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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水月鏡花系列 畫魂 作者: 洛煒 (己完成) [打印本頁]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2:10     標題: 水月鏡花系列 畫魂 作者: 洛煒 (己完成)

本帖最後由 jojo999 於 2009-4-21 12:56 編輯

言情小說][洛煒]畫魂(水月鏡花1)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終曲

[言情小說][洛煒]戀蝶(水月鏡花 2)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終曲

[言情小說][洛煒]妖花(水月鏡花 3)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終曲

名滿京城的知名畫師“淩霄”,放蕩不羈,最擅畫女人,
任何女子若想求得他精采的畫作,除非自動獻身,
否則就算她捧著白花花的銀兩,也無法令畫師振筆揮毫……
但向來對女人予取予求的他,這會卻滿腦子只有“她”
為畫下那令他動心的曼妙倩影,他千方百計、百般尋覓──
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怎料卻換得伊人一句“不願意”

世上沒有不對我屈服的女人,我一定會讓你成為我畫中人!
多麼狂妄、多麼自負……多麼讓人難以忍受的男人啊。
從他那一雙炙熱、掠奪的眼神中,她看不見畫師應有驕傲和靈魂。
現在的他,早已經忘卻一切、將兩人共有的記憶全數拋棄了吧  
既然重逢已是陌路,他對她為何還有這一股始終不放棄的堅持呢?
而她千不該萬不該,似乎也為了這一點點“堅持”而再次動心了……

[ 本帖最後由 ga032794 於 2008-1-29 13:34 編輯 ]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2:11

[言情小說][洛煒]畫魂(水月鏡花1)

楔子
少女墨黑的眼瞳,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牆上的掛畫。

  畫面上風狂雨驟,一位元白衣女子在虎豹的環繞下,游於巫山之頂;畫師的技巧十分精妙,筆下的野獸姿態靈活生動、栩栩如生,畫中女子微微眺望遠方的目光細膩而複雜,微嗔微癡、半憂半喜,讓觀畫者不由自主地被她眸光內所蘊藏的豐富情緒所牽動、心悸不已。

  “喜歡這幅畫?”背後突然傳來的低沉嗓音讓少女一震,她回頭,見到對方含笑的俊容,漆黑如墨的眼瞳這才露出了心安的神情。

  “佟老闆。”少女語氣柔順地開口打招呼,目光平靜的凝視著站立在自己眼前的男子。

  被喚作佟老闆的人,是一名讓人驚豔的男子;及腰的黑髮編成一條髮辮自然垂在身後,緋紅綢緞製成的長袍裹住他修長的身形,由於皮膚略顯蒼白,格外顯得他唇紅似血、雙瞳如墨,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孔總是噙著淡淡笑意,透著一絲絲滄桑的氣味。

  “管事告訴我你登門拜訪,我在偏廳等了老半天都不見人影,原來你在這裏賞畫。”佟老闆噙著淡笑,目光也跟著移向牆上的掛畫,凝視片刻後低低吟唱:“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丹n簼珓銦K…”

  少女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聆聽,目光隨著對方低醇吟唱的詞句、不由自主地再次回到畫像中,純真的臉龐呈現出一種心向神往的專注姿態。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將一首山鬼吟唱完畢,佟老闆微微轉身,這才注意到少女依舊專注地凝視著畫作,她一雙漆黑的眼瞳不知何時泛起了水霧,悄悄凝出的珍珠水露,靜靜從她細緻的臉頰上滑落。

  佟老闆伸手掏出手帕、體貼地遞給少女,後者一愣,這才察覺到自己早已淚滿雙頰。

  “啊!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讓佟老闆你看笑話了。”少女紅著臉接過手帕,跟著急忙忙斂下眼,低頭掩飾自己的狼狽。

  “怎麼了,看了這幅畫讓你不開心?”佟老闆開口詢問。

  “不是,我只是……有點羡慕她。”少女垂眼低低歎息。

  這幅畫的畫師,不但點出了山鬼特殊的靈氣神韻,就連她神情中的思慕、幽怨都掌握得分毫不差,想必是用了全部的心思和力氣來完成這幅畫作的。能讓畫師全神關注、傾盡心力所繪製的女子,必定很幸福吧!

  “你又何必羡慕其他人呢?在我眼中,你和這畫像中的女子一樣美,不,應該說,除卻了靈秀純淨、出塵之姿這點相同,你又多了點不一樣的。”

  “是嗎?我多了點什麼?”少女好奇地抬頭。

  “眼神不一樣。”佟老闆微笑著繼續說道:“沒人擁有像你這樣一雙眼睛,看似天真無邪,卻又隱藏著無窮的喜悅和憂愁。”

  “佟老闆,你這話真的是前後矛盾,既是天真無邪的眼瞳,又怎會懂得煩惱和憂愁?”

  “因為你一顆真心不變,所以始終能保持天真無邪,至於你的雙眼為何有濃得化不開的煩惱和憂愁,這不就是你來‘水月鏡花’找我佟某人的真正目的嗎?”佟老闆笑意盈盈地反問。

  “佟老闆,你……你知道我為何而來?”少女有些吃驚。

  佟老闆但笑不語。

  “每個踏入‘水月鏡花’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少女欲言又止,好半晌後她才抬起雙眼望向佟老闆,柔聲道:“佟老闆,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讓我到他的身邊去,雖然我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但如果他還記得……如果他還記得我……”

  少女搖搖頭,一雙眼因為充滿期望而變得燦亮無比,最後開口肯定道:“我相信他一定還記得我的。”

  “安排你們見面這事並不難,但如果他真的不記得你呢?”雖然這個假設有點殘酷,但佟老闆還是問出口了,與其讓她事後傷心,倒不如先讓她有心理準備。

  少女一愣,墨黑的眼瞳似乎又有水霧泛起,但是她用力眨了眨眼,純真的臉龐因為希望而染得更明亮了,她以篤定的聲音說道:“如果他真的不記得我,就表示我與他的緣分真的盡了,那麼我也不再強求。”

  “真的?”

  “嗯。是你說的,我與這幅畫中的女子不同。我和她確實不同,自始至終,她在等的那個人永遠不會來,因為這對他來說只是午後山林的春夢一場。但是我和他所擁有的,絕對不是一場夢而已。”少女用力地點頭,純真嬌美的臉龐湧現一抹不屬於她年齡的果斷與決絕。“佟老闆,我願意賭一睹,如果他見了我,怎麼都無法想起我,那麼我會徹底死心。”

  “那麼,你願意拿什麼來交換和他見面的機會?”佟老闆淡淡一笑。“你既然來到‘水月鏡花’,應該知道這裏的規矩。”

  “什麼都可以。”少女以略微慌亂的語氣說道,見佟老闆沒有回答,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事成之後,我會心甘情願到你身邊……住進‘水月鏡花’。”

  “此話當真?”

  “是。”少女頷首,語氣堅定地允諾了,但一顆晶瑩透明的淚珠卻從臉頰上滾了下來。

  直到男性修長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臉頰,少女才知道自己又落淚了。

  佟老闆微笑,再次對少女保證道:“放心,我一定會信守承諾,安全護送你到他的身邊去,再說,以後你會知道,住到我這裏來沒什麼不好。”

  “謝謝你,佟老闆。”清淚盈盈的臉上再次綻開一抹笑。

  佟老闆看出了她的不安,俊臉湧起一抹魅惑無比的笑痕,淡淡微笑道:“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你達成心願、讓你再見到那個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2:12

第一章

京城最知名的茶樓“天香閣”,今日有貴客光臨。

  一份份最精緻的糕點由老闆親自送入雅房,細心地在檜木圓桌上攤開來:棗泥膏、山楂糕、釀梅卷、蜜漬豆片、黃豌穠、桂花片……每份糕點皆出自師傅的巧手,三份成碟、三碟成一瓣,精緻巧妙地排列成荷花綻放的姿態。

  兩名男子分坐圓桌的兩端,其中一位身穿寶藍色長袍、金絲袖邊的年輕公子名叫李天祿,他本就是天香閣的常客,京城內有錢有勢的世家公子。至於坐在對面,讓李家公子闊氣包下二樓雅房、得到他殷勤笑意的男子則是一張生面孔,他身著一套豔麗棗色長袍,容貌十分俊美。劍眉、鳳眼、挺鼻,膚色極白、唇色豔紅,讓他的俊美多添了一絲陰柔詭譎的氣息。

  “佟老闆,您嘗嘗,天香閣的點心是全京城數一數二的。”李天祿起身、親自為對方再斟了一次熱茶,堆著笑臉推薦。

  “李公子你太客氣了。”被喚作佟老闆的俊美男子頷首微笑,動作優雅地挾筷品嘗桌上的精緻茶點。

  自兩人坐進雅室以來,如此客套的場面每隔一陣子就會重新上演一次,客人臉上雖然還看不出任何不悅,但今日作東的李天祿卻是心神不寧、如坐針氈。

  當沈默的氣氛繼續在雅室蔓延,李天祿的額頭也開始冒出一顆顆的汗珠了,他臉上雖然還掛著笑,心中早已經將自家奴僕咒?個千百回,不過要他請人過來,這麼件簡單的事情,那個狗奴才到底還要拖多久?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響,終於讓李天祿松了一口氣,他即刻換上了笑容,愉快喊道:“進來。”

  “少爺。”推門走進的是李府家丁,跟著他退開一步,讓自己身後的男子進房間。當那名男子露出臉時,李天祿的臉頓時一沉。

  “常文修?!怎麼是你?你師傅人呢?!”李天祿語氣不悅地開口。貴客想見的是第一畫師本人,沒想到來的卻是跟在淩霄身旁學畫的學徒,這淩霄到底在搞什麼鬼?實在太不給面子了!

  “李公子,實在抱歉,師傅此刻正在為人作畫、暫時抽不開身……”常文修一面解釋,一面抬頭看了坐在李公子身旁,李家家丁沿路上反覆強調絕對不可以得罪的貴客一眼。當他和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瞳對上時,常文修吃驚地一愣,被他年輕俊美的外表嚇了一跳。

  “為人作畫?淩霄這不是存心削我面子嗎?”李天祿伸手將常文修一把揪過來拉到角落,壓低音量惡狠狠地開口:“常文修你給我聽清楚了,坐在我旁邊的這個人可不是人人可結識的!你可知道我費了幾個月的心思才訂下今天這場飯局,淩霄到底是在搞什麼鬼?我幾天前不是和他再三確認過了嗎?他現在不來是什麼意思?你給本公子說清楚,他在為哪個了不起的人作畫啊?!寧願得罪我這個好朋友也不肯過來?!”

  “是……是‘迎春閣’的夢姬姑娘。”常文修領口被拽住,幾乎要透不過氣了,十分困難地吐出一個名字。

  “夢姬?迎春閣的夢姬?咱們京城最有名的那間迎春閣?那個花魁夢姬?”夢姬兩字讓李天祿瞪凸雙眼,再三地確認。

  富甲天下的京城裏,達官貴人最常聚集的場所就是迎春閣,而迎春閣內最有名的一朵花叫夢姬。她能歌善舞、豔如牡丹,多少人為了她散盡千金、不惜傾家蕩產,更有人為了她拋妻棄子、弄得家破人亡,更有朝官不顧身分、為了見夢姬一面而大打出手。

  那個據說見一眼就惹人心神蕩漾、聽一曲就足以銷魂勾魄,京城裏最豔麗的牡丹花夢姬此刻就在淩霄的畫室裏讓他作畫?

  “……嗯,是那位夢姬姑娘沒錯。”常文修見李天祿光聽到夢姬的名字就如此激動,倘若自己說出夢姬姑娘已經在畫室住了三日,不知道會不會直接暈倒在他身上。

  “哇!淩霄實在太不夠意思了!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沒告訴我?還當不當我是朋友?”李天祿手腕加了力,拽著常文修不住搖晃。

  砸千萬金都難見上一面的夢姬此刻就在淩霄的畫室……就在淩霄的畫室啊……啊!如果自己現在立刻就趕過去,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到那朵京城裏最豔麗的牡丹花?

  “李……李公子……您快鬆手,我要透不過氣了!”常文修面紅耳赤不停地掙扎,好不容易才讓情緒激動的李天祿回過神來。

  “呔!”李天祿輕啐一聲鬆開手,這才想起身旁還有貴客在場,連忙低頭斂去自己急切渴望的心情。

  “李公子。”始終在一旁觀看的佟老闆終於開口,語氣從容。“既然淩畫師有事,佟某就此——”

  “慢!”李天祿沒讓對方有機會把話說完,立刻接答道:“佟老闆您先等等,我既然答應了要為您引見,這一趟就絕對不會讓您白跑。”

  跟著,李天祿再次一把拽住常文修,半威脅半命令地說道:“喏!你這個小學徒聽清楚了,我身旁這位佟老闆他的人脈極廣,不管是達官貴人、皇親國戚他都說得上話,甚至和他們有些交情。我要介紹給你家師傅的就是這樣一位大人物,你想想,要是能和他交上朋友,淩霄日後說不定連皇宮裏貴妃的畫像都能畫。

  這些我本來打算要等你家師傅到了才說的,但現在他連露臉都不肯,你說要怎麼辦?這等機會可遇不可求,今日要是讓佟老闆敗興走出這扇門,我保證你師傅再也沒有第二次結識貴人的機會了!”

  “呃……這……李公子,你說該怎麼辦才好?”聽李天祿把話說得這麼重,常文修一時之間也慌了。“你也清楚師傅的脾氣,一旦進畫室作畫就是沒日沒夜、六親不認的,我總不能將整間畫室都抬出門吧?”

  “我當然知道他那個臭脾氣,既然如此,不如……”李天祿眼珠子轉了轉,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不如什麼?莫非李公子你想到什麼法子?”常文修從對方的話語中聽到一線生機,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不如我直接帶佟老闆到畫室走一趟。”李天祿將心中的如意算盤說出。“實話告訴你,我能有機會和佟老闆搭上線,就是某位皇親貴族的千金想找畫師為自己畫張畫像,所以透過他尋找京城有名氣的畫師,這種送上門的機會要是推掉了,以後就不會有了喔!”

  “但……但你知道師傅不喜歡讓人到畫室。”常文修臉色一白。他當了三年多的學徒,對淩霄的脾氣再清楚不過了。“這件事……李公子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不是嗎?”

  去年中秋李天祿到淩府拜訪,當他聽聞淩霄和某位俏寡婦關在畫室裏作畫,仗著自己和淩霄多年的交情和幾分酒意,他硬是想入內參觀,最後卻被淩霄冷聲命令家仆將他架起、毫不留情地扔出淩府。當時常文修也在場,自然將事件始末看得一清二楚。

  “你……”李天祿惱他提起往事,惡狠狠地瞪了常文修一眼,但偏偏此刻有求於人,只得將所有罵人的字眼全部吞回,用力擠出微笑說道:“哎呀!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帶佟老闆去一趟淩府,雖說淩霄的畫室不給人進入,但府中多少有些淩霄的畫作不是嗎?咱們讓佟老闆坐在淩府前廳喝茶賞畫,一來讓佟老闆有機會見識到淩霄的才情,二來我也不算對佟老闆失信,你瞧這樣不是完美無缺、一舉兩得嗎?”

  當然最最重要的是,只要他能到淩府一趟,說不定就有機會見到萬金難買、千嬌百媚的花魁夢姬哩!

  “這個嘛……”常文修有些遲疑,這法子聽起來好像不錯,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妥當。

  “常文修!這可是你師傅千載難逢的機會,要是讓你這廝給搞砸了,看你拿什麼來賠?!”見常文修遲疑,李天祿立刻危言恐嚇。

  “……”常文修不安地吞了一口口水,下意識地往佟老闆的方向看去,不期然地又與那雙略帶妖魅的黑瞳對上。雖說他和李公子方才都壓低了音量說話,但他總覺得那位叫佟老闆的似乎都聽見了,臉上才會有那抹三分戲謔、七分看戲的調侃神情。

  年紀輕、模樣俊,倘若不是李天祿點出他有商人的身分,自己說不定會誤以為對方是哪里來的貴族公子,倘若他真擅自主張將人帶回,師傅就算心裏不高興,應該不至於勃然大怒才是。常文修在心中琢磨片刻,很快就有了答案。

  “如何?”李天祿開口逼問,要是這個不知變通的小子再囉唆,他怕自己忍不住先動手掐死他。

  “就這麼說定了。”常文修拱手有禮貌地道謝,打算先回淩府、為迎接貴客做準備。“我先回淩府打點打點。”

  “好、好,你快點去,我和佟老闆一會就到。”常文修的決定讓李天祿笑開了臉,甚至熱心地為他開門,親自將他送出門。

  關上門後,李天祿立刻換上一臉殷勤笑意,轉身說道:“佟老闆,淩霄這人的脾氣就是這樣,一關進那間畫室就六親不認。不過沒關係,方才我已經和他的弟子說好了,既然我答應了要為佟老闆引見京城第一畫師,怎麼也不能讓您白走一趟。

  不如我們就直接到淩府一趟,先欣賞淩霄的一些畫作、讓您見識見識他的才華,等他工作到了一個階段,我一定要他親自向佟老闆賠禮道歉!不知您意下如何?”

  滔滔不絕地說完話後,李天祿抬頭觀望佟老闆的臉色,只見他無喜無怒,俊美年輕的臉上絲毫看不出任何情緒,一顆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佟老闆?”李天祿忐忑不安地輕喚一聲。

  “那麼有勞李公子了。”薄唇微微揚起,卻也讓李天祿心中一塊大石頭“砰”一聲放了下來。

  “不敢、不敢,佟老闆,這邊請。”李天祿眉開眼笑。

  雖說淩霄這人脾氣不好,但確實才情洋溢,他相信佟老闆只要看到了畫就一定會喜歡。若是由他將淩霄舉薦給更多的皇親國戚,飛黃騰達之日指日可待,屆時也是他李天祿分一杯羹的時候了。
淩府

  畫室裏,彌漫著濃郁而複雜的氣味;那是胭脂花粉殘留在肌膚上的氣味,筆墨染上絹布時的氣味,檀香蠟燭燃盡後遺留下的氣味,還有肉體交歡、抵死纏綿後留下的氣味……各式各樣氣味相互交疊、交融以後所形成的氣味,就是淩府這間畫室裏獨特的氣味。

  浸淫在這旖旎氣氛之中,以慵懶姿態橫臥在畫室中央的,是一名明豔嬌媚、雪膚花貌的女子,她望著前方凝眸微笑;黑瞳如星、波光似水,櫻桃小口微啟,像是在笑、卻又帶著輕嗔薄怒的萬種風情。

  美人妙目凝望的物件,正是這間畫室的主人,亦是名滿京城、號稱第一畫師的淩霄。

  手持畫筆在絹布上作畫的男子,一頭黑髮不綁不髻、任由它隨意散在肩頭,由挺鼻、薄唇、銳利鷹眸組合而成的五官十分俊美,乍看只覺得他比一般人來得俊,但是當男子睜開眼專注凝望的時候,那一雙漆黑的眼仿佛可以勾魂攝魄,而在他咧唇微笑的時候,那上揚的嘴角帶著一絲邪、一絲狂,讓人無法招架,心甘情願地任其擺佈。

  她是全京城最美、最豔的牡丹花,因為需要一張畫像,一張能完全描繪出她豔麗風情的畫像,所以她找上了京城最有名的畫師淩霄,心甘情願地以自己的身體當作酬金,只希望他能在絹布上盡展她所有的美麗。

  她和淩霄在畫室裏整整獨處了三日、亦是他承諾作畫所需的天數,但此時此刻,她卻希望時間能在這間畫室停下腳步。

  “完成了。”為絹布中女子的櫻唇點上最後一抹紅,淩霄將手中的畫筆放下,對著依然躺臥在自己面前的女子道:“夢姬,你可以起身了,畫像已經完成了。”

  夢姬美麗的眼瞳眨了眨,仰首露出又嬌又媚的神態,像是千萬分捨不得,又像是在乞憐一個親吻似的媚態。

  但淩霄卻完全沒有注意她,他專注地將畫像卷起,跟著走到門邊、伸手拉開了緊閉了三天的木門。

  門外,站著隨時等候命令的畫僮,表情恭敬地接過淩霄手上的絹布圖卷。

  “送去‘染印堂’裝上畫軸,還有,派轎子送夢姬回迎春閣。”淩霄下達一連串的命令。

  “是,師傅。”畫僮頷首,恭敬地目送淩霄離去。

  被留在畫室的夢姬將外頭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絕豔的俏臉一沉,顧不得身上衣衫不整,只隨手抓了件外袍遮住自己就往外頭沖。

  她是夢姬,並不是其他的女人,這淩霄居然膽敢隨便找個畫僮就要打發她走?

  “淩霄!淩霄!你給我站住!你竟敢——”話還沒說完,夢姬就被淩霄瞳孔裏一片冷然給震住了——

  聞聲回頭的淩霄,雙眼雖然注視著她,卻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仿佛……在注視著一個全然的陌路人。在那張俊美的臉龐上,既無作畫時專注的神情、亦無激情纏綿時的狂態,只有極其淡漠的氣息。

  “還有事嗎?”淩霄唇角一揚。

  “……若是現在送我回去,只怕這一生你都難再見我一面。”夢姬絕豔的臉上因為對方的冷漠,出現了一絲狼狽。在他們共處的這三天裏頭,他是最狂野奔放的情人,而她以為自己的美麗征服了淩霄、就如同她征服了其他男人一樣,但現在,他的目光淡漠得讓人害怕。

  “夢姬姑娘。”淩霄勾起笑。“你來這裏,想要的不就是一幅畫像?現在畫像畫好了,你還想要什麼?”

  “我……”夢姬一時之間答不出來,想起了自己來找淩霄的原因。

  前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莫過於禮親王和左大臣之子、在迎春閣為了夢姬大打出手的消息了,現下整個京城都知道兩個大人物打算為夢姬贖身,而每個人也都揣測著,究竟誰才能奪得全京城這朵最美豔的牡丹花。

  雖說兩位公子都是大有來頭,但禮親王畢竟是當今皇帝的胞弟,論權勢論財富都略勝左大臣之子一籌,夢姬比較過後心中早有抉擇。雖說如此,她卻有更好的打算;所以,在點頭答應讓禮親王贖身的同時,她也點頭答應了左大臣之子最後一場邀約,她將以無法與強權對抗、楚楚可憐的姿態和左大臣之子共度最後一夜,然後送出自己的畫像,目的,就是讓他永遠永遠忘不了她。

  這是夢姬心中所想的完美計畫,所以她主動找上淩霄、希望他為自己作畫,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京城第一畫師居然是如此俊美魅惑的男子。在這三日共處的時間裏,她不知不覺地沉溺在他獨特的魅力之中,幾乎要忘記了最當初的目的。

  “把畫像送到迎春閣,我會把酬金準備好的。”淩霄的一番話,瞬間點醒了夢姬。是啊!她並不是什麼純情、從一而終的天真小姑娘,而淩霄顯然也不是那些被自己迷惑、可以輕鬆擺佈的男人。

  “幸會了,夢姬姑娘。”淩霄扯出淡笑,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望著淩霄毫無眷戀的背影,夢姬不一會也調回自己的視線,告訴自己不該多想了。他和她,只是各取所需的兩個陌路人……

  送走夢姬、正準備到書房小憩一番的淩霄,才轉到庭院的長廊,就看到自己的學徒常文修急急忙忙地沖了過來。

  “文修,什麼事?”

  “師傅,畫室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有訪客登門拜訪。”常文修連忙回報。當他看到畫僮捧著畫卷離開,就知道淩霄已經離開了畫室,於是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訪客?!”淩霄的雙眉微微蹙起,為學徒的自作主張感到不悅。

  “事情是這樣子的……”常文修見師傅臉色不對,立刻將李天祿約了貴客在茶樓等候,久候不至、最後決定把客人邀請到淩府的事情簡短說了一遍。“師傅,李公子說那人的身分很了不起、絕對不能得罪的,師傅您要是認識了絕對有好處,所以……所以弟子才會擅自主張讓他們進來的。”

  “哼!他們現在人在哪里?”淩霄冷冷一哼。李天祿能言善道,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就只有常文修這種老實過頭的人才會相信他說的話。

  “我讓他們在偏廳等著,因為不知道師傅您還要在畫室裏待多久,所以……所以我聽了李公子的話,拿了些師傅的舊作給那位公子欣賞。”眼看淩霄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常文修的聲音也越來越小聲了。

  “多事。”淩霄嘴角一撇,踩著大步往偏廳的方向前進。

  李公子!這次你可害死我了!常文修一看淩霄臉色不對,心中大歎一口氣,認命地跟了過去。
“佟老闆,這幅畫你覺得怎麼樣?”還沒走進偏廳,淩霄就聽到李天祿過分殷勤討好的聲音。

  對方並沒有回答,卻讓淩霄停下了腳步、對來者產生了一絲好奇。

  認識李天祿這麼久,他倒是第一次聽見他用這種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聲音說話。對方到底是誰?

  “李公子,這裏有沒有淩畫師更早以前的畫作?”斯文的男性嗓音語調十分優雅,淡淡打斷了李天祿的熱心推薦。

  “以前的畫作?要多早以前的?!”李天祿不太明白對方的用意。“早期的畫作有什麼好看的?淩霄紅遍京城不就是這幾年的事情,他所有最好的作品都是這些時候畫出來的,為什麼佟老闆要找他的舊作呢?”

  “淩畫師近期的畫作非常優秀,這點我想全京城的人應該都同意吧!”佟老闆語氣溫和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不過我感興趣的,反而是淩畫師早期的畫作,或許當時他的畫技尚未成熟,但每個人最早期的畫,或多或少可以看出他最純粹的才情和個性,我想看的,並不是名滿全京城畫師的畫作,而是淩霄這位畫師真正的畫作。”

  “這個嘛……”李天祿聽得似懂非懂,再次埋首於畫堆中,開始找尋泛黃的舊畫卷,越黃、越老舊的,應該就是佟老闆要找的圖吧!“這張,佟老闆,您瞧瞧這張夠舊、夠古老了吧!”

  李天祿將他找到的一幅泛黃的畫卷攤開,由於上面堆滿了灰塵、只隱約看得出畫中是一位女子,這幅畫中人物,不管是輪廓、筆觸或是用色,都比不上攤在桌上的其他畫作。

  “嗯……”佟老闆將畫卷接過,低頭欣賞了好一會,最後露出滿意的微笑。“我喜歡這張。”

  “啊?佟老闆你在開玩笑吧?”李天祿張大嘴。在這桌上少說有四、五十張淩霄畫的美女圖,佟老闆卻偏偏挑了一張人物看不清楚,輪廓、顏色都褪得差不多的舊圖,真是讓人想不透!“真要這張?這不好吧!這張畫像顏色掉了、紙也黃了,裏面畫的也不是什麼絕色美人,這不妥吧!”

  據他所知,佟老闆是代替某位權貴尋求畫師,換句話說,他買下的圖跟著會送到對方手上鑒賞、再評斷是否要找淩霄畫圖,再怎麼樣也不應該挑一張又舊又過時的畫像啊!

  “就是這張,事實上,這是所有的畫像中我最喜歡的一張。”佟老闆笑著繼續說道:“其他的畫像美則美矣,但似乎少了些什麼。”

  “佟老闆,您這話我就不懂了。”李天祿搔搔頭。

  全京城都知道淩霄擅長畫女人,他為女人畫的畫像用色飽滿、筆觸細膩,連最難掌握的神韻都繪製得維妙維肖,這可是經年累月所累積下的功夫,怎地他偏偏喜歡以前的舊畫呢?

  “李公子不需要懂。”佟老闆微笑。“我就想買這幅畫,不知——”

  “不賣。”突兀的拒絕聲,打斷了佟老闆說到一半的話,後者聞聲抬頭,見到了沈著臉走進的淩霄。

  “呦!淩霄,你可來了!”李天祿堆起笑臉歡迎,卻忍不住拼命探頭看向淩霄的後面。那個驚豔京城的夢姬呢?不知道淩霄把人藏到哪去了?

  “李天祿,別把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往我宅子裏帶。”淩霄以不耐煩的語氣開口,他不管這個年輕的佟老闆是誰、後臺有多硬,他直覺就是不喜歡。這人挑剔了半天居然選了一張過去的舊作,表面上說什麼以前的圖才看得出畫者的才情和個性,實際上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說他現在的畫比不上過去的畫、越畫越糟糕的意思,既然如此瞧不起人,他也無須客套了。

  “這位就是名滿京城的畫師淩霄?幸會。”佟老闆不在乎淩霄無意掩飾的敵意,依舊笑著拱手示意。

  “哎!淩霄你怎麼這麼說話?”李天祿急急忙忙地開口打圓場。這傢伙怎麼搞的?明明和夢姬銷魂了三天,怎麼火氣還是這麼大?“這位佟老闆可是慕名而來,想買你的畫,將來他可是會推薦——”

  “不賣,你們可以走了。”淩霄直接揮手趕人。

  “淩霄,你——”李天祿又氣又急,在兩方都不能得罪的情況下,急得都快發瘋了。

  “淩畫師,在下姓佟,在京城裏做點小生意,擅自來此拜訪確實失了禮數,若有得罪之處,我先在這裏向你賠罪。”佟老闆並不著惱,依舊噙著笑意說話。“淩畫師這張舊作在下十分喜歡,不知淩畫師能否割愛?”

  “既然淩某現有的畫都不合佟老闆的意,又怎麼好意思用舊作玷污您的眼呢!”淩霄咧開笑、笑得十分譏諷。

  “淩畫師誤會在下的意思了。”佟老闆一愣,沒想到淩霄居然聽到了剛才的談話,試著解釋道:“淩畫師是京城第一畫師,畫工巧妙自是無人能及,不過每個人的喜好不同,或許全京城的人喜歡畫師你的新作,但佟某確實特別欣賞淩畫師這張舊作,希望淩畫師成全。”

  淩霄不感興趣地瞥了一眼被佟老闆拿在手上的舊畫作。確實,這是一張連他自己也記不得的舊作,真賣給這個姓佟的男子也不會怎麼樣,但不知為什麼,他就是不喜歡這個人。

  雖然他俊臉含笑、語氣溫和,但渾身上下就是有種讓自己不自在、不舒服的氣息,他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但就是直覺的不喜歡。

  “淩霄,你在幹什麼?”李天祿急了。若是鬧得不歡而散,以後說不定會惹上麻煩。“不過就是張舊作,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如你送給我,我再轉贈給佟老闆,大家就當交個朋友。”

  “不,這只是一張難登大雅之堂的舊作,我不可能出售、也不可能給人。”淩霄絲毫不肯退讓。“文修,把這張畫拿去處理掉。”

  “淩霄,你——”李天祿氣得一口血都快噴出來了。寧願丟掉都不願給人,擺明瞭就是要佟老闆和自己難看啊!

  “無妨。”佟老闆以指尖敲了敲自己的眉心,咧出無所謂的笑。“李公子,是我們貿然來訪,失禮在先,既然淩畫師不打算割愛,那就不勉強了。”

  “我累了,先失陪了。”淩霄亦無心再和他們繼續周旋,只簡單交代幾句就轉身離開了。“文修,代我送客。”

  “是,師傅。”

  等到淩霄離開後,常文修一臉尷尬無奈地看著李天祿和佟老闆,更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向對方取畫。這位佟老闆明明這麼喜歡這幅畫,但師傅卻偏偏要自己拿去處理掉,真是難為人啊!

  “常文修!”確定淩霄離開後,李天祿立刻對常文修板起了面孔。“你師傅說的處理掉,是燒掉還是扔掉?”

  “……師傅不要的畫稿,都會要我們拿去燒掉。”常文修老實回答。

  李天祿聽到這裏,松了一口氣,心中同時有了計畫,他踏前一步拉住常文修說道:“那麼,這幅畫你就當作已經燒掉了,聽懂了嗎?”

  “這……這不妥,師傅要是知道了會……”常文修立刻嚇白了臉。

  “會、會、會怎麼樣?啊!我告訴你,要是你不按照我說的話去做,你那個不知變通、脾氣又臭又硬的師傅會更慘!我告訴過你,佟老闆絕對不能得罪,現在好了,他寧願把畫燒掉也不肯賣人,他當真想毀了自己的前途不成?”李天祿加重威脅的語氣。“再說,淩霄只會當你把畫燒掉了,不可能真叫你拿灰燼回去確認對吧!你讓佟老闆把畫帶走,圓了這筆交易,明白嗎?”

  “這……可是……”常文修抖得更厲害了。

  “常文修,你知道佟老闆的後臺有多少嗎?隨便說出個名字都可以嚇死你這個蠢蛋!”李天祿更加誇大地威脅。“你腦袋放靈光點!照我說的話去做,淩霄不但不會知道,連這個大人物咱們也不得罪,這是兩全的辦法。”

  常文修不知所措,不敢多看李天祿兇神惡煞的臉,只好轉而看向俊美的佟老闆,好半晌後,才吞吞吐吐地問道:“佟老闆,您……您真的這麼喜歡我師傅這幅舊作嗎?您是一位愛畫、珍惜畫作的人嗎?”

  李天祿惡狠狠地瞪了常文修一眼。蠢蛋!要他給畫,哪來這麼多廢話。

  “小兄弟,我確實很喜歡這幅畫,如果淩畫師願意割愛,佟某一定會小心珍藏的。”佟老闆微笑回答。

  雖然不懂師傅為何堅持不願賣畫,但這個佟老闆左看右看都是個斯文俊美的風雅人士,雖是一幅舊作,但他一定會好好珍藏吧!

  “那……那這幅畫您就拿去吧!”常文修思索片刻後,做出生平第一個忤逆淩霄的決定。

  “真的?”佟老闆雙眼一亮,十分開心。

  “既然佟老闆也是愛畫之人,我也不忍心將這幅畫燒掉。”常文修很努力地想修補之前淩霄的無理。“還有……我師傅平常不是這樣子的,他可能是累了,所以心情不太好,佟老闆您千萬別介意。”

  “小事,我不會介意的。”佟老闆微笑,心滿意足地將畫卷起、收入衣袖裏。“多謝小兄弟,佟某不多打擾、這就告辭了。”

  “常文修,做得好!今天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放心,絕對不會有事的。”李天祿見佟老闆露出了笑臉,心中也松了一口氣,他伸手拍拍常文修,不忘問道:“那我先送送佟老闆,對了,迎春閣那個夢姬……”

  “畫作完成,夢姬姑娘已經乘轎回去了。”

  “什麼?已經回去了?”李天祿瞬間垮下了臉。“怎麼這樣?太可惜了!至少讓我見她一面,不然聽聽聲音也好啊!那可是迎春閣的夢姬、全京城最……”

  “咳咳,李公子。”常文修輕咳兩聲提醒。“那位佟老闆已經先走了。”

  “啥?”李天祿立刻驚醒過來。夢姬雖然走了,但佟老闆這個大貴人可千萬不能再跑掉啊!“佟老闆,您慢點!我還有事想和您商量商量呢!等等我啊!”

  兩人一個心滿意足、一個若有所失,一前一後離開了淩府……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2:13

第二章

    數日後,當日落西山,晚風輕輕拂過後院池塘蓮花的時候,李天祿再次主動登門拜訪。

  碰巧他今天運氣不差、淩霄願意見客,所以他順利地被淩府的奴僕領到了後院。隔著一段距離,他就看到一身黑袍的淩霄坐在涼亭裏獨自喝酒,石桌上只有一壺清酒幾碟小菜,搭襯著像是被火染紅的天空,別有一番風情。

  “淩兄,好久不見。”李天祿漾著笑臉上前,自行在淩霄面前坐下、也很自動地伸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認識淩霄許多年,但兩人相處的模式就是如此,談不上知心好友,卻也比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多了那麼一點點。這幾年之間,倘若他登門拜訪的時機對了,就可以和淩霄把酒言歡、說說笑笑,若是時機一不小心錯了,嗯,不過就是被人轟出去罷了。

  李天祿雖是世家子弟、但天性喜歡結交朋友,各式各樣的人物、三教九流的都有。在這群他認定的朋友裏,詩人、文人、畫師確實比一般人難相處,或者該說,有才氣的人,脾氣個性上多少有些傲、有些刁,但只要習慣了就好,不過也因為他隨性的個性,意外成為淩霄舉指可數的朋友之一。

  “咱們三天前不是才見過面嗎?”淩霄挑高一道眉,似笑非笑。

  “哈!那件事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你是怎麼回事?過去我不也常介紹朋友給你認識?這回的佟老闆也是這麼回事,再說認識他絕對不會有壞處的,但你偏偏將機會搞砸了,真是的!”李天祿有些不是滋味地開口。

  “那個佟老闆……讓我覺得不舒服。”淩霄仰首飲下一杯,回想起佟老闆那雙清澈、透著冰涼的眼瞳。

  “不舒服?去!佟老闆眉是眉、眼是眼,那相貌長得多好看,我說,你該不是嫉妒佟老闆長得比你還俊,所以心裏不舒服吧?”李天祿忍不住開口抱怨,居然為了長相問題拒絕了貴客,這傢伙真是犯毛病!

  “或許就是長得太好了,所以讓人覺得不舒服。”男生女相,臉孔過分細緻美麗,俊得讓人覺得不吉祥。

  “哎!算我目光不如你這位畫師銳利,總是扯得出旁人聽不懂的理由。”李天祿揮揮手,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免得自己將畫像偷偷送人這件事說溜了嘴。“先不提這事,那夢姬這件事你打算怎麼向我解釋?啊!迎春閣的夢姬,全京城最美的花魁在你畫室裏,你怎麼不派人知會我一聲,不夠朋友!”

  “她來找我作畫,通知你做什麼?”淩霄笑了笑。“真想見她就去迎春閣。”

  “算了,好端端幹嘛捲入禮親王和左大臣之間的角力,我可沒這麼蠢!”李天祿擺擺手,忽然壓低聲音,語氣曖曖昧昧地問道:“對了,全京城最美麗的一朵牡丹花,和其他女人比起來是不是很不一樣?”

  眾所皆知,淩霄擁有第一畫師這個美譽,但他還有另外一個不公開的名號,叫“第一風流畫師”。

  這外號源自于淩霄為女子作畫時,都會與對方單獨關在畫室裏好幾天,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淩霄也不是柳下惠,往往能成就一樁短暫的露水姻緣。

  當然,這些風流韻事並非是淩霄自己強求,多半都是姑娘們自己心甘情願的,一來他人長得俊、長得體面,二來根據被他畫過的女子們表示,一旦和淩畫師有了親密的肢體纏綿後,他更能精准地描繪出每個女子特有的風情和美麗,久而久之,第一風流畫師這個稱呼就慢慢傳了出來……

  “沒什麼不同,就是一個女人。”淩霄坦白說出自己的感覺。

  “你在說笑吧!”李天祿死也不願相信。“我們在說的是夢姬耶!那個砸了千金萬金都未必能見上一面的夢姬!你居然說她和其他女人沒什麼不同?”

  “確實沒什麼不同,我為什麼要騙你?”淩霄反而奇怪地挑高一道眉。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如此,女人找他畫圖、他畫女人,女人主動獻身、他不拒絕,畫好圖像後就斷了來往,就像作夢一樣,人醒了、一切就結束了。

  李天祿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最後確定了淩霄果然是個怪人,他搖搖頭,伸手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酒,再次轉了話題道:“對了,今天我來找你,是有人托我帶個訊、希望你能為她畫張像。”

  現下的龍碧皇朝外無征戰、內無饑荒,正屬太平盛世,對人世風情、男女交際亦十分開放。雖然如此,但京城中具有身分地位、且尚未出閣的女子,心中多少有些顧忌,就算有心想找淩霄畫像,也不好意思直接到淩府、免得落人口實。因此她們只得透過關係,找人請淩霄過府作畫,事後的酬金雖然多了好幾倍,但至少保留了她們出嫁前的清譽。

  “喔,這次是誰?”淩霄並無驚奇。過去幾年來,許多官家千金若是想找他畫像,都會透過李天祿來聯繫。

  “魏大人的千金,你應該聽過魏大人的名號吧?雖說他的官位不大,不過他是撫台大人的妻舅,和恭親王還是八拜之交哩!還有還有……這對你也是一樁千載難逢的機會,那位魏大人寵自己的女兒簡直寵上了天,只要是她開口要求的,魏大人絕對不會拒絕。”李天祿十分認真地為他分析利害關係,雖說淩霄現在是知名的畫師,但若有機會和這些富貴人家攀上關係,才是生存的長久之計。“據我所知,那位魏小姐對你可是慕名已久,只要你能住進魏府,順利的——”

  “行了。”淩霄淡淡打斷他。“你只需要告訴我地方,告訴我該畫誰,這樣就可以了。”

  “淩霄,你這是怎麼了?”興高采烈的時候突然被打斷,這下連李天祿也覺得不對勁了。“以前我幫你介紹工作,你可不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你有野心,有幹勁,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別告訴我你不想畫圖,也不想接工作了。”

  前幾天冷著一張臉趕走佟老闆,現在不過要他把握機會,看是不是能順利成為魏大人的女婿,他還是這副無所謂的模樣,真是急死人了。

  “我沒事,只是有點累……”淩霄搖搖頭,一時之間也說不清真正的感覺,最後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說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你放心,我會為魏府千金繪圖的,這次不會讓你為難的。”

  “你真的沒事?”李天祿再次確認。“如果身體不舒服,你不如多休息幾天,魏府那件事我可以幫你延個幾天應該不是問題。”

  “沒關係,我可以去。”

  “好,那我明天下午再過來,親自帶你到魏府走一趟。”見淩霄似乎恢復了正常,李天祿也重新露出了笑容。

  “好,明天下午,有勞了。”淩霄舉起酒杯、敬了李天祿一杯。

  “朋友一場,別客氣了,你早點休息,我明天再過來。”李天祿笑著飲下杯中酒,跟著起身拱手道別,踩著大步離去了。

  等到李天祿的身影完全不見了,淩霄將目光調回庭院的水池邊,望著被晚風輕輕驚動的波光水影、望著水面上緩緩飄過的落葉,望著周遭一點一滴消失的景物,直到黑夜無聲地將他的身影完全吞沒……

翌日,李天祿于未時來訪,淩霄已經換上了一身新袍,湛藍色為底、棗紅絲線繡的花紋,將他整個人襯得更為斯文俊雅、風度翩翩。

  “淩兄,我們出發吧!”李天祿微笑著拱手。見淩霄似乎已無昨日的消沉,心裏也松了一口氣。

  魏大人的府邸位於京城之南,兩頂轎子從淩府出發,先出了東門、再穿過城中央的市集後,才能抵達目的地。當他們經過市集的時候,轎夫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回事?為什麼停下來了?”李天祿探出頭,一臉不悅地問。

  “回公子,前面好像有事發生,官差們現下把路都封起來了,誰都不讓過。”轎夫指著前面擁擠的人群,老實回答。

  “真倒楣!偏挑在這種時候辦案。”李天祿低啐一聲,卻也不能多說什麼,京城的官差一個個都不好惹,要強行通過只怕很困難。

  “既然如此,我們用走的吧!”淩霄將李天祿和轎夫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很乾脆地踏出了轎子。

  “啊?淩兄,真的要用走的?”李天祿吃了一驚。距離魏府還有好一段距離,雖然走得到,但是很累人啊!

  “不然你有更好的法子嗎?”淩霄反問。

  “也罷。”李天祿輕歎一口氣,下轎前不忘對轎夫吩咐道:“你們在這等著,等路通了以後就到城南的魏大人府上等著。”

  “是,公子。”轎夫點頭應是。

  市集是這兩人平常絕對不會涉足的地方,所以他們走著、逛著,心中也有幾分新鮮感。午後的市集比早上冷清了許多,但一些冠帽鋪、簪子鋪、首飾古玩的鋪子前面,依舊有徘徊不去、欣賞把玩的客人。

  “淩兄,瞧,那裏有人在賣字畫。”李天祿和淩霄沿著街道往前走,突然發現了前面有一間販售字畫的小鋪子。

  熟悉的景象勾起了淩霄過往的記憶,他下意識地轉了方向,朝左前方的小鋪子走了過去,在字畫攤前停下了腳步。

  這間小鋪子和市集裏其他鋪子一樣,是由簡單的竹子和布簾搭起的,上頭擺了幾幅字、幾幅畫,字是揣摩前朝大師的楷書,畫則是山水畫。

  站在字畫旁的是一名年輕男子,看起來像是讀書人,年齡還不到二十歲,應該就是這些字畫的主人。

  “這些是你畫的?”李天祿隨口問。剛才自己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淩霄還真的走過來了。

  “是、是,正是在下的拙作。”年輕男子有些緊張,顯然沒想到會有兩位衣冠楚楚、貴族公子模樣的人來這裏的攤子看字畫。

  淩霄看了好一會,然後將其中一幅山水畫拿起,遞給對方說道:“我買這幅,幫我包起來。”

  李天祿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多說什麼,也隨便挑了一幅字畫遞給男子,表示自己購買的意願。“那,給我這一幅好了。”

  “是,多謝兩位。”年輕男子又驚又喜,小心翼翼地卷起兩幅畫,態度恭敬地交給兩個人。

  “你畫得很不錯,繼續努力。”淩霄淡淡一笑,拿起畫卷、放下銀兩轉身就離開了。

  一直到兩人離開字畫鋪後,李天祿忍不住開口問了:“淩兄,那個年輕人字寫得普通,畫得也不怎麼樣,你為什麼要出錢買?”

  “他的字和圖,沒有你想的那麼差。”淩霄搖搖頭,輕扯嘴角。“再說,我覺得他雖然年紀輕,卻肯?頭露面站在市集裏,讓人公開批評指教他的字畫,不是很有勇氣嗎?”

  “是嗎?”李天祿喔了一聲,這才突然想到,自己雖然和淩霄相識多年,卻從來沒有聽他提起任何過往的事情。

  他記得……淩霄大約是五年多前來京城,當時他已經是一名畫工純熟的畫師,自己跟他是在某個親王、還是富商府裏的晚宴中結識的,然後淩霄就在京城買房子、安頓了下來。算起來兩人是從那時候相識的沒錯,但是對於淩霄來京城之前的事情,他可說是一無所知。

  “淩兄。”李天祿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還是忍不住地問了。“我瞧淩兄對那位年輕畫師的態度如此友善,該不會是淩兄過去也曾經在市集裏?頭露面的賣畫,所以今天見到他心中感觸特別深?”

  淩霄因為李天祿的問題停下了腳步,俊美的臉龐出現一?那的空白,許久後才露出落寞一笑。“或許有吧!或許比那樣還糟糕也說不一定。”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什麼叫或許?每個人都有過去,我可不信你打從娘胎就會畫圖,一出世就是現在我眼前這個‘京城第一畫師’淩霄!”李天祿無趣地撇嘴。

  或許?說得這麼模糊籠統,說了等於沒說,不是白搭嗎?

  “李兄,實不相瞞,我並非刻意隱藏過去,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來京城以前的事情,我現在幾乎都記不得了。”淩霄嘴角掠起絲微的笑痕。“剛才我看到那個年輕人,心裏覺得有點親切,所以很有可能就像是你猜的一樣,我過去真的曾在市集裏賣過畫也說不一定。”

  “全忘了?真的假的?”李天祿被淩霄的驚人之語給嚇了一跳。忘了來京城以前的事……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以前受過傷、摔壞了腦袋、還是犯過什麼重病?不然一個人怎麼可能把自己的過去給忘了?!

  “不假。”淩霄淡淡一笑下結語。

  “哈哈!罷了罷了!不管過去你在哪里、又做了些什麼,你現在是京城第一畫師淩霄,是我李天祿的朋友!管過去這麼多幹什麼呢?”李天祿哈哈一笑,舉起手正想拍拍淩霄的肩頭為他打氣,沒想到突然一陣狂風吹來,瞬間就將他剛買下的字畫給吹跑了!

  “啊!我的字畫啊!我花錢買的字畫啊!”

  李天祿驚叫一聲,邁開大步開始追著被風卷起的字畫。淩霄站在後頭,有趣地看著字畫被狂風卷到空中,像是一道有生命的白綾,順著狂風飛舞飄揚,頑皮的飄著、舞著,飛到越來越遠的地方去,而地面上的李天祿仰著頭,急急忙忙地追了過去。

  見李天祿的身影越來越遠,淩霄也打算跟著他走,才走了幾步,卻隱約感覺到身後有一道專注凝望自己的目光。

  淩霄下意識地轉身,果然看到一名少女站在距離自己十步遠的距離,她身穿黃衫,身形纖細飄逸、就像是隨時都要被風卷走似的飄渺不定,但她一雙明亮的眼瞳卻十分堅定,正專注的、仰慕的、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他。

  “你……”僅只是以目光接觸到少女的黑瞳,淩霄就覺得胸口一緊,泛起一種難以形容的酸楚悸動……

  應當是無憂無愁的花樣少女,但那張純真的臉龐上卻有不屬於她年紀的哀愁,應當是澄澈無瑕的眼瞳,裏面卻盈滿了情致纏綿的熱切。這少女,看似無邪,卻又隱藏著無窮的喜悅和憂愁。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也從來沒想過會在一名女子的臉上見到如此讓人迷惘、迷惑的神情,光是這樣注視他,就足以讓自己心動不已、激蕩不已。

  他不知道她是誰,但他知道自己想畫她——不!他一定要畫她!

  “淩兄!”

  突然,李天祿氣喘吁吁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打斷了淩霄心中乍見到少女的澎湃情緒,也讓他有機會平復自己亢奮的心情,他聞聲回頭,看到李天祿拿著畫大步走了回來。

  “淩兄,快跟我來!我剛才聽說官差們都退了,路也已經通了,轎子還在前面等著呢!”李天祿高興地說出這個好消息。

  “等等。”淩霄決定先認識方才的少女,和她訂下作畫的時間再離開。“我先和這位姑娘——”

  “姑娘?什麼姑娘?”李天祿四處張望,一臉茫然地反問。

  “在我身後的姑娘……”淩霄重新轉過身,卻發現剛才那名黃衫少女早已經不見蹤影了,他蹙眉,因為她的離去而若有所失。“她剛剛明明就站在這裏。”

  “別找了,姑娘家看到你,哪個不是害羞得躲起來了?”李天祿看了一眼天色,催促道:“魏府的姑娘才是你現在要專注的姑娘,走吧!我們已經遲了。”

  淩霄不動,無法忘記那名少女帶給自己的震撼。他甚至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自己想畫她、畫出她獨一無二的神韻。

  “淩大畫師,算我拜託你了,先跟我到魏府一趟,然後我再陪你回來慢慢找你說的那位姑娘好不好?”李天祿以為淩霄又改變了主意,不住哀號。

  “算了,我們先去魏府吧!”淩霄再次以目光搜尋了一遍,確定那名黃衫少女已經不在附近了,他輕歎一口氣,不再堅持了……

魏府

  魏延年,五品官,和元配育有兩子,五十歲那年納小妾,隔年為他生下一女,將此女視為珍寶,將魏府的南院整個空出,建樓閣、搭庭院、蓋池塘,挖空一切心思將她捧在手心疼愛著。

  在濃密樹木環繞的華麗樓閣裏,淩霄和李天祿見到了南院的主人——年僅十六歲的魏府千金魏紫蘿。

  “這位是魏府的千金,魏紫蘿姑娘。”李天祿主動為兩人介紹彼此的身分,李家和魏家原本就有往來,所以魏紫蘿才有機會透過自己找上淩霄。“紫蘿姑娘,這位就是你仰慕已久的京城第一畫師淩霄。”

  “淩畫師,你好。”魏紫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就像一般十六歲的少女一樣,年輕、美麗,在面對自己心儀物件的時候,總是特別的害羞。

  淩霄並沒有表示,事實上,他整個人的心思依舊留在市集上、那個擁有一雙澄澈卻憂愁眼瞳的黃衫少女身上。

  如果自己當時有紙筆,就可以立刻畫下她……該怎麼畫下第一筆,才能捕捉住她眼底隱藏的憂鬱?他手上的筆該怎麼運勁,才能準確描繪出她那雙澄澈無瑕的眼瞳?

  該死!剛見到她的那一?那是如此驚心動魄,但此刻,他卻無法在腦海中重新拼湊她完整的影像。

  這種感覺……難以形容,她在自己腦海中的影像明明如此清晰、卻又如此模糊,帶給了他震撼、想要畫她的衝動,但自己卻又沒把握能夠在畫紙上呈現她的神韻。這對淩霄來說,是從來不曾有的感覺!

  淩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但他知道,這種融合了陌生、刺激、不確定的感覺已經徹底震住他了……


  “淩霄!”直到有人拍上自己的肩頭,淩霄才猛然回神,他抬頭,看到了一臉尷尬的李天祿,還有坐在前方一臉委屈、泫然欲泣的少女。

  “抱歉,我正在想事情。”淩霄拱手道歉。“請魏姑娘原諒。”

  “這是魏紫蘿姑娘,拜託你暫時專心一下,一句話都不吭,弄得人家小姑娘心裏多難受。”李天祿低聲在淩霄旁邊重新介紹,確定剛才淩霄不知道神遊到哪里去了,急忙為他補充資訊。“魏姑娘正在問你,作畫期間是不是需要特別準備什麼東西呢!”

  淩霄聞言,這才抬起頭,真正將目光移向坐在前面的魏紫蘿。彎彎的眉、大大的眼,挺俏的鼻,還有一張櫻桃小嘴,天真中透著幾分豔麗,僅只一眼,他就知道自己能畫她,就像是過去曾經畫過無數的女人一樣,只要拿起筆,就能順利將她的美麗完整地呈現在絹布上,一點也不難。

  “不需要特別準備什麼,三天內我就能完成。”淩霄十分有把握地開口,事實上,他只想儘快完成這份工作,然後再去找市集上那名少女。

  “三天?”魏紫蘿委屈地轉向李天祿,緊緊蹙起兩道彎眉。“李大哥,你難道忘記告訴淩畫師了嗎?我不只要畫一幅畫像,我想畫很多幅,這就是為什麼我特地請淩畫師來魏府的原因,為了避免他來回奔波,我早就在南院準備了一間客房給淩畫師,讓他在這裏安心住下,專心為我畫畫像。”

  淩霄一愣,直覺地轉頭瞪了李天祿一眼。到府畫畫像可以,但他可沒興趣在這裏長住,當某個女人的專屬畫師。

  “哈哈!我這人忘性大!真是對不住!”李天祿乾笑幾聲,只得順著她的話打哈哈。他只知道魏紫蘿非常仰慕淩霄、想盡辦法要找他畫畫,但沒想到這個姑娘還真大膽,直接想把淩霄留在魏府。“我說紫蘿妹妹,淩畫師還有很多畫作要接,你到底想畫幾張,至少給個數字,好讓畫師心裏有底啊!總不能……總不能讓淩畫師一直留在這裏,是吧?”

  “這都要怪我爹!他一聽說我請到了京城第一畫師來畫像,就希望他能畫多少就畫多少,他想要書齋掛一張、偏廳掛一張、房裏掛一張,所以究竟要幾張我也不知道嘛!”魏紫蘿以天真爛漫的語氣說道:“淩畫師,不如你先在這裏住上一段日子,說不定你會喜歡上這裏,捨不得離開也說不一定。”

  淩霄在心中冷笑,嘴角一撇,打算直接拂袖離去。

  “淩霄,等等!”李天祿認識他這麼久,當然知道他的打算,急得跳起來,伸手緊緊地拉住淩霄。

  淩霄不耐煩地皺眉,正想動手甩開李天祿的時候,突然,剛才在市集被人專注凝視的感覺又出現了——

  他一愣,直覺地循著凝視目光的來源看去,就在前方不遠處,樹影交錯、晚霞映照的庭院小徑上,站著一抹纖細淡黃色的身影。

  是她——方才在市集裏徹底震撼他的少女,即便兩人隔了一大段距離,他依舊能感受到那股專注的、仰慕的、一瞬也不瞬的凝視目光。

  她在這,就在這,距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

  “淩霄!你就聽我一次,就當是接下一個大工作,別想這麼多!”李天祿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急忙忙開口勸道:“她被魏大人從小寵到大,性子難免有些刁,但換個角度想,她也是因為太仰慕你了,才會費了這麼多心思要留你下來,我說你不如——”

  “我留下。”淩霄毫不猶豫地開口。

  “嗄?”李天祿一愣,反倒被淩霄的毅然決然給嚇了一跳。“淩兄,你真的改變主意了?”

  淩霄點點頭,向來晶亮的黑瞳變得更加熾烈,幾乎迸出青色的火焰,心中燃起了難以言喻的興奮與渴望,喃喃自語道:

  “我留下,因為我找到想畫的人了……”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2:14

第三章

為了展現誠意,魏紫蘿早已差人在南院新整理了兩個房間,一間充當淩霄的房間,另外一間則是畫室;畫室內佈置得幽雅宜人,還擺設了各式各樣從京城知名畫坊選購的丹青、筆墨,絹布,房間四周還點著薰香,一切只希望淩霄有賓至如歸的感受。

  住進魏府已經三日,但淩霄畫架上的絹布,依舊一片空白,原因是魏紫蘿始終不願靜下來讓他開始作畫。

  “淩畫師,你說這件新衣裳好不好看?畫成畫像一定很美對吧!我很喜歡,可是爹喜歡我昨天穿的那件白色衣裳,你說該怎麼辦呢?”

  “畫師,我爹爹希望你幫我畫一張正在撫琴的畫像。”

  “畫師大哥,我還想要一張可以懸掛在自己房間的畫像,你說哪一種姿勢比較好看?”

  諸如此類的理由,從兩人在畫室裏第一天就開始重複上演。頭一日,她反覆換衣裳、反覆來回進出畫室,將時間完全浪費在她無法決定要穿哪一套衣服上。第二日,她將古琴、琵琶、簫帶進了畫室,將所有樂器演奏了一遍,最後還是沒能決定。到了第三日,她更乾脆了,以身體微恙、氣色不佳為理由,暫時不作畫。

  淩霄心裏雖然覺得不耐煩,卻沒有多做表示。

  他並不是沒有遇過類似的情況,以往找他過府畫圖的女人,無論是官家千金、富豪嬌女,或是富孀寡妻,總會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花招。美其名,是想加深他的印象,刻意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但真正的目的,不過就是為了美化即將發生的風流韻事。

  畢竟,會親赴淩府找他畫圖的女子,社會地位多半不高,抑或是根本不在乎世俗的目光,但若是能請淩霄到府畫圖,一來隱密性提高,免去了人言可畏的危機,二來她們刻意留住淩霄、拉長了作畫的時間,因此就算和俊美無儔的畫師發生了什麼,那也是日久生情、兩情相悅,和那些在淩府畫室內匆匆成就的魚水之歡,是怎麼也無法相提並論的。

  兩者之間真有不同嗎?或許,但這些與他無關,因為他只是一個畫師,將一個一個女人、用丹青將她們的美麗留在絹布上的畫師,如此而已。

  帶著平靜的心情,淩霄踩著沉穩的腳步在魏府裏走著,既然魏紫蘿今日不打算出現,他決定到南院以外的地方走走,心裏帶著一絲尋找黃衫少女的期望,仔細檢查在路上遇見的每個人。

  經過這三天的觀察,他可以確定黃衫少女並不是魏府的奴僕,至少不是南院的奴僕,因為他仔細看過了,不管是在南院打掃、送膳的奴僕,或是跟在魏紫蘿身邊的貼身奴婢,沒有一個是黃衫少女。

  她到底是誰?和魏府是什麼關係?如果她不常在南院裏走動,又會在哪里出現?自己又該去哪里找她呢?

  在這三日之中,當淩霄獨自一人在畫室的時候,他不只一次拿起筆、試著想憑藉著記憶,在絹布上畫下少女的模樣,但很奇怪,明明她是自己腦海中清晰無比的影像,他卻怎麼也無法將她畫出來,這股奇特的挫敗感讓淩霄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焦慮。

  莫非,是因為自己這些年畫圖、眼前都必須有一個真實的人站在那裏,他才能準確畫出對方的神韻和風采?所以,即使黃衫少女在自己的腦海中再怎麼清晰,他還是無法將她畫出來?

  若真是如此,那麼他一定要找到那名少女!因為她有一股特別的神韻、一種特別的眼神,他想要將那種融合了天真、滄桑、悲哀、喜悅的眼神,完完整整的留在他的絹布上。是的,不管得花上多少時間,他都願意,這是一場挑戰、一場畫師對自我的挑戰,看他是不是能將見到少女時,心中感受到的激昂澎湃的情感,忠實完整、毫無一絲保留的呈現在畫作裏。

  “你到底在哪里?”淩霄喃喃自語,從南院一直走到魏府的花園裏,中途遇到了不少魏府的僕役,依然沒有一個是黃衫少女。

  又過了好一會,淩霄走得倦了,他在涼亭旁停下腳步,才剛坐下,魏府的奴僕就立刻端上了茶水和點心。

  “畫師,請用茶。”一名女婢彎身為淩霄倒了一杯熱茶,同時奉上了點心,然後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等等。”淩霄開口喊住她。

  “畫師,您有什麼吩咐嗎?”女婢的臉頰泛起一絲微紅,把握機會多看了俊美的淩霄幾眼。

  “我剛到這裏的第一天,曾經看過一名身穿黃衫,年齡差不多十六、七歲的女子,身子纖細、個兒不高,有一雙很亮的眼睛,不知她是魏府的什麼人?”淩霄決定直接打聽。

  “十六、七歲穿黃衫的女子?”女婢認真想了想,最後搖搖頭:“我不記得府上有這樣的女孩子。”

  “沒有?或許不是奴僕,是府上的客人、或者是遠房的親戚?”淩霄再問。

  “這陣子魏府最尊貴的客人,就是畫師您,再也沒有其他的客人了。”女婢笑了笑。整個魏府都知道小姐為了淩畫師下了多少功夫,絕對不可能讓其他客人在這個時候住下打擾的。

  “是嗎?你在魏府工作了多久?”淩霄並不願就此放棄希望,或許她是新來的女婢,所以並不認識魏府所有的人。

  “奴婢打十歲起就在魏府工作,已經工作七年了。”女婢誠實回答。雖然不知道畫師為什麼這麼問,但能讓俊美的第一畫師問自己這麼多問題,夠她在其他人面前風光好一陣子了。

  七年?這麼說來,黃衫少女絕對不是魏府的奴僕,不然在他形容後,這個女婢應該會知道她是誰。

  “謝謝,你可以下去了。”淩霄對女婢頷首道謝,謝謝她提供消息。

  “畫師,您是府上的貴客,千萬別客氣。”女婢羞紅一張臉,退下前忍不住多加了一句:“我叫‘春梅’,畫師日後若是需要什麼,差人告訴春梅一聲,我一定會盡力的……咦?”

  春梅原本還想說更多,卻突然發現淩霄根本沒聽見,他那一雙深邃迷人的眼瞳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的某一個點,她順著對方的視線也往那裏看過去,但那裏空空蕩蕩的,除了池塘之外什麼都沒有啊?

  她急忙搗著嘴,不敢再打擾貴客休息,同時踩著無聲的腳步慢慢後退,小心翼翼地不打斷眼前這幅養眼的宜人景象;俊美無儔的淩畫師身穿藍袍坐在涼亭裏,風兒吹動他的衣袖還有長髮,這模樣簡直就像是仙人一樣好看啊……

第三章

為了展現誠意,魏紫蘿早已差人在南院新整理了兩個房間,一間充當淩霄的房間,另外一間則是畫室;畫室內佈置得幽雅宜人,還擺設了各式各樣從京城知名畫坊選購的丹青、筆墨,絹布,房間四周還點著薰香,一切只希望淩霄有賓至如歸的感受。

  住進魏府已經三日,但淩霄畫架上的絹布,依舊一片空白,原因是魏紫蘿始終不願靜下來讓他開始作畫。

  “淩畫師,你說這件新衣裳好不好看?畫成畫像一定很美對吧!我很喜歡,可是爹喜歡我昨天穿的那件白色衣裳,你說該怎麼辦呢?”

  “畫師,我爹爹希望你幫我畫一張正在撫琴的畫像。”

  “畫師大哥,我還想要一張可以懸掛在自己房間的畫像,你說哪一種姿勢比較好看?”

  諸如此類的理由,從兩人在畫室裏第一天就開始重複上演。頭一日,她反覆換衣裳、反覆來回進出畫室,將時間完全浪費在她無法決定要穿哪一套衣服上。第二日,她將古琴、琵琶、簫帶進了畫室,將所有樂器演奏了一遍,最後還是沒能決定。到了第三日,她更乾脆了,以身體微恙、氣色不佳為理由,暫時不作畫。

  淩霄心裏雖然覺得不耐煩,卻沒有多做表示。

  他並不是沒有遇過類似的情況,以往找他過府畫圖的女人,無論是官家千金、富豪嬌女,或是富孀寡妻,總會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花招。美其名,是想加深他的印象,刻意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但真正的目的,不過就是為了美化即將發生的風流韻事。

  畢竟,會親赴淩府找他畫圖的女子,社會地位多半不高,抑或是根本不在乎世俗的目光,但若是能請淩霄到府畫圖,一來隱密性提高,免去了人言可畏的危機,二來她們刻意留住淩霄、拉長了作畫的時間,因此就算和俊美無儔的畫師發生了什麼,那也是日久生情、兩情相悅,和那些在淩府畫室內匆匆成就的魚水之歡,是怎麼也無法相提並論的。

  兩者之間真有不同嗎?或許,但這些與他無關,因為他只是一個畫師,將一個一個女人、用丹青將她們的美麗留在絹布上的畫師,如此而已。

  帶著平靜的心情,淩霄踩著沉穩的腳步在魏府裏走著,既然魏紫蘿今日不打算出現,他決定到南院以外的地方走走,心裏帶著一絲尋找黃衫少女的期望,仔細檢查在路上遇見的每個人。

  經過這三天的觀察,他可以確定黃衫少女並不是魏府的奴僕,至少不是南院的奴僕,因為他仔細看過了,不管是在南院打掃、送膳的奴僕,或是跟在魏紫蘿身邊的貼身奴婢,沒有一個是黃衫少女。

  她到底是誰?和魏府是什麼關係?如果她不常在南院裏走動,又會在哪里出現?自己又該去哪里找她呢?

  在這三日之中,當淩霄獨自一人在畫室的時候,他不只一次拿起筆、試著想憑藉著記憶,在絹布上畫下少女的模樣,但很奇怪,明明她是自己腦海中清晰無比的影像,他卻怎麼也無法將她畫出來,這股奇特的挫敗感讓淩霄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焦慮。

  莫非,是因為自己這些年畫圖、眼前都必須有一個真實的人站在那裏,他才能準確畫出對方的神韻和風采?所以,即使黃衫少女在自己的腦海中再怎麼清晰,他還是無法將她畫出來?

  若真是如此,那麼他一定要找到那名少女!因為她有一股特別的神韻、一種特別的眼神,他想要將那種融合了天真、滄桑、悲哀、喜悅的眼神,完完整整的留在他的絹布上。是的,不管得花上多少時間,他都願意,這是一場挑戰、一場畫師對自我的挑戰,看他是不是能將見到少女時,心中感受到的激昂澎湃的情感,忠實完整、毫無一絲保留的呈現在畫作裏。

  “你到底在哪里?”淩霄喃喃自語,從南院一直走到魏府的花園裏,中途遇到了不少魏府的僕役,依然沒有一個是黃衫少女。

  又過了好一會,淩霄走得倦了,他在涼亭旁停下腳步,才剛坐下,魏府的奴僕就立刻端上了茶水和點心。

  “畫師,請用茶。”一名女婢彎身為淩霄倒了一杯熱茶,同時奉上了點心,然後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等等。”淩霄開口喊住她。

  “畫師,您有什麼吩咐嗎?”女婢的臉頰泛起一絲微紅,把握機會多看了俊美的淩霄幾眼。

  “我剛到這裏的第一天,曾經看過一名身穿黃衫,年齡差不多十六、七歲的女子,身子纖細、個兒不高,有一雙很亮的眼睛,不知她是魏府的什麼人?”淩霄決定直接打聽。

  “十六、七歲穿黃衫的女子?”女婢認真想了想,最後搖搖頭:“我不記得府上有這樣的女孩子。”

  “沒有?或許不是奴僕,是府上的客人、或者是遠房的親戚?”淩霄再問。

  “這陣子魏府最尊貴的客人,就是畫師您,再也沒有其他的客人了。”女婢笑了笑。整個魏府都知道小姐為了淩畫師下了多少功夫,絕對不可能讓其他客人在這個時候住下打擾的。

  “是嗎?你在魏府工作了多久?”淩霄並不願就此放棄希望,或許她是新來的女婢,所以並不認識魏府所有的人。

  “奴婢打十歲起就在魏府工作,已經工作七年了。”女婢誠實回答。雖然不知道畫師為什麼這麼問,但能讓俊美的第一畫師問自己這麼多問題,夠她在其他人面前風光好一陣子了。

  七年?這麼說來,黃衫少女絕對不是魏府的奴僕,不然在他形容後,這個女婢應該會知道她是誰。

  “謝謝,你可以下去了。”淩霄對女婢頷首道謝,謝謝她提供消息。

  “畫師,您是府上的貴客,千萬別客氣。”女婢羞紅一張臉,退下前忍不住多加了一句:“我叫‘春梅’,畫師日後若是需要什麼,差人告訴春梅一聲,我一定會盡力的……咦?”

  春梅原本還想說更多,卻突然發現淩霄根本沒聽見,他那一雙深邃迷人的眼瞳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的某一個點,她順著對方的視線也往那裏看過去,但那裏空空蕩蕩的,除了池塘之外什麼都沒有啊?

  她急忙搗著嘴,不敢再打擾貴客休息,同時踩著無聲的腳步慢慢後退,小心翼翼地不打斷眼前這幅養眼的宜人景象;俊美無儔的淩畫師身穿藍袍坐在涼亭裏,風兒吹動他的衣袖還有長髮,這模樣簡直就像是仙人一樣好看啊……

“小姐,這個發簪你戴起來真是好看極了。”魏紫蘿的香閨裏,貼身丫鬟正在細心地為她梳妝打扮,以檀木薰香後的發梳一遍又一遍地梳理,最後再為她別上一枚牡丹花式的簪子。

  “真的嗎?燕兒,你說淩霄會不會喜歡?”望著鏡中的自己,魏紫蘿既滿意,卻又有一絲絲的不確定。

  “小姐這麼美麗,誰見了都喜歡。”名喚燕兒的丫鬟笑著稱讚,她是從小就撥給魏紫蘿的人,自然瞭解她的脾氣,也知道要怎麼開口說話。

  “真的嗎?我總覺得淩霄對我沒什麼興趣。”魏紫蘿微微蹙起了兩道彎眉,語氣悶悶的。

  她之前也找過畫師到府中作畫,他們每個人都表現得殷勤熱切,將她當成是世間最美麗的姑娘那樣奉承,完全不像淩霄,不管她換了再多的衣裳,再華麗的打扮,他依舊不冷不熱地問上一句:“可以開始畫了嗎?”

  她的美麗在他眼中似乎沒有意義,這讓向來被人捧在手掌心的魏紫蘿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我說那個淩畫師一定是刻意裝成那種冷冷的模樣,說不定心裏比誰都在意小姐呢!”燕兒一邊為她試新裝,一邊安慰:“試問整個京城,有哪個畫師能得到小姐如此看重?又為他準備房間、又為他準備畫室,讓僕役服侍得服服貼貼的,他又不是木頭,一定能感受到小姐對他的心意。”

  “是啊!能感受到最好。”魏紫蘿小嘴習慣性的一撇,在丫鬟的安慰下重新恢復了好心情。“但無論如何,我可比蕭湘語本事大,早她一步將淩霄請到府裏作畫,哼!等我將淩畫師畫好的畫像掛滿整間魏府,到時候再邀請她過來參觀,氣也氣死她!”

  魏、蕭兩家也算是世交,不管是官位、財富都在伯仲之間。兩家都有一位年齡相仿的千金小姐,自然容易被擺在一起比較。

  兩人同樣是貌美受寵的千金,唯一的差別是蕭湘語乃是正房所生,這小小的差別卻讓魏紫蘿始終有矮她一截的屈辱感,所以不管做什麼事,她都一定要贏過蕭湘語才行。

  就連這次請淩霄到府作畫,也是因為半年前魏、蕭兩位千金一起受邀、到恭親王府花園茶敘時,女眷們閒聊時談起的私密話題,就因為她注意到了蕭湘語對京城第一畫師這個人很感興趣,所以她回府後立刻調查關於淩霄的一切,在半年後直接將他請回府上作畫。

  等她讓淩霄迷上自己、為她畫下無數畫作懸掛在魏府時,蕭湘語一定會氣得臉色發白吧!一想到自己能再次打敗蕭湘語,魏紫蘿忍不住對鏡中的自己綻放一抹得意的笑容。

  “小姐本來就比蕭家小姐美,就算讓淩畫師當著面選,他也一定會選小姐的。”燕兒溫聲稱讚,句句說到她心坎裏的讚美讓魏紫蘿更開心了。

  “對了,明天爹爹不是要在家裏舉辦宴會嗎?蕭湘語一定會跟著來,我得記得邀請淩畫師到那裏露個臉,到時候就可以看到她惱怒的模樣了!”想到這裏,魏紫蘿顯得格外興奮,巴不得明晚的宴會能立刻舉行。“快!燕兒,再拿件新衣裳來試,明天晚上的宴會一定有趣極了!”

  “是。”
翌日,魏紫蘿在畫室裏對淩霄提出了邀請。

  “……這是爹的誠心,請淩畫師千萬別拒絕。”魏紫蘿以甜美如蜜的嗓音開口提出邀約。

  “淩霄只是到府為小姐作畫,魏大人實在太客氣了。”淩霄直覺地想拒絕,富豪官家們的晚宴,就是同樣氣味的一堆人、聚在一起反覆炫耀財富而已。

  “淩畫師,你一定得來,這場晚宴所有人都會參加,很熱鬧的。”魏紫蘿軟聲繼續請求。

  所有人都會參加……聽到這句話,淩霄心中一動。確實,宴會裏人多,說不定那名黃衫少女也會參加,在人群聚集裏的晚宴裏找人,比自己在魏府裏閒逛找人快得多。

  “淩畫師?”魏紫蘿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恭敬不如從命。”淩霄點頭答應,跟著對魏紫蘿問道:“魏小姐,你準備好要開始作畫了嗎?”

  “咦?”魏紫蘿眨眨眼,跟著急忙搖頭,半埋怨半自誇地說道:“爹的晚宴參加起來好累人的!既然我們都要參加,現在就應該好好休息,不然晚上一下子就累了,那多掃興,我們明日再畫吧!”

  請到第一畫師來作畫是多麼風光的事情,他越晚開始畫,自己就能將淩霄留在魏府越久,傻瓜才讓他現在開始工作呢!

  “既然如此,淩某不打擾魏小姐休息了。”淩霄似笑非笑,直接將整間畫室讓出,不打算和魏紫蘿繼續交談。

  “淩畫師!”魏紫蘿嬌瞠一聲、不敢相信他居然轉頭就走。究竟淩霄是不明白自己的示好,還是想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還有事嗎?魏姑娘。”淩霄腳步一頓,黑瞳裏的溫度不自覺地降了好幾度。

  “也……也沒什麼事啦!”魏紫蘿被他突如其來的淡漠嚇了一跳,連撒嬌都忘了。“今晚的晚宴你要記得,時候到了會有人帶你過去的。”

  “多謝。”淩霄淡淡頷首,這次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一直到淩霄的身影完全消失後,魏紫蘿這才搗住胸口籲了一口氣。好冷淡的目光……那是一種完全沒將對方看入眼裏、幾乎是毫無意義的一瞥,從小到大,從來沒人敢用這種無禮、近乎是漠視的目光看她,魏紫蘿因為沒有防備,所以嚇了一大跳。

  “算了,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的。”魏紫蘿心中雖然有一絲惱怒,但倘若他不是這麼特別,就不會讓整個京城的女人心心念念、談論不休了!

  “小姐,現在怎麼辦?”燕兒上前問道。原本小姐要她在房裏準備了茶水、點心,想邀淩畫師一起談心,但現在他人都走了,誰要陪小姐吃點心?

  “先回房吧!”魏紫蘿語氣平靜地說道。望著淩霄離去的方向,內心深處燃起了一股勢在必得的強烈渴望。

銀月初上,魏府大廳已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魏延年生性愛熱鬧,除了講究排場、更喜歡宴會,魏府一個月內總會大宴、小宴辦個幾次,不管是官場上的同僚、商場上的朋友,一律都是他宴席上受邀的對象。

  大廳裏,絲竹歌舞的樂聲不曾停歇,飲酒作樂的歡聲不曾停歇,男女喧鬧的笑聲不曾停歇,唯一停頓的?那,是魏紫蘿和淩霄一同出現在門口的時候。

  一個是年輕貌美、華麗盛裝的魏府千金,另外一個,則是京城富商同樣熟悉,俊美無儔、風度翩翩的京城第一畫師淩霄,兩人一到場,自然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魏紫蘿相當滿意自己和淩霄帶來的效果,她先帶著淩霄走到準備好的席位上坐定,跟著命令僕役專心侍候淩霄,最後起身,俏臉上凝著自信的微笑,開始向席間的賓客們行禮請安,同時以不經意、小女兒嬌羞的語氣說:淩霄是父親親自請來,打算住在魏府、為她繪製許多畫像的專屬畫師。

  然後,她就像是從陷阱裏拾起獵物的獵人,從容地享受著男賓客眼中的讚歎、女賓客眼中的妒忌,因為在京城人人都知道,並不是誰都付得出這筆龐大的銀兩請淩霄到府作畫,也不是誰都有資格和第一畫師來一場風流韻事的。

  坐在席位上的淩霄,對於類似的晚宴太過於熟悉,熟悉到對周遭的人事平靜到不為所動。他低頭時品酒,抬眼時,則是以目光一次次尋找存在於腦海裏的那個人,但每搜尋一次,心中的失望就多添增了一分。

  難道說,那名黃衫少女從來就不存在?從頭到尾只是他一個人的幻覺?

  不可能!倘若那名少女只是幻覺,為何在他腦海中的影像如此鮮活靈動?如果那名少女確實不存在,自己何以在市集、在魏府一連見了她兩次?

  少女是確實存在的,但到底在哪里?為什麼總是一語不發的出現,然後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就消失了呢?

  越想越煩悶、越想疑問也越多,淩霄完全沒有答案,只能舉杯一口接著一口,以煩躁鬱悶的心情留在晚宴裏。

  “為紫蘿妹妹作畫很辛苦吧?”女子溫柔婉約的間話自身邊響起,暫時打斷了淩霄的思緒。他轉頭,看到一名容貌妍麗的年輕女子,從她的樣貌和服裝看來,應該也是參與今晚宴會的賓客之一。

  “今日有幸在這裏遇見京城第一畫師,實在太榮幸了。”女子以十分仰慕的目光望著他,見淩霄沒什麼特別的反應,跟著開口道歉道:“淩畫師其實不用在意我剛才的問題,是我太冒昧了。”

  淩霄方才根本沒注意到有人接近、更別說聽到她問了什麼問題了,為了避免失禮,他輕輕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並不在意。

  “淩畫師,請問——”

  “蕭姐姐,原來你在這裏,我一直在找你呢!”魏紫蘿適時地切入,剛剛好打斷兩人的交談,事實上,她早已經在旁邊等了一段時間了。“淩畫師,這位是蕭府的千金蕭湘語,她是我的好姐妹,和我一樣都很仰慕畫師你呢!”

  見淩霄並沒有對蕭湘語產生任何的興趣或是驚豔之感,魏紫蘿笑得更甜美了,刻意以天真爛漫的語氣繼續道:“蕭姐姐,你想不想也請淩畫師到府上幫你畫畫像?啊!不過你可能要等一等!因為爹打算請淩畫師幫我畫很多很多畫像,等到那些畫像都完成不知道要多少時間,不過你放心,只要一畫完,我一定馬上就通知你,誰讓我們是好姐妹呢!”

  面對魏紫蘿毫不掩飾的炫耀和挑釁,蕭湘語臉上雖然掛著笑,但神情已經有些尷尬、不自在了。

  “兩位姑娘,淩某喝多了,先到外邊透透氣。”一成不變的宴會、一成不變的談話,讓淩霄連留下喝酒的興致都沒了,於是他乾脆起身準備離開。

  “淩畫師,等會還有表演,你不留下來欣賞嗎?”魏紫蘿捨不得地開口。雖然已經達到了炫耀的目的,但還是不夠過癮。

  “多謝魏姑娘的好意,我喝多了,留下只怕會掃了眾人的興致。”淩霄勉強扯出一抹淡笑,拱手道別後,踩著微醺的步伐直接離開了宴會。

漆黑的夜裏,新月如勾。

  淩霄帶著酒意離開了喧囂熱鬧的宴會,隨興走到了魏府的後花園。為了今晚的宴會,魏府大部分的僕役都過去幫忙了,此刻的花園冷冷清清,少了賓客的喧鬧聲,也少了僕役穿梭不息的身影,卻讓淩霄覺得舒服自在了許多。

  曾經,他很享受這一類的宴席眾會,很享受結識達官貴人、富商巨賈,很享受醇酒佳餚,很享受絲竹聲響奏出的靡靡之音,很享受欣賞賓客們之間的相互炫耀,甚至,很享受自己被賓客們拿來當成炫耀的角色。

  是的,他是京城第一畫師,靠才華和一雙手為自己爭來的頭銜,絕對值得驕傲、值得滿足,值得讓他在每一場宴會裏受人矚目。

  但曾幾何時,這樣的晚宴已經無法讓他感到滿足,飲再多的酒也無法盡興,欣賞再曼妙的舞蹈也無法歡愉,聽見再多的讚美也無法感動……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當他發現的時候,他慢慢地失去了感覺,對任何事情唯一剩下的感覺,就是——累。

  或許,這就是自己執意想找到那名黃衫少女、想畫她真正的原因吧!

  光是見到她,見到那雙充滿了無限情感、隱藏了無數故事的眼瞳,深深觸動了他的心,她帶給自己的震撼,就像是讓他緩慢死去的感覺,在那一瞬間全部又復蘇了起來。

  只要找到她、畫她,就能恢復成過去的自己吧!這是隱藏在淩霄內心深處的想法,也是他的期望,只是,她到底在哪里呢?

  就在這個時候,淩霄聽到身後傳來細小的腳步聲,他輕歎一聲,心裏猜想一定是某個從宴會裏出來尋他的人,要不然,就是魏府的僕役又奉命來服侍他了。

  淩霄漫不經心地回頭,直覺想開口打發對方走,但在看清楚來者的那一瞬間,淩吞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夜空下、月影稀薄的小徑上,站著一名身穿黃衫、容貌秀麗的少女,她沒有開口,只是睜著一雙如訴如慕、天真又複雜的眼瞳,專注的、仰慕的、一瞬也不瞬的凝望著涼亭裏的淩霄。

  黃衫少女?!終於,找到她了!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2:16

第四章

夜風輕拂,站在小徑上的黃衫少女衣袂飄飄,在銀月流泄下的光暈點點映照下,那一雙眼瞳宛如秋水般明亮澄澈。

  淩霄起身,不由自主地向她走了過去,甚至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心中?喊著,這次絕對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當那張困擾自己多日、盤據自己思緒多日的臉龐就近在眼前,近得一伸出手就可以觸碰到的時候,淩霄停下了腳步,強迫自己按捺住心中的激動,躬身道:“在下淩霄,敢問姑娘芳名?”

  聽見他的問題,黃衫少女微微一愣,明亮的眼瞳裏閃過了錯愕、還有濃烈的失望,最後只是斂下眼,一句話也沒有說。

  淩霄並沒有忽略她眼中情緒的變化,他和她未曾相識,但不知這少女眼中的失落與失望從何而來。

  “姑娘似乎識得在下,淩某卻不知道姑娘是哪位,這好像有點不公平。”不管在市集、或是在魏府相遇,這黃衫少女始終以一種複雜而傾慕的目光看著自己,再加上她現在眼底的失落,淩霄猜想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誰。

  黃衫少女輕輕頷首,說道:“我知道你,你是名滿京城的畫師。”

  少女的聲音十分清柔、頷首坦承,但她誠實的坦白卻讓淩霄心中十分不快。

  她確實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分,這麼說,這幾次的相逢根本是她刻意製造的,刻意神秘的出現、刻意想引起他的注意。

  一想起連著幾日擾亂自己心情的,居然是出自這少女細心而縝密的計畫,淩霄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絲厭惡。

  “姑娘既然知道淩某,又刻意三番兩次出現在我面前,意欲何為?”再次開口時,淩霄的口氣已經多了分輕蔑。“難道你也想找我畫像?”

  站在自己眼前的黃衫少女,雖然有著讓他揮筆的強烈衝動,但從她的衣著上看來,並非官家千金或是富有人家,想必她沒什麼錢,所以才會想以這種方式引他注意吧!

  “我不想。”黃衫少女搖了搖頭,抬頭直視淩霄。

  “你不想?”這下子換淩霄錯愕了。如果她不是想畫畫像,那麼刻意製造機會接近自己做什麼?

  少女再次堅定地搖了搖頭,抬起頭再次看著淩霄,許久都不說話,忽然微微一笑:“讓名滿京城的第一畫師動筆,需要付出好大的代價,要很多很多的金子,還得付出自己的身體,所以我不想。”

  明明她說的是事實,但是當這些實話從這少女口中說出的時候,淩霄卻像是被人狠狠賞了一個巴掌。

  但真正可恨的是,即便知道她是懷抱著目的接近自己,即便她說了不想畫畫像,但他還是想畫她,想畫下她獨一無二、似天真又世故的容顏。

  “若是……我不收酬金,也不索取其他代價,姑娘是否願意讓淩某畫畫像?”話說出口後,淩霄才知道自己真的這麼傲了。

  他知道此話一出,就親自打破了自己過去的規矩。而這一切,居然只為了畫一名少女?但他不在乎,因為他有種強烈的感覺,若是不畫她,自己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原以為自己開出的條件會讓少女欣喜若狂、改變主意,但少女依舊搖頭,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不可能的。”

  “什麼不可能?”淩霄疑問。

  “如果沒有酬金、也不索取其他代價,京城第一畫師是不可能畫出女人的畫像。”黃衫少女淡淡開口。明明是諷刺淩霄的言語,但她語氣中確有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你是什麼意思?”少女的言語刺傷了淩霄。

  “我只是說了一件你我心裏都明白的事情。”她再次輕輕歎了口氣,旋過身打算離開了。

  “等等!”淩霄心裏充斥著一堆矛盾的渴望:想畫她的渴望,想斥責她言語荒唐的渴望,想請她留下的渴望,以及想證明她看錯自己的渴望……所以,他再次開口喊住了少女。

  “姑娘,淩某剛才所說的是真的。”淩霄再次重申。“如果姑娘願意讓淩霄畫畫像,淩霄絕對不收任何酬金,也不會要求姑娘付出其他代價,姑娘只需要……讓我畫你就可以了。”

  說到最後一句,那已經是放下京城第一畫師的尊嚴所做出的保證了。

  “淩畫師,我很感謝你的心意。”黃衫少女回首,澄澈的眼瞳中依舊寫滿了思慕仰慕之情,但卻有一股更巨大的悲傷盈滿了她的黑瞳。“你不明白,你畫不出來的……”

  連續兩次的拒絕,再加上她對他畫技的質疑,就算淩霄原本再怎麼渴望畫她現在也只充斥著對她的濃烈怒意。

  “那你故意在我四周晃來晃去是什麼意思?”淩吞憤怒地質問。“這樣作弄人很有趣是不是?”

  少女身子一頓,好半晌後才回頭,對淩霽露出一抹融合了歉意和自責的悽楚笑容說道:“是我不好……我原本只是想看看你……但是我只看到了京城第一畫師,很抱歉,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扔下這樣一句話後,黃衫少女加快腳步,身影不一會就完全消失了。

  一直到少女的身形再也看不見了,淩霄伸手用力槌向涼亭的桌子,宣洩他無從發作的怒氣。

  該死的女人!她到底以為自己是誰?居然敢拒絕他?!不單是拒絕,還徹底質疑他,居然一口咬定他無法畫她!

  哼!該死!他一定會證明她是錯的,他淩霄是京城第一畫師,只要他想畫某個女人,一定會將她完美地呈現在畫作上的!

筆尖距離絹布不過毫米的距離,卻始終無法落下,而畫室的地上,早已散落了無數張丟棄、撕毀的絹布,上面畫的都是同一名女子:身穿普通的衣裳,發飾也很簡單,不管是站立的姿勢、坐著的姿勢,倚著柳樹的姿勢,都僅有大致的輪廓,而每張畫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臉部一片空白。

  “啪”的一聲,淩霄將手上的毛筆使勁甩到了地上,跟著伸手將畫架上的絹布用力扯下,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地上。他已經將自己關在畫室兩天兩夜了,但始終無法完成自己想做的,將那名黃衫少女畫出來。

  畫不出來!

  明明那少女的容顏,就像是烙印在自己腦海裏那樣的深刻,但他怎麼就是無法將她確切的容貌畫下—每一次要動筆畫她五官的時候,少女在他腦海中的影像,就像是突然將石子投入湖水那樣,瞬間將湖面上清晰的畫面全趕走了。

  你晝不出來的……少女的悠悠細語,像是詛咒一樣靈驗了!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畫不出來……不過是個女人!”淩霄喃喃低語。

  他是專門畫女人的畫師,對方是自己最擅長畫的女人,就算沒有在眼前,他也可以將她完整畫下,他有這個能力……自己一定能做到的!

  沈默了好一會,淩霄再次取了新的絹布在畫架上固定好,打算繼續下一次的嘗試,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女子溫柔的叫喚聲。

  “淩畫師?淩畫師,你已經在裏面兩天兩夜了,我讓僕役燉了雞湯,你休息一下吧!”門外站的是魏紫蘿,好聲好氣地勸著。

  淩霄一愣,像是這才想起自己還留在魏府作畫這件事。看來那個黃衫女子帶給自己的刺激太大,他一心只想進畫室將她畫出來,居然連來這兒的目的都給忘了。

  他起身,伸手將畫室的門打開,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魏紫蘿,還有身後三、四名隨行的僕役。

  “哇!淩畫師你看起來累壞了,快坐下來喝點雞湯吧!”

  淩霄肯開門,給足了魏紫蘿面子,她聽說只要淩霄一將自己關進畫室,除非他肯出來,否則其他人是叫不動的,但她魏紫蘿就是不一樣,只是喚了幾聲,淩霄就開門了。

  淩霄隨意選了張椅子坐下,接過魏府僕役端來的雞湯,喝了幾口,他抬眼望著坐在對面的魏紫蘿,專注而慎重。如果此刻要畫的人是她,他會先畫她兩道彎彎的眉毛,挺俏的鼻樑、跟著再順勢描繪出她的櫻桃小口,最後再回頭補上彎眉下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睛,如此,就完成了魏紫蘿的模樣了,一點也不難。

  他並沒有變,也沒有忘記畫女人的方法,但為什麼他就是無法畫下黃衫少女的模樣呢?

  “哎!淩畫師你別這樣看著人家嘛!”魏紫蘿畢竟是官家小姐,從來不曾被男子以如此專注的目光凝視著,而且還是淩霄。

  雖說他將自己關在畫室兩天,發絲有點亂、下巴等位置也添增了些許胡渣,但這些都無損于他的俊美,反倒增加了幾絲危險的氣味,光是坐在這承受他的目光,她雙頰早就比落日晚霞還要火紅了。

  淩霄沒有反應,像是根本沒聽到她說的話,依舊專注地凝視著魏紫蘿,專心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淩霄的專注凝望徹底滿足了魏紫蘿的虛榮心,雖然有點害羞、不好意思,但她還是動也不動,決心讓淩霄盡情欣賞自己的美麗。

  打從晚宴結束那天,她就聽僕役說淩霄將自己關進了畫室,起初她不以為意,認為他只是想做自己的事情,不讓其他人打擾。但兩天過去了,淩霄非但沒有離開,在外看守的僕役也回報,說畫室裏頭偶爾會傳出淩霄的詛咒聲,還有摔東西的聲音。

  她不知道畫室裏發生了什麼事,但總要弄清楚,現下整個京城都知道淩霄住進魏府打算幫她作畫,在晚宴上他也露了臉,要是他真出了什麼事、無法幫她作畫,那可不行。

  淩霄這兩日在畫室裏到底在畫什麼?魏紫蘿的目光忍不住被散了一地的丟棄絹布產生了好奇。嗯……他這兩日看來都在作畫,但究竟是畫什麼?居然讓他費了這麼大的工夫?

  “燕兒,把地上的絹布撿起來給我。”魏紫蘿開口下命令,見對面的淩霄似乎沒有反對的意思,心裏更放心了。

  “是。”不一會,燕兒已經將地面上的絹布一張張撿起,疊好、整理好之後,恭敬地送到了魏紫蘿的眼前。

  “咦……這是什麼?”魏紫蘿低頭看畫,一張一張地看著,一雙彎眉不自覺地蹙起。這些絹布上有各式各樣姿態的女子,或站、或坐,都穿著同樣一件衣裳,別著同樣的簡單發飾,而且,臉部的位置都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對方是誰,但很肯定絕對不是自己。

  “淩畫師,你將自己關在畫室整整兩日,畫的是什麼?”魏紫蘿心裏一惱,直接開口詢問。

  淩霄聽見叫喚的聲音回過神,這才注意到魏紫蘿手上拿的是過去兩日自己失敗的畫作。

  “這些是淩某隨性之作,讓姑娘看笑話了。”淩霄皺眉,伸手將那些絹布拿過來,迅速地將它們折好、收入衣袖裏。

  “不知淩畫師作畫時,心裏想的是誰?”魏紫蘿的語氣不自覺提高了許多。

  雖然畫像中的女子沒有畫上五官,但那身形、那姿態,和自己完全不同……倒有幾分像是蕭湘語。這項發現讓她既憤怒又恐懼,因此顧不得失禮,一定要從淩霄口中得到答案。

  可恨!只在晚宴上見過蕭湘語一面,為何就為她畫了這麼多畫像?她絕對不會允許的。

  “魏姑娘,你也看不出她是誰嗎?”淩霄難掩心中的失望。既然黃衫少女不願說出自己的姓名,他還在想,或許魏紫蘿會知道她的身分。

  魏紫蘿俏臉一冷,以十分輕蔑的口吻說道:“我雖然不知道畫師筆下是誰,但看她那一身衣著打扮,並不是什麼出身高貴的女子,我不可能認識這樣的人。”

  明明畫的就是蕭湘語,淩霄居然還打算掩飾?既然他想裝迷糊,那麼她也不用在言語上客氣了。

  “她可是魏府的丫鬟?”淩霄再問。

  “嘿!想當我魏府的丫鬟?只怕也沒這麼容易!”魏紫蘿越說心裏越恨。太過分了!她和淩畫師明明只在晚宴上相處了一會兒,憑什麼能讓畫師念念不忘?憑什麼?

  魏紫蘿的回答讓淩霄更迷糊了,完全聽不出來她認不認識黃衫少女。

  “不知她——”

  “淩畫師,我突然有點不舒服,失陪了。”魏紫蘿再也無法忍耐,冷著一張臉“刷”一聲站起,在僕役的陪同下離開了。

  等到魏紫蘿一行人離開後,淩霄重新將絹布取出,凝視著畫作中缺少五官的女子,心中暗自做了決定:她是自己遇過前所未有的挑戰,但他不會放棄,不管這少女有多頑固、有多堅持,他最終都要畫她。

  畫她、完成她、然後忘了她,就像自己過去完成無數的女子圖像一樣,唯有如此,才能平息心中那股騷動和不平靜,重新找回原來的自己……

那一日過後,淩霄開始隨身帶著絹布,逐一拜訪魏府裏遇到的每一個人,詢問他們是否知道黃衫少女的下落。

  淩霄特別將少女的發飾和衣裳畫得十分仔細,好讓見過她的人能一眼認出來,根據魏紫蘿的說法,她似乎見過這少女,而且她的身分在魏府並不是很高,有了這條線索後,淩霄幾乎每遇到一名魏府的僕役,都會攔下他問個詳細。

  不到一日,整個魏府的人都知道,京城第一畫師想要尋找一名身穿黃衫、約莫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

  淩霄的舉動徹底激怒了魏紫蘿。她不知道淩霄究竟在裝瘋還是賣傻,拿著一張蕭湘語的畫像在她魏府找人,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更何況,所有魏府的奴僕都知道她砸重金請淩霄過府作畫,為的就是要在蕭湘語面前炫耀,現在正主兒的畫像沒完成一張,淩畫師倒是畫了無數張疑似蕭湘語的畫像。任何熟悉魏紫蘿脾氣的人,都不敢吭氣,就算遇上了淩霄,也只能支支吾吾個半天,然後一臉尷尬地離去。

  “小姐,淩畫師那張圖像,燕兒怎麼看也不像是蕭家小姐啊!”

  當整個魏府都因為一張圖像而草木皆兵的時候,燕兒小小聲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一天,是她一張張撿起了絹布交給小姐的,自然也將上面的人物看得一清二楚,明明只是一個身穿普通衣裳的普通女子,但不知怎地小姐偏就是將她看成了蕭湘語小姐。

  “你懂什麼!”魏紫蘿惡狠狠地瞪了燕兒一眼,恨聲道:“淩霄雖然故意讓畫像中的女子穿著普通衣裳,但還是保留了她的真實年齡,你說,那天在晚宴上除了我和蕭湘語,哪里還有十六、七歲的姑娘在那裏?他畫的既然不是我,那就一定是蕭湘語那個狐狸精!那天晚上是我親眼看到她靠近淩畫師,在那裏卿卿我我、好不要臉!”

  “可說不定淩畫師畫的真是咱們魏府裏的小丫頭呢!”燕兒再次開口,實在不想看小姐這樣整天氣呼呼的。

  “燕兒。”魏紫蘿對燕兒投去一記又冰又冷的目光,以十分輕蔑的語氣說道:“你可知道爹爹是花了多少銀兩才請到淩霄?京城第一畫師如果沒有足夠的銀兩,他是絕對不會動筆的,你覺得他是蠢了還是傻了,到魏府放著本小姐不畫,卻看上了一個死丫頭拼命畫?”

  “對不起,是燕兒愚昧,沒有想這麼多。”燕兒十分委屈地低下頭,再也不敢再開口多話了。

  “這是陰謀,一定是他們兩人計畫好的陰謀!”魏紫蘿咬牙切齒地說著。雖然自己還不知道蕭湘語和淩霄是怎麼搭上線的,但兩人合在一起削自己的面子,卻是不爭的事實。

  “他們?小姐是說蕭小姐和淩畫師嗎?”燕兒不確定地問。

  “除了他們還有誰?”魏紫蘿冷笑連連。“想聯合起來看我笑話?沒這麼容易,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小姐……”燕兒有些害怕,從來沒想過她的小姐臉上居然會出現這麼可怕的神情。

  “燕兒。”魏紫蘿深吸一口氣,森冷的表情斂下,換上溫和的笑靨。“幫我帶話給淩畫師,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明天就可以開始作畫了。”

  “是,小姐。”燕兒領命後,絲毫不敢遲疑地立刻去執行。

  魏紫蘿望著鏡中點上淡妝、嬌美如花的女子,漾起一抹扭曲的笑痕,喃喃自語道:“蕭湘語……你等著看吧!我絕對絕對不會把淩吞讓給你的……”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2:16

第五章

      畫室裏面一片寂靜。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淩霄過去作畫的習慣,裏面沒有其他人,只有畫師、還有被畫的女子而已。

  為了作畫,魏紫蘿特意換上了新裳:青綠色的長裾衫、金黑絲線交錯繡上的軟綢腰帶,淡粉色的三層薄翼紗裙。

  除了服裝外,發簪、化妝等小細節一樣也沒少,當她坐在畫室的中央,就如同一朵盛開的牡丹,迫不及待地向所有人宣示自己的美麗。

  “淩畫師,我已經準備好了。”魏紫蘿嫣然一笑。論美麗、論女人味,她自信都不會輸給蕭湘語,雖然不知道淩霄為什麼選擇畫那個女人,但無所謂,只要畫師一日在魏府、就是她一人的畫師,他總會回心轉意的。

  淩霄頷首,將手上的毛筆喂了墨,試著將注意力移回眼前的絹布。

  虛耗了這麼多日子,如今魏紫蘿終於肯讓自己開始工作,該算是這幾日來唯一的好消息了。

  他連著幾日在魏府找人,卻什麼也找不到,有幾名魏府的僕役像是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什麼也不肯說,只是讓他的心情更煩躁而已。

  或許,答案並不在魏府,既然如此,那麼自己應該早點結束工作,因為再也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了。

  淩霄沉著站在畫架前,屬於畫師敏銳的黑瞳,專注無比地注視著他的對象,任由染上丹青的毛筆揮舞,熟練地在絹布上沾色、成形,一點一滴、慢慢慢慢地將眼前女子的神韻風采轉移到絹布裏頭去。

  毛筆握在手上的感覺沒有變、丹青染上絹布的感覺也沒有變,他沒有變,還是可以像過去那樣畫女人,並沒有受到影響,只需要一邊注視著作畫的物件,一邊熟練地運轉自己的右手,這是他的本能,什麼都沒有改變……

  淩霄一邊動筆、一邊在心裏不斷這麼告訴自己。突然,他手上的毛筆一頓,跟著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瞪視著絹布—

  絹布中央隱約成形的纖細形體,確實是一名女子,卻不是眼前的魏紫蘿,淩霄知道,因為畫中的身形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盤旋在腦海裏始終不肯離去的黃衫少女的形體!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他眼前的人是魏紫蘿,一雙眼睛專注凝視的也是魏紫蘿,為什麼手上筆劃描繪出來的,卻依然是他始終無法畫出的那個人?

  “刷”的一聲,淩霄將絹布從畫架上抽起,然後用力甩到地上去。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魏紫蘿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意嚇了一大跳,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一滴墨壞了整張圖。”淩霄隨口解釋,跟著動作迅速地再換上新的絹布。

  “喔。”魏紫蘿不疑有他,重新坐好、重新擺出端莊的姿態。

  淩霄深吸一口氣,換了一支毛筆、再次喂滿墨,打算重新開始畫圖。這一次,他更專注地看著魏紫蘿,更小心的下筆,一筆一畫小心翼翼,就怕重蹈覆轍。

  即便是如此,當他開始以筆描繪形體,想描出魏紫蘿圓潤的肩頭時,腦海中就會出現另外一道聲音說:不對,她的肩頭應該再纖細一些。而腦海中的這股意識似乎強過任何的力量,甚至操縱了他握筆的手,在下筆的那一瞬間,將應該圓潤的肩頭,畫成了纖細、仿佛弱不禁風的肩膀。

  再一次,他畫出了和魏紫蘿完全不相干的黃衫女子!

  “不!”淩霄心中的震撼比任何人都強烈,他再次動手扯下畫架上的絹布,憤怒地將它揉成一團,完全無法接受!

  “淩畫師?”魏紫蘿現在覺得不對勁了。這次總不可能又是一滴墨壞了一張畫    吧!他不是名滿京城的畫師嗎?不可能老是出這種錯誤吧!

  “不好意思,連著兩張我都不滿意。”淩霄開口道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他很清楚,如果不把這個問題儘快解決會更麻煩。“今天我想我們暫停好了,或許明日……”

  話沒說完,淩霄自己就先住口了。事實上,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明天是否就恢復正常了。

  淩霄一語不發地站在畫架前,腦中亂成一片。自己到底怎麼了?先前只是畫不出黃衫少女的五官,現在是有人站在眼前,他卻依然無法將她畫出來了?!

  望著淩雷沉靜、卻依舊俊美挺拔的模樣,魏紫蘿心中卻另有想法。

  “淩畫師,我……”她軟軟地喚了一聲,還沒開口說出下面的話,一張臉已經先羞紅了起來。看到淩霄作畫不順利,不由得讓她想起了曾經聽過的傳言。

  據說,能讓淩霄畫出最美的畫像,就一定得和他有肌膚之親,因為一旦有了最親密的肢體接觸,他就能將那個女人獨特的美麗和風情全數展現在畫作上面。

  在聘請淩霄之前,魏紫蘿心中還是有一絲絲的遲疑,他雖然是京城最有名的第一畫師,但再怎麼有名也不過是一名畫師,要她這個金枝玉葉委身,豈不是太委屈了。

  但這些許的遲疑,在她看到淩霄的那一瞬間全部都消失了!淩霄少見的俊美風采、高大挺拔的身軀,是她曾經交往過的富家公子怎麼都無法相比的。

  這些日子她完全沒有採取行動,是因為多少還有一些矜持,再怎麼說她也是魏府的千金小姐,如果過於主動不是讓下人們看笑話嗎?所以她耐心地等,等著淩霄被她的美麗迷惑,等著淩霄主動示意。

  等了再等,淩霄卻始終沒有特別的反應,但現在不就是好機會嗎?只有他們兩個人在畫室獨處、完全沒有其他人干擾,誰主動、誰被動,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當淩霄聞到一陣香氣撲鼻的時候,魏紫蘿已經無聲地來到他的面前,她的雙頰火紅、媚眼如絲,渾身上下散發著動情的馨香與無言的邀約。

  “淩畫師,我一直忘了間你,你覺得我怎麼樣?”魏紫蘿伸出手,輕輕在淩霄的胸膛前撫摸,微仰起頭,笑得天真又嫵媚,嬌柔的氣息有意無意地輕輕吐在淩霄的頸項。“你覺得我好不好看?”

  雙眼看到的,是女子又嬌又媚的姿態,耳朵裏聽到的,是女子又甜又軟的聲音,鼻間充斥的,是她充滿香氣的身子,身體感受到的,是她軟如滑玉的指尖,以及散發著動情的嬌軀……他知道,只要自己再向前一步,或者,只需要露出一抹微笑,這個女人就到手了,軟玉馨香在懷、雲雨纏綿無限,就像過去一樣,女人主動獻身,而他從來不拒絕。

  如果沒有酬金、也不索取其他代價,京城第一晝師是不可能畫出女人的畫像……突然,黃衫少女說過的話從淩吞的腦海中響起了。

  “不!不是這樣!”淩霄直覺地伸出手,止住了魏紫蘿踮起腳尖主動要奉上的吻。他可以畫!隨時都可以畫,只要他想畫就可以畫出畫像,不管是否有酬金、也不管女人要不要獻身,他都可以畫!因為他不是別人,他是畫師淩霄!

  “淩畫師?”魏紫蘿一張俏臉轉為火紅,並非因為熱情,而是被拒絕的惱怒和羞憤。

  淩霄看著魏紫蘿,這個幾乎是唾手可得的貌美姑娘,但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甚至不因為開口拒絕她而感到惋惜。

  “抱歉。”淩霄停頓了一下,略帶歉意地開口道:“今天我真的沒有作畫的心情,過幾天再說……”

  說完後,淩霄隨即轉身打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畫室。

  等候在門外的僕役們覺得奇怪,而燕兒則是忍不住,頭一個探頭一看究竟。“咦?小姐,你不是說這次進畫室要好幾天才能出來?怎麼半天都不到就結束了?淩畫師畫好了嗎?有這麼快嗎?”燕兒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哇!難道真的可以半天畫好一幅畫像?難怪叫京城第一畫師啊!

  “閉嘴!統統給我滾出去!”魏紫蘿不顧形象地叱喝,讓隨著燕兒探人頭的僕役們嚇了一大跳,更讓還來不及探頭的僕役們立刻縮回腦袋,動作迅速、但求自保地往外沖。

  “小姐?”燕兒被吼得莫名其妙,委屈得都快掉眼淚了。

  “跟我回房!”魏紫蘿一肚子火無處可發,最後惡狠狠地瞪了燕兒一眼,拉起裙擺、踩著憤怒的腳步離去。

  ***    ***    *** ***

  午後,魏府來了意外的訪客,正是先前為淩霄和魏紫蘿牽線的李天祿。

  他本就和魏府有交情,所以很順利地見到了淩霄,當後者表示心情不好、想離開魏府找個地方喝酒的時候,喜歡吃吃喝喝的李天祿第一個贊成,興高采烈地帶著淩吞離開了魏府。

  一直到了傍晚,李天祿和淩霄都還沒回返,但奉了魏紫蘿命令、必須時時跟在淩霄身後的魏府僕役,卻提前匆匆忙忙地趕回來了。

  “我奉小姐的命令,一路跟著淩畫師,他和李公子確實到城裏的誼賓樓用膳、喝酒,他們坐在二樓的雅座,叫了七、八道菜,還點了最好的酒。”僕役?細靡遺地向魏紫蘿回報他看見的事情,將瑣碎的資料全都交代了一遞後,他深吸一口氣,低下頭,有些為難地開口道:“他們聊了好一陣子,後來……”

  “後來怎麼樣?做什麼吞吞吐吐的?”魏紫蘿低叱一聲。

  “蕭姑娘也去了誼賓樓。”

  “什麼?!”魏紫蘿俏臉一白,整個人激動地站了起來。“你快說清楚,你說她也去了誼賓樓是什麼意思?她是去找淩霄?還是淩霄早就和她約好了在那裏見面?”

  “呃……我也不清楚。”僕役膽顫心驚的回答。

  “不清楚?我要你這個廢物跟著幹什麼?”魏紫蘿氣得拿起桌上的杯子往僕役身上扔,嚴厲道:“把你看到的詳詳細細給我說一遍,不然我饒不了你!”

  “是……”被茶杯砸到雖然不會死,但還是很痛。僕役一邊護著自己的身子,一邊努力回憶。“我一看到蕭姑娘進了誼賓樓,就立刻躲了起來、就怕她認出來。蕭姑娘在誼賓樓張望了半天,好像是在找人,後來……後來是二樓的李公子先開口打招呼,所以蕭姑娘就上去了,就是這樣,因為小姐告訴過我,如果淩畫師外出遇到人、得立即回報,所以我就趕回來了。”

  “你是說,他們現在還在誼賓樓,三個人還聚在一起嗎?”魏紫蘿雙眼進射出妒忌、憤怒的火光。

  “這個……應該是吧!”僕役在心中叫苦,他人不就站在這裏嗎?哪里生出另一對眼睛看他們是不是還在誼賓樓喝酒?

  “好了,你可以走了。”

  “是,小姐。”僕役如獲大赦,以最快的速度轉身離開了。

  “小姐,我覺得……”當房間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燕兒忍不住想開口說出自己的建議。

  “燕兒,你先出去。”魏紫蘿不讓她有機會說完,直接下達命令。“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是。”燕兒輕歎一口氣,望著魏紫蘿氣得發白的瞼,雖然擔心,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淩霄……蕭湘語……淩霄……蕭湘語……”魏紫蘿陰沈又茫然地瞪視著一前方,以一種咬牙切齒的方式念著兩個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 ***  ***   ***

  誼賓樓內,淩霄與李天祿依舊毫不知情地繼續飲酒。

  說是喝酒,其實應該叫陪著朋友喝悶酒才對。李天祿輕啜一口美酒,望著對面沉靜陰鬱的淩霄,再看了一眼旁邊空出的位置,忍不住搖頭晃腦地歎氣。

  他知道淩霄心情悶、心情不好,但也沒必要冷著一張臉一句話都不吭,這下可好了,把仰慕他多時的蕭姑娘嚇得連多坐一會聊天都不敢,只怕淩霄以後也接不到蕭府作畫的生意了。

  他今日會到魏府走一趟說起來也是巧合,既然知道魏紫蘿一心想留住淩霄在魏府作畫,那必定是使出渾身解數在招呼,種種大宴、小宴必定一樣也少不了。

  他生性喜歡熱鬧,所以打算到魏府碰碰運氣,沒想到這一去,就遇到一臉煩躁的淩霄,說想出去喝酒、散散心。基於朋友一場,他當然就帶著淩霄到誼賓樓了。

  酒才喝了幾杯,他就看到了蕭湘語,心裏雖然有些意外,但看到她居然獨自一人出現、又頻頻往樓上看的時候,頓時明白她絕對是沖著淩霄而來。

  唉!人長得俊果然就有這種好處!李天祿欣羡無比地想著,既然明白了蕭家千金的心意,他也大方做個順水人情,熱絡地將蕭湘語請到雅座,讓她有機會和淩霄說說話。

  但偏偏,淩霄擺出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蕭家千金面子薄、椅子都還沒坐熱就難過得離開了。

  他勸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淩霄將一個大財神爺給放走了,而自己只能陪著他繼續喝悶酒。

  酒過三巡後,淩霄將遇到黃衫少女的事情說了一遍,同時對李天祿坦承,現在除了她之外,自己已經畫不出其他的女人。

  “……我就是找不到她。”淩霄鬱悶的結語,仰首一口飲盡杯中美酒。

  “淩兄,你現在這個問題,當真麻煩得緊啊!”李天祿皺著眉頭聽完整個故事。他只當淩霄最近情緒不穩定,導致作畫不順遂,卻沒想到這中間還牽扯到了一個神秘、從來沒人見過的黃衫少女。“這……這問題要怎麼解決才好?”

  “如果我知道,就不用和你暍悶酒了。”淩霄嘴角一揚,笑得十分無奈。

  “你真的確定她不是魏府的丫鬟?”李天祿問得更仔細一些。從他聽到的故事判定,那少女應該是魏府的人沒錯。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但是不管我怎麼找、怎麼間,魏府上下都一口咬定沒有這個人,如果不是我確定自己看過她、還為她畫了好幾張畫,我想其他人都要認定我是瘋子了。”淩霄露出疲倦的苦笑,跟著伸手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絹布。“就是她,你有辦法幫我打聽到她是誰嗎?”

  李天祿接過絹布、看得十分仔細,但絹布上的女子黃裳清晰、發飾完整,偏偏臉部是一片空白。“呃……淩兄你在開玩笑吧!你沒有為這位姑娘畫上臉,我要怎麼幫你找人?”

  “如果我畫得出她的瞼,還需要找她做什麼!”淩霄低咒一聲,伸手抽回絹布,重新將它收了起來。

  見淩霄雖然煩躁、卻依然十分珍惜那張絹布的舉動,李天祿開始覺得事態嚴重了。認識淩霄這麼多年來,自己從來不曾看他這麼煩惱過,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會有淩霄畫不出來的女子。

  “世上真有這麼美的女子?如果有,我真想看看。”李天祿悠悠歎息。居然美到連第一畫師都無法捕捉其神采,那一定是天仙之姿吧!

  “你在說什麼?”淩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那個神秘的黃衫少女啊!美到連你這個京城第一畫師都難以描繪出她的美麗和風采,淩兄,世上真有這麼美的人嗎?”光是用想像的,李天祿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不是。”淩霄搖搖頭,以畫師專業的眼光評斷。“以世俗的眼光來看,她只能稱得上中上之姿。”

  “嗄?”李天祿錯愕地眨眨眼。“那你幹嘛對她這麼念念不忘?”

  “她……有一種很特別的神韻。”淩霄陷入回憶之中,喃喃自語。“我從來沒想過有人會帶來這種感覺,光是看到她……我就渾身熱血澎湃、心悸不已,腦海裏亂成了一片,什麼都無法思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我知道自己一定要畫她,我知道只有把她完整的畫出來,我才能變回原來的自己。”

  李天祿沈默的聽著,甚至有些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宛如陌生人的淩霄。從來,他都是平靜淡漠、稱得上冷情的一個人,沒想到他居然會為了一個黃衫少女,出現這麼充滿情緒、人性化的表現。

  “你是說,除非找到這個少女、畫出她,否則你再也無法畫其他人了,是這個意思嗎?”李天祿深吸一口氣,最後一次確認。

  “是。”淩霄沉重地頷首。雖然不知道原因、卻是自己必須接受的事實。

  “魏大人年底還要和我合作一筆大買賣,我看就由我出面,說你臨時接了一個絕對推不掉的工作,等完成後,再回魏府作畫了。”李天祿沉思片刻,說出自己想到的辦法,跟著不忘警告道:“那,我醜話先說在前頭,就算魏大人點頭了,等你重回魏府作畫,可能價格會低了很多很多,甚至完全不及現在他願意給的一半,這種賠本生意你也願意?”

  “可以。”淩霄忍不住拱手道謝。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先謝謝你了,李兄。”

  “甭客氣,誰讓我們朋友一場呢!再說,如果你一直住在魏府不作畫,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說不定連我這個介紹人也遭殃呢!”李天祿恢復成原本嘻嘻哈哈的模樣,不忘趁機敲詐道:“不過你可得記住這份恩情,下次要是有哪個絕世大美人到你畫室作畫,一定得通知我一聲。”

  “如果你故意挑了作畫的時間打擾,我還是會把你趕出去的。”淩霄似笑非笑地回答。

  “哈哈哈!一言為定、一言日為定!”李天祿一愣,跟著哈哈大笑。“來!我敬你一杯,預祝你早日找到你的黃衫少女,早日心想事成!”

  “多謝。”淩霄露出了多日來第一抹真心的微笑。

  ***  ***    ***    ***

  事情進行得比李天祿想像中還要來得順利。

  或許,是因為魏大人同樣想到了年底那樁大買賣,或許,是因為顧及了兩家過往的交情,也或許,是因為他暗示了魏大人第一畫師不會忘記這次的恩情,他日若是再入魏府作畫,只需付出一點點酬金,就能得到京城第一畫師的畫作。

  總而言之,一直到李天祿和淩霄離開魏府的時候,他們都沒有被刁難、甚至感受不到魏府一絲一毫的怒氣。

  在魏府大門前,淩霄和李天祿拱手道別,坐上不同的轎子,各自往回府的方向離開了。

  從魏府返回淩府算起來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加上淩霄體內還有些殘存的酒氣,他坐不到一會就閉上眼、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之間“砰”的一聲巨響,將淩霄從睡夢中驚醒,他一愣,直覺地想掀開布簾一探究竟,卻聽到了轎夫發出的淒厲慘叫聲。

 “出了什麼事?”淩霄心中一凜,立刻伸手掀開布簾,掀開的那一?那,一股熱液就噴到了臉上,他伸手一抹,才發現那是血!

  糟糕!怕是遇上盜賊宵小了!淩霄心中才閃過這樣的念頭,一記木棒就筆直朝他敲了過來,他直覺縮起身子,但還是被打到了肩膀。

  “嗚……”淩霄悶哼一聲,雖然情況危機,但還是立刻將雙手握拳、緊緊地交握在懷中,下意識地保護自己的雙手。

  擊向淩霄的木棍雖然落空了一次,但立刻重新舉起,瞄準他的腦袋再次重重揮了下來,淩霄再次翻身滾開了攻擊,但木棒還是掃到了他的小腿,雖然不致命,卻痛得讓他渾身冒出了冷汗。

  在淩霄這一閃一躲之間,四名轎夫早已被其他歹徒擊暈,像軟泥般倒地不起,淩霄心中一冷,看著六、七名彪形大漢手持木棍,不懷好意地往自己的方向走了過來。

  “你們……你們到底是誰?”淩霄忍痛提出疑問。

  這些人真是搶匪嗎?為何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話,也不搶錢,只是拿木棍傷人?

  “別管我們兄弟是誰,你叫做淩霄,專門拿筆劃畫的,是不是?”臉上蒙著布巾、看起來像是領頭的男子壓低聲音問道。

  “我就是淩霄,你們到底是誰?想怎麼樣?”淩霄怒瞪著這群人,這才明白這些人確實是沖著他來的。

  “嘿嘿!不怎麼樣,就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貝!”男子笑得十分詭異,轉頭向其他人使了個眼色後,一起向淩霄靠了過去,冷笑道:“怪只怪你惹到了不該惹的人,上頭那個人要咱們轉告你一句,如果你這位大畫師不畫該畫的人,那留著一雙手又有什麼用呢?”

  話才一說完,兩個人就彎身架起淩雷,強制拉直他的手,而另外兩人則是拿起木棒,毫不留情地朝淩霄的手臂敲了過去—

  淩霄大叫一聲,雙手像是被火燒、又像是被閃電打到,那種疼穿透骨髓直達心窩,簡直是痛不欲生!

  “哈哈!打得真准,再換人,來點不一樣的好了,誰要能打碎他的手骨、還保得住他的命,我重重有賞,”蒙面男子哈哈大笑,一邊享受著淩霄的痛苦,一邊讓其他人也有機會表現。

  “我來!”

  “讓我來!我知道怎麼抓力道!”

  眾人受到了鼓勵,每個人都迫不及待、躍躍欲試,急著想領賞。就這樣,淩霄在這群人木棒一擊又一擊之下,早已痛暈、痛醒了無數次,但這些酷刑卻似乎沒有結束的時候。

  “……嗚……”當他最後一次被劇痛驚醒時,他看到自己狼狽得像狗一樣趴在地上,他試著想動、卻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而自己早已失去知覺的手掌,被其中兩個人狠狠地踩在地上——

  強烈的絕望感襲上了淩霄的心頭,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就算此刻有人來,也無法挽回他的一雙手了……

  畫師……京城第一畫師……哈哈!想不到他淩霄畫師的生命,居然是這樣狼狽落魄地在今晚結束!

  完了!一切……都結束了。帶著如此想法,淩霄也不再掙扎了,他緩緩閉上眼睛,打算讓自己就這樣死去。

  就在他剛闔上眼睛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住手!你們不准碰他!”

  女子的嗓音透明清亮、靜靜劃破了空氣,就像是漆黑夜空中的銀月,一出現,就成為世間唯一存在的光亮。

  淩霄困難地睜開雙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臨死前又看到了那名黃衫少女。

  “快……快走……”淩霄試著想開口、試著想移動身子警告,但是他的身體才輕輕一動,就被其中一名歹徒用力朝背心重踹了一腳。

  淩霄再次痛暈了過去,而黃衫少女臉上那抹誠摯、纏綿、憂愁和擔心,是他失去意識前,殘存在腦海裏唯一的影像……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2:17

第六章

    “你救得了他吧?求求你,一定要救他!”

  救他?你希望我怎麼救?讓他勉強活著就好的救?還是要讓那雙畫師的手恢復的救?你要想清楚,這兩者要付出的代價完全不一樣喔!

  “救他……讓他完全恢復,讓他可以繼續畫畫!這一切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去找他,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無論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付出!”

  聽起來很讓人心動,不過很可惜,你已經和我交換過條件,住到我這裏了不是嗎?你再也沒有東西可以交換了。

  “求求你!救救他吧!不管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你願意救他、讓他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唉!別哭了,人既然是你撿回來的,我總不能讓他死在這裏,我是喜歡收集古董、收集奇珍異寶,卻討厭屍體。

  “謝謝你!謝謝你!”

  別急著道謝,就算他活下來,你也未必會開心。

  “只要他能活著,我什麼都不要,也什麼都不求了!”

  好,這是你說的,將來別後悔。

  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每一處能感覺的地方,都很痛,那些痛像是被火焚、被針刺,被人用刀子慢慢地割開血肉似的。這些疼痛並不會讓人立刻死去,卻是一種痛不欲生的折磨……

  淩霄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死了沒有,如果已經死了,那麼他必定已經墜人了地獄的最深處,在那裏接受懲罰與煎熬。

  但或許他還活著,如果不是還活著,又怎麼會感覺到這些劇烈的痛楚?他沒有答案,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因為不管他睜開眼、或者閉上眼,眼前永遠是一片漆黑,而這一片漆黑,始終沒有提供他任何的答案。

  在這一大片寂靜的黑暗裏、在忍受身上永無止境疼痛的時候,他時常聽到有人在說話的聲音,有男、有女,聲音聽起來似曾相識,但他又無法真正辨識出對方的身分,隱約聽出他們談論的對象是自己,但他們究竟是誰?又打算對自己做什麼?

  淩霄完全不明白,只能任由自己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承受著身體的疼痛,承受著眼前這一片永無止境的黑暗。

  直到有一天,淩霄突然感覺到黑暗消失了,他試圖睜開眼睛,雖然眼皮有些刺痛、有些酸澀,但在前方那一片刺亮的光暈中,他慢慢看見了東西。青黛色澤的薄紗床幔、雪白的軟綢被子,他躺在一張舒適的大床上。跟著,淩霄慢慢轉頭,看到了旁邊雕工細緻的黑檀木屏風、房間角落與人同高的翡翠玉像、紅檀木桌上冒著嫋嫋輕煙的琥珀香爐,佈置華麗的房間,卻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淩霄試著想起身,才一有動作,他立刻感覺到雙手傳來一種又痛又麻的感覺,他想起了昏迷前自己被一群人攻擊的事情,也憶起了自己的手被木棒敲打、被人踩在腳底的悲劇。

  他當時以為自己的手已經廢了!但已經廢掉的手,是不可能還有感覺的!

  淩霄顫抖的、難以置信的,緩緩從被中舉起了自己的雙手。

  他們還能動!淩霄將雙手舉到眼前,看見雙手被絲帕一層層厚實地包裹著,還隱隱傳來一股淡淡的藥草氣味。

  “……我的手……真的還有感覺!”淩霄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就在這個時候,淩霄聽見外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聞聲轉頭,居然看見自己苦尋不著的黃衫少女捧著託盤,步伐小心地走了進來。

  “是你!”淩霄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是她!真的是她!他望著她緩緩朝自己走來,望著她澄澈如秋水的眼回望著自己,黑瞳裏那抹既滿足又快樂的神采。

  黃衫少女踩著溫柔的步伐,將託盤放到桌上,再從託盤裏頭拿起一碗熱騰騰的藥,然後走到了床邊、坐到他的身旁,動作輕柔地舀了一匙藥湊到嘴邊輕吹,而後遞到他的嘴邊。

  淩霄主動張開嘴,像是被催眠似地吞下了比黃蓮還要苦的藥,一匙接著一匙、直到整碗湯藥見底。她以最誠摯最溫柔的姿態喂他吃藥,他則是深怕眼前只是一場幻夢,以一種專注而渴切的目光凝視著她。

  喂他吃完藥後,黃衫少女從床沿邊起身,從託盤裏拿起一個瓷碗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以最輕最溫柔的動作、小心翼翼地解開右手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絲帕,然後捧著他有些紅腫的手掌、溫柔地放到瓷碗裏浸泡著。

  瓷碗裏草綠色的液體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當淩霄的右手觸碰到時候,那種又冰又刺的感覺讓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會有點疼,但對你手上的傷很有用,忍著點。”黃衫少女首次開口說話,語調充滿了柔情,就像是在撫慰一個受傷的孩子那樣的溫柔。

  過了好一會,她將淩霄的右手重新包紮好,跟著再解開他的左手,以相同的方式細心照料了一遍。

  “是你救了我?”當黃衫少女為他裹好的左手綁上最後活結的時候,淩霄開口問了。一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敢真正確定黃衫少女並不是幻覺,而是真的在自己眼前。

  “不是我,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黃衫少女連忙搖頭。

  “但那一夜……我確實看到你了。”那一夜醜陋的記憶太過深刻,他想忘也忘不了,而他確實記得,自己昏迷前見到的人就是她。“既然救了我,又為什麼要否認?我淩霄並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我什麼也沒做,真的!那夜幸虧有巡邏的差爺經過,你才幸運撿回一條命。”黃衫少女斂下眼,試圖將那一夜的驚險輕描淡寫地帶過。“我碰巧認識一位能治病的朋友,就拜託那些好心的差爺將你送了過來,真正救你性命的,是那些差爺、還有我的朋友。”

  “那麼剛才喂藥、換藥的舉動,你只是單純在同情一個殘廢?”淩霄挑眉疑問,不明白她為何努力想撇清關係。

  “不!你不是殘廢,絕對不會變成殘廢的!”她變得十分激動,白皙透明的臉頰因為情緒而染上了淡淡暈紅。“你只要按時服藥、靜心修養,雙手一定會復原的。”

  “你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他不明白,她明明在乎自己、關心自己,但就在他以為兩人可以再靠近一些的時候,她卻又退開了。“雖然你一再強調自己沒有救我,但我總可以知道喂我吃藥、幫我換藥這位好心姑娘的名字吧!”

  “我……”黃衫少女緊緊咬著下唇,像是有什麼說不出口的苦衷似的。

  “我並不想為難你,但我真的想知道你的名字。”淩霄以半開玩笑的語氣道:“真的不能說?那麼以後我只能喚你‘喂藥的姑娘’、‘換藥的姑娘’了,這兩個稱呼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你——”黃衫少女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怎麼?我不喜歡失禮,所以你得告訴我,究竟希望我怎麼稱呼你?”淩霄輕笑出聲,有趣地望著她微微惱怒的神情,還有微微漲紅的臉頰。這種既輕鬆又愉快的感覺,是他過去從來不曾感受到的。

  “我……”

  “既然她是淩畫師朝思暮想都想要畫的小姑娘,你不妨叫她‘畫兒’吧!”突然,門邊傳來男子似笑非笑的嗓音,打斷了淩霄與黃衫少女之前溫馨輕鬆的氣氛。

  淩霄抬眼,看到門邊站著一名身穿紼色長袍、俊得讓人驚豔的男子,居然是和他初次見面就不歡而散的佟老闆。

  “佟老闆。”黃衫少女立刻站起,態度恭敬地向他彎身行禮。

  “是你?”淩霄十分錯愕,不明白這個叫佟老闆的男子為什麼會在這裏出現。

  “淩畫師,爾看起來很吃驚的樣子,難道畫兒沒告訴你這裏是什麼地方?”佟老闆噙著淡笑緩步向前。“這裏是‘水月鏡花’,我在京城經營的一間鋪子。”

  水月鏡花?什麼地方?淩書微微皺眉,他發現自己並不在意這個問題,他在意的是,佟老闆口裏喊的“畫兒”究竟是不是黃衫少女的名字。

  聽姓佟男子剛才說的話,這明明就是他隨便起的名字,但他是誰?又有什麼樣的權力,可以任意決定她該叫什麼名字?

  “你真的叫畫兒?這是你的真名嗎?”淩霄執意要得到答案。

  “佟老闆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的醫術很好,是他治好你身上的傷、還有你的雙手。”黃衫少女有些尷尬,試圖想改變話題。雖然自己不知道原因,但她感覺得出佟老闆出現後,淩霄對他產生的不悅和敵意。

  淩霄不語,像是認定了她的名字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一樣,以一雙銳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直直地凝視著她。

  “你叫我‘畫兒’就可以了。”她沒有正面回答淩霄的問題,卻以另一種方式認同了佟老闆的說法。

  “對了!淩畫師,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名字,改明兒我再幫她換一個、一直換到你滿意為止,如何?”將一切看在眼裏的佟老闆低笑幾聲,語調溫和,卻字字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你!”淩霄咬牙切齒。自己對他的第一印象果然沒錯,這姓佟的傢伙真的很討厭。

  “淩畫師,開口前先看看你現在站在誰的地盤上。”佟老闆浮現一抹調侃邪氣的笑痕,完全沒有初次見面的溫和良善。“治好你的雙手不難,要讓他們再斷掉、對我來說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佟老闆!”畫兒忍不住出聲哀求,急得都快掉下眼淚了。

  “好、好,我不說了。”佟老闆擺擺手,對畫兒說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既然人是在我‘水月鏡花’裏救活的,怎麼也得讓他健健康康的走出去。”

  簡單交代完後,佟老闆就轉身離開了。

  “你別介意,佟老闆只是開玩笑。”畫兒急忙為佟老闆澄清。“佟老闆喜歡陽光,白天的心情通常比較好,到了晚上脾氣就大了一些,你別放在心上。”

  “怪人!”淩霄仔細一想,上回佟老闆到淩府確實是白天,而當時他的確是溫和有禮,臉上總是噙著淡淡的微笑,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但真有人會白天、夜裏兩種性情嗎?

  “現在他不在了,你願意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嗎?”淩霄不願意將時間浪費在佟老闆身上,再次開口問道。她究竟是誰?和佟老闆又有什麼關係?

  “很久以前我有一個好聽的名字,但是……在我離開故鄉後,我就不再用那個名字了。”她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所以,你就喊我‘畫兒’吧!我滿喜歡這個名字的。”

  “為什麼?你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淩霄望著她等待答案。

  “每個人都有過去,有些人記得,有些人卻忘記了,不是嗎?”畫兒回望淩霄的凝視,透過她那雙澄澈如水的眼瞳,淩霄的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什麼,但他還來不及抓住,它又消失了。

  凝視著淩霄眼中的茫然與空白,畫兒悄悄咽下心中的失落,下一秒,她強迫自己露出微笑說道:“你身上的傷還沒好,什麼也別想,安心在這裏養傷吧!”

  ***    ***    ***    ***

  在畫兒細心的照料下,淩霄數日後便能下床走動,再過了幾日,他雙手的脹痛感也逐漸消退了,甚至,他的指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識、一根一根地開始移動。這些進步雖然緩慢,但淩霄卻很滿足,或許正如畫兒所說,再過不久自己就能重拾畫筆畫畫了!

  這一日,淩霄在房間裏覺得無聊,決定到外面去走一走。算起來他住進“水月鏡花”也有一段時間了,卻一步也不曾離開這個房間。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喜歡那個叫佟老闆的人,既然不想遇到他,乾脆一步也不離開。

  但眼看自己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反倒對這個地方好奇了起來,既然快要離開了,到處逛一逛、轉換一下心情也不錯。

  推開兩扇木門,淩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條細細的走廊,走廊的兩側全是和自己房間外觀相似的房間。

  奇怪,“水月鏡花”不是一間店鋪嗎?為什麼看起來像是飯館茶樓一樣、隔了無數個房間?

  淩霄心裏雖然有疑惑,卻繼續沿著走廊前進,基於對主人的尊重,就算他再好奇,也沒有進入長廊兩邊的任何一個房間。好不容易走到了盡頭,淩霄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看似大廳的地方。

  廳裏擺設的物品不管是雕工或材質,都和佟老闆這個人很像,華麗、貴氣、奢侈,還隱隱透著一股詭異。

  聽畫兒說,他是一個喜歡收集古董和奇珍異寶的收藏家。據李天祿說,佟老闆之所以有名,是因為“水月鏡花”裏什麼都有,不管王公貴族們想要什麼稀世珍寶,只要來這裏走一趙,多半能心滿意足的將東西帶回去。正因為如此,所以李天祿才會耳提面命地警告他,千千萬萬不能得罪佟老闆,因為他的背後靠山無數。

  淩霄的目光從大廳的左邊掃到右邊,這些擺設就算再稀有、再貴重,都無法勾起他的興趣。

  “這就是‘水月鏡花’?不過如此。”淩霄淡淡嘲諷。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興趣,這裏的東西或許是某些人的寶貝,但若是遇上對古董奇珍完全沒有興趣的人,再大顆的璧玉也不過是石頭罷了。

  淩霄轉身打算離開,但就在轉身的瞬間,他突然定住了—在那一瞬間,他忘記了呼吸、忘記了眨眼,只能目不轉睛地瞪視著懸掛在牆上的那幅掛畫……

  畫面中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穿著嫩黃衣裳、坐在溪水邊,烏亮的秀髮上什麼多餘的裝飾都沒有,只是卷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然後在上面插了一根木頭刻成的玫瑰簪子。畫中少女的服飾並不華麗、髮型也不繁複,但她臉上的神情,卻為這幅畫帶來了生命,一雙澄澈無瑕的眼瞳、盈滿了情致纏綿的熱切,她凝望的視線細膩而複雜,隱藏著無窮的喜悅和和憂愁。

  而這張融合了天真與世故的面孔,盈滿了無限情感、無數故事的眼瞳,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臉孔,也是他不管怎麼嘗試、卻怎麼也無法在筆下呈現的臉孔!

  這掛畫裏的人物是畫兒,而繪製這張畫像的畫師,已經完美地將她的神韻和風采呈現在這張畫作裏面了。

  居然有人做到了!這世上居然有人能將畫兒特殊的神韻、完完整整地呈現在畫作上!而這個人……並不是自己!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徹底擊垮了淩霄,他渾身的力量就像是被人抽幹似的,“哆”的一聲趺坐在地,再也站不起來了。

  “喔,淩畫師,原來你在這裏。”

  不知何時,佟老闆已經無聲地站在淩霄的背後,傍晚夕陽的餘暉從他身後投射過來,將他俊美的相貌襯得發光、發亮,他手上拿著一把摺扇輕輕敲著下巴,俊臉含笑地欣賞著牆上的掛畫。

  “……”淩霄口唇掀動一下,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沒有任何字眼從他的嘴中吐出。

  “當初倘若不是淩畫師肯割愛,佟某又怎麼會得到這張絕世好圖呢?”佟老闆笑著歎氣,心滿而意足。

  “你說什麼?”淩霄錯愕地抬眼,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哎哎!真糟糕。”佟老闆以摺扇輕敲自己額頭,跟著聳聳肩,以懺悔的語氣開口說道:“當日淩畫師雖然甩袖離去,但你的學徒實在不忍心將你的舊作毀掉,最後還是送給我啦!”

  見淩霄瞪大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佟老闆依舊漾著無害的笑痕求情道:“淩畫師,這件事本該是個秘密,但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請你回去後切莫責怪你的學徒,他只是和我一樣,是個愛畫之人。”

  “這……這幅畫是你從淩府帶回的舊作?”淩霄像是聽到了什麼最荒謬不過的事情。

  “當然,正因此畫得來不易,所以我特別將它懸在大廳,讓每個人都能夠看見它。”佟老闆笑意盎然地開口。“真是好畫,若是被一把火燒掉了那多可惜,不是嗎?”

  淩霄腦海裏亂成一片,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思考!佟老闆說這是從淩府帶回的畫作、是他的畫作?但不可能,那應該只是一張多年前畫出的舊作,怎麼可能是現在懸掛在這裏的畫?

  “這不是我的畫……如果是我畫的,我不可能不記得……”淩霄喃喃自語。由於整件事太過離奇,連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思考了。

  “淩畫師,你在說笑吧?”佟老闆向前一步,以平靜淡漠的語氣說道:“這畫中女子的身形、輪廓,一筆一畫都是你的手筆啊!就連上色的技巧,也都是獨一無二的淩氏畫技,其他畫師是模仿不來的。”

  他的手筆、他的畫技?淩霽像是被催眠似的站了起來,緩緩走到掛畫的前面,凝神細看,驚訝的發現佟老闆說的是事實—不管是描繪人物輪廓的順序、衣裳縐折的層次,全都和自己畫圖的方式一樣,說得再正確一點,這張掛畫除卻了五官的部分,每一筆每一畫,都和他在魏府畫了百次、千次的黃衫少女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既是他畫的畫像、又不是他畫的畫像,誰能告訴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佟老闆沒有回答,依舊噙著笑意、靜靜地凝視著牆上的掛畫。

  慢慢的,當最後一點紅光都墜入西方後,四周的景物也漸漸暗了下來,當大廳開始染上昏昏暗暗的顏色後,佟老闆踩著緩慢的腳步開始在廳內移動,由西到東、再從南到北,按著順序點起了燭火,一點一滴重新照亮了大廳。

  “佟老闆,這真是我的畫作?”淩霄轉身,知道這個渾身透著神秘的佟老闆是唯一能解答的人。

  “當然不是。”佟老闆咧唇一笑,俊美容貌在跳動燭火的映照下、透著幾分惡華妖異。“它既然掛在‘水月鏡花’的牆上,就不是誰的,只是我一個人的。”

  “你—”淩霄一愣,詫異佟老闆態度的轉變,腦海裏閃過了畫兒曾說過的,佟老闆白天夜裏性情不同這件事。

  他可以應付白天那個總是噙著笑、一臉和善的佟老闆,但他卻沒把握應付這個邪氣森森、渾身散著惡華氣息的佟老闆。

  “這幅畫確實像極了我的筆法,但我也確定自己從來沒有畫過這幅畫。”就算兩個佟老闆一樣難纏,淩霄還是想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請你告訴我,我必須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你畫的又如何?不是你畫的又如何?”佟老闆似乎覺得淩霄問了一個再蠢不過的問題。“既然連你都記不清楚了,這幅畫現在屬於‘水月鏡花’,你又何必繼續追究呢?”

  見淩霄因為他的回答沉下了臉,俊臉鐵青、卻什麼辦法也沒有。

  佟老闆笑了,他唇角一揚,改變心意說道:“這樣吧!我讓你把這幅畫帶回去好好研究,仔仔細細地弄清楚,這到底是誰的畫作,如何?”

  “真的?你願意讓我把畫帶回去?”淩霄心中一喜。這“水月鏡花”確實是個奇怪的地方,或許,只要回到了自己的地方、自己的畫室,他就能推敲出這幅畫作的秘密了。

  “當然。”佟老闆微笑,輕輕擊掌,不一會,一名僕役打扮的少年走進大廳,動作靈敏地取下牆上的掛畫、俐落地卷好,然後交給了淩霄。

  “謝謝,我—”

  “什麼都不用說。”佟老闆伸手打斷他尚未說出口的話,露出一抹意味複雜的微笑,似笑非笑說道:“我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淩霄將掛畫緊緊摟在懷中,乘著轎子回到了淩府,他不顧府內僕役、學徒們欣喜若狂的驚呼聲,快步走回自己的畫室,關上門、點上燭火,小心翼翼地攤開了雙手緊握的掛畫。

  當整幅畫完整地攤開在桌面上時,淩霄一張臉像是被抽掉了顏色般、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畫像裏頭,坐在小溪邊的少女姿勢依舊、黃裳依舊、青絲依舊,但她的五官,卻是一片空白——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2:17

第七章

      淩霄重新回到“水月鏡花”的時候,已是子夜。

  “開門!快開門!我要見佟老闆!”淩霄心中有太多的疑慮,無視於大門深鎖,用力地拍打、執意要找人。

  過了好一會,兩扇門從裏頭打開,露出一張年輕的臉,正是稍早將牆上掛畫取下、交給他的少年僕役。

  “是你!你之前交給我的那幅畫—”淩霄一頓,心知找這少年理論也沒用,於是改口道:“算了,關於那幅畫,我有許多事想請教佟老闆,拜託,無論如何請你幫我通報一聲。”

  “跟我來。”少年並無刁難,主動開門讓淩霄進入。

  雖是第二次踏入“水月鏡花”,但淩霄依然無心注視周遭的景物,思緒依舊沉浸在“畫像無臉”這件詭異的事情上,因此他並沒有注意到長廊兩旁的燭火在他們經過時會自動亮起、離開後會自動熄滅,更沒有注意到彌漫在空氣中,忽遠忽近、近似女人的歎息聲。

  “老闆在裏面等你,請。”少年最後在一棟閣樓前停下腳步,伸手為淩霄推開銅門,然後請他進入。

  “謝謝。”淩霄正想回頭道謝,卻發現少年絲毫不浪費時間,已經再次將門關上了。

  兩扇厚重銅門關上的?那,仿佛關閉了人世間所有的聲音。

  淩霄掃了一眼四周,注意到最末端的房間有微微的亮光,他猜想佟老闆應該在那裏,於是舉步朝亮處走過去。

  當淩霄踏入房間的時候,他看到佟老闆坐在一張躺椅上,兩側燭臺忽隱忽亮、像是有火在他俊美的臉上跳舞一樣。

  他聞聲抬眼,露出淡淡笑痕,像是一點也不意外看到淩霄。

  “淩畫師深夜來訪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到底想做什麼?”淩霄蹙緊兩道眉,突然想到了—最近發生這一連串奇怪的事情,都是從佟老闆到淩府帶走他的舊畫才開始的;自從佟老闆帶走了他的舊畫,接著他就在市集遇到了畫兒,然後無法順利作畫,最後又在這裏看到了不是出自他筆下的“淩霄舊作”……讓他忍不住懷疑,這一切都是這個佟老闆搞的鬼。

  “我想幹什麼?你這句話間得真奇怪。”佟老闆好笑地挑高一道眉。“我記得你離開前向我借畫回去研究,怎麼樣,已經有結果了嗎?”

  “你讓我帶回去的究竟是什麼?”聽到對方的回答,淩霄心中升起怒意。

  “不就是一幅畫?”佟老闆笑了笑。“你想借畫、我就立刻招來侍童將掛畫取下,他還親手將畫交給了你,不是嗎?”

  “那幅畫……那幅畫回去後就變了!”淩霄瞪視著佟老闆,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你早就知道會這樣對不對?我把畫帶回去後,畫像中女子的五官就消失了!”

  “消失了?!”佟老闆一愣,像是聽到什麼笑話,緩緩自躺椅起身慢慢走向他,同時投給淩霄同情的一瞥。“你大病初愈,說不定是一時眼花了,畫像人物的五官怎麼可能消失呢?”

  “別再故弄玄虛了!”淩霄咬牙切齒,一邊說話一邊將畫卷從懷中取出,拿到桌前攤開道:“你看清楚,這幅畫裏女子的五官明明—”

  淩霄驟然頓住,只因攤在桌上的畫卷、畫裏頭的女子完好無缺,眉如山、眼如水,神情靈活生動、栩栩如生,如同他之前在這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嗯,這幅畫有什麼問題嗎?”佟老闆笑盈盈地反問。

  “這……”淩霄錯愕不已,完全不能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

  為什麼這幅畫在這裏看完全沒問題?但是他剛剛在自己的畫室攤開的時候,畫像中女子的五官確實是一片空白啊!

  “這幅畫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問題。”佟老闆微笑,伸手將畫拿起、往旁邊的牆壁掛上,然後退了幾步,十分欣賞地說道:“嗯,果然是一幅好畫,不管什麼時候看都讓人心曠神恰。”

  “佟老闆,畫這幅畫的畫師是誰?”淩霄提出另外一個問題。

  “嗄?”佟老闆停頓了一下,略帶揶揄的回答道:“我想我已經告訴你很多次了,但是我也不介意再說一次,這是我從京城第一畫師的弟子手中買到的、第一畫師淩霄的舊作。”

  “這不是我畫的!如果是我畫的我不可能不記得!”淩霄再也受不了了,他大吼出聲,恨不得可以撲過去掐死這個故弄玄虛的該死傢伙!

  “真的?”佟老闆斂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嘴角冷冷一撇道:“這幅畫少說也有五、六年的光景,你真的能肯定自己六年前沒畫過這幅畫?但試問,如果你真的沒畫過,我又怎麼可能從淩府帶走它?”

  五、六午前……佟老闆的問題讓淩霄一愣,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來。五、六年前,差不多是他來京城以前的時候,但……過去的事情他真的不記得了。

  “莫非,這幅畫真是我畫的?”淩霄緩步走到畫像面前,困惑地凝視著畫像中的女子,聲音逐漸迷惘。“這筆觸……這畫技……確確實實是我的,但為什麼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淩畫師,你的身體還沒完全康復,還是早點休息吧!”佟老闆站在淩霄背後,好半晌後才語氣平靜地開口:“原先那間客房我還幫你保留著,如果你願意,可以繼續住著,畢竟我已經承諾過畫兒,要讓你恢復成健健康康、像全新的人一樣才可以離開‘水月鏡花’呢!”

  畫兒!佟老闆的話讓淩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就算自己不記得是不是畫過這幅畫,但畫像中的女子是畫兒沒錯!她一定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她一定能給自己答案的!

  “畫兒現在在哪里?”淩霄轉頭迫不及待地間。

  “畫兒?她人不就在那兒嗎?”佟老闆微笑,轉身看向門邊的位置,果然站著模樣纖細、神情一片溫柔的畫兒。

  望進畫兒那雙清亮澄澈的眼,?那間,淩霄所有的煩躁、苦惱都消失了大半,他情不自禁邁開步伐走向她……

  ***    ***    ***    ***

  回到房間後,畫兒重複著過去幾天相同的事情,小心檢查他的雙手,然後細心地為他的十指抹上一層含有淡淡藥草香氣的藥膏。

  “你知道這一切是怎麼一回事對不對?”等到畫兒上好藥後,淩霄開口問。

  她身子一僵,低著頭沒有說話。

  淩霄從畫兒的神情得到了答案,幽幽歎了一口氣。“你知道對不對?你知道我看到了那幅畫,但你知不知道,在我將那幅畫帶回淩府的時候,畫像裏女子的五官就消失了。而佟老闆居然告訴我,那是從我那裏帶走的舊畫,世間真有這麼奇怪的事情嗎?我不記得我畫過這幅畫,而這幅畫居然只有在這裏能完整呈現。”

  “……”畫兒動也不動,連開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那幅畫裏的姑娘是你。”淩霄凝視著畫兒,肯定開口:“如果佟老闆說的是真的,那幅畫是我的舊作,那為什麼先前我試了再試、卻怎麼也畫不出你的模樣?既然畫不出,那又怎麼可能是我的舊作?”

  “公子,你別再問了。”畫兒難堪地開口。

  “為什麼?”淩霄伸手輕輕拾起她的下巴,強迫她回望自己的凝視。“你認識我?我曾經畫過你?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記得?你為什麼要出現?想要什麼?難道我沒有權利知道真相嗎?你是誰?佟老闆又是誰?請你告訴我,別讓我陷在這一團迷霧裏。”

  “我……”畫兒像是被催眠似的望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瞳。

  “自我受傷後,是你日以繼夜地在我身邊照顧我,喂我吃藥、為我換藥,我感受得到你的一片真心,只是我從沒仔細想過為什麼……”淩霄喃喃自語。

  他是個傻瓜!始終認定畫兒只是某個想引起他注意、或者想找他畫畫像的姑娘,卻從沒想過他們之間或許有淵源。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打從他一見到她,心中就會產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動和渴求,他想不起過去,但似乎又遺忘得不夠乾淨。

  “但我已經後悔了。”畫兒輕輕吐出一句。

  “後悔什麼?”

  “後悔我做的決定。”畫兒露出一絲苦笑,澄澈眼瞳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像是要將他牢牢印在心坎裏那樣專注地望著。“我不該來、不該出現在你的面前,擾亂你現有的生活,最後還累你受了傷……我已經後悔了,如果我知道會讓你承受這些,我永遠永遠都不會走這一趟。”

  “你在說什麼?我受傷的事情和你又沒有關係。”淩霄皺眉。回憶起受傷的事情,他約略猜出想傷害自己的人是魏府的人,他們表面上不在意,實際上早已準備要報復了。

  “我很抱歉讓公子遇到這些事情,但我現在已經想清楚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對往事念念不忘,對誰也沒有好處。”畫兒搖了搖頭,起身說道:“公子,聽我的勸,別再追究下去了,你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很快又能重拾畫筆、重新回到過去的生活了。”

  “等等!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淩霄一怔,直覺地伸手抓住她。“你沒聽懂我的意思,雖然我腦海裏沒有你的記憶,但是你可以告訴我,說不定你說了,就可以幫我把那些失去的記憶找回來。”

  “公子現在的生活不好嗎?”畫兒認真地看著他。“京城第一畫師這個名號,是公子靠自己的才華和努力得來的,應該要好好珍惜。等公子離開這裏之後,你必定能重拾過去的風光,繼續畫下去,我在這裏先祝福公子。”

  “回不去了。”淩霄幾乎是毫不考慮就開口。“在我經歷了這些之後,我怎麼可能回到過去的生活?在我知道你和我遺忘的過去有關後,我又怎麼能放手讓你離開?”

  拋開幾次見面時她帶給自己的震撼不談,住在“水月鏡花”的這段日子裏,他發現自己已經習慣她、甚至離不開她了。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只要她在身邊,他的心就會很平靜、很滿足,這是他從來未曾有的感受,而他相信畫兒也是一樣的,從她凝視自己的目光、從她照顧自己的模樣,她對自己一定有相同的感覺。

  “就算要離開,我也要帶你一起走。”淩霄說出自己的決定。

  “不!不行!”畫兒臉色一白,急切地搖頭。

  “為什麼不行?”淩霄心念一動,繼續問道:“你為佟老闆工作?是他買下的奴僕嗎?沒關係,我去和他說,不管他要多少銀兩、多少代價,我都會給的!畫兒,和我一起走,讓我照顧你,好嗎?”

  “公子……”他語氣中的溫柔和承諾,讓畫兒忍不住滴下了眼淚。

  “別哭,我說這些不是要惹你掉眼淚的。”淩霄微笑,伸手溫柔地為她揩去淚水。“你知道嗎?我有預感我們一定會過得很開心的。”

  聞言,畫兒眼淚掉得更凶了。“公子,你的好意畫兒心領了,但……畫兒不能離開這裏。”

  “為什麼?你寧願留在這裏也不願和我離開?”淩霄完全不能理解。畫兒應該是喜歡自己的,不是嗎?

  “我已經和佟老闆訂了約定,我不能離開。”

  “約定?是什麼約定?讓我去和他說。”淩霄繼續說服著。“那傢伙看起來雖然有點討人厭,但我想也不是這麼不近人情,讓我去和他說,他會讓你和我一起走的!你要對我有信心。”

  “不行的……”畫兒依舊拼命搖頭,說來說去,始終都是同樣的答案。

  “為什麼不行?我現在就去找他!”淩霄捧起畫兒的臉,讓她看清楚他眼底的堅持,最後一次保證道:“我要你,畫兒,我要你一直留在我身邊,請你相信我的誠意吧!”

  望著她溫柔姣好的面容,淩霄心中確定,她就是自己所追尋的一切,而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得到她!

  說完後,他拉著畫兒的手,準備立刻去找佟老闆談判。

  “公子……”

  ***    ***    ***   ***

  當淩霄帶著畫兒重新回到閣樓的房間時,佟老闆依舊在那裏,只不過他側臥在躺椅上,長及腰間的髮辮已經鬆開、像是最上等的黑緞散在那裏。他半眯著眼、抽著水煙,模樣看起來慵懶自在。

  聽到腳步聲,佟老闆睜開了眼,豔紅的唇咧開、似笑非笑地說道:“讓我猜猜,先是想借我的畫,現在你想借我的姑娘嗎?”

  “我要畫兒,我要帶她一起離開。”淩霄絲毫不浪費時間。“你要什麼條件才肯放人,直接說吧!”

  “佟老闆,對不起……他不知道……所以……”畫兒急切地開口,試圖想解釋,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深夜的老闆是難測的、讓人不安的,連她都感到害怕,偏偏淩霄聽不了勸直接沖了過來。

  “好畫兒,我當然知道他什麼也不知道,所以才會向我提出這麼有趣的要求。”佟老闆輕笑幾聲,上揚的鳳眼閃動著詭譎的光暈。“或許是時候說出真相了、別再讓他繼續誤會下去了,不是嗎?”

  “不!別告訴他!”畫兒驚喘一聲,一臉絕望地望著佟老闆。“佟老闆,是我不好!我……我一定會勸他離開的,求求你……別說出來!”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什麼……一定會嫌惡害怕的,她知道自己絕對無法忍受淩吞鄙夷的目光,絕對不要!

  “你們在說什麼?”淩霄聽出不對勁的地方,同時也感覺到被他握住的小手,此刻已經是冰涼一片。“姓佟的!我不管你手上握有什麼,但你休想拿來威脅畫兒。”

  佟老闆炯亮的墨色眸子在下一秒變得更燦亮,盈滿了一種遊戲就快開始的興奮。“嘻嘻!好啊好啊!別說我沒給你機會,你現在就可以帶她走,如果,你—有—本—事—的—話。”

  由於佟老闆的語氣太過於挑釁,讓淩霄忍無可忍,他拉起畫兒轉身就往門口走去,她什麼都來不及說,只能被動地被淩霄牽著走、也往門邊開始移動。

  但就在淩霄踏出門的那一?那,突然感覺到右手一空,他錯愕萬分的回頭,居然發現畫兒消失不見了!

  淩霄震驚萬分地看著自己的手,不可能!他明明握著畫兒的手、握得很緊很緊,為什麼不見了?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憑空消失呢?

  “你!是你!”淩霄返身回房間,諾大的房裏只剩下他和佟老闆,卻再也找不到畫兒的蹤影了。“這是什麼妖術!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把畫兒怎麼了?”

  “我不是說了,如果你夠本事,就可以把她帶走。”佟老闆笑著開口。“現在答案揭曉了,你也親眼看到了,就像那幅畫無法離開‘水月鏡花’一樣,畫兒也無法離開這裏。”

  畫?淩霄一怔,直覺地抬頭看向那幅懸掛在牆壁上的畫,身子一震,臉色也立刻變得蒼白無比,因為—他看見了畫像中的女子居然在流淚!

  淩霄踉膾地退了好幾步,難以置信地瞪著牆上的掛畫。

  畫像中的女子會流淚……畫像裏畫的是畫兒,她人不見了,畫像裏的人物卻流出了淚水……某種呼之欲出的答案在他腦海裏狂竄,?整件事太瘋狂了、瘋狂得讓他沒辦法思考,也不知道要怎麼去思考!

  “淩畫師,老實說我累了,而這個遊戲我也膩了,我不想再應付你、不想再和你浪費時間了。”佟老闆一邊說,一邊向淩霄走過去,渾身上下散發著惡華的邪魅,最後停在淩霄面前,笑得十分殘酷。“所以,我決定把真相告訴你,讓你徹底死心。”

  “真相?”

  “是,你始終渴望得到真相不是嗎?不過,我不喜歡勉強人,如果你不想知道,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如果你選擇留下,我就告訴你真相。”佟老闆再次微笑,俊臉酷麗而殘忍,享受著對手的不知所措。“所以現在你只需要思考一個間題,你可以‘承受’真相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淩霄疲倦的聲音終於響起了。“我認輸了,對你徹底認輸了,請你告訴我真相。”

  “好,那你先聽我說個故事吧!”佟老闆妖魅的瞳仁閃過一絲欣賞,重新走回躺椅邊拿起水煙,再重新踱回淩霄的身邊,深深吸了一口,然後輕輕地朝淩霄吐了一口氣,開始了:

  “許多年以前,有一對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他們的感情很要好,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將對方視為生命中的另外一半。雖然他們的日子過得不太好,但心裏還是覺得很快樂。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兩個人也一天一天的長大,少年從小就很喜歡畫圖、也覺得自己很有畫圖的天分,所以,他打算親手為少女畫一幅畫,當作是求親的禮物,等這幅畫完成的那一天,就是他正式開口求親的那一天。”

  在佟老闆低沉磁性的嗓音裏,淩霄靜靜地聽著,而神奇的是,在他一邊說話、一邊吞雲吐霧的時候,他似乎在嫋嫋輕煙中,看到了一名少年拿著畫筆,在紙張、在絹布上一次又一次作畫的模樣。

  “一天接著一天,少年持續地畫著他心愛的少女,將他對少女所有的情意和愛意都畫在那幅畫上面。但是,就在畫像即將完成的時候,少年突然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會不會回來……”隨著佟老闆的故事,輕煙中緩緩浮現了一名女子,仰望星空、默默不語的模樣。“日子久了,所有人都勸少女死心,因為少年再也不會回來了,但少女不肯放棄,她始終在他們過去作畫的地方等著,每天每天都在那裏等,等著少年回來,等著他將自己的畫像完成……好幾年過去了,少女對少年的愛意始終沒有消退,但是她卻因為過度思念少年而染上了病,最後病死了。”

  佟老闆看著淩霄,淡淡道:“我故事說完了。”

  “你說的故事……這故事是——”淩霄不敢再問下去。這是畫兒的故事?她是那個少女?她已經死了?不可能!這些日子跟在自己身邊的畫兒是活生生的,不是嗎?

  “她死了,畫像卻在那一刻活了。”佟老闆淡淡一笑。“那是少年傾盡所有愛意畫出的圖像,是他們沒有受到污染、最珍貴的愛情。少女的魂在畫像裏,她雖然口不能言、腳不能行,但思念少年的心卻始終沒有改變,而她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能再見少年一面。”

  淩霄像是再也無法承受更多,“哆”的一聲趺坐在地上。

  畫兒就是故事中的少女嗎?她死了,但心裏始終掛記著一個人,那個人是自己嗎?

  是我不好……我原本只是想看看你……但是我只看到了京城第一畫師,很抱歉,我不會再打擾你了。淩霄想起畫兒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不!不是這樣!畫兒她是人!”淩霄急切地看著佟老闆,渴望從他口中得到不一樣的答案。“她是人,這些日子她照顧我、陪伴著我,她不可能是……”

  “她不是人,她是畫像裏的一抹魂魄。”佟老闆吐出的話異常陰冷。“現在你該明白,為什麼她不能離開水月鏡花,這幅畫也不能離開水月鏡花吧!唯有在我這裏,她可以走出畫像、在這裏如常人般自由行動,成為服侍你的畫兒。”

  佟老闆認真的口吻,讓淩霄整個人完全僵住了。

  因為她是畫中的一抹魂魄,所以她貌似少女、卻有一雙滄桑的眼睛;因為她是畫中一抹魂魄,所以這幅畫才會如此與眾不同;因為她是畫中一抹魂魄,所以不能離開這裏。

  “為什麼畫像一離開‘水月鏡花’,就失去了五官?”淩霄將心中的疑問提出。

  “因為那幅畫本來就沒有真正完成過。”佟老闆淡笑回答。“所以不管在什麼地方,那都只是一幅普通的畫像,但是在水月鏡花裏不同,在這畫裏有魂,我能讓它呈現應該有的模樣。”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知道這些事情,為什麼有能力……”淩霄頓了頓,最後還是說出口了。“為什麼有能力讓她的魂魄走出畫像,以人的姿態和我相遇?”

  “我?我只是一個喜歡收集奇珍異寶的古董商。”俊美的臉龐揚起一絲狡詐。

  “你那張舊作若是沒有她的魂,只是一張普通的畫。是她主動來找我,希望我引她到你身邊去,交換的條件是,這幅畫、她的魂都會永遠留在這裏。”

  “你想囚禁她一生一世?”淩霄怒不可抑。

  “住在我這裏有什麼不好?嘿嘿……”佟老闆笑得更開心了。“別擺出這種道貌岸然的臉孔,如果不是我走一趙淩府,只怕你這一生都不會想到這張畫不是嗎?你遲早有一天會將它扔了或是燒了,那多可惜!再說,你想得出人世間有比‘水月鏡花’更適合收留這抹‘畫中魂’的地方嗎?”

  “難道,她就這樣永遠被困在畫裏?”光是想像,就是一種折磨。

  “你問我她為什麼甘願困在畫裏?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原因你比誰都更清楚不是嗎?”佟老闆笑得邪華。

  淩霄再次愣住。是啊!他怎麼能間出如此愚蠢的問題?因為她忘不了他……因為她對他依然存有眷戀……因為她始終在等他……希冀有一天他能完成這幅畫……所以她不離開,寧願讓自己的魂魄困在畫裏繼續等待。

  淩霄無語,任由兩行熱淚緩緩流下。

  “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我會忘了她?我為什麼會忘記過去?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許久以後,淩霄的語氣像是蒼老了十幾歲,開口提出心中最後的疑問。

  他已經相信了佟老闆的故事,畫兒就是那個少女,自己就是那個少年,?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會離開?為什麼自己全然忘了她?

  像是早巳算准了他會這麼問,佟老闆也回答得很快,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攝魂的邪美惡華。“‘水月鏡花’從來不做賠本生意,你想找回過去失去的記憶?行!但是,你打算拿什麼和我交換?”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2:18

第八章

  “你可能不清楚這裏的規矩,“水月鏡花”是一間鋪子,我也是商人,想要從我這裏拿到什麼,就一定得付出什麼。”見淩霄臉上有一絲迷惘,佟老闆進一步的解釋。

  “如能得回我的記憶,我什麼都願意付出。”淩霄略微定神後,認真的回答。

  “小心?!‘什麼都願意付出’這種字眼多危險。”佟老闆伸出手指比在唇邊,微笑道:“再說,我這裏又不是黑店,不會要你付出不合理的代價,只要……”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傳來了雞啼聲,打斷了佟老闆說話的興致,雞啼聲讓他雙眉緊蹙、俊美的臉龐漾起遺憾又懊惱的表情,喃喃自語道:“唉……天亮了,我看又得做賠本生意了。算了!反正這件事也不是我惹出來的。”

  “佟老闆?”淩霄看著他不再說話,重新走回中央那張躺椅上,只手撐頤、姿態優雅地半臥在上面。

  “有什麼事,等天亮再說。”佟老闆輕歎一口氣,不情願地閉上了眼睛。

  淡淡薄薄的光,從東方開始出現,跟著一點一丁亮起了漆黑的景物。當周遭的事物都變得清晰可見的時候,淩霄重新將注意力轉回躺椅上的佟老闆,耐心等待著。

  過了好一會,佟老闆緩緩睜開了雙眼,說來奇怪。明明是同一個人,但淩霄總覺得,沐浴在日光中的佟老闆,看起來溫和了許多,夜裏那種渾身邪魅、惡華氣息,在白晝裏完全都消失不見了。

  “淩畫師。”佟老闆扯出淡淡笑痕。“你來得真早。”

  如果不是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佟老闆,淩霄真要以為他們是雙胞胎、或者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我……希望得回我失去的記憶。”但不管佟老闆是什麼人,他現在只想重新找回失去的記憶。

  為什麼自己對來京城以前的事情完全沒有記憶了?過去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總覺得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反正對他的生活沒有太大的影響,那想得起、想不起也沒有太多的分別,一直到了現在……

  “淩畫師,為什麼你突然想找回過去失去的記憶呢?”佟老闆笑臉盈盈、一派和善斯文的模樣,卻間得語重心長:“你可曾想過,一個人的記憶不可能好端端的就不見,說不定是你自己刻意忘記的,是你選擇把那些不好的、不喜歡的記憶丟掉了,如果是這樣,你還堅持要想起來嗎?”

  “自己刻意忘記?這怎麼可能?”淩霄只覺得十分荒謬。“如果每件事只要刻意忘記就能忘記,那人世間不就沒有煩惱了?”

  “普通人當然沒辦法這麼做,但若有人肯幫忙,那就不一定了。”佟老闆神秘一笑。

  “是你?!”淩霄一愣,直覺地認定這一切都和眼前的男子有關。“是你做的對吧!是你讓我忘記了過去?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佟老闆不語,緩步走到淩霄的面前,澄澈的眼瞳裏充滿淡淡的遺憾。

  這雙眼睛……這個男人!他記得……在很久以前自己曾經見過這個人!

  “沒錯,我們在過去曾有一面之緣。”佟老闆心有所感的輕輕搖了搖頭。“原本,我以為只是幫了一個小忙,沒想到因為一抹畫中魂,這麼多年後卻讓我們有了重逢的機會。”

  淩霄難掩心中的震驚。原來,他那段失去的記憶和佟老闆果然有關,這就是為什麼自己一見到他,心底總會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原來他們過去曾經見過面、而他還取走了自己的記憶。

  “我並沒有取走你的記憶。”佟老闆像是可以讀取人心似的反駁。“我說過了,我當年只是幫了一個小忙。”

  “但是我現在不需要這個小忙了。”淩霄深吸一口氣,鄭重開口:“我想要得回我失去的記憶,請你……把我失去的記憶還給我,要我付出代價也可以,因為我必須想起我的過去。”

  他必須想起自己的過去、想起他和畫兒的過去,就算他想忘記、扔掉的記憶是醜陋的、悲傷的,他也要回想起來。

  因為這是他欠畫兒的,他讓她苦苦等待、含恨而終,他讓她變成一縷寄身在畫裏的幽魂。

  “你確定?就算真的想起了過去,又有什麼意義呢?”佟老闆再問。“過去已經過去,誰也無法改變了不是嗎?畫兒已經是畫兒,你也已經是今日的你,又何必執著於過去?”

  “你不願意?”

  “不是,我只是先把話說清楚,順便提醒你。”佟老闆淡淡一笑。“當初的你做了當初的決定,今日的你卻要推翻當初的決定,但恢復記憶後的你,是不是又會後侮、否定你現在的決定呢?誠如我所說,當初取走你的記憶,只是幫你一個小忙,今日要還給你,同樣也是一件舉手之勞的小事,但你要記住,這次我不再給你後悔的機會。”

  佟老闆的神情隨著他的音調越來越低沉。“得回的記憶,再也無法退還給我,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得回的記憶會一直跟隨著你,直到闔上眼的那一刻為止,再也不會忘記它,這樣也無所謂嗎?”

  “我必須付出什麼代價?”淩霄再問。

  “沒有反悔的機會,這就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佟老闆淡笑。“所以你要認真的想清楚,過去我幫的小忙,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機會,既然你不想要,我只是收回來罷了,但只要你選了,就不能再反悔。”

  沈默了半晌,淩霄緩緩地點頭。“我接受,絕對不後悔。”

  “好,你跟我來。”佟老闆溫和地開口,隨即旋過身子往前走。

  淩霄試著想跟上,但不知為什麼,突然間,他覺得雙腿變得十分沉重,張口想喊等一等,但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看著佟老闆紅色的身影越走越遠了。他心中一急,邁開大步想追,卻發現眼前變得漆黑一片,他低頭往地上一看,卻發現腳底下突然裂開一個大洞,他什麼也來不及反應,只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停的下墜、不停的往下墜……

  “不會吧!你用這幅畫就想向水宓求親?會不會太寒酸了一些?這樣吧!我上個月到城裏的時候,在市集裏看到有人在賣畫,生意好像不錯的樣子,我現在就要進城一趟,你和我走一趟,多少賺點銀兩,就算聘金不夠,也可以買點胭脂水粉。你知道,姑娘家就喜歡那些東西,別猶豫了!”

  一片黑暗中,淩霄聽到了男子說話的聲音,然後他隱約在黑暗中,看見了兩名男子。

  他想起來了,那是鄰村的虎牙,他看見在溪邊作畫的自己,停下馬車間了幾句,他心動了,在沒有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他上了虎牙的馬車,一心想到城裏賣掉畫,為水宓買些禮物。

  “這位小哥,你畫得真不錯,我家小姐很喜歡你的畫作,不知道小哥願不願意走一趟,和我家小姐見上一面?”

  因為虎牙的特別關照,他在市集和一位中年畫師借了位置擺畫、開始販售,畫作賣得普普通通、零零落落,賺來的銀兩也不如他預期的多,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離開家裏已經三天,水宓現在一定很擔心吧!

  就在他猶豫著該走還是該留的時候,一名丫頭突然出現在畫攤前,對他這麼問了。

  一旁的中年畫師知道他急著想賺錢,也在旁跟著勸說,說不定那位小姐肯作畫,那酬金一定勝過他在畫攤賣畫。

  為了想早點回去,他最後點頭答應了。

  “小畫師,你模樣長得真俊,為什麼只看了我一眼、就立刻把頭低下去?我長得不夠好看嗎?”

  他在一間大宅院裏見到了一位像天仙一樣的小姐,他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女子,說話的嗓音又嬌又軟,眼睛亮得像是要滴出水,櫻桃小嘴像是花朵一樣豔紅,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一股迷人的香氣……

  他迷迷糊糊的、懵懵懂懂的被小姐帶上床,成了她最新一任的入幕之賓。

  少年初嘗雲雨之歡,一墜入便無法自拔,時間在大宅院裏像是被停住了似的,他什麼都忘了、也什麼都不想了,直到有一天,大宅院的奴僕帶了另外一名英俊的年輕男子回來……

  “渾小子,你還來這裏糾纏不清做什麼?不是給了你t筆銀子、打發你走了嗎?還像個冤鬼似的不停上門幹什麼?告訴你,小姐現在喜歡的是張公子,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城裏最有名的畫師,你連替他提鞋都不配!快滾吧!要是再讓我看見一次,我非打斷你的狗腿不可!”

  大宅院守門的僕役張牙舞爪、極盡羞辱。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他以為的真情纏綿,不過是富貴千金一時的遊戲。他大受打擊、失魂落魄,這才想起他進城的目的,他進城,是想為了水宓—那個和他從小一起長大、自己動念想娶為妻子的溫柔姑娘。

  握著手上所剩不多的銀兩,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不敢回到市集,不敢面對虎牙與中年畫師責備的目光,所以他找了一聞破廟住下,試著想把水宓的畫像完成。她是最善良、最溫柔,也是最瞭解自己的人,只要他將這幅畫完成帶回去,水宓就會很高興,甚至不會在乎有沒有困脂水粉。

  但,他畫不下去,一看到畫作,就想起自己背叛了水宓,一看到畫作,就想起自己在大宅院瘋狂墮落的日子。

  這是一張他全心全意、用盡真情所畫的圖,現在的他根本無法在畫作上增加任何一筆,因為他已經回不到過去那種單純、無憂的心情,再也無法以當初的心情畫水宓了……

  “好精緻的人物像……這位公子你畫得真好,想不想到京城發展?我在京城有位朋友,最喜歡栽培年輕的畫師了。不過呢,我得先說清楚,她是一個很有錢的寡婦,公子長得這麼俊,說不定她會看上你。

  咳咳,我話就說到這裏,聽不聽得明白你往心裏放就好。如果你想在鄉下地方繼續沒沒無名,那也無所謂,但我看公子你確實很有才情,如果你把握住這個機會、說不定將來會有一番成就。”

  他渾渾噩噩過日子,直到有一天,一名男子到破廟避雨,無意間看到了他的畫作,開口這麼建議。

  他聽到的時候只覺得一陣嘻心,那些有錢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專門喜歡假借栽培之名、行淫穢之事?

  “公子,世事險惡、人心也險惡。你若是想功成名就、出人頭地,就得付出代價。或許,世間真的有人願意無條件的幫助另外一個人,但相信我,我到現在還沒碰到過一個。再說,你踩著人、人踩著你,只是看誰先抵達最高處,不是嗎?

  若是你能在京城成名,到時候富貴到手、名氣到手,過去的一切不過就只是小小的犧牲而已。我和你說這麼多,確實是因為我欣賞你的才氣,但很多時候,光有才氣是不夠的!”

  男子必定是感受到他臉上的嫌惡,所以滔滔不絕又說了半天。

  隔天早上雨停了,男子簡單留下了對方的人名,告訴他,若是他想清楚、準備上京城,就可以找到這個人。

  陌生男子離開後,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戰之中。該回去嗎?但是他畫像沒有完成、也沒臉面對水宓。該相信那個陌生男子的話嗎?到京城闖一闖,即使必須付出自己當代價,也要試試看自己的能力到底有多少?

  不!他做不到!事實上他已經走投無路了,既不想再背叛水宓,卻又無法回到從前。若是回到水宓身邊、過著過去的生活,他除了心裏記掛著曾經背叛這件事,他終其一生都會在想,如果自己到了京城、是不是有能力闖出一片天?

  但若是他現在選擇了去京城,他永遠忘不了家鄉還有一個水宓,她會是他永遠的牽掛,而他知道,一旦心裏有了牽掛,他要成功就更困難了!

  他沒辦法選擇,因為不管選擇哪一邊,都會有痛苦!

  “你看起來很苦惱,有什麼無法解決的問題,要不要說出來?”

  當他煩惱了幾天幾夜、始終沒有答案的時候,一名身穿紅袍、有著長髮辮,容貌俊得不可思議的男子出現了。男子那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瞳像是有催眠的力量,讓他不由自主的將自己的故事說了出來。

  “相逢即是有緣,我可以幫你這個小忙。”

  幫忙?你要怎麼幫忙?

  “很簡單的,閉上眼睛,等我說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你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是看到你青梅竹馬的姑娘,還是你未來功成名就的模樣。你甚至不必真的選,因為你的心自己會做選擇,一旦你選擇了,我就幫你把煩惱消除。”

  他半信半疑,但最後還是閉上了眼睛,腦海裏開始浮現了水宓溫柔的眼睛、溫柔的笑容,然後畫面一轉,突然他看到自己身穿華袍、坐在大宅子裏面作畫的景象,在那間大宅子裏面,有很多服侍他的僕役、很多向他學畫畫的學徒,還有更多穿著華麗衣服的男男女女,以一種豔羨的目光望著他……那會是他的未來嗎?那是他到了京城後能享受到的風光嗎?

  “睜開眼睛。”

  聽見聲音的同時,他睜開了眼睛,而就在那一瞬間,他似乎覺得某些東西從身上消失了,他不知道是什麼,只覺得自己不再煩惱,也不再困惑了,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再清晰不過的念頭:他要到京城去,成為一個最有名的畫師。

  從那一刻起,他慢慢的、慢慢的忘記了自己的過去,只是不斷地往前進、往前進,直到他成為了天下第一畫師……

  所以,這就是過去發生、他所遺忘的過去,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他遇到了佟老闆,因為自己做出了選擇,所以佟老闆為他取走了過去的記憶,讓他不再為過去所牽絆。

  當所有記憶都回來的時候,淩霄發現四周已經恢復了光明,而佟老闆,依舊年輕俊美、身穿紅袍,笑臉盈盈地站在他的面前。

  “我取走了你的過去,也算是造就天下第一畫師的推手,因為你心無眷戀、拋棄過去,所以你可以盡情展現自己的才華。”佟老闆微笑說道:“只是萍水相逢,我一時興起動的小手腳,沒想到,我們居然有再次重逢的時候。”

  淩霄毫無猶豫地進京城圓夢,但等在家鄉的水宓卻因思念成疾死去,一縷幽魂依附在那幅畫像上,再次尋到了淩霄。但一切都已經晚了,如今他們已是天人永隔、誰也回不到過去了。

  淩霄旋身,在恢復記憶的那一瞬間,他只想和畫兒、也就是水宓說話,他要告訴她自己有多抱歉,抱歉讓她在家鄉等了這麼久、抱歉他讓她思念成疾、抱恨死去,抱歉他當初做了那樣一個決定……

  “水宓!”淩霄奔到畫像前,卻發現畫像裏空蕩蕩的,裏頭的人已經不見了。“水宓?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為什麼不見了?”

  “因為她自慚形穢,不想見你。”佟老闆輕吐一口氣,聳肩道:“這件事我無能為力,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後,佟老闆轉身離開了房間。

  等到屋內只剩下淩霄一個人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將畫像取下放在桌上,伸手一遍又一遍、溫柔的輕輕撫摸著這幅畫。

  曾經,他們兩小無猜,因為住得近,不管做什麼事情都在一起,一起玩耍、一起遊戲,一起捱罵。

  他記不清楚當時是幾歲,但他記得自己貪玩,從樹上狠狠跌下來,跌得一頭是血、牙齒還斷了兩顆,她在他旁邊不知所措,只能不斷掉眼淚,不斷地以袖子輕擦他淌血的臉。

  他記得,從小兩家的日子都過得不好,但每逢過年過節,有糖果、點心的時候,他們永遠都是一人一半,而不管在任何時候,水宓都是將比較大的一半留給了自己。

  他還記得,當水宓身子抽長、聲音變得嬌媚,正式從孩子轉為少女的那段日子,她變得很害羞,雖然什麼也不肯說,但看向他的目光依舊溫柔,還逐漸添加了一點點少女特有的甜蜜纏綿。

  他還記得,當他提議要為水宓作畫,她坐在小溪邊又期待又害羞的模樣,當時陽光明媚、春風徐徐,她溫柔的臉上有一抹甜蜜的笑,她沖著他笑,而他以為自己可以永遠看著那張笑臉,以為他和她永遠不會改變,永遠不會分開……

  如果,那一天自己沒有上虎牙的馬車,事情是不是不會改變?如果,他被富家千金趕走的時候、立刻回鄉找水宓,向她懺侮認錯,是不是一切就來得及挽回?如果,他當時派人告訴水宓一聲,告訴她自己要離開了,她是不是就會對自己死心,不再癡癡地等下去?

  “水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懊悔的眼淚“啪”的一聲落下、掉落在畫作上。但他知道,再多的悔恨、再多的懊悔,都已經挽回不了水宓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溫柔的手突然出現,緩緩擦去了淩霄臉頰上的淚水。

  在淚眼迷蒙間,他看到了水宓,睜著一雙溫柔、始終沒有改變過的澄澈眼瞳,靜靜地凝視著他。

  “別哭,我不怪你,真的,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她一邊為他擦淚,一邊溫柔地繼續說:“我不肯離去,絕對不是因為怨恨你,我只是想見你,好想好想再見你一面……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到底在哪里,我一直等一直等,就是等不到你。幸好我遇見了佟老闆,是他讓我見到了你,是他讓我還能伸手撫摸你,我現在覺得很幸福,真的太幸福了。”

  “水宓……”淩霄完全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緊緊擁抱她,像是怕她隨時會消失那樣,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抱住了她。

  緣已盡、情難絕,相對兩無語,唯有淚千行……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2:18

終曲
夜深人靜的時候,淩霄重新來到閣樓,他踩著沉穩的步伐,最後在底端最末一間房前停下了腳步。

  “原來是你?我還以為你這一生都打算在我的水月鏡花住下,一輩子都不離開了呢?”背對著門邊的佟老闆聞聲回頭,似笑非笑。

  自從淩霄恢復過去的記憶後,他和畫兒從此形影不離,兩個人整天在一起、像是永遠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我和她多年未見,總有些聊不完的往事。”淩霄語氣平靜的開口。

  幾日不見,但他不管是說話的態度或者是神情,都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這麼說,你是口渴上我這來討杯水羅?”佟老闆咧嘴笑問,絲毫不改揶揄戲虐的態度。

  “你是水月鏡花的主人,應該知道今晚我為何而來。”淩霄並不動怒,依然以平靜的心情說出自己的來意。

  “為了畫兒。”佟老闆搖搖頭,很遺憾地說道:“很抱歉,我雖然有點小本事,但起死回生這種事還是做不到的。”

  或許是因為心中還存有一絲絲的幻想,所以當佟老闆直接回絕的時候,他的心裏還是有些失望。“那麼,她以後會怎麼樣呢?”

  “不就是現在你看到的這個樣子,只要這幅畫像在水月鏡花,她還是可以幻化成人形、自由走動,成為我這裏最特別、最珍貴的人,難道不好嗎?”佟老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她寄身在畫像裏,只因為想再見我一面,如今她心願已經達成了,魂魄應該離開畫像,不管是重新投胎、或者怎麼樣,都應該重新來過一次。”淩霄說出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她和你交換了條件,你讓她到我的身邊,條件是必須永遠留在這裏。所以,我懇求你,如果你願意讓她自由離去,不管你要什麼條件我都願意。要我的性命、要我這雙可以作畫的雙手,隨便什麼條件都可以,我願意捨棄一切,只求讓她有機會重新來過。”

  他欠了水宓太多太多,更不願意見她永生永世只是畫像裏的一抹魂魄。

  “你認為是我困住她的嗎?”佟老闆輕笑出聲。

  “難道不是嗎?”

  “困住她魂魄的不是我,是你的畫,是你當年真心真意、一筆一筆劃出,卻始終沒有完成的那幅畫。”佟老闆直直地望人淩霄的眼底,直接說出答案。

  “我的畫……”淩霄喃喃自自語。

  他想起來了,佟老闆確實曾經說過,水宓在故鄉苦苦等候,就為了等他回來、完成他當初為她畫的畫,即便人死了,她依然寄身於畫像中繼續等待。

  “是不是只要我將畫像完成了,她就不再有遺憾,魂魄也不會受困其中?”

  “如果你捨得的話。”佟老闆挑高一道眉,有趣地反問。“一旦她離開了畫,那就表示天涯海角都不再有她的蹤影,人世間也不再有她的存在,這一次若是分別,就是真真正正的永別了。”

  “不然我該怎麼辦?”淩霄雙手握拳、壓抑自己的情緒。他捨不得畫兒,卻又無法忍受她因為自己,魂魄永生永世被困在畫像裏面。

  “別問我,我從來不為其他人拿主意。”佟老闆無所謂地揮揮手。“想怎麼做,你自己決定吧!”

  淩霄輕輕頷首,和來時一樣,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了。

  ***   ***   ***   ***

  淩吞獨自走在水月鏡花的長廊上,回房間的路上極靜,只有晚風輕輕吹過的聲音。

  遠遠的,他看到了一抹纖細的身影,那是畫兒,她身穿一身黃色衣衫站在樹下,微仰著臉、感受著落英紛飛的景象。

  將魂魄寄身在畫裏面,那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那裏有聲音、有顏色?有風、有雨,有溫度嗎?或者,只是一片荒蕪的黑?

  在兩人共處的這段時間裏,他不只一次看到畫兒這麼做,她很喜歡這裏,喜歡一個人站在庭院,感受風拂在臉上的感覺、感受空氣裏的清新、感受花朵的芬芳,感受雨滴掉落在掌心冰冷的感覺,然後她會笑得和孩子一樣開心。

  起初,他以為畫兒這麼做,是因為她的模樣依舊保持在少女的姿態,性子多少有些孩子氣,但多看了幾次,他注意到她做這些舉動時,雙眼閃過的驚喜,這才猛然領悟到,因為畫兒早已不是人、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環境的變化,而唯有在水月鏡花,這裏的一景一物都和佟老闆一樣透著神秘,所以她可以像平常人一樣,重新觸碰、重新感受。

  但,那終究只是一時的幻覺,一個留在水月鏡花,才能暫時得到的美夢……

  淩霄不自覺地停下腳步,隔著一段距離靜靜地凝視著她。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人可以改變自己的過去,那麼他一定會回去,回去守著她,相她一起度過每一天,和她一起分享生活的喜樂,牽著她的手、一起變老。

  但他不能,在辜負了這樣一個溫柔女子的情意以後,他如何還能繼續自私下去?她的人生已經因為自己而停擺、甚至超出了命運的輪回,已經夠了!鬆開手會很痛苦,但卻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

  “霄,你為什麼哭了?”不知何時,畫兒已經來到他的身邊,略微冰涼的小手抬起,溫柔地抹去他臉頰上的淚。

  他不語,握住她的手輕輕吻著,凝望著她始終愛意不減的雙眼,許久許久後,他開口說了:“記得我當初說過,我把我對你的心、你的情,全部寄託在那幅畫像裏這件事嗎?”

  畫兒頷首,依舊溫柔的看著他。

  “讓我完成那幅畫。”淩霄望入她的眼瞳,語氣中有著不容自己後悔的堅定。

  畫兒渾身一震,身子甚至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她想說話、想回答,但發現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知道!他什麼什麼都知道了!畫兒從他眼神中得到了答案。他知道只要那幅畫一日不完成,她的魂魄就會永生永世被困在那裏;但他是否知道,一旦畫像完成了,自己就再也不能留在他的身邊了?

  “情願忍受孤獨、忍受黑暗,寄身在這幅畫像裏,這是你愛我的方式。”淩吞低嗄開口,低頭輕吻她的額頭。“把畫像完成、讓你重新獲得自由,不帶任何遺憾牽掛的離去,這是我愛你的方式,也是我的選擇。”

  晚風緩緩吹過,帶起了一片落英卷到了他們身邊,一片片落英落在她的發上、她的臉頰上,充滿了歎息、亦充滿了憐惜。

  而她知道,這一切其實只是幻覺,是佟老闆憐惜她一抹孤魂,而特別這麼做的。

  水月鏡花究竟只是水月鏡花,只能讓人短暫作一場美夢而已……

  “嗯,完成它吧!”畫兒頷首,露出一抹讓他心醉、也讓他心碎的美麗微笑。

  以丹青輕輕描繪她兩道彎彎的眉,他想起兩人小時候在田裏嬉戲,你追我跑、永遠不會疲倦的無憂時光。以丹青慢慢修飾她挺俏鼻樑的時候,他想起兩人在月光下私訂終身、約定好永遠不分離的誓言。以丹青為兩片紅唇妝上豔麗,他想起她當時坐在溪邊看著他為她作畫,臉上那抹既滿足又害羞的神情。以丹青為她的臉頰增加光暈,他想像著她在家鄉一天等過一天、一年等過一年的模樣……

  淩霄抬起頭,注視著坐在自己前面的畫兒。她的容貌姿態不變,始終以那雙蘊藏著無止境愛意與纏綿的目光望著他,從來沒有改變過。

  為什麼你從來不怨我、不責怪我呢?

  “過去,我的心只容得下我對你的愛,在你離開後,就只裝得下我對你的思念。”畫兒笑了,回答了他以為自己並沒有問出口的問題。“一個人的心始終只有對另外一個人的愛意和想念,沒有空間存放恨了。”

  像是感覺到畫像即將要完成,畫兒起身,緩緩走到淩霄的身邊,和他一起凝視畫架上的畫。

  他曾經說過,這幅畫就代表他對她的心,那麼,不需要任何言語,不需要其他的東西,現在她就在凝視這幅畫,凝視他的心。

  “你把我畫得太美了。”畫兒雖然在笑,但眼眶已經通紅。

  “你在我心裏就是這個模樣。”

  淩霄的手開始微微顫抖,只要再一筆就完成了,也是畫兒永遠消失、他們永遠分離的時候了。

  “我愛你。”畫兒以前所未有的認真口吻說著。

  “謝謝你愛我,我永遠永遠不會忘記你,永遠不會忘記曾經有一個溫柔的姑娘這麼愛著我。”淩霄忍著淚開口。最後,他以丹青為畫像中女子的眼瞳點出魂魄、點出光暈。

  收筆的那一?那,畫像就像是擁有生命似的,在那一瞬間綻放出燦亮刺眼的光暈,淩霄直覺地閉上了眼睛。當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畫像裏頭的女子依舊,但他知道,畫兒的魂魄已經離開了。

  霄,謝謝你讓我這一生沒有遺憾。

  畫兒離開了,只留下她淡淡的、耳語似的嗓音,在空氣中飄蕩不去。

  淩霄“咚”的一聲趺坐在地,伸手掩面、無聲地哭了起來……

  ***    ***    ***   ***

  “真的,你要把這幅畫送給我?”離開水月鏡花的時候,淩霄將畫像送給了佟老闆。“這是畫兒的畫像,你確定不帶回去自己收藏?”

  “不,她一直在我心中,我不需要畫像來懷念她。”淩霄淡淡一笑,說道:“我似乎沒有正式向你道謝,謝謝你讓畫兒回到我的身邊,謝謝你讓我們在水月鏡花裏做了一場美夢。”

  “現在夢醒了,你想上哪去啊?”白天的佟老闆,不管是語氣或神情,都充滿了溫暖和友善。

  “繼續畫畫、繼續往前走,只不過,我已經不想再畫人像了。”淩霄微笑說道:“這幅畫就當作是我對你的答謝。”

  “天下第一畫師的最後一幅人物畫作,嗯,真是奢侈的謝禮啊!”佟老闆很高興地收下了。

  “告辭了。”淩零拱手,對佟老闆正式告別。

  “保重。”佟老闆頷首,嘴角噙著淡淡微笑,目送淩霄的身影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從此之後,京城第一畫師淩吞消失了,但熱鬧的市集裏多了一個擺攤的畫師。他白天在市集裏賣畫,晚上則在自己的宅子開設免費的學堂,教導年輕的畫師作畫。他依然喜歡提筆作畫,畫山水、畫景物,但就是不畫人像。

  雖然如此,但他對作畫的熱情,依舊吸引了許多年輕畫師前來學習,而出自他筆下的畫作,也漸漸獲得許多人的稱讚和欣賞。

  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    ***    ***   ***

  至於佟老闆,依舊經營著他的水月鏡花。

  那天,在淩霄離開後,佟老闆舉止優雅地走回他休息的閣樓,伸手輕輕一揮,空無一物的牆上突然多了一道門,他從胸前取下一條項鏈,上面有一把精緻的鑰匙,“咯”的一聲將門打開了。

  這是一間漆黑無比的房間,唯一發出微微亮光的,是中間小木桌上擺的一盆奇特的植物。

  它看起來像是一棵小樹、上面卻布有一條條的刺,而在最頂端,還開了一朵色澤豔麗,一共有十三片花辦的花。

  “這是天下第一畫師,傾盡一生真情和愛意所畫出來的人像,這幅畫的氣味嘗起來應該不錯吧?”佟老闆帶著畫像走向前,而那盆奇花像是自己有意識似的,開始慢慢地擺動了起來。

  “喜歡這幅畫的氣味?真好。”佟老闆笑了,將畫作輕輕往空中一拋,伸出左手接住的同時,右手已經從畫中捉住了一抹金黃色的光暈。“真情愛意的氣味,現在送給你。”

  佟老闆將金黃色的光暈拋向花朵,當光暈觸碰到花朵的?那就消失了,看起來就像是真的被吃掉了一樣。

  吞下金色光暈後,花朵開心的輕輕擺動,就像是高興的在跳舞似的,佟老闆滿意地點點頭,帶著畫作離開了。

  當牆上的門消失的瞬間,佟老闆將手上的畫作掛到牆上,退後幾步欣賞,喃喃自語道:“真好,這幅畫好,它的氣味也好,今次這筆交易,真的很划算哩!”

  就在這個時候,侍童敲門進入,說有人登門拜訪,對方看起來心事重重,有很多煩惱似的。

  “帶客人進來。”佟老闆微笑,坐回椅子,怡然優雅地喝了一口茶。

  不一會,侍童帶著客人進來了。

  佟老闆抬起臉,朝對方露出一抹傾倒眾生、無比魅惑的微笑,說道:“歡迎光臨水月鏡花……”


  【本書完】

請繼續欣賞[言情小說][洛煒]戀蝶(水月鏡花 2)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2:47

[言情小說][洛煒]戀蝶(水月鏡花 2)

楔子      

  在內室等候的女子,恬靜美麗的容顏上隱隱有些不安。

  不管是長方桌上的熱茶、或是精緻香爐所散發出的淡雅香氣,都沒能讓她的心情放輕鬆。每隔一小陣子,女子就會不安地抬起頭、瞄一眼前方的落地屏風,在確定主人依舊沒有出現的情況下,她兩道蹙緊的秀麗眉毛會微微放鬆、跟著輕輕歎一口氣,模樣看起來既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有無盡的煩惱壓在心頭。

  不知等了多久,外頭傳來沉穩規律的腳步聲,女子忍不住心中竄起的慌亂、伸手緊緊按住胸口,過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抬起了頭──

  自落地屏風另一頭走出來的,是一名讓人驚艷的男子;及腰的黑髮編成一條髮辮自然垂在身後,緋紅綢緞製成的長袍裹住他修長的身形,由於皮膚略顯蒼白,格外顯得他唇紅似血、雙瞳如墨。當他那一雙深邃美麗的眼睛望向女子的時候,她的身子無法克制地輕輕顫抖了起來。

  「小娘子,別來無恙。」長髮男子頷首示意,緩步走到女子面前坐定。當他注意到桌上的熱茶一口未動時,慇勤地笑問:「怎麼,這春茶不合小娘子的胃口嗎?我差人再換一杯。」

  「不,不是。」女子連忙搖頭,跟著有些幽怨地說道:「佟老闆,您又何苦作弄妾身呢?您該知道不管這茶再怎麼香,對妾身來說已經沒有分別,再說,妾身現在也沒有品茶的心情……」

  佟老闆搖搖頭,嘴角噙著淡笑道:「這春茶既是佟某為小娘子特別準備的,妳若是不願意舉杯細嘗,又怎麼感受得到我的誠意?」

  「……」女子猶豫了片刻,最後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湊到鼻間,很快地,她感覺到一股清香和熱氣從杯子徐緩地傳遞到身上。

  女子驚奇地一歎,雙手緊緊握住那只瞬間溫熱自己身心的茶杯,低下頭、輕輕啜飲了一口。濃濃的香、微微的苦、淡淡的甜隨著熱度染上舌尖,再從口中暖暖地傳到了四肢百骸。

  「好香的茶……」女子滿足地輕歎一口氣、緩緩放下了茶杯,重新抬頭望向佟老闆之時,目光中已經充滿佩服與信賴之情。

  「還滿意佟某為小娘子準備的茶嗎?」佟老闆一雙眼沒有錯過對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淡笑道:「好,我們言歸正傳,今日小娘子踏入佟某的鋪子,不知道有什麼可以為妳效勞的地方?」

  「……是的,佟老闆,妾身確實已經無法可想、無人可求了,希望佟老闆您能幫幫我。」女子輕柔嗓音裡有濃得化不開的憂愁。「如果佟老闆能幫忙,那麼……那麼妾身願意接受您先前的提議,和過去做一個了斷、不再眷戀,從此搬進水月鏡花,絕不後悔。」

  「小娘子此話當真?」佟老闆俊臉一喜,漆黑的眼瞳閃起一絲火光。

  「絕無虛言。」女子鼓起勇氣抬頭,鄭重地點了點。

  「很好。」佟老闆頷首,一手輕撫下顎,一手輕輕敲著桌面,半晌後才開口說道:「小娘子委託的這件事並不難辦,不過佟某還需要一個幫手,但不知小娘子心中是否有合適的人選?」

  「……沒有。」女子遺憾地搖搖頭,無限感慨地開口道:「那棟宅子裡連肯聽妾身說話的人都沒有,又怎麼有人肯伸出援手呢?」

  佟老闆斂下眼輕撫下顎,好半晌後才抬眼,唇角掀起雅致的笑痕。「好,這事也不難,既是小娘子親自請托,佟某絕對不會讓妳失望。」

  「真的?」女子又驚又喜地抬頭,雖說心中還有些許忐忑,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

  「小娘子,難道不相信佟某的本事?」佟老闆看穿她的心思,起身緩步走到女子面前,綻開一抹自信的笑痕,動作輕柔地舉起她的手,溫柔且鄭重地保證道:「放心回去吧!佟某定不負所托,一定讓小娘子心想事成,然後開開心心住進水月鏡花……」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2

第一章      

  廚房裡熱氣蒸騰。

  裊裊上升的白色煙霧自爐灶不斷竄出,將整間房蒸得十分暖和,三、四名廚娘各佔廚房一角忙碌著,隨著手中鍋鏟俐落的揮舞,不一會,各式各樣的香氣已經瀰漫整間廚房。

  與賣力工作的廚娘隔一段距離,規規矩矩列成一排站在門邊的,是總管剛買進不到半個月的女婢,個個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大多因為家境清寒,因此和嚴府簽下兩、三年不等的賣身契。

  「喏……妳們幾個丫頭記清楚了,穿著藍色衣服掌杓的是李大嬸,她是嚴府廚房裡最資深的廚娘;站在她左邊穿紅色衣服的是葛大嬸;站在廚房右邊、現在正在檢查柴火的是殷大嫂;再右邊正在煮湯的,妳們就喚她一聲張姐。」開口說話的蘇起,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有一張和低沉嗓子不搭襯的娃娃臉,他是嚴府的管事之一,負責管理新進府的丫頭、讓她們早點適應環境。

  見十幾個丫頭模樣專注、聽得仔細,蘇起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這裡是嚴府的廚房,也是妳們今後要工作的地方,在這裡工作並不難,最重要的就是聽從幾位廚娘的吩咐,她們要妳洗菜就洗菜,洗碟子就洗碟子,端盤子就端盤子,就是這麼簡單,哪個丫頭偷懶哪個勤快,李大嬸都會向我回報的,明白嗎?」

  「是,蘇管事。」十幾位姑娘異口同聲、十分乖巧地齊聲應道。

  蘇起十分滿意地點點頭,只要經過自己的一番調教,這群青澀丫頭們定能很快進入狀況的。

  嚴氏──為京城首富,府裡面光是僕役就有七、八十人,分工嚴密、各司其職。守門、趕轎、採買、掃地、種樹養花的,一律由男子擔任;做飯、洗衣、餵魚喂鳥、端茶送水的工作,則是由女子來擔任。

  負責管理府內男僕、女婢的,是蘇起和蘇義兩兄弟,他們是嚴府的管事,至於兩人的上頭,還有一名凌總管,他是嚴氏一族的遠房姻親,身份比一般僕役高了許多。

  說起這棟位於城東北隅、朱雀大街西向的嚴府大宅,京城裡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除卻他們擁有富可敵國的驚人財富之外,關於嚴府的故事也是讓所有人津津樂道的……

  嚴氏一族自三代前棄官從商,從此開始累積財富,到了上一代主人嚴仁繼承的時候,嚴家的產業更在他的手裡發揚光大。

  他先砸重金在全國各地設商行、再花銀兩請商隊新辟商道,正因如此,嚴府商行裡流通的商品不但數量多、品質好,還能買到來自偏遠地區的奇珍異貨。

  在商場上讓人豎起大拇指稱讚、具有點石成金本領的嚴仁,心中最大的遺憾就是膝下無子,不管是他十九歲娶的正妻張氏、或是日後納的兩名小妾,都沒能為嚴仁生下繼承人。在嚴仁過了五十歲的時候,他採納風水師的改運建議,大幅度修改了宅第的方位、再納一名年輕小妾,終於在隔年,順利地得到了他想要的繼承人。

  嚴仁老年得子、欣喜若狂,將獨子命名為「嚴子晟」,捧在掌心裡疼愛,投入心血細心栽培,希望他日後能順利繼承嚴氏的產業。但好景不長,在嚴子晟十二歲那一年,嚴仁在外出經商時染上了風寒、返家後一病不起,躺了半個多月後就撒手人寰了。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嚴仁一死、嚴子晟年幼,嚴家龐大的產業引起了其他親戚的覬覦,有人吵著分家,有人意圖聯合其他親戚,藉此時機吞掉嚴家的商行。而就在嚴家岌岌可危之時,嚴仁最年輕的小妾、亦是嚴子晟的生母,趁亂在夜裡與嚴府長工私奔,從此消失了。

  就在外界認定嚴府即將分裂衰敗的時候,嚴仁的原配張氏卻意外地挺身而出,她以經營鹽鐵生意的娘家為後台,先用大量資金穩住各地的商行與人心,跟著再說服嚴氏宗親取得當家權。當所有人以為張氏會藉機獨攬大權、為所欲為的時候,她卻按照嚴仁當初在世時的安排,視嚴子晟為親子,非但不計較他生母與長工私奔的醜聞,更持續以栽培繼承人的方式栽培嚴子晟。

  當嚴子晟滿二十歲那一年,嚴老夫人開始將生意交到嚴子晟手中、退到幕後繼續輔佐。對外,嚴子晟雖是嚴府的主人,但和嚴家有生意往來的人都知道,真正將嚴家實權握在手上的,是那位年過半百的精明婦人。

  嚴老夫人長年禮佛茹素,處理生意時精明幹練,對嚴府的奴僕卻很大方,因不忍心以銀兩買斷人的一生,所以在嚴府工作的僕役無人簽下終生契,大多是簽下半年到三年不等的賣身契,倘若這段期間表現得好,約滿後不但可以自由離去,還能額外得到一小筆銀兩。

  正因為嚴府有這項規矩,每隔個一年半載,凌總管就得物色新的奴僕、女婢,而蘇起、蘇義兩位管事,則負責訓練、指導他們。

  前幾日凌總管帶回了今年簽下的僕役,弟弟蘇義負責訓練男僕,而他蘇起則負責讓這群年紀輕的丫頭們瞭解嚴府環境,而第一站,就是嚴府的廚房。

  真不虧是凌總管親自挑選的丫頭,個個看起來都是這麼乖巧聽話,蘇起越看越滿意,跟著清了清喉頭,打算好好說上一段嚴府歷史,讓這些新進女婢多佩服自己一些。

  「咳咳!很好,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進嚴府工作的,說起咱們這嚴府,在京城裡可是大大的有名氣,不管走到什麼地方,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話說──」

  故事才起了個頭,蘇起一張娃娃臉突然沉下,目光含怒地瞪向站在倒數第二個,微仰著頭、早已不知神遊到什麼地方的少女身上。

  「妳!妳!站在尾巴那個,就是妳──」雖說蘇起瞪凸了雙眼,伸出手指朝著對方指呀指的,但那名少女卻一點警覺也沒有,依舊仰著小臉,模樣專注地看著天空。

  「妳!妳聽見我說話沒有?」沒反應?!自己扯著喉嚨喊了,那丫頭居然還沒反應?蘇起越想越生氣,直接邁開步伐朝少女走過去。

  見蘇起氣得滿臉通紅,站在少女兩邊的人很自動地默默往旁邊退開,就怕一個不小心被這場風暴波及!

  差幾步就到少女跟前了,蘇起還來不及開口罵人,就先聽到「咯咯」的愉快輕笑聲,很顯然,正是從這名早已不知神遊至何方的少女口中發出的。

  「……麵餅長出了手腳,啊!現在又變成一個娃娃……娃娃彎腰採花……旁邊還有蝶兒在採蜜……」軟軟的女子嗓音說著讓人一頭霧水的話,但蘇起卻也忍不住好奇心,學著少女抬起頭、順著她凝視的方向看過去──

  一望無際的藍天,除了白雲朵朵,哪有什麼麵餅、娃娃……

  呔!自己是傻了嗎?連個丫頭說的鬼話,居然也信以為真!

  「妳──丫頭,妳給我回過神!」蘇起伸出手來用力拍了拍,掌擊的聲音總算喚回了對方的注意力。

  「你是誰?」她一雙黑溜溜的眼眨呀眨的,巴掌大的臉龐上寫滿迷惘,像是在困惑眼前為何多了一個人。

  「我是誰?!」蘇起感覺到一股熱氣直衝腦門,氣得都快要吐血了。敢情這丫頭從剛才到現在都在神遊?居然連他蘇起──這個掌握嚴府奴僕生死的偉大管事都不認得?

  「你看,天上的白雲樣子變來變去的多有趣,剛才是一個娃娃的模樣,現在他的後頭長出尾巴、又變成一隻小狗了。」少女顯然對蘇起的問答沒有興趣,再次將注意力轉回天空,愉快地指著天上正在變換型態的雲朵。

  「夠了!」一張娃娃臉從紅轉黑,胸口氣得快爆炸了。自擔任嚴府管事以來,從來沒有一個奴僕膽子這麼大,居敢在他面前公然神遊、胡說八道!他迅速撇了一眼旁邊那群早已退開、膽顫心驚的丫頭們,心想如果不好好教訓她,以後這群丫頭怎會服從管教。

  蘇起再踏前一步,怒氣騰騰地瞪視著少女說道:「丫頭,我不知道妳是用什麼方式騙凌總管和妳簽下契約的,但妳給我聽清楚了,一旦簽了賣身契、踏入嚴府這個門,妳們全都得聽我的指揮,今天我說東──」

  訓人的嗓音突然打住,因為應該低著頭受訓的少女非但沒有表達懺悔,反而睜著一雙眼專注地盯著蘇起的臉,那股專心的模樣讓蘇起都忍不住要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多了一雙眼睛還是鼻子。

  「妳……丫頭妳看什麼看?沒看過這麼威風凜凜的管事是不是?」蘇起哼的一聲,雖說他是管事她是丫頭,但他長這麼大,倒是頭一回被一名妙齡少女以如此專注認真的目光盯著看,看得……他一顆心都開始撲通撲通的亂跳了!

  想他蘇起雖然只是一名管事,但好歹識字、摸過幾本書,人呢,也長得挺斯文俊俏的,這些沒見過市面的丫頭當然覺得自己好看了。他能理解少女們對他心存愛慕,但這個新進丫頭畢竟犯錯在先,怎麼也得受點懲罰,可不能因為她對自己心存愛慕、就輕易放過她。

  「也不是你。」專注凝視的目光緩緩自蘇起臉上抽回,少女輕輕歎了一口氣。

  「嗄?」少女說出口的話讓蘇起一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什麼也不是你?什麼意思?」

  「說好了只要見了面,我就一定認得出來的,但我都進來這麼久、也遇到好多人,但怎麼沒有一個是他?」少女並沒有理會蘇起的問題,垂下頭喃喃自語,說著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話。

  少女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以及她明顯的怪異言行,讓蘇起的額頭浮現一條條的青筋,如果不是礙於其他丫頭還在看著,他真想直接衝向前將她掐死。

  不過和她交談幾句,就已經被氣得快吐血了,再留下她怎麼得了?「妳,別想留在嚴府做事,現在就給我滾出去!但別走太遠,就在嚴府大門外等著我,我這就上凌總管那裡拿回妳的賣身契,當初凌總管花了多少錢買妳,妳就得全數退回。哼!嚴府不用妳這性子刁鑽的丫頭。」

  少女不為所動,只是一臉不解地望著蘇起。

  「報上名字,我這就去拿妳的賣身契!」蘇起憤怒地詢問。

  「名字?」見蘇起伸手指著自己,少女還遲疑地看了一下旁邊,見其他人早已躲得老遠,她才確定真的是自己。

  「來這裡好多天,終於有人問我的名字了。」甜美的五官上完全沒有任何的恐懼和不悅,甚至還有一朵甜甜的笑容,像是很高興有人這麼問了。「我叫蝶兒,就是在花園裡飛來飛去的蝴蝶,我本來想直接取名叫『蝴蝶』的,但這個名字──」

  「閉嘴!我不想再聽妳說話了!」蘇起最後怒瞪她一眼。「笑!我看妳等會還笑不笑得出來?」

  意氣風發的說出狠話後,蘇起隨即轉身離開、打算立刻到凌總管那裡告狀。看來凌總管真是人老不中用了,居然買回這樣一個怪丫頭!

  才邁開幾步,就看到另外一張娃娃臉急忙忙地朝自己的方向走來,來者正是他的弟弟蘇義,除了身材高一點、皮膚黑一些外,兩兄弟的相貌都是屬於容易隱藏年齡的娃娃臉。

  「弟,什麼事?瞧你這麼慌慌張張的?」蘇起迎向他。既然遇上了,就帶著他一起找凌管家,兩兄弟一起開口也多些份量。

  「過來……」蘇義看了那群新進丫鬟們一眼,神秘兮兮地將蘇起拉到不會被旁人偷聽到談話的位置,這才開口說道:「這是我剛打聽到的消息,凌總管在這回新買進的奴僕裡偷偷動了手腳。」

  「怎麼樣的手腳?」蘇起聞言,立刻繃緊了神經。

  雖說凌總管既是嚴府遠親、又是老夫人信賴的左右手,是他們兄弟平時絕對不敢得罪的人。但算算年紀凌總管也有六十五了,倘若不是嚴老夫人念舊不願放人,他早就該回家含頤弄孫去了。再加上近半年來,他們總是聽見凌總管叨念著「年紀大了、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之類的話。

  如果凌總管真退休了,那麼「嚴府總管」這個大肥缺,究竟會由誰來頂替呢?如果是他們兄弟其中一人,那有多好。但話又說回頭,倘若凌總管先存了私心、向老夫人推薦了其他人,那他們兩兄弟不就得幹一輩子的管事?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心思,兩兄弟也開始密切注意起凌總管的一舉一動。

  「你是說,在這群新進的僕役裡頭有他屬意的人,是他找來想頂替他總管的位置?」蘇起猜測。蘇義負責的是男僕役,必定是察覺到什麼不尋常的異樣。

  「這倒不是。」蘇義一愣,搖了搖頭。

  「那你說他動了手腳,是什麼意思?」蘇起皺眉。

  「我得到的消息是──你眼前的這群丫頭裡,有一個丫頭是凌總管存了私心、特別帶進來的。我還聽說,她的身份多少還跟他有點關係,我猜想,他帶個自己人進嚴府,說不定有什麼打算。」蘇義朝丫頭群的方向望一眼,這才繼續說道:「哥,你覺得呢?凌總管這麼做到底想幹什麼?咱們是不是要提醒老夫人一下?」

  嚴老夫人處事公私分明,十分不喜歡所謂的裙帶關係,如果像他們一樣,擺明了兄弟一起入府謀事倒無所謂,卻忌諱所有靠關係、私底下進行的事情。

  「不妥。」蘇起搖頭。「說不定凌總管早就和老夫人私底下照會過了,也說不定這件事老夫人早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打算,現在事情還沒摸清楚就告狀,到時候難看的人是我們。再說,凌總管弄進來的是個丫頭,就算有其他打算,這些以後再打探。但不管他心裡打什麼主意,只要不是拿她來頂替總管的位置,我們倒不如賣他這個面子。」

  「什麼意思?」蘇義似懂非懂。

  「先弄清楚他弄進來的丫頭是哪個。」蘇起露出和娃娃臉不相稱的算計笑容。「只要弄清楚是誰,對她好一點,讓她明白我們兄弟和凌總管是同一陣線的,也讓凌總管明白我們兄弟對他的誠意。」

  「對!哥,還是你聰明,把事情全都想全了。」蘇義用力地點頭。

  「好,現在換你告訴我,凌總管安排進來的丫頭是哪一個?叫什麼名字?」蘇起直接切入重點。

  「聽說是個長相甜美的姑娘,一雙眼黑溜溜的、不太像是會賣身的窮丫頭。凌總管還特別將她的賣身契和其他人分開收著呢!」蘇義突然猛拍自己的腦袋說道:「哥,你說凌總管特別弄一個俏丫頭進來,會不會是想送給少爺?等她撈到侍妾的名分,到時候凌總管的身份不就往上跳、變成嚴府的親家了?」

  「嗯,你這麼說也有道理。」蘇起搓著下巴,陷入沉思中。

  會是這樣嗎?凌總管這些年總是表現出忠心耿耿、隨時可以為嚴府上刀山下油鍋的模樣,他會在辭工前想出這種妙計嗎?

  如果這真是凌總管的計畫,那這老傢伙可真是個深藏不露的狐狸啊!自己過去會不會太低估他了?人都要離開了,還不忘想個辦法和嚴府攀關係。但送女人巴結少爺……是啊!少爺今年都二十二歲了還沒娶親,這倒是個巴結少爺的好法子。

  「哥,有個丫鬟好像要走了耶!」由於蘇義始終分出一些心思注意著丫鬟們,因此看到有個丫鬟居然未安分站在隊伍裡,反而往另外一個方向離開。

  「喔!別管她,她是我要趕出府的人,是我要她到嚴府大門外等我的。」蘇起不以為意的揮揮手,繼續提出自己的疑問。「那個丫頭有沒有什麼特徵?叫什麼名字你沒問清楚嗎?」

  「有,我特別找了個識字的僕人去偷看,他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被凌總管藏在暗格裡的賣身契呢!」蘇義很得意地邀功,但目光忍不住跟著那名離開的丫鬟。「哥,那裡不是往花園的方向嗎?這批丫頭剛到嚴府沒幾天,路都還沒摸熟,雖說你要趕她出府,但好歹也找個舊人幫忙帶路唄!」

  嚴府裡多庭、多院的,沒花上十天半個月是記不熟的,就不知這丫頭是哪裡得罪了大哥,居然讓他氣得趕出府、連個帶路的人都沒有。

  「呔!我現在哪有時間管其他人。」蘇起皺起眉頭,不耐煩地催促:「辦正經事要緊,你剛才不是要說名字,話怎麼只說到一半呢?」

  「喔!」感覺到蘇起的煩躁,蘇義立刻乖乖地收回視線,討好似地開口道:「哥,你別緊張,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我當然是將名字打聽得清清楚楚才過來的。喏!那個凌總管特地弄回來的丫頭,叫『蝶兒』。」

  「叫什麼?!」蘇起像是被人痛揍一拳地瞬間白了臉。

  「蝶兒啊!就是蝴蝶那個蝶,我怕他沒弄清楚,還特別叫他偷偷謄寫了一份帶出來,這名字兩個人都看過,不可能弄錯的,我說──咦?哥,我話還沒說完啊!你怎麼就跑走了呢?」蘇義話才說到一半,就發現哥哥蘇起已經朝花園的方向狂奔而去。「哇!哥原來可以跑得這麼快?」

  雖然不知道蘇起狂奔的理由,但蘇義也很認命地跟著追,離開前,他還不忘對著從頭到尾安靜站在一旁,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也不想惹麻煩上身的少女們說道:「不好意思,我哥蘇管事平常時候是很穩重的人,今天只是臨時出了點事,不過妳們別擔心,他一會就會回來,妳們先留在這,一個也別走知道嗎?」

  既然這十幾個少女當中,有一個是絕對不能得罪的,於是蘇義以十分溫和的語氣吩咐著,還不忘扔下一個充滿善意的微笑,踩著怡然自得的腳步離開。

  等和廚房拉開一小段距離後,他才開始發足狂奔……

  你沒騙我?真的能找到他?

  「當然,他既是妳的救命恩人,你們命中注定就該重逢。」

  可是……可是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而且我並沒有真正瞧過他的樣子,因為那天狂風暴雨、又是黑夜,我什麼都看不見。我只記得他的聲音,記得他當時雙手的溫暖,還有……他身上那股很溫柔很溫柔、很特別的香味。

  「光這些就夠了,如果妳報恩的心情夠強烈,就絕對找得到他。」

  真的?

  「當然,我保證當妳見到他的那一剎那,絕對能認出自己的救命恩人!」


  腦海裡,依舊存有那個人的保證,但她卻忍不住開始懷疑了起來。明明說好的,她只要肯來嚴府,就能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她都來這裡好多天了,為什麼還沒遇到呢?甚至連一個聲音像、或是氣味像的人都沒有。

  「哼!還說什麼神通廣大,連幫我找個救命恩人都會弄錯。」女子嘟起嘴,有些不是滋味的抱怨著。

  正當她心裡抱怨、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的時候,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了一陣又陣的淡淡花香,她停下腳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好香啊!這附近一定有花園。」小臉露出期待的笑容,循著空氣中的香氣,她不一會已經找到了嚴府的花園。

  時值八月,還沒靠近花園,空氣中就湧上一陣又一陣的花朵香氣,她又驚又喜的站在園中,開心地閉上雙眼,辨識著空氣中散發出的各式各樣的香氣;有桂花、錦蘭、燈稱花、桔梗、血桐、唐杜鵑、桃金娘、黃梔、七里香、月桃、傘花籐……每一種花,都散發出它獨特的香氣,在這一層又一層濃郁豐富的香氣中,她又聞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氣!

  這股香氣,是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氣味──在那個狂風暴雨的夜裡、在那個漆黑恐怖的夜裡、在那個她以為絕對不會有生機的夜裡,就是身上帶有這股香氣的人救了自己!

  即使隔了這麼多年,她依然記得這股香氣,記得他在夜裡伸出的援手,記得他雙手的溫暖……終於,找到了!

  閉起的黑瞳緩緩睜開,視線停在站在不遠處背對著自己的人身上。

  「恩人!我終於找到你了!」

  她小嘴大張,嚷出無比興奮的叫聲,纖細的身子高高一躍,無法壓抑的喜悅讓她像是彩蝶一樣高高飛起,對準了聞聲回頭、毫無防備的男子身上跳了過去──

  當蘇起、蘇義兩兄弟趕到花園的時候,什麼都來不及反應,就看到蝶兒化身為一道黑影,一個縱身、就將嚴府未來的當家主子給撲倒了!

  「哥!這是不是你教過我的『投懷送抱』?」蘇義傻眼了。

  蘇起暗暗點頭,在心中默默想著:凌總管,你果然是老狐狸,這招「投懷送抱」,可真是狠招啊……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3

第二章      

  沉浸在找到救命恩人的喜悅之中,蝶兒完全沒有注意到傻愣在花園入口、早已目瞪口呆的蘇起、蘇義兩兄弟,更沒有發現自己粗魯地將恩人撲倒在地、還大剌剌地坐在他的身上,她只是非常專心地沉醉在「找到恩人」這件事情上。

  不知過了多久,等蝶兒吸夠了這些年讓自己魂牽夢繫的香氣以後,緊黏在對方胸前的頭顱終於肯抬起,不過並不是打算離開,而是她想到既然已經找到了恩人,該好好看著他、將他的長相牢牢記在心裡才行。

  「恩人,我──哇,你長得真好看!」她才想開口表達感激之情,就被恩公的俊美容顏給分了神。細長劍眉斜入髮鬢,雙眼似冷泉、深幽而清明,挺鼻下的兩片嘴唇就像她最喜歡的花,色澤淡淡粉粉的,散發出誘惑人的氣味,讓人看了就想咬下去、細細品嚐它的味道……啊!不行不行,要克制一點才行,如果自己太衝動,會嚇壞恩人的!

  「哥,從我這裡的角度看過去……那個丫頭方才舉起袖子,擦的是眼淚還是口水啊?」蘇義虛心求問。他家的少爺承襲了母親的貌美、長得是比一般人俊,很容易讓姑娘著迷心動沒錯,但他從來沒看過哪家的姑娘看少爺會看到流口水啊!這實在讓人覺得有點害怕。

  蘇義的聲音讓蝶兒身下的「肉墊」,發覺到旁邊還有其他的人。男子抬眼見是府裡的兩位管事,有些不悅地蹙眉,無聲地譴責他們居然眼睜睜看著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丫頭、莫名其妙地壓住自己的主子。

  「哎!這不是少爺嗎?」蘇起立刻會意,踩了蘇義一腳就換上笑臉向前。「怎麼這麼不小心跌倒了,還和個丫鬟纏得像麻花似的?」

  他一邊開口陪笑,一邊和蘇義站在左右兩頭,同時使力,將蝶兒用力從少爺身上給「拔」了起來。

  「恩人!等等!我還有話想和恩人說呢!」蝶兒出聲抗議,很努力的想掙脫、卻怎麼也甩不開蘇起兩兄弟的鐵腕。

  「這是新買進的丫鬟?」胸前的負擔一移開,嚴子晟這才緩緩地起身,既然是剛買進府的丫頭,年紀又輕,真計較就顯得自己小氣了。

  「哇!恩人不虧是恩人,不但人長得比花兒還美,連聲音都這麼好聽,就像天上的仙樂一樣……」

  嚴子晟的嗓音算不上低沉,也並非特別清雅,和一般男子的嗓音並無差別,但蝶兒這麼一稱讚,連嚴子晟都忍不住轉頭多看了她幾眼。

  才幾歲的丫頭,什麼都不學就學會了油嘴滑舌?嚴子晟微微皺眉,伸手拍掉衣服上的灰塵,雖是尋常簡單的動作,但看在蝶兒眼中卻是另外一幅景象──在她眼中,穿著一襲金絲繡邊紅袍、容貌俊秀雅致的嚴子晟,就像是傳說中、偶爾會從天上下凡來眷顧百花的花神,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優雅、充滿了風情。

  「欸,剛進府的鄉下丫頭,沒見過什麼世面。」蘇起當然看出少爺的不開心,立刻將蝶兒往蘇義身後推去,就算她是凌總管安排的內應,要是惹少爺生氣那就糟糕了。「不過讓她送個東西,居然迷路跑到花園來了,少爺您別生氣,我會好好管教她的。」

  「算了。」嚴子晟不再多看他們一眼,轉身就打算離去。

  「恩人!你別走啊!」眼看他轉頭就要離開,蝶兒急得放聲大叫。

  嚴子晟停下腳步,俊雅的臉龐上閃過一絲困惑。「小丫頭,妳嘴裡一直喊著『恩人』、『恩人』的,在叫誰?」

  「你!就是你,我的恩人是你,你就是我蝶兒的恩人!」蝶兒很開心,繞口令似地嚷著,一雙眼亮晶晶地閃著光,隨時準備迎接恩人眼中的「恍然大悟」。

  「妳我既不相識,我又如何是妳的恩人?」嚴子晟好笑地搖搖頭,不再多說什麼,踩著優雅的腳步離開了。

  「不!你就是我的恩人!我不可能弄錯的!你的聲音、你身上的香氣、還有你護住我的溫暖,我絕對不會弄錯的!」蝶兒見他否認,急得開始解釋。「大概四、五年前,那一夜狂風暴雨,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恩人,現在我來了,我來報恩了!」

  離去的身影再次停住,當蝶兒以為他終於想起往事、要和自己相認的時候,她卻看到回過頭的嚴子晟面無表情,因為神情清淡,連帶使他那張俊美無比的臉龐,充滿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妳認錯人了。」說完後,嚴子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說不認識我,說我認錯人了……」總是笑意盈盈的小臉瞬間失去了顏色,小嘴張張合合,全部是難以置信的低喃。「他不記得了……是他救了我……但是他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黑溜溜的雙眼眨了眨,一顆顆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制地從眼眶裡開始落下──

    「嗯,這麼說來,少爺真是妳的救命恩人?」

  將哭得亂七八糟的蝶兒帶回管事住的西院,蘇起、蘇義兩兄弟好不容易才哄得她止住眼淚,將事情說了一遍。

  雖然蝶兒將往事說得七七八八、許多地方也是含含糊糊,但既是四、五年前的往事,當時的蝶兒也不過是個孩子,記不清楚細節也是理所當然。

  「哥,但不對啊!」蘇義聽完後,將蘇起拉到一邊小聲問道:「四、五年前蝶兒是個女娃兒,少爺那時候才幾歲?連鬍子都還沒開始長,不也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咱們兄弟在嚴府做事快十年了吧!最清楚老夫人將少爺護得像寶似的,吃的、穿的、就連師傅都是直接請進嚴府,少爺哪有機會在什麼暴風雨夜,從萬惡不赦的惡人手中救她一命?」

  但聽蝶兒說得這麼激動,剛才在少爺面前確實也是一副想掏心掏肺、以身相許的崇拜模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蘇起點點頭,算是同意弟弟提出的疑問,這丫頭口中的少爺,簡直比衙門裡補頭還正義、比書裡描述的俠客還要神勇,簡直是會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啊!但厲害是厲害……卻怎麼都不像是他家少爺啊!

  「不急,我自有主張。」蘇起搓了搓下巴,暫時藏起心中的疑惑,換了張笑臉重新回到蝶兒的面前。「少爺救妳、是妳的恩人這件事,凌總管想必也知情對吧?所以他才會讓妳簽下賣身契,讓妳進嚴府來找少爺報恩?」

  蝶兒想進嚴府報恩的故事雖然充滿疑點,但現下最重要的,是得弄清楚她和凌總管的關係才是。

  「凌總管?啊!你說的是那個白頭髮、白鬍子的老爺爺嗎?」蝶兒用力點頭。「對啊!我是和那個老爺爺交換了條件,我幫他的忙,他就幫我進嚴府報恩。」

  「他老人家要妳幫什麼忙?」蘇起雙眼一亮。

  「就是──」正想開口,蝶兒卻突然伸手摀住自己的嘴巴,用力搖了搖頭,有些不高興的瞪著蘇起。

  「怎麼了?妳說出來或許我也可以幫忙。」蘇起繼續綻放充滿誠意的笑痕。

  蝶兒依舊搖頭,伸出手先指指天空、然後又指著自己。

  「什麼意思?要我們猜謎嗎?」蘇義也一頭霧水。

  見他們錯愕的模樣,蝶兒翻了一記白眼,放下手說道:「我和老爺爺約好了,我們之間的約定誰都不可以說,如果違背了誓言,天上會降下雷把我劈死的。」

  可惡,看起來是個傻丫頭,沒想到還真不好騙!

  蘇起在心中低咒,將現有的訊息湊在一起、開始在腦中分析:凌總管一定和他們一樣聽過什麼暴風雨救人的故事,這古古怪怪的故事連他們兄弟都不信,更別說是總管那個老狐狸了。但他最後還是讓蝶兒進了嚴府,難道真如這丫頭所說,是兩人交換好了條件?但這個年紀輕、又迷迷糊糊的丫頭能幫他做什麼?他實在想不出來,又或者,凌總管有什麼把柄被這丫頭逮著了,所以只得接受她的脅迫?

  「哥,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雖說一開始是盤算要將凌總管的人拉攏到自己這邊,但……這丫頭雖然模樣不差,但行為舉止就是怪怪的,真能讓少爺動心、收成侍妾嗎?

  「我們就暫時當作不知道這件事。」蘇起想了想,心中有了決定,他湊到蘇義的耳邊小聲說道:「她既是凌總管費心安排進來的人,我也不好將她趕出嚴府,我們只需暗中觀察,看他們究竟在搞什麼鬼。」

  「哥,我知道該怎麼做。」蘇義領悟地點點頭。

  「蝶兒,雖說妳的原意是想進府找少爺報恩,但怎麼說妳也是簽了賣身契讓嚴府買進的奴婢,這點我沒說錯吧?」蘇起將目標轉向蝶兒,雖說她事事透著神秘,但既然要在嚴府留下,規矩就得說清楚。

  「對。」蝶兒想起老爺爺確實和自己說過,普通人是沒法子隨便進出嚴府的,如果她想進嚴府找人報恩,就得在那張白紙上簽名字蓋手印,成為嚴府的奴婢。

  「很好。」蘇起滿意地點頭,繼續說道:「雖說我明白妳想報恩的念頭,但妳可不能成天將『恩人』這兩個字擺在嘴裡,這樣不僅少爺覺得煩,我也會覺得困擾的。」

  「為什麼?」蝶兒不明白地反問。

  「在嚴府,主僕之間的分際是非常嚴格的,舉個例來說,如果主子沒吩咐,咱們做下人的甚至不能主動開口,更別提妳剛才居然對少爺動手動腳,要是讓其他人瞧見報上老夫人那裡,到時候誰也保不住妳。妳還想繼續留在這裡是吧?」蘇起知道她性子過於單純,乾脆直接將話挑明來說。「我瞧妳這模樣不像是存有什麼惡念,但妳既然想留在嚴府報恩,就得聽我的,我怎麼說、妳怎麼做,這樣才不會給妳的恩人惹麻煩。」

  「嗯。」只要和恩人有關的事情,蝶兒都很認真的點頭。

  「很好。」蝶兒難得的乖巧讓蘇起十分滿意,也讓他願意破例傳授更多。「總之,妳乖乖地留在我身邊做事,別出亂子,我會多找些機會讓妳接近少爺,一定讓妳有機會報恩的。」

  「真的?謝謝你!你真是好人!」蝶兒重新綻開一朵甜美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對了,你們對我這麼好,聽完我的故事還肯幫我,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呢!」

  蘇起忍住想扁人的衝動,深吸一口氣後,緩緩露出一抹斯文又親切的笑。「我是蘇起,他是蘇義,我們兩兄弟是嚴府的管事,以後妳喊我們一聲『蘇管事』就好了。日後丫頭妳要是真能飛黃騰達,可別忘了我們兄弟今日的恩情。」

 
  入嚴府第五天起,蝶兒正式加入嚴府奴婢工作的行列。

  在蘇起的特別安排下,蝶兒並不需要和其他的丫頭一樣從廚房開始,反而穿上和進府一年以上的丫鬟相同、嚴府特製的綠衫白裙,做著專門在嚴府奉茶、送膳的工作。

  嚴府多院、多房,多樓台,光是記熟路徑就得花好一番功夫,但幸好丫鬟們都是三、兩個一起行動,蘇起特別把蝶兒和入府一年以上的丫鬟排在一起,就是為了解決這個難題。雖然有幫手,但蝶兒還是花了點時間才勉強記住正房南院住的是嚴老夫人,而她藏在心裡心心唸唸的嚴子晟,則是住在東院。

  嚴府雖大,但需要服侍的主子卻不多,已故的嚴老爺一共有一妻三妾,一子二女,在他過身後,嚴老夫人安排兩位小妾再嫁,同時還奉送了一大筆銀兩,至於親生女和其中一名小妾所生的女兒,她也分別在兩人十六、七歲的時候安排好親事,讓她們風風光光的出嫁。也就是說,在嚴府裡奴僕們唯一需要服侍的,就是嚴老夫人還有少爺嚴子晟了。

  「咦?蘇管事,你不是說嚴老爺子一共有三個小妾嗎?你剛才說兩個小妾改嫁了,那還有一個呢?」蝶兒好奇地問。

  每天晚上,她都會抽些時間到西院,聽蘇起、蘇義兩位管事說說嚴府的事跡。一來是想多瞭解恩人嚴子晟,二來,他們兩人算是自己進嚴府後最熟悉的人,所以她很自然地來這裡打聽消息。

  「噓!」蘇起臉色一變,十分機警地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後才小聲說道:「蝶兒,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禁忌,嚴府的禁忌──就是絕對不能提起少爺的生母四姨太這個人。」

  「為什麼?」蝶兒奇怪地問。她也是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嚴老夫人和恩人並不是真正的母子,原來他的母親是四姨太嗎?

  「咳……這個嘛!」蘇起有些猶豫,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感覺到蝶兒和一般姑娘有些不同,好聽點是單純如白紙,難聽點,就是完全不知世事,總之就是很容易闖禍的個性。

  「告訴我嘛!只要是子晟少爺的事情,我統統都想知道。」蝶兒以一種可憐兮兮的聲音懇求,還不忘舉手發誓道:「不然我發個誓,絕對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不然就天打雷劈!」

  不會吧!只是聽個過去的八卦,有需要發到這麼狠的毒誓嗎?一旁的蘇義有些傻眼,但既然這個實心眼的丫頭連毒誓都發了,不告訴她實在說不過去。

  「當年老爺去世後不久,四姨太就和府裡的長工跑啦!」蘇起壓低聲音,說出嚴府最大的禁忌。

  「跑了?去哪啦?」蝶兒一知半解。

  「這種事要我怎麼和妳這種小丫頭解釋呢?」蘇起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想了好半天才說道:「簡單來說,就是她喜歡上了別人,所以老爺一死,她就和那個人趁夜裡逃走,再也不回來了。」

  「她……她為什麼會喜歡上別人呢?」蝶兒完全無法理解。

  「四姨太原來只是嚴府的奴婢,和那名長工……原本就是認識的,聽說他們是青梅竹馬,後來四姨太被老爺納為妾,兩人才被拆散的。」蘇起有些遺憾地開口。正因為這件事,嚴府從此不和奴僕簽終生契或長約,而這些內幕,也是凌總管某年喝醉酒無意中吐露的。

  「這麼說,他年紀輕輕的……就沒有娘親了。」聽到這裡,蝶兒哀傷的低語,為年幼時的嚴子晟感到悲傷。

  「這妳可錯了,老夫人雖然無子,但她對少爺可是一心一意,完全把他當成嚴府的接班人那樣認真的栽培。」蘇起忍不住為老夫人辯解。「嚴老夫人很了不起,當年老爺突然撒手離去,四姨太又和人跑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卻完全沒有退縮,一肩扛起嚴府大大小小的事情。」

  「那,我們今晚和妳說的這些,妳可一句也別說出去。」蘇義再次提醒。「要是讓人知道我們兄弟告訴妳這些話,我們得一起捲鋪蓋走路了。」

  「嗯,謝謝兩位管事,蝶兒知道,絕對不會說出去的。」她露出保證的甜美笑容,對兩兄弟拱拱手,說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早點睡,要是被我發現妳工作的時候偷懶,可要受罰的。」蘇起不忘擺起管事的權威。

  「是,蘇管事。」蝶兒笑著揮揮手,轉身離開了。

  一直到蝶兒纖細的身影完全消失後,蘇義才抽回視線說道:「每天入夜後,她都會把一包東西交給凌總管。」

  「知道是什麼東西嗎?」蘇起追問。雖然感覺得出蝶兒是個單純善良的丫頭,但始終好奇她和凌總管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所以才會派人暗中監視他們。

  「不知道,但我知道總管很寶貝那個東西。」蘇義說出自己暗中調查的結果。「他每天一早就會將那包東西送回家,完全不假他人之手,所以沒機會知道那是什麼。」

  「是嗎?」蘇起瞇起眼沉思。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竟讓凌總管寶貝成這樣?金銀珠寶?不可能!那究竟是什麼?

  「哥,接下來要怎麼做?」蘇義請示。

  「繼續派人盯著,總有一天得弄清楚凌總管的秘密!」蘇起雙眼綻放出堅決的光暈。一個把一輩子都賣給嚴府的忠心總管,居然在快要辭工的時候帶進了一個奇怪的丫頭,而且兩個人還偷偷摸摸在進行著某件事?不行!身為嚴府最出色的管事、未來的總管候選人,他一定得弄清楚這個秘密不可!

  「但我瞧蝶兒不像是壞人。」雖然相處只有幾天,但蘇義還是滿欣賞這個小丫頭的,雖然對很多事情有點狀況外,但當她毫無心機地衝著人一笑的時候,那模樣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如果……如果查出來她和凌總管隱藏的秘密,蝶兒會不會有事?」

  打小他就崇拜哥哥,但自己有時候也會害怕他的某些手段。

  「查出他們的秘密再說,到時候我自然知道該怎麼做。」蘇起瞥了蘇義一眼,當然明白他方纔所說的話隱藏的含意。什麼都還沒弄清楚就想為小丫頭求情?嘖!一個大男人心怎麼可以這麼軟?看來,有能力成為未來嚴府總管的,只有他蘇起一人了!

    翌日清晨才剛睡醒,蝶兒就接到了一份大差事。

  「咦?要我送早膳給老夫人?」蝶兒有點錯愕。再怎麼說自己只是新丫頭,雖說受了蘇起特別照顧直接升級為資深丫鬟,但她始終也只是跟在其他丫鬟的後面幫忙端東西,連老夫人的房間都沒正式進去過,更別提送早膳了。

  「如意今天身子不舒服、下不了床,我們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其他人。」另外一名資深丫鬟寶兒解釋道:「不會有事的,老夫人向來不記奴僕的臉,只是把早膳端進房間放在桌上,就這麼簡單而已。」

  「不用做其他的事情?」聽起來並不難。

  「是啊!就是這麼簡單。」寶兒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開口:「放心吧!妳既是蘇管事特別照應的丫鬟,我們怎麼敢把困難的差事給妳做呢?」

  「是嗎?」蝶兒深吸一口氣,決定接下這份工作。

  嚴老夫人,將嚴子晟撫養長大的人,到底是一位怎麼樣的夫人呢?

  「好,那我們快去廚房拿早膳吧!」寶兒見蝶兒點頭應好,心裡也鬆了口氣,拉著她往廚房的方向快速跑去。


  一盅熱粥、幾樣素菜、素果,還有一壺剛沏好的熱茶,就是嚴老夫人每天早上固定的早膳,蝶兒小心翼翼地端著餐盤,跟著另外兩名丫鬟來到了嚴府的南院。

  寶兒先向前一步、在房間門上敲了幾下,輕聲細語地開口道:「老夫人,為您送早膳來了。」

  「進來。」房內應了一聲,跟著一名中年婦人從裡面打開門,她是長年服侍在老夫人身邊的奴僕,她朝寶兒等人頷首,示意她們將早膳端進去。

  一踏入房間,蝶兒就聞到空氣中一股濃得散不開的味道,那是檀香、熏香、還有許許多多中藥融合在一起的氣味,還有一股她說不上來、但卻讓人覺得有點不舒服的味道。

  蝶兒不知道那是什麼,卻也不敢多問,只是按照寶兒先前的吩咐,將手上的餐盤端到前方的圓桌上。將餐盤上的早膳放置妥當後,她也立刻退到後面,就連方才臨時起意、想偷看一眼的念頭也打消了,絲毫不敢有多餘的動作。

  「好,妳們可以下去了,一個時辰後再來收拾吧!」中年婦人說道。

  「是。」寶兒等人應了一聲,規規矩矩地退出去了。

  一直等到踏出了南院,方才房間裡那種緊繃的壓力才真正消失,蝶兒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心情放鬆了許多。

  「怎麼樣,第一次進老夫人的房間,是不是很緊張?」寶兒笑著問。老夫人果然是全嚴府最威嚴的主人,連蝶兒這種平日少根筋的丫鬟,剛才在房間裡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是啊!嚇死我了,我剛才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呢!」蝶兒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下次我還是不去了,太可怕了!」

  「可怕?妳在說什麼啊?老夫人雖然嚴厲了點,但她可是大好人,不但時常拿銀兩賑災,還會捐銀子給窮苦的人家呢!」正當寶兒想開始宣揚老夫人偉大事跡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蝶兒早已經分神,注意力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喂!蝶兒,我正在和妳說話呢!」寶兒不太高興地瞪了她一眼。

  「是他!我聞到他的香味了!」蝶兒開心地喃喃自語,在涼風吹起的瞬間,風兒將他特殊的香氣溫柔地送了過來。

  「誰來了?」寶兒奇怪地看著蝶兒,發現她一雙黑瞳閃耀著喜悅的光,變得比星辰還要亮。這丫頭到底看到誰了,變得這麼興奮?

  她順著蝶兒的目光望去,看了老半天卻什麼人也沒看到,正打算放棄離開的時候,卻看到遠方的小徑上,緩緩地出現了一抹紅色的身影。

  隨著那紅色的身影越來越接近,蝶兒一顆心開始撲通撲通劇烈的跳動著……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3

第三章      

  在嚴府,主僕之間的分際是非常嚴格的,不可以隨便和主子攀談,更不可以像妳上次那樣對少爺動手動腳,記清楚啦!如果妳真想留下來找機會報恩,就一定要牢牢記住我的話……

  蝶兒在腦袋裡強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回想蘇管事提醒的規矩,甚至,一張小嘴開開合合的,開始無聲的重複著蘇起再三強調、絕對不可以做的事情。

  「不可以隨便和主子攀談……不可以隨便動手動腳……」撲通撲通,胸口心臟跳動的聲音一次比一次劇烈,一次比一次響亮,幾乎要掩蓋過她腦海裡理智的聲音了。

  當那抹紅色身影變得清楚可辨時,一旁的寶兒認出了嚴府主子的身份,伸手扯了扯蝶兒的衣服,心想她還沒機會見過少爺,於是好心地提醒道:「蝶兒,那是我們嚴府的少爺,少爺每天早上這個時候都會去南院和老夫人請安,妳別擔心,少爺不像老夫人那麼威嚴,不過他也不對我們下人說話,妳放心吧!遇到他的時候,只要彎身問好就可以了。」

  「是啊!我告訴妳啊!少爺一點都不嚇人,事實上他長得真是好看,甚至比我們這些丫鬟還要漂亮秀氣呢!」另一旁的丫鬟也低聲洩露著秘密。「不過這些事可不能隨便說出口,要不少爺一定會生氣的。」

  「啊!來了來了,大家別再說話了。」寶兒出聲提醒。

  蝶兒屏住氣息,心跳亂得像要蹦出胸口似的。雖然她和其他人一樣低著頭,但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感覺得到他的存在。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空氣中屬於他特有的香氣也越來越濃了,蝶兒這時候再也忍不住地抬起頭,渴求的目光立刻鎖住目標,迷戀地看著嚴子晟好看的眉、墨黑的眼、高挺的鼻,還有散發著無比誘惑、淡淡粉粉的嘴唇……刺激得她渾身上下都躁動了起來。

  恩人……恩人……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蝶兒在心裡拚命的吶喊,盼望奇跡會突然發生,盼望嚴子晟會突然認出自己。

  「少爺早。」當嚴子晟經過的同時,幾個丫鬟十分一致的彎身請安。

  既然是嚴府多年來不變的主僕碰面程序,自然不會有什麼意外,就像經過一棵樹、一朵花那樣。但這次不同,嚴子晟感覺到一股異常熱切的凝視,像是要把自己燒出兩個洞似的專注目光。

  嚴子晟停下腳步,略微疑惑的轉頭,視線剛好和蝶兒崇拜、迷戀的眸光對個正著──雖說她和其他人一樣穿著綠衫白裙,規規矩矩地紮了兩條辮子,但嚴子晟依舊一眼認出她,就是三天前在花園裡遇見的丫頭。

  雖說這次她沒有飛撲到自己身上,也沒有莫名其妙的衝著他喊什麼恩人,但那股「灼熱」、「熱切」的目光,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被盯上的獵物似的。

  真是個怪丫頭!嚴子晟在心中作了註解,淡掃一眼後隨即抽回視線,繼續往前離開了。

  等到嚴子晟走遠了,寶兒重新抬起頭,看到蝶兒一臉失望,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望著少爺離開的方向。

  「看傻了?」寶兒忍不住取笑她。「剛才不是告訴過妳,咱們少爺長得俊,每個剛進府的丫鬟看了都會臉紅心跳,但過一陣子就會習慣了。」

  「這種事情會習慣嗎?」蝶兒伸手摀住胸口,像是要確定自己的心是不是還留在原來的位置。再見個幾次,她怕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當然,他可是少爺啊!」寶兒敲了一下蝶兒失神的腦袋,笑罵道:「人家是天上的雲,咱們是地上的泥,還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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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一天起,每天早上為老夫人送早膳,就成了蝶兒最期待的事情了。因為老夫人用膳的時間固定、嚴子晟每天早上請安的時辰也固定,在送完早膳後只要在往南院的途中多停留片刻,就一定看得到他。

  他始終把她當成路上的花花草草,而她則是持續以熱切的目光凝視著他。

  每天早上見這一面,就是蝶兒一整天活力的泉源。

  雖說她還沒想到法子要怎麼報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嚴子晟會想起自己,但無所謂!反正她現在人已經在嚴府,總有一天會有機會的不是嗎?她十分樂觀的這麼想著。

  這天夜裡,蝶兒剛從蘇起兩兄弟的西院離開,正打算返回丫鬟們專屬的休息小樓房,在經過廚房時,她突然發現裡頭有微微的亮光。

  奇怪,這麼晚了誰會在廚房呢?

  蝶兒心裡疑惑,於是好奇地探頭。她看見有一個女人在廚房裡,一旁的燭火忽暗忽明,將她柔弱的身影映照得十分朦朧。

  「妳是誰?在這裡幹什麼?」蝶兒大膽地問。廚房裡的四位廚娘自己都記得,就是沒見過這名貌美的女子。

  女人聞聲回頭,露出一張美麗的臉龐,她看起來比一般的丫鬟年紀要大,但又不像在老夫人房裡伺候的中年婦人,更不像是在廚房裡工作、體型壯碩的大嬸們。奇怪,她怎麼不知道嚴府裡還有這位成熟美麗的大姑娘?

  「妳別怕,我是『夜娘』,在東院工作,所以妳沒看過我。」女子溫聲開口,解釋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今天晚上我臨時起意,想做點糕點給少爺當宵夜,所以才來這裡的,不好意思嚇到妳了。」

  東院?!少爺!光是聽到這幾個字就讓蝶兒忘記一切,她雙眼變得燦亮無比,十分興奮地向前,像是遇到知已般地自我介紹。「我叫蝶兒,妳……妳真是東院的人?是跟在少爺身邊服侍他的人嗎?」

  「是啊!小姑娘,妳是負責哪一院的丫鬟?」夜娘溫柔微笑,看她小臉上既渴望又崇拜的目光,想必也是被少爺外貌迷住心的小丫頭。

  「我?我只是剛進府的丫鬟,只能幫忙端端盤子、送茶水而已。」蝶兒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注意到夜娘似乎在揉麵團,於是好奇地問:「夜娘,妳打算為少爺做什麼點心啊?」

  「桂花甜餅,這是少爺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點心,每年到了夏天我都會做這個給他吃。」夜娘笑著解釋。

  「嗯,原來少爺喜歡吃桂花甜餅啊!而妳從少爺小時候起就開始照顧他了。」蝶兒露出羨慕崇拜的眼神。嗯……桂花甜餅,恩人喜歡吃這種點心,自己得牢牢記住才行。「那少爺還喜歡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夜娘聞言停下揉麵團的工作,多看了蝶兒一眼,跟著好奇地問:「妳很關心少爺?」

  夜娘的美麗溫柔,還有她充滿溫情的嗓音,不知不覺地卸下了蝶兒的心防,她對夜娘用力點點頭,紅著小臉說道:「雖然蘇管事說,身為奴僕不能主動和主子說話,不然就是壞了規矩,但……但每次只要我見到少爺,我真想走到他面前和他說話,不管他是不是嫌我煩,但我就是想陪在他身邊。不知為什麼,每次我看到少爺都是孤孤單單一個人,我的心裡就覺得好難過……」

  蝶兒突然住了口,深怕自己一時說得太多、被夜娘笑話,急得伸手摀住嘴,非常不好意思地抬起頭。

  「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夜娘嘴角依舊噙著溫柔的笑,輕輕搖了搖頭,開口直接邀請道:「這道桂花甜餅並不難,想不想學著做?說不定將來妳也有機會做給少爺吃。」

  「真的?妳願意教我?」蝶兒開心地猛點頭。「學!我當然想學!」

  「先去把手洗乾淨,我教妳。」

  兩人一起搓麵團、搗桂花餡、再捏成一個個造型可愛的小圓餅,最後再送入烤爐。當陣陣餅香飄起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戌時。

  「蝶兒,這桂花甜餅,就由妳送去東院給少爺吧!」夜娘細心地將糕點放上盤子、裝進竹籃,這才對蝶兒吩咐道。

  「我去?」蝶兒瞪圓一雙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

  「是啊!這甜餅剛出爐是最好吃的,妳年紀輕腳程快,當然是由妳送過去比較好。」夜娘微笑著解釋道。「再說,我還得把這裡整理乾淨,要不明天李大嬸會不高興的。」

  「真的……真的要讓我送?」

  蝶兒結結巴巴,不敢相信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運氣。

  「當然是真的,妳這丫頭是怎麼回事,快去快去,再站下去餅都要涼了。」夜娘溫柔的催促。

  「是。」蝶兒難掩興奮之情,一把撈起竹籃,快步往東院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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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嚴府無數個庭庭院院,終於,讓蝶兒日思夜想、夢寐以求的東院就出現在眼前了。她提著竹籃繼續往前,開始在心裡幻想著嚴子晟吃到桂花甜餅時的開心模樣。

  「啊!對了,差點忘了我還有好東西。」腳步一頓,蝶兒從腰間取下一個小瓷瓶,打開後朝竹籃裡的桂花甜餅灑了灑,這才滿意的將它重新收起。「夜娘的桂花甜餅,再配上本姑娘最拿手的花蜜來調味,少爺一定會喜歡的。」

  偌大的東院一片漆黑、大部分房間都已經滅了燈,但蝶兒一點都不害怕,提著竹籃在晚風中站了好一會,最後笑開了臉,朝著隱隱傳來香氣的方向走了過去──

  果然,蝶兒在涼亭的位置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少爺,我為你送宵夜來了。」蝶兒中氣十足的喊道,響亮的嗓音讓涼亭裡的嚴子晟嚇了一跳。

  「是妳?妳來這裡做什麼?」嚴子晟忍不住皺眉。

  平日除了打掃送膳的奴僕外,東院裡幾乎只有他一人,沒想到這丫頭膽子倒大,居然不經傳喚就跑過來了。

  「啊?少爺,我剛才不是喊得很大聲嗎?我為你送宵夜啊!」蝶兒示好地高舉手中的竹籃,一臉討好的模樣。

  「我不餓,拿回去吧。」嚴子晟不感興趣地一口回絕了。

  「但這是你最喜歡的桂花甜餅耶!是我幫忙做的,你一定得嘗嘗、真的好很吃喔!」蝶兒不死心地繼續推薦。

  「妳怎麼知道我喜歡桂花甜餅?妳為什麼要打探我的事情?難道不知道這犯了府裡的規矩嗎?」嚴子晟挑高一道眉、轉向蝶兒,像是第一次對她產生了興趣,想將她看個仔細。

  「是蝶兒碰巧聽見的,不是誰告訴我的。」蝶兒見嚴子晟聲音冷漠、絲毫沒有一點被取悅的模樣,更不敢供出夜娘的名字,怕她也被少爺責罵。「這點心真的是特別為少爺做的,但如果少爺真的不想吃,那……那我回去了。」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是可憐兮兮,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將她所有情緒都看在眼底,嚴子晟這下子倒有些不忍了。從沒見過這樣將表情全部寫在臉上的奴婢,他不過一句話,彷彿就牽動她整個人的喜怒哀樂,怪有意思的。

  「算了,既然做好了就拿過來吧!」若自己真的拒絕、趕她走,說不定這丫頭會當場噴出淚水。

  「是。」蝶兒立刻抬起頭,雙眼重新燃起了燦亮的光輝,她開心地走到嚴子晟的身邊,小心翼翼地打開竹籃,將一盤桂花甜餅放在他面前。「少爺請用。」

  嚴子晟拿起一個帶著微溫的甜餅,還沒放入口,就聞到它散發出的淡淡香氣,這香味……還有這餅的形狀,都像極了他幼年時吃的桂花甜餅,看不出這丫頭還有一雙巧手,居然做得出他喜愛的點心。

  帶著懷念的心情,嚴子晟咬了一口甜餅──好甜!而且不是普通的甜,而是那種甜到會讓人頭皮發麻的甜!

  站在旁邊的蝶兒見狀也嚇了一跳,不明白為什麼嚴子晟咬了一口甜餅,臉上會出現和他俊美容貌完全不相稱的猙獰表情,夜娘明明說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道點心不是嗎?

  嚴子晟勉強將咬入口的部分吞下,然後毫不猶豫地放下了手上的甜餅。

  「少爺,你不喜歡嗎?」蝶兒小心翼翼地問。

  「妳做的是什麼?」嚴子晟問。

  「桂花甜餅啊!」蝶兒很認真的回答。「這可是我第一次做桂花甜餅呢!難道不好吃嗎?」

  蝶兒不願相信自己的手藝會失敗,從盤子裡拿起一個甜餅,用力咬了一大口。

  又香又酥,上面還充滿了自己精心調配的各式花蜜的味道,很好吃啊!簡直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甜餅了,但為什麼少爺吃了表情這麼痛苦呢?

  「算了,我已經飽了。」念在她是新手下廚,所以甜度上拿捏不準,嚴子晟也不打算苛責了。「夜深了,妳早點回去休息吧!」

  蝶兒欲言又止、明顯的捨不得離開,但想想少爺今晚非但和自己說了話、還吃了自己做的甜餅,也算是一種進展不是嗎?


  翌日,嚴子晟準時前往南院請安,當他經過蝶兒一行人的時候,特地停下了腳步,對她說了聲:「謝謝妳的餅。」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語氣也是淡淡的,但蝶兒卻聽得一清二楚,其他幾名丫鬟自然也全聽見了。

  「蝶兒,剛才少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等到嚴子晟一走遠,寶兒立刻開口審問。

  「昨天夜裡,東院的人說少爺想吃宵夜,所以我就幫忙做了點甜餅送過去。」蝶兒心不在焉的回答,整個人還沉醉在剛才嚴子晟對自己開口道謝的夢幻時刻。

  「妳真去了東院?」如意語氣尖銳地開口,臉上十分詫異。

  「是啊!不過就是送個甜餅,就像是替老夫人送早膳一樣啊!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蝶兒這時候才注意到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蝶兒,妳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迷糊?」寶兒念在她初來嚴府,好心地提醒。「東院是少爺的地方,不是隨便人可以進去的地方。」

  「為什麼?」蝶兒更困惑了。

  「沒有為什麼,這是府裡的規矩。」寶兒以十分認真的口吻說道:「妳該知道老夫人有多寶貝少爺,連打掃東院、送膳的奴僕,都是老夫人親自選過的,其他人沒有經過老夫人的同意,是不可以隨便接近東院的。」

  「老夫人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根本不是寶貝,倒像是變相的將少爺囚禁在東院似的,難怪……她每次見到少爺都是孤單單的一個人,難怪;他昨晚看到自己會這麼吃驚,該趕她走、卻又沒這麼做,其實……他比誰都寂寞吧!

  「蝶兒,這不是我們下人應該過問的事情。」如意也擺出嚴肅的面孔。「妳是剛進府的奴婢,犯錯是難免的,但別再有下一次,要是讓老夫人知道了,一定會把妳趕出去的。知道嗎?」

  「蝶兒,這事不是鬧著玩的。」寶兒也再次強調。「妳一定要牢牢記住,千萬別再一個人往東院跑了。」

  「嗯,我知道了。」蝶兒應了一聲,卻忍不住往嚴子晟離去的方向看去,莫名的,為他感到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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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晟,你今年有二十二了吧?」在嚴子晟例行的請安過後,老夫人突然問了一句。

  「是。」嚴子晟恭敬回答。

  「算算年紀,你也到該成家立業的年紀了。」老夫人露出和藹的笑容。「昨兒個夜裡我有事找你,傳沈娘去東院找你,她說,看見有個府裡的丫鬟提著竹籃到東院去了,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嚴子晟一愣,沒想到這件小事居然一下子就傳到這裡來了。

  「呵呵!瞧你緊張的,娘又不是在怪你。」老夫人見他俊容閃過一絲不自在,笑著繼續道:「多虧了沈娘告訴我這件事,要不然娘始終將你當成個孩子、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該為你安排安排了。」

  嚴子晟有些錯愕地抬頭,不明白為何有丫頭送宵夜到東院,和自己必須成家有關連。

  「這些年我刻意不讓年輕的丫鬟們進東院,也是用心良苦,年輕人血氣方剛、個性比較衝動,要是哪天有個不知羞的丫鬟主動投懷送抱,你一個把持不住、從此墜入溫柔鄉,到時候想清醒都難。」老夫人語重心長,以一種又憐又愛的眼神看著嚴府未來唯一的希望。「你是我嚴家唯一的香火,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明白嗎?」

  「子晟明白。」嚴子晟低頭聽訓。

  「明白就好,嚴府的男人向來是先成家後立業,改明兒我將城裡大戶人家的閨女全請過來,讓你從裡面挑一個喜歡的娶進門當媳婦,你看怎麼樣?」老夫人點點頭,說出自己心中的盤算,與其讓他和家中的奴婢牽扯不清、倒不如直接讓他娶妻安定下來。「和嚴府有生意上往來的幾家富商,家裡大半都有待嫁的閨女,個個都是知書達禮,你一定會喜歡的。」

  「娘,子晟現在還無心思成家。」嚴子晟沉默了好一會,這才開口說出自己的想法。「子晟既是嚴府唯一的男人,就應該為娘分憂解勞、學著處理生意上的事情才是。」

  在他滿二十歲的那年,老夫人雖然對外宣稱嚴子晟從此當家,但所有和嚴府有生意往來的對象,甚至是自家商行的人,都沒把他當一回事。

  一個年紀輕輕、一點從商經驗都沒有的毛頭小子,任誰也沒把他放在眼裡,喊他一聲嚴少爺,已經算是給足了面子。

  在這兩年裡,老夫人唯一肯指派給他的工作就是看帳本、或是為商行訂些簡單的雜貨,就算他已經摸清所有嚴府商行運作的模式,卻依然沒有實權在手。

  「先成家、後立業。」老夫人臉上雖然掛著笑,但依舊堅持這一點。「難得你這麼有心,這樣吧!等你的親事訂下來以後,我就讓你接手管理『嚴金商行』,你看怎麼樣?」

  「真的?」嚴子晟心中一喜。嚴金商行是他們嚴府在京城裡第二大的商行,娘若真的肯將這間商行交給他,就表示真的願意讓他開始做事了。

  「當然是真的,你是我嚴府唯一的繼承人,是時候讓你試試身手了。」見嚴子晟露出興奮的神情,老夫人滿意地點點頭道:「好了,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你先下去吧!」

  「是,謝謝娘。」嚴子晟拱手請安,帶著愉悅的神情離開了。

  等到嚴子晟離開後,老夫人伸手招來貼身奴僕沈娘,吩咐道:「妳確定昨晚子晟只是吃了那個丫鬟送來的餅,沒有其他事情發生?」

  「回夫人,確實沒有。」沈娘恭敬地回答。「少爺沒讓她在東院久留,不一會就叫她回去了。」

  「嗯。」老夫人點點頭,沉思片刻後繼續道:「到我房裡把和嚴府有生意往來的名冊拿來,這一場宴會可是關係到我們嚴府的未來,我得好好想想該邀請哪些人才好。」

  「是。」沈娘應了一聲,轉身取名冊去了。

  老夫人拿起茶杯,輕輕啜飲了一口,喃喃自語道:「娶哪一家的閨女都好,就是不能像他爹一樣,被一個低賤的奴婢蒙了心……」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3

第四章      

  嚴子晟即將娶妻的消息,翌日即成為全京城最熱門的消息。

  對於這位嚴府的唯一繼承人,大家對他並不是很熟悉,因為這麼些年來在商場上眾人只知有嚴老夫人,而不知有嚴子晟。

  聽說,嚴子晟是個身體虛弱、見不得陽光的年輕人,所以大家不曾在京城見過他。有傳言道,他容貌生得極醜、或許身體的某個部分有殘缺,所以二十二歲了還沒有娶妻。據說,他天資差、腦子更差,所以嚴府全國一共八家商行,卻連一家都不願意分給他管理。又據說,嚴老夫人始終嫌棄他並非自己親兒,所以將他變相地軟禁在嚴府、打算關他一生一世……

  左一個傳說、右一個據說,全都是這些年針對嚴子晟產生的流言蜚語,如今,嚴府要為嚴子晟討房媳婦的消息一傳出,所有關於他的傳說再次被翻了出來,在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流傳著……

  「呦!誰家的閨女要是讓嚴子晟看上眼,那可是倒了八輩子的楣呀!他又醜又殘,要不是仗著家大業大,這一生娶得到媳婦嗎?」

  「嘿嘿,瞧你說話這酸溜溜的樣子,京城裡的富貴人家都接到了帖子,為了和嚴府攀上關係,大伙可是想盡辦法找出可以和那個嚴家少爺婚配的閨女呢!這不是和皇帝老兒選秀女一樣嗎?真夠風光的!」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都二十多歲的大男人了,卻還留在嚴府當大少爺,連一家商行都摸不著邊,我說,這裡面肯定有什麼問題。」

  「老張,吃你的面吧!人家嚴府的事幹你什麼事?」

  「總管爺爺,這些人明明都沒看過少爺,為什麼說得好像和少爺很熟似的。」不過坐在麵館吃碗麵,蝶兒就聽見隔壁桌討論的聲音。

  為了半個月後即將舉行的「宴會」,嚴府上上下下全都忙翻了,忙著整理府邸的每個角落、忙著送宴客名單、忙著採買宴會上需要的東西,每個奴僕的工作都比平常多了一倍,就連平日只需負責送膳奉茶的蝶兒,今天也得和凌總管一起出府、採買所需的用品。

  當馬車裝滿了所需貨品後,凌總管見東西買齊了,這才帶著蝶兒到附近的麵攤吃碗麵、填填肚子。

  「有些人就是喜歡嚼舌根,妳別理他們。」身為嚴府總管,他早已練就一番廢話、八卦不聽,不動如山的本領了。

  「蝶兒,我跟在老夫人身邊這麼多年了,算是很瞭解她的人,這次她說要為少爺辦婚事,我看嚴府不久後定會添個少夫人……這樣,妳還要繼續留在嚴府嗎?」凌總管吃麵的動作一頓,將憋了好些日子的疑問說了出來。

  當初答應條件交換,讓蝶兒入嚴府當奴僕、順便尋找救命恩人,他可沒想過她的救命恩人會是少爺。以他對老夫人的瞭解,是絕對不會讓少爺娶一個沒身份、沒背景的姑娘家,即使蝶兒模樣好、性子也好,但無論如何都不符合嚴府少夫人的標準。既然她和少爺是絕無可能了,就不用委屈自己留在嚴府繼續為奴。

  「凌爺爺,就算少爺成親了,我還是能留在嚴府找機會報恩啊!」蝶兒笑了笑,一點也不覺得少爺成親了會有什麼不同。但說也奇怪,為什麼凌爺爺說起少爺要成親這件事,看向自己的目光變得和兩位蘇管事一樣,充滿了同情。

  「妳……妳真的無所謂?」凌總管對蝶兒的回答有些吃驚,畢竟蝶兒對少爺的迷戀,那是到了連瞎子也能察覺的程度。「妳不是很喜歡少爺嗎?真能親眼看著他娶別的女人?」

  是他真的老眼昏花了,還是這丫頭很努力的在強顏歡笑?

  「喜歡少爺?」蝶兒用力眨了眨眼。確實,每次只要看到少爺、或者是聞到他身上的香氣,她的心跳就會無法克制地瘋狂亂跳,臉蛋發紅、呼吸加快,想將他撲倒緊緊地抱住他……但,這些只是見到救命恩人的情緒反應而已,不是嗎?「少爺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救命恩人,只要能天天看著他、和他說句話,當然……如果他願意偶爾對我笑一笑的話,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這不就是姑娘家的喜歡?老天!該說蝶兒丫頭單純還是遲鈍呢?凌總管心裡這麼想,卻不敢說出口。她和少爺確實是沒什麼希望,與其癡心妄想、倒不如繼續遲鈍下去吧!只要別失掉臉上開心的笑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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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夜裡,當蝶兒結束一天忙碌的工作,正打算休息的時候,意外看到夜娘等候在她回樓房必經的路上。

  「夜娘,妳怎麼有空過來?找我有事嗎?」蝶兒露出微笑,快步走向對方。這些日子她和夜娘時常在晚上見面,夜娘會告訴自己一些關於嚴子晟幼時的趣事,也會教她做一些他喜歡吃的小點心。

  「今晚有點悶,我睡不著,所以想過來和妳聊一聊。」夜娘輕歎一口氣,美麗的臉上有抹化不開的憂愁。

  「好啊!」蝶兒點點頭。

  夜娘選了一個平常也不見得有人會去的僻靜庭園,才在涼亭的石椅上坐下,就忍不住幽幽歎了一口氣。

  「夜娘,妳怎麼了?」蝶兒擔心地問,察覺出她今晚心事重重,好像有什麼解不開的難題似的。

  「是少爺。」

  「少爺怎麼了?」蝶兒立刻緊張了起來。

  雖說這段日子整個嚴府上上下下都很忙,但每天早上她還是能在南院小徑上見他一面。聽寶兒她們說,少爺成親後就會接手商行的生意了,所以他最近上南院上得特別勤快、向老夫人討教生意上的經驗,舉手投足之間越來越有一個男人的架勢。

  她是看不出少爺有什麼改變,因為在自己眼中,他始終像仙人一樣俊美、從來沒有改變過。

  「我很擔心他,擔心他不快樂。」夜娘憂心重重地開口。

  「不快樂?不會吧!」蝶兒腦筋一轉,將自己從蘇管事那裡聽來的話安慰夜娘道:「我聽蘇管事說,成親是男人一生中三大樂事之一,少爺就要成親了,怎麼會不快樂呢?」

  「成親,是希望能找到人生中相知相惜的伴侶,如果只以『利益』當作優先考量,又怎麼會幸福呢?」夜娘抬起頭,看向似懂非懂的蝶兒。「當年四姨太和老爺雖然年紀差了一大截,但他們卻是一對互相珍惜對方的夫妻,我從小看著少爺長大,若他要成親,我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真心喜歡、能相守一生的女子。」

  由於夜娘曾是四姨太的貼身女婢之一,所以她才會知道這麼多關於少爺小時候的事情。在這段日子裡,她時常和蝶兒聊起過往的種種,也曾多次提及四姨太和老爺相遇、繼而相戀的往事。

  已故的嚴老爺第三次納妾,並非如外界所傳的、只是單純想要一個兒子,而是在某天夜裡,當他終於處理好商行的事情,整個人處於心力透支、疲憊不堪的時候,他遇上了四姨太。當時她只是嚴府的一名奴婢,見老爺十分疲倦,於是貼心地為他熬了一碗熱粥,那一碗粥不但溫暖了他的腸胃,也溫暖了他整個人。

  在那一晚,嚴老爺徹底地領悟到,他生命中欠缺的並不是金錢,而是一個在自己忙祿了一天以後,能夠溫柔陪伴在身邊,和自己說說話、聊聊天,為他解去一天煩憂與疲憊的伴侶。

  所以他視嚴子晟為珍寶,並不單純因為他是獨子,而是因為他是自己和心愛女人所生下的孩兒。

  「但是……如果她真這麼愛老爺,為什麼在老爺死後就和人離開了?連自己的兒子都不顧?」當初聽完夜娘口中關於四姨太的故事,蝶兒忍不住提出自己心中的疑問。怎麼夜娘口中的四姨太,和蘇管事口中的四姨太差了這麼多?

  「當初選擇了一個人,勢必就得傷害另外一個。」夜娘露出一絲苦笑。「四姨太並不是真想離開嚴府,她……其實也有很多苦衷的。我今天告訴妳的這些,妳放在心裡就可以了,別告訴別人。相信妳也很明白,四姨太的事情,在嚴府始終是個禁忌。」

  蝶兒點點頭,始終將夜娘告訴她的事情藏在心裡,一個字也不曾向他人提起。

  「夜娘,妳別太擔心,我聽其他人說,老夫人幾乎將所有京城裡的好姑娘都請來了,說不定,少爺真能在裡面挑到一個真心喜歡的姑娘。」蝶兒見她始終愁眉深鎖,再次出口安慰。

  「我怎能不擔心,那人做事心狠手辣,又豈會真心為他著想?」夜娘垂下眼喃喃自語。

  「夜娘,妳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蝶兒見她嘴唇動了動,卻沒聽清楚她說了些什麼。

  「蝶兒,那麼妳呢?這些日子以來妳對少爺的心意我全都看在眼裡,難道妳不在乎少爺就要娶妻了?」夜娘抬起頭,像是將蝶兒當成唯一的希望那樣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怎麼你們每個人都這麼問我?」蝶兒咕噥著,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是早告訴過妳了,少爺是我的恩人,我來嚴府不過是想報恩,就這麼簡單而已。」

  「妳騙不了我的,妳看少爺的眼神,明明就是動了真情。」夜娘露出今晚第一抹微笑。

  「動了真情的眼神……」那是什麼意思?

  「告訴我,妳每次看到少爺的時候,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夜娘將蝶兒拉到身邊,又溫柔又親切地問。

  「啊?」蝶兒小臉一紅,雖說夜娘和自己很熟,但要把自己心裡在想什麼說出來,真的有點丟臉耶。「就是……呼吸會加快,一顆心完全不受控制,跳得很厲害很厲害,好像要跳出胸口似的。還有,我覺得少爺的嘴唇像花瓣一樣漂亮,看起來好可口,我真怕有一天自己忍不住,會撲到少爺身上咬他呢!」

  夜娘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而蝶兒早已經漲紅了臉,窘困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蝶兒,妳早就喜歡上少爺了,只是妳自己不知道而已。」夜娘伸手輕撫蝶兒的髮絲,笑著說出答案。

  「不是,那是……那是因為少爺是我的恩人,所以我看到他才會有那些反應。」蝶兒很著急的辯解。

  「那個人」曾經說過,為了幫助她能順利找到救命恩人,所以他動了點手腳,就是在遇見恩人的時候,她的情緒反應會有些不同,所以自己才會有那些呼吸困難、心跳加快的反應不是嗎?才不是什麼喜歡呢!

  「傻丫頭,相信我,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反應。」夜娘微笑地保證。「沒什麼好害羞的,每個人一生都會遇上一回的。」

  蝶兒瞪大雙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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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時分,一抹纖細的身影在大街上狂奔,像是後面有人在追殺她似的。這抹身影穿過大街、穿過小巷,最後衝到了一間外觀十分雅致的鋪子。

  砰砰砰!她舉起手用力地拍打著木門。

  「呀」的一聲,兩扇木門從裡頭打開了,一名俊秀的少年從裡面探出了頭。

  「我……我要找佟老闆!」她上氣不接下氣、喘得十分厲害。

  少年看了一眼她氣喘吁吁的模樣,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開門讓她進去。

  少年帶著她走過彎彎曲曲的長廊,最後在一間華麗的閣樓前停下腳步,伸手為她推開了門,這才開口道:「老闆在最後一間房。」

  「謝謝你。」她開口道謝,絲毫不浪費時間的衝了進去。

  見女子進了閣樓,少年再次伸手將門關上,像來的時候一樣、跺著平穩的腳步離開了。

  閣樓裡頭一片漆黑,只有底端的一間房透著微微亮光,她大步向前進,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在這佈置得極為奢侈華麗的房間中央,有一張黑檀木雕成的巨型躺椅,躺椅上鋪著各色毛皮,而各色毛皮之上,半躺著一名身穿棗紅色長袍,髮長及腰,艷麗非常的男子。

  「這不是到嚴府報恩的蝶兒姑娘嗎?今晚怎麼這麼好興致,來這裡找我聊天敘舊的嗎?」躺椅上的男子慵懶一笑,並不急著起身,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手上的煙桿子。

  「佟老闆,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動了什麼奇怪的手腳?」蝶兒一張臉紅通通的,半是激動、半是氣憤。

  「奇怪的手腳?」被喚作佟老闆的男子緩緩自躺椅上站起,艷紅的唇咧開一抹充滿邪氣的笑。「上回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問妳是不是想報恩,妳說『是』,所以我特地為了妳和嚴府的人搭上線,讓妳能順利進嚴府。我問妳知不知恩人的相貌,妳說『不知』,因妳只記得對方身上的氣味、不知其他,所以我再想法子使妳嗅覺更敏銳,讓妳能輕易辨識出當初的救命恩人,如果妳稱這些為動了手腳,那沒錯,我確實在妳身上動了一些手腳,但全都是應妳所求啊!蝶兒姑娘。」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蝶兒雙手握拳,情緒依舊有些激動。「我確實找到了恩人,但是……但是每次我一見到恩人,就會呼吸困難、心跳加快,還會……還會不由自主地想更親近他,這樣子正常嗎?」

  原本以為這只是方便自己辨識「恩人」的正常反應,但夜娘卻告訴她,這是心裡頭有了愛戀的對象、才會產生的情不自禁的反應。

  到底誰說得才對?她今天一定要弄個清楚!

  「嗯,這症狀聽起來倒像是姑娘思春。」佟老闆燦亮的黑瞳含笑,開口再問。「這讓妳很困擾嗎?應該還不至於吧!」

  「當然!我進嚴府只是想報恩。」蝶兒很認真地回答,總覺得佟老闆笑得非常不懷好意。

  「以身相許也是報恩的一種不是嗎?我讓妳一見到他就歡喜、從此心裡只有他一個人,如果他對妳也有意,這樣不是皆大歡喜?嗯,這樣的報恩方式很好啊!我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佟老闆的話讓蝶兒臉色大變,「咚」的一聲跌坐在地。

  「原來是真的……難怪只要我見到少爺就會呼吸不順、心跳加快,不是因為他是我的恩人,而是我已經喜歡上他了?」

  佟老闆依舊噙著笑痕,笑看一臉大受打擊的蝶兒,繼續將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這有什麼好吃驚的?當年他救妳不過是舉手之勞,但這些年妳卻將他的恩情牢記在心,一日都不敢忘記,要我說,妳早就已經愛上他了,我動的手腳只不過是多推妳一把,讓妳朝目標順利前進,是吧?」

  好不容易消化、吸收完佟老闆話裡的含意後,蝶兒卻依然垂頭喪氣,比之前進屋的時候更顯得更沮喪了。

  「來不及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從眼睛裡滑下,表情比被人判了死刑還要淒慘。「我的恩人,他要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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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蝶兒哭夠了、將自己在嚴府的經歷全都說了一遍後,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佟老闆見她好不容易止住淚水,這才差人泡來一壺熱茶,讓蝶兒定定情緒。

  「嗯,這麼說,妳這個傻姑娘進府近一個月,到現在一點進展也沒有?」佟老闆將事情聽了個大概,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低喃道:「千算萬算,就是少算了這一點,居然挑了一個少根筋的丫頭。」

  「佟老闆,你說什麼?」蝶兒沒聽清楚,好奇地問。

  「沒什麼。」佟老闆重新抬頭,極艷的臉龐閃過一絲算計。「那麼,妳現在打算怎麼做?繼續回嚴府當奴婢嗎?」

  「我……」蝶兒難過的低下頭,差點又要掉眼淚了。

  是啊!就算發現自己愛上了救命恩人又能如何?少爺也不喜歡她,而且,他就要娶妻了。

  「依妳看,妳恩人在嚴府的處境如何?」佟老闆怕她又哭得不可收拾,很快地轉移話題。

  「他在嚴府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連可以說話的對象都沒有,我覺得他一點都不開心,他不開心,我心裡也跟著難受。」蝶兒說出自己想法。

  「是嗎?按照妳的說法,妳的恩人最後勢必會聽從嚴老夫人的命令,娶一個少夫人,但如果妳恩人娶回的妻子又凶又惡,那可慘了。」佟老闆以一種幸災樂禍的語氣說道:「娶妻最怕娶到惡妻,那可是一輩子的折磨,真夠慘的。」

  「那……那要怎麼辦?」光是想到那個畫面,蝶兒就先起冷顫了。

  「很簡單啊!別讓他娶妻不就好了。」佟老闆好心地建議。

  「可是……不可能的,誰能改變老夫人的主意呢?」蝶兒垂著肩,想起老夫人在嚴府的權威,依然十分沮喪。

  「只要少爺不肯,老夫人自然拿他沒辦法。」佟老闆仔細為她分析道:「依我看來,嚴家少爺點頭成親,不過是為了方便接手嚴府的生意,所以娶誰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但一旦他心中有了真正喜歡的女子,就未必肯接受長輩的安排了。」

  「真的?但誰是少爺真正喜歡的女子?」蝶兒一臉認真地問。

  「……」佟老闆伸手掩面,再次後悔自己當初選錯了人。

  重新抬起頭時,佟老闆恢復了原有的冷靜,笑著反問:「眼前不就有一個最適合當妳恩人妻子的人選?」

  蝶兒東張西望,最後不確定地伸手指著自己。「我?」

  「不是妳難道是我嗎?」佟老闆忍住想一腳將她踹出水月鏡花的衝動。忍住,既然是自己開頭攬下這個麻煩,就得認命負責到底了。「喏!既然妳已經喜歡上他,那麼現在只要讓他也喜歡上妳,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是再完美不過的結局?」

  「要怎麼做?」能嗎?少爺真會喜歡上自己嗎?佟老闆有辦法嗎?

  佟老闆抬頭看了一眼,察覺出天就要亮了,心知自己得快點解決蝶兒的問題,要不又要讓白天心軟的自己壞事了。

  「嗯,維持妳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好了,要不,就把妳心裡頭想對妳恩人做的事情,全都大膽做出來也無妨。」事已至此,倒不如出狠招、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佟老闆說完後,起身走向旁邊的書桌,揮筆寫了一些東西,當他再次回到蝶兒面前的時候,伸手遞給她三個紫色的小錦囊。「這錦囊上面有編列次序,如果遇到危急的時候按照順序打開它,明白嗎?」

  「裡面寫了什麼?」蝶兒黑瞳亮晶晶,一臉期待的問。「該不會是能讓少爺喜歡我的法子吧?」

  「……」佟老闆一愣,好半晌後才咧開一抹笑痕,笑得詭異、笑得惡華。「是、也不是,記清楚我的話,只有真正遇到困難的時候才能打開,要不然,可會惹上麻煩喔!」

  蝶兒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三個錦囊收入懷中。

  「佟老闆,如果按照你說,繼續維持我現在的樣子,少爺真的會喜歡我嗎?」在她心中,佟老闆無所不能,如果能得到他的一句話,自己也能多增點信心,這是她目前唯一需要的。

  「當然。」佟老闆咧開一抹燦爛、充滿無比魅惑的笑容說道:「一定會,只要妳按照我的方法,就一定能成功,不然我『水月鏡花』的匾額就讓妳摘下來當柴燒吧……」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4

第五章      

  帶著三個錦囊、蝶兒在天色將亮未亮時回到了嚴府,雖然一夜無眠,但她還是不敢偷懶,隨便梳洗了一番,就到廚房準備例行送早膳的工作了。

  當她站在每天等候嚴子晟的小路上,心情已經和過去完全不同。曾經以為的感激之情,現在總算明白那是她對嚴子晟的思慕之情。原來自己早在當年他伸出援手的時候,就已經芳心暗許。

  可現在雖然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但要怎麼將這股思慕之情傳達給對方?更困難的是,她要怎麼做才能讓少爺也回應自己這份情感呢?

  腦袋亂糟糟的,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情緒,她咬著下唇陷入苦思,就連嚴子晟經過她的面前,蝶兒都沒有抬起頭,像是沒有注意他的到來。

  「喂!蝶兒,妳是怎麼了?」一直等到嚴子晟走遠了,寶兒立刻轉頭疑問。這蝶兒今天是吃錯藥了嗎?平常都以目光「燃燒追逐」少爺身影的人,今天居然理都不理。「妳已經不喜歡少爺了嗎?」

  「嗄?少爺?少爺在哪裡?」蝶兒猛然回過神,緊張的東張西望,卻完全沒看到嚴子晟的身影。

  「少爺早就走啦!」一旁的如意忍不住翻了一記白眼。「走啦!這丫頭今天不對勁,我看是終於認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和少爺無望,所以才會這麼失魂落魄的吧!」

  其他的丫鬟聽了,也發出咯咯的取笑聲,不再理會一臉愁苦的蝶兒,說說笑笑地離開了。

  不行!自己是真心喜歡少爺,絕對不能輕易放棄的!蝶兒緊緊捏住藏在腰間的錦囊,在心裡為自己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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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整天的苦思,卻怎麼都想不出該如何表白自己的心意,最後,蝶兒採用了佟老闆的建議,維持原本對待少爺的方式,這樣就可以了。

  回想起在嚴府的這段期間裡,她唯一和少爺有進一步接觸的時刻,就是她帶著桂花甜餅到東院找少爺那一次。所以,她刻意選在同樣時間溜進廚房,打算親手再為嚴子晟做一次桂花甜餅。

  當香噴噴的桂花甜餅終於出爐後,她小心地裝入竹籃,提著它、帶著滿心的期盼,再次往東院出發。

  等人到了東院,蝶兒卻意外地發現嚴子晟並不在裡面,整個東院空蕩蕩的,完全感覺不到嚴子晟的氣息,也聞不到他身上的香氣。

  「奇怪,少爺上哪去了?」蝶兒覺得奇怪,原想帶著甜餅離開、卻又覺得十分可惜,於是決定四處找找。

  找過一個庭院又一個庭院,巡過一間樓台又一間樓台,最後,她終於在嚴府早已荒廢多年的北院,聞到了她熟悉的淡淡香氣。

  「少爺來這裡做什麼?啊!這裡是──」她想起來了,嚴府的北院,原本是四姨太的住處,當初嚴老爺為她在這裡蓋了樓房,這裡也是嚴子晟十二歲以前居住的地方。

  直到四姨太和長工私奔,這個地方連帶被視為污穢、禁忌之地,才任由它荒廢。

  雖說四姨太在嚴府是個禁忌,但她怎麼說也是少爺的親生母親,所以他才會來到這裡。這麼說,在少爺的內心深處,依然很想念四姨太吧!

  一想到這裡,蝶兒就忍不住為少爺心疼,親生母親離開的時候,他只不過是個十二歲大的孩子,那個四姨太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女人?為什麼狠得下心扔下自己的親兒呢?

  蝶兒循著空氣中的香氣,一步一步的靠近,雖然她已經刻意放緩了腳步,但踩在滿地落葉上的雜音,依舊引起了嚴子晟的注意。

  「是誰在那裡?」嚴子晟警覺地回頭,低喝一聲。

  「少爺,我是蝶兒。」蝶兒被他從來不曾出現過的惡辣目光嚇了一大跳,一時之間也傻住了。

  「是妳?妳來這裡做什麼?」嚴子晟惡狠狠地問。

  「我……我來這裡找少爺。」蝶兒不明白他憤怒的原因,事實上這也是自己頭一次見到嚴子晟這種憤怒、陰沉的表情。「我做了宵夜想送到東院,但少爺不在那裡,所以我才過來的。」

  「哼!又是哪個多嘴的下人告訴妳我在這裡的?」嚴子晟冷哼。嚴府裡的奴僕多半都是串連成一氣,宛如一道又一道監視的目光,讓他煩不勝煩,卻痛恨自己沒有能力阻止這樣的行為。

  「沒……沒有人,是我自己找到這裡來的。」蝶兒隱藏了部分事實,如果自己坦承少爺身上有一種特殊的香氣,不管他人在哪裡自己都找得到,少爺也不會相信吧!

  「是嗎?」嚴子晟瞇起雙眼,像是在質疑她所說的一字一句。

  這丫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打從她進嚴府以來,就時時刻刻注意著自己,不僅是明目張膽地以目光騷擾著他,甚至兩次違反嚴府規矩私自來找他。難道她不怕被人逐出嚴府嗎?如此刻意地想接近自己,到底存的是什麼心?

  以往他可以對這丫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今晚,她居然尾隨自己來到了北院,若是她將今晚的事情說出去,抑或是又被其他下人發現他們倆在北院獨處,不知道又會惹出什麼風波?

  不行,他得弄清楚這丫頭的意圖才行。

  「蝶兒。」嚴子晟斂下眼,再抬起頭時,他臉上的神情已經和緩一些。在沒弄清楚之前,還不能把她嚇跑。

  「是,少爺。」蝶兒見嚴子晟的臉色和緩了一些,似乎變回往常溫和的模樣,心裡也放鬆了一些。

  「身為嚴府的奴僕,妳該知道這裡是嚴府的禁地吧!」

  「嗯,蝶兒明白,因為這裡是……」蝶兒見他臉色一變,立刻住了口,不敢再說下去了。

  「是嗎?連妳這剛進嚴府的奴婢都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嚴子晟冷笑,黑瞳的溫度瞬間降下。

  「沒關係,少爺,我知道你為什麼會來這裡,你放心,蝶兒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蝶兒對他認真的保證。

  「喔?妳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裡?」嚴子晟嘴角揚笑,但笑意卻沒有抵達雙眼,他像是鎖定獵物的獵人一樣、不動聲色地踩著緩慢的腳步向她靠近。

  「嗯,我明白的,再怎麼說,四姨太是少爺的親娘,你會想念她也是理所當然的……你會來北院,是因為思念四姨太吧?」蝶兒用力點頭,更試圖想安慰他。

  思念?嚴子晟微揚的嘴角勾成了諷刺的弧度。他會思念一個背叛他親爹,棄自己親兒於不顧,將所有屈辱留給自己的女人?不!他來這裡,只是和過去的自己徹底做一個了斷。

  一旦他成親、接掌了商行,日後真正成為嚴府的一家之主後,他會下令立刻拆了北院,讓這個只剩下醜陋記憶、蒙上恥辱的地方永遠永遠的消失!但這些,他不會告訴任何人,當然也包括眼前這個自以為瞭解他的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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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晟,你放心,你是嚴府的繼承人、老爺唯一的血脈,大娘一定會好好栽培你。只不過……你該知道外界的人對嚴府的隱私總是特別感興趣,你若是到外面去,難免受到他人的指指點點,我沒有辦法堵住所有人的嘴,但無妨,我會將師傅請進嚴府為你授課,你就留在東院裡好好學習,這對你、對嚴府都好。

  子晟,你放心,大娘已經將那個叫小翠的奴婢趕出去了。她不過是個低賤的奴婢,居然這麼有心機!你年紀還小、不知人心險惡,那賤婢表面上對你慇勤、對你好,一轉過身,就將你掏心掏肺對她說的話當流言八卦傳了出去,這種人豈能留在嚴府?以後進東院的奴僕,大娘會親自為你選過,絕不讓今日之事再次發生。

  子晟,你放心,我已經撤換掉大部分的奴僕,每隔一陣子府裡就會撤換一批奴僕,誰要是敢亂嚼舌根,就立刻趕出嚴府。唉!造孽喔!明明是自己做出的醜事,現在卻要自己的兒子來承擔。

  子晟,你放心,大娘只是先為你守住嚴府的產業,將來這些全都會回到你的手上。你要相信大娘,即使這世界上所有人都背叛你,只有大娘和嚴府,絕對不會背叛你。

  這麼多年來,因為那個生了他的女人,他已經退到無路可退了……

  不能出京城、不能出嚴府,不能出東院……哈哈!京城人人欣羨他嚴子晟是天之驕子,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寵兒,但誰又能明白他所過的究竟是怎麼樣的日子,而一切的一切,全都是那個女人造成的!

  「少爺?」蝶兒沒敢動,事實上是根本不想動,只能像是被催眠似的回望著嚴子晟的凝視。當自己思慕多年的人、以一種眼裡只有她的姿態走過來時,她相信任誰都不會移動半步的。

  最後,嚴子晟在她面前停住了腳步,這是兩人從初次見面以來,第二次靠得這麼近。再說,第一次是她太過興奮將少爺撲倒在地上,但這一次,可是少爺主動走到自己的身邊,如果是在作夢,那她希望永遠不要醒。

  嚴子晟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她,一雙手緩緩抬起、慢慢攏上她仰頭凝視、纖細秀氣的頸項。月光下,她看起來更嬌小了,小得彷彿只要自己一使勁、就能將她掐死……

  如果在這裡捏死她,不會有人發現。不!應該說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沒膽子張揚,是吧?

  「妳不害怕嗎?」嚴子晟微微添加了力道,但不知為何,蝶兒依舊一點都不害怕,一雙黑溜溜的眼,依舊盈滿了仰慕和崇拜。

  「不怕,我為什麼要怕少爺?」蝶兒搖頭。雖然不知道少爺為什麼要伸手圈住自己的脖子,但正因為兩人站得這麼近,所以她更能感覺到少爺真實的存在、還有他溫熱的氣息。

  蝶兒的回答讓嚴子晟微微瞇起了眼。為什麼?這麼多年以來,在整棟嚴府的僕役都知道要明哲保身、和自己維持距離,這丫頭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靠近?即使是現在,連他都能從她澄澈的眼瞳、清楚看見自己盈滿殺意的同時,她為什麼還能維持這種全然仰慕、單純愛戀的姿態?

  這種像是溫柔、還帶著無比眷戀的眼神,勾起了他記憶深處的某些回憶。

  他的親娘,過去也是以這種專注的目光凝視自己,彷彿他是她世上最重要的人那樣望著自己……但她最後離開了,毫無眷戀地扔下他離開了。

  第二個以溫柔目光注視自己的女人,是他十三歲時遇到的奴婢小翠。她愛笑、愛玩,一點都沒有為人奴僕的自覺,也不把他當主子,反倒將自己當成是她在家鄉的弟弟。當時,他是喜歡她的,在他不知道她是個心機重、心思歹毒的女人之前。

  嚴子晟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那天他找不到小翠,在嚴府裡四處尋找她、找得都快發瘋了。

  當自己終於找到小翠的時候,她已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暈死在大娘的面前。

  「小翠?!」

  「子晟!別碰她!這種低賤的奴婢只會污了你的手。」大娘的聲音淡淡的,卻足以讓他僵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沈娘,把妳聽到的事情和少爺重複說一次。」

  「是。今日我到廚房的時候,聽見這小翠和其他奴僕們在嚼舌根子,她說,昨兒個夜裡少爺發了惡夢,她前往探視,不料少爺卻緊緊地抱著她喊娘,這賤婢今日就和僕役們說……」沈娘頓了頓,瞥了臉色慘白的嚴子晟一眼,猶豫著是不是要往下說。

  「沈娘,繼續說下去。」

  「說她小翠雖然也是奴婢,可做不出少爺娘親那種偷漢子、拋親兒的醜事。」

  「來人,立刻將這賤婢趕出嚴府。」

  「是。」

  年僅十三歲的他,全身僵若化石,但即使他腦海裡亂成一片、痛得都快要不能呼吸了,但他依然記得在大娘房裡的每一個人,都以一種融合了同情、可憐的目光看著他。

  他終於明白了,他嚴子晟在所有人眼中,只是一個可憐的笑話……


  「少爺,你究竟是想哭還是想笑?」溫軟的小手突然撫上他的唇,將嚴子晟飄離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妳在說什麼?」嚴子晟蹙眉。

  「你的嘴角明明是向上彎,但為什麼看起來好像要哭出來似的?」蝶兒好奇不已。他究竟是怎麼做出這種高難度的表情?

  嚴子晟表情一斂,再次以探索的目光凝視著眼前的蝶兒。

  第三個,就是眼前的蝶兒了。不同於親娘眼中的寵溺、不同於小翠眼中的疼愛,存於蝶兒眼中的,是純粹女子對男子的思慕與愛戀。

  初次見面,她將自己撲倒在地,莫名其妙地對他喊著「恩人」!他可不記得自己曾經救過這個丫頭。後來,她雖然改了口叫少爺,但蘊藏在眼底的思慕、就像現在一樣,始終沒改變過。

  她的目的是什麼?又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

  「真不怕?」他純粹是好奇。試問,當有人以一雙手掐住自己脖子的時候,有誰會像她一樣無動於衷,甚至對著可能下手的對象微笑?

  「不怕,因為我知道少爺是好人。」蝶兒很認真的回答。突然間,她輕呼了一聲,正當嚴子晟以為她終於意識到生命危險、想放聲大叫的時候,她卻開口道:「啊!只顧著說話,都忘了點心了!」

  說完後,她試著想舉起手上的竹籃,但因為嚴子晟一雙手還停在她的脖子上,她動作根本伸展不開,所以只能輕輕晃動竹籃,以十分討好的語氣說道:「現在可能冷掉了,但我保證還是很好吃,因為是少爺你最喜歡的桂花甜餅喔!」

  他對她起了殺意,而她卻渾然不覺,只在乎竹籃裡的甜餅?

  「我花了很多時間烤的,肯定比上次好吃。」蝶兒微笑保證。

  俊容閃過一絲錯愕、迷惘,最後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咦?」雖然不知道少爺為什麼笑了,但蝶兒還是跟著笑了。

  啊!會笑的少爺看起來比繃著臉的少爺好太多了。

  「桂花甜餅,少爺應該餓了吧?」蝶兒一臉期待地將竹籃捧上前。

  「又是桂花甜餅?」嚴子晟不由得想起了上次甜到膩死人的甜餅,突然鬆開了手。

  說也奇怪,被這丫頭這麼一攪和,方纔那種想狠狠傷害人的念頭,居然奇異的淡化了。

  「是啊!」蝶兒彎身先清出一個乾淨的地方,跟著才打開竹籃,捧出一盤圓形的小餅,跟著拿出身上的小瓷瓶說道:「只要再加點我特製的花蜜,保證──」

  「等等。」嚴子晟一把奪下她作勢要灑下的瓷瓶,拿到鼻間聞了一下,忍不住皺起眉頭,認出了這就是上次毀了桂花甜餅的元兇。

  「我不喜歡太甜的東西。」嚴子晟將瓷瓶還給蝶兒,坐下的同時,伸手拿起了一個甜餅送入口中。雖然已經冷掉了,但還是酥軟可口,像極了他小時候吃過的味道。

  「真的?」蝶兒也拿起一個甜餅咬了一口,少爺騙人,這樣根本沒味道嘛!於是她拿起瓷瓶倒了好些花蜜在上頭,無視嚴子晟詫異吃驚的目光,很快地將手上的餅吃完了。

  「少爺,我調製的花蜜是全京城,不!是世上最好的花蜜,你吃一點嘛!對身體很好,可以治百病的喔!」蝶兒不死心地繼續推薦。

  嚴子晟原本想拒絕,但話還沒說出口,就看見她睜著一雙黑溜溜、像小狗一樣乞憐的眼睛望著他……最後,他屈服了,從蝶兒手中接過瓷瓶,倒了些花蜜在餅上,然後很快地將它塞入口中,敷衍地咀嚼幾下就吞了下去。

  依舊甜得膩死人!但或許是嚴子晟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這次不再有頭皮發麻的感覺了。

  見嚴子晟吃了花蜜,蝶兒重新笑開臉,兩人一個接著一個,很快地就將盤裡的桂花甜餅解決了。在這段時間裡誰也沒說話,但氣氛,已經沒有方纔那種緊繃的壓力了。

  「少爺,你……」等到點心吃完、也將盤子收回竹籃裡之後,蝶兒看了嚴子晟一眼,有些遲疑地開口。

  「有什麼事情就直接說吧!」嚴子晟難得好心。

  「你……是不是真要娶妻?」真問出口後,蝶兒反倒鬆了一口氣。

  「是啊,我記得凌總管不是將邀請帖全都放出去了?這幾天府裡這麼忙,不就是為了要舉辦宴會嗎?」嚴子晟好笑地反問。對他來說,這是唯一可以進入商行的方法,所以他不可能會拒絕。

  「但少爺你真的想娶妻嗎?」蝶兒想起佟老闆說的,少爺娶妻、不過是想接管嚴府的生意。

  「我娶不娶妻,和妳這小小丫鬟有什麼關係?」嚴子晟笑了。

  「當然有關係!」蝶兒雙手握拳、漲紅著臉,以十分認真的語氣開口說道:「我……我希望少爺能得到幸福,但娶妻子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如果少爺不小心娶到惡妻,那一輩子擺脫不了,就會很可憐!真的!」

  見嚴子晟不置可否地挑高一道眉,蝶兒雙手握緊拳頭,顯得更激動了。她很努力地將夜娘所說過的話、融合了自己的意思喊了出來:「成親是希望能找到一生中相知相惜的伴侶,如果因為利益而成親,是絕對不會有幸福的!如果少爺要成親,一定要找……要找一個真心喜歡少爺、真心信賴少爺,真心想陪伴少爺──」

  「妳是說像妳一樣的人?」嚴子晟似笑非笑地打斷。

  「嗄──」蝶兒一張小臉紅得像是要噴出火似的。少爺……少爺看出來了嗎?他感覺到自己就是那個真心喜歡他、真心信賴他、真心想陪伴他一生一世的人嗎?真的?「少爺,你知道……知道我……喜歡……」

  雖然她說得結結巴巴、近乎呢喃,但嚴子晟還是聽得很清楚。他知道,怎麼可能不知道?套句蘇管事說過的,連瞎子都能感覺到她對他強烈的愛慕。

  但現在問題是,知道了以後,他接下來要怎麼做。

  嚴子晟心裡明白,在一刻鐘之前,自己甚至對她動了殺念,因為她太急於想靠近、甚至尾隨他來到這最禁忌的地方,所以他想殺她,不想再讓她靠近、不想讓任何人見到自己亟欲隱藏的一面。

  那他為什麼沒動手?其實也只是剎那間的一個念頭,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在這裡殺了她,那麼在這冰冷空洞的嚴府裡,再也找不到另一個會對自己投注相同目光的人了。

  是,他是一個自私的人。明明在多年前就已經捨棄了感覺、徹底將心房關閉,但當他發現有這麼一個思慕自己的丫頭出現的時候,他卻依然對這樣的改變產生了眷戀。

  他當然不會愛她,事實上他懷疑自己這一生是不是還能愛人。但,他卻不願見到蝶兒收回自己的愛戀和思慕,他需要這種單純而專一的仰慕,需要這種死心塌地的依戀,這是唯一能讓他感覺到自己還在呼吸、還存活在這人世間唯一的證明……

  「我知道妳喜歡我,但我更想知道,妳究竟有多喜歡我?」嚴子晟低低柔柔地問了,俊美的容顏在月光下更是勾魂攝魄,幾乎讓蝶兒連心跳都快停止了。

  從來不曾擁有過什麼的自己,生平第一次,產生了渴望的心情,想留下她、不管用什麼方法,只要她能永遠永遠以這種思慕的眼光看著自己。

  「很……很喜歡很喜歡……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的喜歡。」蝶兒面紅耳赤,但還是很努力的把握這表白的機會。

  「那麼,妳會一直留在我的身邊?」

  蝶兒點頭如搗蒜。

  「即使我娶妻?也不離開我?」

  蝶兒一怔,小臉閃過一絲傷心,但面對嚴子晟那雙漆黑美麗、瞬也不瞬專注凝望的目光,最後她緩緩的、有些困難的點了點頭。

  男性優雅的唇角微揚,心裡湧現了淡淡的滿足。

  嚴子晟伸出手、主動將蝶兒嬌小的身軀摟入懷中,就像是獎賞說實話的小孩似的,低頭在她的額心輕輕印下一個吻。「乖蝶兒。」

  蝶兒心頭一熱,整個人飄飄然都快發昏了。這不是夢吧!她對少爺表白了,而少爺還將她摟在懷中,對自己溫柔的說話……她快樂得快要暈過去了。

  「如果妳聽話,那麼我可以對妳保證,妳將成為嚴府裡我唯一信賴的人。」嚴子晟低下頭,蝕人心魂的眼瞳緊緊鎖住她的眼,充分利用自身的魅力,以甜言蜜語換取她的忠誠。「妳能給我相同的保證嗎?從今天起只聽我的,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絕對不會背叛我?」

  蝶兒十分認真的點頭,毫無遲疑、毫無退路的毅然決然。「如果我背叛少爺,就讓天打雷劈劈死我。」

  「好姑娘。」嚴子晟讚賞地點了點頭。

  蝶兒抬眼凝視著他,黑瞳裡閃過一絲絲的失落。剛才自己點頭保證的時候,少爺開心地親了自己一下,但現在她連最重的誓言都發了,為什麼少爺不親她?啊!好失望喔!

  她眼裡再明顯不過的疑問和渴望,讓嚴子晟忍不住低笑出聲,再次低下頭,這一次的目標卻是她兩片粉嫩的嘴唇──他在她的嘴中嘗到了那股膩死人的甜,還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淡淡的,讓人身心放鬆的清香。

  她的嘴,就像她的人一樣,甜甜的,很容易讓人上癮,更讓嚴子晟有些欲罷不能,但他在心裡告訴自己,這不過是手段罷了。

  當嚴子晟好不容易抬起頭、結束這個吻的時候,蝶兒整個身子突然一軟、狼狽地向後倒──

  「蝶兒!」嚴子晟及時出手護住她,但隨即蹙眉,為自己方纔那一剎那間產生的擔心而感到不悅。

  「自己小心點。」他再開口,嗓音已經恢復了平靜。

  「對不起,因為……因為少爺你親我,所以我腳軟了嘛!」蝶兒一張臉比蘋果還紅,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

  「夜深了,快回去吧!」嚴子晟淡淡吩咐。

  「喔,好。」蝶兒拿起竹籃,十分聽話地轉身就走,但沒幾步、就忍不住回頭偷看他一眼,如此走走停停,好一會才真正離開了他的視線。

  嚴子晟抽回自己的視線,即使她已經離開了,但身上那股甜甜的香,似乎還遺留在自己的身上。

  他甩甩頭,不願再多想,蝶兒對他的思慕,將是他控制她的最佳籌碼,而為了確保她不變的思慕,他不介意三不五時給她一點甜頭。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4

第六章      

  數日後,一場盛宴在嚴府的夜裡正式展開。

  所有接到帖子的豪商富賈們,心裡都明白這是為嚴子晟討媳婦所特別舉辦的宴席,但大部分的人則是存著觀望與打探的態度。

  首先,嚴子晟雖為未來繼承人,但幾乎不曾在京城公開露面,在城裡流傳來流傳去關於他的消息,多半是他又醜又殘、全無經商的本領,所以才會年過二十未娶妻、也無法接手嚴氏的任何一家商行。

  眾人雖無嚴府的家大業大,卻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能和嚴府的人攀上親固然是美事一樁,但在送女兒上轎前,先來一探嚴子晟的虛實還比較實際。

  再者,來者多半是和嚴氏在商場上有往來的對象,再不也是期待將來有合作機會的人。他們最關心的是,討媳婦這件事,是不是意味著嚴老夫人這次真的打算讓嚴子晟接班了?

  或許是全懷抱著相同的心思,所以這次大部分參與宴會的人,都沒有真正將女兒帶出來,多半只帶著她們的生辰八字、或是一幅畫像。有些商人,則是帶著城裡的媒婆一起前來,當自己和嚴老夫人討論生意的時候,讓她們花時間好好去研究嚴子晟。

  宴席正式開始後不久,嚴老夫人在奴婢的攙扶下到來,身後,則是跟著一名身穿紅袍,模樣又俊又斯文、臉色略顯蒼白的男子,當嚴老夫人微笑向眾人正式介紹他就是嚴子晟的時候,大部分的人都顯得很吃驚──

  「可惡啊!是哪個混蛋說嚴少爺又醜又殘的?搞得我那個寶貝女兒說如果要她嫁,不如叫她拿根麻繩上吊自殺!」

  「呔!你那個算什麼,我家夫人居然指責我想『賣女求榮』,從我接了帖子那天晚上就不讓我進房。唉!明明嚴少爺模樣長得俊,斯文的像是讀書人,有什麼好挑剔的,我這些日子真是白受苦了!」

  幾名富商交頭接耳、頗有抱怨的意味。

  「不過,這嚴公子雖然長得一表人才,但看來弱不禁風的,臉色還有點蒼白,不知道身子怎麼樣?」

  「哎呦!胡說胡說,嚴公子長得這麼俊,哪家的姑娘看了不會心動,要是嚴府請我作媒,我一定會幫嚴公子選一個最標緻的姑娘!」

  好幾個媒婆湊在一起細細盤算,若是能辦成嚴府和在座任何一家富商老爺們的親事,到手的紅包不少啊!

  嚴老夫人將在座賓客們又驚又喜、竊竊私語的模樣看在眼裡,像是十分滿意這樣的結果。過了好一會,她先轉頭吩咐站在身後的凌總管,要他準備開始上菜,這才緩緩起身,拿起一杯酒,對在場所有賓客緩緩說道:「謝謝大家今晚給我這個老太婆賞臉,今天除了邀請商場上的朋友們前來小敘之外,還想為你們介紹一個人,他是已故老爺子唯一的血脈──子晟,也是我嚴家未來的主人。過些日子,我會讓他正式接管嚴金商行,我家子晟畢竟年輕,商場上的事情,就請各位朋友多擔待一些了。」

  客套話說完後,她舉杯向所有人一連敬了三杯,這才坐下,同時對身旁的嚴子晟說道:「子晟,在場所有人都是咱們商場上重要的好朋友,你該起身向這些叔叔伯伯們敬酒,請他們日後多多關照,明白嗎?」

  「是。」嚴子晟點頭,按照嚴夫人的吩咐,開始一桌一桌逐一敬酒,說些客氣的場面話,他原本就長得斯文俊秀,說話的聲音平平穩穩,雖然不知他在商場上到底有沒有本事,但至少大家都對他留下不錯的第一印象。

  好不容易每一桌都招呼到了,嚴子晟這才回到座位上,但才用了兩、三道菜,又輪到其他人拿著酒杯來主桌敬酒了,為了表示誠意,嚴子晟自然也得舉杯回敬、絲毫不敢馬虎。

  「唉呀!子晟,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一下子喝了太多、太猛了?」坐在身旁的嚴老夫人注意到他的臉色不太好。

  「娘,我沒事。」嚴子晟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咬著牙忍耐著。

  他知道一旦進入商場,將來這類的宴席只會多不會少,所以早在半個月前就學著喝酒,但或許是今晚一口氣喝太多、又或者是緊張的關係,酒一入肚就像是火刀子在燒似的,真的很難受。

  「瞧你,整張臉都發白了,還說這種逞強的話!」嚴老夫人輕歎口氣,伸手想摸摸他的手鼓勵一番,才一觸碰,就被他手心冰涼的溫度給嚇了一大跳。「子晟!你的手怎麼這麼冷?來人!來人,快送少爺回房,順便找大夫過來一趟!」

  嚴老夫人一聲令下,身後的僕役們立刻向前,神情緊張地連忙扶住嚴子晟。

  「娘,我真的沒事!」嚴子晟覺得臉上無光,不過是多喝了幾杯酒有點難受,他不需要休息、更不需要大夫。

  「胡鬧,你可是我們嚴府的命根子,快回房休息去。」嚴老夫人低斥一聲,見他神情中有些氣惱,立刻意會他心中的想法,慈祥地笑了笑說道:「傻孩子,娘不是告訴過你,這些叔叔伯伯全都是咱們嚴府的好朋友,又怎麼會因為這種小事笑話你呢?再說,娘打賭他們年輕的時候也像你一樣,什麼都不會,在生意場合上喝個酒哪個不是讓人給抬著回去的,沒什麼好害臊的!」

  「沒錯沒錯,我張老闆現在雖有千杯不醉的能耐,年輕的時候可是喝一回吐一回,這種事情慢慢就會習慣了。你既然不舒服,就快回去休息,別讓嚴老夫人擔心了。」

  「是啊是啊!以後機會多的是,不差這一回!」

  鄰桌的賓客們坐得近、自然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也開始加入嚴老夫人的行列勸說。年輕人酒量淺、勉強不來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位嚴少爺的身子還真是虛啊!黃湯幾杯下肚,臉色就白得像張紙似的,雖說他不醜不殘,但傳言他身體不好,倒有幾分是真的!

  「是子晟掃興了,請各位繼續。」即使身體確實越來越不舒服,但嚴子晟依然強撐著,甚至不讓僕役攙扶,堅持靠自己的雙腳離開這裡。

  一直等到嚴子晟離開了,嚴老夫人重新起身,對大家舉杯道歉:「各位,真是不好意思,原本還想讓子晟在飯後向各位討教些從商之道,但這孩子生下來身子骨就不大好,這麼些年來轉了幾個大夫,也沒把他的身子養壯一些,喝了幾杯酒就失態,倒讓大家掃興了。」

  她再次舉杯,同樣一口氣敬了三杯,算是代替嚴子晟賠禮,繼而才笑道:「那麼,我們繼續,今晚哪個人不盡興、就是不給嚴府盡興!」

  嚴子晟中途離席,雖然只是宴席上的小小插曲、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但他身體虛弱這個鐵般的印象,卻也已牢牢印在所有人心上。

  ********************************************************

  帶著溫暖的微微甜香,喚醒了沉睡中的嚴子晟,他勉強睜開雙眼,十分意外地看到蝶兒一臉關心地站在自己的床前。

  「蝶兒,妳在這裡做什麼?」嚴子晟正想起身,但隨即感到天旋地轉、頭痛欲裂。「痛──」

  「少爺,你沒事吧?身體哪裡不舒服?」蝶兒立刻扶住他,同時伸手用袖子小心地擦掉他額頭上的冷汗。

  「現在是什麼時候?妳為什麼在這裡?」即使頭疼,但他依然記得在宴會上發生的事情,出了宴席後他在僕役的攙扶下回東院,好不容易撐到了床邊,才一躺下就暈過去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宴席都已經結束了嗎?

  「我在宴席上看到少爺你臉色發白,怕你出了什麼事,所以就偷溜出來了。」蝶兒坦承。人才來到東院,就遇到了一臉憂心的夜娘,她和自己一樣擔心少爺的身體,更好心地保證不會讓任何僕役發現她來東院之事,自願在院外守著,讓蝶兒放心入內照顧嚴子晟。

  「少爺,你先別動,我倒杯水給你喝。」蝶兒先扶著他靠著床頭,這才轉身倒了一杯水,同時取出腰間的小瓷瓶,倒了一些她的特製花蜜在裡面。「少爺,喝了它你會舒服一些。」

  「蝶兒,我已經夠不舒服了,妳還拿那些膩死人的花蜜給我喝?」嚴子晟皺著眉,怕自己等一會全都吐了出來。

  「少爺,雖然你不喜歡,但你這回可要聽我的,我的花蜜真的可以治病,有病去病無病強身,很多生病的人都是吃了我的花蜜好的。真的,為了你的身體好,至少喝下這杯好不好?」她像是安慰孩子一樣耐心哄著。

  「不過是花蜜,哪有這麼神奇,那專為人治病的大夫,招牌全都可以讓妳拆下來了。」嚴子晟搖搖頭,但見她臉上真誠的關心,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那杯花蜜水喝了下去。

  「好,現在躺下好好休息,睡一覺醒來,你就會覺得精神多了。」蝶兒笑著收起茶杯,慇勤地扶他躺下、還不忘為他蓋上了被子。

  嚴子晟人躺在床上,心裡卻記掛著外頭還未結束的宴席,不禁痛恨起自己的身體,居然在最重要的時候出了狀況。

  「少爺,喝酒本就傷身,以後還是少喝一點。」蝶兒坐在他床邊,忍不住開口勸道。在宴席上,她親眼看著他將一杯又一杯的酒往肚子裡送,也親眼看著他臉色慢慢變得蒼白,心裡頭雖有千萬分不捨、卻又不能阻止。

  「妳懂什麼?要在商場上和那些人周旋,這類的宴席是怎麼都少不了的!」嚴子晟低斥。

  「但你的身體……」她知道有些人的身體是不適合碰酒的,就像少爺一樣,之前身體還算健康,但這陣子他為了練習商場上的事情也開始喝酒,她總覺得他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了。

  「哼,記住自己的身份,妳不是保證過要聽我的話?怎麼現在反過頭開始教訓我了?」嚴子晟怒瞪她一眼。

  「我不說就是了。」蝶兒委屈地癟嘴。

  經過了北院那一晚後,偶爾幾個晚上,她只要做了點心就會偷摸上東院找他。嚴子晟起初擔心會被其他人發現,總是想趕她走,但幾次下來,他卻發現蝶兒夜訪東院的事情始終沒有傳到南院,他不知是蝶兒和夜娘裡應外合,還認為是因為自己答應娶妻,所以娘也選擇性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兩人的關係雖然還不到親密,但已經不再生疏。

  「少爺,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蝶兒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蝶兒知道勸不了少爺不喝酒,但你把我的花蜜隨時帶在身上,喝酒前喝點我的花蜜、喝酒後也喝點我的花蜜,多少可以護住身子。」

  嚴子晟正想回絕,但突然發現到剛才飲下蝶兒的花蜜水後,身體雖然還是不舒服,但腹內先前那種刺痛,已經減輕了不少。

  不等他回答,蝶兒已經從腰間取出瓷瓶,塞到嚴子晟的手中,小臉凝滿認真的情緒說道:「這花蜜喝了對你的身體真的有幫助,帶在身邊好不好?」

  「謝謝。」嚴子晟開口道謝,只因她關心的話語是真,瞳底的關心也是真,著實讓人難以拒絕。

  見嚴子晟收起了瓷瓶,蝶兒笑開了臉,這才放心道:「宴席還沒散,我可不能太偷懶,如果身體還是不舒服,就再喝一杯花蜜水,我晚一點再來看少爺。」

  「妳去吧!」嚴子晟淡淡一笑,看著她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房間。

  ********************************************************

  宴席過後的幾天,嚴老夫人果然正式宣佈,讓嚴子晟開始正式接管嚴金商行。

  嚴金商行,是嚴氏在京城的第二大商行,同時也是城內最大糧行,行裡經手的五穀雜糧是從全國各地精選而來,價格比一般糧行的來得高,因為品質是最好的,專門提供給富商豪賈們享用。

  名義上,嚴子晟現在雖然已是商行的主子,但他畢竟年輕、又沒實際的經驗,原本管理嚴金商行的李任雖然心裡擔心,卻又不敢真違背嚴老夫人的意思。幸好嚴子晟並不是囂張跋扈的人,他知道自己經驗淺,雖說之前已經先行調來嚴金商行的貨單、帳本來研究,但每次下貨單、出貨單前,都不忘詢問李任的意見、問清楚他過去是怎麼處理的,畢竟他剛接手商行,在自己還未站穩腳步之前,不應該有太大的改變。

  每天一早嚴子晟就上商行打理生意,日落西山後才返家。上南院請安的同時,他也會將商行發生的事情逐一向嚴老夫人報告,然後才回東院休息。

  雖然如此,但熱心的蝶兒在夜裡還是偶爾會出現,除了捧上親手製作的點心之外,還會定期為嚴子晟帶上一瓶她的特調花蜜,知道他怕甜怕膩,甚至還設法將花蜜製成粉末,讓他當成藥粉一樣吞下。

  如此規律的生活一天過了一天,嚴子晟對商行的生意逐漸通透的同時,身體也因為蝶兒的細心調養,臉色不再那麼蒼白難看了。


  半個月後,急促的馬蹄聲劃破了嚴金商行寧靜的午後──

  距離京城千里外的「知縣」、「豐縣」,因為夏末時下了一場一個月不間斷的豪雨,這場雨釀成了災難,橋毀路斷,成千上萬的百姓們因為這場天災家破人亡,情況十分慘重。

  由於情況危急,所以這兩縣的縣官急急忙忙上書向朝廷求救,希望萬歲爺能即刻下旨賑災。為解除知、豐兩縣災民之苦,聖上特別下旨,從國庫中撥出黃金萬兩賑災,同時還令自己最寵愛的臣子董侯已為「賑災特使」,還要他領聖命、向各地商行購買米糧,親赴兩縣解救災民。

  騎著快馬來到嚴金商行的,正是董侯已率先派出的使者。

  那人帶來了皇帝的詔書,同時傳達了董爵爺的意思,希望嚴金商行能盡可能提供所有的米糧,配合皇上的旨意拯救災民。

  「沒問題,這既是皇上的仁德,嚴子晟絕對義不容辭。」嚴子晟聽完後,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同時還答應答應董侯已的使者,這一兩日就會盤點好第一批貨,快馬加鞭、將米糧送往災區。

  在董爵爺的使者離開商行後,嚴子晟俊美的臉龐上有著七分凝重三分興奮,雖為兩縣災情感到擔憂,卻又欣喜自己可以略盡棉薄之力。再說,這可是自己接掌商行以來,第一次自個兒作主的重大決定。

  「時間緊急,該寫信給各商行,要他們也跟著配合才行。」雖然一口允諾了要出糧,但有些米糧是近日內要發向他處的,在出糧之前自己得快點盤算出存貨,才能在救災之餘、也不會損及嚴氏商行的名譽。

  「少爺,我瞧這事──」他才一轉頭,就差點和李任撞上。只見李任一臉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李伯,出糧賑災這件事很重要,我得趕快寫信通知其他地方的商行,要他們準備才是。」

  「少爺,這件事情事關重大,我說還是稟告老夫人,交由她定奪比較妥當。」李任語氣恭敬地提醒。

  「有災民正在受苦,是朝廷正需要幫手的時候,再說,朝廷並非無端向我們索糧,而是花錢購買,為何還需向大娘請示?」嚴子晟皺眉。救人之事刻不容緩,他認為自己做的沒錯,只要回府時稟告就好,何需特別請示?

  「少爺,這樣吧!我先安排米糧裝貨之事,您還是趁這個時候回嚴府一趟,向嚴老夫人報備一聲。」李任見他一臉不服氣,語氣放得更緩、更謙卑說道:「是我沒解釋清楚,惹少爺生氣了。從以前到現在,這種大事都得先稟明嚴老夫人,這是嚴金商行多年來行事的規矩。」

  「好,你這麼說也有道理。」嚴子晟不想和他繼續浪費時間,心想只要回嚴府稟告一聲就是了,他相信大娘應該會同意自己的作法。「你先將倉庫的米糧全上馬車,一會我就回來。」

  「是,少爺。」李任見他肯退步,這才鬆了一口氣。

  ********************************************************

  轎子抵達嚴府,嚴子晟就迫不及待地趕向南院、希望能盡快向大娘稟告出糧賑災之事。

  人才到了南院,就看到沈娘守在門外,他正打算上前,就被沈娘擋住了。

  「少爺,夫人吩咐過,現在不讓任何人打擾。」

  「我有急事必須即刻請示娘,妳快幫我通報一聲。」嚴子晟眉頭一皺。

  「少爺,夫人正在處理非常重要的事情,她特別吩咐過,就算是少爺來了,也得委屈您、讓您在外頭候著。」沈娘依然畢恭畢敬,卻十分堅持不讓步。

  「重要的事情?是否和嚴府商行有關?」既然如此,他更應該入內參與、瞭解狀況不是嗎?

  「一切都是夫人的命令,其他的沈娘一概不知。」沈娘肯說的也只有這麼多,她跟著招招手,不一會,一名女婢端著一壺熱茶走了過來。

  「少爺,稍安勿躁,在這裡喝杯熱茶,等老夫人處理完事情,就會見你了。」沈娘將嚴子晟領到隔壁房間,慇勤地侍候著。

  嚴子晟雖然心裡著急,但心知沈娘是大娘身邊最親近的奴婢,既然會吩咐她守在外頭,就表示她確實不准任何人進入房間。但……究竟是什麼事?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處理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等在隔壁房的嚴子晟雖然心急如焚,卻什麼辦法也沒有,當他喝完第二杯熱茶的時候,終於聽到嚴老夫人房間門開啟的聲音。

  嚴子晟心中一喜急忙起身,或許是因為過於焦慮、站起來的瞬間力道太猛、太急,腦門突然一陣暈眩,讓他差點趺了一跤。

  「少爺,夫人可以見你了。」沈娘再次出現,打算領嚴子晟進去。

  才踏出門,嚴子晟就看到一名年紀約五十多歲、商人打扮的男子從大娘房裡踏出,像是之前曾在宴席上看過的客人之一,但他一時之間卻想不起對方的名字。

  對方看到了嚴子晟,朝他眨眨眼,嘴角噙著得意的笑,神秘兮兮地離開了。

  雖然覺得他行為舉止怪異,但嚴子晟現在可沒心情理會其他的事情,踩著大步進房間,打算立刻稟告朝廷想買糧的事情。

  嚴老夫人坐在椅子上,閉著雙眼靜靜養神,祥和的模樣有幾分像是神桌上供奉的菩薩。聽到嚴子晟的腳步近了,她這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子晟,我聽沈娘說你有急事找我?怎麼,商行裡發生了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嗎?」嚴老夫人慈祥地問。

  「是,子晟就是特地回嚴府向娘稟告這件事。」嚴子晟簡單地將使者欲買商行米糧的事情簡單報告了一遍。「子晟已經吩咐李伯將米糧裝上車,只要娘一點頭,立刻就可以出發到兩縣了。」

  嚴老夫人靜靜聽完,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當她終於開口時候,卻是一句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剛才出去的是張老爺,你上回在宴會上見過的,還記得嗎?」

  嚴子晟一愣,不明白大娘為何突然岔開了話題。

  「呵呵!你們早晚要認識的,張老爺的閨女今年剛滿十七,過一陣子我會選個日子讓你走一趟張府提親,到時候,你可要改口叫張老爺一聲岳父大人了。」嚴老夫人笑著宣佈喜事。

  「娘,我的婚事不急,可以等等再聊!現在我──」

  「子晟。」嚴老夫人搖搖頭,語氣溫和地打斷了嚴子晟的談話。「年輕人做事總是這麼魯莽,你既然想學著怎麼管理嚴氏商行,性子可得好好改一改,凡事都不能急,尤其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快不得。」

  「娘,知縣、豐縣的百姓現在陷入水火之中,正在等著朝廷賑災的米糧,這種大事怎麼能等?」嚴子晟神色凝重地開口,並不認為自己有錯。

  「是嗎?那你倒說說,不過是兩個小縣賑災,為何需要用到我嚴氏糧倉的貨?你難道忘了,咱們嚴氏的米糧,可不是一般百姓吃得起、更是那些窮困災民一輩子都吃不著的東西呢!」

  嚴子晟一愣,事出突然,自己確實沒想過這一點。「是聖上仁慈,所以要用最好的米糧賑災。」

  「哈哈!好一個聖上仁慈。」嚴老夫人朗聲笑了,看向嚴子晟的目光依然充滿了慈祥,卻又有幾分嘲弄,像是在笑他的天真、不懂事。「聖上日理萬機,每天要處理的事都比眼下賑災來得重要千百倍,他肯出銀兩派人賑災已是難得,怎麼可能再管其他枝節。」

  嚴子晟不敢再開口,心裡緩緩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唉!子晟啊子晟,你畢竟年輕,又沒經驗,遇到這事一時亂了手腳,也沒什麼。」嚴老夫人對他招招手,說道:「來,你過來坐下,陪娘喝杯茶,讓娘慢慢說給你聽。」

  待嚴子晟坐下後,嚴老夫人輕啜了一口茶,這才緩緩開口道:「董爵爺開口向咱們討米,那不過是在台面上討。誰都知道我們嚴氏商行的米最好,倘若賑災之米全來自嚴氏糧行,以朝廷派下的賑災金額當然不夠,但如果是董爵爺因為不忍災民苦楚、自掏腰包買了這些米糧,日後等他回朝廷覆命時,聖上難道不會額外給他獎賞嗎?這對他可是一舉數得的機會,不但博得仁義的好名聲、口袋裡也能裝滿聖上的賞賜吧!」

  「但我們嚴氏還是出了米糧,多少也算是盡了心力。」嚴子晟對朝廷之事原本就不熟悉,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子晟啊!說到底你果然不是從商的料子啊!」嚴老夫人微笑,看著嚴子晟一張俊臉變得十分不自在。

  「你真以為,送往災區的是咱們嚴氏的米糧嗎?」嚴老夫人笑了笑繼續解釋:「呵呵,嚴氏當然會出米糧,但這米糧卻是直接送到董爵爺的府中,爵爺將米糧掌握在手,等他日後再賣出的時候,我想價錢又比現在翻了好幾次,夠填滿他的荷包了。」

  「那……災民需要的米呢?」嚴子晟臉色一白,首次聽到官場的黑暗,完全愣住了。

  「這就是張老爺剛才來的原因。」嚴老夫人輕歎一口氣,這才開口繼續:「他的商行幾個月前遇了點事情,倉庫裡的米全泡了水,全都變壞變臭、完全賣不出去了。剛好遇到這次爵爺賑災,所以他就想出了這兩全的方法,朝廷既出錢買米糧,就由他的商行頂替我們嚴氏的名號出貨,而我們嚴氏的米糧則轉入董爵爺府中的倉庫,如此災民有米、張老爺的損失降了最低,而咱們嚴氏,也算是和董爵爺交上了朋友。」

  嚴子晟聽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刷」一聲站起,臉色又青又白,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不行!災區的百姓已經夠可憐了!那些發臭壞掉的米就算送到了又能如何?這種事情我做不出來!不行!絕對不可以!」

  「子晟!」嚴老夫人雖然笑著,目光轉冷,跟著以同樣堅持的語調問道:「這麼說,你是想和董爵爺作對?想讓我們嚴氏從此一敗塗地、自人世間消失嗎?董爵爺是聖上最寵愛的臣子,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們不過是尋常人家,拿什麼和他鬥?再說,經營商行原本就不是簡單的事情,我們既然和張府訂下了婚事,從此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張老爺想出的這個方法兩全其美,誰也不吃虧。」

  「大娘,這件事──」

  「子晟!」嚴老夫人冷冷道:「民不與官斗的道理你不懂嗎?你真要和董爵爺斗上、拉咱們整個嚴府陪葬嗎?」

  「我……」嚴子晟又急又生氣,覺得整個人都快崩潰了,但卻找不到宣洩的方法。突然之間,他只覺得喉頭一甜,「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子晟!」嚴老夫人大驚失色,立刻大喊:「來人!來人啊!子晟吐血了,快點喊大夫!」

  不一會,外頭的奴僕們衝了進來,急忙扶住了嚴子晟。

  「快!快扶他回東院!」嚴老夫人迅速下達命令。「沈娘,快去請大夫!」

  「是。」


  經大夫診斷,嚴子晟只是一時情緒激動才會吐血,開好藥單後就離開了,等到嚴子晟喝了藥休息,服侍的奴僕也跟著退出了東院。

  過了好一會,得到消息的蝶兒匆匆忙忙趕到了東院,當她看到嚴子晟一臉蒼白地躺在床上時,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蝶兒。」空氣中微微的甜香,讓根本沒睡著的嚴子晟睜開眼睛,確定眼前的人是蝶兒後,他急切地伸手抓住她,低聲命令道:「蝶兒,我有件事要拜託妳。」

  「少爺,你別說話,快躺下吧!」蝶兒淚眼汪汪,不停地眨下淚水珠子。

  「這事不能等,妳現在立刻趕到城裡的嚴金商行,找到一個叫李伯的人,告訴他按照我們之間說定的,立刻出貨。」嚴子晟壓低音量,吩咐著蝶兒。「快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是,少爺。」蝶兒伸手擦乾眼淚,再次匆匆忙忙地離開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4

第七章      

  蝶兒趕到嚴金商行的時候,果然看到商行門前有好幾輛馬車,而一名四十多歲的漢子忙進忙出的,正指揮著工人搬運一袋袋沉重的米糧。

  「你是李任嗎?」蝶兒氣喘吁吁,直接跑到他面前指著自己道:「我是嚴府的丫鬟,我來幫少爺帶個訊。」

  「嚴府的丫鬟?」李任手邊的動作一頓,不怎麼相信的上下打量蝶兒。「嚴府的丫鬟不留在府裡做事,跑來商行這裡做什麼?」

  「是少爺要我來的,他要我告訴您,一切按照他之前說的辦,把五輛馬車裝滿米糧、送到知、豐兩縣。」蝶兒一字不漏、將嚴子晟告訴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

  「少爺的命令?」李任嘴角撇了撇,凝視的目光轉為輕蔑。「這可奇了,剛才我才接到嚴府的命令,這裝滿米糧的五輛車要去的地方是董爵爺的府邸,可不是什麼知縣、豐縣,妳確定沒把地方聽錯了?」

  蝶兒一愣,用力的搖頭。「不會聽錯的!我絕對不會把少爺的話聽錯的。少爺確實是這麼說的,他要你把東西送到知、豐兩縣去,他要我這麼告訴你,不可能弄錯的。」

  「哼!既然是這麼重要的事情,少爺怎麼可能交代給妳這種丫頭傳達?」李任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將蝶兒推開,斥道:「走開走開!別在這裡擋路,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可是……」蝶兒欲辯,但李任早已經不理會她,繼續吆喝著工人們的進度。

  怎麼辦?這個叫李任的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她要怎麼辦?如果沒完成少爺交代的事情,少爺一定會很失望的。

  「怎麼辦?怎麼辦才好?」蝶兒小臉皺成一團,在商行面前走來走去,卻怎麼也想不出好法子。

  如果這事真的辦不成,那麼少爺因為生氣、傷心,病情一定會更加重的,嗯,為了少爺的身體,自己是不是應該把花蜜的比例再加重一些?

  一邊想著,蝶兒一邊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小瓷瓶,指尖觸碰到冰涼瓶子的同時,也摸到了其他軟滑絲絨的感覺。她低下頭,看到了自己小心藏起的三個錦囊。

  只有遇上真正困難的時候,才可以打開,不然可會惹禍上身喔。她腦海裡,閃過了佟老闆似笑非笑的俊顏。

  「這……現在算不算是真正的困難啊?」蝶兒喃喃自語,已經將編號「壹」的錦囊握在手上。

  如果不完成這件事,少爺會生氣,說不定病也會加重,所以,這是很嚴重很嚴重的事情,應該符合佟老闆的「遇上真正的困難」,對吧?不然以她簡單的頭腦,就算自己站在這裡站到晚上,可能也想不出好的辦法。

  蝶兒不再猶豫,迅速地將手上的錦囊打開,裡面寫了兩句話,她雖然看了也不明白裡面的意思,甚至開始懷疑這其實是佟老闆和自己開的玩笑了。

  「李伯!」不管了,先試試看再說,蝶兒再次衝到李任的身邊,將紙條上的字念了出來:「牡丹園內牡丹香,牡丹花下牡丹魂──」

  「妳說什麼?!」李任瞬間變臉,原本忠厚老實的臉瞬間變得扭曲,一雙眼死死瞪著蝶兒,像是想把她生吞了一樣。「再說一次!」

  蝶兒雖然被他嚇了一大跳,但還是鼓起勇氣將紙條拿給李任。「喏!我剛才念的就是這兩句,又不是罵人的話,你臉色幹嘛變得這麼難看?」

  「這字條,妳從哪裡來的?」李任伸手接過,不僅聲音在顫抖,就連手也在顫抖著。

  「我是少爺派來的丫鬟,東西當然是少爺給的。」為了完成少爺的命令,他應該不會介意自己撒的小謊吧!「所以,你現在相信我是少爺派來的人了吧!你現在是不是應該聽從少爺的吩咐,把車上的貨送去指定的地方?」

  李任的臉色從蒼白轉為鐵青,再從鐵青轉為蒼白,最後,他重重歎了一口氣,肩頭垂下,人也像是瞬間老了十多歲那樣,低聲說:「是,回去轉告少爺,我李任照做就是了。」

  哇!不虧是佟老闆,隨隨便便寫兩句話,就可以讓李任改變了主意,不過,這兩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聽起來像是李任家裡種了很多牡丹,不過種得不太好、牡丹花都死了,不過,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連呢?她沒興趣研究,只知道自己終於順利完成了少爺的托付,少爺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轉身,準備立刻回嚴府,回少爺身邊好好照顧他。

  「等等!」走沒幾步,就被李任喊住了。「妳說,妳是嚴府的丫鬟?叫什麼名字?」

  「我叫蝶兒。」她回頭,臉上噙著甜甜的笑,不忘對李任招手說道:「再見!謝謝你,我現在就回去告訴少爺這個好消息。」

  直到那抹纖細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了,李任才收回自己凝視的目光,雙手緊握成拳,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有幾分不甘心,卻又有幾分懊悔。

  ********************************************************

  夜裡,忙完了所有的事情以後,蝶兒再次來到東院,迫不及待地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謝謝妳,蝶兒。」嚴子晟總算鬆了一口氣。

  躺在床上這半日,他的身體雖然虛弱,但腦子卻不曾停止轉動:想著嘴裡說得為國為民,卻打算趁機撈一票的董爵爺;想著慈眉善目,卻能和朝廷官員、張老闆合計換糧的大娘;想著鎮日少爺長、少爺短,私底下卻比自己更能明白大娘心意的李任,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哈!這些年嚴氏不可動搖、京城首富的地位,原來就是這麼換來的嗎?嚴子晟心寒地想著。派蝶兒去嚴金商行,不過是想賭一賭運氣,希望她能比張老闆的人早一步趕到,他不管後續會如何發展,倘若這五輛裝載著米糧的馬車能順利抵達災區,那麼自己的心裡頭會好過一些。

  「少爺,你別再想這些了,身體要緊。」蝶兒不知何時又泡了一杯花蜜水遞到他面前,笑著道:「想事情傷神、傷身,少爺你看我每天活蹦亂跳、精神這麼好,就是因為我什麼都不想。」

  她俏皮的話逗笑了嚴子晟,他伸手接過花蜜水,喝了一口,只覺得味道比平常更甜、更濃了。

  「這次的份量比較多,但是對你的身體好。」蝶兒見他皺眉,忙著解釋,等到他喝完一杯後,蝶兒才忍不住喃喃抱怨道:「奇怪了,每個喝了我花蜜的人,最後身體都壯得像頭牛,怎麼少爺你越喝身子越虛呢!沒理由啊!」

  「我不是告訴過妳,這花蜜若是真能治病,世上就不需要大夫了!」嚴子晟淡淡取笑。

  「咦?如果少爺你不相信這花蜜能治病,為什麼還要喝?」這下換蝶兒不明白了。不管是花露水、或是她磨的花蜜粉,他都是以一種很勉強、很勉強的態度吞下的,如果不是相信它能治病,為何還要勉強自己。

  「因為──」是妳要我喝的。嚴子晟差點脫口說出這句,雖然最終沒有說出口,心裡確實也被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給震住了。

  一開始,他只是嫌麻煩,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喝,蝶兒就會像麻雀一樣在自己身邊繞來繞去,叨念著花蜜對身體的好處。他喝,純粹只是想圖耳根子的清靜。

  但後來,只要一見到她一臉認真、細心捧著那一碗花蜜水來到自己面前,他的心頭就會一陣暖,覺得自己讓人全心全意的呵護著。

  「因為什麼啊?」蝶兒接過空碗,歪著頭等答案。

  「既然妳一直說它好,我想吃了也無妨。」嚴子晟故意這麼說。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不再將她當成可以利用的對象,而是在嚴府裡,自己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少爺你要相信我,我的花蜜一定可以讓你恢復健康的。」蝶兒皺皺鼻子,有些不服氣地開口說道:「不過少爺,我說給你看病的大夫還真是差勁,到底是哪裡找來的大夫?每次洋洋灑灑寫了一堆藥方子,但少爺你吃了身子也沒好轉,每次只會說多躺、多休息,真這麼治療下去,我說好好一個人也躺成病人了。」

  蝶兒無心的話,讓嚴子晟猛然一驚,回想起黃大夫那張斯文的臉孔。

  是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每回來嚴府為自己診治的都是黃大夫,不管生的是什麼病,大夫都是要他千篇一律躺著多休息,再也沒有其他了。

  難道說,來看診的黃大夫真的有問題?

  心中突然竄出的疑惑,就像一點墨染上了白紙、逐漸地往外擴散……為他看診的黃大夫有問題,那麼他開出的藥方子也有問題,那麼,這麼些年來請黃大夫來嚴府的大娘……

  「不!不會的。」嚴子晟甩頭,試圖想甩掉這個讓自己渾身發冷的猜測。

  「少爺,你怎麼了?什麼事情不會?」蝶兒見他臉色一白,以為他又有哪裡不舒服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蝶兒。」嚴子晟一把抓住蝶兒關心探視的手,目光專注地凝望著她。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在查明真相之前,得先保護自己。

  「少爺?有什麼事?」蝶兒被他看得面紅耳赤,非常不好意思。

  「我相信妳。」嚴子晟以十分認真的口吻說道:「我想了想妳剛才說的話,唯一的可能,就是妳的花蜜和黃大夫的藥相沖,所以我的身體始終治不好。」

  「真的嗎?那怎麼辦才好?」蝶兒有些緊張,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看少爺說得好認真,應該沒錯吧!

  「但是我信妳。」嚴子晟對她溫柔一笑。「所以,我打算從今天起不再吃黃大夫開的藥,只喝妳的花蜜水。另外,府裡頭的食物我想多半也和妳的花蜜相沖,所以,妳每天晚上隨便做點什麼送過來。如果我只吃妳做的東西,只喝妳的花蜜水,說不定我的身體就能完全康復了。」

  「只吃我做的東西?」蝶兒眨眨眼。呃……除了幾道點心之外,她的廚藝其實很普通耶。

  「是啊!難道妳說希望我的身體康復是騙人的?還是,妳不想多見我?」

  想啊!怎麼不想,從每晚見一次面變成一日見三次面,她怎麼可能不想?!蝶兒興奮地猛點頭。

  「那麼,一切就麻煩妳了。」嚴子晟微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因為開心而紅透的臉頰。明明是額外的工作,但她看起來這麼開心,倒像是得到什麼珍貴的獎賞似的!「啊!妳今天為我走一趟嚴金商行,替我辦了一件大事,我都忘了給妳獎賞了。」

  說完後,他將蝶兒拉入懷中,低頭吻上她兩片紅艷艷的嘴唇,汲取她口中的馨香與甜蜜。

  蝶兒在他懷中再次化為一灘軟泥,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

  嚴府的東院裡春意暖暖,但南院,卻籠罩著一股風雨欲來的緊繃。

  圓桌上,擺著李任寫給嚴老夫人的信,根據送信的商行夥計回報,李任在吩咐車伕將五輛裝有米糧的馬車出城後,隨便收拾了一點東西,匆匆忙忙離開了。

  給嚴老夫人告別的信裡面,他寫著:這一生,就只做過那麼一件讓自己後悔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心裡十分難受,所以不得不辜負主人多年來的栽培,但他已經沒有顏面繼續留在這裡了。

  而商行夥計還說,在李任做出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舉動之前,府裡頭有名身穿綠衫、自稱是蝶兒的丫鬟找過他。

  為此,嚴老夫人派人將蘇起、蘇義管事叫到眼前,打算弄清楚這個叫蝶兒的丫鬟到底是誰。

  「蝶兒,嗯……就是府裡最新買進的那批丫頭裡的一個,她雖然有些迷迷糊糊的,但也沒真正做過什麼錯事。」蘇義吞吞吐吐地開口。

  「是啊!剛進府的時候有些懶散,但最近表現得不錯。」蘇起背後猛冒冷汗,還以為是自己特別袒護蝶兒的事情曝光了。「雖說新進奴僕是不能為夫人送膳,但我瞧她手腳也挺俐落的,所以才特別允許她幫著其他人一起送膳。」

  「她是來南院送膳的丫頭之一?」嚴老夫人淡淡挑高一道眉,因為從來不曾注意,自然記不住她的臉。

  「夫人。」沈娘這時候向前一步,彎身在嚴老夫人耳邊道:「夫人,蝶兒就是前些日子,夜裡偷偷到東院的丫鬟。」

  「是她?」嚴老夫人雙眼一瞇,臉色變得不太好看。

  蘇起、蘇義聽不見沈娘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但確定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因為嚴老夫人一張慈祥的臉現在可是越來越凝重啦!

  「這事和咱們兄弟無關啊!」蘇起為求脫罪,「咚」一聲搶先跪下,可憐兮兮地開口求饒道:「那個丫頭,是凌總管特別帶進嚴府的,因為聽說他們有點關係,我心想既然那丫頭和凌總管有點關係,那就是自己人,所以對她特別寬容一些,但除此之外,我們兄弟可沒做出什麼對不起嚴府的事情!」

  「起來吧!既然覺得自己沒做錯事,跪在地上多難看。」嚴老夫人微微沉吟,像是十分意外與這個叫蝶兒的有關的事情,居然還牽扯上了凌總管。「來人,幫我把凌總管叫來。」

  「是。」


  年過半百、號稱嚴府最忠心的凌總管才進了房,就感受到了一股緊繃、宛如三堂會審的氣氛。

  「夫人,您找我有事?」凌總管拱手請示。

  「凌總管,你是我最信賴的人,這件事我也不打算拐彎抹角、浪費時間了。」嚴老夫人淡淡開口:「為嚴府買進新的奴僕、奴婢是你的工作,這些年你都做得不錯,但今年……是不是存了點私心在裡面。」

  「小的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凌總管一愣。

  「什麼意思?就是那個丫鬟蝶兒,我聽其他人說,她是你遠方的親戚,是你動了手腳、破例讓她進嚴府當奴婢的。現在這件事已經被發現了,你想隱藏的秘密露餡了,你還有什麼想辯解的?」蘇起第一個跳起來指責,很用力、很用力的想撇清關係。

  「蝶兒是我遠房的親戚?這……這話從何說起?」凌總管再次傻眼。

  「你……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你還想狡辯!」蘇義也加入捍衛兄長的行列。

  「好了!統統住口!」嚴老夫人低斥一聲,見蘇起、蘇義聽話的閉上嘴,她才對凌總管說道:「你把這件事從頭到尾交代清楚,一個字也不得隱瞞。」

  凌總管看了嚴老夫人一眼,知道就算自己有心對蝶兒遵守承諾,但這件事關係著自己多年的清譽,他必須對夫人說出實話。

  「夫人應該還記得,我家的媳婦兒多年來都生不出孩子,好不容易兩年前生下了個兒子,我很高興,因為凌家總算有後了,但是這孩子生下來底子就差,整個人瘦瘦黃黃的,我每看一次就心疼一次啊!」

  蘇起、蘇義對看一眼,不明白凌總管為何突然提起家裡的瑣事,但礙於嚴老夫人的威嚴,他們也不敢隨便插嘴。

  「我那孫兒今年三歲,但模樣倒像是剛足歲似的,實在讓人擔心。」凌總管說到這裡,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前陣子我帶他上街,一個沒注意他卻走丟了,我當時嚇得要死拚命找,最後才在一家鋪子找到了他。那家鋪子的老闆是個好人,他看了一眼我的孫兒,就知道他的身子不好,留我在那裡聊了聊,在我們離開的時候,他還送了我一瓶花蜜,說只要摻在水裡讓我孫兒照三餐喝,人就會精神很多。我雖然半信半疑,但心想花蜜喝了對身體無害,所以就將花蜜帶了回去。」

  不會吧!你這老頭家裡的無聊故事到底有完沒完啊!蘇義見他說來說去都在說自己的孫子,忍不住想抱怨幾句,卻發現大家都聽得很認真,就連站在自己旁邊的蘇起都聽得聚精會神,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

  「那花蜜說起來很神奇,我的孫兒才喝了不到七日,不但食量增加、晚上也睡得比較好,比以前精神多了,我心知這是花蜜的功效,心想無論如何得再買一些給他服用,所以再次去了那間鋪子。」凌總管說到這裡頓了頓,好一會才繼續道:「我開口想向老闆再買些花蜜,但那老闆卻說,他身上只有一瓶,就是當初給我的那一瓶,我心裡急了,只得拚命求他告訴我究竟是哪裡買的,那老闆禁不住我苦苦哀求,這才告訴我,那是他鋪子裡一個姑娘才會調製的花蜜。」

  聽到這裡,眾人已經猜出蝶兒,就是那個會調製花蜜的姑娘。

  「我和她見了面,她答應我繼續提供花蜜,但交換條件是,嚴府裡有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要我想辦法讓她進嚴府報恩。」凌總管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知道這麼做不妥,但……但只要一想起我孫兒臉上天真的笑容,我就把什麼事情都拋到腦後了,所以我讓她簽了賣身契,進了嚴府。夫人,這就是妳想知道的真相,蝶兒算起來是我孫兒的恩人,她本來就不是奴僕,如果她不小心做了什麼錯事,請夫人算在我的頭上,別和她計較了。」

  「進嚴府報恩?」聽完了全部的故事,嚴老夫人似笑非笑地揚起眉毛。

  「這件事我知道。」蘇起義不容辭地舉起手,換上笑臉,將蝶兒當初說的,多年前在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少爺是怎麼英勇救了她、讓她從此芳心暗許,執意要入嚴府報恩的故事。

  「胡說八道!」蘇起一說完,沈娘第一個開口發難。「嚴府上上下下哪個不知道少爺從不出嚴府,要怎麼救人?」

  「嗄──」蘇起臉一紅,但怎麼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只好委屈地再次退下。

  「這故事聽起來雖然離奇,但蝶兒說得認真、不像是騙人的故事。」凌總管小聲的為她辯解。當初自己確實也覺得蝶兒的故事匪夷所思,但為了自己的孫兒,他也沒有認真追究下去。

  「這個叫蝶兒的丫鬟,除了為我送早膳,其他還有什麼固定的工作?」嚴老夫人再問。

  「稟告夫人,她習慣了府裡的工作以後,我就讓她到處幫忙,就和府裡其他的丫頭一樣,哪裡忙就去哪,這一點我可沒有特別放水。」蘇起負責的是府裡女婢,很負責地回答。

  嚴老夫人看了一眼沈娘,後者立刻會意地向前,彎身道:「夫人,我有派人定時守著東院,但說也奇怪,那丫頭確實沒有再往東院跑。」

  「嘿嘿,如果沒和子晟見面,她為什麼會出嚴府到商行,和李任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嚇得他連當面告訴我要辭工都不敢就逃了呢?」嚴老夫人笑著,但雙眼已經透露著某種盤算。「妳說,這是怎麼回事?」

  「沈娘絕對不敢欺瞞夫人。」沈娘一顫,以為夫人懷疑自己和那個丫頭串通了?

  「妳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了,如果連妳都不信,我還能相信誰呢?」嚴老夫人淡淡一笑,笑容依舊和善仁慈。「只怕是妳派去的人偷懶,或者是被人收買了也說不一定。」

  「夫人,以後東院的事我會親自負責。」沈娘一口承諾。

  「好,事情交給妳我就放心了。」嚴老夫人輕輕頷首,這才轉頭對其他人揮手道:「好啦!這裡沒你們的事了,都下去吧!」

  凌總管、蘇起三人有些錯愕,夫人把他們幾個叫來南院,到底是為了什麼?聽起來像是為了蝶兒,但蝶兒究竟做了什麼?他們聽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啊!

  「是。」蘇起第一個拱手,不管是什麼事,但只要和他無關就算了。

  待所有人都退出房間後,嚴老夫人伸手輕捏眉心。就算現在派人去追,只怕那五輛車也追不回來了。這事的後續該怎麼處理,看來她得和張老闆再合計合計,不管用什麼法子,總得先過了董爵爺那關才是。

  「夫人,那個叫蝶兒的,究竟是什麼來頭?」沈娘好奇。

  「哼!不過是個丫頭,我倒要看看她還能做出什麼事。」嚴老夫人想了想,決定先處理商行的事情。「沈娘,替我好好盯牢那個丫頭,一旦發現她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立刻向我回報。還有,找個信得過的人到李任的老家跑一趟,怎麼也得把李任找出來,就算要離開我嚴府,也得把話說清楚。」

  「是,夫人。」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5

第八章      

  「少爺,我們為你送午膳來了。」

  「先擱在桌上,我現在沒胃口。」

  「是。」

  窸窣之聲漸漸遠去,一直等到房間裡恢復原本的靜謐,狀似休憩的嚴子晟這才重新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走到圓桌前,他拿出藏在腰間的銀針,在每一道菜餚裡都刺了好幾下,當他最後將銀針放入一盅雞湯再取出時,注意到銀針的末端染上了淡淡的鐵灰色。

  嚴子晟面無表情地起身,轉身自床下取出一個蓋住的小木桶,打開後將桌上的雞湯倒了一半,跟著再蓋起、最後再將木桶放回床底下。

  他重新回到圓桌前用膳,每道菜餚都只動了幾挾,讓剩下菜餚的份量看起來比平常還少上一些,然後就停下了筷子。

  自從嚴子晟開始對黃大夫起了疑心,到現在已經整整過了七天,在這段日子裡,他以身體依舊不舒適為由,從不在丫鬟僕役面前用膳,等到自己獨處的時候,他先以銀針測試,將有毒的那一份倒了一半、製造自己已經吃下的假象,其實是將它們藏在木桶裡留下來當證據。

  經過這七天的觀察,他察覺下毒者每次下的藥量都不重,有時下在菜裡、有時下在飯裡,有些時候則是下在湯裡頭,顯然並不想讓他即刻毒發身亡,而是想讓毒性一點一滴地滲入他的體內。

  為什麼?只是單純不想讓自己插手商行的事情嗎?還是有其他的目的?不過正因為察覺了「可能有人下毒」這件事以後,逼得嚴子晟開始回想過去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種種事情……


  子晟,我讓黃大夫為你細心診治過了,他說你的體質虛、不適合過於操勞,我看,你還是多調養幾年,反正你還年輕,商行的事情不必心急。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虛弱,大約是在兩年多前,當時他剛滿二十歲,正是大娘對外宣稱,要將嚴府的當家身份交給他的那一年。當時他到商行不到一日,就因為頭暈目眩、手腳發軟讓人送回了嚴府。

  子晟,過些日子你就要正式接手嚴金商行的生意,到時候宴會多、應酬多,你勢必得陪著大家喝酒宴客,娘很擔心你的身子。這是娘請黃大夫特別調製的藥酒,喝了比較不傷身體,你開始每天喝一點,就當是幫身子打點底。

  半個月前他信了大娘的話,每天至少喝一杯黃大夫的藥酒,但結果是,他在宴席上再次感到頭暈目眩、渾身宛如被火燒灼般難受,他原以為是因為酒,卻從來不曾想過是有人在酒裡下了毒!

  少爺,夫人在房間裡和客人議事,你先在這等著、喝些熱茶,一會兒老夫人就會見你了。

  那天在南院,他喝了沈娘泡的熱茶,結果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嘔血、讓人送回了東院。經過黃大夫的診治,同樣也是因為體質虛,再加上情緒激動,所以特別告誡他得好好留在屋裡調養身子,莫再勞心勞力、加重病情。

  原本兜不到一塊的幾件小事,卻因為蝶兒無心的一句話,讓他猛然驚醒了,察覺到自己居然置身於險境之中。他知道,如果再不想出因應的對策,自己早晚會死在這裡。

  所以,這段時間他不動聲色,偽裝成亟需靜養的虛弱模樣,用膳前必先檢查,同時停止服用黃大夫開的藥,只喝蝶兒留給他的花蜜水調養。雖然效果比較緩,但他能感覺到流失的體力,已經一點一滴恢復了。

  但,就算知道大娘對他下了毒、意圖將他困在東院裡,自己又能怎麼辦?嚴氏商行的權力、甚至是整座嚴府的僕役都被她握在手上,處處都是監視自己的眼睛,他連離開自己屋裡都有問題,更別說是和大娘對抗了。

  想來想去,他唯一的希望,只有「那些人」了。要說動他們來這裡並不容易,但,卻是自己現下唯一的機會。

  「少爺?」

  嚴子晟沉思之際,熟悉的悅耳女音從外面傳來,甚至不用轉身,鼻間就先聞到那股甜甜淡淡的香氣。

  「妳來了?」嚴子晟回頭對她溫柔一笑。蝶兒,是他在府裡唯一可以信任的對象,也是他唯一不用帶面具應付的人。

  「嗯,少爺,我今天又帶了些好東西給你。」蝶兒顯得十分開心,一邊說話,一邊從竹籃裡拿出各式各樣模樣精巧的小瓷瓶。「這個是『凝香花露丸』、這個是『蜜霜花露膏』,這個是『桂香花蜜粉』……」

  不一會,桌上已經堆滿了十幾種香氣四溢的瓶瓶罐罐。

  「妳帶來的這些是什麼?」嚴子晟有些錯愕,聽起來全是一些香啊蜜的,聞得他頭都快昏了。

  「當然是對少爺身體好的東西。」蝶兒笑著解釋。「少爺既然說我的花露水和大夫的藥方相沖,所以不吃黃大夫開的藥,但我擔心只喝花露水不夠,所以我把這些對身體好的好東西全都帶來了。」

  「就這些?」嚴子晟疑惑地挑高一道眉。不是說他不相信蝶兒,只是這些瓶瓶罐罐怎麼看都不像是可以治病的藥啊!

  「少爺,你可別小看我這些瓶瓶罐罐喔!我這些東西可是幫佟老闆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兩呢!」蝶兒小臉露出驕傲的神情。「他還說我是水月鏡花裡的金母雞、活元寶呢!」

  「是嗎?」嚴子晟似笑非笑,不甚感興趣地拿起一隻小瓷瓶在手中把玩。

  根據蝶兒所說,她進嚴府當奴婢之前,在一個叫佟老闆的鋪子裡工作,工作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調製她擅長的花蜜。雖然只是一瓶瓶不起眼的花蜜水,但那個姓佟的老闆專將蝶兒的花蜜水賣給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吹噓它們有什麼神奇的療效,或許是他一張嘴能言善道,居然還賣的不錯。

  「當然是真的!」蝶兒見他不肯相信,再次強調道:「不過我不明白那些人心裡在想什麼,有效的明明就是淬煉後的花蜜,但那些有錢人不愛,偏喜歡另外加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但佟老闆卻說沒關係,他們要求的種類越複雜、需要的花蜜越少,反正只要能把荷包賺飽就行。這些都是我從鋪子拿回來的,雖然不如花蜜水來得有效,但佟老闆在裡頭添加了其他的補品、吃了對身體無害,少爺你就當點心吃吧!」

  「妳把這些全帶回來了,妳那個佟老闆不會生氣嗎?」嚴子晟好奇。嚴氏商行也曾經手過這些號稱可以養身的食品,品質好的叫價很高,是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的奢侈品,就只有這個實心眼的丫頭,絲毫不在乎價格將它們全抱了回來。

  「少爺的身體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至於其他人……嗯,我才不管他們是什麼朝廷的大官、還是宮裡的娘娘、妃子呢!暫時吃不到我的花蜜又要不了命,我才不在乎呢!」蝶兒說到後頭,聲音開始有點虛弱。

  事實上,當她堅持要把這批准備送進宮的花蜜產品全帶走時,佟老闆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好幾秒,喃喃自語說什麼「女大不中留」,「翅膀硬了就想飛掉」之類她聽不懂的話。

  「妳的花蜜……這麼受歡迎嗎?」嚴子晟聽了有些吃驚,那個姓佟的老闆看來確實有手腕,居然還有本事將花蜜賣到宮裡去。

  「是啊!佟老闆說,那些宮裡的妃子、娘娘們都說喝了我的花蜜水,人變年輕了,皮膚也變得細緻了,還打算出銀子包下所有的花蜜水,不讓佟老闆賣給其他的人,只准賣給宮裡的人呢!」蝶兒說到這裡忍不住皺了皺鼻子。她的花蜜是有許多好處沒錯,但那些娘娘們只打算自己喝,未免太自私了。

  「蝶兒,妳說得都是真的?」嚴子晟聽到這裡,腦海裡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是真的。」蝶兒用力點頭。

  「蝶兒,我需要妳再幫我一個忙,妳願意嗎?」

  「嗯,當然願意。」她連考慮都不考慮就點頭承諾了。

  「答應得這麼爽快?難道不怕我把妳賣了?」

  嚴子晟笑著搖搖頭,跟著正色對她說道:「這事或許有點為難,但我想只有妳可以辦得到,我要妳回去告訴妳的佟老闆,從今天起,任何人想要買妳調製的花蜜水,都只能找我『嚴子晟』談。」

  「呃?少爺,你也想改行賣花蜜水了?」蝶兒眨眨眼,不太明白。

  「替我轉告佟老闆,就說:嚴某人必須暫借這些花蜜來救命,日後必定會答謝他,妳這麼說他就會明白的。」嚴子晟一把握住蝶兒的手,溫柔說道:「妳總是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在我看來,妳才是上天賜給我嚴子晟的救命恩人。」

  蝶兒燙紅了臉,開心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早已沉醉在嚴子晟似笑非笑、溫柔懇切的目光裡了。

  ********************************************************

  過去只有在水月鏡花鋪子才買得到,成分珍貴、數量不多的「花蜜水」,即日起斷貨了。這個消息才剛從水月鏡花傳出去,不到半天的時間,就在京城的富貴人家引起了陣陣騷動。

  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們急忙忙地上門問原因,這才知道原本在水月鏡花調製花蜜的姑娘,居然被嚴府的少主人嚴子晟給挖走了,據說他打算將這名姑娘留在身邊、只為他一人調製花蜜,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啊?

  這一頭,江員外皺著眉頭苦思,他每個月固定上水月鏡花買一瓶花蜜水,那可是他拿來討好自己第五任愛妾不可或缺的禮物啊!現在沒了該怎麼辦?

  那一頭,李老闆也急得直跳腳,這花蜜水可是他每次買來送給萬花樓花魁的見面禮,如果花露水沒了,那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怕是再也不會見自己了!

  該怎麼辦啊?!早已習慣向佟老闆購買花露水的富商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有志一同地準備上嚴府,和嚴子晟討個公道……不!是請他坐下來、大家好好商量商量。

  第一天登門拜訪,連人都沒見著,就被嚴府的門房直接揮手趕走了,看門的僕役「砰」一聲將門關上,冷冷道:「沒聽說過這件事,恕不招待。」

  第二天登門拜訪,嚴府的大門只開了三分之一,裡面依然是門房淡漠的回答。「我們少爺正病著,不見客。」

  第三天登門拜訪,任憑拜訪者怎麼敲,也敲不開嚴府的大門,裡面的僕役乾脆來個相應不理。

  到了第四天,嚴府的大門終於打開了,不過這可不是嚴府的門房心甘情願打開的,而是讓人以一根需要動用三十人才抱得動的柱子給硬生生撞開的──

  大門被撞開的瞬間,嚴府訓練有素的僕役手持棍棒衝了出來,但在下一秒同時止住了動作,動也不敢動。因為帶人撞開嚴府大門的不是別人,而是身形挺拔、腰間佩戴著大刀的宮廷護衛。

  在一片黑壓壓宮廷護衛的後頭,停著一頂八人抬的轎子,布簾掀開後,走出了一名白髮蒼蒼、眼露精光的宮廷太監。

  「嘿嘿,嚴府好大的氣派……」老公公似笑非笑,一雙精明的眼十分陰沉地瞇了起來。

  「快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凌總管聞聲趕到,一看來人是位公公,立刻大步向前、彎身拱手請安,心知今天來的是絕對不可以得罪的人物。「小人在嚴府做事,今天不知是公公到訪,失禮之處請公公多多包涵。」

  「哼!算啦!我也不打算和你這下人計較。」公公冷冷一笑。「你們家的少爺人呢?宮裡幾位娘娘托我帶了訊給他。」

  「這……稟公公,我家少爺身體犯了病,這幾天都還在東院躺著呢!不知公公有什麼要事?或許您可以和嚴老夫人商量,畢竟她才是──」

  「放肆!」公公才一喝斥,身旁兩名侍衛立刻抽出腰間的大刀抵向凌總管。「我剛才說得不夠明白嗎?是宮裡幾位娘娘要我帶訊給嚴家少爺,你這個狗奴才活得不耐煩了,居然在這裡自作主張,命令我該見誰、不該見誰嗎?」

  「小人不敢。」凌總管一張臉從白轉青,卻再也不敢多說什麼。

  公公滿意地頷首,兩旁的侍衛這才收起刀,動作一致地退到兩旁。

  「公公,請。」凌總管戰戰兢兢、帶著這位白髮公公往東院的方向前進……


  人才到了東院,公公就看到嚴子晟坐在會客的廳院,看起來早已得到了風聲、等在那裡了。

  「你,就是嚴子晟、嚴家的少爺?」公公嘴角噙著淡淡的笑,一雙精明的眼上下打量著他。

  這個叫嚴子晟的是瘦了點沒錯,但怎麼也說不上有什麼嚴重的病吧!嘿嘿……嚴府若是刻意想對宮廷的人顯威風,只怕打錯算盤了。

  「在下正是嚴子晟。」嚴子晟俊臉含笑,禮貌地拱手問好。「公公請坐,凌總管,你可以先下去了。」

  「少爺……」凌總管欲言又止,卻換來公公淡漠的一瞥。凌總管心裡雖然覺得不妥,但還是莫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一直等到凌總管離開了,公公忍不住笑出聲,充滿了調侃意味地開口道:「我從十三歲起進宮當差,自認什麼都見識過了,就是今天沒想到要見你這位嚴少爺,倒比見宮裡的娘娘還要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讓公公看笑話了。」嚴子晟不以為意,只是笑著接受對方的嘲弄。

  看到嚴子晟從容的反應,讓公公挑高一道眉,不得不多看他幾眼。在過來嚴府前,他當然打聽過嚴府的狀況,眾人都說這姓嚴的少爺自小體弱、處理不了事情,所以即使成年了依然無法經手商行的事情,但今天看來,傳言似乎和事實有相當一段差異啊!

  「嚴少爺,你見到老奴的時候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比起剛才凌總管的驚慌失措,這嚴子晟的反應沉穩得……像是早就準備好在等他似的。「看來嚴少爺早已知道老奴今日為何而來。」

  「公公是聰明人,那麼嚴某也就直說了。」嚴子晟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公公想要花蜜水是嗎?那麼,只要為我做一件事,日後想要多少花蜜水都不是問題,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公公精明的雙眼轉了轉,最後掩嘴輕輕地笑了。「好啊!公公我就喜歡和明白人打交道,你想要公公我做什麼,但說無妨。不過公公我得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你最好想清楚手上握著的籌碼,是不是夠資格和我談條件,要是一不小心禍從口出、惹禍上身,到時候可別怪我沒警告你,嚴少爺。」

  「多謝公公提醒,倘若嚴某今日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就不會坐在這裡等候公公了。」嚴子晟依舊維持著淡定從容,像是篤定對方絕對不會拒絕似的開口。「我相信這對公公來說,只是一件舉手之勞的小事。」

  「好,既然你這麼有把握,那麼公公我洗耳恭聽就是。」

  「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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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院

  「稟告夫人,宮裡來的那位公公在東院停留了好一陣子,剛才已經離開了。」一名僕役拱手報告。雖然有宮廷侍衛擋在東院不讓任何人打擾,但他還是盡責地守在東院外,一直等到對方離開,才趕來南院回報。

  「好,你下去吧!」嚴老夫人揮手讓僕役退下,眉頭輕輕蹙了起來,喃喃自語道:「連宮裡的公公都驚動了,他心裡在盤算些什麼主意?」

  已經連著好幾日了,日日有人登門拜訪,而他們想見的人──是毫無嚴府實權的嚴子晟,而不僅僅是京城裡的富商豪賈,現在居然連宮廷裡的太監也來了。

  雖說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子晟不知從何處取得了一種珍貴的花蜜水,而且對外放話只有透過他才能取得貨源,但她懷疑這整件事是不是真這麼簡單。小小一瓶花蜜水,需要驚動到宮廷裡最受寵的黃公公親自上嚴府走一趟嗎?

  再說,這幾日發生的怪事可不只有這一件,她從昨天起就接到好幾封嚴氏宗親的信函,明明是住在不同地方的人,卻不約而同地在相近的時間、傳達著相同的訊息,他們將在近期內造訪嚴府、商量要事。

  要事?!嚴府宗親上一次齊聚一堂,為的是討論「嚴府由誰當家」,那麼這一次,為的又是什麼?

  「夫人,您猜得到少爺在打什麼主意嗎?」沈娘見嚴老夫人沉默許久,忍不住開口詢問。

  「沈娘,這件事我正打算問妳呢!」嚴老夫人直視著沈娘笑問道,語氣雖然平淡,但雙眼中的銳利卻讓她忍不住渾身發抖。

  「夫人,沈娘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不明白?嘿嘿……」嚴老夫人以莫測高深的語氣問道:「上一回,妳不是懷疑留在東院的僕役們偷懶,所以把調查東院的事情全都攬在身上了嗎?但換成妳調查以後,妳告訴我子晟整天躺在房裡養病,但既然是安分在東院養病,京城裡的風風雨雨又是怎麼惹出來的?難道他真有三頭六臂不成?妳不是也再三向我保證,這些日子按照我的吩咐送膳,若妳真的按照我的指示辦事,今天就算是皇帝親自來到了東院,他也不會有力氣起身見客不是嗎?」

  沈娘越聽臉越白,最後「咚」一聲在嚴老夫人面前跪下,顫抖道:「夫人,沈娘跟在夫人身邊三十幾年了,從來不曾有過背叛的念頭,請夫人明察。」

  這些日子她日日到東院打探,但確實什麼人也沒見著,只看見少爺一個人躺在房裡休息,就像過去那樣病懨懨地躺著。而且,在少爺三餐裡放藥這件事,自己也是親自動手、完全沒有假手他人,既然少爺吃下肚了,沒理由一點反應也沒有啊!

  「沈娘,起來吧!」嚴老夫人一雙眼始終不曾離開沈娘,靜靜凝視她半晌後,才開口道:「妳確定,一切都按照著我的指示去做?」

  「是,沈娘絕對不敢擅自作主。」

  「那麼就只有另一個可能,就是他有心開始防我了。」嚴老夫人沉吟。

  既然沈娘沒有背叛,那麼從中搞鬼的就是察覺真相的嚴子晟。這小子倒是挺機靈,故意裝作養病躲在東院裡休養,其實早已有打算了吧!

  「哼!我既然能將你困在東院整整十年,又怎會讓你在這個節骨眼溜走呢!」嚴老夫人緩緩斂去面容中的慈祥,雙眼染上了一股深不見底的濃烈恨意。母慈子孝的戲在嚴府演了整整十年,已經夠了,是時候結束了。

  「沈娘,到我房間裡,把我枕頭底下暗格中擺的藥粉拿出來,今天晚上,妳親自送到東院去。」嚴老夫人抬頭凝望沈娘,眼中有著不容拒絕的冰冷,她頓了好一會,最後靜靜下達命令道:「這次,妳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吃下去……」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5

第九章      

  爐子上熬著一鍋湯。

  手握湯杓、在鍋裡細細攪拌的,是女人從容不迫的手,她一邊煮著湯,一邊想起了已經好久不曾想起的往事……

  十年前的那個晚上,和今晚差不多樣,都是一個月光淡淡的夜,她同樣被派到廚房來煮湯,煮一碗「特別調味過」的湯。


  妳從小就跟著我,從張府一直跟著我嫁到嚴府,在我心中,妳就像我的親人一樣,不!比親人還要親上幾分。妳也看到我在這裡過的日子了吧!這些年我過得好苦,真的好苦──生不出兒子是我的錯?好,我讓他納妄,一個、兩個……甚至是第三個,就為了守住元配這個位置。

  但是有了兒子以後呢?他還是不滿足,當初若不是靠我娘家的支援,他的商行哪來今天的規模,是不是?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部是我和他一起掙來的!他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還想把這一切都讓給那個賤婢?!妳知道我剛才站在門外聽見了什麼?他居然和那個賤婢說,他辛苦了大半輩子已經忙夠了,等身體康復了,要帶著她和兒子另外找個雅致的別莊搬出去,和她母子三人簡簡單單、安安靜靜過日子就好了。

  妳相信嗎?為了那個賤婢,他居然什麼都不要了!不!我絕對不允許,絕對不允許他這麼背叛我、背叛嚴氏列祖列宗!這次妳一定得幫我,妳願意嗎?等等為我到廚房裡煮碗湯,把這藥粉摻進去,他這次病了這麼久、就算去了也沒有人會懷疑的……如果他現在不在了,我還來得及保住現有的一切,我是他明媒正娶、大紅花轎娶回來的,永遠永遠是嚴府的大夫人,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改變這一切,幫幫我,好不好?

  那個晚上,她單獨一個人在廚房裡,雙手止不住地發顫、抖得幾乎將整包藥粉灑掉了半包,但她還是咬著牙煮好了那碗湯,將湯端到老爺房裡,看著夫人一匙一匙將那碗湯餵進老爺嘴裡。

  隔天,她聽到老爺在夢中病逝的消息,那一瞬間,她渾身都在發抖、抖得上下牙齦都撞出血了,就怕其他人懷疑到自己的頭上來。但幸運的是,什麼事情也沒有,或許就像夫人說的,每個人都相信老爺是年紀大了,所以最終熬不過這場病,就這麼去了。

  那段日子好難熬,往往一陣風吹過都能讓她嚇得掉出淚來。她慌、她怕、她不安,卻只能將秘密死死地往心底藏,為了夫人,為了她唯一服從的主子。

  日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過去了,慢慢的,她心裡的不平靜一天少過一天,也漸漸不再為這件事困擾了。

  妳幫我把這藥放到他的三餐裡。別怕,這不是害死人的毒藥,只是會讓他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的藥。妳知道嗎?我本來想放過他的,畢竟他是嚴家唯一的骨血,但是──妳發現了嗎?隨著年紀逐年增加,他的客貌和那賤婢越來越相似。每次他喊我一聲大娘,我的心就狠狠抽痛一次,每見他一次,我就會想起老爺當年的無情無義,想起他想為那個賤婢放棄所有的一切──

  不!我當然不會害死他,我只想他安安分分留在家裡,這麼多年我供他吃、供他住,將他當個繼承人似的栽培著,還不夠嗎?居然還想插手嚴家的商行?哼哼!沒這麼容易,這些藥,不過就是讓他死心,安心留在這裡。這事情應該不難,所以我交給妳做,因為妳是我在嚴府唯一相信的人,妳會幫我吧?

  幸好,這藥死不了人的。

  接過藥粉的瞬間,她是有些不安,但聽完了夫人的解釋,心裡又釋懷了。是啊!並不是要他的命!只是要他安安分分留在東院,哪裡都不去,留在這裡當個少爺不好嗎?嚴府只能有一個主人,那就是她的主人。只要像過去那樣,事事按照夫人的吩咐去做,不會有什麼事的。

  我知道,他這回存心想將事情鬧大,就是想找機會在嚴氏其他宗親們面前告我一狀,看是不是有機會奪回當家權。嘿嘿!那也要有命告狀才行啊!等他成為一具屍體冷冰冰地躺在那裡,就算皇帝來了又能怎麼樣?嚴府的一切全部都是我的,誰也別想從我手裡奪走!今晚,妳再去熬一碗湯,把這個藥粉放進去,這次,妳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喝下去。

  我知道這事難為妳了,但妳要仔細想清楚,今天他惹出這些麻煩事,無非就是想奪權,一旦他成功了,嚴府當家換了人,他必定會回頭調查往事。妳想,到時候咱們主僕兩人只能放在地下任人踩,還有翻身的機會嗎?這是最後一次了,解決他以後,我就真真正正掌控了嚴家,妳一直是我最看重的人,我絕對不會虧待妳的,妳自己想清楚,一不做二不休,咱們倆誰也沒有辦法回頭了。

  是啊!如果不趁現在下手,那過去的一切就前功盡棄了。現在她們還有勝算,只要讓他喝下這碗湯、一切就沒事了。這些年始終都是這樣過的,夫人想出了法子,然後她執行,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絕對不會有失誤的。

  「一不做二不休……」女人攪拌的動作停止了,小心地將爐上的熱湯倒入一個小盅裡,最後放上了托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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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院

  亥時才過,東院已是漆黑一片。

  「少爺,我為你送湯來了。」即使屋內一片黑,但她依舊伸出手,一次又一次敲著關緊的木門。

  片刻後,房間裡有了微光。又過了好一會,兩扇門從裡面打開了。

  「沈娘?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嚴子晟有些困惑,年輕的臉龐有些睡眼惺忪,明顯像是被人從睡夢中給吵醒了。

  「這是夫人特別準備的蔘湯,廚房那裡花了好些功夫才熬好的,我特別為少爺送過來,讓您趁熱喝。」沈娘淡淡地解釋自己的來意。

  「這麼晚了,我不想喝。」嚴子晟直覺地拒絕。

  「少爺。」沈娘搖搖頭,不容拒絕地道:「這人蔘,是夫人為了少爺的身子,花了很多銀子才買回來的,她千交代萬交代要廚房一熬好就送過來,湯要是冷了,就不見效果,少爺您別辜負了夫人的一番心意。」

  嚴子晟不語,心裡雖然不情願,但知道沈娘向來只聽從一個人的命令,如果自己不收下這蔘湯,或許她會站在這裡和自己耗一整晚。

  「把湯擱著,我一會再喝。」嚴子晟歎口氣退開幾步,讓沈娘進入房間。

  沈娘像是根本沒聽見他說的話,動作沉默地將竹籃裡的湯拿出來,跟著再從籃子裡拿出一根蠟燭,主動點起了桌上的燭燈。

  「少爺,請用。」佈置妥當後,沈娘退了幾步,這才抬起頭對嚴子晟說道:「夫人吩咐,為了少爺身體好,要奴婢一定要站在這裡看著少爺將這碗湯喝下。」

  嚴子晟一愣,心中有了警覺。黃公公到嚴府一事會引起大娘的緊張,這是意料中之事,但他沒想到大娘這麼捺不住性子,當晚就派沈娘送湯過來。想必這次下足了份量,要他短時間再也無法起身見客吧!

  「少爺,請用湯。」沈娘再次開口催促。

  嚴子晟坐了下來,心裡有了盤算,打算先隨便喝幾口敷衍沈娘,然後再想法子把湯打翻,這些日子他定時服用蝶兒的花蜜水,身體恢復了不少,再加上剛才睡前也喝了一瓶,就算沈娘在湯裡下了藥,自己的身體應該還挺得住。

  「替我謝謝大娘。」嚴子晟微笑,拿起湯匙開始喝湯,他刻意將喝湯的動作放慢,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然後做了一個欲起身的動作,「鏘」的一聲將桌上的碗給打翻了──

  「糟糕!我太不小心了──」嚴子晟才起身,就突然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他心中一驚,暗叫一聲不好,急忙伸出雙手扶住桌子穩住自己。

  奇怪!明明自己才喝了幾口,為什麼藥效這麼快就發作了,難道,這次加強了份量,連花蜜水也解不了?!

  將嚴子晟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的沈娘,嘴角露出了笑容,喃喃自語說道:「夫人交代過,一定要親眼看著少爺吃下去,湯灑了沒關係……為了預防少爺吃得不夠,我還準備了其它的。」

  語畢,她從衣袖中掏出一個藥包,雙眼盈滿了某種勢在必得的決心,踩著緩慢的腳步慢慢靠近嚴子晟,輕柔開口道:「我在蠟燭裡添了迷香,就是擔心少爺不肯喝湯,辜負夫人的心意。」

  「妳……」嚴子晟俊臉鐵青。原來蠟燭裡有迷香,難怪他除了頭暈目眩,手腳也像被人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

  「來,喝下這藥,這是夫人特別為少爺準備的。」沈娘走到嚴子晟的面前,確定迷香已經發生作用、他再也無法動彈後,才打開了手上的藥包,遞到他的面前繼續:「現在你是不是覺得很難受?沒關係,只要喝下這藥,很快你就會覺得舒服,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你們當真要置我於死地?」嚴子晟全身無力,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她。算來算去,他就是沒算到大娘如此心狠手辣,居然決定在今晚就痛下殺手,讓他連應變的時間都沒有。「妳別忘了,殺人得償命!更別說妳膽敢以下犯上,居然妄想謀害主子的性命!沈娘,我知道妳只是受人指使,是妳長時間在我的飲食裡下藥,這些我都知道了,妳現在還有機會回頭,不要一錯再錯!」

  沈娘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最後輕輕搖了搖頭。

  「沒辦法回頭了。」她笑了。從十年前她奉命煮了那碗湯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了。

  沈娘深吸一口氣,牙一咬,直接向前、用力掰開嚴子晟的嘴巴,將手上的藥粉統統往他的嘴裡倒下去──

  「嗚──」嚴子晟用盡身上最後一分力氣,用力向沈娘撞了過去,但她早已有了防備,只被撞退幾步,但她再次向前,用盡力氣摀住嚴子晟的嘴巴,要看著他將嘴裡的藥粉嚥下去──

  「喂!妳想要對少爺做什麼?!」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蝶兒驚慌的聲音突然響起。她才踏入房間,就看到沈娘伸手摀住嚴子晟的嘴巴,而他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沈娘並不理會,只是加強手上的力道,甚至將嚴子晟往下按、怎麼也要看著他吞下藥粉。

  「放開少爺!」蝶兒眼看情勢凶險,什麼也顧不得地撲向沈娘,發了狂似地撲打她、要她放開嚴子晟。

  「啊!放手!」最後蝶兒伸手用力抓向沈娘的雙眼,這才逼得她鬆開了對嚴子晟的束縛。

  「砰」的一聲,三人紛紛跌倒在地,蝶兒使盡全力壓在沈娘的身上,而勉強脫困的嚴子晟則倒在另一邊,但他面色鐵青,嘴唇也開始發白了。

  「少爺!少爺你怎麼了?」蝶兒嚇白了臉,立刻從沈娘身上爬起,飛奔到嚴子晟的身邊。才扶起他,就感覺到他手腳變得好冷好冷。

  「她……下了毒!她不會放過妳的……妳快走!」嚴子晟嘔出一口黑血,感覺到身體五臟六腑都像是火燒一樣難受,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了。

  雖然如此,他還是感覺得到蝶兒正抱著自己,他知道,不管自己是生是死,沈娘絕對不會放過目睹一切的蝶兒!

  今晚的一切完全出乎嚴子晟意料之外,他一沒想到大娘會這麼快就動手,二沒想到蝶兒會在這時候闖進來,看來自己今晚真的難逃一劫,但至少,要讓無辜的蝶兒離開。

  「少爺你別說話,別說話……讓我想想……我會想法子救你的!」蝶兒淚眼汪汪,看著嚴子晟又吐了一口黑血,俊臉已經轉為鐵灰色了。

  「快走!」嚴子晟強忍著痛楚開口。

  「哼!今天晚上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裡!」沈娘不知何時來到兩人身後,手上握著桌上燭台,打算連蝶兒一起滅口。

  就在沈娘手上燭台往下用力一敲的瞬間,應該敲在腦門上的燭台卻像是敲到了空氣一般落了空。沈娘吃驚地瞪大雙眼,只覺得一陣冷風吹過,下一瞬間,她的眼前就多了一個人。

  搶在攸關生死那一瞬間、毫不猶豫擋在兩人面前的,是一名容貌姣好的少婦,她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瞳,在凝視沈娘時卻透著冰寒的幽光。

  沈娘雙眼瞪大,原本陰狠的臉瞬間變得慘白無比。

  「妳在嚴府奪去的性命還不夠多嗎?」美麗少婦冷冷開口。

  「啊……」沈娘放聲尖叫,整個人像是崩潰似地衝了出去。「鬼!救命啊!有鬼!有鬼啊!」

  沈娘幾乎發瘋的尖叫聲讓蝶兒忍不住回頭,這才發現夜娘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房間,她焦急地開口求救道:「夜娘,妳也來了?少爺中了毒,我們得快點想辦法才行!」

  「妳先留在這裡照顧子晟,我先出去『照料』沈娘,別讓她再引任何人過來東院。」夜娘沉吟片刻,不等蝶兒回答,立刻追了出去。

  「蝶兒……妳和誰在說話?」嚴子晟雖然意識昏沉,但隱約聽到了沈娘驚恐的尖叫聲,還有蝶兒說話的聲音。

  「是夜娘,就是這些年一直在東院服侍你的夜娘啊!」蝶兒擔憂的開口,看來少爺中的毒很深,居然連夜娘的聲音都聽不出了。

  「夜娘?」嚴子晟撐開雙眼,勉強回答:「我東院從無固定的奴僕,我也……從來沒有聽過夜娘這個名字。」

  說完這句話後,嚴子晟再也支撐不住、頭一偏暈了過去。

  「少爺!少爺!」蝶兒嚇白了臉,立刻起身從腰間拿出了隨身攜帶的花蜜,試著想餵入他的口中幫他解毒,但嚴子晟人早已暈了過去,花蜜才入口,就又流了出來,根本吞不下去。

  「少爺,你不能死……絕對不能死!」蝶兒見狀,立刻將花蜜先含入自己的口中,然後再小心地將花蜜餵入他的嘴裡,一直等他嚥下了一口,她才喂第二口,如此重複進行著相同的動作,好不容易將一整瓶花蜜喂完,她才小心翼翼地讓嚴子晟平躺在地上。

  怎麼辦,雖然讓少爺喝了一瓶花蜜,但自己也沒把握能解了他身上的毒,現在該怎麼做?在嚴府能找誰救少爺呢?

  蝶兒起身,正想離開房間找凌總管求救的時候,突然又看見夜娘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下子,連她也感覺到不對勁了。

  溫柔美麗的夜娘,是自己在嚴府唯一的朋友,她曾經說了許多關於子晟少爺的事情,對嚴府的過去也很瞭解,應該是少爺最親近的人,但為什麼,少爺說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呢?

  還有,夜娘美麗又溫柔,沒理由沈娘一看到她就放聲尖叫,像有鬼在後面追趕似的──

  鬼?!等等,沈娘剛才嘴裡嚷的,好像就是「鬼」這個字眼!

  「蝶兒,妳猜得沒錯。」始終注視著蝶兒的夜娘開口了,對她綻放出一朵淡淡的笑。「我並不是人,也不叫夜娘。」

  「那……妳是誰?」蝶兒雖然錯愕,卻不害怕。

  「我曾經是嚴府的四姨太,也是子晟的親娘。」夜娘不再隱藏自己的身份,抬眼坦然面對蝶兒說道:「但現在,我只是一抹被埋葬在牡丹花下的幽魂。」


  「當年為了鞏固自己在嚴府的權力,張氏派人將我和長工殺死,埋在北院的牡丹園,然後再捏造我與長工私奔的醜聞,這才是當年的真相。」夜娘語氣淡淡地說著自己的故事。「我雖然死了,但心裡一直放不下子晟,魂魄始終不肯離去,掩蓋住我屍身的牡丹日積月累吸收我的靈氣,開得異發燦爛美艷,引起了佟老闆的注意。佟老闆可憐我只是一縷幽魂,所以特別借給我力量,讓我在這段時間裡,在夜裡能化成人形和妳說話。這就是為什麼我只在夜裡和妳相見,這也是為什麼妳能每晚順利來東院、不被其他人發現的真正原因。」

  夜娘就是四姨太?她並沒有扔下少爺,而是被嚴老夫人派人殺了埋在北院!

  對了,她想起了佟老闆錦囊裡的字:牡丹園內牡丹香,牡丹花下牡丹魂!那個叫李任的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一聽到就臉色大變。

  「蝶兒妳別怕,我不會傷害妳的。」夜娘有些焦急的解釋。「是我向佟老闆求救,希望他能幫忙,所以他才找到妳、讓妳進嚴府為我照顧子晟的。」

  「是妳找佟老闆幫忙的?」蝶兒咬著下唇,神情有些不自在地問道:「那……那妳一直知道我是……我是什麼嗎?」

  夜娘點點頭,雙眼依舊溫柔地說道:「五年前那個晚上我也在那裡,子晟正北院徘徊,那晚剛好下了一場大雷雨,妳是一隻剛脫繭而出的蝴蝶,還沒機會展翅飛翔、就險些被雷雨奪走了性命,是子晟不忍心,將妳呵護在手心、藏在牡丹花下避雨,我當然記得妳,只是,我沒想到佟老闆居然有能耐化蝶為人。」

  「嗯……那麼妳不會介意……嗯,我是一隻蝴蝶變的?」蝶兒忍不住問道。雖說過去夜娘不斷鼓勵她靠近子晟少爺,但真的可以嗎?她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兒子和一個蝴蝶變成的女人在一起嗎?

  「一般的尋常女子未必適合我的子晟啊!」夜娘依舊噙著溫柔的笑痕。嚴府充滿了黑暗和算計,或許只有像蝶兒這種單純到極點、由蝴蝶幻化而成的姑娘,才能一點心眼都不計較,全心全意的只在乎嚴子晟一個人。

  聽夜娘提起了子晟,蝶兒這才想起他身上還有未解的毒。「現在救少爺要緊,夜娘,妳說該怎麼辦?嚴府裡還有誰可以信任、可以求救?不如讓我去找凌總管,或者是蘇管事,他們──」

  「不行!」蝶兒話還沒說完,就被夜娘否決了,她搖搖頭遺憾地說:「不管找誰都會引起張氏的注意,她一定會再派人過來,這次她不害死子晟是絕對不會甘心的。」

  夜娘一臉憂愁,她雖然在夜裡能現形,但除了能嚇走一些作賊心虛的人,對子晟一點幫助也沒有。

  「那怎麼辦?少爺身上的毒還沒解,如果不找大夫,我怕……」突然,蝶兒想起了自己身上還有佟老闆的錦囊,她面露喜色,立刻從腰間取出第二個錦囊對夜娘說道:「我這裡有佟老闆給的錦囊,他說危急的時候打開,可以救命的!」

  「真的?那妳快點打開。」

  「嗯。」蝶兒立刻打開錦囊,裡面並沒有紙條,只有一顆澄黃色的藥丸。

  「蝶兒,怎麼樣,佟老闆錦囊裡說什麼?」夜娘焦急地問。

  「少爺有救了!這是一百種花粉、一百種花蜜提煉出的藥丸,什麼毒都可以解的!」蝶兒開心地解釋,這花粉、花蜜當初還是她提供的,當然一眼就認出來了,所以她毫不遲疑地彎下身,按照先前的方式,先將藥丸含入嘴中、然後再餵入嚴子晟的嘴裡。

  當他喉頭咕嚕一聲、終於嚥下的時候,蝶兒總算鬆了一口氣,眼裡雖然有未干的淚,但嘴角已經有了安心的笑容。

  兩人靜靜地凝視了好一會,不久後,嚴子晟臉色的鐵灰色逐漸褪去,這表示剛才吃進的藥丸有效,總算即時保住了他的性命。

  「夜娘,解了!解了!少爺不會死了!」蝶兒開心地回頭,這才注意到夜娘雖然鬆了一口氣,但依舊是愁眉深鎖。「妳怎麼了?」

  「我們救得了這次,誰又有把握救他每一次?」夜娘忍不住低歎。

  「子晟少爺是我的恩人,我會一直在他身邊保護他的!」蝶兒挺起小小的肩膀勇敢地開口。

  夜娘搖搖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和過度樂觀的蝶兒說些什麼,就在這時候,原本昏迷的嚴子晟突然呻吟了一聲,跟著緩緩睜開雙眼。

  「子……」夜娘心情激動地想靠前,但及時想起自己已經不是人,加上子晟現在身體正虛,只怕她太靠近會損害他的身體,最後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退到子晟看不到的角落,含著淚水無聲地凝視著他。

  「蝶兒,又是妳救了我嗎?」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看向蝶兒的目光充滿了溫柔。他剛才雖然昏迷了,但一直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少爺,你醒了,太好了!」蝶兒高興地猛掉眼淚,開心地完全說不出話來。

  「……」嚴子晟凝視她半晌,最後突然開口道:「蝶兒,妳曾經答應我,會一直聽我的話對不對?」

  蝶兒一邊流淚、一邊笑,還要一邊猛點頭,狼狽的模樣讓嚴子晟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蝶兒,妳聽好了,我要妳現在立刻離開嚴府,回佟老闆身邊去。」嚴子晟開口提出要求。

  「不行!少爺,現在我怎麼能離開你,你的處境太危險了,我──」

  「蝶兒。」嚴子晟低斥一聲,雖然讓蝶兒立刻閉上嘴,但她卻是含著淚水拚命搖頭,怎麼也不願開口答應。

  「妳不走,我就沒有機會。」嚴子晟凝視著她認真開口道:「到佟老闆的身邊去,除非他和妳一起來,否則我絕不允許妳再回嚴府。」

  「為什麼?我不要現在離開你!」蝶兒拼了命的搖頭,哭得更厲害了。

  「妳現在不聽我的,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妳!」見蝶兒堅持,嚴子晟不得不說出了狠話。「妳聽好了,現在立刻離開嚴府,不然我們從此恩斷義絕,一直到我死,妳都別再喊我少爺,我也永遠不會再看妳一眼!」

  嚴子晟絕決的話語讓蝶兒傷心極了,淚水讓她視線變得模糊,但即便眼前矇矓一片,她卻偏偏看得見他無情堅決的眼神,在在說明了他是認真的。

  如果自己不離開,子晟少爺真的會鐵了心不再理她了。

  但為什麼?為什麼要趕她走?她明明什麼事情都沒做啊!

  「少爺……」蝶兒可憐兮兮地喊著。

  嚴子晟狠下心閉上眼、擺明了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好!少爺,你別生蝶兒的氣,我現在就走,但是少爺你放心,我聽你的、現在就去找佟老闆,他很厲害的,一定會幫你解決嚴府裡的壞人。我很快就會和佟老闆一起回來找你的,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蝶兒一邊擦眼淚,一邊承諾,還不忘從腰間取出好幾瓶花蜜水,放到嚴子晟面前。「這是花蜜水,少爺你記得多喝一點,在我沒有回來找你以前,你什麼東西都不要吃,就喝我的花蜜水就好,好不好?」

  嚴子晟重新睜開雙眼看向蝶兒,像是要將她的身影牢牢印在腦海裡那樣地望著她,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說道:「記住我的話,除非和妳的佟老闆一起,否則絕對不准妳踏上嚴府一步,聽清楚了嗎?」

  「嗯,我知道。」蝶兒抽抽噎噎,雖然捨不得,但還是不敢違抗嚴子晟的命令,最後無奈地離開了。


  等到房間裡恢復原有的寂靜後,嚴子晟閉上眼,試探性地,以沉痛又難以置信的聲音問道:「娘,是不是因為我這些年誤會您、恨著您,所以您才怎麼都不願意出來見我一面?」

  房間的某處傳來細不可察的低喘聲,然後,嚴子晟感覺到自己身邊多了一股淡淡的寒意,跟著,他聽到了自己以為這一生再也聽不見的聲音。

  「子晟。」夜娘含著淚水喊著,怎麼也沒想到子晟在昏迷中,居然聽見了她和蝶兒的談話。

  「娘。」嚴子晟迫切地睜開雙眼,看見了站在自己眼前噙著溫柔笑意的美麗少婦。

  是娘!真的是娘!他永遠不會忘記這充滿溫柔、充滿眷顧的眼神。

  「娘怎麼會怪你?娘不敢靠近,只是因為人鬼殊途,我怕對你造成損傷。」夜娘溫柔的低語,喃喃訴說著這些年的想念。「但是娘始終看著你,一天也沒有忘記過你。」

  嚴子晟激動地閉上眼,默默淌下無聲的淚水,兩人誰也沒開口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體會這重逢的喜悅。

  過了好一會,為了不讓彼此的情緒太過感傷,夜娘提出了疑問轉移話題。「子晟,你為什麼把蝶兒趕走了?」

  「她留在這裡太危險,我想,現在只有那個佟老闆能護她周全。」嚴子晟說出自己趕走蝶兒的原因。「嚴府一切的血腥黑暗原本就與她無關,接下來我要走的本就是一步險棋,連我自己都沒把握是不是能成功。在我沒把握能扳倒大娘,完全保護她的時候,我沒資格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是,蝶兒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若是將無辜的她牽扯進來,未免太殘忍了。」夜娘聽完後點點頭,表示贊同。「子晟,聽起來你已經有對付張氏的計畫了?」

  嚴子晟神色凝重地點頭。「我早知道她會對我出手,只是沒想到這天來得這麼快,但這麼一來也好,選日不如撞日,既然她迫不及待地想除掉我,那麼就讓我們徹底來了結這件事情吧……」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5

第十章      

  翌日,嚴府上上下下掛起了白色燈籠,對外宣佈嚴子晟於昨夜病逝,這個驚人的消息像風一樣、瞬間傳遍了整個京城。

  當消息傳到水月鏡花的時候,蝶兒「咚」的一聲跌坐在地,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消息──

  「不可能……少爺怎麼會死了?我明明給他吃了藥丸,他還和我說了很多話,怎麼會死了?」難道,是嚴府的人又下毒?一想到這個可能,蝶兒立刻又從地上爬了起來,準備衝往嚴府一探究竟。

  「慢著。」優雅溫和男音開口的瞬間,兩名少年已經一前一後來到蝶兒身邊,擋住了她的去路。

  「佟老闆?」蝶兒急得跺腳,不明白為何佟老闆要阻止自己。

  「蝶兒,妳忘了,嚴少爺不是交代過,妳一個人不能單獨回嚴府?」佟老闆臉上噙著笑,問得十分親切。「算起來,這是妳恩人的『遺言』,妳別忘記。」

  「可是……」小嘴張張合合了好幾次,最後她一臉期盼地開口說道:「但少爺也說過,只要佟老闆陪我一起就可以再回嚴府。」

  「我說了我要去嚴府嗎?」佟老闆搖搖頭。「等嚴府發了喪帖,我再帶妳上嚴府一趟,妳到時候為他上一束香,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佟老闆?」蝶兒嘴巴一癟,大大的眼睛開始滾出淚珠子。「你怎麼說得這麼無情?他是少爺啊!又不是別人,是我沒用,不能留在他身邊保護他……我好後悔啊!早知道不管少爺怎麼罵我、怎麼威脅我,我都應該留在那裡的,但現在來不及了,少爺已經死了,現在連我想回他的身邊,你也不准!」

  說完後,蝶兒完全不顧形象地在佟老闆面前號啕大哭。

  「送她回房間。」佟老闆輕歎一口氣,直接轉過身背對蝶兒,就怕自己心軟。「派人守著門口,別讓她出水月鏡花一步。」

  「是。」兩名少年應了一聲,將哭哭啼啼的蝶兒扶到裡面去了。

         ********************************************************

  三日後的傍晚,關著蝶兒的客房大門再次開啟,俊美無儔的佟老闆悠閒地站在門口,他換了一身鑲了紅、金繡邊的華麗黑袍,及腰的黑髮紮成辮子,末端以金絲線綁著。

  「不會吧!妳這三天都在裡面哭?」佟老闆淡掃一眼屋內,看見蝶兒腫得比核桃還要大的紅眼睛,似笑非笑地搖頭嘲弄著。「再哭下去,妳連嚴子晟的喪禮都要錯過了。」

  「少爺……」嚴子晟這三個字成功地止住了蝶兒的淚水,她狼狽地起身跑到佟老闆的面前認真道:「我要去,無論如何我都要見少爺最後一面。」

  佟老闆深邃的黑瞳上上下下打量著蝶兒,好半晌後,艷紅的唇勾起了淡淡惡意。「去是可以去,不過我討厭女人的眼淚,妳要是讓我再看見一滴眼淚,我可不管什麼嚴子晟,我們就回水月鏡花,一刻也不多留,如何?」

  蝶兒聽完後用力點頭,同時伸手拼了命地抹掉臉頰上的淚痕。

  「好,那我們就去為那個倒楣鬼上炷香,聊表哀傷之意好了。」佟老闆輕笑,見蝶兒聽到他的話倒抽一口涼氣,更譏諷地挑眉道:「我說錯了?那個姓嚴的喝了多少珍貴的花蜜水,連每年只進貢給皇室三顆的藥妳都給他吞了,還是保不住自己的命,不是倒楣鬼是什麼?早知他早晚會死,又何必浪費我的東西,哼!」

  「佟老闆,你別這麼說少爺……」光是聽,她就難過得想掉淚了。

  「咦?從妳眼角冒出來的圓珠子是什麼?」佟老闆瞇起眼,充滿嘲弄地問。「我說了,再看到一滴淚,就哪裡也不去。」

  蝶兒立刻瞪大眼,說什麼也不讓淚珠滾出來。雖說早知佟老闆日善、夜惡兩種性子,但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讓人難以招架啊!

  「嘿嘿……走吧!」佟老闆噙著邪笑,輕揮著手上的扇子,一邊走、一邊閒聊似地問:「蝶兒,若是將嚴子晟的屍體偷回來,我想法子把那珍貴藥丸給挖出來?妳說那藥效還存幾分?前幾日有人出重金想買藥,妳覺得我剛才說的法子怎麼樣?咦,妳的眼眶是不是又紅了……」

  「佟老闆!」

  「哈哈……」

  ********************************************************

  所有京城的富商、巨賈都接到嚴府發出的喪帖。當佟老闆帶著蝶兒抵達嚴府,廳內已經站滿了前來弔喪的賓客,在為嚴子晟上完香後,他們依序向前對坐在大廳中央的嚴老夫人、還有嚴氏其餘宗親致意。

  「黃公公到。」弔喪儀式進行到一半,外頭突然傳出了這樣的喊聲。

  在場所有賓客一愣,果然看到一隊隸屬宮廷的禁衛軍、分成兩列在前方開道,而一頭銀髮,身穿宮廷內侍衣袍的黃公公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嚴府在為誰辦喪事?」黃公公走到大廳,漫不經心地瞥了坐在大廳中央的嚴老夫人、還有其他代表嚴氏宗親的人一眼,似笑非笑地問。

  「回公公,今天是為我嚴氏第十代子孫──嚴子晟辦的喪禮。」嚴老夫人面容哀淒地回答。

  「喔。」黃公公微微斂下眼,再次抬起時雙眼已經綻放出冰冷的光暈。「我最後再問一次,今天嚴府是為誰辦喪事?」

  眾人面面相覷,嚴子晟身亡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京城,不知這位黃公公為何特地來嚴府問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嚴老夫人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不敢得罪宮廷的官員,她站起身、十分慎重地再回答了一次:「是我嚴氏第十代子孫嚴子晟的喪禮。」

  「好!好,果然是嚴子晟的喪禮。」黃公公嘴角的笑意斂去,跟著下令道:「來人,把嚴府所有人都抓起來!一個都不准放過!」

  黃公公此話一出,他身後的禁衛軍立刻有了動作,腰間的大刀隨即抽出、立刻上前抵住了在大廳上所有身穿喪服的嚴家人。

  頃刻間,大廳裡亂成了一團,不僅嚴家的人嚇白了一張臉,就連前來弔喪的賓客,也害怕得退了好幾步,就怕自己也被牽連。

  「敢問黃公公,我嚴家上下到底做了什麼事,要公公來我嚴府拿人?」嚴老夫人維持鎮定,問出眾人心中的疑慮。

  黃公公冷哼一聲,緩步走到大廳中央、屬於主人的位置大剌剌地坐下,調整到自己滿意的姿勢後,才懶洋洋開口道:「四天前我到嚴府和嚴家少爺談筆買賣,當時他氣色挺好的,怎麼不到四天的時間,就發急病死了呢?」

  「子晟自小體弱,前陣子又不小心染上了風寒,我多次要他靜心調養但是他不聽,執意要處理商行的事情。診治的大夫說了,他是因為過分勞心勞力,身體吃不消才會走的。」嚴老夫人不急不緩地回答黃公公的疑問。「子晟體虛,這件事在場許多朋友都可以作證,老身半個月前曾經設宴款待商場上的朋友,當日子晟也有出席,但是他才喝了幾杯酒,就臉色蒼白、差點暈過去,黃公公要是不信,可以問問在場的其他人。」

  黃公公目光掃向在場賓客,看到許多人拚命點頭,無聲地表達意見。

  「是嗎?」黃公公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顎,眸中透露著算計。「嚴少爺和我談了許多,但就是沒談到自己自幼體虛這件事啊!但現在他人死了,我到底該不該繼續當初說好的約定呢?」

  「敢問黃公公,當初和子晟約定了什麼事情?」嚴老夫人再問。

  「嚴少爺和我說得清清楚楚,宮廷需要多少花蜜水都不是問題,但問題是,嚴府裡有人對這筆交易十分眼紅,倘若哪日我聽到了他的死訊,那就表示嚴府眼紅之人終於動手了。所以他要我一旦聽到了嚴子晟的死訊,就來嚴府一趟、將嚴府所有人都抓起來,一、個、也、不、放、過!」黃公公精明的眼緊緊鎖著嚴老夫人,笑得十分愉悅。「這,就是我和嚴少爺當日的約定。」

  黃公公話才說完,嚴氏宗親大部分的人都撲通一聲跪倒在黃公公的面前。

  「冤枉啊!我和嚴少爺的死無關啊!」

  「冤枉啊!我昨天才從外地趕來嚴府,怎麼可能會害人?」

  「冤枉啊!黃公公您一定要查清楚,我怎麼可能會害嚴家的子孫呢?」

  「嚴老夫人,您的說詞現在是不是要改一改?嚴少爺究竟是病死的?還是被人下毒害死的?」黃公公微笑,直視嚴老夫人逼問:「或者,你們之間誰和嚴少爺有深仇大恨?弄得他連病死了,都想拖著你們全體一起陪葬,嗯?」

  嚴老夫人面色鐵青,怎麼也沒想到嚴子晟居然還有這一手!即使死了,還布了一局、要他們所有人陪葬?!

  「嚴老夫人,妳倒是給個說法,是要直接將那個『兇手』供出來,還是讓我鐵了心,要大家一起下黃泉陪葬呢?」黃公公淡淡再問。

  「子晟確實是病死的,老身不知道他和公公這麼說是存了什麼心,但我嚴府絕對沒有對不起他!」嚴老夫人依舊堅持自己的說法。「如果黃公公不信──」

  「妳騙人!」就在這個時候,蝶兒再也受不了,她從人群中衝出來指著嚴老夫人大聲道:「是她派人害死少爺的!是她要沈娘到東院強灌少爺喝下毒藥,少爺才會死的!是妳!都是妳!是妳害死少爺的!」

  「哪裡來的賤婢!居然敢在這裡胡言亂語!」嚴老夫人面色一冷,怒斥蝶兒。

  「喔,小姑娘,妳又是誰?」黃公公有趣地抬眉。

  「黃公公,這位小姑娘,就是您上窮碧落下黃泉都想要尋到的──釀造花蜜水的能手。」優雅的男音帶著笑,奇異地化解了此刻緊繃的氣氛。

  人群自動讓開,讓身穿黑袍的佟老闆緩步走出,黃公公一看到他,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佟老闆,原來是你,來來!咱們好久不見,快來我身邊坐。」

  佟老闆噙著笑,踩著優雅的腳步走到黃公公身邊,拱手說道:「黃公公,好久不見了,前陣子我又進了一些公公喜歡的貨,公公要是沒時間上我的鋪子,我再差人送入宮裡就是。」

  「好!好,多謝你了,佟老闆。」黃公公眉開眼笑,神情和剛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賓客當中認得佟老闆的,自然知道他人面廣、手段好,而不認識他的,則是對眼前情勢的轉變嘖嘖稱奇,不知這麼身穿黑袍、俊美無儔的男子是誰,居然連宮廷內的大紅人黃公公都和他有說有笑的。

  原本緊繃懸疑、宛如三堂會審的氣氛,突然變成好友之間的寒暄,在場所有人雖然覺得奇怪,但礙於黃公公的權勢,誰也不敢開口多說什麼。

  或許是感覺到了其他人的竊竊私語,黃公公輕咳一聲,將話題轉移問道:「佟老闆,這就是你不夠意思了,好好一位釀花蜜的好手,你不將她留在水月鏡花裡,怎麼讓嚴少爺給挖走了?現在嚴府惹了一堆事,嚴少爺連人都死了,哎!真是麻煩啊!」

  「黃公公,所謂女大不中留,佟某也是莫可奈何。」佟老闆無限惋惜地開口:「我這位釀花蜜的姑娘,和嚴家少爺情投意合,原本是美事一樁,但現在人死了,親事也談不成了,只怕……未來這釀蜜的工作也做不成了。」

  「佟老闆,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黃公公一驚。嚴子晟死了事小,花蜜水斷貨事大,要是沒有花蜜水可交差,他的人頭未必保得住。

  「姑娘釀花蜜,心情最為重要,如今她的心上人好端端橫死,公公你若是不主持公道為他申冤,姑娘怎會有心情再釀花蜜呢?」佟老闆似笑非笑地回答。

  黃公公猛點頭,跟著轉過身,對蝶兒溫聲說道:「小姑娘,妳剛才說是嚴老夫人下的毒,妳有證據沒有?」

  「有,事發那晚我也在東院,是嚴老夫人的貼身奴婢沈娘下的藥,只要把沈娘找來,就可以查出事情的真相。」蝶兒又悲又怒地瞪著嚴老夫人。

  「那個叫沈娘的人在哪裡?」黃公公轉向嚴家人,口氣不耐地問。

  「沈娘……沈娘不知為什麼瘋啦!這些日子一直被夫人關在柴房裡。」蘇管事開口,為了保命,決定立刻跳到正義的一方發言。

  「你,現在和我的手下一起去柴房,把沈娘帶過來。」黃公公對蘇起命令道。

  不一會,兩名侍衛壓著神情狼狽、模樣看起來瘋瘋癲癲的沈娘過來了。

  她一看到大廳上的靈堂,整個人像是崩潰似地跪了下來,「撲通撲通」地往地下拚命磕頭說道:「老爺饒命啊!老爺饒命啊!我不是存心要害你的,那藥是夫人要我下的,她說如果您的病好了就會離開,會把整個家都扔下不管了……她一直求我一直求我,我沒法子才會下藥的!老爺饒命啊!」

  「沈娘!妳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嚴老夫人面色鐵青,正想衝過去狠狠賞她幾個巴掌要她住口,但才一有動作,就被侍衛壓住了。

  「呦!我當今日辦的是少爺的命案,怎麼又迸出一個老爺?」黃公公聽出了大概,語帶諷刺地開口。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身穿喪服的嚴氏宗親突然從腰間抽出一封信,大聲對黃公公道:「黃公公明察,這是小人半個月前收到的信,是嚴氏商行的夥計李任寫給我的。他坦承十年前接受張氏的命令,將當時的嚴府四姨太還有一名嚴氏長工活活打死、埋在北院。他因為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決定寫信懺悔一切,所以我們才會大家約好了、準備一起走一趟嚴府瞭解狀況。誰知道才入京城,就聽到子晟身亡的消息,既然公公在此,想必是嚴氏祖先有靈,小人懇請大人一併調查這件事,還我們一個真相!」

  「請公公查明真相。」所有嚴氏宗親也一起跪下了。

  黃公公精明的目光,再次移回臉色蒼白如雪的嚴老夫人身上,似笑非笑地問:「最毒婦人心,這句話贈給嚴老夫人妳,是再合適不過了。」

  先毒親夫、再害小妾,最後連嚴氏的最後一絲血脈都不放過,真是狠啊!

  「哈哈哈哈哈!」嚴老夫人突然放聲狂笑,目光陰狠地說道:「全部都是我做的那又如何,反正現在所有人都已經死了,嚴氏也斷了根!我不過就是賠上一條命,算起來很划算呢!」

  「誰說嚴氏斷了根?」

  男子嗓音從靈堂後傳出,不一會,一名身穿白衣、模樣有些憔悴的俊美男子緩緩從靈堂後走了出來──赫然是應該已經死去的嚴子晟!

  「咚」的一聲,嚴老夫人雙腿一軟,再也站不起來了。

  「啊!鬼啊!是鬼啊!嚴少爺怨氣不散變成鬼啦!」蘇起嚇得驚聲尖叫,刺耳的聲音連佟老闆都受不了,他輕輕舉起手,身後的少年立刻意會,閃身朝蘇起後頸一敲,把他給敲暈了。

  「少爺……少爺你沒死?」蝶兒又驚又喜,再也顧不得和佟老闆的約定,眼淚嘩啦嘩啦拚命往下掉,衝上前緊緊抱住他。

  「黃公公,蝶兒讓嚴家少爺服用的藥丸,不但可以解毒,而且服用後連續三日百毒不侵。如果沒有這藥,我說嚴少爺根本躲不過這一劫,也演不出詐死這麼精彩的戲碼了!」佟老闆傾身,在黃公公耳邊兜售道:「這藥丸每年皇宮就要三顆,我和公公交情不同,私下為您留了一顆,只收成本價一千兩,怎麼樣?」

  黃公公有些不是滋味地開口。「這嚴家少爺不是擺明了把我當棋子耍,哼!原來早就打算詐死要引老狐狸上鉤,這下連我也成了他的道具了。我說佟老闆,我倆交情不同,這設計我來嚴府的事情,應該與你無關吧!」

  「五百兩,不能再低了。」佟老闆俊臉僵了一下。

  「好,我就喜歡和你談生意。」黃公公哈哈一笑,這才轉頭對嚴子晟說道:「嚴少爺,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接下來的事情就由你們嚴家人自己決定吧!不過你可得記得我這份『大人情』喔!」

  「子晟絕對不敢忘。」嚴子晟拱手,誠心地說道:「嚴某的承諾不變,日後公公若是需要花蜜水,只管來嚴府就是。」

  「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能回去交差了。」黃公公朗聲大笑,離開時還不忘對佟老闆眨眨眼說道:「佟老闆,我會在宮裡等著你的貨。」

  說完後,黃公公帶著宮廷禁衛軍、大搖大擺地再次離開了。


  「大娘。」嚴子晟在蝶兒的扶持下,緩緩走到面如死灰的嚴老夫人面前,緩緩道:「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子晟沒齒難忘,我不殺妳、也不會把妳送進官府。」

  「子晟?你就這樣放過她?」

  「她殺了這麼多人,你可別一時心軟啊!」

  一旁的嚴氏宗親不贊同地搖頭,試圖想改變他的主意。

  「派人到北院,把我娘的屍骨移出,選個好日子重新將她葬在爹的墓旁,我們嚴家欠她一個公道。」嚴子晟搖搖頭,不容拒絕地繼續開口:「把張氏和沈娘關到北院去,讓她們兩人在那裡共度餘生吧!」

  嚴老夫人神情憔悴地被僕役們押著離去。

  在經過嚴子晟身旁時,他突然開口對她說道:「我不殺妳,因為死亡對妳來說只是一種解脫。我知道妳這一生唯一想做的,就是死死地霸住嚴府、霸住權力。那麼,我就讓妳好好看著,看著我怎麼重整嚴府,怎麼為嚴府開枝散葉,好好珍惜現在所看到的一切,因為從今以後,北院將是妳唯一看得到的風景。」

  嚴老夫人身子一僵,瞬間像是蒼老了十幾歲,在僕役的扶持下黯然離去……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6

終曲      

  一個月後

  俊美無儔的男子嘴角噙著淡笑,心滿意足地捧著一盆牡丹花回到鋪子,將它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圓桌上觀賞。

  「佟老闆,謝謝你。」牡丹花週遭飄起了淡淡煙霧,迷濛之中出現了一名美麗少婦的身影,對佟老闆彎身道謝。

  「小娘子妳請起。」佟老闆含笑,不以為意地笑道:「既然是小娘子親自請托,佟某自當盡力,但不知這樣的結果,是不是符合小娘子的心意?」

  多年來的冤屈不但洗刷,唯一的獨子也奪回了應該屬於自己的權力,同時在今晚迎娶妻子,一口氣完成了她所有的心願。

  「如果不滿意,又怎麼會心甘情願和佟老闆回這裡呢?」夜娘回了佟老闆一個微笑,但眼神斂下,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小娘子,有話直說。」

  「這事……實在有點難為情。」夜娘還沒開口,臉頰就已經羞紅。「今晚,是子晟和蝶兒成親之日。」

  「是啊,這事妳不也期待了很久?」佟老闆好奇地反問。

  「蝶兒她……是佟老闆你化蝶為人的姑娘,我也很喜歡她……」夜娘吞吞吐吐,隔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說道:「但她怎麼說,都和一般的姑娘有些不同,所以我擔心……擔心今晚他們兩人是不是可以順利度過?」

  說完後,夜娘一張臉已經紅透了。

  「喔,原來是這件事。」佟老闆挑高一道眉,俊容在月色下看起來充滿了惡華之姿。「小娘子放心,不會有問題的。」

  「真的?」

  「小娘子信不過我?」佟老闆似笑非笑。

  「不,不是。」夜娘鬆了一口氣。

  被佟老闆這麼一取笑,她倒覺得是自己太大驚小怪了。

  「來吧!今後水月鏡花就是妳的家,我帶妳四處逛逛、熟悉一下環境……」佟老闆不再多說什麼,牽起夜娘的手往裡面走去。

  ********************************************************

  掀了紅巾、喝了交杯酒,蝶兒和嚴子晟坐在新床上,前者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後者則是帶著微醺的醉意,目光憐惜地注視著自己的新娘子。

  「蝶兒……」嚴子晟彎身想解開她的腰帶,手才一觸碰到,就聽到蝶兒輕呼一聲說道:「我想起來了!佟老闆的第三個錦囊!」

  「什麼錦囊?」嚴子晟動作一頓,好奇地問。

  「就是佟老闆給我的三個救命錦囊啊!」蝶兒從腰間取出最後一個錦囊,一邊對嚴子晟解釋前面兩個錦囊一個放字條、一個放藥丸,在最重要的時候派上用場的往事。「但這第三個錦囊我始終沒有機會打開,差點忘了呢!」

  「那佟老闆到底是誰?」明明是他和蝶兒的恩人,但他卻什麼都不要,只要了一盆北院的牡丹花當謝禮,算起來是一個怪人。

  「佟老闆就是佟老闆啊!」蝶兒將錦囊放在手心,一臉期待地對嚴子晟說:「我們把這個錦囊打開好不好?看看裡面究竟是什麼?」

  「嗯。」嚴子晟點點頭,也被蝶兒的提議挑起了興趣。

  就算那個佟老闆如此神能,居然可以事先寫下錦囊,救他度過兩次難關,但現在畢竟是洞房花燭夜,他可不需要任何幫助,他倒想看看這錦囊裡寫的是什麼。

  「好,我們打開看看。」蝶兒很開心地把錦囊打開了。

  「是什麼?」嚴子晟低頭也湊了過去。

  「……」

  「……」

  佟老闆算你狠!


  【全書完】

請繼續[言情小說][洛煒]妖花(水月鏡花 3)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6

[言情小說][洛煒]妖花(水月鏡花 3)

楔子      

  北海之內,有仙島,名曰碧瑤;島上有歌舞之鳥,鸞鳥自歌、鳳鳥自舞,百獸相與群居。島上有花,名曰簪華;冬夏不死,紫葉紅莖,其狀如龍,其實如蘭,食之壽千歲。姬姓女盜之以求長生……

午後,室內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黑檀木躺椅上,只手托頤、彷彿從來不曾變化過姿態的男子,像是終於從夢中醒來似的,緩緩睜開一雙深邃清冷的眼睛。

  「北海之內,有仙島,名曰碧瑤……」低低嗓音自兩片艷紅的唇瓣吐出,起身的同時,男子及腰的墨色髮辮微微晃動,在他身後畫出一道美麗的弧度。

  男子拿起桌上的水煙,舉止優雅地點了起來,過了一會他斂下眼、若有所思地回憶著方纔的夢境;那遠在天涯海角的碧瑤仙島、那每隔千年才開一次的簪華花,還有它被人帶離仙島的種種過往。

  抽著水煙的男子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傳來「叩叩叩」的敲門聲,同時打斷了男子先前的思緒。

  「進來。」

  「佟老闆,『簪華』一刻鐘前開花了。」容貌清秀、看起來只有十多歲的少年恭敬拱手、盡責稟告。

  「真的?」被喚作佟老闆的男子聞言一喜,神情顯得十分欣喜。原來是水月鏡花裡那朵簪華花開了,難怪他剛才會作那樣一場夢。

  「是。」少年侍從有些欲言又止,遲疑了好一會才繼續道:「簪華花開後,在花園引起了一些騷動,老闆要不要過去瞭解一下?」

  騷動?長髮男子淡淡挑高一道眉。這朵千年開花一次、花期長達三個月的簪華,自從被人從仙島帶出後,一共只開過三次花。據他所知,上一次開花的時候,簪華花化成一名傾國傾城的絕色女子,遇上了一名憐花惜花的窮書生,發生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三個月後花謝人去,書生也跟著心碎而亡,臨死前書生將簪華送了出去,幾經輾轉、這才來到他的水月鏡花。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一千年已經過去了嗎?

  「傾國傾城的女子啊。」佟老闆露出心嚮神往的渴望,悠悠吐了一口氣。

  千年前無緣目睹她絕色的風采,現下終於有機會了。佟老闆對少年侍從淡淡一笑,邁開步伐往花園方向走去,自言自語說道:「簪華是千年綻放一次的妖花,突然現身在花園,怕是讓其他花朵自慚形穢了,引起騷動也是在所難免,我實在太期待了,終於可以親眼目睹千年前那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化為人形的簪華花,不知心裡有什麼難以達成的願望?她會不會渴望與千年前的戀人再續前緣?若她真的這麼要求,自己還得找到那名書生才行,雖說時間已經過了千年之久,但只要肯動腦筋、應該還是有法子的……

還沒踏進花園,佟老闆就聽見了無數女子嘻嘻笑笑的聲音。

  他腳步一緩、心裡感到有些詫異,於是停下腳步定眼一看,果然看見三、四十名容貌姣好、各具風情的女子,在花園裡開心的互相追逐、嬉戲著,這群在美女們除了年紀不同、相貌各有特色外,唯一的相同點,就是全都穿著一套淡粉色的薄紗衣裳。

  奇怪,他的花園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女子?佟老闆正覺得奇怪,始終跟在他身後的少年侍從咳了咳,壓低聲音主動提供答案道:「佟老闆,剛才我還沒來得及告訴您,簪華花化為人形後,伸手輕輕一指,將整座花園裡的花花草草全都變成女子了。」

  「……」佟老闆不語,好半晌後才無奈搖搖頭,又好氣又好笑的說道:「具有傾國傾城之貌的女子,性子多半也有些心高氣傲,看來她是將我園裡的花花草草全化為奴僕,好供她差遣了。」

  少年侍從聞言一愣,抬起頭有些錯愕地開口:「老闆,可能我剛才沒說清楚,簪華花雖然化為人形,但──」

  少年侍從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就看到那些原本是水月鏡花園裡的花草,現在化為各式不同姣好容貌的女子,踩著妖妖嬈嬈的步伐朝他們走了過來。

  「佟老闆。」鶯鶯燕燕齊聲開口,乖巧地向水月鏡花的主人請安,而在她們開口說話的同時,空氣裡也增添了各種花朵的香氣。

  佟老闆露出優雅的笑痕,俊目在這些女子的臉上淡淡巡過一回,跟著他抬眼,注意到花園中央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大型的木桶。

  木桶的四周冒著白煙、裡面坐著一個背對自己的人,兩旁還有幾名身穿淡粉衣裳的女子、動作一致地向木桶裡投擲花瓣。在熱氣蒸騰、煙霧渺渺的情況下,佟老闆只看得見對方背後那頭黑得發亮的長髮,卻無法清楚看見美人的容貌,雖然想上前打招呼、卻又擔心自己唐突了佳人,遲疑的同時,心中也忍不住為她直接在花園內沐浴的大膽行徑感到吃驚。

  千年一期的簪華,此次究竟幻化成一名多麼特殊的奇女子?

  像是意識到佟老闆心中的疑問,坐在木桶內始終背對他的人,這時候緩緩起身,而站在兩旁的女子立刻拿起一件繡工精巧、樣式華麗的外袍,舉止輕柔地披了上去──

  當那人踏出木桶、轉身面對佟老闆的時候,後者臉色一變,嘴巴微張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當對方踩著緩慢的腳步更進一步走到佟老闆面前的時候,他震驚得連手上握的扇子都「啪」一聲掉到地上了。

  與佟老闆四目相望的,是一張融合了美麗、慵懶,還帶著三分傲意的臉孔,這張臉的五官精緻無瑕;是由新月般的彎眉、漆黑如墨的眼瞳,秀氣的鼻樑、紅潤潤的嘴唇所組合而成的,一雙靈動的眼眨呀眨的,帶著幾分挑釁的氣息。

  但……除了臉孔美麗動人之外,這朵歷經千年後才化為人形的簪華花,身型不但比一般女子「高大」了許多,喉頭上也多了一個明顯的喉結,而且,當他踩著優雅腳步朝自己走來的時候,自己確實「不小心」看到了微敞外袍下、足以證實簪華花真正性別的特徵。

  「咳……老闆,我剛才來不及說,簪華花並非如您所想,化成什麼傾國傾城的美女,而是化成了一名男子。」少年侍從在佟老闆身後輕聲補充。

  「哈哈!所以你剛才目瞪口呆對著我發傻,甚至連手上的扇子都握不住,不是因為覺得我太美看傻了,而是把我看成了一個女人嗎?不會吧!」紅潤的嘴唇揚成似笑非笑的弧度,吐出的是男子獨有的低醇嗓音。

  佟老闆直覺地倒退一步,俊臉依舊發白,但還得努力保持修養,忍住想嘔吐的衝動……

  「哎呀!等了千年,終於又可以化成人形,真好!我真想念這個花花世界!」簪華花並不理會佟老闆又青又白的臉,張口發出滿足的歎息,說話的同時他舉起雙臂想伸懶腰,這個動作也讓他原本披在身上的外袍危險的往下滑,幸好佟老闆身後的少年侍從眼明手快,搶先一步將外袍罩回他的身上,並且動作迅速地在上面打上一個死結。

  「呦!你這個侍從真靈巧,要不要留在我身邊,和其他的姊妹們一起服侍我?」簪華花眨眨眼,眸光閃著曖昧、語調盈滿誘惑。

  「好說、好說。」少年侍從迅速閃回佟老闆身後。那件外袍要是落了地,管他是不是千年才一化的絕世妖花,只怕老闆真的要變臉、辣水摧「花」了。

  「花園的姊妹們告訴我,你叫佟老闆,而這裡是水月鏡花,對吧?」簪華花勾起一抹風情萬種的笑,瞥了佟老闆一眼,宣佈道:「看起來是個很不錯的地方,我在這裡一定會住得很愉快的,請多多指教啊!佟老闆。」

  似笑非笑地說完這段話後,簪華花笑著經過依舊僵硬如石的佟老闆身邊,在群花化成的美女們簇擁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6

第一章      

  在繁華喧囂的京城內,位於青龍街與朱雀街相連的轉角處,有一間十分雅致、名為「水月鏡花」的鋪子;它是一間專門販售稀奇古董、奇珍異寶的店舖,也是一間唯有內行人才懂得進入的鋪子。

  今日的水月鏡花一如往常,於巳時左右開張,之後陸陸續續有客拜訪,上門的客人被鋪子裡俊秀討喜的侍從們領往不同房間、欣賞老闆收藏的奇珍古玩,而心中另有所求的客人,也能在侍從的帶領下,到水月鏡花主人專屬會客的閣樓、與佟老闆見上一面。

  正午時分,閣樓的兩扇門從外被推開了。這聲響驚動了房間內閉目養神的佟老闆,他緩緩睜開眼,起身的同時、嘴角已噙起準備款待客人的優雅笑容。

  「歡迎,歡迎來到水月鏡花。」佟老闆笑臉迎客。

  隨著少年侍從踏入閣樓的,是一名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子,他身形修長、寬肩窄腰,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這透露出主人不但是一個練家子,還是一個習慣暴露在陽光底下的人。

  當男子往房中央這麼一站,就給人一種威風凜凜、宛如正義俠客般的印象,雖說體格上略偏陽剛,但他的五官卻生得斯文,濃眉俊目、挺鼻薄唇,結合成一個充滿陽剛味的英俊男子。

  光憑第一眼,佟老闆就對他產生了極好的印象。

  相對於佟老闆的親切和善、笑意盈盈,年輕男子在見到佟老闆的瞬間,卻是微微一愣,顯得有些錯愕。

  「你……你是水月鏡花的主人──那位佟老闆?」好半晌,年輕男子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傳聞中長袖善舞、交往人脈遍及全京城的佟老闆,就是眼前這個比女人還要美麗,身形修長纖細,看起來年紀甚至比自己還小的男子?

  「如假包換。」佟老闆依舊噙著淡笑,做出「請坐」的手勢。

  「啊?!」年輕男子搖搖頭,很努力地想甩開心中的震驚。他以為……在京城同時擁有人脈和靠山的佟老闆,就算沒有七八十歲,至少也該年過半百了,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年輕。

  「這位公子,請坐,我們有話慢慢聊。」佟老闆絲毫不以為意,招呼他坐下的同時,也喚來侍從為客奉上一杯熱茶。

  「喔,好。」年輕男子順從坐下,一雙眼還是無法從佟老闆的臉上移開,直到對方忍不住笑出聲,他才急忙斂下眼,跟著不好意思地對佟老闆解釋道:「對不起,我以為佟老闆應該是年紀很大的人,沒想到這麼年輕。」

  「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佟老闆溫和微笑。「這位公子怎麼稱呼?」

  「我叫傅懷天,是『威遠鏢局』的鏢師。」他拱手報出姓名。「我最近遇上了一個難題,想來想去都想不出解決的法子,後來聽人介紹,他建議我不妨上水月鏡花一趟,來佟老闆你這裡碰碰運氣。」

  佟老闆頷首。據他所知,威遠鏢局是京城數一數二的老字號鏢局,在同行之中口碑很不錯,創辦人也姓傅,不知和眼前的傅懷天有什麼關係。

  「威遠鏢局的當家──傅海鷹和公子有什麼關連?」佟老闆問。

  「是家父。」

  「那麼,不知是哪位朋友推薦你來水月鏡花的?」佟老闆頷首後再問。

  「是嚴府的當家嚴子晟,半年前他的商行需要開拓新的路線,為了確保商隊的安全,他特別聘請我們威遠鏢局走鏢,我倆就是這樣交上朋友的。」傅懷天沒有絲毫隱瞞,對佟老闆一切坦承。

  「喔,原來是嚴府當家介紹的,那算起來就是自己人了。」佟老闆滿意地頷首,綻開溫和的笑容繼續:「傅公子你有什麼無法解決的難題,不妨說出來讓佟某聽聽,或許我真能幫上忙呢。」

  「半個月前,在『衛京省』擔任『通政使司』的杜正豐、杜大人一家三十多口慘遭滅門,整棟杜府也被一場大火燒得精光這件事,不知道佟老闆是否聽說過?」傅懷天面色凝重地開口。

  「略有所聞。」佟老闆點點頭。衛京省算起來是京城以南較大、較繁華的城市之一,杜府被蒙面人一夜之間全滅的消息當然很快就傳回了京城。有人說,是因為對上當地的山賊惹上的禍事,也有人說,擔任通政使司的杜正豐剛正不阿、獨來獨往,怕是無意中得罪了什麼人,才會害全家惹上了禍事。

  「其實杜府並非全滅,還有一個人活著。」雖然知道在場並無其他人,但傅懷天還是壓低了嗓音才道:「杜府唯一的活口,是杜大人的千金──杜絳雪。」

  「真的?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佟老闆再問。「這位杜小姐現在身在何處?人還好嗎?」

  傅懷天點點頭,繼續解釋:「杜府滅門當日她剛好帶著奴婢上山禮佛、這才逃過了一劫,她目前暫時被安置在衛京縣府大人的府上,這些全是她倉促之間寫信告訴我的。」

  「這位杜小姐和公子是?」

  「杜小姐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傅懷天眉頭深鎖,顯然為杜小姐的遭遇感到痛心不已。「我原本以為杜小姐也遇難了……當我接到她信函的時候,心理不知道有多高興!」

  「那麼公子所謂的困難是?」佟老闆聽完了大概,開始猜測道:「莫非家中長輩現在反對你和杜小姐的親事?」

  雖說兩家過去訂了親事,但現在杜府發生了這樣的慘案,再加上杜小姐舉目無親、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傅家想悔婚也是人之常情。

  「不!」傅懷天略顯激動地否認。「不管其他人怎麼說,但我想娶杜小姐的心意,從來不曾改變過……」

  佟老闆輕輕頷首,俊臉露出了讚許的微笑。

  「佟老闆,我的父親是個守承諾的人,兩家既有婚約在先,他也願意派人接杜小姐回京與我完婚,全了傅、杜兩家之情。」傅懷天頓了頓,跟著有些為難地開口:「但杜小姐……她雖願意進京,但卻是想進京告御狀、為杜府三十幾條人命討回一個公道。但……她怎麼說也只是一名女子,這麼做實在太危險了!」

  再者,杜府的滅門血案至今誰都不知道真相為何,倘若真如傳聞所說,是因為杜正豐得罪了朝中大臣這才惹上的禍事,那麼身為杜家遺孤的杜絳雪,別說是想進宮見皇上,只怕連踏入京城都不可能。

  這就是為什麼他的父親只願意接受杜絳雪上京完婚,但不願支持她進宮申冤,畢竟現在的情勢敵暗我明。若杜小姐一心只想申冤報仇,傅府和威遠鏢局是怎麼也不願蹚入這場渾水。

  「父親把話說得很明白,若是杜小姐還願意接受這門親事,就得放棄申冤的念頭,若是她到了威遠鏢局,一定奉為上賓,我也隨時可以娶她過門,但絕對不可能派出威遠鏢局的鏢師,護送她進京告御狀。」傅懷天忍不住伸手重捶自己的雙腿,苦惱地開口。「從衛京到這裡至少需要一個月的路程,若是鏢局的人不肯出力,憑我一己之力、又怎麼能護她安全進京呢?我父親為了不讓我獨斷獨行,這些日子還特意接下了不少生意,就是不讓我有機會到衛京去。」

  「這麼說,公子現在缺的是幫手?」佟老闆伸手輕敲著桌面笑問。

  「是,不知──」傅懷天正要開口,卻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即將繼續的談話。

  佟老闆溫和的俊顏閃過一絲不悅。水月鏡花向來以客為尊,他絕不願意讓賓客感覺到一絲一毫的不愉快,鋪子裡每位侍從都經過最嚴格的訓練,當他在裡面會客的時候絕對不會進來打擾,一旦出現,必定是出了什麼事。

  佟老闆抬眼,示意留在屋內的侍從前去應門,少年侍從將門開了一條縫、開始和門外的人交頭接耳,說了好一會他才重新關上門,跟著快步走向佟老闆,湊到他耳邊傳達剛聽到的消息。

  傅懷天不清楚佟老闆聽見了什麼,只看到他聽完消息後,原本噙著嘴角的雅致笑容不見了,跟著那張比女人還要俊秀靈氣的臉一沉,看樣子應該不是聽到什麼好消息。

  不一會,佟老闆轉向傅懷天、滿懷歉意地開口:「傅公子,很抱歉,請你在這裡稍坐片刻,我很快就回來。」

  不待傅懷天回應,佟老闆隨即起身,舉步離開的同時不忘繼續向侍從下達命令:「為傅公子換上熱茶,多上幾樣點心,傅公子是我們水月鏡花的貴客,千萬不可怠慢。」

  「是。」少年侍從應答的同時,佟老闆優雅的身形早已消失在門外了。

  「……沒關係,我可以在這裡等。」傅懷天對著佟老闆離去的方向、輕輕吐出沒有機會說出口的話。好快的身手,連自己都有些自歎不如,看來這個佟老闆確實是深藏不露啊!

  既然主人有事,他只好暫時在這裡等了。傅懷天心裡這麼想,正想起身在屋內隨便走走的時候,始終站在椅後的少年侍從一個旋身來到他面前,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大托盤,上面擺了各式各樣、看起來精緻可口的小點。

  「傅公子,請用點心。」少年侍從笑臉盈盈、慇勤招呼。

  「……謝謝。」傅懷天一愣,迅速修正方才心中的想法,原來不只佟老闆了得,連隨便一個侍從看起來都很厲害,這水月鏡花真是一個臥虎藏龍的地方啊!

  **********************************************************

  佟老闆才出房間,惶恐等在門外的侍從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在哪裡?」佟老闆皺眉問道。

  「在……在老闆專屬的閣樓,我們誰也攔不住他,又怕他最後跑到老闆的寢室惹出事來,只好違背規矩到這來通知您了。」少年侍從解釋。

  水月鏡花的老闆,是一個喜歡收集奇珍異寶的奇人,越是稀奇的東西、他越寶貝珍惜。話說數日前園裡千年才開一次花的簪華化為人形、在水月鏡花住下後,佟老闆更是對所有人再三交代,不管對方有什麼要求,都得盡量滿足他,因為簪華怎麼說也是一朵絕世罕見的妖花,不管他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大家多忍忍,牙一咬三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許是看準了佟老闆存心縱容,簪華花儼然把自己當成真正的主人,住進水月鏡花不到幾天的功夫,就將這裡攪得亂七八糟;不喜歡客房的擺設,所以每天換一間房,離開時整間房多半變得面目全非!不喜歡鋪子裡的某樣東西,就自作主張將它們全都扔了!不滿意這裡侍從淡定從容的態度,於是強逼他們換上自己設計的鮮艷衣裳、還讓那群花草化成的婢女在他們臉上抹上了層層胭脂。總而言之,他任性、千奇百怪的要求讓整間水月鏡花裡的人痛不欲生,但礙於佟老闆的命令,一個個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將眼淚往肚子裡吞。

  這朵簪華花刁鑽無比,卻也十分狡猾,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知佟老闆日善夜惡的性子,所以太陽一下山,他就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休息、直到白天才再次作亂,簡直將白天裡性情溫和的佟老闆吃得死死的。

  今天,才過了中午,簪華花就喝掉兩大壇百花釀成的蜜酒,微醺的酒意讓他變得更加猖狂,居然領著那群花草女婢,大搖大擺地闖入水月鏡花最隱密的地方──佟老闆居住的閣樓,這下侍從不得不請老闆親自來處理了。

  才踏進閣樓,佟老闆就聞到空氣中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花香和酒氣,他輕輕歎一口氣,有些無奈地推開房間門、舉步踏入──

  「呦!這不是佟老闆嗎?」戲謔的嗓音自前方飄來,佟老闆抬眼,就看到簪華大剌剌地坐在他習慣休息的黑檀木躺椅上面,後者不忘對他揮揮手招呼道:「你這裡的百花蜜酒真是道地,來來!過來陪我喝幾杯。」

  佟老闆深吸一口氣,假裝沒看見懸掛了整間房、五顏六色的簾幔,假裝沒看見好幾名少年侍從被迫換上花俏的衣裳、表情委屈地站在牆邊,更得假裝沒看見有一壇蜜酒半倒在他最喜歡的黑檀木躺椅上。

  「想喝酒我一定奉陪,但還有客人在等我,不如我讓人領你到設有酒窖的那間閣樓等,等我招呼完客人,我一定陪你好好喝幾杯。」佟老闆微笑回答。

  簪華聞言,喝酒的動作一頓,一雙炯亮的眼似笑非笑地鎖住佟老闆。「佟老闆,和『那些人』的生意真有這麼重要嗎?他們能給你什麼?金子、寶石、還是這些你覺得寶貝、但其實和破銅爛鐵差不多的古董玩意?」

  「做生意、收集古董,在你看來不稀奇,卻是佟某用來打發時間的樂趣呢。」佟老闆再次微笑。簪華不愧是千年奇花所化的男子,尤其在喝下百花釀後,簡直是香氣逼人,雖說兩人隔了好一段距離,但他都聞得到簪華身上那股奇香,確實是珍貴無比啊!

  簪華笑嘻嘻的起身,拿著酒杯緩緩走到佟老闆的身邊,帶著微微醉意的眼瞳停在對方的臉上,半嬌半怨地開口道:「何必為了工作這麼辛苦?瞧你臉色這麼蒼白,真可憐……你知道嗎?天底下沒幾個人能讓我看得上眼,我都親自開口了,佟老闆應該感到榮幸才對。」

  指尖才要撫上佟老闆臉頰的瞬間,後者不著痕跡地退了半步,讓簪華伸出的手落了空。

  簪華雙眼微瞇,為佟老闆的拒絕感到不悅了。自從他化為人形後,水月鏡花裡的男男女女哪一個不是對他順順從從的,有時候只要被他多盯著幾秒,個個都是面紅耳赤、心頭如小鹿亂撞地別過頭去,沒有一個例外。

  這個佟老闆不也是對自己驚艷,所以大方讓他在水月鏡花住下,甚至撥出所有的侍從奴婢供自己使喚嗎?現在居然拒絕他,簡直是掃興。

  「佟老闆,你在拒絕我嗎?」

  「當然不是拒絕,佟某剛才也說過了,我還有客人在偏廳等著。」佟老闆在心中歎息。若是千年前那位傾國傾城的美人,用這樣的嗓音撒嬌、或許他就心軟了,卻偏偏化成了和自己一樣的男人,光是站在這裡應付,都是分秒難熬啊!

  「佟老闆,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是要留下來陪我喝酒,還是要離開這裡,和那個無關痛癢的客人說話?」簪華不死心地再問一次。

  「水月鏡花向來以客為尊,這是規矩。」佟老闆還是給了相同的答案。

  「是嗎?和那些人做生意真的有這麼重要嗎?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簪華搖搖頭,並沒有被他說服,靈動的眼瞳轉了轉,緩緩開口道:「像你這樣的人,居然願意委屈留在這樣的地方,甚至偽裝成普通的生意人、和人們做一些低賤的買賣,呵呵……如果不是聽過你的事情,我差點要被你唬過去了。」

  佟老闆一愣,始終掛在嘴角的笑痕瞬間隱去。

  簪華見狀,麗容閃過一絲狡猾,更踏前一步逼近佟老闆笑道:「嘖嘖!我聽過關於你的故事喔!我知道你是為了某個人,才會變成今天這種狼狽的模樣不是嗎?為了你認為的愛情,所以你陷在這個發臭、討人厭的人間,既回不到過去、也看不到未來,只為了那個人,你告訴我,值得嗎?」

  佟老闆不發一語,只是沉默地聽著。

  「我還知道你為什麼願意讓我留在水月鏡花、任我予取予求喔。」簪華美麗的眼瞳閃過一絲惡意,以及細不可察的落寞。「佟老闆,你知道我的秘密對不對?所以你在等、耐心地等這三個月,等我花謝人去的那一刻、留下的最後一滴花露,你並不是真心想對我好,只是想要簪華花的最後一滴花露對不對?」

  傳聞只道吃了簪華花的果實可以續命千年,卻不知千年一期的簪華,最珍貴的是花謝時遺留下的最後一滴花露,那是簪華花醞釀千年而來的精華,其他人或許不知,但他打賭佟老闆一定知道這個秘密。

  佟老闆抬眼,從簪華黑得發亮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失去笑意的臉。

  「嘿嘿……我沒猜錯吧!」簪華花笑得狂妄、笑得狡猾,他伸手想撫上佟老闆的臉,卻被對方再次側身閃過,但這次他並不著惱,反而噙著詭笑開口:「想要我最後的花露沒問題,但你得服侍得我心甘情願才行喔!換句話說,從現在起,我才是水月鏡花的主人,我現在命令你哪裡都不能去,留在這裡陪我喝酒。」

  簪華花此言一出,所有房間裡的花草女婢、少年侍從全部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樣的要求,似乎有點無禮。」佟老闆俊秀的臉龐湧現一絲惱意,還有更多的無奈。

  「無禮?怎麼會?」簪華輕笑一聲,露出一抹睥睨眾生的笑,吃定對方根本不可能拒絕自己的傲慢姿態,緩步在房間裡踱步說道:「你讓我在這裡開開心心住三個月,我就把最後的花露留給你,這個交易怎麼聽都很划算,對你來說一點都不吃虧哩!不是嗎?」

  繞著繞著,簪華在房裡一面牆的前面停下腳步,他瞇起眼,伸出手在上面輕輕敲了敲,跟著轉過頭、對佟老闆展開一抹得意洋洋的笑容:「看來我又找到你另一個秘密了,佟老闆。」

  佟老闆緊抿著嘴沉默不語,向來冷清淡漠的眼瞬間變得灼熱無比,幾乎迸射出青色的火焰。他一反平常的反應,讓房間裡的其他人噤若寒蟬、膽怯地縮起肩頭,知道那是佟老闆極端惱怒的前兆。

  「快打開來,讓我看看裡面有什麼東西!」唯有簪華不知死活,依舊笑嘻嘻地問,甚至開始在牆壁上隨便東敲西碰,試圖想找出推開這面牆壁的方法。

  好奇心勝過一切的簪華,專心地在牆上東摸西找,完全沒有發覺房間裡的花草女婢、少年侍從全都一哄而散,像是有惡鬼在後面追趕似的衝了出去,更沒有發現房間裡的溫度瞬間驟降,氣氛也變得詭異無比。

  不一會,比黑夜還陰沉、比寒冬還冷澈的男子嗓音從簪華的背後響起了:「把你的臭手拿開,你、這、朵、死、妖、花!」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6

第二章      

  簪華轉過身見到的,依然是身穿棗紅色長袍、髮辮及腰、俊美無儔的優雅男子,他看起來是佟老闆、卻又不像佟老闆。

  眼前的男子,依舊有著相同的容貌,但在這張完美五官裡流洩出的,卻是一股張橫於外的狂妄氣息、以及連隱藏都不願隱藏的邪魅惡華。

  紅袍男子頂著相同的一張臉、同樣對著自己咧嘴微笑,但簪華卻覺得自己像是待價而沽、被人逼到了角落的獵物。

  「你……是另一位佟老闆?」簪華搖搖頭,努力想甩掉心中突然竄起的不安。哼!就算是夜晚的佟老闆出現了那又如何,他一樣也想得到三個月花謝後的花露,所以一樣得乖乖聽自己的。

  「是誰允許你這朵人不人、妖不妖的花來這裡的?又是誰把這裡弄成這個樣子?當我的房間是戲台還是勾欄?」佟老闆一雙冷目淡掃過四周,嫌惡萬分地開口:「來人!」

  話才說完,剛才衝出門外的侍從們再次跑回房間,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拆掉了懸掛在房間裡的五彩簾幔,清掉了桌上、地上的杯盤狼藉,跟著像是從來不曾出現似地再次狂奔離開了。

  「哼!佟老闆好大的氣焰啊!」簪華忍不住哼了一聲,正想將那一排站在門口觀望的花草女婢進來助陣,卻聽見佟老闆早一步冷聲開口道:「來人,到花園放把火,把這些礙眼的花花草草全都燒了。」

  「哇!佟老闆饒命啊!我們再也不敢了!」數十名花草化成的女婢驚呼連連,慌慌張張地轉身逃命去了。

  當門外的閒雜人等全都清除了以後,佟老闆艷麗俊容揚起了森冷猙獰之氣,他伸手輕輕一揮,身後的兩扇木門「砰」一聲關上了,跟著,佟老闆的嘴角揚至冷酷的弧度道:「現在,你要自己滾出去,還是要我差人將你扔出去?」

  「你敢!」簪華美目圓瞪,不敢相信佟老闆居然敢這麼對他。他不是普通人,他可是千年一化的簪華,每個人夢寐以求、不顧一切都想得到的簪華花啊!

  「你可以試試,看我有沒有『不敢』的事情。」佟老闆瞇起眼。

  「你可別後悔,要是現在把我趕走,三個月後你就拿不到花露了!」簪華倔強地揚起下巴。他就不信佟老闆不想要,簪華的花露不僅世間罕見,還是每隔千年才能得到一次的稀世珍品。

  聽到簪華說出「花露」兩字,佟老闆冷冷牽動嘴角、自言自語道:「嘿……原來只是為了花露、就處處受人牽制,真是沒藥救的蠢傢伙。」

  「怎麼樣?現在無話可說了吧?」簪華笑了笑,認定自己再次以花露牽制住了佟老闆。哈!幾千年下來全都一樣,為了能得到簪華花的花露,任何人都得在他的面前低頭,絕對不會有例外!

  不過,這個佟老闆似乎比原先的佟老闆更吸引人;霸氣、邪華、詭魅、冷酷……這個集合了種種危險氣息融合於一身男子,讓他產生一股莫名的興奮感。簪華舔了舔嘴唇,心中不由自主地產生了想要征服他的慾望。

  「不過,話說回來,你比之前那個佟老闆還要更吸引我,如果你願意乖乖聽我的、讓我開開心心的……」簪華一邊說話,一邊將身子緩緩貼近佟老闆的身邊,刻意放軟的話語在他耳邊輕吐,美目盈滿了仰慕與萬種風情。「那麼我或許願意把最後的花露留給你喔,佟、老、板。」

  吐氣如蘭的嘴唇就要拂上佟老闆臉頰的時候,卻突然停住了,因為他發覺與自己始終對望、不曾閃躲過一次的佟老闆的眼瞳,是一雙漠然、冷淡,無動於衷的眼睛,只是平靜反射出他的一廂情願,如果說這段期間這雙眼瞳內唯一閃過的情緒,就是冰冷的嘲諷了。

  「嘖!你真是一個無趣的人。」簪華悻悻然地抽身退後,有些掛不住面子的冷哼一聲。

  「你剛才是想勾引我嗎?簪華花。」佟老闆邪氣森森的笑了。「哈哈!原來你只有這麼點能耐。哎哎!難怪你這次開花化不成千年前那位傾國傾城的美女,我說你這朵簪華花早就功力不足了,所以只能變成今天這種蹩腳的模樣。」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簪華花像是被人刺了一刀憤怒地跳了起來。

  「我說錯了嗎?」佟老闆笑得酷麗而殘忍,起身走向簪華,慢條斯理地開口道:「離開碧瑤島之後,你這朵簪華一共開過三次花,頭兩次,你都在修道者的手上,兩次的花露全都被他拿去煉丹用了,後來修道者死了,你輾轉流落到不同人的手上,第三次開花的時候遇到了一名窮酸書生,所以你化為一名女子和他相戀,那也是你數千年來首次嘗到人世間情愛的滋味,怎麼樣,那樣的滋味是不是像蜂兒嘗到蜜,一嘗就再也抽不開身了?」

  簪華無法反駁,只能一步步後退,像是看到怪物似的瞪著佟老闆。

  「嘖嘖!情愛的滋味很美妙對吧?甜美得讓你幾乎鬆不開手,甜美得讓你怨恨自己只有三個月的花期,甜美得……讓你怎麼也捨不得提前花謝,讓書生取得花露救他命在旦夕的母親,更別說是讓他拿花露去救身染惡疾的公主,因為你知道一旦書生救活了公主,公主就會因為感恩嫁給書生,尤其是當三個月後當你花謝人去,書生必定會用公主來填補你的位置,這樣的念頭讓人無法忍受不是嗎?」俊美夾帶著妖異的臉龐帶著逼人的迫力,幾乎將簪華逼到了死角,佟老闆嘴角再次揚起,帶著三分讚賞、七分諷刺道:「絕世而絕美的簪華花啊!你怎麼能忍受自己在人世間第一場情愛如此淒涼草率的收場?所以你在那三個月裡不顧一切的獨佔書生、獨佔你的愛情,直到花謝人去之前,一時片刻都不願和其他人分享,你──確實是一朵自私自利的簪華花啊!」

  「你懂什麼?他是愛我的!所以他在我離開後也跟著殉情了不是嗎?」簪華花氣急敗壞地反駁。

  「是嗎?如果他用花露救了公主,有了財富和地位還有美人,他還會選擇和你一起殉情嗎?」佟老闆露出意味複雜的笑。「你千年前所謂的愛情,其實只是一場經不起考驗和選擇的、孩子氣的遊戲,你不覺得它有點可笑嗎?」

  「充其量,你不過是一朵貪戀情愛、卻又懼怕它的可憐簪華花,這樣一朵簪華就算三個月後真的留下花露,我也未必希罕哩!」佟老闆笑看一臉蒼白的簪花,乘勝追擊道:「不過,我倒是得稱讚你夠聰明,這次乾脆化身為男兒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最多在我這間鋪子裡化花為人,拈拈花、惹惹草,隨心所欲隨你高興,盡情享受三個月,最後花期到了瀟灑離去,既傷不了人也傷不了心,確實是保護自己的高招啊!」

  「你別看不起我!」簪華大聲反駁,他是千年奇花所化,任何人都無法抵擋他的魅力。「只要我願意,我能讓任何人愛上我,就像千年前的書生一樣,包括你在內!」

  佟老闆聽完後只是放聲大笑,完全不給他面子。

  「你不相信?我們現在就來試試看。」簪華氣不過,大步走到佟老闆面前、作勢就要吻上去──

  「慢。」佟老闆輕鬆將他推開,嫌惡地皺眉道:「你真要我吐在你身上才甘願是不是?」

  「現在是你不敢接受我的挑戰吧?」簪華倔強地揚起下巴,完全被佟老闆激起了鬥志。

  「我不是普通人,又怎麼能當作評分的標準?」佟老闆好整以暇地開口。「既然你要顯本事,拿我當對像對你來說不公平。」

  「什麼意思?」簪華再問。

  「你雖然活了數千年,但也不過只嘗了一次情愛的滋味,而我,在人世間已經停留得夠久了,什麼情啊愛的,我已經見識過太多太多,你想挑我當對手,不管贏或輸我都覺得勝之不武,對你不公平。」佟老闆好整以暇地開口。「你要選擇的對象,應該和千年前那個書生一樣,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如果你能讓對方徹底愛上你,那麼我就相信你功力未退,還是碧瑤島上最珍貴最獨特的簪華花。」

  「好,那有什麼問題!」簪華一口答應。

  「等等,還有一件事……」佟老闆突然喊停。

  「又怎麼了?有什麼條件一次說清楚!」簪華顯得十分不耐煩。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人,又怎麼顯得出你簪華無與倫比的魅力呢?」佟老闆狀似苦惱,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沉思,過了好一會才拍手喜道:「有了,你該知道人世間的男女若是有緣結成夫妻,身上都有一條月老親自綁上的紅線吧?」

  「是聽過,那又怎麼樣?」

  「月老牽上的紅線是牢不可破的,但如果你真是那朵魅力無窮、誰也無法抗拒的簪華,你應該有能力讓對方愛上你,甚至拒絕月老配給的另一半,對不對?」佟老闆以笑容同樣詭異的嗓音說道:「既然你此次化為男子,那麼我們打賭的對象,就是身上有月老紅線的女子,只要你能讓那名女子心甘情願地愛上你、證明你的魅力,那麼我佟某人無話可說,就算日後你要拆掉我整間水月鏡花,我也絕對不會多眨一下眼,如何?」

  「這可是你說的,如果我做得到,到時候不管我要你做什麼,你都不能反悔?」簪華雙眼一亮,興致勃勃地確認。

  「當然,水月鏡花的佟老闆從不食言。」佟老闆微笑保證。

  「好,你指定的那個,身上有月老紅線的女人在哪裡?」

  「她叫『杜絳雪』,現在人在衛京……」

  **********************************************************

  當佟老闆再次回到會客閣樓,已經是三個時辰後的事情了。

  「佟老闆。」傅懷天起身,正想開口說話,卻發現眼前的佟老闆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他長及腰間的髮辮不知何時已經鬆開,整個人看起來陰陰沉沉的,和剛才那個溫和有禮、總是噙著笑意的佟老闆看起來完全不同。

  想必佟老闆剛才去處理的是十分嚴重的事情,所以一張臉才會變得這麼難看,自己或許該早點告辭、改天再來好了。

  「你的問題已經不是問題了。」佟老闆突然冷冷開口。

  「嗄?」傅懷天聽不明白。

  「你需要的是一名能保護杜小姐來京城的能手對不對?我已經先派他去衛京了。」佟老闆咧開一抹讓人發毛的冷笑。

  「只有一個人?」傅懷天顯得更吃驚了。他原本預計從佟老闆這裡請來一隊人馬走一趟衛京,沒想到他居然只安排了一個人?

  「對,一個抵得上千軍萬馬的人。」佟老闆轉向傅懷天,目光像是在無聲說著:如果不相信我就立刻滾出去那樣的冰冷神情。

  「你現在就出發到衛京,應該還來得及趕上他。」佟老闆甚至不給傅懷天開口的機會,主動下了逐客令。「五千兩銀子是前金,等杜小姐和你的事情有了圓滿的結果後,你得再補上五千兩,這是你委託我派出人手的價碼。」

  一萬兩銀子只請到一名能手?傅懷天怎麼聽都覺得詭異,正想開口,卻及時想到嚴子晟的妻子曾經對自己耳提面命,如果在水月鏡花遇到長髮披散、心情看起來很差很差的佟老闆,那麼什麼話都不要多說,只要按照他的話去做就可以了。

  「是,多謝佟老闆。」傅懷天將滿肚子的疑問吞回,對佟老闆拱手道謝,然後就離開了。

  等到房裡只剩下佟老闆一個人的時候,他疲倦地吁了一口氣,踩著疲憊的腳步走到一面銅鏡前,瞪視著鏡子裡自己的倒影,有些咬牙切齒地開口道:「哼!這麼點小事都辦不了,明知道白天的陽光會讓我頭暈難受,還要這麼折騰我,你這個沒擔當的傢伙!」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7

第三章      

  杜、傅兩家訂下親事的時候,傅懷天剛滿十歲,而杜絳雪只是年僅三歲的女娃兒,在逐漸長大、懂事以後,她也曾偷偷在心裡想像了百次、千次關於未來夫婿的長相,但即使幻想了千百次,都不及親眼看到時來得震撼──

  傅懷天,這個自三歲起就成為她未婚夫的男子,長得真是……艷麗奪人啊!

  慵慵懶懶坐在大廳木椅上的,是一名身穿白衣的美公子,身後還站著兩名年紀很輕、侍從打扮的少年。

  美公子頭上頂著精巧的白玉冠,冠下如瀑的黑髮梳理得又直又亮,一身雪白的衣服將他俊秀絕倫的臉孔襯得更具風采,五官中眉如彎月、瞳燦如星、唇艷如花,挺直的鼻樑算起來是他精緻美麗的五官中,最具有英氣的部分了。

  不僅僅是杜絳雪一時之間看傻了,事實上,坐在大廳裡的每個人都特別安靜,單純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被驚艷得失去了應有的反應。

  「絳雪,你來了。」張大人是大廳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人,他抬頭見到杜絳雪,十分欣喜的起身迎接。「這位公子從京城遠道而來,他和杜府是舊識,他是來衛京接你上京城的。」

  白衣美公子聞聲抬頭,美麗的黑瞳隨即轉到杜絳雪的身上,嘴唇愉悅地揚起,以一種完全不合禮教的方式、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後者顯然無法適應如此明目張膽的打量,不一會就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張大人的視線,也忍不住在杜絳雪與這位白衣美公子身上來回打轉,在心裡猜測兩人的關係。

  當初肯暫時收留杜絳雪,一來是因為同情、二來也是為了人情義理,杜府的慘案怎麼說都是在他管轄的區域裡出的事,雖說一時片刻抓不到兇手,但若是連杜府最後的遺孤都保不住,那就太丟人了。

  杜絳雪是名門閨秀,人不但長得清雅秀麗,氣質教養也好,寄住在府裡這段期間她從來都沒有多餘的要求,除了寫幾封信託人寄出去之外,大部分時間都留在他安排的客房裡,連自己的夫人都很喜歡她的乖巧,甚至讓他興起了:倘若杜絳雪真的舉目無親、無處可去,倒不如收她為義女留在身邊的念頭。

  但現在突然蹦出這麼一個容貌艷麗的美公子,一開口就說要接杜絳雪上京城,為了她的安全,自己得弄清楚對方的來歷才行。

  「張大人,我叫簪華,代表京城的『威遠鏢局』,特地來接杜小姐上京城。」

  白衣美公子見杜絳雪已經到場,主動拱手說出自己的身份,還從身上掏出一個代表威遠鏢局的令牌。

  「傅懷天原本打算親自過來的,但因為臨時抽不開身,卻又擔心杜小姐的安全,所以先派我過來。我想他再過幾天就會趕到,這段時間不知張大人是否能行個方便,讓我暫時住下,也好就近保護杜家小姐的安全。」

  「原來公子是威遠鏢局的人。」張大人露出鬆了一口氣的微笑。他知道杜絳雪從小和威遠鏢局的傅懷天訂親,現在看來,傅家並不是無情之人,果然派人來接絳雪了。

  不過,這個叫簪華的到底是誰?雖說他掏出的令牌是真的,但怎麼說傅懷天都是威遠鏢局的少主,他居然直呼少主的名字,這倒是奇怪。再說,威遠鏢局裡幾個有名的鏢師,好像沒聽過有姓「簪」的。

  「公子和傅公子是?」張大人開口問得更仔細一些。

  站在簪華身後的少年侍從忍不住向前踢了一腳,像是在提醒什麼似的,簪華嘴角一撇,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解釋:「嗯,其實我不是威遠鏢局的鏢師,是傅懷天的好朋友,還是情同兄弟的那種好朋友,不過我是兄、他是弟,這點張大人你可別弄錯。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他有事走不開,我當然義不容辭地先趕過來,而我手上這面令牌也是懷天親自交給我的,不知張大人還有其他問題嗎?」

  「不敢、不敢。」張大人連忙笑著擺手。「只是這關係到世侄女的安全,所以我多問了幾句,公子可別嫌老夫囉唆。」

  「當然,一切以杜家小姐的安全為重。」簪華一笑。「張大人你放心,為了表示公平……不,應該說為了表示傅兄弟對杜小姐的尊重,在他沒來之前我們也不會貿然離開衛京,一切等傅兄弟來了再說,如何?」

  「沒問題,公子放心住下吧!」張大人聽了以後,也覺得這個方法比較妥當,再怎麼說和絳雪訂有婚約的是傅懷天,怎麼也該讓他親自由這裡接走她最合適。

  「張大人儘管放心,我和傅兄弟一定會將杜小姐平平安安護送到京城去的。」簪華雖是面對張大人說話,卻轉頭朝杜絳雪綻開一抹勾魂攝魄的笑容。

  「絳雪,你現在可以放心了,你的未婚夫婿很快就來了,你的未來就快有人可以依靠了。」張大人呵呵一笑,對杜絳雪的前景一片看好。

  「一切聽張大人的安排。」絳雪點頭對張大人道謝,轉身時不忘拉了一下早已被簪華的美貌迷得暈頭轉向的小梅,示意她和自己一起離開。

  望著杜絳雪和丫鬟逐漸遠去的身影,簪華嘴角揚起了淡淡的笑痕。

  **********************************************************

  推開兩扇木門、甚至連腳步都還沒踏出第一步,兩道身影就已經無聲無息地來到簪華面前。

  「你們兩個幹什麼?想扮門神站遠一點,別擋我的路。」簪華冷啐一聲。

  只是一個簡單的賭局,那個佟老闆看得比自己還要認真,還從水月鏡花鋪子裡選出兩名侍從同行,說得好聽是服侍他,哼!根本是來監視的嘛!

  「簪華主子,別忘了你和我們老闆承諾過,這是一場公平的競爭,在傅公子人還沒到之前,你不可以先追求杜家小姐。」其中一名侍從盡責地提醒。

  「他腳程慢、我腳程快,這有什麼辦法?」簪華眉一挑,近乎挑釁地開口。「再說,如果那個姓傅的就這麼倒楣死在半途,那怎麼辦?我和佟老闆這場賭局到底要不要開始呢?」

  「他是人,你是──」見簪華微微瞇起眼,開口的侍從立刻改口:「主子你是碧瑤仙島最美麗獨特的簪華花,要主子和他同時追求一名人間女子本來就不公平,再說,佟老闆的要求並不過分,只是要你多等個幾天,等傅公子來了才開始,這樣才公平。」

  「公平?那個姓傅的身上有月老親自綁上的紅線啊!要說不公平也是對我不公平,不是嗎?!」簪華再次一哼,雙手環胸,認真地開始討價還價。

  奇怪,簪華明明是化花為人的男子,為什麼口才這麼好?剛剛面對張大人扯謊的時候也是面不改色、現在耍起賴來也是,真是難纏啊!兩名侍從互看一眼,心裡有著相同的感覺。

  「我在人世間這麼久的時間、看了這麼多事情,當然比普通人還要厲害很多很多,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彷彿能透視人心的簪華,嘴角勾起了「你們兩個真笨」的諷笑。「尤其這幾十年來我可是在水月鏡花、佟老闆那個大奸商身邊生活,有句話叫『耳濡目染』聽過吧?佟老闆口才流利、騙死人不償命的技巧我當然也偷偷學了不少。」

  「佟老闆不是奸商……」

  「佟老闆才不騙人……」

  「停!」簪華伸手一指,兩名侍從嘴巴雖然張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互相對望一眼,露出「誰叫我們倒楣、抽中了下下籤」的認命表情。

  簪華伸出手迅速在兩人身上一揮,原本身穿淡藍衣衫的兩名少年侍從身上起了變化,一人身上的衣服換成了紅衫、另外一人則換成了綠衫。

  「嗯,這樣好多了,你們水月鏡花的人全都長得差不多、說的話也差不多,我根本分不出誰是誰,既然你們這些日子都要跟著我,叫我一聲主子,就得穿得漂亮一些、讓我容易區分一些。喏!以後你就叫『小紅』,你就叫『小綠』吧!」簪華滿意地點點頭,伸手輕輕一揮,讓兩人重新恢復說話的能力才繼續道:「好了,你們佟老闆還有什麼話要交代的?」

  「為了公平,除了自保,不可以使用妖術魅惑人心。」小紅十分委屈地開口。

  「為了公平,除了自保,不可以用花草藥物惑人心智。」小綠也悶悶地開口。

  簪華既是千年妖花所化,法術自然高深,人世間的花花草草更是容易被他驅使,所以佟老闆特別提出這兩項,就是要預防簪華做出有失公平的舉動。

  「好啦好啦!他當我是什麼人,我可是絕世罕見的簪華,需要旁門左道來幫我追女人嗎?哼!」

  眼看小紅、小綠不敢再多說什麼,簪華眼珠子轉了轉,在腦海中回憶起杜絳雪的容貌。杜家小姐有一張鵝蛋臉,細細的眉、小小的鼻、小小的嘴,組合成一張秀麗、雅致的臉龐,纖細的體型看起來有種我見猶憐的荏弱氣息。

  「幸好那個叫杜絳雪長得還不錯,要是佟老闆刻意安排一個醜女,我非回去水月鏡花鬧上三天三夜不可!」簪華喃喃自語。那種楚楚可憐的氣質,更加強了自己想要贏得這場比賽的決心。

  既是美人,就該由他這個美男子陪伴在身邊才是,那個叫什麼傅懷天的普通人類,他壓根沒放在眼裡。

  「和你們留在這裡多無趣,我還是趁現在去找杜小姐聊聊天、培養培養感情好了。」簪華心念一動,立刻打算往西廂房前進。

  「簪華主子!」

  簪華回頭,冷冷瞪視欲開口說話的小綠。

  「……還有最後一件事,你和傅公子來衛京、打算接杜小姐回京城這件事,一定會讓隱藏在暗處的敵人緊張,也就是說他們兩人可能會有性命之憂。」身穿綠衣的少年侍從冒著性命危險,盡忠職守地再次提醒:「佟老闆要我們時時提醒主子,若是主子刻意見死不救、讓傅公子不小心慘遭敵人毒手,那麼這場打賭也算是主子輸了。」

  「什麼?我為什麼還要保護情敵的安全?」簪華一臉不悅。

  「因為傅公子只是一個普通人類,而主子是碧瑤島最厲害的簪華花。」小紅很努力地擠出真誠的微笑。「佟老闆說,如果不多設幾個條件,怎麼能顯出簪華主子真正的本事呢?」

  「傅公子應該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主子還是先確定他的安全,等他抵達衛京,一起出發上京城時,再開始一起追求杜家小姐,這樣不是公平又完美嗎?」小綠也加入鼓吹的行列。

  「……」簪華危險地瞇起眼,有種想把這兩人直接捏死的衝動。

  該死的佟老闆,簡單的賭局居然左一個條件右一個條件,怪只怪自己當初一時衝動和對方打了賭。什麼身上綁有月老紅線的女子,他接受打賭了以後才知道傅懷天是水月鏡花的客人、杜絳雪是他的未婚妻,而佟老闆早已打算幫忙對方。換句話說,大奸商根本就是想拐自己來當免費的保鏢嘛!奸商奸商!徹頭徹尾的大奸商!

  哼!看著好了,他一定會讓杜絳雪移情別戀的,絕對要讓那個大奸商大吃一驚、向他低頭認輸!

  簪華在心中做出了決定,跟著彎身,從地上隨意拔起一撮草,湊到嘴邊輕輕一吹,那些草就像被風捲起似的在空中飛舞,在簪華頭上轉幾圈後很快地就消失不見了。

  「好了,我已經派出這些小草當先鋒到傅懷天的身邊,如果真有敵人靠近,我就會立刻趕過去。」簪華淡瞥小紅、小綠一眼,冷笑道:「喏!我現在就要去西廂找杜小姐談心,你們若再囉唆,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一直到簪華花走遠、看不到人了,小紅、小綠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覺得我們這三個月能平安度過嗎?」小紅問得膽顫心驚。

  「我也不知道,希望可以……」小綠臉色蒼白地搖頭。

  兩人互看一眼對方身上鮮艷奪目的衣服,最後垂下肩膀、無奈地重歎一口氣。

  **********************************************************

  「杜小姐。」簪華散步走到西廂房,見到正在花園涼亭裡休息的杜絳雪,他一臉愉悅地走了過去,不忘彬彬有禮地先朝對方拱手行禮,跟著朝她綻放一抹可以迷死人的燦爛笑痕。

  「簪華公子。」杜絳雪起身回禮,顯然有些訝異會在這裡見到他。

  簡單打過招呼、展露自己最迷人的笑痕後,簪華這才注意到他一心想勾引的正主兒沒什麼反應,反倒是她身後的丫鬟一臉陶醉、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

  奇怪!一樣是女的,為什麼杜絳雪對自己的笑容沒什麼反應呢?

  「這些日子,杜小姐在張大人的府裡過得還好吧?」簪華不死心,再補一句問候話語的同時,又一次咧開他認為最好看、普通人絕對招架不住的燦笑。

  「還好,多謝你的關心。」果然,杜絳雪晶瑩白皙的雙頰增添了幾分紅暈,因為他這一笑染上了淡淡的羞澀,她也隨即低下頭,避開了簪華過分專注的凝視。

  哈!臉紅了!臉紅了!我的魅力果然無人能擋!

  簪華咧開洋洋得意的笑,若是再無反應,自己都要懷疑是杜絳雪的眼睛出了問題。根據過去的經驗,現在他只要微微將雙臂張開、等著對方投懷送抱就行了!

  絕色的臉龐保持不變的微笑,然後開始等,等、再等、耐心的等了又等……卻怎麼也等不到軟玉馨香撲進自己懷中。

  他略微困惑地抬眼,看到杜絳雪臉頰上的紅暈不知何時已經褪去,換成了略微迷惘的表情,望著他微微敞開的雙手,似乎一點也不明白他的等待。

  「簪華公子?」杜絳雪試探性地喊了他一聲。「你怎麼了?」

  「呃?沒有,沒什麼事。」簪華表面上燦笑依舊,但內心卻開始困惑起來。

  怎麼回事?自己剛才有哪個環節做錯了嗎?一千年前他化為女身時,確實只要朝著書生一笑,然後一切就搞定了啊!

  雖然事隔千年,但自己記得清清楚楚,第一笑,書生對她一見鍾情,第二笑,書生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第三笑,他就撲上來卿卿我我,兩人就順順利利結成夫妻了。

  但為什麼現在自己笑了這麼多次,對杜絳雪一點效果都沒有呢?難道是這次化成的人形不夠美?不大可能,因為人們看著他的目光始終充滿驚艷,就像千年前那樣,那……到底為什麼?為什麼杜絳雪對自己最自豪的微笑無動於衷呢?

  不行不行!自己得先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杜小姐,我突然想起還有一件急事要辦,失禮,我先告辭了!」簪華拱手道歉,甚至不給杜絳雪回應的時間,像有人在背後追殺似的瞬間跑開了。

  「小姐,簪華公子真是好看,連奔走的姿勢都這麼迷人。」小梅十分癡迷地歎了一口氣。

  「他是好看,但你不覺得他有點奇怪嗎?」杜絳雪微微蹙起眉頭。既然他是傅懷天的好友,還特別先趕來衛京幫忙,卻不曾告訴自己一句有關傅懷天的事情,只是衝著自己不停地笑,實在是一個奇怪的人。

  「奇怪?簪華公子哪裡奇怪了?」小梅眨眨眼,完全不明白。

  「算了。」杜絳雪不想解釋更多。

  如果簪華真如他自己所說,是傅懷天先派來保護自己安全的,那麼她應該對他更友善一些才是,畢竟,他和傅懷天兩人是聽聞杜府慘劇後,除了張大人之外肯對自己伸出援手的人,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心懷感激才是。

  **********************************************************

  深夜時分,西廂房再次出現了簪華美麗飄逸的身影。

  他依舊一身白衣、艷色照人,臉上掛著自信滿滿的笑,重新踩著優雅的步伐打算再次拜訪杜絳雪。

  下午倉皇離開西廂房後,他回到客房對小綠、小紅髮了一頓脾氣,認定這一切都是佟老闆搞的鬼,刻意安排一個性情古怪的女子來考驗自己。所以他挾怨報復,將來自水月鏡花的兩人修理得幾乎不成人形,正想一腳將他們踢到天邊去的時候,他猛然想起自己的錯誤在哪裡了!

  千年前,她是女子,對她心動的書生是男子,勾引起來當然容易很多。但這次可不同,他化身的是男子,要追求的對象自然變成了女的,而杜絳雪不但是女子,還是那種將禮教、矜持刻在骨血裡頭的高貴女子,自然不可能這麼簡單,用三個微笑就將她勾到手。

  想讓一個好女人動心,就得像栽種一朵名貴的花一樣,每一個步驟、每一個過程都要小心翼翼、溫柔體貼地呵護著,這樣才能成功。不過這不是問題,因為他是簪華,千年前也曾化身為女身的簪華,有誰會比他更懂溫柔體貼這四個字?所以,他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最終一定可以贏得美人芳心。

  叩叩!簪華俊臉含笑,輕輕在門上敲了兩下。

  兩扇門「呀」一聲打開,露出頭的是丫鬟小梅,她一看到簪華,圓臉立刻迸射出迷戀仰慕的光輝。

  「簪華公子,你來找我們家小姐嗎?」

  「我……」簪華輕輕綻開微笑,正想點頭的剎那,腦海突然傳來一陣細小、示警的聲音說道:傅公子有難。

  是他以妖術送出去的小草傳回來的訊息!簪華噙在嘴角的笑容剎那間變得有些僵硬。好!傅懷天,你真是好樣的!一定要選在這種時候出事嗎?

  別忘了,如果你刻意見死不救,那麼這場比賽也算你輸喔!正想徹底忽略的時候,簪華的腦海再次浮現出佟老闆那張三分慵懶、七分嘲弄的俊臉。

  「簪華公子?」小梅不確定地再問。是天黑眼花了吧!剛才她怎麼覺得簪華公子的俊臉一瞬間變得有些扭曲。

  「不,夜深了,我就不打擾杜小姐休息了。」簪華努力維持臉上的笑容,將一個花草藥包遞給小梅說:「我聽張大人說,杜小姐因為遭逢巨變,夜裡睡得不太安穩,你將這花草包當茶水泡給你家小姐喝,讓她夜裡睡得安穩些。」

  「簪華公子,你真是一個體貼的好人!」小梅聞言雙眼一亮,在她眼中的簪華瞬間已經變得和聖人一樣高貴。

  「那麼,不打擾了。」簪華拱手,始終維持著最優雅、最完美的儀態退場。

  等到小梅關上門的瞬間,簪華一張俊臉瞬間垮下,他像是一陣旋風似地奔回客房,毫不留情地將才剛睡著的小紅、小綠一腳踹下床,以一種想將他們千刀萬剮的目光瞪視著他們。

  「簪華主子,又有什麼事情啊?」小紅、小綠兩人舊傷未癒,只能抱在一起不停地發抖。

  「現在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情睡覺?」簪華冷哼一聲,恨聲道:「那個姓傅的出事了,跟我去救人!」

  「啊?傅公子?」小紅和小綠還來不及反應,就被簪華一手抓住一個,然後只聽他口中念出一連串的咒語。

  「啪」的一聲,三人的身影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7

第四章      

  夜空上有漫天星辰閃耀著,而地面上的激烈戰鬥,此刻也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

  傅懷天認定自己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招式、步伐也開始亂了套。雖然如此,他依舊奮力揮舞手中長劍,堅持和不知名的敵人對抗著……

  在進行激烈戰鬥的平原另一端,將眼前的戰鬥看在眼裡、卻依然慵懶倚靠在樹下的正是簪華,他雖然趕上了,卻沒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簪華主子,你不打算出手相救嗎?」兩名少年侍從小心翼翼地問。

  「幫?我要怎麼幫?」簪華懶洋洋地反問。「這可是你們佟老闆規定的條件之一不是嗎?除非自保,否則不能用妖術,那些人現在砍的又不是我,怎麼也和自保無關,所以不好意思啊!我好像不能用妖術。」

  「不能用妖術,但也可以出手幫忙啊!」小紅急了,眼睜睜看著蒙面黑衣人一刀劃傷了傅懷天的左手臂。

  「我不擅長和人動手,再說,舞刀弄劍很容易受傷的。」簪華依然堅持,美麗容顏寫滿了「我只打算在這裡看好戲」的狡詐模樣。

  「啊!」小綠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因為遠遠看到蒙面人一劍直劈而下,差點將傅懷天給開膛破肚了!

  兩人十分有默契地互看一眼,知道如果再不出手相助,傅懷天隨時會有性命危險,要是鋪子的客人出了事,他們事後也沒膽子回去見佟老闆。

  紅、綠兩條身影迅如閃電般加入戰局,讓原本圍攻傅懷天的五名蒙面黑衣人吃了一驚。他們原本以為是傅懷天的後援及時趕到,但定眼一看,發現對方只有兩個人,而且還是看起來很年輕的少年,因此壓根不把他們當一回事。

  五人當中為首的那名,很快對其他人做出了指示,其中兩名黑衣人開始對付少年侍從,另外三人仍是全力對付傅懷天,其中一人在攻擊的同時,還拿出一支短笛在嘴邊吹了幾聲,意圖召喚更多的同伴。

  「公子,你找機會先走,這些人讓我們來應付!」小綠一邊靈活地閃躲黑衣人的攻擊,一邊對傅懷天喊話。

  「要走大家一起走!傅某豈是貪生怕死之輩?」夜色中傅懷天看不清兩人的長相,只當他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少年俠客。

  「嘿嘿,今晚你們一個也別想走!」黑衣人冷笑連連,五人一邊攻擊一邊改變位置,努力將三人困在中央。

  「不行,得趁他們的人趕來前先走才行。」傅懷天揮劍應戰的同時,也在衡量眼前的情勢,知道黑衣人是打算使用拖延戰術,一旦等他們的人趕到、一切就來不及了,於是他鎖定剛才開口說話的黑衣人,對小紅、小綠低聲道:「我們三人一起攻擊同一個人,突破他們的包圍!」

  「圍」字才說出口,傅懷天三人的劍已經同時攻向同一個目標,那黑衣人一時來不及防備,雙臂和胸前三處同時中劍,痛呼一聲滾倒在地。

  「走!」傅懷天低喝一聲。

  三人把握機會,往同一個方向衝出,但才向前跑了幾步,就立刻打住,瞪視著前方將近二十名的蒙面黑衣人。

  傅懷天眉頭深鎖,雖然不知道敵人究竟是誰,但他可以肯定對方確實想置自己於死地!

  「兩位,我們萍水相逢,傅某不敢再讓兩位涉險了,我想這些人全是衝著我一人而來,兩位趁現在衝出去,應該還有機會。」傅懷天對小綠、小紅拱手致意,感謝的同時也希望他們能離開。「兩位的恩情,傅某銘記在心,但怎麼也不能讓你們在這裡白白犧牲了性命。」

  「公子,我們不怕死,只要我們三人聯手,應該衝得出去。」小綠看了對方的人數,嘴裡雖然這麼說,但心中其實沒多大把握。

  「但是……」

  「是啊!現在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沒什麼好說的。」小紅十分義氣地開口。「有什麼話,等我們衝出去再說!」

  在三人說話同時,二十幾名蒙面黑衣人已以他們為中心、圍成了四、五圈,打算將他們一網打盡。

  傅懷天和小綠、小紅三人此時手握長劍,背對著背,明知這是一場沒有贏面的戰鬥,卻怎麼也不願意在敵人面前示弱。

  就在氣氛緊繃到最高點、戰鬥一觸即發的時候,四周突然捲起了一陣詭異的狂風,就在這陣強風吹得每個人都睜不開眼睛的同時,他們聞到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香氣。

  好不容易風停了,所有人立刻睜開眼,卻被眼前的景象震愕得完全失去了反應力──原本空空曠曠的平原,剎那間出現了數百人,而且他們不是普通人,全部是一個個身穿薄衫、婀娜多姿的貌美女子。

  數百名女子分成七列,每一列的女子都穿著同一種顏色的薄衫;紅、橙、黃、綠、藍、靛、紫,排在一起恰巧是虹彩的顏色,煞是好看。

  「別怕!不過是一群手無寸鐵的娘們!」為首的黑衣人低喝一聲,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這群女人出現的時機實在太過詭異,再加上現在是深夜,難免讓他們覺得心裡有點發毛。

  「上!別忘了咱們今晚的任務!」見手下一個個嚇得不敢動彈,發號施令的黑衣人冷哼一聲,提起手中的長劍,朝離他最近的紅衣女子砍了下去──

  「啊!」白刃入、紅劍出,女子發出一聲慘叫,隨即倒地死去。

  「看!這麼容易!」見紅衣女子如此不堪一擊,黑衣人心中原本的忐忑褪去,甚至回頭大聲下達命令:「兄弟們!沒什麼好怕的!殺光這群娘們,繼續執行今晚的任務!」

  由於這群突然出現的女子擋在傅懷天等人的面前,所以他們勢必得先除掉這群女人,才抓得到傅懷天。

  二十幾名黑衣男子頷首領命,分成幾個小隊,揮舞著手中的長劍開始進行無情的砍殺──

  「啊!」

  「啊……」

  平原的個個角落,紛紛傳來了女子淒厲的慘叫聲,黑衣人的長劍每到一處,那個地方就多了許多倒下的纖細身影。

  「夠了!快住手!」傅懷天大喊。雖然他不知道這群女子從何而來,但是光是聽見她們的慘叫聲、還有一個個倒下的無助身影,實在太殘忍了!

  這群人是衝著自己來的!他不應該讓這麼多無辜的人為自己送命!

  「公子且慢!」小綠和小紅一左一右,即時拉住傅懷天激動得欲衝出的身影。

  「你們別攔著我!」傅懷天激昂地喊。就算他命中注定今晚得死在這裡,也要盡力阻止這場無情的屠殺!

  「公子,你先冷靜下來。」小紅低聲安撫。「事情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你們兩個究竟在想什麼?難道要眼睜睜看他們殺光這些姑娘嗎?」傅懷天難以置信地瞪著攔住自己的兩人。這兩名少年和自己萍水相逢,就懂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為何現在卻眼睜睜看著這群黑衣人殘殺無辜的女子呢?

  「這……」小綠同樣一臉為難。明知道這些是簪華化花為人的術法,但那些慘叫聲聽在耳裡確實很難受。

  就在這個時候,在女子淒厲的慘叫聲中,出現了十分突兀、屬於男子受到驚嚇而發出的慘叫聲,緊跟著,又有第二個男子慘叫聲傳出,就像是計畫好似的一個接著一個。不一會,平原上再也聽不到女子的慘叫聲,反倒只剩下男子的慘叫聲。

  「究竟發生什麼事?」傅懷天一臉擔心地問。由於他們前面還擋著許多女子,所以他只聽得見那群黑衣人此起彼落的慘叫聲,卻完全看不到發生了什麼事。

  像是聽到了傅懷天的疑問,原本擋在他們面前的女子們開始往兩邊站,主動讓出了一條可以通過的道路。

  傅懷天毫不遲疑踏步向前,遠遠的,他就看到一群黑衣人在地上打滾、哀號;詭異的是,明明他們剛才砍死了那麼多女人、她們身上也流了很多血,但空氣中卻一點也沒有血腥味,唯一有的,就是怪風吹過時那股濃得化不開的香氣。

  走得再近一些,傅懷天看得更清楚了,倒地的黑衣人身上都纏著許多像是籐蔓的植物,而那些籐蔓像是擁有生命似的,在人身體捲動的同時,還散出隱隱約約的綠色光芒。這麼說,這些看似充滿劇毒的籐蔓就是讓黑衣人倒地不起、痛苦哀號的原因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些籐蔓是哪來的?剛才那些倒地的女人,又是從哪裡來的?傅懷天回頭想問,這才發現,方才站在自己身後的那些女人全部都不見了。

  「有膽子辣手摧花,就得自己承擔後果。」遠遠的,傳來了男子似笑非笑的嗓音。

  傅懷天聞聲抬頭,看到不遠處出現了一抹白色的身影,隨著那身影越走越近,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哀號得更痛苦、更大聲了。

  白衣男子略微不悅地皺眉,地上的籐蔓立刻開始一圈一圈地纏住每個人的臉、不讓他們再發出刺耳的叫聲,同時,還將黑衣人捲到旁邊,讓白衣男子能踩在乾淨的地面上通過。種種怪異的景象,幾乎讓傅懷天以為這些籐蔓具有靈性。

  踏著優雅腳步走向傅懷天的,是一名身穿白衣的「絕色」男子,從來沒想過他有一天會用絕色兩字來形容一個男子,但這眼前這名身穿白衣的男子,確實擁有讓四周景物都黯然失色的絕艷容貌。

  「多謝簪華主子、出手救了我們和傅公子一命。」小紅、小綠齊聲開口道謝。只是……有必要一出手,就得用這種讓普通人瞪大眼、不可思議的方法嗎?

  「你們認識我?」傅懷天略微吃驚。

  「我並不想認識,但看來我沒什麼選擇。」白衣男子從袖間掏出一把扇子,跟著「啪」的一聲,甩開折扇遮住了自己的臉,僅僅露出一雙眼。那雙美麗充滿魅惑的眼瞳緊緊鎖住傅懷天,上上下下犀利地打量著,好半晌後,他揶揄的嗓音才從扇子後緩緩吐出:「哼嗯,你就是傅懷天,那個佟老闆硬塞給我的客人,看起來……不怎麼樣嘛!」

  「啊?」傅懷天聽見熟悉的名字,立刻想起佟老闆曾對自己做出的保證,他驚訝萬分地問道:「你……莫非你就是佟老闆所說,那個抵得上千軍萬馬的幫手?!」

  「對,我是簪華。」手腕輕輕一轉,簪華動作優雅地收起扇子,對傅懷天露出一抹自信滿滿的笑靨。「這麼說吧!能遇見我,是你三生三世修來的福氣。」

  **********************************************************

  衛京

  一個半月前,杜府的滅門血案在衛京省掀起軒然大波,杜府唯一留下的女兒杜絳雪,被縣府張大人接回府裡安置照顧,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就在城裡的百姓漸漸不再談論這件命案的時候,出現在縣府大人宅邸門口浩浩蕩蕩的車隊,再次勾起了人們對這件未破命案的興趣。

  畢竟這樣的車隊、這樣的陣仗幾乎是前所未見的,所以打從這些車隊一進城開始,沿路看見它的百姓們個個忍不住好奇心,跟著車隊後頭,就這麼一路跟到了張大人的府邸前。

  據說,來接杜小姐的是她遠房的親戚、不願出示身份的富商豪賈。

  據說,來接杜小姐的是她未來的夫家、在京城顯赫有名的威遠鏢局。

  據說,來接杜小姐的是來自皇城的軍隊,因為杜正豐是一名好官,所以皇帝特別派了宮裡的人來將杜小姐接進宮裡享福。

  傳聞飄來飄去,誰都認定自己聽到的是真的,但不管是誰,來接杜小姐的人絕對是大有來頭、響叮噹的人物,因為停在張大人府邸前的車隊,實在是太華麗、太壯觀了──

  停在門前的一共有十輛馬車、輛輛鮮艷亮麗,拉車的馬兒是駿馬、駿馬後頭拉的篷車寬敞而華麗,連篷車上懸掛的布簾,都是最上等、繡了花紋的絲綢布料,上面還垂掛著會發出清脆鈴聲的精美吊飾,而坐在上頭馭馬的車伕,清一色都是相貌斯文、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年輕男子。

  「嘎」的一聲,張大人府邸兩扇厚重的銅門從裡面打開了。眾人只見張大人身穿官服,領著一名頭戴斗蓬、身形纖細的女子走了出來。女子身後還跟著一名圓臉丫鬟,兩人先是依依不捨地說了一些話,張大人還感傷地擦了擦眼淚,最後,他親手扶著女子乘上其中一輛馬車。

  兩名女子一前一後上了馬車以後,十名馬車伕同時調轉馬頭、浩浩蕩蕩地往城外的方向出發了。

  一直等到馬車再也看不到、原本圍觀的人潮也散得差不多了,張大人這才抽回凝望的視線,踩著穩重的腳步轉身回府,而兩扇厚重的銅門也再次「砰」一聲緊緊地關上了。

  張大人神情自然地走回會客的偏廳,對著坐在椅子上濃眉俊目的年輕男子、還有他身旁的白衣美公子說道:「傅賢侄,簪華公子,你們放心,車隊已經順利出發了,絳雪已經上車、離開衛京的這個消息,我想整個衛京的百姓全都看到了。」

  「多謝張大人。」開口說話的正是傅懷天。數日前,他在趕來衛京的路途中遇險,雖然幸運獲得簪華相助,但也讓他明白,確實有人密切地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不想讓他到衛京來。

  他雖然不知道簪華是什麼來歷,卻親眼見識了他異於常人的本事。為了杜絳雪的安全,傅懷天更想出了這個掩人耳目的方法:先派簪華的侍從送信給張大人,讓他清楚他們今天的計畫;當兩人隨著車隊進入張府後,張大人先領著假的杜絳雪和丫鬟上車,讓所有人認定杜絳雪上了車隊離開了,他們再伺機帶著真正的杜絳雪離開這裡。

  現在他只希望那十輛醒目的車隊,可以暫時分去躲藏在暗處敵人的注意力。

  「那麼,接下來兩位需要我怎麼配合?」張大人再問。親眼見到傅懷天身上的劍傷後,他也明白這趟上京的旅程有多麼危險。

  「張大人,我想先見杜小姐一面。」傅懷天輕輕歎了一口氣。經過數日前那場惡鬥,他知道這趟回京的路途十分凶險,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讓杜絳雪置身於這樣的危險裡。

  「當然,請跟我來。」張大人點頭。雖然自己和傅懷天只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卻很欣賞這個年輕人,做事穩重、有計畫,確實是值得絳雪托付終身的人才啊!

  「我也去。」簪華也跟著起身,卻得到張大人奇怪的一瞥。自小訂親的小倆口首次見面,一定要說些體貼的話,他這個外人跟去做什麼?

  「我也得負責保護絳雪小姐,不管要討論什麼事情,我都得在場才行。」簪華嘴角一撇,漂亮的眼瞳鎖住傅懷天,像是在無言地警告著:你有資格拒絕我嗎?

  「張大人,這趟回京的路程我確實必須處處仰賴簪華兄。」傅懷天微微苦笑。

  為了上衛京這件事,他和家裡幾乎已經吵僵了,父親見他堅持己見、也狠下心命令鏢局裡的人都不准出手相助。換句話說,他現在唯一的幫手,就是自己花五千兩請來的簪華了。

  「簪華主子,你……」

  「你有意見嗎?」簪華投給小綠一個不懷好意的詭笑。

  為了自保,小綠很聰明地閉上嘴巴、用力搖了搖頭。

  「請和我來。」既然傅懷天都開口了,張大人亦不再多說什麼,帶著兩人往西廂房的方向前進。

  「小姐,小姐!傅公子、還有簪華公子來了!」小梅從張府丫鬟的口中得到消息,一臉興奮地衝回房間,向她報告這個好消息。

  杜絳雪起身,秀麗雅致的臉龐難掩激動的情緒,不為其他,只為他們兩人終於平安抵達了!

  數日前簪華只留下一張紙條,表示傅懷天有難、必須趕去救援,就再也沒有消息了。這幾天對她來說更是度日如年,就怕聽到不好的消息,在經歷了滅門血案之後,自己實在無法再承受更多的噩耗了。

  幸好,他們兩人都平安無事,而且……那個和自己從小訂過親的傅懷天就要來了,一想到這,她一顆心似乎再也無法平靜了……

  「絳雪就在裡面,你們慢慢聊,我就不打擾了。」張大人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讓屋內的杜絳雪心情忐忑地站了起來。

  「呀」的一聲,小梅圓臉含笑地從裡面將兩扇門打開了,才一打開,就看見傅懷天一怔,那只舉到一半,正打算敲門的手就這樣僵在半空,忘記了動作。

  小梅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她的笑聲讓杜絳雪忍不住抬眼,順著她站的位置往前看,就這麼剛好撞進了傅懷天對著她凝望的視線……

  站在傅懷天身後的簪華見狀,手指向前輕輕一比,他身後的小綠就像是被人從後面用力一推,慘叫一聲跌倒在傅懷天和杜絳雪的中間。那「砰」的一聲響聲,剛剛好打斷了兩人先前無聲的凝視對望。

  「絳雪小姐,你這幾天過得好嗎?」簪華照例,咧開一抹絕艷魅惑的笑。

  「簪華公子,謝謝關心,我很好。」杜絳雪輕輕頷首。

  「真的嗎?我瞧你的臉色還是不太好,怎麼?我先前給你的花草藥包你沒有喝嗎?」簪華一臉關心地問,同時轉頭,媚眼對上小梅微微怒道:「哎!是不是你這個小丫鬟偷懶,沒有按照我的吩咐照顧你家小姐,嗯?」

  「簪華公子,冤枉啊!」絕艷臉龐上那似怨似笑的輕輕一瞥,讓小梅整張臉面紅耳赤,急忙表示自己的清白。「我當然有泡給小姐喝,只不過小姐擔心你們的安危,所以這幾天吃得少、睡得更少,怎麼可以怪我嘛!」

  「是嗎?」魅力無窮的美瞳轉回杜絳雪的身上,笑著問:「讓絳雪小姐這麼擔心,實在是我的罪過,但我不是在紙條上寫得很清楚,過幾天就會回來,絳雪小姐實在不需要這麼擔心。瞧!我不是整個人好好的站在你眼前嗎?」

  雖然只是短短幾句問答,但聽在傅懷天耳裡,倒像是簪華和杜絳雪已經十分熟悉,不但關心她是不是每天睡得好,還為她準備了花草茶,就連離開時,都不忘留字條解釋自己的去處。

  「……你們以前就認識了嗎?」傅懷天忍不住提出了質疑。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8

第五章      

  傅懷天的疑問讓杜絳雪疑惑地抬眼,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明明是他派簪華先來張大人的府邸,現在為何又這麼問?「我們……」

  「數日前有一面之緣。」簪華搶先一步回答,同時親匿地對杜絳雪眨眨眼。「但是我倆一見如故,我憐她年紀輕輕、家中就已經遭逢巨變,卻始終表現得這麼堅強,這點讓我十分佩服。再說,她一個嬌滴滴的年輕姑娘獨自一個人在這裡,雖然張大人好心收留她,但畢竟他是長輩、又是外人,我想絳雪姑娘心裡就算再苦也不能隨意傾吐,一想到這,我實在無法不多關心她一點。」

  簪華一番話說得認真又誠懇,言詞中全部都是以杜絳雪的立場來設想、處處維護著。雖然杜絳雪不曾和簪華交心深談過,卻為他能準確掌握自己的心事感到驚訝不已。

  「對了,傅兄弟,你不是有話想問絳雪小姐,現在快點問啊?其他的小事情就別計較了。」簪華輕鬆掌控著場面,隨即轉了一個話題。

  數日前在平原救了傅懷天後,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所以簪華只得陪著傅懷天騎馬趕回衛京。沿途中,傅懷天曾經談及威遠鏢局決定置身事外、他擔心人手不夠的問題,以及在摸不清敵人真正的身份前貿然上路,怎麼說都對杜絳雪十分危險,言談中透露著他對此行的無把握。雖然傅懷天沒有真正說出口,但簪華猜得出,他有心想勸杜絳雪打消親自上京告御狀的念頭。

  「有什麼問題?傅公子請問。」杜絳雪有禮地問。

  「我想請你再次考慮,是否真的要上京告御狀。」傅懷天神情鄭重,將問題問出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杜絳雪搖搖頭,秀麗的臉龐閃過片刻的空白。如果他不願護送自己上京,為何要來?既然來了,甚至安排了一個假的杜絳雪先出城,為什麼還要再問這個問題?

  「實不相瞞,我在趕來衛京的途中,遇到二十幾名欲取我性命的蒙面黑衣人,不管我怎麼逼問,他們寧願服毒自盡都不願說出背後的主使者,由此可見,在背後主導一切的,必定是一個權位極高的人。」傅懷天說出自己的想法。「簪華雖然能安排十輛馬車魚目混珠,但能瞞得了對方多久我並沒有把握,但我可以肯定,對方絕對不會就此罷休,一定會不斷派人前來襲擊,換句話說,這一趟上京的路……或許是一趟連命都保不住的不歸路。」

  「難道我杜府三十幾條人命,就這麼算了嗎?」杜絳雪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傅懷天疲倦地捏了捏眉心,歎了口氣後才繼續說道:「我想告訴你的是,這件案子鬧得很大,朝廷也十分關心,此刻也派人著手調查。你何不繼續留在張大人的府邸,耐心等待真相大白的一天,不必真的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這就是你從京城趕來衛京想問我的?問我是不是要放棄上京的念頭?」杜絳雪的嗓音因為激動,已經開始微微顫抖。「如果你擔心自己性命難保,當初就不該接受我的請托。」

  原來……傅懷天千里迢迢趕來衛京,只是為了「親口」勸自己放棄?!

  杜絳雪神情痛苦地閉上眼,但隨即又睜開,因為一閉上眼,就會看見杜府裡那一具具焦黑、無法辨識身份的屍體,對自己無聲控訴著兇手的惡行。

  「我不是要你放棄,只希望你不要執著在上京告狀這件事。」傅懷天從她忿怒不平的目光中,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清楚,他其實只是不希望她遇到任何危險。

  「傅公子,你到底為什麼要來衛京?」杜絳雪淒苦一笑。只是想燃起她的希望以後,然後再無情地澆滅它嗎?

  「絳雪小姐,傅兄弟當然是為了你才會來衛京的,因為你們從小訂了親,不是嗎?」簪華魅瞳一轉,突然於此時優優雅雅地插話。「既然從小訂了親,你就是他的責任,你可知道他為了來這裡,連家裡都得罪了,這就是為什麼你只看得見傅兄弟和我,卻看不到威遠鏢局其他的人,因為整個鏢局裡的人都不願他來送死,但他還是來了。」

  「簪華!」傅懷天低斥一聲,並不希望杜絳雪知道這件事。

  「傅兄弟,我們既然要護送絳雪小姐上京,就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坦白,絕對不能有絲毫的隱瞞。」簪華斂下眼中的算計,笑得十分無辜。「絳雪小姐很聰明,就算你不說她也會察覺到的,既然如此何不趁現在把事情都說開,你的父親只給了絳雪小姐兩個選擇不是嗎?若是她願意放棄報仇申冤的念頭,那麼你就可以風風光光地娶她入門當威遠鏢局的少夫人;但如果她執意報仇,那麼從此和威遠鏢局不再有關係。」

  一口氣不間斷地把話說完後,簪華發現傅懷天面色鐵青,而杜絳雪則是臉色慘白、整個人顯得搖搖欲墜。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到底是你們兩人的私事,我還是到外面等著,你們商量商量,再把最後的結果告訴我好了。」簪華微笑,踩著優雅的腳步離開了。

  嘿嘿!什麼月老的紅線,有什麼了不起,他偏偏就要切斷這條線、將它綁到自己的身上來!


  當室內只剩下三個人的時候,杜絳雪依舊一語不發,而傅懷天則是一臉凝重地站在原地。

  或許簪華說的沒錯,這些事情杜絳雪早晚會知道,但一看到她臉上那抹淒楚茫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表情,他只覺得自己很殘忍。

  「傅公子,你太過分了!」小梅第一個開口指責。

  這些日子小姐的苦,小梅全都看在眼裡,發出幾封求助的信函後,小姐在這裡等了又等,就是希望有人能幫她上京為杜府申冤。好不容易傅公子來了,沒想到卻是想勸小姐放棄上京的念頭,實在太過分了!

  「我……我必須這麼做,我不希望你家小姐白白送了性命,此行真的很危險,連我都沒有絕對的把握。」傅懷天強迫自己以理性的態度開口。在沒有威遠鏢局當後盾、甚至沒有任何人願意伸出援手的情況下,他希望杜絳雪不要上京,讓其他人調查這件事、還杜府一個水落石出的真相,或許這才是保護她安全的最好方法。「絳雪……你願意嗎?繼續留在這裡,等朝廷查出了真相,然後我會親自來衛京迎娶你。」

  杜絳雪身子一顫,最後搖搖頭,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珠,強自鎮定地抬頭凝視傅懷天,以再清楚不過的語氣開口道:「不!我不能放棄,我也沒有資格放棄,因為我是唯一能為他們開口喊冤的人,所以我必須去,不管要付出任何的代價,我都得這麼做。」

  「你真的決定了?」傅懷天最後一次間。

  「絕不後悔。」杜絳雪坦然面對傅懷天的凝視。

  「好,那就按照原訂的計畫,我們今晚就喬裝出城。」傅懷天沉重的點頭,既然杜絳雪心意已定,那麼接下來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全力保護她上京城。「你先休息吧!我還有一些事情得和張大人討論,失陪了。」

  傅懷天前腳才離開,不一會簪華優雅的身影已再次踏入房間,他看見杜絳雪一臉蒼白,隨即從腰間掏出一個花草包遞給小梅。「來,幫你家小姐沏壺茶來,潤潤她的臉色。」

  「是。」小梅聽話地接過茶包,心裡覺得眼前的簪華比傅懷天好多了,不但溫柔體貼,人又長得好看,最重要的是,他都不會說出一些小姐不愛聽的話、惹小姐傷心。

  「絳雪小姐,既然已經決定要上京,為何還是愁眉苦臉的?」簪華溫柔地問。雖說傅懷天要他迴避片刻,但他根本就沒走遠,只是等待最好的機會進入。

  「簪華公子,這趟京城之行,真的這麼危險嗎?」

  「當然,你方才沒看到傅兄弟身上的傷嗎?」簪華笑了笑,見她臉色一白,隨即改口道:「不過沒什麼好擔心的,只要有我在絳雪小姐身邊,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

  「為什麼?難道你一點都不怕嗎?」杜絳雪再問。連威遠鏢局這種經歷了無數風波的老手們,都不願意接下護送她上京的差事,像簪華這樣一個風度翩翩、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為何能如此充滿了自信?

  哈!對方勢力再大、也不過是普通人,就算真來了千軍萬馬,他簪華也未必將他們放在眼裡啊!

  「因為絳雪小姐是很重要的人,我會保護你,什麼危險都不怕。」簪華綻開一抹溫柔至極的笑,美瞳沒有遺漏她臉頰上閃過的紅暈、還有眼神裡淡淡的不自在和羞澀。「未來的旅途雖然凶險,但請絳雪小姐你放心,未來三個月我一定會寸步不離,絕對不會離開你身邊的。」

  杜絳雪雖然很想問為什麼是三個月,但她發現光是被簪華這樣專注凝視著,整個人就像是被催眠定住了似的,實在很難再開口問出其他問題。

  「簪華公子,謝謝你。」杜絳雪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方才簪華說的話,就像是雪地裡的一抹冬陽,讓她彷徨無助的心暫時平靜了下來。

  「放心,我一定會護送你平安到京城的。」簪華信誓旦旦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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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

  密室裡一片漆黑,唯有角落的一盞燭光綻放著微微暈黃的光暈。

  「跟丟了?」男子蠻橫的嗓音充滿了壓抑後的憤怒。「你當初是怎麼和我保證的?你說一切都打點得萬無一失,結果呢?杜家的人沒死全,還留著一個心心唸唸上京告御狀的死丫頭!你向我討了人手和黃金說要去善後,也和我信誓旦旦保證已經掌握了所有的路線,現在你居然告訴我,你把人跟丟了?!」

  「爺,請您息怒啊!」坐在對面的男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討饒道:「這事說來也邪門,明明有十輛馬車從衛京出發,誰知道他們一出了城就分成五路走,小人已經派出所有人手跟住那五輛馬車了,心想總有一輛馬車是真的!誰知道……誰知道我所有派出去的人手都說,馬車一到樹林邊跑著跑著就不見了!小人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啊!」

  「哼!全是一群廢物!」男子低斥一聲,拿起桌上的杯子就朝伏趴在地上的人用力一扔。「簡直是丟人現眼,明明無能居然還敢和我編故事,你是不是真的活膩了?!」

  「不敢!爺!我絕對不敢!」男子不停地磕頭認錯。「請爺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絕對不會讓爺失望的!」

  「好,我就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男音冷笑,語氣中浮現隱隱殺機。「要是那姓杜的娘兒們真上了京城,我就把你的頭摘下來掛在門口展示!」

  「謝爺開恩!謝爺開恩!」咚、咚、咚……他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滾!」男子冷冷開口,他緩緩起身,指尖彈出一個暗器滅了角落的燭光,示意密談已經結束了。

  伏趴在地上的身影連滾帶爬,像條狗似地爬出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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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絳雪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再熟悉不過的房間裡。

  「小姐,你終於醒了。」就在這個時候,小梅捧著木盆走近,笑臉盈盈地開口道:「別賴床了,今天是老爺五十歲壽辰,夫人吩咐廚房煮了好多菜,就等小姐你過去呢。」

  她一邊說,一邊拿起手巾為杜絳雪擦臉,然後細心地為她梳發,最後在頭頂別上一枚細緻的髮簪。

  「爹爹五十歲的壽辰?」可是爹不是已經……杜絳雪一臉疑惑,一時之間分不清楚此刻究竟是夢境還是幻覺。

  「快啊!小姐,大家都等著你一個人開飯呢!」小梅拉著她開始往外走。「你知道小少爺肚子一餓就會鬧脾氣,你還是快點去,不然他又要哭了。」

  杜絳雪不知該怎麼辦,只能任由小梅拖著她往前走,穿過長廊、再穿過花園,最後才是杜府用晚膳的廳房。對……沒有錯,這裡什麼都沒有變,是杜府,是她從小生長到大的地方。

  還沒抵達廳房,就聽到裡面熱熱鬧鬧的說話聲,杜絳雪加快腳步前進,果然,看到了廳房中央的圓桌圍滿了人,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

  「絳雪!你總算來了,來來!快過來!」娘親見到她呆立在門口,十分開心地揮揮手,要她快點過去。

  「絳雪姊姊!快過來啊!我等你等得肚子都快餓扁了!」年僅十歲的杜雅季噘著嘴抗議著。

  大家都在這……一切就和過去一樣,沒有改變過,真好。她剛才懸在半空中的心,現在才平靜下來。

  杜絳雪露出欣慰的微笑,正準備踏進房間加入圓桌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怎麼都無法前進半步。

  「絳雪,怎麼啦?為什麼不快點進來?」娘親疑惑地又喚了一聲。

  「娘,您等等,我的腳──」杜絳雪抬頭,正想向娘親解釋自己的腳動彈不得的時候,卻看到娘親的身後突然出現一名蒙面黑衣人,手上還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娘!小心!」

  下一瞬間,黑衣人的大刀已經刺穿了娘的身體,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娘親瞪大一雙眼,像是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娘親倒下後,每個人的身後都出現了相同的黑衣人,他們手起刀落,一瞬間就把圓桌上用膳的家人全都砍死了──

  「不!」杜絳雪發出淒厲的喊叫聲。

  幾名黑衣人放聲大笑,跟著還拿起了火炬,毫無感情地開始在四周走動,打算直接放一把火,將這裡全部都燒乾淨。

  「不!你們快住手!」杜絳雪放聲大喊,但不管自己怎麼喊、怎麼叫,那群黑衣人都視若無睹,只是動作木然地重複著點火的動作。

  不一會,整個廳房燒起來了,她的家人,也全部都燒起來了!

  「爹!娘!」杜絳雪淚流滿面,但是無論自己怎麼喊,她的身子就是動不了,怎麼也無法進去救她的家人!

  「絳雪!記住了,你要為我們報仇。」沐浴在烈火中的父親,只是睜著一雙眼悲痛地瞪著她。

  「絳雪,我們死得好冤枉,你一定要找出兇手!」她的娘親流著淚,一臉苦楚地望著她。

  「絳雪姊姊!我好痛!火燒得我好痛啊!」渾身是火的杜雅季搖搖晃晃,一邊哭一邊想向她伸手求救。

  「雅季!雅季!快過來姊姊這裡,我會保護你!」杜絳雪哭喊著,用盡全身的力量想要衝上前,只想要緊緊地抱住渾身是火、不停哭泣的弟弟。

  「救我……絳雪姊姊快救我!」

  「雅季!」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啊!」杜絳雪滿臉是淚的醒來,一看到小梅,就抓住她焦急地喊著:「雅季在喊疼!他……他全身都著火了!你看見了嗎?我要趕快去救他!」

  「小姐!你只是做了惡夢。」見杜絳雪這種幾乎崩潰的模樣,小梅也忍不住掉下眼淚。「……老爺和夫人……還有少爺他們,都已經不在了。」

  「啊!」杜絳雪流淚的眼瞳出現片刻空白,好半晌後,她才眨眨眼,從夢中真正地醒了過來。「作夢……原來只是夢嗎?」

  小梅心疼地摟住杜絳雪。「對,小姐,我們已經離開張大人的府邸整整兩天了,準備要上京為老爺夫人申冤,你不記得了嗎?是你趕路趕得太急所以暈過去了,所以我們才臨時找了一間破廟休息。」

  為了杜絳雪的安全,所以他們一行人當天夜裡就離開了張大人府邸,連續趕了兩天的路,一直到真正離開了衛京,才緩下腳步。

  「對……我想起來了,我們已經不在衛京了。」杜絳雪掃了一眼四周,看清楚破廟的環境,整個人才真正回到了現實。

  由於是自己堅持要上京城,所以當傅懷天提出頭兩天必須不眠不休地趕路、盡快遠離衛京的時候,她毫不遲疑地點頭,強迫自己咬緊牙關跟著這麼做。

  因為她早已經不是嬌貴的杜府千金,而是肩負為杜府三十幾條人命申冤的杜絳雪,她沒有資格喊累、沒有資格喊苦,只要能上京告御狀,她什麼都得忍下來。

  但即使內心再怎麼逞強,身體畢竟無法負荷,她最後的印象是眼前一黑,然後倒在某人溫暖的懷抱裡。但那人是誰?應該是簪華吧!因為她在喪失意識前,似乎隱約聽見了簪華對傅懷天喝叱的聲音,說他根本不懂得憐香惜玉之類的話語……

  「小姐,你一定是趕路趕得太累了,所以才會突然作惡夢。」小梅掏出手巾,細心地為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我說都是傅公子無情無義,小姐你是金枝玉葉,怎麼禁得起這種不眠不休的趕路方式。哼!差勁!一點都不懂得體貼別人!」

  「小梅,這不關他的事。」杜絳雪輕輕搖頭。之所以這麼久沒作惡夢,是因為她夜裡根本不敢合上眼睡覺。

  「我不喜歡他,他對小姐一點也不好,整天只知道趕路趕路,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小梅忍不住再次出口抱怨。

  「小梅,傅公子肯護送我們上京,已經盡了道義上的責任,你不可以再這麼說他。」杜絳雪輕輕斥責。

  這幾天她想了很多,確實,傅懷天和威遠鏢局對自己沒有任何責任,更不用答應她任何要求。但即便如此,傅懷天最後卻依然願意護送她上京,或許就如同簪華所說,傅懷天是一個很重責任的人,她是他的責任,因為這份責任感,所以他甘願冒著性命危險也要護送她上京城。

  她不怪傅懷天,甚至還感謝他的誠實相告,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不會對他存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事實上,自從他點頭願意護衛她上京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自己的未婚夫,只是一個肯負責任的鏢師。

  這樣沒什麼不好,因為只要順利抵達了京城,自己可以為家人申冤、他也可以了卻責任,如此誰也不欠誰,不是嗎?

  真的,沒什麼不好的,對他們兩人來說,這應該是最好的結果吧……

  「我睡了多久?他們在哪裡?」杜絳雪輕輕歎了一口氣,這才想起自己醒來好一會了,卻沒看到其他人。

  「他們要小姐在這裡好好休息,現在應該在外面守夜吧!」小梅不太確定地開口。

  「小梅,你這幾天也累了,早點睡吧!」杜絳雪此時也注意到小梅雙眼底下的陰影,心疼地勸道。「我出去外面走走,透透氣。」

  「小姐,我和你一起去。」小梅強忍疲倦,立刻準備起身。

  「傻丫頭,我只是到廟外頭走一走,不會有事的。」杜絳雪拉著她躺下,命令道:「你快點睡,上京的路程還遠呢,你要是現在累倒了怎麼辦?聽我的話快睡,我一會就回來。」

  「嗯,小姐,要是有事就大聲叫我,我會立刻衝過去保護你的!」小梅還是有點不放心。

  「好,快睡吧!」杜絳雪笑了笑,為她蓋上斗蓬後,隨即起身往破廟外走去。

  走出破廟,杜絳雪微仰起頭、凝視著夜空中那輪皎潔明亮的圓月,在一片漆黑中,逕自綻放著燦亮的光芒。她專注地凝望著,不知不覺看得癡了。

  突然間,杜絳雪聞到空氣中傳來一股奇特的花香氣味,她直覺地抬起頭,就看到一臉含笑的簪華,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自己身邊……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8

第六章      

  銀色月光下的簪華,華艷的容貌透著一股讓人喘不過氣的妖魅,杜絳雪只不過和他對望了一會,隨即紅著臉抽回了視線。

  「絳雪姑娘,為什麼急著低下頭,難道我不好看嗎?」簪華笑問,主動地在她身邊坐下。

  「怎麼會呢!」如果簪華不好看,那世間真找不出相貌好看的人了。

  「那你為什麼不繼續看?」簪華故意轉頭,將臉湊得更近。

  「簪華公子,請你別開玩笑了。」杜絳雪下意識地向後退,但簪華隨即逼近,怎麼也不讓她脫離自己的視線。

  「我沒有開玩笑,你們不是常說,美麗的事物可以讓人心情變得愉快?」簪華紅唇含笑,但美麗的眼瞳卻是再認真不過。「那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這樣看著我,是不是讓你覺得心情好多了?」

  杜絳雪一怔,跟著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啊!你終於笑了,這樣不是好多了嗎?」簪華露出「我說的一點都沒錯」的表情,這才滿意地坐回杜絳雪的身邊,表情放柔,以漫不經心的口吻聊道:「是不是又作惡夢了?」

  他是千年妖花,對週遭環境與氣息原本就比一般人來得敏感,方纔他就是感覺到破廟裡隱隱有一股悲痛、絕望的氣息才走近,果然就看到一臉蒼白的杜絳雪走出了破廟。

  「我……我沒有辦法。」簪華溫柔的語調讓杜絳雪心中一動,她斂下眼,有些自嘲地開口說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再作惡夢,每一次的夢……都是那麼的真實,我的家人在夢裡看起來就和過去一樣,一點都沒有改變。

  但是,每次夢境到了最後,就會變成那一夜的屠殺,夢裡的我只能站在那裡什麼都做不了,既不能動、也不能阻止,他們不斷向我求救……但是,我沒辦法,一個也救不了……」

  「那不是你的錯。」簪華溫柔地安慰她。他知道杜絳雪的遭遇,卻不明白她明明喝了他調製的可以安定心神的花草包,為何還是惡夢連連?

  上京或不上京,對簪華來說本來就沒什麼差別,他願意跟隨,不過就是想找機會和杜絳雪相處、藉機擄獲她的芳心。只是沒想到那個認真又無趣的傅懷天,才出發就發狠似地連續趕了兩天路,將杜絳雪累得暈了過去,真是個粗人!

  但話說回來,自己今晚也就多了一個機會,花前月下、旖旎多情,是最適合和美人共處的時刻,而他簪華,最擅長的就是經營這種氣氛了。

  「絳雪小姐,或許我再幫你換個配方,讓你睡得更沉一些,你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好,旅途還很長,你身體會吃不消的。」簪華開口再提建議,神情是一片醉死人的溫柔。

  既是美人就應該常笑,整天愁眉苦臉、像是有解不開的憂愁似的,看了多讓人心疼。他喜歡杜絳雪,除了她是自己選定的目標之外,他還喜歡她身上這股恬靜、讓人忍不住想留在她身邊的溫柔氣質,因為喜歡,所以希望她能開心一點。

  「不用了。」杜絳雪笑著婉拒。「你調配的花草包很有效,只是它能讓我在夜裡入睡,卻不能阻止我作夢。」

  纏繞在心頭的夢魘,源自於她所失去的一切,一旦入夢,就會全部湧上,除非自己能釋懷,否則她的惡夢永遠不會有停止的一天。

  「那麼,如果我有法子讓你不再作夢呢?」簪華開口,同時在心裡暗罵自己粗心,居然到現在才想起這個好方法!

  杜絳雪的憂愁,源自於杜府的滅門血案,所以她吃不好、睡不好,心心唸唸都是申冤復仇的念頭。如果自己能讓她不再想起、甚至是完全忘記這件事,那麼杜絳雪必定會比現在快樂許多,一旦她人變快樂了,不就更容易接受自己、甚至是愛上自己了?

  「不再作夢?這是什麼意思?」杜絳雪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顯得有些吃驚。

  「你之所以不快樂,是因為心裡始終牽掛著要為家人申冤復仇,這個念頭讓你吃不好、睡不好,連帶整個人都變得憔悴了。但我能讓你暫時忘掉這些煩惱,只要你喝下我調製的配方,你就會忘掉那些悲傷的事情,在未來三個月裡,我保證你都會開開心心的,一點煩惱都沒有。」簪華以十分自豪的語氣說道:「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喝到的草藥配方喔,因為是你,我才願意這麼做!」

  哈!這真是一個完美的辦法,只要杜絳雪是自願服下他的配方,就不算是作弊吧!再說,他可是整整等了一千年才再次化為人形,他現在是人,就想再嘗嘗情愛滋味,想和杜絳雪一起度過美好的三個月。

  只要她肯服下,就不會再整天憂愁,而他也能夠再次品嚐到情愛的滋味,至於是不是違背了和佟老闆的承諾,老實說他根本不在乎。

  「那麼三個月以後呢?」杜絳雪聽完他的建議後,十分認真地問。

  「三個月以後……」簪華愣住了。

  是啊!三個月以後呢?

  三個月後他的花期結束、再次化為簪華花,繼續再等待千年……

  但是杜絳雪呢?他錯愕的發現,自己剛才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嘿嘿,說到底,你也不過是一朵自私自利的簪華花啊!不知為什麼,簪華腦海裡突然閃過佟老闆充滿諷刺的言語。

  不對!不是這樣。他是因為喜歡杜絳雪、所以才希望她能快樂!自己一定能想出和杜絳雪開開心心度過三個月、然後三個月後她也一樣快樂的方法,一定有這種方法的!

  「三個月後我還是會想起一切,對嗎?」杜絳雪並不明白他腦海裡千回百轉的思緒,只是從簪華錯愕的表情猜到了答案,她淡淡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浪費你珍貴的配方呢?」

  「絳雪小姐,正因為你已失去了這麼多,難道你不覺得更應該及時行樂嗎?」簪華再勸。就像他一樣,因為僅僅只有三個月的花期,所以這段時間他追求情愛、追求快樂,追求任何能讓自己感到開心的事情。「如果人生之中能有三個月可以完全無憂無愁,不是很好嗎?」

  「簪華公子。」杜絳雪輕輕搖頭,語氣誠懇地說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想讓我再開心一點,但是,或許就像你說的,因為我已經失去了這麼多,恐怕我再也沒有享樂的心情了。」

  雖然才十七歲,但在歷經滅門血案、人情冷暖後,未來的路更是寸步難行,她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變得十分蒼老、再也無法得到歡樂了。

  「胡說,你的人生還這麼長,別說這麼喪氣的話!」簪華微微蹙眉,不喜歡聽見她說出這種消極的話語。

  「我沒有胡說。」杜絳雪抬眼,直視簪華坦言道:「你我都知道這趟旅途充滿了危險,就算我真的抵達了京城,老實說,我也沒把握是不是真的能見到皇上告御狀呢!」

  「那你為什麼還這麼堅持?」簪華不解地問。

  好吧!雖然他覺得傅懷天又呆又愣,但老實說他提的辦法比較好,至少杜絳雪不用親自走這一趟,整天擔心受怕的,何苦呢?

  「簪華公子,你曾經有過無法解決的煩惱嗎?」杜絳雪突然這麼問。

  「我?沒有。」簪華回答得迅速坦白。他是千年妖花,法力無邊,怎麼可能會有無法解決的煩惱?

  「我想也是。」杜絳雪有些羨慕地開口。

  早該想到的,不管是他的言行、或是談吐,都是從來不曾受過一絲挫折和打擊的人才會有的表現,那是一種因為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才能展現出的天真和樂觀。

  「那麼,你就不會瞭解我現在的心情。有些事情,即使知道機會渺茫,即使知道絕對不會成功,但是你還是會一次又一次的嘗試,因為如果不去做,你的人生將不再完整。」

  如果她不上京為家人申冤告狀,那麼杜絳雪這個人,將會變得支離破碎、再也不完整了。

  「我不明白,既然知道一定會失敗,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一再嘗試呢?」簪華聽得似懂非懂,本想再繼續問下去,卻突然想到他本來是想找杜絳雪談情說愛的,怎麼好端端扯到了什麼成功、失敗的事情上面了?「哎呀!我們別說這個了,我今天晚上只是想讓你開心,不是要說這些讓你心情更不好的事情。」

  杜絳雪也是一愣,這才察覺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和簪華說了這麼多話,有一些話,甚至是她從來沒想過會對其他人說出口的。

  「不,我很開心,真的。」杜絳雪露出淺淺的微笑,輕呼一口氣道:「我已經很久沒和人這麼說話了,謝謝你。」

  「謝什麼?只要你願意,我每天晚上都可以陪你說話!」簪華笑得十分魅惑。所謂朝夕相處、日久生情不就是這麼回事嗎?就算她不願意喝下藥水忘記憂愁,但他的勝算還是比傅懷天多很多,不是嗎?

  「這樣,不會太麻煩你了嗎?」

  「不會,任何關於你的事情,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麻煩。」簪華微微傾身、再次露出一抹傾國傾城的笑,「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你回去休息一下,別把自己累壞了。」

  「嗯,晚安。」杜絳雪難以招架地再次紅了臉,面對他溫柔的言語、體貼的行為,她只覺得胸口一顆心撲通撲通的亂跳,除此之外,還泛起一種甜甜的、十分溫暖的感覺……

  **********************************************************

  經過那一夜,簪華和杜絳雪之間,開始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對杜絳雪來說,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在一名男子面前暢所欲言,輕輕鬆鬆的談話,甚至連隱藏自己真正的想法都沒有必要。或許,是因為簪華那雙彷彿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或許,是他始終噙在嘴邊的優雅笑痕,總而言之有他陪伴在身邊,是她唯一能放鬆心情、暫時忘記悲傷往事的時候。

  簪華自然將杜絳雪態度的轉變看在眼裡,得意的同時卻一點也不意外。

  他本來就是魅力無法擋的簪華,更何況這次還是自己採取主動,怎麼可能會失敗呢?他估計再過不了多久,就是他和杜絳雪海誓山盟、鴛鴦雙飛的時候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按照他的計畫在進行著,但……他心裡還是有點小小的不舒服。哪裡不舒服?對傅懷天始終沒有特別的反應感到不舒服。

  如果佟老闆說的是真的,他和杜絳雪不是身上有月老的紅線、注定結成夫妻的男女嗎?為什麼他這一路上對她連最基本的關懷體貼、噓寒問暖的動作都沒有?如果自己不是知道他們的關係,還真以為傅懷天只是杜絳雪僱用的鏢師而已。

  自己對杜絳雪是勢在必得沒錯,但這種像是競爭對手完全放棄的比賽,和他事先預期的必須使出渾身解數、鬥智鬥力,最後甚至還得來一場生死大對決,才能決定由誰贏得美人芳心的比賽實在差太多了。

  「唉!無聊啊。」簪華「啪」一聲抖開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

  有鑒於過度趕路會讓杜絳雪的身體吃不消,傅懷天雖然覺得不妥,但還是稍微放緩了趕路的速度,每天甚至還會空出一小段讓杜絳雪淨身、休息的時間。傅懷天更趁這段時間四處遊走、打探消息,在確認行經路線的同時,也確保沒有人發現他們的行蹤。

  而每天的這段時間,就屬簪華最無聊了。傅懷天去探路,杜絳雪在小梅的陪伴下到鄰近農家梳洗、淨身,就只剩下他無所事事,只能和小紅、小綠坐在村口的石頭上大眼瞪小眼的打發時間。

  「簪華主子,你這樣做有點不公平喔!」小綠忍不住為傅懷天抱不平。打從一行人離開衛京,所有探路、守夜的苦差事,簪華一律丟給傅懷天。他每天都閒閒地在杜小姐身邊打轉,現在居然還敢喊無聊,真是過分。

  「哪裡不公平?」簪華冷哼一聲,厚著臉皮反駁。「那天你們也都在場,我問傅懷天,我們兩人誰的本事比較高?他說是我。我又問,我們兩人誰比較適合寸步不離地跟在杜小姐身邊,在緊要關頭救她一命?他也說是我。那當然是我守著杜小姐,讓他做其他的事情囉!」

  「有沒有可疑的敵人靠近,簪華主子您是最清楚的,為什麼還要讓傅公子東奔西走、這麼辛苦呢?」小紅也覺得他這朵妖花實在欺人太甚。

  「是他自己心甘情願要走鏢的,走鏢的鏢師不都是這樣走來走去、四處奔波的嗎?」簪華麗瞳一瞥,冷笑道:「你們兩個對我倒是意見很多啊?那個姓傅的是不是給了你們什麼好處,要你們處處幫他說話?這麼想幫忙現在就過去啊!別留在這裡惹我生氣。」

  「……」小紅、小綠對看一眼,最後莫可奈何地閉上了嘴巴。

  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過了一會,當杜絳雪和小梅梳洗完畢,從農家走出後,簪華已經重新換上笑臉迎了過去。

  「傅兄弟去探路還沒回來,我們去那裡坐著,一邊聊天一邊等他好了。」簪華笑臉盈盈,領著杜絳雪走到附近一棵大樹下。

  她才坐定,簪華就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香氣四溢的梅子,像哄小孩一樣要她張開嘴,餵她吃下梅子。

  「好酸喔!」梅子一入口,杜絳雪俏臉隨即皺起,但不一會,嘴裡熟悉了這股酸味後,慢慢嘗到了另一股甜甜、澀澀的滋味。

  「這是茉莉和紫蘇釀的梅,喜歡嗎?」簪華笑問。

  「嗯,很好吃。」杜絳雪微笑。「但你是怎麼弄來這麼多新奇的零食?」

  「只要你喜歡,我每天都會想些新花樣讓你嘗嘗。」簪華笑著保證。

  「簪華公子,快點!你今天要說什麼樣的故事給小姐聽?」一旁的小梅忍不住插嘴催促。

  連著幾天下來,每當簪華公子有空的時候,他都會來小姐的身邊聊天解悶。多半是聊一些他去過的地方,或者是他曾經聽過的故事。她和小姐從出生到長大、從來不曾離開過衛京,更沒有到過其他的地方,自然對簪華的經歷、還有他口中的故事心嚮神往,巴不得他可以一口氣將這些精彩的故事全都講完!

  「我說的故事有這麼好聽嗎?」簪華露出得意的笑痕,故意皺起眉頭、搖頭晃腦地問道:「我昨天的故事說到哪裡了?我現在突然不記得了。」

  「你昨天說的是一朵生長了千年的花,好不容易化為人形的故事。」杜絳雪連忙提醒。簪華口中這些神奇、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故事,是過去她從來沒有聽過、也從來不曾想像過的故事。「簪華大哥,你說那朵花化成一名傾國傾城的女子,後來遇到了一名書生,然後呢?後來他們怎麼樣了?」

  「花精化成的女子,和書生三笑定情,很快就和他結成夫妻了。」簪華淡淡一笑。即使過了千年,那段記憶卻始終不曾淡去,他直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當書生第一次握住自己的手,那溫熱掌心帶給自己的震撼……

  「三笑定情?是真的嗎?怎麼可能笑一笑就和書生結成夫妻了呢?」杜絳雪忍不住抗議,認定簪華是因為不肯講,所以隨便編了一個說法想結束故事。

  「當然有可能。」簪華美麗深幽的雙瞳轉了個方向,直直鎖定杜絳雪的雙眼,血色如櫻的雙唇淡淡漾開、漾成一抹完美的弧度,那華艷的笑讓杜絳雪看得癡了,一時之間連話都不會說了。

  「就是像這樣的一抹微笑。」簪華微笑解釋,正想繼續把故事往下說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有人靠近,而那熟悉的氣息,突然讓他閃過想要惡作劇的念頭,想讓大木頭看看他和絳雪親密的關係,讓他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麼。

  簪華刻意往前傾,整個人幾乎要貼到杜絳雪的身上,似笑非笑地開口:「你看清楚了嗎?這就是讓書生一見動心的微笑喔!絳雪妹妹,那麼,你對我──動心了嗎?」

  「絳雪妹妹?!」低沉、有些難以置信的嗓音來自傅懷天,他剛剛探路回來,一身疲憊卻撞見了這一幕,還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簪華怎麼可以用這麼親匿的語氣喊杜絳雪呢?

  傅懷天的出現,打斷了原有的溫馨氣氛,杜絳雪一看到他,隨即換上生疏有禮的態度,輕輕頷首算是打招呼,跟著就帶小梅先離開了。

  望著杜絳雪離去的身影,傅懷天微微皺起了眉頭。這些日子他知道杜絳雪很辛苦,也完全能體諒她因為痛失家人,所以變得有些冷漠、難以親近。但他剛剛並沒有看錯,在樹下和簪華在一起的杜絳雪,燦眼如星、笑靨如花,看起來……一點都不冷漠。

  「你為什麼叫她『絳雪妹妹』?」傅懷天對簪華開口質疑。自從決定護送杜絳雪上京後,他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不敢有片刻疏忽,因為他知道此行不容出錯,一旦出了差錯,杜絳雪一條命就保不住了。

  他曾經親眼見識過簪華的本領,所以他讓他陪伴在杜絳雪的身邊,因為他相信簪華有絕對的能力保護她的安全。這樣的安排應該是沒錯,但不知為什麼,剛才看到他們兩人在大樹下說說笑笑的時候,他的心裡突然覺得很不舒服,尤其當簪華喊出「絳雪妹妹」的時候,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更強烈了。

  「喔?敢問你是以什麼立場來質問我?」簪華懶洋洋地抬眼。不會吧!難不成木頭終於開竅了?

  「杜絳雪是我的未婚妻。」傅懷天語氣鄭重的開口。

  「未婚妻?傅兄弟你沒弄錯吧?」簪華詫異地睜大眼。「是你告訴我,倘若絳雪上京告狀,你父親就絕對不會承認她,我說的沒錯吧!既然她不是你的未婚妻,那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並沒有做錯什麼。」

  「那是我父親的決定,並不是我的決定。」傅懷天依舊以平靜、篤定的聲音回答。「杜絳雪是我的未婚妻,我會娶她,而且我的心意始終未曾改變過。」

  「等等!」簪華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傅懷天,想弄清楚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從離開衛京到現在已經第八天了,傅懷天幹嘛現在才宣示自己的權利?再說,他這一路上的表現始終像個鏢師,哪裡像是未婚夫?「你這一路上對待絳雪的方式,比牢頭對犯人還要嚴苛,半點體貼和安慰的話都沒有,誰會相信你把她當成未婚妻?」

  「她最大的願望就是上京,所以我負責護送她安全上京。」傅懷天皺眉,直接反駁。「我只在意是不是能保住她的性命,沒有時間想其他的事情。」

  這麼說……從頭到尾傅懷天根本就沒有放棄過杜絳雪,只是他把全部心神放在護衛她上京這件事情,所以壓根沒有發現自己在追求絳雪,一直到剛才……所以,這根大木頭才會一臉不高興地質問自己。

  「嘿嘿……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有趣了呢!傅兄弟。」簪華習慣性地抽起腰間的扇子,輕輕敲了敲腦袋,這才對傅懷天露出一抹志在必得、充滿了挑釁、炫耀的微笑,緩緩宣示道:「因為我也沒有放棄的打算,看來,我們只好公平競爭,看看絳雪妹妹最後到底會選擇誰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8

第七章      

  簪華正式對傅懷天下了戰帖後,對杜絳雪的態度也變得更加慇勤熱絡。從早到晚,他對杜絳雪可說是寸步不離、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存心想讓傅懷天難受。

  面對簪華明目張膽的挑釁,傅懷天心中縱使再有不滿,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畢竟自己是這趟旅程的負責人,一切都以杜絳雪的安全為優先,他真的無法在其他的事情上分神。

  雖然有了這樣的體認,但一有機會,他還是會忍不住以目光尋找杜絳雪,而每當他見到簪華與杜絳雪說說笑笑時,也只能強制壓下胸口泛起的苦澀,安慰自己,只要杜絳雪平安抵達了京城,事情應該就會好轉。

  「小姐,你有沒有注意到,我發現那個傅公子最近老是在偷看你。」第一個發現傅懷天和過去不同的是小梅,她趁著一行人休息的時候對杜絳雪咬耳朵報告。「這情況已經持續好幾天啦!看!他又看過來了。」

  杜絳雪直覺地抬頭,果然看到傅懷天隔著一段距離凝視著自己,但是就在她抬頭、對上他視線的那一剎那,他又立刻抽回視線,假裝若無其事地看向另外一邊。

  「小姐我沒說錯吧!這幾天都是這樣,我都逮到他好幾次了。」小梅十分得意地開口。「哼!不知道他心裡頭在打什麼主意。」

  「小梅,你怎麼這麼說話?」杜絳雪低斥一聲。

  「本來就是嘛!他從小就和小姐訂了親,但現在瞧咱們杜府落魄了就翻臉不認帳。就連要護送小姐上京這件事,我說他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前幾天不就為了趕路,還讓小姐你差點累出病來呢!」小梅乾脆趁這個機會,把心中對傅懷天所有的不滿全都說了出來。

  「過去的事情你又何必再提起?」杜絳雪輕輕一歎。威遠鏢局急著和自己劃清界線這件事,說不傷心是騙人的,但是她又能如何?至於傅懷天這個人,她倒沒有像小梅一樣充滿了憤恨不平。

  事實上,她並不瞭解傅懷天這個人,在可以袖手旁觀、或直接退親的情況下,他卻選擇親自走一趟衛京;在她被傅懷天的誠意所感動的時候,他卻又說出希望她能放棄上京,徹底澆熄她希望的話。

  而就在自己做出堅持上京、甚至認定傅懷天會放棄的時候,他並沒有這麼做,反倒選擇了護送自己上京、選擇踏上他認為會性命難保的旅途。

  為什麼?雖然簪華曾說那是因為責任,但責任真的會比性命更重要嗎?

  至於傅懷天在上京這段路程中所表現出的態度,完全就像是一個鏢師對待客人般的禮貌客氣,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了。

  她甚至懷疑,傅懷天刻意保持距離,是擔心她在旅程結束後會繼續纏著他、要他履行婚約,所以事先採取了最保守的態度,若真是如此,他未免太小覷她杜絳雪了。

  她永遠不會忘記簪華在傅懷天抵達衛京那天說過的話,關於威遠鏢局對傅、杜兩家婚事的態度,如果她選擇上京告御狀,那麼兩家人將再無任何瓜葛。

  所以,這一路上不管傅懷天的態度是冰冷、是友善,抑或如小梅所說,他連著幾天態度轉變、好像在打什麼主意似的,對她來說都已經無所謂了。

  杜絳雪是杜絳雪,傅懷天是傅懷天,等到了京城以後,就是再無干係的兩個陌路人了……

  「小姐,怎麼說,我都覺得簪華公子比較適合你。」小梅見杜絳雪沉默不語,主動展開新話題。「你看他一路上對小姐百般體貼、細心照顧,任誰都看得出他對小姐的心意,那麼小姐你呢?你到底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杜絳雪俏臉微紅,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小梅的問題。

  「哎呦!就是你對簪華公子有沒有意思啊?」小梅擠眉弄眼、笑得十分曖昧。

  「小梅你別胡鬧了,我現在沒有心情考慮這些。」杜絳雪下意識地想閃躲這個問題。

  「我哪裡胡鬧了?」小梅嘟起嘴,挺身為簪華說話。「簪華公子對小姐你的心思,就連我這旁邊的丫頭都看得清清楚楚呢!如果不是對小姐心存愛慕,何必天天送一些小東西、想一些新花樣來逗你開心?如果不是對小姐心存愛慕,何必有事沒事就留在小姐身邊陪你說話呢?還有還有,小姐你發現沒有,簪華公子連和你說故事,都刻意挑了花精和書生這種才子佳人的故事來說,這樣還不夠明顯嗎?」

  杜絳雪的雙頰因為小梅的調侃而染上暈紅,想開口反駁,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半羞半惱地瞪了小梅一眼。

  「說不定一到京城,簪華公子就會向小姐正式求親了呢!」小梅眉開眼笑的說著。讓這麼一位俊美溫柔,體貼的簪華公子當她的姑爺,老爺、夫人在九泉之下也會安心的!

  小梅興奮的嗓音雖然不大,但一字一句卻清清楚楚傳到了傅懷天耳裡,他宛如被閃電擊中了一樣,整個人當場僵住了──

  一到京城……簪華就會向杜絳雪求親了?!傅懷天腦中再也裝不下其他的聲音,只剩下這句晴天霹靂的話。

  他有些困難地轉頭、往杜絳雪的方向看去,卻瞧見她暈生兩頰、又羞又窘的模樣,完全沒有困擾或不開心,他的心一沉,連走過去詢問的勇氣都喪失了。

  他們兩人……是什麼時候有這種默契的?事情,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傅懷天腦海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接受自己聽到的消息。

  他以為,截至目前為止只是簪華對杜絳雪單方面的愛慕,所以他想,只要他們早日抵達京城,等絳雪順利申冤後,她還是會和自己一起回威遠鏢局,成為他傅懷天的妻子,但現在看來……是自己將一切想得太美好了嗎?

  簪華之所以自信滿滿,是因為絳雪對他也存有相同的情感?弄了半天,自己才是三人之中的局外人嗎?

  「傅公子,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身穿綠衣、紅衣的兩名少年從不遠處走來,十分關心地問。

  「沒……我沒事!」傅懷天勉強擠出微笑,有些匆忙地開口道:「我到附近走一走,看看環境,杜小姐……就拜託簪華公子照顧了。」

  不等小綠、小紅回答,傅懷天步伐急促地離開了。

  「怎麼啦?那傢伙跑這麼快要上哪去?」剛從小溪邊結束淨身、頂著一身清香返回的簪華,只來得及看到傅懷天急急離去的背影。

  「我也不知道,但傅公子的臉色不太好看。」小綠有些擔心地開口。「簪華主子,要不要跟過去看看?」

  「看?有什麼好看?你告訴我,他一個大男人會出什麼事?」簪華冷嗤一聲,拿出腰間的扇子輕敲小綠的頭,警告道:「好啦!我現在要去找絳雪妹妹聊天,你們這兩個傢伙,乖乖地在這裡等,知道嗎?」

  說完後,簪華換上一張笑臉,踩著優雅的腳步朝杜絳雪走去……


  當傅懷天於幾個時辰後回返,發現僅有簪華一人留在原地的時候,一雙濃眉不自覺地蹙緊了。

  「絳雪人呢?」

  「你還好意思說呢!要去哪也不說一聲,我們在這裡等你等得多無聊,是我告訴絳雪妹妹這附近的小溪既乾淨又隱密,我讓她和丫鬟去那裡玩玩水、梳洗梳洗,一會兒就會回來。」簪華理直氣壯地回答,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對。「再說,我讓兩個侍從跟在她們身邊,不會有事的。」

  「你為什麼不跟著一起去?」傅懷天開口質疑。若是真遇上了敵人,兩個侍從能有什麼作為?

  「你剛才沒聽清楚嗎?兩個姑娘是到溪邊去梳洗,我又不是登徒子,跟去做什麼?」簪華似笑非笑,難得他展現了君子風度,這個傅懷天怎麼一副自己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一樣,真是個怪傢伙。

  簪華見傅懷天依舊繃著一張臉,好像打算和自己一直僵在這裡似的,他撇嘴,聳聳肩打破僵局道:「算了算了,我現在帶你一起去接她們,這樣總可以了吧,傅鏢師?」

  傅懷天還是沒給什麼好臉色,依舊沉著一張臉、跟在簪華的後頭,開始往小溪的方向前進。

  還沒真正走到溪邊,傅懷天就感覺到不對勁。前面靜悄悄的、靜得不可思議,鳥聲蟲鳴全都聽不見,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肅殺過後的靜謐氣息。

  不對勁!傅懷天心裡閃過一絲不安,隨即拔開腰間長劍、立刻展開輕功向前方急奔而去,同時放聲大喊:「絳雪!」

  當修長的身影如迅雷般趕到現場時,他發現小溪邊空蕩蕩的,除了四、五具倒在地上的屍體之外,杜絳雪等人完全失去了蹤影!

  「怎麼……」隨後趕到的簪華看到倒地的屍體也吃了一驚。先前篤定來自水月鏡花的兩人身手不凡、足以擔當護衛,心想就算他們真應付不了,也會開口向自己求救。但簪華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敵人要將所有人一網打盡,沒讓任何人有開口求救的機會。

  傅懷天鐵青著一張臉,彎下身檢視著地上的屍體。這四、五具屍體還沒變硬,看樣子才剛死不久。比較特別的是,幾個死者的臉上都被劃得血肉模糊、像是刻意不讓人辨識,為什麼?!

  「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臉都被人劃得亂七八糟?」簪華也彎身研究。這幾個人應該是死在小紅、小綠的手上沒錯,但兩人應該沒有毀屍的癖好,就不知那群人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了。

  「快看看你的侍從是不是有留下有用的線索。」傅懷天雖然氣惱簪華,卻知道現在不是算帳的時候,現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出可用的線索。「我們現在立刻追上去,應該還來得及救人。」

  「他們……」簪華正想辯解他們是水月鏡花的人和自己無關,但看到傅懷天的臉已經夠難看了,聰明地點點頭說道:「嗯,我四處看看有沒有線索好了。」

  「快點,時間拖得越晚,他們就越危險,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傅懷天語氣平平地開口。

  簪華不是滋味地走開。說到底,杜絳雪確實是聽了自己的建議才會到小溪邊、然後被敵人抓走的,雖然他很吃驚傅懷天沒有當場對自己破口大罵,或者是直接拿劍砍自己,但他現在這種冷冰冰、擺明了「禍是你闖出來的,快想辦法解決」的姿態也讓簪華覺得不舒服。

  哼!他既然是無所不能的簪華,當然找得到杜絳雪啦!

  簪華裝模作樣的在附近繞了一圈,隨手拔起地上的小草湊到嘴邊輕輕一吹,派出他的小草兵找尋他們幾個人的下落。過了好一會,他噙著滿意的笑容走回傅懷天的身邊說道:「我知道了,他們在那裡。」

  簪華指著西邊的方向,傅懷天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再次濃眉微蹙困惑道:「西邊,那是進城的方向?難道她們被人帶進城了?」

  「不會錯的,就在西邊。」簪華很肯定地開口。

  傅懷天的目光回到地面上的屍體,發現這幾個人除了臉被人劃花之外,身上穿的全都是粗衣、粗褲,不像是城裡的人,倒像是山裡的盜匪的打扮,但……還是不對勁!

  傅懷天重新彎下身,跟著動手翻動屍體,細心檢查每具屍體的掌心、頭髮,甚至還脫下鞋子查看,檢查得越仔細、就更印證他心裡的猜測。

  「喂!我不是都告訴你人在西邊了,我們還在這裡浪費時間做什麼?」簪華不高興地質問,皺著眉頭看著傅懷天檢查每一具屍體。

  「這些人不是山賊……」傅懷天像是在對簪華解釋、又像是在喃喃自語。「如果真是山賊,頭髮不可能這麼整潔;如果真是山賊,四肢不應該這麼乾淨,他們的手上腳上,連粗皮、粗繭都沒有。」所以,這些人是死後刻意被換上粗衣、劃花了臉,目的,就是要讓人誤以為他們是附近的山賊流寇。

  有本事帶領一群人無聲無息到溪邊偷襲、然後再帶著杜絳雪四人離開,甚至花時間為死人換裝、試圖掩蓋原本的身份,再加上如同簪華所說,從西邊城裡的方向而來,有能力這麼做,而且唯一符合所有條件的──是鈺豐省握有最大兵力的都司統。

  「要對付杜家的人到底是誰?居然連都司統都扯進來了。」傅懷天雙手握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看來是越來越棘手了。

  「都司統?那是什麼?」簪華雖然好奇,但是一點也不擔心,為了證明自己願意負責到底,他也立刻開口保證:「我知道這次是我疏忽,我現在向你保證,不管對方是誰,我一定會負責到底,一定會把絳雪平安救出來!」

  「這一仗非同小可,你真不怕死?」

  「你都不怕,我有什麼好怕的?」簪華笑得自信。他是千年妖花,想要他這條命,談何容易。

  「好,我們現在先進城,等夜深了再一起行動。」傅懷天思索了片刻,隨即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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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鈺豐省 都司統府

  內室的四個角落點著薰香,隔著一面畫屏,兩名男子坐在圓桌的兩端密談。

  「公公,小的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都準備妥當了。」開口的是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十分慇勤地為對面相貌陰柔、身穿華袍的男子斟了一杯酒。

  「很好,這件事要是辦成了,我一定會在五皇子面前多提提張都司統的名字。」華袍男子的嗓音細長如女子,笑得十分開心。「日後五皇子要是打賞,也絕對少不了張大人你這一份的。」

  「敢問公公,此刻關在地牢裡的那幾個人,要怎麼處置?」張博成見公公似乎心情不錯,試探性地開口。

  幾天前,這位宮廷大紅人蕭公公突然到訪,交給自己一封五皇子親筆所寫的密函,要他帶人守在鈺豐省外的山區隨時準備抓人。現在人是抓到了,但公公卻沒有下一步的指令。

  「你在溪邊逮到她們的時候,確實什麼東西都沒有搜到?」蕭公公雙眼瞇起疑問。看不出這個賊丫頭,心思倒是細膩。

  「回公公,確實沒有。」張博成連忙拱手表示忠誠,聽蕭公公的話意,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似的,於是他順勢猜道:「那兩個姑娘當時正在小溪邊,看樣子是打算梳洗淨身,會不會因為這樣,所以沒把公公需要的東西帶在身上?要不要我派人回小溪邊再仔細搜查一遍?」

  「不用了。」蕭公公十分乾脆地拒絕,嘴角露出一抹陰狠的笑容。「不管她把東西交給了誰保管,只要我手上握著死丫頭一條命,那人還不是會乖乖送上門、把東西交出來?」

  「公公,恕我愚昧,有一點我實在想不明白。」張博成忍不住問:「既然公公打的是『守株待兔』的主意,又為什麼特地交代要我替死去的部屬換衣服、偽裝成山賊的模樣?這樣豈不是多此一舉嗎?」

  「原來是這件事,說給你聽也無妨。」蕭公公哈哈一笑,耐心地解釋。「我不知道這丫頭的背後到底有多少人撐腰,索性將劫人的事情先賴給附近的山賊,如果他們上當上山去拚命,我們到時候趁亂再領兵上山,抓人的同時順勢剿了山賊窩,這份功勞不也是記在你張大人的頭上嗎?」

  如果計畫成功,屆時張大人出兵剿的是山賊,誰也不會知道他們出兵是有其他目的,但就算對方不肯上當,他早已在這裡部署了天羅地網,只要哪個敢來救人、就絕對沒命離開。

  「是嗎?哈哈哈!妙計!真是妙計啊!」張博成哈哈一笑,開心地又為蕭公公斟一杯酒。「那麼,我在這裡先謝過蕭公公這份大人情了!」

  「別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蕭公公笑著飲下手上的美酒。

  「話說回來……我對五皇子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五皇子簡直是神機妙算的神人啊!」張博成趁著酒意微醺、以崇拜巴結的語氣開口說道:「五皇子明明遠在宮裡,卻對千里外的鈺豐省瞭如指掌,居然算得出想抓的人什麼時候會經過什麼地方,實在是讓我太佩服了!蕭公公,你說是不是?」

  蕭公公掛在臉上的笑容一頓,眼神閃過一絲情緒,這才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說道:「我要告訴你的這件事,你聽聽就算了,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是、是,小的明白。」張博成用力點頭,不忘伸手繼續倒酒,希望能從蕭公公口中聽到更多的秘密。

  「你不在京城,所以不知道京城有一間叫『水月鏡花』的鋪子,裡面那個佟老闆啊!聽說有點邪門……」蕭公公打了一個酒嗝,跟著以耳語般的聲音說:「五皇子這陣子為了找這幾個人,用了多少方法都失敗了。後來,他夜裡偷溜出宮、親自上水月鏡花找那個佟老闆,花了五萬兩才得到這個消息,就是他告訴五皇子,來鈺豐省一定會有收穫的。」

  「是嗎?那個佟老闆到底是什麼來頭?這麼神通廣大?居然連這裡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張博成十分吃驚。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那個人有點邪門。」蕭公公嘴角一撇,隱隱有著不屑。「我聽說不管是王公貴族、平民百姓,只要捧著銀子上門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這種不問立場、只看銀子的奸商,我蕭某人第一個看不起他。」

  「是啊!這種人哪裡有錢就往哪鑽,一點立場和風骨都沒有。」張博成也跟著應和。

  「是吧?」蕭公公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張博成的肩膀。「咱們做人吶!凡事一定要睜大眼睛看清楚、選對立場,一旦選定了立場也就不能再動搖了,你說是吧?張大人?」

  「當然、當然!」張博成點頭如搗蒜。「我一定和五皇子、和蕭公公您站在同一邊。」

  「嗯,那就好。」蕭公公滿意地點點頭。

  「蕭公公,牢裡的姑娘……」見蕭公公整張臉已經漲紅,雙眼的焦距也開始模糊了,張博成壯起膽子再問:「不知道她們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五皇子?要五皇子這樣大費周章地找她們?」

  「張大人。」蕭公公雖是醉眼矇矓,但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痕。「有些事情如果知道得太多……連小命都保不住的喔!你明白嗎?」

  「是、是!是小的多嘴、是小的多嘴……」張博成嚇出一身冷汗,立刻拱手賠罪。「小的再也不敢多問了。」

  「嗯。」蕭公公滿意地點點頭,這才開口道:「看你也是個聰明人,只要你凡事按照五皇子的安排去做,以後一定會有你的好處。」

  「是,多謝蕭公公。」

  「好了,夜深了,我也倦了,你下去吧!」蕭公公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揮揮手趕人。「記得我之前交代過的事情,要是聽到任何風吹草動,立刻來通知我,明白嗎?」

  「是。」張博成低垂著頭,戰戰兢兢地退下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9

第八章      

  子時,除了天上點點繁星,大地陷入一片漆黑。

  傅懷天和簪華早已進了城,一等入夜就換上夜行衣,耐心地在都司統府外等待最佳時機。

  又過了好一會,都司統府的後門再次打開,一個挑著扁擔、看似小販的人從都司統府走了出來。算起來,這已經是今晚第三批進入都司統府的小販了,次數多到連簪華都不禁皺起了眉頭。

  「你確定這裡真的是什麼都司統府嗎?為什麼一整個晚上進進出出的都是這些人?」簪華忍不住開口質疑。若不是自信自己的妖術不可能出錯,他才不相信杜絳雪會被關在這奇怪的地方。

  「我也不清楚。」傅懷天心裡雖然覺得奇怪,但這些背著扁擔的小販看起來都不會武功,確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我們可以進去了。」

  「嗯。」簪華點頭,學傅懷天將覆面的黑巾往上拉、遮住口鼻,緊緊跟在他身後、然後輕輕一躍,跳上了圍牆。

  兩人輕鬆躍入府內後,由簪華帶頭走在前面,因為他有妖法可以準確知道地牢的位置,所以就佯稱兩名侍從留下了他才看得懂的記號、說服傅懷天讓他在救人過程中領隊,說到底,就是想將最後救人的功勞攬在身上。

  正當簪華穿過後庭院,打算穿過長廊往西邊走的時候,他突然聞到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怪味……

  老天!這是什麼噁心的味道……腦海裡才閃過這個念頭,簪華跟著只覺得雙腿一軟,下一秒身子就無法控制地往後一倒──

  「你怎麼了?」傅懷天眼明手快、在危機時刻接住了簪華,這才沒讓他狼狽地跌倒在地。

  「完了完了!我的手腳使不上力氣!」簪華不僅雙腿無力,就連雙手也逐漸失去了力氣,他語氣難得慌亂地開口:「這些卑鄙的傢伙到底用了什麼厲害的東西,一下子就讓我不能動了?!」

  「你在說什麼?」傅懷天抱著簪華退到附近的樹叢,奇怪地低問:「有人暗算你?可是我一直跟在你後面,什麼也沒發現啊!」

  簪華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很不高興地對傅懷天說道:「你的鼻子有問題嗎?怎麼可能沒聞到空氣中那股惡臭?那種……好像是什麼東西腐爛了……那種讓人想吐的臭味?」

  傅懷天疑惑地抬頭,很努力地嗅聞簪華口中描述的惡臭,但是他聞來聞去,只隱隱約約聞到空氣中飄蕩著──臭豆腐的味道!這味道同時也釐清了剛才他心中的疑問,多半是這裡值夜的士兵多,他們夜裡無聊肚子也容易餓,所以才會不停地召喚小販入府。

  「臭味?你說的臭味……不會是臭豆腐吧?」傅懷天不確定地問。「這是民間常吃的一種點心,你沒吃過嗎?」

  簪華聞言,噁心地快要暈過去了。

  「點心?!你在和我開玩笑嗎?這種噁心的味道怎麼可能是吃的東西?」

  傅懷天無言,他確定自己只聞到臭豆腐的味道,雖然知道有些人不能接受那股臭味,但像簪華這樣只聞到味道就變得手腳無力的人,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

  他不知簪華是千年妖花,承受日月天地的精華當養分,但天地萬物皆有弱點,這株千年妖花唯一的弱點,就是無法忍受臭味。府裡士兵愛吃臭豆腐,誤打誤撞倒成了他的剋星。

  「好臭啊──我快要瘋了!這到底是什麼鬼味道!我快要受不了了!」

  簪華一改過去風度翩翩、優雅完美的形象,整個人像是骨頭被抽掉似的、像爛泥一樣癱在地上,唯一還可以動的就只有嘴巴了。

  「噓!」傅懷天聽到遠方有腳步聲,立刻伸手摀住簪華的嘴巴,一起退到樹叢後隱藏身形。

  透過樹叢,傅懷天看到三、四名身穿制服的亡兵從長廊經過,嘴裡不甚情願地抱怨著。

  「好端端的半夜審什麼人犯啊!真麻煩。」

  「好了,別埋怨了,不過就是押送兩個丫頭有什麼難的?咱們還是快點送完、快點回去,免得好吃的東西都被其他人吃光了。」

  「對啊!別埋怨了,走快點吧!」

  雖然只是短短幾句,卻讓傅懷天心中燃起了希望。要夜審兩位姑娘?說的應該就是絳雪和她的丫鬟吧!

  等到這幾名士兵的腳步聲遠離後,傅懷天這才鬆開手,對簪華道:「你聽到了嗎?這幾個人正要去地牢押人,如果真的是絳雪她們……我們等會就在這裡準備出手──」

  才說了幾句,傅懷天剩下的話就被簪華哀怨的目光截斷了,他這才想到簪華此刻動彈不得,既不能出手幫忙,反而成為自己的另一個負擔。

  簪華像是早已看穿他的想法,嘴角咧出淡淡的笑。

  「哎!看來今晚只好讓你逞威風了,就照你剛才說的方法做吧!無論如何,先把絳雪妹妹救出去再說。」

  他雖然暫時動彈不得,但好歹也是千年妖花,他估計就算自己落在這群人手上也不怕,或許只要適應了這股惡臭,他的體力就能重新恢復,但最重要的是先救杜絳雪他們出去。

  「你真的完全不能動嗎?」傅懷天再次向他確認。瞧簪華那副樣子完全不像是開玩笑,原本指望他和自己一起救人,沒想到卻碰上這種意外。

  簪華聞言,試圖舉起自己的手臂,但咬著牙試了老半天,卻只有小指頭輕輕動了一下。「別管我了,我留在這裡就好,你先救人要緊。」

  「你一個人在這裡太危險。」傅懷天搖搖頭。「一旦我出手救人、就會驚動府裡所有的人,他們會發現你的,不行,這個方法不好。」

  簪華始終注視著傅懷天,注意到他並不是隨口說著客套話,而是認真地在為他的安危煩惱,突然之間,這個大木頭看起來不這麼討人厭了。

  「這樣吧!你先隨便把我安置在一個房間裡,或許過一會我就有力氣移動了。你按照原定計畫救絳雪妹妹,救了人千萬別回頭,我和小紅、小綠自然會去找你會合。」簪華說出自己的看法。

  「他們兩人同樣身陷地牢,怎麼幫你?」傅懷天搖頭。

  「放心,那兩個傢伙死不了的。」簪華咧嘴冷笑,從水月鏡花出來的侍從,會這麼容易被人困在地牢嗎?「照我說的話去做,你再這樣婆婆媽媽的,到時候一個人也救不了,難道你真想大夥一起死在這裡?」

  傅懷天面色凝重地思考著,確實,絳雪和她的丫頭完全不會武功,無論如何得先把她們救出去才是,不能錯過今晚的機會。

  「我先帶你到後院柴房,等會就算我救人引起了騷動,我想他們一時片刻也不會搜到那裡。」傅懷天不再遲疑,重新拉起臉上的黑巾,一把抱起簪華,動作俐落地往後院的方向去。

  到了後院,傅懷天一腳踢開柴房的門,跟著將簪華放到角落,這才開口道:「你先暫時躲在這裡,或許他們根本不會想到這裡躲著一個人,等我救出絳雪,把她安頓好以後,就回來找你。」

  「我都說過了不用回頭找我,你怎麼這麼囉唆!」簪華有些不耐煩地嚷道:「要不是那個什麼『臭豆腐』,我現在會這麼窩囊躲在這裡嗎?哼!真是氣死我了!你快點去救人,等我恢復了力氣,我自己會跟上你們的!」

  囉唆囉唆!本來想在他面前救絳雪展威風的,現在卻得像娘兒們似的留在這裡等待救援,還要接受傅懷天的恩惠,想起來就窩囊啊!

  傅懷天不以為意,反倒認為簪華是故意這麼說、好減緩他的內疚。事實上,如果不是情況特殊,他是絕對不會扔下夥伴獨自離開的。

  「我會回來的。」傅懷天語氣淡淡的保證。

  「你……隨便你啦!」簪華說不過他,乾脆直接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直到他感覺到傅懷天起身、離開了柴房,簪華才重新睜開了雙眼。

  望著空無一人的柴房,簪華忍不住低咒一聲,拼著最後一股力氣念出咒語,接著將自己內心的憤怒直接傳給地牢裡的小紅和小綠。

  「你們兩個要是不立刻出現在我眼前,就直接扛我的屍體回水月鏡花算了。」

  用完最後一絲力氣,簪華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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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識朦朧間,簪華隱約聽見熟悉的說話聲,他緩緩睜開眼,突然撞進了一雙害怕的黑瞳,這雙眼瞳的主人有一張斯文俊秀,卻略微蒼白的臉孔。

  啊!是書生,他千年前的戀人。

  「噓……娘子,你千萬別出聲,別讓那群歹人發現我們在這裡。」書生緊緊抓住她的手,身子無法自抑地微微顫抖著。

  「沒關係,我不怕。」簪華淡淡一笑。

  是了,他想起來了,千年前曾經有這麼一段記憶,在陪書生回鄉的路上,因為錯過了客棧,只得臨時找了一間破廟安身,誰知道到了深夜,破廟外來了幾名橫眉豎眼的魁武漢子。

  「不行,如果……如果讓那群歹人看見你,他們一定會對娘子你起歹念的。」

  書生倉皇之間無計可想,只能將她塞到神桌下,然後拚命拿一些稻草、破布往裡頭塞,拚命地想遮住簪華的身影。

  「沒關係,我真的不怕。」簪華再次開口,但她完全安撫不了書生慌亂的心。

  他將一堆東西都塞滿了神桌後,跟著也躲到她的身邊,伸長了雙臂將她死死地摟在懷中。簪華還記得,當時兩人貼得好近好近,近得她都感覺得到書生如雷的心跳,還有那怎麼也無法隱藏的恐懼,一波一波從他身上傳了過來。

  「娘子!我好怕……」書生一想到外頭那群人隨時會走進破廟,聲音忍不住哽咽了。

  老天啊!我好不容易討到這個天仙般的妻子,這神仙般的生活還沒過幾天,您就要把它收回去,實在太殘忍了!求求你!別讓這群人發現我和娘子在這裡,要是被發現了,我的娘子一定會被這群歹徒侮辱的!她這樣天仙般的人物絕對受不了的!我也會受不了的!老天爺啊!求求你幫幫忙吧!

  書生的心聲,隨著他的恐懼不斷傳向了簪華。簪華想笑,想告訴他實情,告訴他天底下沒有什麼人真能「動」她,但她最後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伸出手回擁著書生,怕他會因為太恐懼而先暈死過去。

  終究不忍她的書生怕成這樣,所以,簪華伸手輕輕施了一個法術,在那群人面前幻化出一名婀娜多姿的美女,不一會,就將他們引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危機解除後,書生不再發抖了,斯文的臉上噙起笑,以一種豪情萬丈的語氣說道:「娘子,如果我知道會遇到你、早知道會遇上這麼一天,我一定會認真習武,就算死,我也不會讓那群賊人碰娘子一下的。」

  「我知道。」簪華只是溫柔的笑,笑著接受書生的甜言蜜語。

  是啊!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是一個平凡的人類,不能苛求他。

  「娘子,你不會怪我懦弱吧?」書生搔搔頭,有些擔心地問。

  剛才那樣的情況,是誰都會想先保住性命的,雖然他沒有能力和歹徒廝殺,但至少,已經想盡了法子要保護她。

  「當然不怪。」簪華依然保持微笑,但就在書生轉頭的時候,她微微斂下眼,發現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空虛感。

  這種空虛的感覺是什麼?又是從何而來?簪華不明白。這書生是自己選的,而他在遇見自己以後,確實眼裡只剩她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對自己好,這就是她千年後化為人形選擇書生的原因,因為她一心想嘗到情愛的滋味,不是嗎?

  正當簪華閉著眼沉思之際,耳邊突然又聽見刀劍互砍、鏘鏘敲擊的刺耳聲響,簪華不悅地皺眉,正想好好教訓那群去而復返的歹人時,卻感覺到有人拚命地搖晃著他的肩膀──

  「簪華主子,你快醒醒啊!」

  簪華困惑地睜開眼,就看到小紅、小綠兩張焦急的臉孔。

  「是你們?」簪華有片刻的迷惘,他眨眨眼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柴房裡,這才明白剛才是作夢了,一場很久很久以前的夢。「你們兩個好啊!居然眼睜睜看著杜絳雪被人抓走,存心要讓我丟臉是不是?」

  「簪華主子你誤會了,對方人實在來得太多,一下子就制住了杜小姐,我們怕有閃失,只好乖乖束手就擒。」小紅一臉討好。「再說,我們就是清楚簪華主子的本事,所以一直乖乖留在地牢,等著和你一起裡應外合呢!」

  「嗯,從地牢趕來費了一點時間,不過,簪華主子,你沒事吧?」小綠關心地問。應當是無所不能的簪華,此刻為何會一身虛弱地躺在這裡?

  「我只是暫時不能動。」簪華並不想對兩人說出臭豆腐這件糗事,正想轉開話題時,卻突然聽到外面纏鬥、激戰的聲音。咦!原來這聲音是真實的,並不是他夢裡的聲音?「外面怎麼回事?」

  「傅公子救走了杜絳雪和小梅,府裡就亂成了一團,我們就是趁亂逃出地牢趕過來的。」小紅解釋外頭的情況。「我們見簪華主子昏迷不醒,還在商量要怎麼背著你逃走的時候,外頭就騷動起來了,聽起來,像是傅公子又回來了。」

  「那個笨蛋!人都救到了還回來幹什麼!」簪華一聽見是傅懷天去而復返,氣得低咒一聲。

  「簪華主子,傅公子是重情重義的人,雖然杜小姐救到了,但我們三個人還困在這裡,他當然會回頭救我們。」小綠忍不住開口。

  雖然他們本事不差,但真要硬碰硬殺出去也很吃力,難得傅公子重義氣回頭,沒想到簪華主子卻一點也不領情。

  「救什麼救?你們兩個來自水月鏡花的小混蛋需要人救嗎?我需要人救嗎?」簪華不悅地瞪了他們一眼,繼續碎碎念:「笨蛋笨蛋!本來沒人發現我們在這裡,我大可以在這裡休息到體力恢復,現在他這樣一鬧,不是變成我們要出去救他了?亂七八糟的傢伙!」

  「簪華主子,雖然你嘴裡這麼說,其實心裡很關心傅公子嘛!」小綠笑了笑。

  「誰關心他?是你們佟老闆說要是他死了,也算我輸。」簪華依舊沒好氣地開口。「你說我能不管他嗎?好了!別廢話了,你們兩個快點出去幫忙,別讓那個姓傅的真死在這裡!」

  「是。」小紅、小綠極有默契地互看一眼,從柴房的地上撿起木棍當武器,跟著低喝一聲,迅速地衝了出去──

  「傅公子別怕,我們來了!」

  紅、綠兩道身影如閃電般破門而出,讓外頭正在激戰的人們嚇了一跳,傅懷天一看到兩張熟悉的面孔,心中一喜,一個縱身躍到兩人身邊急問道:「簪華人在裡面?還是不能動嗎?」

  「他暫時沒事。」小紅看了傅懷天一眼,發現他已經有些疲態、身上也有多處被劃傷了。「傅公子,你身上受了傷,實在不應該再回來。」

  傅懷天沒有回答,只是將手上長劍舞得密不透風,抽空吩咐道:「你們先掩護我,我進去背簪華出來,再一起殺出去!」

  「好。」小綠、小紅異口同聲,立刻飛身擋在傅懷天的面前,不停地擊退湧上前的士兵,讓傅懷天有時間閃身進入柴房──

  傅懷天一進入柴房,就立刻奔到簪華面前,長臂一伸、一放就將他背在身後,不忘叮嚀道:「抓穩了,我現在就帶你衝出去!」

  「喂!你──」簪華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就看到一群士兵緊跟在傅懷天後面也衝了進來。這群士兵一看到他們,立刻揮舞著長劍衝了過來,簪華見情況危急,只好以手臂緊緊圈住傅懷天的頸項。

  感覺到簪華圈住自己頸項的手臂、似乎恢復了些許力氣,傅懷天以左手抓住簪華的手防止他跌落,同時運勁於右手,將手上的長劍舞得虎虎生風、不讓其他人有機會靠近。

  「傅公子,你帶著主子先走!」

  小紅、小綠手上已經換上了從士兵手上搶來的長劍,一邊喊,一邊努力奮戰、為兩人開路。

  傅懷天在兩人協助下,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隙往外衝,誰知道才踏出柴房,就發現外面聚集了更多聞聲而來的士兵。

  「抓住這幾個亂賊!」傅懷天入府救人、去而復返的消息驚動了張博成還有蕭公公,兩人匆匆趕來,親自指揮抓人。

  「快!快抓住他們!一個也別讓他們跑了!」當張博成發現其中居然還混著從地牢裡逃脫的兩名少年,更憤怒了,他漲紅著臉氣急敗壞地喊著:「要是讓這幫匪人跑了,我要你們全部都人頭落地!」

  蕭公公站在張博成身邊、面色凝重地觀察著。地牢裡原本關著四人,杜家丫頭還有她的丫鬟跑了,現在在場的一共還有四個人,這麼說……杜家丫頭必定是把東西放在其中一人的身上了。

  精明銳利的眼瞳掃了一圈,注意到其中一人看似虛弱無力、被另外一名男子背著身後,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蕭公公卻注意到那是一個擁有絕色容貌的人,是男扮女裝嗎?他不確定,但光是一眼,就讓他心裡產生了掠奪的念頭。

  「張大人,快把弓箭手全都召來,這樣纏鬥下去成什麼樣子?」蕭公公冷聲開口,那兩名少年身上並沒有自己想找的東西,留著也沒用。「那兩個人記得留下活口,我還有話要問他們。」

  「公公,那另外兩個呢?」讓蕭公公想要的人把逃脫,張博成已經夠緊張了,只希望能立刻彌補這個錯誤。

  「殺。」蕭公公面無表情地開口。

  「是。」張博成立刻轉頭,對旁邊的屬下大喊:「還愣在這裡做什麼!把弓箭手全叫過來!」

  張博成的聲音雖然不大,卻足以讓傅懷天等人聽得一清二楚,他們心中一冷,要是等弓箭手一來,他們幾個全都得死在亂箭之下。

  包圍著傅懷天和他纏鬥不休的幾名士兵,知道他背了個人行動處處受限,其中一人突然舉起長劍,用力砍向他背後的簪華。傅懷天在千鈞一髮之際回身,舉劍擋下這致命的一擊,但卻避不開來自左邊的攻擊,「嗤」的一聲,對方手中的長劍刺穿了傅懷天的左肩──

  傅懷天悶哼一聲、咬著牙忍下,再次將內力運於右手長劍、迅速瘋狂地揮舞,這才暫時將包圍的士兵們逼退了幾步。

  「傅懷天,你這樣打下去早晚會沒力氣的!」

  簪華雖然不能動,卻將眼前的情勢看得很清楚,知道他背著自己拚死奮戰、很快就會耗盡體力的。

  「我們是一起來的,就要一起離開。」傅懷天低低回答。

  簪華傻眼了。這人……到底在想什麼啊!如果他死在這裡,誰能護送度絳雪上京?他不是一直堅持要保護杜絳雪上京城、認為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嗎?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把他扔在這裡,執意要回來救人呢?

  他做過人、當然明白人的想法,一旦心裡頭有了最重要的東西,就會不惜一切代價保有它,甚至可以不在意的犧牲其他,不是嗎?對傅懷天來說,杜絳雪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他簪華不過是花銀兩請來的鏢師,現在遇到了困難,必須兩者取其一的時候,他應該要選擇杜絳雪,怎麼也不應該選擇回來救人啊!

  為什麼?簪華怎麼想也想不通……環在傅懷天胸前的手,靜靜地往下、貼上他的胸膛,努力將自己調整到和他的思緒同調,試圖想弄清楚傅懷天到底在想什麼。

  透過掌心和他胸口的接觸,簪華的腦海中慢慢出現了一些影像:他看到傅懷天在護衛杜絳雪和小梅順利逃出後不久,就遇上了一群人……是威遠鏢局裡幾個和他情同兄弟的鏢師,因為不忍心他獨自冒險,所以最終還是違抗命令、趕到了衛京,從縣府張大人口中得到他們的路線圖,這才在最危急的時候趕上了。

  景象再換,是傅懷天和杜絳雪話別的場面,他要她放心,因為這群人是他最信任、連性命都可以托付的兄弟,要杜絳雪放心和他們一起趕路,有他們陪伴,他相信杜絳雪一定能順利抵達京城的。

  「你呢?你要去哪裡?」影像中的杜絳雪這麼問,表情充滿了迷惘與困惑。

  「簪華為了救你,還困在府裡,我得救他出來。」當傅懷天這麼說的時候,簪華感覺得到他的語氣、他的心是平靜的。為什麼?就因為確定杜絳雪未來很安全?所以覺得自己就算來送死,也無所謂?

  為什麼?與傅懷天思緒同調的簪華忍不住這麼問了。

  為什麼?因為簪華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我在這種時候捨棄他,那麼我一輩子都會看不起我自己。傅懷天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毫無隱藏地傳回了簪華的意識。

  簪華像是被燙到似地抽回自己的掌心,像是窺探到什麼不應該窺探的秘密,不想、也不敢再繼續窺探下去了。

  「嗤」的一聲,另外一個人再次趁隙在傅懷天胸前劃了一刀,他的血噴到了簪華的手,讓他覺得好熱、好燙人,就像他正伏趴著的男性寬背一樣,因為催動內力,因為忍著疼痛,所以不斷地滲出滾燙的汗水,那一滴滴的汗水透過衣衫弄濕了自己,就像他剛才噴出的鮮血一樣,再再證明了一件自己始終不願意承認的事情──這個男人雖然什麼都不肯說,但他卻願意為了他,毫無保留地耗損自己的生命力……

  傻子!他是千年妖花,普通人根本傷不了他啊!

  簪華的口唇蠕動了老半天,想告訴眼前這個傻瓜,要他扔下自己、保住性命要緊,但不知為什麼,他有預感,這塊大木頭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會扔下他們的。

  簪華瞥了一眼小紅和小綠,看得出他們也戰得越來越吃力了,如果弓箭手真的來了,只怕他們全都得死在這裡。

  簪華沉吟片刻,勉強抽回自己的右手,放到嘴邊狠狠咬破一個傷口,跟著湊到傅懷天的嘴邊說道:「傅懷天,喝下我的血,它可以讓你幾個時辰內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同時還可以將你體內所有的潛能逼出來。不過我難聽話先說在前頭,等效果退了以後,你身上原本的傷口,會比現在痛上三、四倍喔!」

  傅懷天一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聽簪華的建議。

  「喝啊!這是我們唯一能全身而退的方法。」

  簪華擠出微笑,直接將劃破傷口的手腕遞到傅懷天的嘴邊──

  飲入口中的,應該是簪華的鮮血,但傅懷天嘴裡嘗到的卻是一種含著香氣、以及淡淡血腥味的溫熱液體,他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聽話地將簪華的血吞到肚子裡去了。

  簪華帶有聲香的血液才剛入腹,傅懷天就感受到一股源源不絕的熱氣從丹田衝向四肢百穴,下一瞬間,他身上所有的疼痛感都消失了,就連原本的疲倦感也都完完全全消失了!

  「趁現在殺出去,再晚就來不及了。」簪華清楚傅懷天體內的變化,低聲在他耳邊吩咐。

  「嗯。」傅懷天點點頭,舉起再也感覺不到任何重量的長劍,口中發出一聲長嘯、主動往前面衝了出去──

  簪華兩手緊緊圈住傅懷天的頸項,跟著緩緩閉上雙眼,嘴角始終維持著一朵淺淺的微笑。他知道,接下來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有這個大木頭在,一切都不會有事的……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9

第九章      

  女子嫩白的手輕輕覆上男子的額頭,當她察覺到掌心下的肌膚不再滾燙時,秀麗的臉龐漾起了欣慰與釋懷的笑容。

  「小梅,他的燒退了!終於退了!」女子轉頭,欣喜地宣佈這個好消息。

  「真的?小姐,太好了!我現在就去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圓臉的丫鬟臉上有著相同的喜悅,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杜絳雪重新將視線轉回躺在床上、確定已經保住性命的傅懷天,輕輕吐了一口氣,回憶著這驚心動魄的三天……

  三天前,是傅懷天隻身一人將她和小梅救了出去,她忘不了當時看到傅懷天的瞬間、內心湧起的激動情緒。畢竟她和小梅,還有兩名少年侍從,是在小溪邊被大隊士兵給強行帶走的,她不知道傅懷天是用什麼方法找到他們的,只知道在她被幾名士兵在夜裡押出地牢、認定自己再無生機的時候,傅懷天宛如神人般降臨、救了她和小梅的性命。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很多話想說,但傅懷天卻匆匆將她們交給威遠鏢局的其他人,要他們繼續趕路,跟著準備重返險地救簪華。

  「他們全都是值得我托付性命的好兄弟,我知道你想上京,他們會幫你的。」

  這是傅懷天當時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甚至不給自己回應的機會,就騎上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等傅懷天帶著其他三人回返、再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所有人都被他嚇壞了──那是傅懷天嗎?或者該問,那真的是人嗎?他全身上下、還有他背在身後的簪華,都染上一層暗紅、幾乎發黑的色澤,究竟是經過多麼可怕的一場戰役,才會讓身子染上這種幾乎褪不掉的鮮血?!

  「懷天……是你嗎?」鏢局中其中一人,從男子被血染髒的五官,辨識出傅懷天的身份,這才不安地喚了一聲。

  熟悉的臉孔、熟悉的叫喚聲,讓體力早已超過極限的傅懷天勉強恢復些許的神智,等他以雙眼再三確定、站在眼前的真是他的好夥伴們後,他嘴角輕輕扯動了一下,但還來不及凝聚成微笑,就「砰」一聲倒地不起了──

  「懷天!」

  所有人一擁而上,這才發現他不僅渾身是傷、全身的肌膚更是燙得嚇人,他們急得在附近找了個廢棄的山洞,開始為傅懷天緊急治療。幾個人七手八腳、反覆到小溪邊提水換水,好不容易才把他身上的血污擦乾淨,跟著才開始處理他四肢、身體的傷口,忙了大半天,這才處理好他的外傷。

  等事情告了一個段落之後,他們才有時間注意到其他人,簪華和兩名少年侍從不但已經梳洗完畢,手上還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

  他們不清楚簪華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和傅懷天的關係,心想既然肯拚命救他、應該也是什麼重要的人物吧!

  「喂!你想幹什麼?」正因為不認識簪華,當他們看見他居然命令兩名侍從拆下傅懷天身上的繃帶時,大伙已經衝上前準備和他拚命了!

  「不想他死,就別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治他!」簪華冷冷地開口。

  他自負高傲的語氣讓幾名鏢師大感不滿,多虧了小紅和小綠立刻轉身解釋,表示他們主人是草藥高手,既然受了傅懷天的救命之恩,就會負責將他救醒,這才暫時將那些情緒激動的鏢師們請出了山洞。

  一直到傅懷天身上的傷口,都裹上了簪華親自調配的草藥,他才轉頭對旁邊的杜絳雪開口道:「這幾天是關鍵期,如果高燒不退,這個大木頭會有性命危險,這些草藥每六個時辰得替換一次、可以消炎退燒,我每天會讓小紅、小綠送新鮮的草藥過來,我不相信這些粗手粗腳的傢伙,以後換藥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簪華大哥,那麼你呢?你是不是要去什麼地方?」杜絳雪覺得簪華似乎另有打算,有些不安地問。

  「簪華公子,你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你別留我和小姐在這裡!」站在杜絳雪旁邊的小梅也開口請求。

  「你們放心,我並不是要離開。」簪華淡淡一笑,他離開都司統府好一段時間了,他的體力、法術現在也已經完全恢復了。「這個傻木頭是為了救你、救我,所以才會弄成這種狼狽淒慘的模樣,現在換我們來為他盡點力了。」

  「你的意思是?」

  「絳雪妹妹,追殺你的歹徒不會這麼簡單就死心的,在傻木頭清醒之前,就由我代替他守在外面,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踏入這裡一步。」簪華充滿自信地承諾。

  既然他已經恢復正常,那麼就能以妖術設下結界,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闖入、打擾傅懷天養傷。正因為他必須維持著結界,所以照顧傅懷天的工作,就得落在杜絳雪的身上了。

  杜絳雪點點頭,完全認同簪華的說法,如果不是傅懷天,或許簪華和自己早就沒命了。「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未來這段日子,這個傻木頭就拜託你了,絳雪妹妹。」簪華微笑,對杜絳雪充滿了信心。

  「呃……簪華大哥,你為什麼一直叫他傻木頭呢?」杜絳雪好奇地問。從剛才到現在,他不知道叫了傅懷天幾次傻木頭了。

  原本轉身欲離開的簪華,聽到杜絳雪的話後停下腳步,回過頭似笑非笑地道:「為了救不相干的人,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豁出去,這種奇怪的傢伙,不叫他傻木頭要叫什麼?」

  接下來整整三天,傅懷天始終發著高燒,杜絳雪雖然擔心,但還是按著簪華的指示,每六個時辰換一次藥。

  他是習武之人,再加上發了高燒、失去平常的自制力,一難受的時候就會開始掙扎躁動,多虧了小紅、小綠兩位侍從在旁邊協助,不然杜絳雪根本無法為他順利換藥。就這麼一天熬過一天,總算……他的高燒退下來了。

  杜絳雪看著傅懷天沉睡的面孔,心裡沉甸甸的大石頭總算暫時放了下來。

  傅、懷、天……這個從小就在自己心中烙下了痕跡的名字,從她是一個小女孩開始、從她明白何謂未婚夫婿,從她還是單純快樂的杜家千金的時候,這三個字疊在一起對她來說的意義,就是想起的時候心頭半甜半酸、對遙遠未來的一種朦朦朧朧的憧憬。

  直到滅門血案發生後,趕路上京城的這段路途裡,她很努力想將這個名字從自己的腦海裡拔除,試圖只將他當成一個護衛自己安全的鏢師。但在親眼目睹傅懷天為了救她和小梅,那種義無反顧的堅定以後,自己反而不知道該以何種態度來面對傅懷天了……

  「小姐!小姐!」小梅興高采烈的呼聲從遠而近,打斷了杜絳雪的思緒。她聞聲回頭,看到她領著威遠鏢局幾個人回來了。

  「你們……還好吧?」杜絳雪詫異地看著他們一身髒亂、一臉狼狽,卻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小姐,我們這幾天都留在山洞裡,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裡照顧傅公子對不對?」見杜絳雪開口疑問,小梅立刻不平地嚷道:「這些人好奇怪喔!剛才一看到我,居然大聲質疑我把傅公子藏到哪裡去了!真是莫名其妙!」

  「你們……你們和傅兄弟真的一直在這個山洞裡?」幾名鏢師面面相覷,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

  「是,傅公子連續發了三天高燒,剛剛好不容易才退燒了,你們不用擔心,只要退了燒、傷勢就會慢慢開始好轉的。」杜絳雪知道他們和傅懷天情同兄弟,仔細地說明他的情況。

  「是啊!這整整三天每六個時辰就要換一次藥,說有多辛苦就有多辛苦,你們幾個也不來幫忙,只把他扔給我家小姐一個人,真不夠意思。」小梅忍不住咕噥幾句。

  「小梅,別亂說話。」杜絳雪輕聲喝叱。她知道外面圍捕的人並未完全死心,這幾位鏢師應該是四處巡視、防守,才會看起來這麼狼狽疲倦。「如果不是幾位大哥專心守著外面,我們又怎麼能安心留在這裡呢!」

  小梅嘟著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樣。

  這些人哪有在巡守啊!剛剛她才一出山洞就看到他們在附近晃過來晃過去的,看起來無所事事、哪裡像是在山洞附近認真巡守!

  「我們……」其中一名看起來最年輕的鏢師搔搔頭,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從三天前被簪華請出山洞後,他們幾個就像是撞邪似的,走來走去都像是在原地打轉,就算看到了相似的山洞入內察看,裡面也是空空的,根本找不著傅懷天或是杜絳雪的身影,一直到剛剛那個圓臉的丫鬟喊住他們,居然順利帶著他們回到了傅懷天養傷的山洞,真是太邪門了!

  不過他們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到是簪華為了不讓他們打擾,刻意施了妖法、動了手腳,怎麼也不讓他們有機會靠近山洞,任憑他們全都是行走江湖、歷練多年的鏢師,這回也完全弄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既然傅公子的好夥伴們來了,那麼就麻煩各位,提水幫傅公子淨身吧!」杜絳雪身旁的紅衣少年笑著開口。「絳雪小姐是個大姑娘,不方便做這些。」

  「這有什麼關係?再說,杜小姐你不是傅兄弟未過門的妻子嗎?」另一名鏢師好奇地盯著杜絳雪。幾天前情況十分混亂,他們也沒時間留意她,現在仔細一看,杜絳雪長得秀麗婉約,加上這三天她更是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傅懷天,眾人心裡對她產生了百分之百的好感。「以後都要當夫妻了,現在幫他擦個澡沒什麼好害臊的,你們說是不是?」

  杜絳雪一張俏臉瞬間漲紅,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之前,是因為傅懷天隨時有性命危險、她根本沒時間在意男女之別,但現在經他們這麼一提,自己反而覺得不自在。

  「喂!我們家小姐可是未出嫁的好姑娘,你們別亂說話!」小梅哼的一聲,一把拉住杜絳雪就要往外走。「走啦!小姐,你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好好休息了,我們去小溪邊梳洗梳洗。」

  「哈哈!豹子,你要小心啊!要是把未來的少主夫人給得罪了,傅兄弟可不會放過你!」既然傅懷天已經脫離了險境,一群人也恢復了原本嘻笑的模樣。

  「是啊!你現在取笑她,日後她成了少主夫人,有你好受的!」

  笑笑鬧鬧、調侃的聲浪不斷,一直追著杜絳雪、直到她離開了山洞為止……


  等到杜絳雪和小梅簡單梳洗一番、重新返回山洞的時候,幾名鏢師十分興奮地大步踏前,大聲道:「杜姑娘!傅兄弟醒了,你快過來看看!」

  「醒了?真的嗎?」杜絳雪又驚又喜,十分關切地繼續問道:「他身上的傷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這些事杜姑娘你親口問本人不是更清楚嗎?」鏢師笑嘻嘻地擠眉弄眼,揚眉對其他兄弟使了一個眼色,所有人立刻會意地準備離開,好心地空出山洞讓兩人獨處。

  「小姐,我覺得……」

  小梅正想開口抗議,就被其中一名鏢師拉住、開始往外拖。「喂!你這個丫頭動作勤快點,我們傅兄弟剛恢復精神,正需要吃點好東西來恢復體力,你跟我來準備準備!」

  小梅根本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幾名壯漢拉出了山洞。

  「絳雪小姐,我們去準備等會要替換的草藥。」小紅和小綠也很識趣,跟著起身離開了。

  才一眨眼的工夫,山洞裡只剩下傅懷天還有杜絳雪兩個人。

  杜絳雪告訴自己不要緊張,低著頭、跺著緩慢的腳步向前,一直走到傅懷天的面前才停下,才剛抬起頭想和他說話,就忍不住先笑了出來──傅懷天這幾天來長出的鬍渣已經剃乾淨、但臉頰到下巴的位置也多了很多細小的傷痕,看來他這群好兄弟一心想為他整理好儀容,反倒讓他變成一張大花臉了。

  打從杜絳雪踏進山洞後,傅懷天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片刻,當她秀麗的臉龐綻放笑靨的時候,他更是瞬也不瞬、專注無比地凝視她。

  「……這幾天是你在照顧我?謝謝你。」傅懷天首先打破沉默,開口道謝。

  「不,這是我應該做的。」杜絳雪輕輕搖搖頭,不敢居功。「再說,真正發揮功效的是簪華大哥的草藥,你連續發了三天高燒……如果不是他懂得草藥,你也不會復原得這麼快。」

  「……簪華……」傅懷天喃喃念著,三天前的事情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只隱約記得,他飲下了簪華的血、先前身上的疲倦、疼痛感全都消失了,他不停地舉劍砍殺、再砍殺,最後似乎帶著簪華還有那兩名少年侍從逃了出來,但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幸好……我還是辦到了。」

  「如果不是你,我和簪華大哥或許就難逃這一劫了。」杜絳雪誠懇地向他道謝,同時為自己先前冷淡的態度感到汗顏。不管傅懷天是不是想毀婚、和杜家保持關係,但他冒著性命危險解救自己卻是不爭的事實。「我……謝謝你。」

  「你不需要向我道謝,保護自己未來的妻子,原本就是一個男人的責任。」傅懷天毫不遲疑的回答。

  未來的妻子?杜絳雪雙頰一紅,眼裡閃過片刻的迷惘。「傅公子,請你不要開玩笑了,我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實在不敢高攀。」

  「什麼高攀?我們兩個從小就訂了親不是嗎?」傅懷天眉頭一皺,不由得想起了簪華曾經提過的,杜絳雪早已和他惺惺相惜、兩情相悅了……所以,她現在這麼說,只是想找理由拒絕自己罷了。

  一想到這裡,傅懷天的語氣變得沮喪而沉重,喃喃低語說道:「傻子,她心裡早已經有了其他人,自然沒把婚約放在心上了……」

  他的聲音雖小,但杜絳雪就站在他面前,自然聽得一清二楚,知道他說的是自己,不禁又氣又惱,想都不想地直接反駁:「明明是你毀婚在前,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為什麼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來?」

  「我毀婚?!哪裡有?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傅懷天喊冤。

  「傅懷天!」杜絳雪氣得俏臉發白,枉費自己對他的印象才開始好轉,沒想到他卻是個出爾反爾的傢伙。「是你在衛京親口告訴我的不是嗎?如果我要上京為家人申冤,從此威遠鏢局和杜家再無任何瓜葛,不是嗎?」

  「這話確實是我父親說的。」傅懷天並不否認,但他還是不明白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但要娶妻子的是我,要娶誰、不娶誰只有我自己可以決定。」

  「哼!你是在告訴我:你會為了我不惜違背父親的命令?」杜絳雪冷哼一聲,天底下哪有這種傻瓜,會為了從未見過面、現在已經變成孤苦無依的孤女和自己的親人翻臉?她才不信!

  「父親命令我不准到衛京,但我還是到了衛京不是嗎?」傅懷天總算弄明白事情的癥結,於是開口解釋:「我尊敬我的父親,但是要不要到衛京,要娶誰為妻,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沒有人能左右我。」

  「你……你這個人太奇怪了!」見傅懷天說得認真,杜絳雪發現自己無法直視他那雙坦然、不曾有過一絲懷疑的黑瞳,她只覺得腦海裡一片混亂,直覺地想逃開他專注的視線,只能虛弱地低語:「我們明明就是陌生人,你沒理由……沒理由要這麼堅持……」

  「絳雪。」傅懷天突然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杜絳雪的手。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後,他的心情稍微有了改變,杜絳雪本來就是他認定的妻子,那麼自己就應該坦率表達出心裡的想法。「我想我們之間存有太多的誤會了,這要怪我,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機會好好坐下來說話,就算只是聊聊天也好,這樣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誤會存在了。」

  杜絳雪想抽回手,但他握得好緊好緊,她又怕自己若是過分掙扎、會動到他的傷口,只好站定不動、也不掙扎,紅著臉低著頭,靜靜地聽著。

  「我們從來都不是陌生人。半個月前在衛京,那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傅懷天淡淡開口,看到杜絳雪吃驚地抬起頭,他笑了。「我是十歲那年和你訂下親事對吧?我從十六歲開始和鏢局的人一起走鏢,在大江南北走動、歷練,我記得那年我才十七歲,是我走鏢的第二年,碰巧路過衛京,鏢局的人夜裡起哄,說要帶我夜探杜府,看看我未來的娘子。」

  杜絳雪驚呼一聲,忍不住抬頭瞪了傅懷天一眼。

  傅懷天咧嘴一笑,絲毫沒有做錯事的愧疚。「我當時才十七歲,當然經不起那些人激我,所以當天我就和他們夜探杜府……我記得,那個時候你才十歲,像是玉石刻出來的玉娃娃,在涼亭裡面蕩鞦韆。你笑得很開心,無憂無慮的模樣看起來好天真、好可愛。從那一天起,我在心裡就認定了這門婚事。

  這幾年我若是走鏢經過衛京,夜裡一定會偷偷過去看你,有時看你在看書、有時看你在彈琴,有時又見你和弟妹在後花園裡嬉鬧。每回見到你,我就會想著,只要等你十七歲生辰一過,就可以將你娶進門,我心裡就覺得好快活。」

  見杜絳雪因為自己提到了杜府的過往而紅了眼眶,傅懷天立刻住口,慎重而認真地凝視著杜絳雪說:「當你那封求救信抵達威遠鏢局的時候,你不知道我當時的心情有多激動,我咒罵那些毫無人性的歹徒,卻又感謝老天讓你保住了性命。

  絳雪,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對其他人說過,事實上,我不太喜歡說話、也不太會說話,但是我現在告訴你的,全部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傅懷天自從十七歲那年見了你,就從來沒有改變過想娶你為妻的念頭。」

  「你……你為什麼突然要和我說這些?」杜絳雪一張臉紅得不能再紅,害羞得不知道要往哪裡看才好。

  「我不知道。」傅懷天一愣,顯然自己也不明白原因,好一會後才搖頭笑道:「或許,是因為剛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或許,是我聽到他們說你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三天,也或許……我已經受不了你的冷漠,不希望我們之間再有任何的誤會了。」

  杜絳雪聽到這裡,緩緩地抬起了頭──

  過去,因為背負著報仇申冤的沉重包袱、因為埋怨他讓自己滿腔的希望落空,所以她始終不願意認真地多看傅懷天一眼,但現在……當她鼓足了勇氣看向傅懷天,第一次認真的、毫無成見的凝視著他那雙漆黑的雙眼的時候,杜絳雪在他眼裡看到了坦蕩、執著,以及毫不保留的真心與誠意。

  「我相信你。」曾經阻擋在兩人之間的障礙,在他們互相凝望的這一刻,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謝謝。」傅懷天露出開心的微笑。終於,杜絳雪眼中的淡漠、隔閡消失了,這表示,她願意接受自己了?他忍不住這麼想,但又沒勇氣問她到底會選擇誰,只好故作輕鬆地開口轉移話題道:「對了,等會換藥的時候,可以幫我的臉也擦點藥嗎?那群粗魯的傢伙把我弄得一臉都是傷,活像是有一堆螞蟻在那裡咬似的,癢死了。」

  「當然沒問題。」杜絳雪被他委屈的表情給逗笑了,兩人相處在一起所感覺到的氣氛,也自然而然地更親近、更貼近了一些。


  為傅懷天重新換好藥、餵他吃藥,等他睡著了之後,杜絳雪感覺到有些疲倦,於是打算出山洞到外面散散心。才走了一會,她遠遠地就看到簪華站在山坡上、那抹飄飄如仙的白色身影。

  過去三天,她一直都留在山洞裡照顧傅懷天,時而擔心他的傷口會因為睡夢中掙扎而裂開,時而擔心他的高燒不退,全心全意照顧他的同時,倒忘記了簪華人還在山洞外,為了他們所有人的安危而努力著。一想到這裡,她的心裡就湧起了一股強烈的歉意。

  「簪華大哥。」

  「絳雪妹妹。」簪華聞聲回頭,明明不眠不休地站在這裡守了好幾天,他卻絲毫不顯疲倦,一身白衫立在風中,將他原本絕色的容貌襯得更為脫俗如仙。

  「這幾天辛苦你了,簪華大哥。」杜絳雪只聽小綠、小紅說,簪華這幾天擋下了所有想進入山區搜尋的官兵,雖然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的,卻依然對他充滿了感激。

  「你也辛苦了。」簪華溫柔地扶著杜絳雪在他身邊坐下,就像過去兩人相處時那樣,從腰間變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了散發滿滿香氣的精緻小點心。「我聽小紅、小綠說,那個傻木頭髮高燒的時候粗暴得像頭熊似的,早知道他會這麼失控,我應該多開一點讓他昏迷不醒、動彈不得的草藥才是……嗯,不過他現在已經醒了,正是讓傷口結痂、調養體力的最佳時候,我應該多配些強筋健骨的草藥給他喝,才會好得快一點。」

  「沒關係,我沒事。」杜絳雪微笑。傅懷天的這場傷,到底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呢?就連向來只會嘲笑、諷刺他的簪華大哥,現在連提起他的時候都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關心。

  杜絳雪心情放鬆地坐在簪華身邊,突然想起了這幾天懸在心裡的疑問。

  「對了,簪華大哥你的身體已經沒事嗎?為什麼那天傅懷天會背著你回來?」

  簪華笑臉一斂,在確定杜絳雪臉上只有全然的關心後,才不情願地說:「這種丟臉的事情我本來不想提的,不過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喔,我當天確實是和傻木頭一起進去想救人,誰知道那個府裡,大部分的士兵都吃了什麼臭豆腐,整個地方都充滿了那種又臭、又讓人想吐的味道,然後我就突然手腳無力、連站都站不住了!」

  「你聞了臭豆腐……會手腳無力?」杜絳雪詫異地瞪圓了雙眼。好特別、好精緻的毛病喔!

  「噓!你不能告訴別人喔,這是我一輩子的恥辱。」簪華神秘兮兮地警告道。「如果不是那些臭豆腐,我也不會從英雄救美的角色、瞬間變成等待被解救的廢物啦!還得讓傻木頭一路背著我逃出來……」

  一說到這裡,簪華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了自己趴伏在傅懷天寬肩上的景象,耳邊,似乎又聽見他將自己體能撐到極限、卻依然不肯放棄的喘息聲。剎那間,他彷彿感覺到傅懷天滲出的鮮血,還有一滴滴為了捍衛自己所流下的汗水,透過衣衫、一次又一次地傳遞到了自己的身上……

  「簪華大哥?你怎麼了?」杜絳雪見他話說到了一半突然打住,然後暈紅慢慢染上了雙頰,將他那張絕艷的臉襯得更是艷麗動人。

  「啊?沒什麼!」簪華乾笑幾聲帶過,試圖轉移話題:「只是想起那時候傻木頭浴血奮戰的場面,覺得他很傻罷了!」

  「是嗎?」經過好一段時間的相處,杜絳雪已經沒將簪華當成外人,反倒是可以盡情聊心事的人,她沉吟了一會,半晌後才開口道:「老實說,當我看見他來救我的時候,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覺得他這個人真是……居然傻得自投羅網!」

  「對!我也是這樣覺得!」簪華情緒有些激動地點頭。「我早就和他說過了,我不可能會出事,不必他回頭來救,只要帶著你繼續上京就好,但那個傻木頭就是怎麼都說不聽!」

  杜絳雪並沒有聽見簪華的話,思緒早已陷入回憶中,略帶夢幻的語氣低喃:「但是……當他一手護著我,一手舉劍抵抗敵人的時候,我又覺得好安心、好安全,因為他的肩膀好像願意為我擋下全天下的麻煩……」

  「那個時候,他長臂一伸就將我背到身後,好幾次為了保護我、就算受傷了也不在乎,他流了好多血、好多汗,明明不需要這麼拚命的,但他就是這麼固執、不肯放棄……」簪華也不禁回憶道。

  「真是傻瓜。」杜絳雪輕輕一歎。

  「真是傻木頭!」簪華也是一歎。

  艷色男子與秀麗女子坐在一起,各說各話,完全都沒注意聽剛才對方說了些什麼,等了好一會,才同時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之處,轉頭向對方投以歉意的一笑,跟著各自轉回頭,重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09

第十章      

  有了簪華獨一無二的草藥調理,再加上杜絳雪的細心照料下,傅懷天的身體復原得很快,十天後,就已經可以起身走動了。

  在這段日子裡,傅懷天和杜絳雪的關係也有了進一步的轉變;傅懷天在明白先前所有的誤會都源於自己的不善言詞後,一改過去沉默的作風,只要心裡有什麼想法,就一定會告訴杜絳雪,就怕她誤會自己。

  起初,杜絳雪實在不習慣一個原本沉默寡言的人、突然之間變得多話起來,但不久之後她才注意到,每次傅懷天說完話後,都會以「你覺得怎麼樣」來當結語,這才真正明白傅懷天的心意。這個人確實是不擅言詞啊!但他正努力的、一步一步地試著改變自己的習慣,讓她覺得又好笑、又感動。

  在這短短的十幾天裡,他們兩個什麼話都聊,聊兒時趣事、聊他走鏢時曾經遇到的危險,聊他未來的展望,但每一次,傅懷天都會小心翼翼避開杜家這個話題,他知道已經發生的悲劇無法挽回,只盼望她能早日忘記過去的傷痛。

  鏢局的其他鏢師見兩人相處得越來越融洽,心裡也為他們感到高興,完完全全把山洞讓給小倆口談天說地,完全不敢打擾。

  這天,威遠鏢局的鏢師們聚在山洞外,仰望著藍天白雲,其中一人有些羨慕地開口了:「啊!看來這次回京,有一件喜事可以辦了。」

  「如果說老爺子肯鬆口,我們又可以順利抵達京城的話。」綽號豹子的男子重歎一口氣,突然說出了這些日子眾人藏在心裡、遲遲不願意面對的問題。

  在傅懷天恢復意識後,他們兄弟幾人曾經有過一番詳談,就算傅兄弟和杜姑娘現下兩情相悅,但他們的未來還有兩大難題必須解決啊!

  第一個難題,是他們到現在還不清楚真正的敵人是誰。根據傅懷天的說法,他是從都司統府裡救出杜絳雪的。但都司統抓住杜絳雪後、並不急著殺人滅口、反倒像是要將她交給某人似的。如果真是這樣,那表示真正的敵人依然隱藏在幕後,而且他還是一個有權力直接命令都司統府的上位者,連一個都司統府都這麼難對付了,他們根本無法想像要怎麼應付真正的幕後敵人。

  第二個難題,就是傅懷天的父親──傅海鷹了,他為人雖然正派、卻也相當的頑固,當初他當著眾人的面把話說得毫無轉圜,可以接納杜絳雪,卻不願意整個威遠鏢局在這種時候跳下去攪和。畢竟現在杜家正處於是非難辨、敵暗我明的情況,他怎麼也不願意拖累整個威遠鏢局,倘若傅懷天親自帶著杜絳雪回京告御狀,就算真回到了京城,只怕老爺子也不會給兒子好臉色看吧!

  「不過真奇怪,我們都在這裡這麼多天了,怎麼都沒看見上山搜尋的官兵呢?」年輕鏢師提出疑問。照理說,傅懷天在都司統府裡引起了軒然大波,應該會調派更多的人手進行搜山才對,但他們留在這裡這麼久了,別說是官兵了,連一個尋常的樵夫都沒看見。

  「是啊!這件事說來也真奇怪,該不會是他們算準了我們在山上,打算來個守株待兔,還是在盤算什麼鬼主意,我們得小心提防才是!」另一名年紀稍長的李姓鏢師點頭附和,這十幾天實在是風平浪靜得讓人心驚啊!

  「傻木頭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也該是時候出發了。」簪華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旁邊,讓幾名鏢師嚇得彈跳起來。

  「喝!你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在旁邊偷聽我們說話聽了多久?!」豹子低喝一聲。說真格的,他實在不喜歡這個叫簪華、妖裡妖氣的傢伙,明明是個男的,偏偏比女子還要美、還要艷,簡直就是怪!

  「偷聽?哼。」簪華的絕色艷容裡隱隱有著不屑。「你們講的話很重要嗎?值得我偷聽嗎?」

  「哎!豹子,你別亂說話。」另一名鏢師打圓場。這個叫簪華的雖然處處透著詭異,但顯然是站在傅懷天這一邊的,他們沒理由得罪一位能手,他記得傅懷天曾經說過,他擁有深不可測的實力。

  「這幾日你們之所以可以平安的坐在這裡偷懶、抬頭看著藍天白雲,那是因為那些官兵全被我困在山下,進也進不來,懂了嗎?」簪華媚瞳一瞥,冷冷地看了豹子一眼。

  「困……困在山下?」豹子目瞪口呆。「你是怎麼辦到的?」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簪華似笑非笑。「再說,以你的智慧,我也很難向你解釋清楚。」

  「你──」

  「好了。」李鏢師再次開口阻止衝突的發生。「簪華公子,你剛才提到是時候出發了,我正想聽聽你有什麼看法。」

  簪華將視線移到李鏢師身上,相當滿意這人恭敬有禮的態度,這才開口說道:「我已經用了方法,讓他們相信我們已經重新出發、往京城的方向去了,根據我的觀察,那些士兵全都信了我的障眼法離開了,只剩下少數幾個留在山底下看守,我想再過兩天,他們就會全部撤走了。」

  「是嗎?如此甚好,張大人特別畫了一張新的路線圖給我,可以讓我們縮短上京的時間。」李鏢師十分興奮地開口。「既然懷天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們也該準備下山了。」

  「喔,那個傻木頭的傷真的全好了嗎?」簪華當然對自己調配的草藥有信心,但他這十幾天全神貫注守住結界、不想出任何差錯,因此一步也沒踏入山洞探視,只能靠著杜絳雪還有兩名侍從,告訴他關於傅懷天的最新狀況。

  但現在山下的官兵退得差不多了,他也在那些敵人身上吹了一些棉絮、以確實掌控他們的行蹤,現在正是探視傅懷天的好時機,再說,由自己親自檢查他是不是真的完全恢復了,是最恰當不過的。

  「是,簪華公子為懷天準備的草藥,確實有效。」李鏢師的語氣依然恭敬,怎麼也不敢得罪傅懷天的救命恩人。

  「好啦,你們在這裡繼續聊吧!我去看看那個傻木頭好了。」

  簪華揮揮手,也不管眾人是不是還想說什麼,逕自踩著優雅的步伐離開了。

  豹子還想開口,卻被兩旁的鏢師拉住,其中一人乾脆直接伸手摀住豹子的嘴巴,用眼神示意要他千萬不可多話。

  一直到簪華的身影走遠了,鏢師才鬆開手。

  「幹嘛!你們怕他我可不怕!那傢伙到底什麼來頭?看起來妖裡妖氣的!看到他老子我就渾身不舒服!」豹子低吼出自己的不滿。

  李鏢師搖搖頭歎氣,直接說道:「就算你不念在他是懷天救命恩人的份上,也千萬別忘記他是調配草藥的好手啊!要是你真惹毛了他……哪天簪華公子在你的飯菜裡放了點什麼,可別怪我們做兄弟的事先沒警告你!」

  其他幾名鏢師用力點頭,其中一人還故意伸手在脖子上劃了一刀,暗示得罪簪華可能的下場。

  豹子瞪大眼,頓時覺得冷汗直流,原本大張的嘴,立刻緊緊地閉上了。


  簪華舉步優雅地走進山洞,人還沒到,淡淡香氣就已經先飄入。

  他看見杜絳雪正在為傅懷天換藥,小紅、小綠兩名侍從在旁邊專心地搗藥、遞藥,將他照顧得十分仔細。

  「簪華……」面向洞口的傅懷天,是第一個發現簪華的人,又驚又喜地開口打招呼。他早已從其他人口中得知,如果不是簪華調配的草藥,自己根本不可能這麼快痊癒,他甚更還代替自己守在外面、保護所有人的安全。

  傅懷天站起,真心誠意地想要向簪華道謝,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拯救自己的性命了。「謝謝你,這些日子如果不是你──」

  「嗯……客套話不用說了。」簪華揮揮手打斷他,原本猛盯著他看的黑瞳突然斂下、艷麗的容顏也添了幾分不自在。

  奇怪了,自己以前從沒正眼看過傅懷天嗎?不然怎麼覺得他變了?過去明明是一個只會用武力的木訥漢子,怎麼隔了十幾天再看他,居然覺得……他俊眉朗目、高大結實,渾身上下充滿了濃烈的男子氣概,就連以前聽起來死板板的聲音,現在也充滿了低沉的魅力。

  要命!為什麼十幾天不見,傅懷天整個人突然變了個樣?難道是自己的草藥特別好,所以養傷的同時、也讓他變成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了?!

  「簪華大哥,你怎麼了?」杜絳雪注意到他神情有異,有些好奇地問。

  「沒什麼,我聽說他好得差不多,所以就進來看看……」簪華胡亂扯了一個理由。事實上,乍見到傅懷天的那一瞬間,連他也忘了自己最開始的目的。「咳……你們先別急著為他綁繃帶,讓我先檢查一下。」

  「是。」杜絳雪抹藥的動作停下,退到旁邊好讓簪華能專心檢查。

  「麻煩你了。」傅懷天客氣地朝簪華點頭道謝,隨即坐定不動。

  簪華深吸一口氣緩步向前,努力地把目光從他的臉上向下移,開始專心扮演大夫的角色。

  散發著古銅色澤的寬闊胸膛,上面佈滿了無數被利刃劃開的傷口,因為細心的照料後、現在都變成了淡粉色的細長疤痕。傷口痊癒得很好,但日後可能會留下一些傷疤,自己雖然可以調配一些去疤的藥,但他想想傅懷天是男子、多些傷疤在身上也不難看,反而多了幾分威風凜凜的氣概呢!

  麗瞳停留在他胸前一道又一道的疤痕,讓簪華又不自覺地又想到十幾天前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當無情長劍劃破他胸前的肌膚,他的熱血噴出、濺到自己手上的景象,在這副寬闊胸膛上的每一道傷痕、每一個口子,都是傅懷天為了保護自己性命而留下的……真是傻,自己從沒想過有人真的會這麼傻,只是為了保護另外一個人,居然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咳……簪華主子?」小綠輕輕咳了一聲。

  簪華聞聲迷惘地抬頭,從沉思中回神,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隻手不知何時已經貼在傅懷天的胸前。當事者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張俊臉略微尷尬,但礙於簪華是大夫,動也不敢動一下,而站在旁邊的杜絳雪不明白他這麼做的用意,也只是安靜地站在旁邊看著。

  「咳……」簪華的雙頰染上紅暈,伸出去的手也立刻抽回,故作鎮定地開口:「可以了,他的傷口都已經收口了,明天起不用再包紮,只要定期抹藥就可以。」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聽簪華親口說出他已經完全康復,杜絳雪的心裡鬆了一口氣,綻開一抹愉悅安心的笑容。

  傅懷天轉頭對杜絳雪微笑,因為她的開心而開心,望向她的目光盈滿溫柔與感情,無聲地感謝她這陣子全心全意的照顧。

  謝謝你,絳雪。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簪華當然看到了他們之間旁若無人、自然而然的視線交流,心中突然竄起一股憤怒與惱意,想都不想地往前一站,故意擋在兩人之間、不讓他們看見彼此。

  「簪華大哥?」杜絳雪被簪華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簪華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身子一橫、挺直地站在傅懷天的面前!

  奇怪了!明明自己是不想讓他們兩人對望,但這樣一站,弄得好像自己不肯讓杜絳雪多看傅懷天一眼似的。

  「嗯,既然他傷勢好得差不多,我們明天就可以準備下山了。」簪華不動聲色地退開,趁自己快被自己弄瘋前,迅速轉移到安全的話題。

  「現在山下的情勢如何了?」傅懷天一臉慎重地問。

  「沒問題,我花了點時間故佈疑陣,讓他們以為我們已經趕著上京去。」簪華輕鬆地說。以妖法製作出分身,對他而言原本就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山下的人早就撤得差不多了,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是嗎?」傅懷天沉吟。這陣子為了自己的傷,他們的行程已經落後太多,必須盡快趕到京城,避免夜長夢多。「好,我們明天就出發。」

  簪華點頭,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抬頭對杜絳雪說:「絳雪妹妹,你和我出來一下,我有事情想單獨和你談。」

  「呃……好。」杜絳雪看出簪華確實有點不對勁,點點頭,心裡也想知道他到底有什麼心事,於是舉步跟著神情怪異的簪華走了出去。

  滿懷心事的簪華,一反過去對杜絳雪溫柔呵護的態度,像是和某人賭氣似的,一出了山洞就一個人拚命向前走,一直走到平常戒備山下情況的山坡地,這才停下了腳步。

  「簪華大哥,你到底怎麼了?」杜絳雪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有些擔心地望著簪華幾乎不曾有過的凝重表情。

  「絳雪妹妹,失禮了,有件事我一定得確認一下。」簪華突然開口,不給杜絳雪反應的時間,就突然伸開雙臂抱住了她──

  「啊!」

  杜絳雪驚喘一聲,直覺地想掙扎,耳邊卻聽到簪華略微驚慌的喃喃自語:「可惡!怎麼會這樣……不可能的吧?」

  或許是他語氣裡的震驚和失落,讓杜絳雪停止了想掙脫的念頭。再者,簪華除了一開始抱人、逾越禮儀的動作嚇了她一跳外,實際上,他的擁抱不帶任何慾念、不帶任何輕薄的意味,真的只是很單純的擁抱。

  杜絳雪在體認到這項事實後,心裡也有短暫的錯愕。

  明明簪華是男子,還是一名外型如此出色的男子,對於一個自己甚至曾經動過心的男子的擁抱,為什麼她一點感覺都沒有?認真來說,這和男女之間的擁抱完全不同,反倒像是過去她擁抱弟弟、妹妹的感覺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簪華輕輕鬆開了自己的手、退後幾步,正想開口為自己的冒犯道歉,卻從杜絳雪澄澈的眼瞳中,看到了相同的體認和困惑。

  原來,絳雪妹妹和自己一樣,什麼特別的感覺都沒有嗎?

  「簪華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說出來或許會好一點。」杜絳雪溫柔地對他一笑,坐下來輕輕拍了拍旁邊的位置。或許是經歷了剛才的那個擁抱,她對簪華的感覺,已經徹底變成親近的好朋友、甚至是親人一樣的存在了。

  簪華懊惱地低咒一聲,苦著一張臉坐到杜絳雪的身邊。

  杜絳雪也不催促他,只是靜靜地坐著,偶爾抬頭看著藍天白雲,十分有耐心地等著他整理自己的心情。

  「……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花妖和書生的故事嗎?」好半晌後,簪華語氣悶悶地開口了。「我很渴望自己能經歷那樣的愛情,雖然只有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但是他們之間的愛情很單純、很真實,我本來以為自己找到了……但現在發現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杜絳雪聽得仔細,她原本就冰雪聰明,自然聽懂了簪華的話意,於是淡淡開口:「人與人之間有很多種感情,愛情絕對不是唯一的。」

  「但是我只要愛情!」簪華有些急促地開口。他是只有三個月花期的簪華,現在連愛情這種最單一的感情都抓不住了,哪還有時間去體驗杜絳雪口中其他的情感呢?「我是說……我只是想認真的體驗愛情,但這次到底哪裡出了錯?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我都不曾改變過對你的喜歡,但……但是我知道,那和我想要的不一樣。」

  剛才那個擁抱既沒讓他的心跳加快,意識也是清清楚楚,和千年前書生的擁抱完全不同,更比不上他這幾日一想起傅懷天,那種腦袋發暈、身子發熱,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強烈感覺。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為什麼你不能接受?」杜絳雪好奇的問著,並不覺得這樣會影響兩人當知心朋友。「感情的事情,只有順應自己的心才會有答案。」

  杜絳雪述說著自己的經驗,如果不是她肯放棄自己的偏見,重新用「心」來看傅懷天,或許她這一生就錯過他這個真心的伴侶了。

  「順應自己的心……」簪華喃喃自語。

  對啊!自己為什麼氣惱?為什麼對杜絳雪執著不放?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只想著自己和佟老闆的賭局,所以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命令自己要喜歡杜絳雪,但喜歡歸喜歡,卻怎麼都不是真正的愛情。

  但換個角度想,輸了就是輸了,有什麼大不了,最多就是忍受佟老闆的嘲笑,對自己又沒有實際上的傷害,不是嗎?

  順應自己的心……順應自己的心,這麼說來,自己這次化為人身、真正愛上的──是傅懷天!

  「轟」的一聲,簪華的臉像是著火般漲紅了。所以他才會日夜想著他、在他的面前不知所措……

  「簪華大哥?你還好吧?」杜絳雪見他一張臉突然變得火紅,從沒見過他這種失常的模樣,卻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讚歎。他連臉紅的模樣,都比一般女子美上千萬倍啊!

  「放心,我沒事。」簪華搖搖頭,終於綻放多日來第一抹真心的微笑。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傳來了小梅的喊聲:「小姐!簪華公子,你們在哪裡?午膳準備好了,快點回來!」

  「你先回去吧,我想在這裡坐一會。」簪華恢復成過去溫柔的語調。

  「確定真的沒事?」杜絳雪不放心地再次確認。

  「對,快回去吧!別讓他們擔心了。」簪華笑著催促,看著杜絳雪起身、纖細的身影逐漸走遠。

  一直到再也看不見了,簪華臉上的笑容才慢慢隱去。就算是順應自己的心、承認自己的心,但,他似乎又碰上了另外一個難題……

  傅懷天是男的、還有一個未婚妻杜絳雪。也就是說,他不但愛上了自己十分喜歡的杜絳雪的未婚夫,還愛上了和自己相同性別的傅懷天!

  唉!真不是普通的複雜啊!光是用想的就覺得麻煩啊!簪華輕歎一口氣,最後往草地上一躺,雙眼一閉、乾脆什麼都不去想了……

  **********************************************************

  翌日,他們一行人順利地下了山,按照張大人繪製的捷徑、開始繼續上京的旅途。為了不讓此行再有意外發生,簪華不時施展妖術設立結界、或是派出花花草草當探路先鋒,不讓有心人有機會靠近他們。

  如此行行走走、又過了整整七天,傅懷天一行人在第八天的夜裡,終於抵達了京城外的小鎮,只要明天城門一開,就算真正抵達京城了!

  一行人投宿客棧內,才稍微梳洗一番,出去打探消息的豹子就面色鐵青地回返,刻意略過杜絳雪,秘密召集了眾人、一起到傅懷天的房間裡密談。

  「少主,威遠鏢局……出事了。」關上房門後,豹子沉聲開口。「是我剛才打聽到的消息,是大裡寺親自頒布的緝拿令,威遠鏢局涉嫌窩藏、包庇朝廷重犯,鏢局上上下下、現在全都被扣在大裡寺。」

  傅懷天面色慘白地站起,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我到處打聽消息,他們說……再過幾天,就要將所有人問斬了。」豹子頓了頓,將最殘酷的事實說了出來。

  「不!」傅懷天渾身一震,恨不得現在就立刻衝到大裡寺解救親人。

  是他的錯!全部是他的錯!是他一意孤行,現在連累整個鏢局的人都要無辜送命!

  「傅兄弟,冷靜一點。」幾名鏢師用力拉住傅懷天、希望他冷靜。「你不冷靜下來,要怎麼想辦法救人?」

  「救人?要怎麼救?京城不比其他地方,他們又被關在大裡寺裡頭,那是全京城戒備最森嚴的地方。」傅懷天喃喃低語,臉色有種絕望的死灰。「就算有上次的運氣,但把人救出來以後又能怎麼樣?難道要整個威遠鏢局的人開始過逃亡的生活嗎?我們一群人逃得了多遠?又逃得了多久?」

  眾人無語,知道傅懷天說的是事實,完全沒有辦法反駁他。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半晌後,傅懷天突然開口說道。

  「懷天?」老鏢師語重心長地開口:「你應該知道還有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杜姑娘……」

  「夠了!我說我要一個人靜一靜!」傅懷天低喝一聲,隨即抱歉地開口:「對不起,我現在心裡很亂,並不是故意……」

  「我知道。」老鏢師和其他人互看一眼,決定暫時先離開。「我們會在外面等著,不管你有什麼決定,我們一定會配合到底。」

  「簪華。」這時候,傅懷天喊住了欲轉身離開的簪華,希望他留下。

  簪華頷首,先關上門、這才轉身面對傅懷天,主動說:「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救人,什麼大裡寺的,我可不怕。」

  傅懷天心情沉重地搖搖頭,淡淡婉拒了簪華的好意。「救不了……就算真的能救出來,以後要怎麼辦?」

  「我們可以逃,就像過去──」簪華才開了口,就立刻打住。他是僅有三個月花期的花妖,有什麼資格做出長久的保證?就算保得住他們一時片刻、卻也保不住他們一生一世。想到這裡……簪華臉色一闇、閉上了嘴,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不,不能逃。」傅懷天緩緩抬頭,黑瞳裡有種下定決心後的篤定。「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幫我迷昏外面的人,最好讓他們睡個三天三夜,然後將他們送到外地去,越遠越好。」

  「什麼意思?」簪華皺眉。

  「是我的決定讓威遠鏢局遇上這場死劫的,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更多無辜的人一起喪命。」傅懷天說出自己的決定。「我要去大裡寺投案,坦承所有事情都是我一個人做的,與其他人無關,或許他們還有一線生機。」

  「你瘋了嗎?」簪華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是唯一的方法。」傅懷天認真地開口:「答應我,簪華,現在只有你能幫我,讓我把傷害降到最低,別讓其他人再犧牲了。」

  「你去投案?那絳雪怎麼辦?」簪華皺眉問。

  「你帶她一起走。」傅懷天頓了好一會,刻意壓抑自己的心情說道:「別讓她知道這件事,我──」

  「我不走!」突然,杜絳雪推開門衝了進來,一臉寧願把命都捨去的決然。

  「絳雪,你?」傅懷天濃眉深鎖,責怪地掃了依舊站在門外的鏢師們一眼,怪他們將這件事告訴了杜絳雪。

  簪華伸手輕輕一揮,外頭幾個威遠鏢局的鏢師什麼都來不及說,只覺得頭暈目眩、跟著就身子發軟地暈過去了。

  「你別怪他們,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不可能置身事外。」杜絳雪毅然決然地開口。過去一心只想著為家人申冤的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其他的後果。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不顧一切的決定,帶來了無法估計的後果,是她一個人、拖累了威遠鏢局這許許多多無辜的性命。「這件事原本就與你無關,他們要的是我,讓我去面對他們。」

  「不行,我不能讓你去。」傅懷天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絕,怎麼也無法忍受失去杜絳雪的念頭。

  「懷天。」杜絳雪向前一步,毫不猶豫地握住他的手,雙眼微紅,但語氣堅定不已。「我明白你的心意,已經夠了。如果你死了、或是威遠鏢局其他人也死了,那麼我一個人獨自活在世間有什麼意思?你真的忍心要我孤孤單單一個人活著,然後一生背負著這麼多人無辜為我送命的殘酷事實嗎?你真的忍心這麼對我?」

  「我……」

  「我不怕死。」杜絳雪勇敢地搖頭,目光堅定地凝視著傅懷天。「真的,在我們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在我終於明白你對我的真心誠意以後,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不要再讓我辜負更多無辜的生命了。」

  傅懷天心痛地閉上眼,好半晌後才輕輕點了點頭。

  「簪華,那麼這些人就麻煩你了。」傅懷天反手緊緊握住杜絳雪的手,再確認過彼此的心意後,心裡反而產生了一種置生死於度外的坦蕩。他轉向簪華,真心誠意地道別:「還有,替我謝謝佟老闆,如果不是他讓你來幫我,或許我和絳雪連踏上京城的機會都沒有,謝謝你。」

  「簪華大哥,我也謝謝你,我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杜絳雪也轉頭,對簪華綻放一抹道別的微笑。

  「你們……等等……事情還沒有到最後,應該還有辦法的!對!一定還有辦法的!」簪華試圖想挽回什麼,但是這整件事發生得太快,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你們別急,我們再想想是不是有辦法,好不好?」

  「簪華,他們都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兄弟,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還能把他們交給誰。」傅懷天搖頭,只剩下幾天的時間,多延遲一刻、地牢裡的親人就越靠近死神一步。「簪華,萬事拜託了。」

  傅懷天說完後,緊緊握住杜絳雪的手,決定一起進城投案、換取威遠鏢局其他人的生機。

  「傅懷天!絳雪!」簪華見他們走得毫不遲疑,心裡急了、腦海裡更是亂成了一片,一隻手甚至還停在腰間,猶豫著該不該先用藥強迫他們留下來──

  怎麼辦?怎麼辦?是要讓他們兩人都失去記憶、忘了這一切?還是先用藥讓他們昏迷?但……這麼做可以嗎?如果自己判斷錯誤,造成更大的意外又該怎麼辦?

  簪華心急如焚,但不管自己怎麼想、都想不到一個好方法,只能焦急地在原地踏步,一抬眼,就看到小紅、小綠彎著身子,正試圖將昏迷的鏢師們一個一個搬回房間。

  「啊!」簪華大叫一聲,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張似笑非笑的俊臉。

  佟老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10

第十一章      

  夜涼如水,位於青龍街與朱雀街轉角處的水月鏡花鋪子,門前懸掛的燈籠已經熄滅、兩扇大門也早已掩上了。

  一抹白色的身影如疾風、如閃電,完全無視店舖兩扇關起的門、無視鋪內的層層樓塔,一眨眼的工夫就進入了水月鏡花最深處,屬於主人的精緻閣樓。

  「佟老闆!」焦急的嗓音從簪華口中發出,開口喊人的同時,那抹白色的身影轉瞬間已經來到了閣樓最裡面的房間。

  兩扇木門「呀」的一聲,自動在簪華面前打開,他毫不猶豫地踏進,視線直接轉向佈置得奢華的房中央、躺在那張黑檀木巨型躺椅上,那個身穿棗紅色長袍,一頭長髮如黑瀑般散在椅面,以慵懶姿態抽著水煙的俊美男子。

  「佟老闆。」簪華低聲開口。想來想去,唯一能救傅懷天和杜絳雪的,就只有佟老闆一個人了。

  「呦!這不是兩個月前和我打了賭的簪華花嗎?」紅袍男子聞聲抬頭,艷紅的嘴唇咧成似笑非笑的弧度,一雙深邃不見底的黑瞳,在夜裡透著詭譎的波光。「你提早回來了?我猜猜,你已經贏得杜家小姐的芳心、所以準備來拆我水月鏡花的招牌了,是不是?」

  簪華不理會他的諷刺,在心裡告訴自己,現在是自己有求於佟老闆,不管他再怎麼刁鑽惡劣,為了傅懷天還有絳雪,自己都得忍下。

  「不說話?所以──你失敗了?」見簪華還是沒有反應,佟老闆動作優雅的起身,黑瞳微瞇,嘴角一撇,嫌惡地開口道:「嘖!你到底來這裡幹什麼?如果真的什麼都不想說,現在就離開吧!我沒興趣和一個木頭在這裡大眼瞪小眼。」

  「救……救救他們。」簪華張口,好半晌後才吐出這樣一句。

  「什麼?」佟老闆動作優雅地抽一口水煙,淡淡挑高一道眉。

  「求求你,想辦法救他們。」簪華滿臉通紅,死死地緊握雙拳、緩慢而清楚地開口了。「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想不到還有誰可以救他們了……」

  「簪華啊簪華!碧瑤島上最美麗、妖法無邊、魅力無窮的簪華花,你在跟我開玩笑對吧?居然開口向我求救?」旁邊燭台上的蠟燭,像是感應到佟老闆的興奮而不停地閃爍著,暈黃燭光打在那張俊美的臉上,更添了幾分惡華氣息。「我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儘管大聲的嘲笑我、諷刺我吧!我現在什麼都不在乎了!只要你願意想辦法救他們,隨便你要怎麼對我都可以!」簪華艷麗的臉龐顯得有些蒼白,只要一想到那兩個人已經到了大裡寺自投羅網,他就急得快發瘋了。他開始在原地不停地走著,甚至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我真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前前後後我也想過好多辦法,我可以用妖法把地牢裡的人全都救出來,這不難。可是傅懷天說得對!就算全部都救出來又怎麼樣?帶著他們逃亡一生嗎?

  其實,我若是真能陪他們一生一世、逃亡又算得了什麼?或者……我可以讓他們兩個服下忘憂草、我可以帶著他們兩個遠走高飛、躲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別管其他人了!這也是一個法子!不是嗎?這對我來說並不難……一點也不難啊!只要暫時沒記憶,就暫時沒有痛苦了……」

  那麼,三個月以後呢?我是不是會恢復記憶?簪華腦海裡,想起了自己對杜絳雪提起忘憂草時,她反過來提出的疑問。既然最終還是會想起,又何必服下呢?

  「既然他們不肯服,你服下忘憂草也不錯啊!」佟老闆優雅的嗓音透著完全不打算隱藏的惡意,涼涼地提出建議。「說到底,他們只是兩個普通人,你心裡會介意,只不過是因為和他們相處了一段日子,你自以為對他們產生了感情,所以產生了必須對他們負責任的錯覺。何必呢?生生死死不就是這麼一回事?有人生就會有人死,而你不同,你是一朵千年簪華,誰生誰死與你何干?」

  簪華一愣,麗瞳呈現片刻的茫然、傻傻地凝望著佟老闆。

  「聽我的勸吧!如果他們不願意忘,那麼你忘記了也是一樣的。」佟老闆踩著優雅的腳步,像是把獵物逼到角落的獵人,嘴角咧起了殘酷的諷笑。「聽我的話,服下忘憂草,重新做回無憂無慮的簪華花。你和那些庸俗的人類不同,一旦你服下忘憂草,就能把所有的前塵往事全部忘得一乾二淨,一點記憶都不留下,你說這樣多省事、多輕鬆?」

  服下忘憂草……就可以清除掉腦海裡所有的記憶……把所有的前塵往事全都忘記;包括了千年前他和書生的那場相遇、書生掌心的熱度、書生懷抱裡的溫暖……還有自己這次化身為人所產生的最新記憶;絳雪對他溫柔的微笑帶來的心動感覺,傅懷天背著自己奮力抗敵,他的熱血、他的汗水噴在自己身上的震撼感,還有一想到他的時候,內心深處泛起的那種又甜、又酸的感覺,統統都會消失──消失得乾乾淨淨、一點也不剩!

  「不!我不要忘!我不想忘掉!」簪華臉色蒼白地後退,猛烈地搖頭。

  這些記憶是他的全部,就算他只有三個月的花期,但只有記憶是永遠不會消失的,他不要忘記,絕對不願意忘記!

  佟老闆的臉色閃過一絲情緒,他緩緩踱開,像是放棄了說服他的念頭,但過了一會,他背對著簪華開口了:「簪華花啊!救了他們以後你又如何?」

  「我們三個人可以一直在一起,直到我花期過了……」簪華急切地開口。他早已別無所求,只希望他們兩人能活著,就算自己只能和他們再相處一個多月就會花謝人去,他也不在乎。

  「哈哈哈哈……」佟老闆笑了,笑得邪氣森森、笑得殘酷而無情。當他轉過身面對簪華的時候,目光比寒冬還要冷。「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來,真是笑話啊!千年前你的所作所為,只代表了一件事,愛情是獨佔、愛情是絕對的佔有,不是嗎?愛情之間永遠只能一對一,不可能容得下第三個人。三個人在一起……哈!你是簪華、獨一無二的簪華,容得下這種劣等的、次級的感情嗎?」

  佟老闆瞬也不瞬地看著簪華,嘴角咧成無情的弧度。「算了,我想你只是頭腦有點發昏、所以才會說出這種蠢事的對不對?聽我說,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愛上杜絳雪,你愛上的人是傅懷天,但偏偏,你愛上的只是一個可以為你死、卻永遠不會愛上你的男人,這次打賭你不但輸了,而且輸得很徹底,不管你救回一個還是兩個,你永遠得不到你要的愛情,這樣你還要堅持救人嗎?」

  簪華嘴巴微張,卻怎麼也無法發出聲音。

  「這和你千年前的決定完全不一樣喔!千年前你選擇的是獨佔自己的愛情,但現在,你不管做什麼、救了誰,最後都注定一無所有。既然如此,何必強求?老實說連我都不明白你究竟想求什麼?」佟老闆嘴角噙起優雅的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聽我的勸,別想這麼多,把握這最後的一個多月,隨便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你就放心在這裡住到最後,別再想其他的事情了。」

  佟老闆說完,伸出雙手輕輕拍了拍,一名少年隨即踏入房間,恭敬地對簪華行禮說道:「簪華公子,請隨我到客房休息吧!」

  簪華失魂落魄地看了佟老闆一眼,試圖開口、卻吐不出一個字,陷入了一片空白的茫然情緒裡。

  「晚安。」佟老闆似笑非笑地扔給他同情的一瞥,跟著背過身、竟是再也不願意多看簪華一眼。

  白色的身影輕輕歎了一口氣,像是無主的幽魂,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

  翌日,陽光升起的一瞬間,簪華再次來到佟老闆的房間。

  昨晚是自己一時心急,居然忘了水月鏡花的佟老闆日善夜惡,只怪自己求錯了人才會慘敗,但只要自己肯求白天的佟老闆,一定可以成功的!

  叩叩!簪華有禮貌地敲了敲房門。

  「進來。」房間內傳來優雅溫醇的嗓音,簪華鬆了一口氣,這才推開兩扇門走了進去。

  「簪華,是你?真是好久不見了。」佟老闆依舊坐在那張黑檀木躺椅上,但長髮已經編成了一條髮辮垂在身後,他笑臉盈盈,和昨晚邪氣的他判若兩人。

  「佟老闆。」雖然是不同的佟老闆,但簪華依然不敢像過去那樣放肆,他緩步走到佟老闆面前,平靜地將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統統說了一遍,最後深吸一口氣道:「佟老闆,求求你,請你無論如何……救救他們。」

  佟老闆面色平靜的聽完所有的故事,跟著緩緩起身,纖細俊雅的身影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最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求我的這件事,確實還有一個辦法,但是我不建議你這麼做。」佟老闆斯文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憂傷。

  「什麼方法?!」簪華心中一喜,焦急萬分地問。

  「你別急,這件事情說來複雜,但其實也不是這麼的複雜。」佟老闆微笑,一邊走一邊說道:「不管是販夫走卒或者是王公貴族,人只要存活在這個世間,就一定會和其他人因為不同的理念、不同的想法而起了爭執,事件要是小,吵吵架也就罷了,但發生爭執的層級過高,就難免會發生難以控制的後果。」

  簪華聽得十分認真,一點都不敢打岔。

  「簡單來說,這件事的起因,就是皇宮裡兩位皇子之間的奪權之爭。」佟老闆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太子幾年前生了一場怪病,所以逐漸在朝中失去了勢力,而五皇子是近幾年最有野心的皇子,他為了爭權,甚至不惜勾結外族和朝臣打算進行叛變,兩派人馬你爭我奪,各自都想把對方的把柄握在手上。杜家之所以慘遭滅門,不過就是因為拿到一份五皇子想要密謀造反的證據,所以五皇子才會趕盡殺絕,他絕對不會放任任何一個和杜家有關的人活著。」佟老闆伸手捏捏眉心,語重心長地走到簪華面前。「在現在這個人世間,皇族所代表的就是最高的權力,今日的五皇子權傾天下,他要誰生、要誰死,其他人都無法阻止。」

  「但你剛才說還有一個辦法!」簪華再問。

  佟老闆遲疑了片刻,這才緩緩開口道:「想救傅懷天和杜絳雪,唯有抬出比五皇子地位更高、權力更大的人,那兩個人才會有一線生機。」

  「你是指……那個生病的太子?」簪華轉念一想,立刻開心地說:「沒問題,我們現在立刻去見他,醫病我最在行了。」

  「簪華。」佟老闆以一種極為不忍的目光看著他,猶豫著到底該不該說出口。

  「怎麼了?有什麼快點說,不要吞吞吐吐的。」簪華忍不住皺眉。

  「他的病,不是普通的病,那是他的敵人為了奪權,在他身上下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毒咒、妖術,以及長期下毒所導致的怪病。」佟老闆深吸一口氣,開口宣佈了答案:「唯一能救太子的,是你的花露。」

  「我的花露……」簪華愣住了。

  「對,不是你三個月花謝後留下的花露,而是簪華花自願提早凋零,遺留在這世間最罕見的花露。」佟老闆平靜開口。

  簪華花的花露已經是世間罕見的珍品,若是通人性的簪華花願意提前花謝凝聚的花露,更是千萬中選一、幾乎是不可能有的。

  畢竟簪華花千年才能凝聚一次人形,卻只有三個月的花期,一旦化為人身,它多半貪戀人間歡樂、又怎會願意提早凋謝,讓其他人取得花露呢?

  佟老闆緩緩走到簪華的面前,以一種彷彿可以穿透人心的目光凝望著他,那眼神充滿了憐憫、充滿了是同情,又像是凝聚了全世間所有的悲傷。

  「不值得的。」佟老闆搖了搖頭,淡淡開口:「誰生、誰死,命運自有安排,你本就是三個月才會花謝的簪華,就順應天命吧!」

  「我……」簪華正想開口,但一遇到佟老闆那深邃如井的目光,他發現自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簪華,別想了,在我這裡平靜度過你此次花期最後的日子吧!」佟老闆輕輕扯出一抹微笑,穿過簪華的身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咚」的一聲,簪華全身虛弱地跌坐在地,不知為什麼他覺得臉頰上有濕意,他伸手一抹,才知道自己居然流下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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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裡寺 地牢

  陰冷潮濕的地牢裡,杜絳雪將自己的身體緊緊蜷曲著、縮在角落裡,即便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依然是緊皺著、不肯放鬆。

  「絳雪,絳雪妹妹……」意識朦矓之間,杜絳雪隱約聽到了熟悉的呼喚聲,她勉強睜開酸澀的雙眼,結果看到一身白衣的簪華就站在自己眼前。

  「簪華大哥!」杜絳雪又驚又喜地叫道。「你怎麼會……我不是在作夢吧!」

  「對,這只是你的夢,因為你捨不得我,我也捨不得你,所以我到你的夢中來見你了。」簪華微笑,伸手輕輕撫摸杜絳雪變得略微蒼白的臉頰。「別這麼吃驚,我說過這是你的夢,所以你如果有什麼心願,在這裡都可以實現喔!」

  「真的?」杜絳雪半信半疑。

  「當然是真的,我曾經騙過你嗎?」簪華笑了笑,鼓勵她道:「不信你自己試試,現在心裡想一個你最想見的人。」

  杜絳雪臉色微紅,但還是聽話地閉上眼睛,當她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地牢裡果然多了一個她日思夜念的人──傅懷天!

  「絳雪?!」傅懷天的模樣看起來也很憔悴,表情更是錯愕無比,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見到杜絳雪。

  「懷天!」杜絳雪衝了過去,二話不說撲進傅懷天的懷中。

  兩個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擁抱對方,緊緊地感受這重逢的喜悅。

  簪華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凝視著他們兩個。即使,這裡是最破爛最骯髒的地牢;即使,他們兩人都穿著囚衣,面色憔悴、模樣狼狽,兩人相擁哭泣的畫面,仍美得像是一幅畫。

  所謂的愛情,從來沒有第三者存在的位置……

  簪華的腦海裡響起了佟老闆曾經說過的話,但說也奇怪,他原以為看到他們擁抱的時候,自己會心痛、會妒忌、會痛苦,會恨不得想要衝過去分開他們……但是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不發一語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看他們說話、看他們擁抱、甚至是情不自禁地擁吻。

  既然不是心痛、不是妒忌、也不是痛苦,那麼盈滿了自己胸腔、那種塞得滿滿的、快要爆炸的情緒又是什麼?簪華伸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卻怎麼也無法釐清在胸口瘋狂流竄、讓自己想要哭、想要叫的那種情緒叫做什麼!

  「好難過!快點停止!」簪華再也無法忍受,手一揮、妖法一念,傅懷天在下一瞬間也消失了。

  「啊!」杜絳雪發出絕望的叫聲,但簪華手又一揮,也跟著消失了。

  「懷天!簪華大哥!」杜絳雪大喊出聲,這才猛然發現自己依舊蜷曲在地牢角落裡。原來……剛才只是一場夢而已,但是,她真的感覺到懷天的體溫、還有他的擁抱啊!為什麼只是一場夢,實在太殘忍了!

  杜絳雪蒙著臉,悲傷絕望地痛哭了起來……

  **********************************************************

  隔天,相同的時間,相同的事情又再度發生了。

  「絳雪妹妹。」簪華輕聲的呼喚,再次將沉睡中的杜絳雪叫醒了。

  「簪華大哥?」杜絳雪又驚又喜。「我又作夢了嗎?」

  「對,你作夢了,所以我又來了。」簪華微笑。在不願意提早花謝、又想不到其他方法的情況下,他只好施展妖術夜訪地牢、探視兩人,至於說謊騙她這是夢,只是一種自欺欺人、不願意面對現實的方法。

  「答應我,今晚暫時別想你的懷天,就單純的陪陪我說話,好不好?」簪華坐到杜絳雪的身邊,笑著問,一切就像過去一樣。

  「好。」杜絳雪點頭,乖乖坐了過去。

  「對了,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故事嗎?」簪華起頭。

  「記得,花妖和書生的故事。」她一臉期待。「但是你始終不告訴我結局,現在你終於肯說了嗎?」

  「嗯,再不說,恐怕以後也沒機會了。」簪華淡笑,見杜絳雪臉色一沉,他立刻改口道:「我之所以沒有把故事說全,是因為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花妖雖然是一朵千年妖花,但她只有三個月的花期,三個月一到,就算她和書生再怎麼相愛,也注定要分離,所以故事的最後,她花謝人去,而書生也跟著她殉情了。」

  杜絳雪驚喘一口氣,怎麼也沒想到故事居然是這樣的結局。

  簪華凝望著她,跟著緩緩說出了另外一段往事。「其實,書生不一定要跟著殉情的。千年妖花花謝之後,會遺留下很珍貴的花露,當時有一個公主,她染上了奇怪的病,只有花露可以醫好她的病。如果花妖願意提早花謝,書生就可以帶著花露去救公主,那麼,公主痊癒後就會以身相許,即使花妖不在了,書生也不會這麼寂寞,也就不用跟著花妖殉情了。」

  杜絳雪聽得癡了,好半晌都沒有說話。

  「絳雪,你也覺得那是一朵再自私不過的花妖吧!」簪華淡淡自嘲。「因為自己要離開了,所以她也不想書生繼續活下去。」

  「她一定愛書生愛得很深,所以才會這麼做的。」杜絳雪溫聲回答。

  「如果是你呢?如果你是花妖,懷天是書生,你會提前花謝,把花露給他,讓他遇見公主,然後繼續過他的人生嗎?」簪華瞬也不瞬地望著杜絳雪,問出自己的問題。

  「我……」杜絳雪一時之間傻住了。

  如果是自己……如果是自己,真的捨得讓傅懷天獨自得到幸福嗎?她搖頭,這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愛情,不想讓給其他人啊!但這樣的念頭才一閃過,她隨即又想起傅懷天違背父親的命令趕到衛京、不惜親自護送她上京,只為了幫她達成自己想申冤的心願。因為她,她不止連累了傅懷天,還把所有威遠鏢局無辜的人全都扯了進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死,能讓懷天活下去,能讓威遠鏢局其他人都活下去,那麼我什麼都願意做!要我現在就被砍頭我也願意!」

  杜絳雪突然號啕大哭,將這些日子累積在心中的不安、內疚、害怕、恐懼、無能為力,全都一股腦的宣洩了出來。

  簪華什麼話都不說,只是默默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盡情地發洩自己的情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杜絳雪終於止住了淚水,她不好意思地抬起頭。「對不起,簪華大哥,我把你的衣服都哭濕了。」

  「沒關係,不過是一件衣服。」簪華語氣溫柔,但看向她的目光,卻有一股怎麼也抹不去的悲傷。

  「你願意犧牲自己救木頭,但木頭卻怎麼也不願意獨活啊!」凝視著杜絳雪的容顏半晌,簪華幽幽地開口道:「事實早已經擺在眼前,我怎麼還能如此盲目?假裝看不見呢?少了你、傅懷天將不再完整,沒有了傅懷天、你這一生不會快活。所以,這就是我胸口鬱悶疼痛的原因了。我難受,不是因為嫉妒、不是因為其他,只是因為害怕……害怕你們就算沒有我,還是可以活得很好。害怕我就算消失了,你們依舊可以彼此扶持走到最後。所以我害怕,我怕我全心全意付出了,但是最後什麼都沒有得到……正因為我害怕,所以我什麼都不敢做、什麼都不願意做……佟老闆說得對,我確實是自私的啊!」

  「簪華大哥,你為什麼哭了?」杜絳雪聽得似懂非懂,卻看見簪華美麗的臉龐落下了一顆顆透明無瑕的淚珠。

  「絳雪,你和大木頭會得到幸福的,我知道你們一定可以手牽手、一直走下去的。」簪華凝視著杜絳雪,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無限依戀地低語:「如果可以,我真想親眼看著你走出這裡,真想親眼看著你成親生子,親眼看著你平靜度過人生無數個寒暑……」

  「簪華大哥,事到如今,你不必安慰我了。」杜絳雪輕歎一口氣。

  「你不是花妖,傅懷天也不會是那個書生,你們放心吧!」簪華幽幽歎了一口氣,溫柔地傾身湊向杜絳雪,輕輕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個吻,但就在他的嘴唇快要觸碰到她粉頰的瞬間,簪華突然化成一陣輕煙消失了。

  「簪華大哥!」杜絳雪吃驚地站起,但空氣中只剩下一股淡淡的花香,而簪華早已經消失不見了……

  **********************************************************

  當簪華推開精緻木門的那一瞬間,佟老闆斯文溫柔的臉上有著淡淡的詫異。

  「如果你有我的花露,你保證可以說服太子救他們兩個人?」簪華開口問。

  「簪華?」佟老闆搖搖頭,有些難以置信。「都過了兩天了,我以為你已經冷靜思考過、放棄這件事情了,為了他們提前花謝,太不值得了。」

  「佟老闆,你情願留在人世間,寧願忍受這種既回不到過去、又看不到未來的日子,不也是為了你心中的愛情嗎?」簪華突然笑了,平靜地開口。「對不起,我過去不該嘲笑你,所以,請你也不用再勸我了。」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佟老闆好奇地間。他千年前選擇了獨佔書生、獨佔愛情,為何千年後,在什麼也得不到的情況下卻願意提前花謝呢?

  「我從來沒有後悔千年前的決定。」簪華露出他特有自負、自傲的美麗神情。「書生愛我,我也愛書生,我花謝人去、他為我自盡殉情,這是我和他之間最好的結局。」

  「那麼現在呢?」

  「他們已經有了彼此,就算我提前花謝,再也不在了,他們還是可以手牽手繼續走下去。」簪華綻放一抹微笑。「就算我消失了,但是我和他們共有的記憶,會永生永世陪伴著我,既然如此,多活一個月、少活一個月又有什麼差別呢?」

  「不後悔?」佟老闆俊臉含笑,最後確認。

  「不後悔。」簪華笑著回答。

  「有什麼最後心願嗎?」

  「……」簪華頓了頓,最後才抬頭,艷容上湧起一抹再溫柔不過的笑。「如果他們得到幸福了,就把花謝後的簪華花送給他們當賀禮吧!就算我無法化身為人,但至少,我想要感受他們的幸福……」

  「好,沒問題。」佟老闆笑著答應了。

  「謝謝你,佟老闆。」他朝佟老闆展開一抹絕艷絕麗、傾盡所有的美麗笑容,跟著他閉上眼,緩緩舉起右手,毫不猶豫地朝自己的天靈蓋用力拍下──

  掌力落下的那一瞬間,簪華絕美纖細的身影消失了,空氣中僅留下他濃得散不開的香氣,還有一滴凝聚在半空中,散發著金黃色澤的水珠。

  佟老闆從腰間取出一隻瓷瓶,緩步走過去,將金黃色的水珠小心收入瓶中,心中既是感動、又是感慨。

  絕色而獨特的簪華花啊!如果有緣,他衷心期待下一次的相見。

  「來人!」佟老闆將小瓷瓶收入腰間,平靜地喚來一名少年侍從。「幫我送份拜帖到太子府,說水月鏡花的佟老闆想登門拜訪。」

  「是。」

  少年侍從領命離去,當佟老闆也準備踏出腳步的時候,他一頓,忍不住再次回頭看了空無一物的房間,最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的歎息聲和空氣中殘存的香氣,輕輕地交疊、融合在一起,最後慢慢地、慢慢地消失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作者: ga032794    時間: 2008-1-29 13:10

終曲      

  一個月後

  座落於京城、擁有百年以上歷史、老字號的威遠鏢局,近期內是京城名聲最響亮的鏢局。它原本因為少主傅懷天幼時訂下的婚約,意外被捲入叛國罪差點滿門問斬,但後來戲劇化的獲得平反,除了得到一堆賞賜外,鏢局門口還多了一塊御賜的「天下第一鏢」匾額。

  至於上京告御狀的杜絳雪,在完成心願成功為家人申冤的同時,她也被皇帝收為義女、封了個公主的名號,風風光光地嫁進了威遠鏢局,和傅懷天有情人終成眷屬,再也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這天,午時剛過不久,一名身穿艷紅長袍的男子踏上威遠鏢局,態度溫和地想求見傅懷天,表示要為新婚夫妻獻上一份賀禮。

  當傅懷天牽著杜絳雪從內走出的時候,就看到大廳內坐著一名俊美無儔、讓人驚艷的男子。

  「佟老闆?」傅懷天又驚又喜。他聽下人通報,說是有客來訪,沒想到居然是水月鏡花的佟老闆親自上門了。

  「傅公子,久違了。」佟老闆淡淡微笑。

  「你就是佟老闆?」杜絳雪從傅懷天口中聽過不少佟老闆的事情,卻是第一次看到他,不知為何,眼前這名男子特殊的氣質,讓她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正是佟某,今日拜訪,其實是受人之托,為兩位獻上一份新婚賀禮。」佟老闆淡淡微笑,俊美含笑的臉龐轉向杜絳雪,跟著拿起他暫時擱在桌上的一盆植物,溫聲道:「少夫人,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曾經有人為少夫人說過一個故事,一朵千年妖花化為人形、來人世間只為結一段塵緣的故事。」

  「啊!你也認識簪華大哥?!」杜絳雪眼眶一紅、神情激動地站起。「他在哪裡?現在好嗎?」原來是簪華大哥的朋友,難怪身上有著和他相同的神秘氣質。

  和傅懷天自願投案後,她就和簪華完全失去了聯絡,除了在地牢裡,她曾做過兩場和簪華有關、似真非真的兩場夢之外,她根本不知道他人在哪裡。

  而接下來的事情一件跟著一件發生,她突然從死囚的身份變成忠臣遺孤、再變成皇帝的義女,最後奉聖旨和傅懷天完婚。在這段期間她也曾派人打探簪華的消息,但奇怪的是,他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似的,再也找不著了。

  「他很好,像他片刻不得閒的性格,現在只怕又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多管閒事了呢!」佟老闆噙著溫和的笑靨繼續說道:「他在遠行之前,特別吩咐我一定要將這盆『簪華花』送給少夫人,它和故事中的仙島妖花同名,所以特別贈送給少夫人當作留念。」

  佟老闆走向前,親自將手上的植物交給了杜絳雪。

  「簪華花……」杜絳雪從佟老闆手上接過,雙頰忍不住落下了欣喜的淚水。這淚水,為簪華的平安無事而流、為簪華並沒有忘記自己而流……

  「別哭。」傅懷天心疼地伸手,以指尖溫柔揩去妻子臉上的淚痕。「你我都清楚簪華的本事,既然佟老闆說他沒事,他就一定沒事。」

  佟老闆看見杜絳雪的淚,俊美臉龐上的笑容更柔和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賀禮既然已經送到,那麼佟某就此告辭了。」

  「等等!」佟老闆轉身才走了幾步,杜絳雪忍不住地出聲喊住他。

  「少夫人還有什麼事嗎?」佟老闆笑問。

  「簪華大哥……我還能再見到他嗎?」杜絳雪頓了頓,不太肯定地問:「他現在真的過得很好嗎?」

  佟老闆漆黑的雙瞳凝望著杜絳雪好半晌,緩緩咧開一抹優雅至極、意味深長的笑。「只要少夫人過得好,他就過得好。」

  不給杜絳雪回應的時間,艷紅的身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踩著優雅怡然的腳步、重新回到水月鏡花的佟老闆,才剛踏進門,就見到一臉欲言又止的少年侍從。

  「怎麼了?」佟老闆心情愉悅地發問。

  「老闆,太子殿下又派人送禮來了,那些禮物堆得連大廳都快放不下了。」少年侍從十分恭敬地詢問意見。「不知老闆這回是要收?還是要退?」

  「……算了,先擱在那裡吧!」佟老闆伸手捏了捏眉心,遺憾剛剛的好心情瞬間又被破壞了。

  「是。」少年侍從應了一聲,領命離去。

  佟老闆頗為無奈地搖搖頭,踩著略微沉重的腳步回到自己專屬的閣樓,他隨手拉下布簾,剎那間整間房就變得昏昏暗暗的,他也沒打算點燈,只是走到他慣常休息的黑檀木躺椅上、靜靜地閉目養神。

  過了好一會,他重新睜開眼,正想拿起旁邊的水煙點燃的時候,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擺在旁邊的銅鏡,雖然只是迅速的一瞥,卻足以讓他清楚看見,銅鏡裡頭那個笑得邪惡、不懷好意的自己。

  佟老闆俊眉微蹙,拿起銅鏡,清楚看見銅鏡內男子張口,吐出無聲的諷刺:

  我之前好心幫你把他弄得半死不活,你現在偏偏多事、用好不容易拿到的簪華花露將他救活,嘿嘿……真不知要說你是爛好人,還是喜歡自討苦吃的蠢蛋。

  叩叩……門外傳來敲門聲,還有侍從通報的聲音:「老闆,有客到訪。」

  「請他進來。」佟老闆將手上的銅鏡放下,面朝下、不願意再多看它一眼,暫時將皇太子這個惱人的問題拋到腦後。

  俊美無儔的容顏在兩扇門打開的瞬間,揚起斯文無害的笑容迎接貴客道:「我是佟老闆,歡迎來到水月鏡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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