪迎上周芷若的九陰白骨爪,另一人飛掠之中,已然抓住點向周芷若
的穿心腳。
  周芷若只感這一爪猶似抓在燒紅的鐵板上,五指劇痛若折。
  百劫師太亦感抓住自己腳的手雅賽鐵鉗一般,雖運力掙脫,卻動不了分毫。
  楊逍等一看,卻是張宇初接了周芷若一爪,張無忌在性命倏關的瞬間抓住了百劫師大的
穿心腳。
  張宇初震退周芷若,見張無忌扣住百劫師大足踝要穴,欺身穿掌,張無忌見周芷若已退
開,微微一笑,並不接招,腳下一飄,退至周芷若身邊。
  張無忌早已嚇出一身冷汗,自己若稍慢須臾,愛妻此時已香消玉殞,縱然斃了十個百劫
於事何補?心疼地責備道:「你怎麼這麼傻,好端端的和人家拼什麼命」周芷若莞爾一笑,
她適才何嘗不是真魂出竅,不過是勢逼此處,不得不爾,見丈夫嚇成這副模樣,關切愛憐之
情橫溢言表,心中大感受用,道:「我有什麼辦法,我這位小師妹定要殺我清理門戶。」
  張無忌見她五指紅腫,既驚詫張宇初功力之高,又心疼益甚,握住她手,運起九陽神功
為之撥除火毒。
  張宇初也長吁一口氣,道,「謝天謝地,總算你安然無恙。」
  百劫冷冷道:「我之生死關你甚事,誰要你多此一舉。」
  張無忌等俱感匪夷所思,不解百劫師太何以如是不近人情,人家救了她,她非但不領
情,反倒冷顏相向。
  張宇初微微一笑,渾不介意,倒是一副心滿意足的神情。眾人益發不解。
  張宇初笑道:「張教主,尊駕真欲以一教之力與天下英雄抗衡嗎?」
  張無忌忿然道:「說甚英雄,俱是些不守信諾的小人。本教寧為玉碎,不作瓦全,少天
師如有他命,恕難奉從。」
  張字初道:「既然如此,請張教主賜教。」
  場中氣氛立時凝窒起來,眾人無不欲觀這世上兩大高手的精彩決戰,卻也知這一戰於武
林命脈關係甚巨。
  張無忌微一沉吟,道:「恭敬不如從命,本座領教一下天師教的絕招。」
  他從腰間拔出屠龍刀,高思誠忙道:「這不公平,既然比武較藝,怎麼在兵刃上大占便
宜,乾脆比誰的兵刃鋒利好了。」
  張無忌森然道:「事到今日,還侈談什麼比武較藝,從你們踏入玉門關外,咱們便是水
火之敵,只拼生死,不論勝負。」
  高思誠見他滿面殺機,心下一凜,暗道:「乖乖不得了,他若不講武林規矩,我們可要
在劫難逃。」
  張宇初橫出桃木劍,笑道:「屠龍刀雖利,也未必使是天下無敵,有僭了。」言罷,颶
的一劍刺向張無忌。
  張無忌磺刀向其劍上斫去,張宇初劍勢一轉,刺向張無忌肋下空門。張無忌見這柄桃木
劍渾無鋒刃,幾與棍棒相似,左手施出少林龍爪手,向劍上抓去。
  張宇初劍上驀然加力,木劍上登時發出隱隱風雷之聲,張無忌心下一凜,猝然變掌橫
拍,運起第七層乾坤挪移神功將堪堪點到衣上的劍拍開。
  張宇初雖久聞「乾坤大挪移」之名,卻也是頭一遭遇到,只覺劍勢疾轉,竟不由自主向
百劫師太刺去。
  華山二老見機奇速,雙刀並出。當郎一聲將劍架住。
  百劫師大自張宇初一出現,便神情冷漠,直如泥塑木雕一般,對這刺來的一劍視若不
見,冷眼看著張宇初,絲毫表情也沒有。
  張宇初卻似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渾身血脈噴張,對華山二老道聲,「多謝。」華山二
老卻被這劍上巨力震得手臂酸麻,作聲不得。
  張無忌一舉得手,心中篤定,暗自思惟:「張宇初武功雖高,用乾坤大挪移神功盡可以
克制得住他。」擺手道:「楊兄,我來招呼張少天師,煩你將其他人請到總壇坐客。」
  楊逍躬身道:「謹領教主法旨。」
  張無忌將屠龍刀還入鞘內,從懷中摸出兩塊聖火令牌,飄身疾上,左虛左實,攻向張宇
初。
  張字初喝道:「我來殿後,你們速退。」對兩面聖火令渾然不理,刷的一劍,直點張無
忌咽喉,用的乃是獨孤九劍。
  張無忌唬的一跳,除段子羽外,尚未見到有人發出如此快的劍招,兩枚聖火令齊向劍上
砸去。
  張宇初劍尖一低,逕刺他小腹丹田,他中途變力,劍勢非但不緩,反倒加快了許多。
  張無忌無奈,拔身而起,避過這劍:華山二老已有退意,但見百劫師太呆立不動,自不
好獨自後撤,貽笑江湖。
  時機稍縱即逝,楊逍一揮手中令旗,五行旗四方遊走,將四人困在核心。
  張宇初不待張無忌落地,一躍而起,劍上連演天雷絕學,張無忌兩枚聖火令左擋右砸,
兩人剎那問於空中電光石火般拆了十餘招,同時落至地面。
  張無忌化解這十幾招劍法,委實竭盡所能,左手聖火令運使「乾坤大挪移」神功,右手
聖火令運起太極心法,仍感屈居下風。此時才知曉張宇初武功的超凡之處。
  兩人出手如電,發若雷霆,霎時間直如兔走鷹飛,翼搏長空,殺得天昏地暗,凶險異
常。
  百劫師太驀然間猶如從夢中憬醒一般,楊逍早已攻上,被華山二老攔住,廝殺成一團,
唐洋、辛然均知不是她的對手,雖然見她呆若木雞,也不敢造次挑戰。
  周芷若已悄然侵近她身後,希翼一舉得手,將之擒下。
  不防百劫師太忽然旋身一腳掃出,周芷若一驚,拔身而起,暗道:「慚愧,險些中了她
的誘敵之計。」
  其實百劫師太一直在想著一段痛心的往事,對週遭事物已然無知無覺。周芷若如不過於
小心,倒真可一手將之制往。
  周芷若身在空中,長鞭倒捲,百劫師太與她大戰過兩番,對這套長鞭路數已然明瞭幾
分,倏然出手,抓住鞭梢。
  周芷若忽然棄鞭,兩手箕張,如怒鷹攫食,向百劫師大抓來,百劫師太兩掌齊出,又是
峨嵋絕學「佛光普照。」
  周芷若驀然身子橫掠,避了開去。百劫師太揉身而上,使開「落英神劍掌法,」掌影翻
飛。
  周芷若連施丸陰白骨爪,兩人身法均極迅捷,兩條人影纏繞一處,咀教教眾直分不出個
數來。
  唐洋在旁扣著滿把餵了劇毒的暗青子,伺機偷襲。既然教主講明雙方乃生死之爭,他也
大可不必顧慮什麼武林規矩了。
  只是交手兩方無不是身法迅捷,換位甚速,他空有一手精湛的暗器功夫,卻不敢打出,
惟恐誤傷了自家人。
  華山二老對付楊逍大感吃力,只是這套刀法精妙絕倫,功守兼備。二老浸淫此刀法一
生,精熟無比,相互配合更是默契之至,楊逍功夫雖強逾二老,若想取勝也大非容易。
  突然之間,張無忌與張宇初忽然慢了下來,兩人交手已逾五百招,雖然旗鼓相當,所消
耗內力甚劇。
  張宇初緩緩踏蔑九宮八卦步,陽光下,金冠熠熠,紫泡生輝,直如高道踏罡步鬥,招風
喚雨一般。
  張無忌神態莊重之至,他實未料到張宇初武功如是之高,苦非歸隱海外,潛修武學多
年,倒真不是他的敵手。張宇初每踏出一步,他都凝神盯住其全身,隨時準備應付張宇初的
蓋世絕學。
  唐洋心中一喜,久已盼望的機會終於到了,「他不暇細思,抖手將暗器打出,正是他新
近練成的拿手絕活」孔雀開屏。「張無忌驚叫道:「不可。」
  那些形形色色的暗青子甫至張宇初身邊,忽然彷彿遇到了無形的阻力,張宇初袍袖一
拂,罡風蕩起,暗青子立時原路折回,打向唐洋,只是速度更加駭人。
  唐洋亡魂皆冒,他自己暗器的威力,自是最為清楚不過,卻沒練好收暗器的功夫,眼見
幾十枚暗器在面前炸開,迴旋,腦中想起段子羽躲避這手暗器的妙招。
  可惜他功力不足,又無準備,奮力下沉,兩腿只陷入半尺許便再也沉不下去,暗歎道:
「我命休矣。」
  只聽得叮叮噹噹的響聲,唐洋睜開眼睛,見是張無忌疾馳過來,以屠龍刀將暗器吸住,
百多斤的屠龍刀上吸滿了各式各樣的暗器,煞是好看。
  張宇初得機,身影一閃已來至楊逍左右,此際楊逍已將華山二老打得只有招架之功,絕
無還手之力,二老身上也掛了幾處采,幸好只是皮肉之傷。
  楊逍正打至興頭,估算不出五十招便可將華山二老拾奪下。驀然身後罡風激盪,熱浪襲
體,暗叫「不好!」斜身疾掠而出,張宇初復發一掌,雖隔兩三丈遠,仍把楊逍打了個筋
鬥,摔落地上。
  百劫師太與周芷若各以絕學相拼,二人功力本來相差無幾,但百劫師太運功逼毒,大耗
元氣,在功力上已遜於周芷若幾籌,但她全然是拚命招式,招招搶攻,銳意與周芷若同歸於
盡。
  周芷若心中氣苦,二人原本素不相識,更無深仇大恨,何至非以性命相拼不可,這尼姑
遮莫瘋魔了不成?
  她此番從海外歸來,不過是因張無忌久久不歸,心念太切,才重履中土尋夫,原無意於
武林中的雞蟲之爭,只因張無忌銳意重振明教,奪回江山,迫不得已助他一臂之力,是以百
劫雖招招旨在拚命,她卻不甘與之同死,如此一來倒被打得落了下風。
  百劫師大自感內力已消耗殆盡,瞥見張宇初解了二老之圍後,又過來相助。她絕不願領
受他滴水之惠,心下一橫,一掌集全力拍出,恰是峨嵋絕學「佛光普照。」
  周芷若早已左支右絀,這一掌已萬難躲過,迫不得已,也還以一招「拂光普照。」
  兩掌相交,轟然巨響,兩人齊地倒飛出去,張宇初一躍接住百劫師太,見她口噴鮮血,
襟袍上淋淋漓漓,面若金紙,氣如游絲,已近油盡燈枯之地。
  張宇初驀地裡修嗥一聲,震得樹木搖頭,枝葉亂飛,如狼嗥,如虎嘯,淒厲無比,明教
教眾中有十幾人被這一叫震暈在地,雖得不死,卻都成了白癡。
  張無忌剛接住周芷若,搭脈診看,雖經脈小有損傷,卻無性命之憂,略略寬心,聽張宇
初這聲慘嗥,登時愕然。
作者: 報告Sir    時間: 2009-9-18 23:49

第三十一回 真人微言化蒼桑

  張宇初喪痛之餘,真情流露,慘叫失態。旋即平復下來。
  他遊目四眺,見五行旗與天地風雷四門教眾足有數百人之多。自己縱然無懼,但百劫師
大急需療治,華山二老亦非楊逍等人之敵,是以雖殺機彌盛,哀痛之甚,仍神智清醒,審時
度勢,釐毫不差,喝聲:「退。」當先托著百劫師太衝了出去。
  華山二老隨即跟上,張宇初一手托人,一手仗劍,如凶神惡煞一般衝入五行旗中,這些
教眾早吃他一聲大喝唬得魂不附體,現今驚魂甫定,見他仗劍殺來,紛紛趨避不迭,一對間
竟爾忘了射箭,放毒水。
  張無忌焉肯錯過可將這四人一舉擒下的良機,奮身疾掠,追了過去。楊逍等人亦緊緊跟
隨。「張宇初躍下山谷,一溜輕煙般向山拗口馳去。山拗口忽然湧出一隊人馬,正是殷野王
所率的天鷹旗。殷野王猝然見此情景,心中早明白了八九分,法旗一揮,天鷹旗眾立時一字
排開,攔住道路。張宇初疾馳之中,收勢不及,險險與殷野王撞個正著。殷野王一刀揮出,
向張宇初腰間橫斬。張宇初暮然身子一旋,颶風般從殷野王身邊滾過,殷野王只感罡風激
蕩,一時竟爾立足不穩,被罡風激得退了一步。明教教眾紛紛爭舞刀劍,向張宇初砍去,張
宇初全然不理不顧,身子急旋而行,雅賽陀螺般。他護身罡氣此時已提至極限,身周尺許內
罡風激震,刀劍一觸到這層氣牆,登時反震回去,圍攻的人倒因之傷了許多。大鷹旗教眾何
曾見識過這等武功,紛紛嚷道:「乖乖不得了」這妖道使妖法。「張宇初一路旋身殺出,雖
未出一招半式,被他護身罡氣震斃、震傷的倒有十幾人,天鷹旗眾無不駭然失色,矯舌不
下。張無忌從後追及,見此情狀不由得暗吃一驚,暗自思惟:「原來他適才與我交手,並未
出全力。」
  其實張宇初對張無忌這等生平勁敵,焉敢不全力以赴。
  只是他衝出重圍時,心憂百劫師太隨時有氣絕身亡之險,必須覓一安靜處所運功療治,
庶可繞幸挽回其命,是以已將平生之潛力盡數發揮出來,較平日武功高出一籌。
  張宇初雖殺出重圍,華山二老卻落在後面,殷野王阻截張宇初不獲,面上大是掛不住,
見華山二老隨後衝至,亦不多言,迎面一刀砍將過去。
  華山二老雙刀齊舞,架住這泰山壓頂般的一刀。
  殷野王內力剛猛,年歲又較二老小了許多,比拚內力自是佔了便宜,這一刀只震得二老
手臂酸麻。
  岳霖一記「豹尾腳」踢向殷野王膝蓋,這一腳取勢既低,迅疾無恃,確不愧為華山派長
老,這一腳已盡得神髓。
  野王喝道:「好。」左手虎爪疾扣向岳霖足背。
  高思誠亦一記「豹尾腳」踢出,喝道:「再接這招。」
  殷野王笑道:「此有何難。」左腳反向其小腿格去。
  華山二老心意隱隱相通,兩記豹尾腳不過先發制人,以攻為守,兩人同時收足後躍,轉
向左邊衝去。
  楊逍縱身一躍,橫截二老面前,笑道:「此路不通。」
  華山二老雙刀疾攻,已然形同拚命。楊逍倒是不急不躁,雙手上妙招紛呈,二老拚命攻
出三十餘招,未能將楊逍逼退半步。
  張無忌見張宇初兔脫,跌足長歎,此一戰若能將張宇初料理了,天師教不擊自潰,中原
武林乃烏合之眾,大可逐一擊潰,如此則萬無一失。
  他一見華山二老已落入網中,心中一動,這二人乃華山耋宿,如若擒之在手,亦可迫令
段子羽率武林各派退回中原,雖說此舉有失英雄風範,但事關本教之生死存亡,實也顧忌不
了許多。
  當下邁步上前,笑道:「大家且住手,聽本座一言。」
  華山二老各自疾攻一刀,托地向後退了一步。
  張無忌道:「本座與兩位前輩也是多年故人,兩位前輩已身處絕境,何必作無謂之抗
爭。且請到光明頂上盤桓幾日,待大事一了,即恭送兩位回轉中原。」
  岳霖冷冷道:「張教主,老朽一直敬重你的為人,不想競說出這等話來,我們兄弟武功
雖不濟,卻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張教主看錯人了吧?」
  張無忌微笑道:「話不是這等說,本教雖世代與中原武林不睦,但自本座執掌教權以
來,雖德薄才淺,不堪重任,卻致力於與各派化解過節,以求武林安寧。今日之事實因天師
教挑撥離間,段子羽助紂為虐,才發生這等不快之事。」
  高思誠插嘴道:「張教主,任你口燦蓮花,我兄弟倆一死而已,絕不會落入你們手中,
為你們所利用。」
  張無忌愕然,不想這呆頭呆腦的高思誠竟爾能識破自己的機心,冷冷道:「勢逼此處,
怕已由不得二位了,二位如能從容如流,時尚未晚。」
  岳霖與高思誠相望一眼,同聲道:「玉石同焚。」
  張無忌匪夷所思,這兩位雖說是武林中輩份最尊的耋宿,但武功有限,欲與自己拚命從
何談起?
  原來華山二老一生浸淫反兩儀刀法,限於資質,不得大成,兩兄弟為防遭遇強敵,被擒
受辱,遂於刀法中擇出二十幾記攻殺之招,自成一套刀法。雖遠遠不及反兩儀刀法的博大精
深,但攻勢之凌厲卻增強數倍有奇。只是這套刀法中漏洞頗多,二人精研幾年也未能彌補
上。後來一想,此套刀法既是用來對付武功高於自己幾倍的人,祖師所傳的刀法尚且難以取
勝,自己兄弟資質愚純,焉能創出高於祖師的刀法?便又從刀法中變化出幾招,只攻不守,
招招拚命,是以名之為「玉石俱焚。」
  當下二老倏然分開,一左一右,陰陽相對,遊走幾步,雙刀一前一後向張無忌攻至,的
是凌厲無儔。
  張無忌驀見刀法有異,神情一凜,聖火令向岳霖刀上挑去,運起「乾坤大挪移」神功,
將岳霖的刀挪向高思誠。
  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神功」乃明教歷代教主中練得最高的,復以「九陽神功」為輔,
威力甚巨。
  岳霖明知張無忌擅此功法,但除非自己不出招,只要山招,使難逃其「乾坤大挪移」手
法的反擊,二人死志已決,岳霖毫無顧忌,棄刀合身向張無忌撲去,腳下一記「釣尾腳」,
一掌卻是華山掌法中之絕技「推雲掌」,向張無忌胸前拍到。
  高思誠對劈面而來的一刀渾然不理,手中刀疾速向張無忌砍去。
  張無忌倒波這二人瘋虎般的架式驚呆了,他只消從中飄開。這二人的拚命招式便成了自
相殘殺。但他苦於不能讓這二人死去,否則只會招來武林各派更大的報復,化解之意圖全成
泡影。
  張無忌聖火令倏出,將砍向高思誠的一刀砸飛,反身一掌向高忠誠刀上拍去,背心卻賣
給了岳霖。
  岳霖一掌結結實實拍在張無忌背上,張無忌暮感氣血沸騰,忙以「乾坤大挪移功」將力
道移注掌上,拍在高思誠的刀上。
  這一掌乃岳霖全力而發,何等的威力,喀喇一聲,高忠誠的刀頓時震成粉未,只餘刀柄
在手。
  高思誠驀感一股巨力從手臂上湧入,胸口劇震,一股鮮血從口中噴出,濺灑一地。
  岳霖一掌得手,也被震得臂時脫臼,倒飛出去。
  高思誠搶身過去,扶起師兄,岳霖與他相望一眼,黯然長歎,張無忌武功太高,一招不
到,二人俱破震傷,與敵諧亡看來是做不到了。
  兩兄弟兩手驀然相握,運起殘存的內力向對方攻去,登時二人心脈崩裂,氣絕身亡。
  張無忌飛掠而至,卻遲了一步,眼見二人猶帶微笑的臉,良是不忍,黯然道:「兩位前
輩何苦如此,我並無相害之意。」
  驀聽山谷上一人嘶聲長叫:「師叔。」
  眾人抬頭一看,山谷上星丸彈射般瀉下一人,長髮披肩,紫面含悲,正是段子羽。
  段子羽與華山、崑崙派人疾追百劫師太,於老遠處望見告急信號,便單身趕來接應,留
下司徒明月相助兩派。
  他一路疾馳,到了山谷卻只見遺屍遍地,便登高而望,恰見華山二老兩手兩握,運功自
絕。
  剎那間,他直驚得亡魂皆冒,欲叫已叫不出聲來。半晌,才嘶心裂肺叫出這一聲。
  他縱身衝入人群中,爪影翻飛,直如虎入羊群一般,立對慘叫之聲大起。
  段子羽衝過十幾丈的人牆後,已然渾身浴血,身後倒下幾十人。
  唐洋見他來勢兇猛,抖手打出一把暗器,希冀阻遏其勢,段子羽身形一閃一晃,輕煙般
避過,已衝至唐洋面前。
  唐洋劈面一掌,段子羽不躲不避,身子疾衝,正撞在唐洋身上。
  唐洋掌尚未劈到段子羽肩上,已被撞得飛了起來,待得從空中摔落地上時,已然是肉餅
一塊,七竅流血,兩個眼珠凸出眶外,無比的猙獰恐怖。
  張無忌惟恐他再亂殺教眾,一掠而至,聖火令當頭砸到。
  段子羽激怒之餘,左掌一圈,右掌迎上,卻是他自史青處學來的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
有悔。」
  噹的一聲,猶如敲響了千斤巨鐘,山谷中轟然巨震,直有地動山搖之勢。
  張無忌被巨力撞向空中,他先中了岳霖一掌,雖以「乾坤大挪移」功法化解泰半,卻也
小有損傷,現今被段子羽全力一擊,只感臂痛欲折。
  段子羽也被他九陽神功反震得陷入地下幾寸許,聖火令堅硬無比,段子羽肉掌硬擊,亦
感掌上麻木。
  張無忌借勢飛掠,一掌擊在一顆大樹上,將段子羽的掌力盡數移注到樹上,喀喇一聲,
合抱粗的大樹被震折兩截,張無忌復藉反彈之力躍回場中。
  這二式他實是已將「乾坤大挪移」神功用至極限。
  段子羽從上中拔足而起,撲向華山二老,搭脈一試,早已氣絕多時,身體已略略有些冰
涼。
  他驀地裡仰天悲嘯,以瀉胸中喪痛。華山二老於他情誼篤厚,相處日久,儼然如自己的
親人長輩般。不想竟爾亡命西域,魂魄不得歸於中原。
  他站起身,臉上紫氣更盛,殺機四溢,望著他的人無不膽寒股慄,忙不迭將頭轉向別處
去。
  段子羽森然道:「張教主,你也是一世英豪,居然連八旬斑白老人都不放過,硬生生將
他們逼死。今日你我只能有一人活著離開。」
  殷野王忿然道:「這兩個者兒自己尋死,關我們何事,我們教主好意請他們到總壇作
客,他們卻如此不識抬舉,這叫作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段子羽道:「也罷,你既接場,便先了結你與史幫主之仇,再招呼張教主。」
  殷野王著實怵他,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示弱避戰,他一生性子剛烈如火,姜桂之
性,老而彌辣,哼道:「我殺了史紅石,自當由丐幫中人出頭尋仇,尊駕未免忒煞多事了
吧?」
  段子羽冷冷道:「你毋須尋什麼借口,我若以別的武功對付你,掠你死有不甘,我便以
丐幫的降龍十八掌與你過招,若用一招別的武功,便自刎當地。」
  殷野王怒氣填膺,不想段子羽如此藐視他,忿然道:「你出招吧,我接著便是。」
  段子羽向張無忌道:「張教主,你不妨也併肩子上,免得待會我多費手腳。」
  明教中人登時怒不可遏,攘臂喝罵。他們向來將張無忌奉若天人,雖說無忌復出江湖
後,已無昔日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盛觀,卻仍崇拜之至。聽段子羽居然向兩人挑戰,不啻是明
教的奇恥大辱。
  張無忌心中雖憤慨無比,卻也甚欲與殷野王合戰段子羽,但聽教眾的叫罵聲,心中念頭
電轉,這小子六脈神劍實無法抵禦,已方人數雖多,要想困住他也大非容易。他既講明只以
降龍十八掌對付殷野王,料來凶險不大,自己倘若併肩子上,引出他的六脈神劍來,反為不
美。
  是以強壓怒火,淡淡道:「你先過了殷鷹王這一關,再與本座動手不遲。本教人多的
是,斷不會令你失望。」
  段子羽冷冷一笑,他也不過是先拿話擠兌住殷野王和張無忌,挑他們單打獨鬥,是以才
提出只以降龍十八掌對付殷野王,表面上讓出偌大便宜給殷野王,實則是逼他們單打獨鬥的
妙計。
  殷野王面對生死之敵,不敢稍有疏虞,前腳虛,後腳實,左掌護胸,右掌護時,將週身
上下護得嚴嚴實實。
  段子羽既不立門戶,亦不作勢,當頭一掌拍到,乃是降龍十八掌的「利涉大川。」
  殷野王見掌力威猛無儔,不願與他硬拚掌力,步下遊走,避開此掌。
  世上均知殷野王掌功為最,其實他輕功亦佳,腳下遊走,點塵不驚,猶如踏水而行,輕
功亦臻化境。
  段子羽一掌走空,不待招式用老,返身一掌拍出,乃是「神龍擺尾。」
  殷野王遊走避過,段子羽續發一招「龍飛九天,」殷野工見他每一招均不使老,便每一
招都罡氣如濤,沛然莫能御之,當下只得繼續遊走閃避。
  段子羽左一掌,右一掌,他出招極快,霎時間打完十八掌。雖未擊到殷野王,但殷野王
除躲避外,竟爾不能還上一招,猶被其掌風帶得步履不穩。
  張無忌等均看得目瞪口呆,即令張無忌也不能十八招中打得殷野王毫無還手之力,這等
神功直是聞所未聞。
  楊逍悄聲道:「教主,咱們還是併肩子上吧,鷹王支持不了多久。『、張無忌道:「稍
待片刻,如若鷹王有凶險,也就顧不了許多了。」
  殷野王遊走之間,漸漸感到如陷沼澤,周圍似有無形的阻力,遊走速度亦漸漸減慢,駭
異非凡。
  段子羽一記「神龍擺尾」,殷野王一閃而過,不料段子羽乃是虛招,迎面一記「亢龍有
悔」,迅疾無匹地擊向殷野王胸口。
  殷野王知中了計,眼看此招萬難閃避,只得竭盡全力一掌迎上。
  砰的一聲,段子羽一掌擊實,心中大喜,催運內力,如排山倒海般擊將過去。
  殷野王驀感全身劇震,直如解體一般,忽覺後背靈台、至陽兩穴上兩股熱力湧人,登時
身軀穩定,劇震感消失。
  段子羽也立時覺出不對頭,怒喝道:「張教主,又是你暗中搗鬼。」
  楊逍冷笑道:「生死之敵,還有什麼好講。」一掌向段子羽頸上斬去,乃是手刀。
  段子羽被殷野王與張無忌合力吸住,欲退不能,驀然身子一躍,騰空而起,楊逍一掌走
空。
  段子羽一腳向殷野玉面部踢去,殷野王奮力一震,將段子羽彈向空中,雖躲過一腳之
厄,卻也使段子羽得還自由。
  段子羽於空中身子一折,凌空飛回,喝道:「是你們先壞了規矩,莫怪我辣手無情。」
一指伸出,一股指力打向楊逍。
  楊逍忙不迭閃避,段子羽五指連彈,六道劍氣打向殷野王和張無忌,劍氣有形有質,紫
氣湛然。
  張無忌知此劍氣較諸尋常刀劍猶為厲害,忙以聖火令遮擋,叮叮噹噹之聲雅賽鐘嗚。
  殷野王揮刀遮攔,喀喇一聲,寶刀崩折,殷野王慌不迭閃避,右肩被劍氣掃中,衣袍割
去一片。
  段子羽正欲繼續發出六脈神劍,忽聽谷頂上有人高聲喊道:「羽哥,快來,百劫師大傷
重不治了。」
  段子羽陡然一震,見是張宇真站在谷頂上高喊。聞此噩耗,立時心慌意亂,顧不得再去
再去追殺殷野王,挾起華山二老的屍體一躍而起,兩個起落已到了谷頂,片刻間消逝不見。
  張無忌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臉色難看之至,本教精銳泰半集於此處,卻被段子羽一人鬧
得人仰馬翻,如入無人之境,遮莫真是本教氣數已盡,才有這等神功出世?一時間心情沉重
之至。
  楊逍勸慰道:「教主,何必憂心一戰之得失,今日重創百劫,逼得華山二老自盡,也算
一挫他們的銳氣。」
  張無忌憂慮殊深,實覺無計可以對付段子羽,天師教主力與武林各派不久即至,也惟有
退回大光明頂,固守總壇,勝負存亡,盡付之於天了。
  當下發令撤回總壇,明教教眾人人沮喪,士氣低落。
  且說段子羽心急如焚,隨張宇真來到一里多遠的一處山洞內。
  但見華山、崑崙兩派人剛剛趕至此處,段子羽放下華山二老,華山派人見到二老屍體,
痛傷殊切,立時悲聲大作,跪在二老屍體前盡哀。
  段子羽強忍痛楚,疾身入洞,見石榻上百劫師大雙眸緊閉,面色慘白,已與死人無異,
榻下淨思早已哭成淚人,張宇初仍在推宮過血,盡力而為。
  段子羽一步跨至榻前,伸手搭脈,心下冰冷。
  百劫師太雖尚未氣絕,但全身經脈崩斷,內氣已耗盡無餘,縱然大羅金仙下世,也無能
為力了。
  張宇初見他到來,猶如盼到了救星,一把拉住他手道:「羽弟,你快救救她,我什麼藥
都用過了,全然無效,只有你的一陽指或許能救她了。」
  段子羽心上如壓巨石,明知一切已晚,卻不願放棄一線希望。
  他點點頭,驀然一指點向百幼師太頭頂「百會」穴。
  張宇初唬得渾身一震,百會穴乃人身第一大死穴,縱然被不會武功的人擊上,亦必死無
疑。若非他知道段子羽與百劫情誼甚重,非出手阻攔不可。
  百劫師太忽然全身一顫,肢體微徽抖動,淨思破涕為笑道:「師傅好了,師傅又活過來
了。」只是笑聲中猶帶著哭腔。
  段子羽雖心如明鏡,但素來與百劫師太如母子般親厚無比,內心深處也希冀有萬分之一
的奇跡出現。
  他食指顫動,如靈蛇夭矯,頃刻間點完了百劫師太任脈諸穴。
  張宇初與淨思掩口觀瞧,惟恐發出聲來,影響他療傷之術。
  段子羽先前曾為淨思療過傷,是以手法上已然精熟,他如法泡製,頓飯工夫已將百劫師
太全身穴道點遍,隨後將掌按在百劫頭頂上,將內力輸了進去。
  這等療傷手法耗費內力甚巨,以段子羽功力之厚,此際也已熱汗涔涔,頭上如蒸籠般,
紫氣騰騰,週身左右俱有一層若有若無的紫霧罩住。
  良久,百劫忽然睜開雙眸,淨思歡聲叫道:「師傅,你可好了,嚇煞徒兒了。」
  百劫師太與周芷若拼掌後,便已深知自己傷勢,內力耗竭,百脈崩裂,已是必死無疑,
是以忽然看見淨思,直分不清是在陰世,還是在陽間,抑或是一場噩夢初醒。
  淨思位聲道:「師傅,您受了重傷,是小師叔救了您。」
  段子羽聞聽此言,不由得潛然淚下,他雖已感疲憊,手掌仍不敢離開,到此時他才真正
死了心。
  百劫師太不過是靠段子羽點入體內的一陽指氣和他從腦頂輸入的深厚無比的內力才醒過
來,但她本身內力已竭,經脈又無法接續,段子羽如若拿開手掌,她在這世上也僅能維持一
柱香的時光。
  百劫師太不明細故,只感體內內氣充盈,倒也以為一陽指有奪造化之神奇,一坐而起,
道:「羽兒,把手拿開吧,別大耗內力了。」
  段子羽忍淚道:「我內力尚多,這樣師大會好一些。」
  張宇初含淚道:「詩韻,謝天謝地,你總算活過來了。」
  百劫師太蛾眉倒豎,似要發作,卻又隱忍住了,俄頃之間她驀然感到,全身的內氣居然
全是段子羽所注入的,經脈崩絕處依然隱隱作痛,她乃武學宗匠,這等情形焉能察覺不出,
臨終之際,生平往事一幕幕映現腦際。
  原來百劫師太乃桃花島武學傳人。當年桃花島主東邪黃藥師因女兒黃蓉與大俠郭靖成婚
後,黃藥師遂將桃花島讓與女兒女婿,自己雲遊四海,行無定跡,直如神龍般遊戲風塵。
  郭靖夫婦助守襄陽,抗擊蒙古韃子,終因孤立無援,於城破之日以身殉國。其子郭公破
虜幸而突出重圍,返居東海桃花島,而延續桃花島武學一脈。
  遞相而傳至百劫師太。百劫師太俗家名字為郭詩韻,自小便大肖祖鳳,與黃蓉當年的性
子頗相彷彿,父母寶愛之至,視之如掌上明珠,祖傳技藝自是傾囊而援。
  郭詩韻十五六歲時,便不耐島上寂寞,時時到江湖上行走。只是格守祖訓,絕不外露自
己的身份,雖也作了不少俠義之事,並未在江湖成名立萬兒。
  有一日,郭詩韻行至江西地面。正逢大旱之災,數省地面半年多滴雨不降,土地乾裂,
寸草不生、一路上,見許多人抬著重禮,神情虔誠,向貴溪龍虎山而去。不由得好奇打聽,
這些人見她是外鄉人,便告訴她:「天師教教主張天師法術通玄,善能呼風喚雨,我們是去
求張天師祈雨。」
  郭詩韻大感好奇,這幾年來武林人士結識不少,各種邪門武功也見識過一些,這等玄妙
的奇事直是聞所未聞,左右無事,便隨這些人一路向龍虎山而去。
  到得龍虎山上清宮,卻見山上聚集數千人,都是相約而至,以重禮求張天師作法興雨,
以解民困。都被攔於宮外,不得進見,雖然焦燥萬分,卻不敢口出怨言,只得與守宮的凡名
道士好言相求。
  那幾名道士峻辭道:「你們也忒煞不識相,若非天師他老人家閉關修道,嚴旨任何人不
得打擾,我等早與你們通報進去了。你們還是乘早下山的好,免得白搭工夫。」
  求雨的幾位首腦人物只是一味苦求不止,幾名道士卻面色峻厲,毫無通融之處。
  郭詩韻原是最好事不過的人,見此情景,俠義心起,托地躍至宮前,叱道:「你們這幾
個牛鼻子,恁地不識好歹,大家千里迢迢而來,你們卻狐假虎威,本姑娘偏要進去,你們又
待如何?」
  幾名道士吃她一頓叱責,直感匪夷所思。江西乃天師教根本重地,勢力尤盛,官府也招
惹不起,武林各道更是敬而遠之。是以天師教其時雖未涉足武林,卻也無人敢太歲頭上動
上,天師教眾也一向驕橫慣了。
  現今見一女娃子來宮前撒野火,喝道:「大膽,叫你家大人出來,領回去好生管教。」
  郭詩韻冷笑道:「我家大人遠在天邊,我也不用人管教。」向宮內直闖。
  一名中年道士氣道:「待道爺替你家大人管教管教你。」
  伸手向其腕上抓去。
  郭詩韻年齒雖稚,卻已盡得家傳武學,幾個看門的道人如何放在眼中,反手向其腕上拂
去。
  中年道人見她纖纖玉指一晃,腕上一麻,登時全身酸軟。
  郭詩韻咯咯笑道:「我也代你師傅管教管教你。」
  幾名道人立時鼓噪起來,紛紛湧上,但看她是個女孩子,也不好太下辣手,只圖擒往
她,再尋她父母理論。
  郭詩韻使出「落英神劍」掌法和「掃葉腿法」三下五除二將幾人打翻在地,動彈不得。
  求雨的人眾鼓噪起來,紛紛責怪她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天師教,張天師必不肯作法降
雨。幾位厚道長者勸她速速下山,免惹是非。
  郭詩韻年少氣盛,自恃絕藝在身,江湖上罕遇敵手,見天師教如是驕橫,心內不忿,此
際惹出事來更不肯一走了之,邁步向官內行去,後面的人無不為之擔心。
  她甫進宮門,見一紫袍少年偏殿中步出,使是天師教少教主張宇初。
  他得知有人打傷守宮道人,闖進宮來,大吃一驚,這。
  還是自建上清宮以來的頭一遭,天師教與武林各道互不往來,不知是何方神聖來挑梁
子。
  待他見到打進宮來的乃是一貌美如花的少女,大是詫異,敵意銳減,拱手施禮道:「不
知下人們何事上得罪了姑娘,而令姑娘動怒,還盼賜告詳情,在下絕不護短。」
  郭詩韻不過是一怒之下闖進宮來,並未想到許多,不意這少年溫文有禮,頗具風範,一
時間竟爾語塞。
  張宇初見她面頰微紅,如春花洋溢,愈發動人,於她擅闖上清宮的過節也就釋然了。笑
道:「姑娘若無別事,不妨到廳中一敘,好讓在下略盡地主之誼。」
  郭詩韻驀然聽見宮外人聲鼎拂,心念一轉,道:「我要見張天師,問問他為何不見外面
這些人。」
  張字初道:「家君染疾有年,現今正閉關療痾,姑娘的來意怕是難以達到了。」
  郭詩韻這才知道面前這位英俊瀟灑的少年乃是天師教少教主,聽說張天師身染沉菏,自
然不能作示,頗悔自己唐突行事,便欲退出。
  忽然正殿中步出一人,四十上下年歲,左右簇擁了二十幾人,張宇初忙趨前請安,郭詩
韻便知是天師教主無疑。
  但見他臉色紅潤,目光湛然,向郭詩韻瞥了兩眼,精光暴射,顯然武功已臻化境,絲毫
不見病態。
  郭詩韻驀地裡有種受騙的感覺,怒氣上湧,適才對張宇初的些微好感亦消釋無疑,進前
幾步道:「你便是張天師嗎?緣何四方百性虔心求你,你卻置之不理?我一路而來,已有不
少人因大旱而亡命他鄉,流離失所,你又何吝一技而令百姓受苦?」
  張正常聞言,啼笑皆非,其時正值元末亂世,各路義軍蜂起,江山動盪,是以天師教明
哲保身,朝延屢次徵召張正常入京,均被他以臥病峻辭,是以前來求他作法降雨之人雖多,
他始終堅臥不出,就中亦實有苦衷,一旦求雨成功,引起朝廷側目,則避世全身之計恐難持
續。
  他向來自視甚高,雖王公達宦亦難見其一面,更不屑與一女孩子較短論長。他也是聽說
有人闖宮,以為是哪方武林大豪上門滋事,而今見是個及棄少女,一笑置之,對身旁弟子
道:「送這位姑娘出去。」轉身向正殿走去。
  左右弟子一時會錯了意,一人進前幾步道:「姑娘,請。」
  兩掌虛抱胸前,立好門戶,等郭詩韻進招。
  郭詩韻見張正常對自己渾不加理睬,又令弟子驅逐,益發恚怒,雙掌一錯,攻了上去,
登時掌影翻飛,真如秋風中蕭蕭落葉,繽紛燦然。
  這名弟子乃張正常高徒,一套天雷神掌使得法度謹嚴。
  兩套絕學斗在一處,一時難分軒侄。
  張正常聞聲駐足,回首觀看,卻也不加制止。他固然不屑與後生晚輩一般見識,如若門
下弟子將之擊敗,既挫了她的銳氣,又落不了以大欺小的口實,也免了她到外面說嘴,而令
教譽受損。
  看了十幾招,張正常聳然一驚,喝道:「且慢!」
  郭詩韻和那名弟子同時跳出圈子,張正常冷然道:申我道是誰敢到上清宮滋事,原來是
桃花島的人,也難怪不將天師教放在眼中。「郭詩韻被他一下識破行藏,倒是既驚且佩,聽
他語意不善,抗聲道:「我只是為四方百姓著想,與我家無干。」
  張正常沉吟須臾道:「看在令先祖郭靖大俠份上,不與你計較此事。下不下雨是上天的
事,與我何干。宇初,你送郭小姐出去,如再滋事,拿下送到桃花島去。」轉身回房去了。
  郭詩韻吃他一頓斥責,正欲發作,張正常已然不見身影,張宇初作好作歹,許諾說明日
便會降雨,根本不用祈求。
  郭詩韻見他禮數周到,言語雅遜,倒也不好太過份,只得出府而去。
  翌日,她一早便賭氣坐在龍虎山下,仰臉望天,天上一絲雲彩也沒有,哪有下雨的朕
兆。她心中氣惱,只待晚時再不落雨,便到天師府尋張宇初的晦氣。
  哪知到了午牌時分,天邊盡處忽然傳來隱隱雷聲,片刻間,烏雲蔽日,滂沱大雨從天而
降,龍虎山上清宮裡亦傳來風雷激盪之聲。
  郭詩韻驚然驚駭,不意張天師果然有此手段,卻又想不通他何以不明言,而令四方百姓
怨望。
  正思付問,大雨如注,已將她衣裳淋濕,這才想起應尋蔽雨之處。可龍虎山上只有幾座
天師教的宮觀,別無人家可以避雨,她又不願再見到張正常。
  正沒作道理處,一柄油紙雨傘已然遮在她頭上,郭詩韻一見,正是張宇初,他打著一把
傘為自己遮雨,他自己倒澆得落湯雞似的。
  郭詩韻詫異道:「怎麼是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張宇初笑道:「我就知道郭小姐必然待在這兒,只消今。天無雨,便飛劍來取我的項上
人頭,為保全首領,只好來了。」
  郭詩韻被他說中心事,臉上一紅,道:「既然下雨了,你怎地又特為我送傘來?」
  張宇初笑道:「郭小姐若是淋病了,在下豈非有罪,項上首級怕要不保。」
  郭詩韻被他說得一笑,張宇初登時失神般盯著她的秀眸,兩對眼神撞在一處,郭詩韻也
覺心中有些異然,在張宇初灼熱如火的目光下,垂下頭,嚎懦道:「張公子,多謝你,你該
回去了。」
  張宇初也察覺失態,大不自然,半晌道:「我送你到客棧。」
  兩人一路無語,張宇初將她送到客棧,笑道:「郭小姐,雨下不了幾天,又要酷熱難當
了,在下送一物與小姐,以作消暑之用。」塞給她一柄扇子,回身離去。
  郭詩韻待要推辭,張宇初早已走得遠了,郭詩韻為人灑落,亦不以為意。
  雨下了三日三夜,河溝均滿,雨停後,果然又是炎熱難當。
  郭詩韻驀然想起張宇初送的那把扇子,取出來用,打開一看,扇面上題有一首金人元好
問的詞。
  摸魚兒
  問世問,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
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蕭鼓,荒煙衣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來
信與,茸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郭詩韻讀罷,心中平生一種異樣感覺,心下已然留下張宇初的影子。
  但她隨後即離開江西,一路遊歷,回到桃花島上。
  到得島上,卻見數艘華舟停於海邊,不知島上來了何人,急急上去一看,竟爾是張正常
父子;原來張宇初一見郭詩韻後,便鍾情之至,堅執要父親到桃花島上求親。張正常嫌郭詩
韻太野,沒有大家閨秀的教養,初始不同意聯此婚姻。
  叵耐張宇初志意甚決,每日懇求不止,張正常只得親自動身,攜子到桃花島上求親。他
們從水路上行,船行甚速,是以趕在郭詩韻前到了島上。
  郭詩韻父母隱居此島已久,素不與外人交接,不想天師教教主竟然大駕親臨,為兒子求
親,一時不明事情緣由,只得拖延,言明須待女兒回來後自己決定。
  郭詩韻聞知此事後,驀然想到張正常那日的冷言斥責,一時怒起,立時回絕。郭詩韻父
母亦不願攀結權貴,見女兒意向堅決,便婉言辭去婚事。
  張正常羞惱殊甚,不想以自己的名頭居然會碰釘子,一怒而離開桃花島。
  郭詩韻雖對張宇初那日冒雨送她頗存感激,時日一久,此事也就淡漠了。
  說來也是宿孽,過了一年,郭詩韻行走川中時,川中五鬼窺其貌美,又是單身女子,遂
起不良之心。夜裡於路上設伏襲擊,郭詩韻猝然遇襲,雖殺掉兩鬼,卻負傷不支,眼看要落
入三鬼之手,飽受羞辱而死,。恰逢張宇初到川中巡視教務,當即出手殺死三鬼,救下郭詩
韻。
  郭詩韻此次受傷甚重,還仗著張宇初醫道高明,精心照料,月餘方漸痊可。
  照料其間,張宇初雖無論大小事體,無不精心細微,於婚事上再無隻言片語,舉正矜
重。言語謹慎。無事時便自己在窗外彈琴吟詞,吟的便是元好問的的這首《摸魚兒》,每至
高亢淒涼處,輒不免泣下沾襟。
  郭詩韻此時方覺出這少年可愛之處,不由得情苗茁長,情愫日重,傷勢好後,張宇初亦
不離左右,郭詩韻亦不言行,終於在一個春風溢香,明月高懸的夜晚,兩人互道心中之情,
遂於月下訂三生之盟。
  兩人從此形影不離,一路相伴,至江西始分手,各自去向父母稟明。
  郭詩韻回至島上,不意父母在她外出期間,身罹怪疾,已然雙雙病歿。郭詩韻摧心裂肝
地痛哭幾月,打點行裝,去天師府尋張宇初。
  哪知到得上清宮,張宇初已然在父親逼迫下與一名儒女兒成親多日。張正常忌恨桃花島
拒婚之辱,是以張宇初一稟明戀情,張正常厲顏訓叱,並月餘內為其訂親,娶親,張宇初違
拗不過父意,只得從命。只盼日後父親回心轉意,尚有與郭詩韻聚首之日。
  郭詩韻雙禍臨頭,於客棧哭了半月,只覺天地茫茫,渾無生趣,不由得百念俱灰,投到
峨嵋門下落髮為尼。
  其時峨嵋正值凋落之期,郭詩韻在俗時武功已不凡,悟性更高,峨嵋派武功在她手中重
又弘揚光大,群尼便推她為掌門,法號「百劫」。
  張宇初後來得知,多次上峨嵋尋她,但她已然皈依佛門,於張宇初成親內因亦不知曉,
是以每次都將他逐下山去,堅執不見,張宇初傳送書信解釋,亦被她原封退回。幾年後,兩
人雖在江湖上偶爾相遇,百劫總是預先避開,絕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然而每至秋雨打窗,一燈孤明之時,她腦中便浮現出張宇初送她回客棧的情景,拂之不
去,思之更亂,元好問的那首詞不禁擊桌高吟出來。
  百劫師太驀感身子一震,渾身內氣亂竄,劇痛難堪,知再也拖延不下去,開口道,「羽
兒,撤掌吧,我是不管用了。」
  張宇初和淨思大驚失色,見段子羽滿臉清淚,說不出話來,方知端的。
  淨思位道:「師傅,您不能死,您死了我可怎麼活呀。」
  百劫勉強笑道:「有你小師叔照料你,你不會受人欺負的。」
  轉過頭看了張宇初一眼,道:「」那件事我不怪你,是我們沒緣分。「張字初一直對她
負疚殊深,甚盼得到的便是她的寬恕,不想等了二十幾年,終於等到了,而二人也將決別。
他痛楚道:「不,是我害了你這一生,我不會饒恕我自己。」
  百劫師太忽然一笑道:「愛憎會,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都不過是滿眼空花,
一場虛幻。」頭驀然一轉,便魂赴西天了。
  張宇初欲哭無淚,欲泣無聲,呆呆立在榻前,魂魄失落一般。
  淨思哭得死去活來,司徒明月等將她拉到一邊,極力慰撫。
  段子羽掌心仍未離開百劫師大的頭頂,但觸手處已然漸漸冷下來,他耳邊驀然想起與百
劫師太初相識時,百劫師太於客棧中擊案高吟這首「問世間,情為何物」的絕妙吁同,由張
宇初痛不欲生的表情上可以想見這二人當年的一段熱戀,雖不知後來因何未能締結良緣,但
值此際,自不能再加追問,何況他對此亦無興趣,百劫師大的死倒使他有種莫名的失落感。
  華山、峨嵋兩派弟子痛哭盡哀,少林、崆峒等派已從後趕至,聞訊亦無不落涕,在三位
武林高人遺體前弔祭如儀。
  段子羽目毗欲裂,直欲馬上與明教決戰,第二日即集齊各派,誓師討伐明教。華山、峨
嵋兩派人抬著華山二老與百劫師大的屍體上路,益增悲壯之感,張宇初面容凝肅,與段子羽
並肩走在前面。
  段子羽與張宇初率武林各派一路徑至大光明頂,沿途卻無明教設伏阻截。
  望著莽莽山峰,眾人心中無不肅然;便是這座山峰,自唐朝後期以來,建為天下第一大
教總壇,歷經三十二代教主,綿延數百年之久,獨與中原武林與朝延抗衡,迄今仍雄姿屹
然。
  段子羽四下望望,卻不見天師教有人到來,詫異道:「大哥,你的手下怎麼不見蹤
影?」
  張宇初道:「毋須等他們了,該到的時候,他們自然會到,咱們先攻攻這七巔十三崖,
破此天險。」
  段子羽聽他話中似有機鋒,知他腹筒豐瞻,良富韜略,「必然言出有因,也不去細想,
當先向一山崖行去。這道山崖乃大光明頂第一道關口,設於百米高的山上,兩旁峻峰聳入雲
天,中間通道僅容一人獨行。段子羽藝高膽大,泯然無畏,逕向山口行去。臨近山口,一陣
亂箭放出,段子羽長袖一振,罡氣激盪,亂箭四處飛散。張宇初提氣趕上,道:「羽弟,別
太過涉險,咱們一關一關地慢慢破,他們終不會放棄總壇重地。」
  段子羽笑道:「我視此如平地,何險之有,想當年六大門派圍剿大光明頂,不也將他們
打得落花流水,現今我等人眾多出十多倍,如若畏縮不前,豈不貽笑後世?」
  張宇初一拍他肩道:「好,我與你並肩齊上,看看魔教朋友如何招呼我們。」
  二人談笑間已闖入狹窄的山谷通道,段子羽奮身而起,如大鳥向裡撲去,張宇初仗劍而
行,一上一下,衝了進去。
  二人劍上挽起劍花,護住週身,進得裡面,卻訝然大驚,原來是裡面空空蕩蕩,一個人
也沒有。
  段子羽不解道:「這道關隘他們怎麼輕易棄守了?」
  隨後跟進的司徒明月道:「這是十三道關隘中最為平穩之處,他們大概不願在此損折人
手。向後面退守了。」
  段子羽心中愕然,這道關隘實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險,竟爾在十三道關隘中屈
居未位,其他關隘之險峻難攻亦可想見了。
  張宇初道:「我想張無忌是欲在光明頂上與我等決一死戰,他自然也知道僅靠幾道天險
是無濟幹事的。」
  果然如張宇初所言,一連通過幾道關隘,明教教眾只是放一通滾木、擂石阻遏其攻勢,
便一關關向後退守,大有誘敵深入,一鼓全殲之意。
  這些滾木、擂石,居高臨下放下,武功高的一避而過,武功較弱的也被擊傷一些,各派
銳氣不免小挫。
  到了第九個關隘,卻是在山腹中以人力開鑿出來的長長的隧道。
  隧道石門升起,裡面卻是漆黑一片。段子羽向裡望去,見這條隧道足有百多丈長,卻一
人也沒有。
  段子羽舉步欲進,張宇初腦中電光一閃,攔住道:「且慢,待我試上一試。」
  他舉起一塊百多斤重的條石向隧道裡扔去,登時石壁兩則射出幾十枚火箭,隧道內火焰
騰起,隧道石門隨即落下。
  段子羽失聲道:「這是專為對付我的。」
  張宇初笑道:「張無忌抓住你陣陣打先鋒的特點,故意棄掉八道關隘以驕你之心,隨後
在此布一圈套,裡面先噴滿石油,一俟你入內,便以火箭點燃,前後閘門一落,你縱有通天
之能也難逃劫數。」
  段子羽凜然道:「他倒真瞧得起我,如此大費周章。」
  張宇初歎道:「張無忌唯一忌憚的便是你,我與他大戰過一場,老實說,實無勝算在
手,當年他被公認為『天下第一高手』,的是名下無虛。」
  段子羽正欲以倚天劍強行劈開閘門,司徒明月道:「何必如此費事。」走到閘門旁一塊
大石上,兩手握住大石兩端,向左旋了三下,閘門吱吱呀呀升了上去。
  段子羽喜道:「原來你知曉這裡的機關,方纔如何不提醒我,險些令我變成烤豬。」
  司徒明月笑道:「段大俠神功無敵,這區區一把小火豈能奈何得了你。」
  段子羽又氣又笑,卻也知如若張字初不攔阻,司徒明月也必會出言阻止。他正籌思如何
攻打隧道這關,驀地裡山峰頂上哨聲急厲,剎那間傳遍山野。
  司徒明月愕然道:「總壇有外敵侵入,這怎麼可能?」
  張宇初微笑道:「是宇清他們得手了。」
  司徒明月依然不解,道:「上山路徑只此一條,他們遮莫是飛上去的?」
  張宇初道:「不是飛上去的,而是從地裡鑽出來的。」
  司徒明月恍然道:「秘道。他們是從秘道裡進去的。」
  張宇初點點頭,道:「魔教後院起火,已然顧不上守關了,咱們也得快去接應宇清他們
了。」
  他一馬當先,衝入隧道,果然明教人已撤走,那急厲的哨聲乃是說明總壇有大敵入侵,
所有人等一聞哨聲,即需火速返回總壇。
  段子羽一行人疾速向大光明頂上趕去,沿途果然再無人把守關口,兩個時辰已然登上大
光明頂。
  段子羽和張宇初率先登上,卻見方圓幾里的峰頂上血戰正酣。
  原來張字清等人早在明教總壇布下內應,於山腹中的明教聖地——地下秘道中殺出,登
時殺了明教一個措手不及。
  楊逍乍然之下,以為武林各派也全從秘道中通過,是以發出了明教最緊急的集結令,倒
令段子羽率武林各派兵不血刃地越過十三道天險。
  明教教眾訓練有素,雖然變生肘腋,但不久即穩住陣腳,與天師教激戰。
  天師教雖高手濟濟;但人手方面大居劣勢,已然損折過半,與五行旗、天鷹旗拚個兩敗
俱傷。
  張宇清在張無忌凌厲的攻殺下,已然左支右絀,險象環生,劉三吾師兄弟幾人也被楊
逍、韋一笑、殷野王等打得大居下風。
  段子羽清嘯一聲,一掠橫飄二十餘丈,左手箕張,向張無忌抓去。
  張無忌驀感腦後風生,顧不得再攻張宇清,向旁閃了出去。
  段子羽呼呼幾爪攻出,將張宇清周圍明教教眾逼開。張宇初也加入戰團,劍上連演天雷
劍法絕技,將殷野王等逼開。
  張無忌見武林各派從山下源源湧人,方知中了天師教調虎離山的詭計,倘若不急速召回
守關教眾,武林各派縱然能攻上山頂,也須大折人手。他一揮手中法旗,明教教眾紛紛向後
集聚,以免被武林各派包圍。
  段子羽冷冷道:「張教主,我們終於在此處相會了,咱們是依武林規矩逐一解決,還是
大家混戰一場,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請尊駕出道兒吧。」
  張無忌正躊躇間,周芷若在旁道:「與他們單打獨鬥,哪方贏的場數多,哪方便為勝
家。」張無忌一聽,著實是良策,遂大聲說將出來。
  張宇初皺眉道:「羽弟,何必多此一舉,將他們一鼓全殲不就結了。」
  段子羽道:「若是混戰起來,這些人怕有一半同不了中原,何如逐慚決戰,以定輸贏,
少傷些人命總是好的。」當下便答應了張無忌的提議。
  雙方雖是世敵,卻都是武林中人,此議一出,大光明頂的氣氛緩和不少,適才劍拔弩
張,一觸即發的大血戰總算避免了。
  淨思為師報仇心切,搶先躍出,指名向周芷若挑戰。
  周芷若笑道:「小妹妹,你若想向我遞招,還是回去再練上二三十年吧。」
  淨思叱道:「你殺我師傅,此仇非報不可,大不了再送你一條命罷了。」
  周芷若聽她豪氣千雲,小小年歲有此膽識實屬難能可貴。再見她指上套的玄鐵指環,心
中一酸,曾幾何時,自己也戴著這指環與明教為敵,現今卻要助明教對付自己的同門,一時
間感慨頓生。
  沉吟須臾,緩步出場道:「你既已是峨嵋掌門,身份自然不同,我與你交手不算是以大
欺小。」
  淨思揉身疾上,一掌向周芷若拍去,周芷若識得是峨嵋「金頂綿掌」當下依式拆解,二
人攻打雖烈,外人看來,卻似是同門師姐妹拆招一般。
  張宇初憂心道:「這孩子忒煞不識天高地厚,怎地向這女魔頭挑戰?會不會有危險?」
  段子羽道:「周芷若源出身峨嵋,未必會下辣手,況且眾目睽睽之下,殺一後生晚輩也
有失她身份。咱們權且輸一場,讓淨恩了卻一份心願。」
  淨思堪堪一套金頂綿掌打完,周芷若拆解無誤,所用也均是正宗峨嵋掌法。
  淨思驀然一指攻上,疾點周芷若「天突」、「膻中」、「中院」三穴,卻是用的一陽
指。
  周芷若不防她會使「一陽指」,險險被點個正著,身子倒仰,一式「鐵板橋」,後腦幾
已觸地。
  其實以她之深湛技藝,斷不會讓淨思打完一套金頂綿掌,三招兩式即可將淨思擊敗。但
她與百劫師太拼掌,雖說逼不得已,將百劫震得經脈崩絕而亡,卻也負疚殊深。
  淨思年齒雖小,已是峨嵋掌門,周芷若不想讓她敗得太慘,準備三四百招過後再將之擊
敗,寧損自己威譽,來成全新峨嵋掌門的聲名,用心之苦亦無以復加了。
  哪知淨思人甚機敏,明知自己不是敵手,故意先打出對手最熟悉的掌法,以示己之虛,
然後猝然發難,果然一擊奏效。
  在眾人「咦」「啊」的驚訝聲中,淨思一腳旋風般掃出,周芷若無奈以頭拄地,倒立起
來,避的雖然巧妙,但被一晚輩打得如此狼狽,實已顏面盡失。
  淨思乘機連連出指,她內力不強,尚不能以指氣傷人,但一連十餘指也今周芷若手忙腳
亂。
  段子羽等喝彩不絕,淨思內力雖弱,指法倒盡得精要,這十餘指攻殺凌厲之至,倘若能
隔空發指,周芷若早已中指而敗了。
  周芷若飄閃連連,身法迅疾,如鬼似魅,群豪也大是折服。
  淨思二十餘指後,周芷若驀然一記「九陰白骨爪」攻上,直插淨思頭頂,對點向自己左
肩的一指渾然不睬。
  淨思忙不迭後躍,周芷若身影一閃,手臂摹地裡伸長了半尺,五指扣在淨思頭上。
  張宇初一驚而起,欲上前救援,段子羽攔住道:「莫慌,淨思不會有事。」
  周芷若望著淨思冷然無畏的秀眸,笑道:「好膽識,不愧是尊師的衣缽傳人。」向後一
飄,退了回去。
  淨思怏怏而返,意有不甘。段子羽勸慰道:「你能有此戰績,殊堪告慰師太在天之靈
了,你年歲尚小,期以時日,不難將武功大成,光大峨嵋門戶。」
  接下來,華山掌門寧采和出面挑戰,天鷹旗內三堂堂主出面應戰,一百二十幾回合上被
寧采和一劍擊成重傷,雙方扳平。
  殷野王忿然出陣,他掌力剛猛,連敗寧采和與成楠二人。幸好雙方對混戰均有顧忌,是
以交手之際只求勝而不痛下殺手,寧采和與成楠僅負輕傷敗下陣來。
  少林掌門圓覺方丈越眾而出,道:「殷施主,貧僧也與施主對上三掌,誰多退一步便判
誰為負。」
  殷野王雖久聞他大力金剛掌極具火候,但自忖掌力只遜於段子羽,便一諾無辭。
  二人相距尺許,各自緩緩出掌,驀然相撞,轟然一聲巨響,腳下塵沙飛揚,二人卻均絲
毫不動。
  砰砰兩聲,二人各竭盡全力,迅疾對了兩掌,殷野王腳下一晃,退了半步。
  圓覺方丈袈裟鼓脹,仍絲毫未動。殷野王心下一驚,慘然道:「大師高明,老夫認
輸。」
  圓覺猛然口一張,一股鮮血噴出,合什一禮,退了回去。
  眾人既愕然復恍然,不想圓覺性子如此老辣,寧肯受傷也不退步卸力,若依掌力而論,
殷野玉實佔上風,但他為化解掌力退了半步,就只能認輸了。
  殷野王方欲回轉,段子羽身邊的史青一躍而起,喝道:「殷老賊,還我娘的命來。」抖
手發出九枚連環梭。
  殷野王撥出腰刀,叮叮噹噹幾聲,將梭鏢擊落。
  史青左手一揚,幾十枚蜂尾針滿天花雨罩向殷野王,殷野王運刀如風,將週身上下護得
水洩不通,蜂尾針紛紛落地。
  史青右手一揚,四枚黑黝黝的暗器上下左右打向殷野王,殷野王刀砍掌拍。
  張無忌瞧出不對頭,大喝道:「速退,接不得。」
  殷野王招出如電,待聽得張無忌提醒,已然無及。登時轟隆四聲巨響,四枚暗器同時炸
開,殷野王手掌拍到一枚,掌心被炸得血肉橫飛,刀截住一枚,刀亦被炸成粉碎,前心後背
俱中一枚,炸出兩個拳頭大的血洞,仆跌地上,已然性命難保。
  張無忌見嫡親的舅舅罹此大難,大吼一聲,飛掠而至,一掌向史青拍下道:「本座先斃
了你這暗算小人。」
  砰的一聲,卻是段子羽搶先攔住,接下這一掌,道:「殷野王害死史幫主,此乃他罪有
應得。」
  張無忌怒不可遏,掌砍腳踢,霎時間連攻出幾十招,俱是生平武學之精粹。太極拳法,
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神功融會一處,凌厲無儔。
  段子羽連施九陰白骨爪反攻,兩人頃刻間拆了五十餘招。驀地裡兩掌相撞,各不相讓,
膠結一處,已然成了比拚內力的局面。
  周芷苦揮鞭攻上,卻被司徒明月攔住,兩人一修九陰神功,一修九陽神功,鞭來劍往,
爪攻指還,一時鬥得旗鼓相當。
  這兩對一交上手,雙方人手齊發一聲喝,紛紛湧上,混戰起來。
  張宇初截下楊逍,張宇清截下韋一笑,其他雙方好手也各捉對廝殺,登時光明頂上成了
修羅屠場。
  此乃中原傾力和與明教總決戰的盛況,混戰一起,雙方紛紛有人死傷。武林各派所出盡
皆本派精英,是以交戰伊始,明教教眾死傷慘重。
  但明教高手雲集,值此生死存亡之際,更志在拚命,不惜與敵偕亡,雙方不時有好手同
歸於盡,慘烈異常。
  張宇初對付楊逍,打得游刃有餘。楊逍武功雖博雜而精粹,但內力運遜於張宇初,張宇
初一記記天雷神掌打得他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張宇初時不時還騰出手來將撞至自己身旁的明教教眾料理了,卻又不使楊逍擺脫,楊逍
雖竭盡全力,仍是苦不張宇清對付韋一笑卻大感吃力,韋一笑身法如鬼似魅,趨遲若神,張
宇清搶攻幾招,險些吃了一記「寒冰綿掌,」只得盡取守勢,韋一笑卻也無奈他何。
  雙方激戰正酣,從峰後忽然湧出一群人來,卻是小昭所率的波斯教眾。
  小昭因眷懷張無忌,以相助東土明教為名,堅執不肯返回波斯,一直住在坐忘峰上。
  六位波斯王、風雲三使被段子羽殺得大敗而歸後,十二寶樹王苦諫小昭返回波斯,不卷
入東土武林之爭。
  小昭得知明教有難,愈加不肯離開,十二寶樹王也只有徒呼負負。今日聽到大光明頂上
的哨聲,遂率教眾趕來增援。
  天師教與中原武林本已佔盡上風,不想這些人突然湧入,十二室樹王與風雲三使更非同
小可。霎時間天師教與中原武林各派不少好手喪命。
  段子羽目毗欲裂。悔不該因礙小昭的情面,沒將風雲三使和六位寶樹王殺掉,他猛催加
內力,張無忌已將九陽神功提至極處,雖不若段子羽的天縱神功,但運起太極心法,守得堅
韌之至,段子羽若想擊敗他,亦絕非一時三刻之事。
  段子羽驀然提氣,發皆上束,衣袂鼓起,作乾坤一擲之擊,張無忌頓感胸口如中重擊,
蹬蹬蹬震退三步,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已然受了內傷。
  段於羽身形如飛,竄入人群中,專向波斯教眾下手,他左手使九陰白骨爪,右手運倚天
寶劍,所過之處,波斯教眾紛紛倒地身亡。
  十二寶樹王面現懼意,勢逼此處,又不得不戰,遂一擁而上,合戰段子羽。
  段子羽下手再不容情,倚天劍橫斬豎劈,當之者刃斷身折,一個回合被他以獨孤劍法殺
掉兩王。
  十王不敢櫻其鋒芒,只得退開幾丈,段子羽喝道:「我饒爾等性命,爾等卻不識相,莫
怪我辣手無情。」他身子疾掠,長劍直刺,將罡氣從劍上射出,劍離人尚有兒尺之遙,劍氣
己然把人擊穿,片刻間又殺掉二王,其他八王唬得魂飛天外,怔在當地。
  段子羽正欲續下殺手,驀然香氣一飄,小昭已閃至他面前,冷冷道:「是我錯看了你,
你把我殺了吧。」
  段子羽愕然怔住,望著小昭美若天仙,渾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聖潔面容,立時自慚形穢,
倒似自己做錯了什麼,持劍的手垂落下來,面頰赦紅。
  張宇真輕功絕佳,不亞於韋一笑。正在人叢中穿梭往來,專揀弱手遞招,甚是得意,武
功高於她的明教高手也不少,但欲纏住她卻是萬難。
  張宇真瞧見段子羽對小昭的神態,心頭火起,幾個起落飛了過來,叱道:「你有什麼了
不起,我就殺了你又能如何?」
  她一按腕上機關,登時一篷銀針向小昭打去,張無忌正運氣療傷,驚得魂不附體,情知
以小昭的武功絕難避開,只感眼前金星亂竄,又噴出一口鮮血,傷勢益發重了。
  八位寶樹王忌憚段子羽至甚,避得惟恐不遠,此時欲要救援,哪還來得及,無不魂飛魄
散。
  段子羽身子一移,恰遮在小昭身前,銀針盡數打在他背上,被他護身罡氣震落地上。段
子羽緩緩道:「大姐姐,你我一場相識,我絕不會殺你,但你若不率人離開,我可要將你手
下殺盡。」
  小昭不動聲色道:「你既如此怨恨明教,我乃明教總教教主,你只消殺了我,不就可將
明教剷除淨盡嗎?」
  段子羽既氣且怒,但若讓他殺掉小昭,他是寧死不肯下手的,驀然間運極內力大喝一
聲:「住手。」
  這一聲猶如睛空霹靂,不少人被震得兵器落地,心寒膽落,張宇初等人也聞聲住手,楊
逍已然汗透重衣,內力虛竭,吃此一聲巨喝,撲通跌坐地上。
  段子羽走至張無忌面前道:「張教主,今日之事應由你我二人了斷,總不成讓女人家庇
護自己吧。」
  張無忌吐了兩口血,神智倒很清醒,四下一望,心下慘然。
  此際尚能一戰的高手已然不多,亦多陷入圍攻,波斯教眾退在一邊,頗有退出戰局之
意。惟有韋一笑仗著輕功獨步,在人群中四處策應自家兄弟。
  張無忌緩緩撥出屠龍刀道:「也罷,今日你我一了此局。」
  周芷若一躍退回,道:「我來接這一陣。」張無忌搖搖人,知她功力與段子羽相差懸
殊,絕非六脈神劍之敵。
  小昭忽然奮身而上,從袖中掣出一柄鑲嵌珠玉的寶劍,向段子羽攻上。
  她雖多年不動身手,自幼武功根基不薄。作了波斯總教教主後,閒來無事便精研乾坤大
挪移心法和聖火令上的武功,限於資質,乾坤大挪移神功只練至第三層,聖火令上的武功卻
嫻熟無比。
  段子羽一驚,飄身急閃,小昭身法靈活怪異,一招招連續不斷,段子羽對她仰慕有加,
最失意時曾得她溫言撫慰,始終感懷不忘,是以不願反施辣手。小照的武功卻也非同小可,
段子羽一味閃避,反倒左支右絀,大處下風,但他身法如電,趨避若神,小昭雖馨盡平生之
能,卻也刺不到他。
  雙方正鬧得不可開交,忽然雲層裡飄來一陣琴蕭合奏之聲,緲緲如在九重天上。眾人均
感匪夷所思,仰首向天上望去。
  但見峰頂上飄落兩人,一捧瑤琴,一橫玉蕭,邊行邊彈撥吹奏,步下飄飄,似御風而
行。樂聲悠雅,令人聽之俗念盡消。
  在場中人雖多武林豪莽,亦不乏諸通音律之人,聽聞此曲,恍懈如置身仙境,於身外的
血腥殺戮已然有隔世之感。
  小昭也停手不攻,見這兩人來得甚奇,不知是敵是友,憂心更重。
  段子羽趨前施禮道:「楊姐姐,賢伉儷何以到此?」
  楊瑤琴望著狼藉一地的屍體,歎道:「不想我等還是晚到了一步,沒能挽此浩劫。段世
兄,武林中事大可斡旋調處,公道自在人心,何必非來一場大火並不可?」
  段子羽微感赦然,張宇初冷冷道:「尊駕好大的口氣,此事怕不是你們兩人能擔承得起
的。」
  楊瑤琴不以為忤,笑道:「我二人自不夠份量,是以四處奔走,尋找足以夠份量化解此
難的人。」
  張宇初見她躊躇滿志的樣子,似是已尋到了「這個人,可想遍武林卻也想不出何人夠此
份量,能令雙方諫然欽服。卻見瑤琴二人下來的峰上,又冉冉飄落一人,青布道袍。面容清
灌,仙風道骨,全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得道高人,正是武當奇人張三豐。張無忌驚喜逾恆,
霎時間渾忘了爭殺打鬥,勝負存亡,疾迎上去跪片於地,泣道:「太師父,想煞孩兒了。」
語音哽咽。心頭有無數話,競爾不能接續。
  張三豐已是兩甲子開外的人,對於俗塵中事早已摒棄無餘,此時得見自己平生最喜愛的
張無忌,亦不禁面露喜色,扶起張無忌道:「乖孩兒,讓我看看,這幾年你音信全無,我也
好生懸念。你既無恙歸來,我這顆心也就放下了。」
  他將張無忌細細端詳一陣,見他面容並無大的變化,只是練達了許多,老懷殊暢。前些
年,張無忌忽爾下落不明,張三豐委實擔了一陣心,惟恐他出甚不測。
  段子羽看著這位活神仙,頓生仰慕之情,近前叩拜道:「晚生段子羽拜見真人。」
  張三豐扶起他道:「段氏後人,果然不凡。只是你殺孽過重,有失令先祖厚道之德。」
  段子羽聽他微言指責,不盡以為然,躬身道:「真人,小子非是心地歹毒之人,只因小
子親厚之人盡多喪命明教之手,小子才作出這等事體來。」
  張三豐歎道:「明教與中原武林恩怨糾纏十數世,就中是是非非實難道明,不想愈演愈
烈,竟至火並起來。老道雖不與聞這些俗事,卻也不願見兩方拚個玉石同焚,是以特到此
處,望大家化干戈為王帛,和平相處,也算體念上蒼好生之德。」
  段子羽雖心有不甘,但張三豐一言既出,焉能拂其意旨,恭聲道:「真入法旨,小子等
不敢不從,只是怕明教日後再尋各派的晦氣,小子豈不成了武林罪人。」
  張三豐笑道:「你是怕我有所偏袒,處事不公吧。」
  段子羽惶恐道:「不敢。」
  張三豐慈愛地看著張無忌道:「無忌,當年你因緣乘會,執掌明教,已然化解了與各派
的宿怨,現今雖宿怨重起,何不致力化解?」
  張無忌道:「太師父,孩兒向來不願與人結仇,今日之事實是勢逼此處,不得不爾,倘
若中原各派願罷手言和,孩兒自當稟遵太師父旨意,約束屬下不與各派再起衝突即是。」
  楊瑤琴拍手道:「這不結了,真人,還是您老面子大,幾句話便把事情擺平了,段世
兄,張教主,你兩人握握手,從此中原武林與明教的過節一筆勾消。」
  段子羽和張無忌相視片刻,驀然而生惺惺相惜之意,兩隻手握在一處,段子羽乘機運功
過去,張無忌初始一驚,旋即感到一股雄厚無儔的熱力湧遍全身,身上傷痛登時緩住,舒適
無比,笑道:「段盟主好武功,不愧為天下第一高手。」
  兩人手一分開,武林各派聚集一處,不再包圍明教人眾,既然段子羽與張無忌立約,又
有張三豐這個硬保,相信天下無人敢違此約,而能不與明教為敵,實是一大快事。
  張宇初心中凜然生畏,他大鬧武當山,險些將張三豐的徒子徒孫一鼓全殲,驀然撞見張
三豐,中免心中忐忑。
  張三豐飄然而至張宇初面前,笑道:「這位是少天師吧。」
  張宇初只感他慈祥的面上有股懾人的威嚴,不由得低下頭去,施禮道:「晚生張宇初見
過真人。」
  張三豐微微一笑道:「武林各派總算還給老道一點面於,不知少天師如何?」
  張宇初百般不甘,這一役天師教損傷慘重,眼見明教覆滅在即,豈肯中途罷手,但段子
羽和中原各派已然與明教言和,自己若堅執一戰,萬一惹翻了這位活神仙,也著實擔當不
起。況且聽張三豐語氣平和,與他大鬧武當山一節略而不提,心下寬鬆不少,沉吟許久道:
「真人乃當世活神仙,既有意令武林安寧,晚生自當遵命。只是明教蠱惑人心,四處作亂,
擾得天下不安。明教如能收束教眾,僅作為武林一門派,而不騷擾天下蒼生,晚生便釋兵言
和。」
  張三豐笑道:「邦有道則民安,邦無道則民亂。請你轉告朱天子,他若仁政愛民,自無
人鋌而走險,他若亂施酷政,則天下自亂,與明教無涉。」
  張字初汗顏道:「真人法言,晚生自當轉稟皇上。」他細想明教經此重創,實力已所剩
無幾,實不足以成大事,何不順水推舟,賣給張三豐一個面子。
  張三豐笑道:「大家都給足了老道面子,此事便就此瞭解,日後再也休提。大家不妨敘
上一敘,老道去也。」
  他說走即走,張無忌焉敢這然割捨,拉住他袍袖道:「太師父,孩兒好容易見到您,何
不多留幾日,讓孩兒親近親近。」
  張三豐道:「傻孩子,我見到你無恙,已然塵心盡了。人生聚散無常,多留幾日又有何
益。」「拂袖徑去。張無忌跪拜於地,對著張三豐飄然而去的身影大磕其頭,心中不勝孺慕
之至,知從此一別,怕是再難見上一面。張宇初和段子羽相約下山而去,一場武林大火並就
此收場,大家回想起來,都恍如一場惡夢。明教自此一役,元氣凋喪,再無振興之象。張宇
初和武林各派甫進玉門關,驀然發現段子羽與張宇真、史青、司徒明月蹤跡全無,寧采和袖
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封書信。拆開一閱,恰是段子羽所留,言道此次率各派出關,累及各派損
傷好手無算,心中歉疚殊深,亦厭倦武林生涯,是以歸隱崑崙山中。信中托付華山派照應淨
思與峨嵋派,以了百劫師太心願。張宇初袖中也有一書,卻是段子羽叮囑他遵守言諾,退出
江湖。張宇初自百劫師太亡後,頗感心灰意冷,既然明教已無圖謀大業之能,也不願攪在江
湖武林中,回到中原後,即傳令各處教眾退出武林,專心修道。長江入海口處,幾艘巨艦啟
錠待發,張無忌攜周芷若站在岸上,正與遠途相送的楊逍、辛然等人話別。幾人正難捨難分
之際,一艘艦上小昭大聲道:「公子,快上船吧,再遲了怕在海上遇到颶風。」
  張無忌毅然道:「楊兄,就此別過,你也要多加保重。」
  楊逍垂淚道:「屬下已是風燭殘年了,惟盼教主福泰安康。」
  張無忌與周芷若灑淚作別,一躍登上船去,大艦揚帆而行,須臾已成一個黑點,向海外
飄沒。
  崑崙山坳,幾座陵墓不遠處築有一座精舍,四周幽雅清靜。段子羽攜三妻為父母、百劫
師太、華山二老掃墓拜祭。
  拜祭完後,張宇真笑道:「羽哥,明年清明節上墓時,可要六個人來。」
  段子羽笑道,「哪裡又多出兩人,遮莫大哥二哥要來嗎?」
  張宇真拍手笑道:「你真會亂猜,哪裡是大哥、二哥,是你的大兒子,二兒子。」
  段子羽大喜,又一時摸不著頭腦,想想道:「你們中哪兩個為我段家立此功勞?」
  張宇真拉住史青和司徒明月的手笑道:「你這丈夫也算笨到家了,這等事自家還不知
道。是兩位妹子,不過這也是你的功勞,不能全歸她倆頭上。」
  史青和司徒明月羞暈滿頰,原想過些時給段子羽一個驚喜,卻被張宇真抖了出來。後一
句調侃之語更令人赦顏。
  段子羽喜慰不勝,段家數世單傳,這下總算後繼有人了。他忽然道:「真兒,你呢?」
  史青和司徒明月登時抓住張宇真逼問道:「你呢?羽哥也沒少在你身上下功夫,你何時
也生一個?」
  張宇真窘然,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全書完)
作者: 何妍    時間: 2023-3-7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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