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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歷史] 回到明朝當王爺 作者:月關 (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6     標題: 回到明朝當王爺 作者:月關 (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烽弧 於 2009-4-13 16:49 編輯

內容簡介

     一個速成的九世善人,被陰司判官送到了大明正德年間。

  自認沒有一技之長、又對歷史一知半解的史上最無能的穿越者鄭大善人,幸好遇上了一個最不像皇帝的皇帝,一個不想當皇帝卻不得不當皇帝的朱厚照。

  國家和個人的命運,就像歷史洪流中的一條小船兒,且看他如何把這艘船的舵掌握在自已手中。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6

第一章 九世善人


  狹窄幽長的奈何橋,橫跨在忘川河上,通向虛無縹緲的雲蹤深處。足不沾塵的鬼魂們嗚咽著喝下一碗孟婆湯,踏上難以預料的來生路。

  雲蹤深處,有種無形的吸力,幽魂一旦踏上橋面,就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只能飄飄向前掠去,就像撲火的飛蛾一般。

  就在這時,居然有一個很囂張的聲音叫道:「我投訴!我一定要投訴!」

  隨著聲音,一個很帥氣的小伙子從奈何橋的對面走了過來,他的頭髮打著發臘,顯得整齊而發亮,穿著身綴著許多亮片的白色西服,那模樣就像是剛剛走下舞台的歌星。

  「啪!」一碗香味濃郁的孟婆湯應聲落地,,孟婆臉上堆積如溝壑的皺紋顯得更深了,她喃喃地歎了口氣:「第九次了,第九次了,這個禍害又回來了」。

  那個歌星般的鬼魂,後邊跟著一對牛頭馬面,牛頭的眼睛瞪得大到了牛眼的極限,馬面的臉拉得卻比驢臉還長,只因為被他們內定為拒絕往來戶的鄭少鵬又回來了。

  他的九次死亡、八次轉世的傳奇就從他在去南滄山的纜車上掉下時開始,由於在掉下來前托住了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兒,積下陰德,他的陽壽增加了三年。但是這對倒霉的牛頭馬面急著趕回來參加城隍老爺嫁女的喜宴,沒有等到他掉下山澗就把他的魂魄勾了來。

  等他們從酩酊大醉中醒來發現拘錯了人,鄭少鵬在陽間的肉身卻已被火化了,為了逃避責任,他們只好買通崔判官將他送回陽間,讓他借屍還陽,把這三年陽壽用盡。

  誰料......一年之內他竟然死回來八次,沒有一次超過兩個月的。說起來崔判官對他算是蠻不錯的了,第一世送他投身在一個剛剛被淹死的溫州富翁身上。這個富翁開了四家服裝公司,家資三億,今年68歲,老婆卻只28歲,三個如花似玉的情人年紀更小,最小的才18歲,夠對得起他了吧?

  問題是......這位富翁不是在河裡淹死的,也不是在海裡淹死的,而是在浴盆裡淹死的,是在洗澡的時候被他那位千嬌百媚的漂亮老婆給活活溺死的。

  看得飄在空中等著附身的鄭少鵬毛骨悚然,於是在他哭天抹淚萬般不願地被牛頭馬面推進那個剛剛淹死的億萬富豪體內後,他實在無法享受這種艷福。

  利用兩個星期時間,他瞭解了整個公司的運作和情況,然後將三分之一的財產劃給了這位富翁的糟糠之妻和被拋棄的兩個兒子,其餘的都想盡辦法捐了出去。

  一個月後,明明看到他已死去卻又活過來,而且整天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兒看著她,直接把她嚇瘋了的漂亮老婆,用一把水果刀在他身上不斷地捅呀捅呀,等牛頭馬面聞訊趕去的時候,也覺得那具千創百孔的屍體再讓他附上去復活有點兒噁心,於是只得把他帶回了地府。

  鄭少鵬當然不會說破他是嫌那個老傢伙身上該硬的地方已經軟了、該軟的地方卻全是硬的,所以才存心找死,於是乎判官大人絞盡腦汁又把他送到了一個剛剛病死的副市長身上。

  這位副市長才48歲,算是年富力強了,他住在高等病房裡,渾身插滿了管子,而剛剛住院時車水馬龍的場面,自從主治醫生告訴組織上準備給他開追悼會後就已變得門可羅雀。

  鄭少鵬可沒想過能當這麼大的官兒,他倒是真想有一番作為,可是他真的不能忍受有一個快趕上他媽歲數大的女人當老婆。

  所以他整日賴在醫院泡病號,就是不肯回家,當他發現原來這個副市長居然是一夥貪腐份子中的一員時,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他搜羅了一堆證據送到了省紀委,於是在組織上對此案嚴厲查處時,他光榮地、主動地被原來的同夥幹掉了。

  人無完人吶,鄭少鵬只能如此慨歎,為什麼世上就沒有年少多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呢?

  呃......其實不是沒有,而是符合這些條件的年輕人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他想附身還有得等。

  好不容易讓他第八次附身到一個英俊瀟灑、名冠港台的紅歌星身上,算是遂了他的心願了,總該好好地呆夠這兩年陽壽了吧。

  想不到呀想不到......他居然又死回來了,不說可憐的崔判官,連牛頭馬面都快抓狂了。

  鄭少鵬卻是大大地鬆了口氣,當他美滋滋地附身在這因病剛剛去世的名歌星身上不久,就驚恐地發現這位惹得無數少女為之瘋狂的翩翩美少年居然是一個同性戀,而且是扮演零號的那種。

  為他伴舞的那兩個身材魁梧的小伙子經常騷擾他,而且被他拒絕接近時那滿眼幽怨的眼神兒讓他頭皮都炸了,這種殘花敗柳之身......我是堂堂七尺男兒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鄭少鵬悲憤地想,於是......公司安排他到大陸參加賑災義演時,這位『大病初癒』的名星『不小心』從台上跌了下來,後腦勺磕在一粒爆米花大小的石子上,於是一縷香魂幽幽怨怨地又直奔地府而來。

  ***************************************************************

  幽冥大殿裡靜悄悄的,烏沉沉的八仙桌上摞著半人高的文書,可是卻不見崔判官的人。牛頭馬面詫異地四下瞧了瞧,向八仙桌走了過去。

  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擺著一台和人間的電腦相似的顯示器,桌子下邊露出半截身子,似乎正有人鑽在桌子底下。

  牛頭鬼差走上前小心地叫道:「判官大人,您趴在桌子底下做什麼?」

  崔判官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他穿著紅色的古代官袍,烏紗帽上兩根桃葉兒似的紗翅,有點兒象戲台上的七品知縣,八字眉、小眼睛,皺巴巴的小臉好像包子摺似的,看起來比較滑稽。

  老頭兒看見是他們,愁眉苦臉地歎口氣道:「唉!還不是這個『瘟到死---岔皮了』系統,自從用了它,地府的工作效率倒是提高了,可是用上幾個月就得重裝一回,本大人現在閉著眼都能熟練操作每一個安裝步驟了。

  更糟糕的是,系統真死、假死、自動重啟,毛病不斷啊,聽說輪迴殿張洪判官那裡,很多陰魂利用系統漏洞穿越時空跑到古代去當種馬,這些人啊,都說人往高處走,他們前世也沒做什麼壞事,怎麼搶著要輪入畜生道呢?當種馬,多辛苦呀,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牛頭鬼差咧了咧嘴,想笑又忍住:「算啦,老頭兒年紀大了,不知種馬為何物情有可原,自已可不好跟他說這個」,於是岔開話題問道:「系統有什麼問題,要不要小神幫您修理一下?」

  崔判官搖頭道:「這回毛病不大,就是啟動之後硬盤燈狂閃了半個時辰才允許本大人操作,等得本大人直打磕睡」。

  馬面嘟囔道:「咱們的諦聽國產操作系統就挺不錯嘛,當初何必請個外國城隍來設計,聽說閻君陛下和西方的閻君路西法陛下正在交涉,要他們派當初那個設計師畢兒蓋瓦盡快升級操作系統。」

  崔判官搖頭道:「沒辦法,聽說那個城隍到人間休假去了,生死簿上沒有他的名字,假期沒休完,誰也找不到他,現在只好這麼挺著,對了,你們不是申請休假了麼,跑來做什麼?」。

  牛頭乾笑兩聲道:「大人,那個......那個不願意活著的傢伙又死回來了,三年陽壽他才過了一年,就死回來九次,您老可得想想辦法呀,走得路多終遇閻羅呀,萬一被閻君知道,可就慘了」。

  崔判官聽了臉皮子一陣抽動,趕緊趴在電腦前劈哩叭啦一陣亂敲,然後睜大眼睛瞪著屏幕作默默不語狀,馬面不由緊張起來,連忙把他的驢臉湊過來道:「怎麼了,有什麼情況?」

  崔判官道:「沒有情況,我的電腦又該重裝了,系統垃圾太多,這可是奔死處理器呀,運行超慢!」。

  牛頭聽了摸了摸牛角沒有說話。

  等了半晌,崔判官臉色突然變了,變得蒼白蒼白,要不是他還穿著那身大紅的官袍,牛頭馬面一定以為他是從牢裡逃跑出來的鬼囚,拘魂索一套,就得把他送回去。

  牛頭不覺動容道:「怎麼了大人,難道是系統垃圾多到不能奔死了?」

  崔判官渾身發抖,指著屏幕慘然道:「完了完了,岔皮了,這下可真岔皮了,唉!早知如此當初不如直接上報閻君,說你們違規操作,錯勾人魂,老夫為了幫你堵上這個漏子一錯再錯,這下可慘了!」

  馬面噴了個響鼻兒,恨恨地道:「有什麼好慘的,不就是一年跑回來八次嗎?大不了剩下兩年再跑回來十六次,我豁出去了,看誰靠得過誰。」

  崔判官哭喪著臉道:「非也非也,你看看,加上你們錯拘的那一次,他已連死九次,每次都是因行善而歿,所以......所以......」,崔判官長長吸了口氣,咬牙切齒地道:「他現在已經是九世善人了。」

  「九世善人?那是什麼意思?」,牛頭不解地問,判官大人的話太深奧,實在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崔判官哆嗦著道:「若是現在送他還陽,又因行善事而死的話,那他就是十世善人,跳出生死輪迴了」。

  牛頭不解地道:「十世善人?跳出生死輪迴?什麼意思?」

  崔判官一拍大腿道:「就是說......他成佛了」。

  牛頭馬面一齊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道:「不......是吧?成佛哪有這麼容易的?」

  崔判官苦笑兩聲道:「有時候成佛也講機緣的,觀音菩薩就是因為佛祖講經傳道渡眾弟子成佛之日,人間恰逢大難,菩薩言道:『眾生不度盡,誓不成佛!』,結果錯過了機緣,雖然她神通廣大猶在諸佛之上,也不得稱佛。」

  滿倉兒聽了不禁合掌道:「菩薩好心腸,難怪世人稱為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和觀世音菩薩一樣,雖未成佛,在我心中,卻是真佛」。

  崔判官歎道:「大慈大悲也救不了你我今日之難了,只因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佛祖為正人心,三百年前在靈山發下宏誓,若凡人能堅持十世行善,則立地成佛。若是再讓他行善死上一次,那便要成佛,佛祖神通廣大,必然可以窺透其中秘奧,到那時豈不漏了陷」。

  牛頭馬面聽了也不禁呆住了,怔怔地道:「這......這可如何是好?這該死的無賴傢伙,我們不忍讓他摔個稀巴爛,一時好心提前收了他的魂魄,哪兒知道生死簿突然又改了?這可如何是好?」

  忽然,牛頭狐疑地轉了轉眼珠道:「不對呀大人,讓他借屍還陽時,為了償盡這三年陽壽,我們可買通了孟婆沒讓他喝湯啊,說起來他無論死上多少次,也應該只算一世呀,怎麼變成九世了?」

  崔判官歎氣道:「系統漏洞......」。

  牛頭馬面呆了半晌才一齊悲痛欲絕地道:「我恨畢爾蓋瓦!」

  崔判官在大殿裡團團亂轉,過了半晌忽然眉頭一皺,賊兮兮地四下看了看,招手將牛頭馬面喚到面前捻著鼠鬚陰笑道:「咳咳咳,既然輪迴殿張判官那裡的電腦漏洞可以令鬼魂穿越時空,我倒是想出了一個辦法,要是想個辦法安排他到古代去借屍還陽,嘿嘿嘿......」。

  牛頭眨了眨眼,奇怪地道:「那又如何?萬一那混蛋修個橋呀,補個路呀,一不小心磕在小石頭子上又死了,還不是滿了十世善人之約?」

  「嘿嘿嘿......」崔判官努力地發出一陣陰險的笑容:「佛祖發下十世善人可以成佛的宏願是在三百年前,如果有人投胎到三百年前,就算他死掉一百次,也不會被列入十世成佛的條件,哈哈哈......」

  牛頭馬面聽了一齊撫掌大奸笑:「太好了,大人不愧是人老成精,呃......是老成持重......」。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7

第二章 偷渡時空


  鄭少鵬被帶到了崔判官面前,崔判官捻著鬍鬚,擺出一副和靄的笑臉,說道:「鄭少鵬,雖然我們把你提前拘來三年,可是讓你附身的人非富即貴,也算對得起你了,奈何你卻猶嫌不足,一年之內居然回魂八次,也罷,你們現代人不是最喜歡穿越時空去古代麼?本判官既然有錯在先,便送你穿越時空去一趟古代,你看如何?」

  「去古代?」鄭少鵬禁不住一陣激動:「我只有兩年可活了,去古代旅遊一番也好,不過即然只有兩年好活,可沒機會征戰殺場、享受做大英雄的滋味了,嗯......得好好享受一番,兩年呀......做紂王?隋煬帝?都挺有艷福的呀,妞在精而不在多,不如做崇禎好了,那時可有秦淮八艷、紅娘子、陳圓圓哪。」

  崔判官捻著鬍鬚微闔雙目,搖頭晃腦地道:「鄭少鵬,這一世我要讓你轉世到古代去,總該給你找戶合適的人家,我來問你,你可懂得醫術?諸如開顱解剖、研製西藥一類的謀生手段?」

  鄭少鵬只想著享受幾年,一聽他的話,莫非還指望我自已創業,當個神醫不成?於是笑道:「不會,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讓我去藥房自已買點藥,我還是辦得到的,至於那些藥物的成份,誰閒著沒事記那個呀?

  再說那些學名我也記不住呀,至於開顱解剖,你可別逗了。華佗世之神醫,只因說了句要為曹操開顱,便被砍了腦袋,我就算會也不敢跑到古代去賣弄呀,那時候的人太沒知識,一代神醫他們都信不過,我要是去賣弄,不被人當成邪魔外道活活打死才怪。」。

  崔判官聽了臉色一僵,他壓了壓心火,又裝著和顏悅色地道:「懸壺濟世,做杏林國手,雖是風光,不過......不會便不會罷,我來問你,會配製火藥、研製現代兵器麼?斬將奪旗、建功立業,亦是人生樂事呀」。

  鄭少鵬歎道:「火藥麼......我記得好像要用硝石、硫黃,還有一樣不記得了,不會是木炭吧?至於比例更記不住了,諾貝爾是炸藥專家,研究它都被炸得缺胳膊少腿兒,讓我這半吊子去研究這個,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嫌活得太長了麼?

  至於現代兵器......你先打發我去兵工廠學習三年五年吧,另外古代的鐵也不合格呀,真搗鼓出來還不炸膛啊?你先打發我去學幾年怎麼採礦、怎麼煉鋼、怎麼鍛壓,怎麼造機床好了,估計技工水平不行,怎麼也得混個工程師水平,另外現代工業水平,這些工序哪一道也不是小作坊能辦得成的呀,到了古代整個社會生產力、科技力量跟不上,空有屠龍之技,而世間無龍,那不扯淡麼?」

  牛頭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道:「真是沒用,那麼來點簡單的,釀酒會麼?制玻璃會麼?神醫、英雄你是當不上了,當個大富商也不錯」。

  鄭少鵬道:「釀酒......不會,不過我會喝,我覺得紅星二鍋頭比茅台好喝,而且不上頭......你瞪什麼瞪,你去打聽打聽,有幾個人會釀酒的,誰不是幹那一行的,還懂那玩意兒?至於玻璃......我只知道是用沙子煉出來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嗨,瞅啥呀,就算玻璃廠的職工也只懂一道工序吧?不過我倒是知道有種玻璃叫玻璃鋼,有種玻璃叫糖化玻璃,電影拍特技用的,你可能不知道,嗯......不知道這些創意提供給那些造琉璃瓦的工匠,他們能不能發明出來。」

  馬面的一張驢臉拉得老長,額頭的青筋都繃了起來,他強忍怒氣道:「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說你幹啥行?你就這張嘴......這張嘴......,對了,投個官宦世家怎麼樣?起碼現代社會的制度你瞭解不少吧,隨便拿出一點來,在古代都是極大的創新和進步,做個治世能臣也不錯」。

  鄭少鵬撇了撇嘴,說道:「馬面兄,你不會是想常常見到我,所以才給我出這個主意吧?」

  馬面怔怔地道:「怎麼了?」

  鄭少鵬道:「古代的變法我記的不多,不過記得有個叫商鞅,挺受主子支持的,這小子也沒做什麼大的變革,也就是鼓勵一下耕織,廢除一下貴族世襲特權,按軍功大小授勳啥的,結果就遭到了整個統治階級的強烈反對,把他給五馬分屍了。

  宋朝那個王安石更遜,不就是在原來制度上略求改進麼?要求促進商業發展、提高軍隊戰鬥力,改進一下科舉制度,就這麼小小不言的改動,結果他堂堂一個宰相,加上背後撐腰的皇上,還是擺不平,他在上面高喊改革,下邊地方官根本不聽他的,換了一撥又一撥還是不行,結果弄得兩度罷相,活活窩囊死了。

  你說這些思想只是稍稍站在歷史高度上的大政治家都不好使,我一個對古代制度、對統治階層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去瞎說些什麼現代制度,且不說符不符合那時生產力發展的需要,恐怕這麼超前的意識我去一說,就連商鞅、王安石那樣的改革派都得變成保守派,五馬分屍的就變成我了。唉,純屬清談,清談不但誤國,而且誤已呀。」。

  崔判官看著這個滔滔不絕的廢物兩眼發直,半晌才無奈地道:「那......你至少知道歷史走向呀,誰得勢誰失勢,這總該知道一些吧?去攀上一棵大樹,也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了」。

  鄭少鵬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知道那點歷史算啥呀,我倒是知道秦始皇肯定得天下,可你啥能耐沒有,就衝著你說他能得天下,你一定忠心於他,人家就養活你呀?

  我知道唐朝有個李世民,底下有個李靖魏征,至於程咬金,不知道是歷史上真有還是小說裡編的,宋朝知道有寇准,後來才知道人家不是窮老西兒,家裡挺富的,忠臣是忠臣,不過挺腐敗的,歷史局限性嘛。

  更可怕的是,照著史書或者故事書上描寫的他們的個性和為人去投靠他們,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上一世是歌星,客串演了一部歷史電視劇,聽請來的歷史學家講,歷史上有名的大奸臣嚴嵩,做首輔十多年,臨了抄家抄出來的財產還沒有在他之前只做了六年首輔的大清官徐階四分之一多,倆人當官前可是一樣的起跑線吶。

  嚴嵩的老婆管教兒子挺嚴的,嚴世藩也不是小說裡說的那種高衙內型人物,老嚴對付政治敵手,打垮了就得,可是徐階高拱那幾位首輔都是往死裡整,只不過那些人是善終的,寫史的人就不敢不給留幾分面子,誰叫嚴嵩是被殺頭的呢?唉,史書害死人吶。」

  崔判官渾身發抖,眼睛裡都快噴出火來了,過了半天才哆哩哆嗦地問道:「那......那我送你去宋末或元末如何?找本九陽神功、或者獨孤九劍什麼的,當一代大俠」。

  鄭少鵬滿臉無辜地歎道:「看書時不求甚解,老金又沒有在書裡畫個地圖,偌大的崑崙山我上哪兒找去?只記得張無忌叫人家追著跑,然後掉下懸崖發現了九陽真經,我總不能扛捆繩子一座懸崖一座懸崖去找吧?我看我不是繩子磨斷了摔死,就是被長蟲野獸咬死。就算真找到了,你以為那是連環畫啊?最高級別的武學秘笈,就像大學課程似的,肯定不會從基本知識開始介紹,我看得懂嗎?走火入魔不死也瘋。」

  他振振有辭、唾沫橫飛地道:「再說我算老幾呀,風清揚倒是好找,他肯教我功夫麼?這老傢伙在山裡貓了幾十年都不收徒弟,臨老收了個令狐沖,你真當他那麼偉大呀?誰不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吶,好歹那是他華山派的弟子,就這還考察了很久呢,我不和武林中人打交通還罷了,不然風清揚不收我,沒準被田伯光拐去做淫賊了」。

  牛頭的牛鼻子都氣歪了,他咬牙切齒地道:「你簡直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廢物,無恥之極,真丟現代人的臉!」

  鄭少鵬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洋洋得意地道:「本來就是麼,滿清再強大,進了中原還是被人數佔絕對多數的漢人同化了。區區一個人跑到古代去,還妄想改變這個世界?老老實實被古代同化吧。現代人了不起麼?現代社會學科分得那麼細,社會分工弄得那麼清楚,一個人就像坐井觀天,除了自已那一塊兒,什麼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去了古代用得上嗎?至於現代思想,到了那裡根本就是惹禍的禍根,有還不如沒有。」。

  崔判官也被他氣得發暈,無可奈何地轉頭對牛頭人問道:「古代有什麼人是可以什麼都不用做,混吃等死的?」

  牛頭昂然答道:「王候!當皇帝的還要操心國事,當個王候最好了,什麼都不用管,想管反而會出事,反正是皇親國戚,混吃等死就行了,根本就是造糞的機器、社會的蠹蟲,最適合他了」。

  鄭少鵬聽了想了想:「嗯,王爺也不錯,沒事的時候領著幾個狗奴才,調戲一下良家婦女,做昏君嘛......好是好,不過一罵就給人罵幾千年,做王爺挺好」

  崔判官苦笑一下,他現在只想把這位大爺趕快請走,不過想想作弊送他去一次古代也不容易,如果他不安安生生呆足兩年又死掉了,總這麼作弊也挺麻煩,於是面容一整道:「好,就送他去轉世附身做個王候,不過這兩年你可要好好當你的王爺,不要再給我找麻煩了,否則的話。。。。。。哼!本官再見到你馬上把你踢回古代,做個比王爺更大的官兒」。

  鄭少鵬聽了滿臉燦爛地問道:「你要讓我去做皇上嗎?」

  崔判官拉著臉道:「時辰不到,你敢再死回來,我就請你去做九千歲!」

  鄭少鵬聽了打個冷戰,急忙道:「不要,不要,做王爺挺好的,本人。。。。。。呃,本王知足了,哎,我還沒說完呢,二位仁兄這是幹什麼?」

  牛頭馬面不理他,揪著他飄然飛出幽冥大殿,飛也似地穿過奈何橋,投向茫茫雲海之中。

  **********************************************************************

  六道輪迴,是一個三層樓高的圓形巨輪,正在緩緩轉動著。巨輪外緣刻著「轉輪聖王」四個金色大字,輪上是「三世佛」的金身塑像,這位佛爺面目醜怪,蓬頭獠牙,腳踏鰲頭,口銜輪沿,雙臂環抱巨輪,呲牙咧嘴的似乎表示以他的神力也不能扭轉人生之「業力」。

  巨輪中間射出六道毫光,直射輪外,將巨輪分為六份。分別便是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

  堡壘果然最易從內部攻破,牛頭馬面尋個由頭將看守的鬼差騙了出去,立即奔赴人道前,細細看了一下,將大輪中間第二層時間輪慢慢回撥,這車輪端的奇妙,時間輪撥動,第三層的身份輪便也隨之出現當時社會的諸種身份,牛頭鬼差將第三層車輪撥到王侯的位置上。

  前八次作弊都是牛頭馬面帶著他親自去人間尋找合適的附身者,這一次卻是通過六道輪迴車輪來轉世,這車輪就是決定人一生禍福命運的佛門至寶?

  鄭少鵬頗覺新奇,忍不住跑上前看了一下,一見果然定在王侯的位置上,不禁大喜。

  不料他是靈體,牛頭馬面也是靈體,他急不可耐地向前一跑,碰在牛頭的胳膊肘兒上,時間輪微微移動了一下,三人卻都沒有注意。

  只聽「喀」地一聲,轉世車輪定住,輪中射出的六道毫光頓然金茫大作,漸漸凝成一束,光束旋轉著照射在鄭少鵬身上,他的身子被無數縷光線穿過,幾至透明。緊接著,他的雙腳已離地而起,整個身影攸然縮小,投到那束金光當中轉瞬不見。

  金光停滯了片刻,又散成六束毫茫,車輪重新緩緩轉動起來,牛頭馬面撫掌大笑,笑罷牛頭忽然遲疑片刻,一雙牛眼瞄著馬面道:「啊~~~,賢弟」。

  「何事啊,年兄?」

  「馬賢弟有沒有記住他剛剛投到何人身上了?」

  「這個......,年兄沒有記下麼?」

  「啊......好像我們又犯了錯誤......這次是跨越時空,我們不能親自送他去,如果他不想死,他附身的那人又因為早已死了,在陰間銷了戶頭,我們到時去何處拘他的魂魄?」

  馬面縮了縮脖子:「這個......嗯......現在陰間也有人口普查嘛,好像百歲以上的老壽量,陰司會造冊登記予以監督,應該不會出現彭祖那種漏網之魚了」。

  「那就是說......」

  「咦?說什麼了?空口無憑嘛,誰說是我們送他穿越的?嘿嘿嘿,該當兩年喪命的人,真要活過百歲,到那時人事更迭,誰還查得出是哪個做的?分明這小子也是時光偷渡一族嘛」。

  「對對對,死道友,莫死貧道,關我們屁事,哈哈哈......馬賢弟,昨日為兄弄到一罈好酒,我請你去品嚐品嚐......」

  牛頭馬面說著,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7

第三章 死而復活


  好冷,鄭少鵬幽幽醒來。這次逆時空轉世,他前世的記憶變得更淺了,一年來八次轉世的記憶和以前的經歷混雜在一起,使他已經分不清哪些是自已前世經歷的,哪些是轉世後經歷的,所有的記憶都像飄在天上的雲彩,若隱若現,不可觸及,恍若一場荒誕的夢。

  牛頭馬面跟送瘟神似的急急將我弄了來,也不知這是什麼時代,不過他們既然說要把我附在王侯身上,那麼自已附身的人應該是一位王侯了。

  可是這裡是哪兒呀?這麼黑、這麼冷,鄭少鵬虛弱地伸手摸了摸,身上蓋了薄薄一層被子,想來應該是冬季,空氣都透著一股陰冷。

  鄭少鵬正想弄明白自已的所在,忽地聽到「梆梆梆」三聲清脆的竹梆子響,接著有人高聲喊道:「有客到......,哎呦,楊老太爺,您老人家怎麼也來啦,楊秀才是您的後生晚輩,可當不起呀」。

  鄭少鵬定了定神:「楊老太爺?這是什麼稱呼?旁邊吵得這麼熱鬧,我卻兩眼一摸黑,天吶......我......我......我不會轉世到某個瞎子王爺身上了吧?」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咳嗽了幾聲,說道:「嗨,六弟這一房算是完了,我能不過來看看麼?凌兒是咱楊家難得的人物啊,我那兄弟五十四歲上才有了這麼個獨要苗苗,這才17歲,就成了咱宣府一帶最年輕的秀才,本來還指著他為我們楊家光宗耀祖呢,可惜......唉!」。

  隱隱約約的,還有女子嚶嚶的哭聲,鄭少鵬有點兒懵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雖說從沒來過古代,可是聽這口氣,可也不像是王侯世家呀。

  眼前一團漆黑,他著急地想站起來,可是剛剛附上的身子正在復甦之中,凍僵的手腳血液剛剛開始運行,一時半晌還沒有力氣撐起身子,好在他已有過多次經驗,每次鵲占鳩巢轉世重生開始支配身體時都是這樣,所以也就耐心地躺在那兒積蓄著力氣。

  那個大嗓門又喊道:「老太爺,您請這邊坐著,各位親友見禮啦!」

  霎時間,方纔還算安靜的房子裡山崩海嘯一般,把鄭少鵬嚇得一激靈,方才屋裡靜悄悄的,好像也就三兩個人,這時男男女女的一陣鬼哭狼嚎傳了出來,鄭少鵬才曉得原來房子裡有這麼多人,前幾次轉世也有正趕上人家家裡人正哭著的時候,可是從來沒有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呀,鄭少鵬動了動眼睛,雖然什麼也看不見,可是直覺地感到眼睛不會有什麼毛病,心下稍稍得安。

  只聽那些人亂七八糟地哭喊著什麼『大兄弟你年輕輕的去得好早哇』『凌兄弟你咋就死了啊』,也不知道是哪些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

  鄭少鵬聽得直想笑,真哭假哭見得也不是一撥兩撥了,不過現代那時還算收斂點兒,現在聽他們說哭就哭,簡直跟唱戲一樣,倒也真是好笑。

  大嗓門又喊道:「客人禮畢,親人還禮哪!」,隨著這一聲喊,亂哄哄的哭聲戛然而止,靜得好像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出來,真猜不出怎麼齊刷刷的這麼訓練有素。

  然後只聽一個淒淒的女聲輕輕說:「未亡人楊韓氏謝過老太爺,謝過各位親朋好友」。

  未亡人?鄭少鵬腦門兒一緊,想必這些人哭的就是自已了,這倒好,連老婆都已經給我娶好了。可是......為什麼一團漆黑?弔唁也沒有黑燈瞎火的道理呀。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趕緊伸手四下摸索著。

  剛剛能夠動彈的手腳還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不過手指一摸到周圍的東西,他的心裡已經有些明白了,原來他已被放在了棺材裡。老天,這一會兒還不被活埋了?鄭少鵬這才著急起來,可他現在週身無力,卻也無可奈何。

  緊跟著只聽大嗓門又道:「各位至親好友靈前致哀,再送一程哪!」話音剛落鬼哭狼嚎的聲音又復響起,這回聲音更近了,想必是那些人都圍到靈前來哭靈了。

  鄭少鵬趁此機會艱難地舉起手來敲了敲棺材,可惜手腳還有些僵硬,輕輕敲了兩下就感到痛得要命,那點微弱的聲音哪壓得過那些正比著誰哭得賣力的人,他只好無奈地停下手來。

  這時大嗓門又喊道:「本家再次道謝,諸位親朋節哀順變,話到禮到心意到,禮畢!」好像一位最高明的指揮家,他話音兒一落,哭聲立即又戛然而止。

  只聽外邊又是一陣嘈雜,然後那個蒼老的聲音道:「楊韓氏,你的公婆去的早,如今凌兒也去泉下陪伴他們去了,剩下你孤零零一個人,可有什麼打算?」

  只聽一個低低的女孩兒聲音道:「叔叔,幼娘入了楊家的門,就是楊家的媳婦兒,夫君這一病,雖然家中已一貧如洗,尚幸還有四畝田地,幼娘謹守門戶,縱然苦些,也能渡日」。

  楊老太爺乾咳了兩聲道:「幼娘啊,你年紀尚小,獨立支撐這個門戶不易,你現在是我們楊家的人了,咱楊家在本地也算是個大族,總不成讓你一個人辛苦渡日,叫旁人取笑咱們。

  我跟族裡幾個老人商議,想把你這四畝山田交給你泉兒耕種,由泉兒家負責你的一日三餐,你一個婦道人家,說起來算是他的弟婦,田地給他耕種,你也求個衣食地憂,也還說得過去,你看可好?」

  得,又是一副爭奪遺產的畫面,鄭少鵬鬱悶地想:「還一個個都說得冠冕堂皇,怎麼這種事古今都有呀?只是剛剛來弔唁就撕破臉皮,這位叔叔也未免太急不可耐了」。

  外邊靜了一會兒,才聽幼娘道:「叔叔一番好意,幼娘心領了,幼娘命薄,夫君去得早,也不曾留下一點香火,但幼娘雖是平常人家女兒,也是幼讀《女訓》,知道為人妻子、從一而終的道理。

  奴家生是楊家的人、死是楊家的鬼,現在家裡雖只餘奴家一人,這一門便不算絕了,楊泉大伯和夫君總不是一母同胞,就算和叔叔您,都是早已分家另過了,將公婆傳下的田產交付與他,不妥當吧?」

  這女子一番話柔中有剛,既點了他不要以為自已年輕守不得寡,一個人撐不下去會將祖產變賣,又暗指他為自已兒子打算,這是上門搶奪堂兄弟家的產業。

  楊老太爺被她說破心事,老臉一紅,頓時有些掛不住了。他膝下有四個兒子,唯獨這個三兒子楊泉不務正業、吃喝嫖賭,將分給他的田產揮霍一空。

  老頭兒雖然恨他不爭氣,還是不忍眼見親生兒子窮困潦倒,所以才涎著臉上門提出這非份請求,只盼兒子得了這田地,能從此洗衣革面、重新做人,想不到這女娃兒年紀雖小,倒是自有主意,竟然一口回絕了。

  他不知道的是,兒子求他出面向楊韓氏提出這個要求,其實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楊泉吃喝嫖賭,四鄉皆知,又把家產揮霍一空,自從前年韃子來村裡劫掠,把他的媳婦兒殺死以後,到現在也再說不上個媳婦兒,四十出頭的人了,還是光棍一根。

  他的堂弟楊凌,也就是鄭少鵬附身的這個秀才,今年剛娶的這個楊韓氏,本名叫做韓幼娘,是遠近聞名的漂亮女子,人說深山育俊鳥,柴屋出佳麗,真是一點不假。

  楊凌抱病操辦婚事,想借成親沖喜,結果連媳婦兒的蓋頭都沒來得及揭,就病情加重、臥床不起。楊泉借口探看兄弟,多次上門來勾勾搭搭,結果都被韓幼娘趕了出去。

  要不是這位弟媳婦是獵人王的女兒,有一身的好武藝,他用強的心都有了。

  以他想來,奪了她的田地,控制了她的生活來路,假以時日要得了她這個才十五歲的苦命小寡婦的身心,便也不難了。

  楊泉正站在一旁,貪婪地盯視著穿了一身孝服、逾發顯得嬌媚動人的弟媳婦兒,一聽她這話竟將父親噎了回去,無賴脾氣頓時發作,忍不住跳出來道:「韓幼娘,你年紀輕輕,靠什麼維持這個家?我爹這也是一番好意,莫要你到時過不下去,做出有辱我楊家門風的事兒來」。

  韓幼娘年紀雖幼,卻極是剛烈,聞言拂袖而立,蛾眉倒豎,冷冽冽地道:「奴家知書答禮、守志終身。自入楊家門來,每日衣不解帶侍奉夫君,哪有半點有失婦德的地方?楊氏族大,縱有三兩不肖子孫,也斷斷不會出自我家!」

  楊泉聽她諷刺自已,不禁惱羞怒,破口大罵道:「你這小賤人,凌弟是我楊家唯一考中秀才的人,楊家光宗耀祖,全指著凌弟呢,要不是你八字硬剋死了他,他年輕輕的、身子一向硬朗,怎麼會說死就死了?」

  說女人剋死丈夫,那還真是既無法辯白、又無法承當的罪名,韓幼娘性子剛烈,被這無賴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一激,氣得渾身發抖。移目望去,丈夫這一門本來就人丁單薄,在場的都是叔叔家的直系親人,這些人一個個都是副陰陽怪氣的表情,那冷漠可憎的眼神像一根根針扎進她的心裡。

  委曲、悲傷、憤怒一一湧上心頭:嫁了個丈夫,從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是躺在床上等死的模樣,雖然談不上什麼感情,可是從一而終的理念使她嫁衣未曾脫下,便忙著請醫生、抓藥、變賣家產為丈夫治病,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自已如此不幸,年紀輕輕就要終生守寡,想不到夫君屍骨未寒,他的族人就來謀奪家產,還把這樣的污名栽到自已頭上,自已勢單力薄,今後要如何在這個大家族中活下去?

  一時悲從中來,韓幼娘忍不住俏目含淚道:「好!好!好!錢玉蓮投江全節,留名萬古,我韓幼娘又何惜此身,這便隨了夫君去罷,也免得受你這小人之氣。」

  小姑娘說罷擰轉身,就要一頭碰死在丈夫棺上。楊老太爺唬了一跳,這韓幼娘的父親一身好武藝,十里八鄉莫不知聞,今日人家夫婿剛死,自已上門逼奪家財原本就理屈,若是逼得她碰棺而死,這事兒傳出去,不但鄉鄰們要非議,她的父親又豈肯甘休?

  他慌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喊道:「快,快攔住她!」

  可是韓幼娘身手俐落,又是聲落即動,眾人相攔已來不及了,她已衝到棺材前,覷準了棺材的一角就要一頭碰下去。

  便在這時,她驀地自已停下了腳步,瞪大了眼睛駭然看著棺材。這口薄棺尚未釘棺蓋,以便供人弔唁,現在那棺蓋竟然向旁邊移動了一下,然後四根只蒼白的手指伸出來搭住了棺材板。

  韓幼娘見了這奇詭的事情也不禁駭得向後一退,眾人見了她的舉動都向棺材上看去,登時有兩個大媽怪叫一聲:「炸屍啦!」,一轉身便拔腿逃了出去。

  那些男人雖然沒有逃跑,可是也都戰戰兢兢圍攏成一團。韓幼娘膽子大些,想想裡邊到底是自已的夫君,就算是他炸了屍應該也不會傷害自已,莫非他見自已受人欺侮,所以才從陰間還陽?

  她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小心地移步向前,一把推開了棺蓋,只見丈夫跪坐在棺槨之中,正呼呼地喘著氣,因為天寒,他噴出的氣息也帶著陣陣白霧,韓幼娘見了不禁心頭狂喜:「死人哪能噴出熱的鼻息?天可憐見,他。。。。。他竟然活了」。

  鄭少鵬費盡了力氣,好不容易推開棺蓋一角,正跪在裡邊呼呼喘氣,忽地眼前大亮,刺得他眼睛瞇了起來,好半晌才適應了些,他抬頭看著這個被人欺侮上門來的可憐寡婦,實在無法把她同一個已嫁作人婦的女人聯想起來,這分明就是一個尚未長成的女孩兒嘛。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7

第四章 家徒四壁


  一身粗糙的白麻布的孝服,頭上繫了白絹,鵝蛋臉兒兒十分清秀,眼睛紅紅的,眼睫毛仍然濕濕的,小鼻頭也凍得通紅,她正怯生生地看著他。

  鄭少鵬怔怔地看著她,楊韓氏?也太小了吧?應該上初一了還是初二?雖然對於死而復生和迅速融入新的生活他已經驗多多,不過乍一看到新身份的妻子居然如此『年輕』,他的心裡還是怪異之極。

  極度虛弱的身體支撐著跪坐了了這麼一會兒已經又開始搖搖欲倒了,再次暈迷之前他勉強笑了笑,對她道:「不要害怕,我還沒有死」。

  韓幼娘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霎不霎地緊緊盯著他,淚水漸漸朦朧了她的眼睛,好半晌,她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聲哭,哭得鄭少鵬一股冷嗖嗖的寒意從尾椎一直透到後腦勺,這要多少心酸和委曲,才能哭得這麼撕心裂腑呀。

  韓幼娘哀哀地哭著,雙手緊緊抓著棺木,生怕一放手就會萎頓到地上去。平時只是無怨無悔地照顧他,以盡夫妻之道罷了,剛剛嫁過來,兩個人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其實兩人間還談不上深厚的感情。

  但是現在她才知道,他對自已來說意味著什麼,有多麼重要。哪怕他只有一口氣在,都是自已的男人,有他在,這個家才不算完,才算有個頂樑柱。

  鄭少鵬被她哭得一陣心酸,剛想安慰安慰她,說幾句『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一類的場面話,可惜身子不爭氣,嘴巴象粘魚似的張了張,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反而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靈堂上又是一陣大亂,清醒過來的韓幼娘又哭又叫地把他拖出了棺材。楊老太爺聽說過有些人假死復生的事,倒也沒有太過大驚小怪。見到楊凌復活,他雖然心裡有些尷尬,倒底是高興多一些。

  畢竟楊凌是這雞鳴驛堡唯一有功名在身的人物,族裡有這麼一個人,也是件榮耀的事,怎麼說那也是自已楊氏一門的血脈。

  先前被兒子說動,跑來搶奪財產,固然是為了兒子打算,但是在他私心裡倒有一半是擔心這小寡婦守不住,過上幾年帶了楊家的田產改嫁,現在堂侄活過來了,去了這門擔心,也就把那心思收了。

  他十分尷尬地叫人幫著把侄子抬上了床,又著人去找大夫,忙活了大半天,這才在兒孫們的攙扶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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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碗粟米粥,一碟羅卜鹹菜,就是九世大善人鄭少德轉世為楊凌後和妻子吃的第一頓飯。一盞油燈似熄不熄地在灶台上搖晃著,屋子裡瀰漫著一股煙火味兒。

  轉世的前八次,不是豪富世家就是大權大貴,乍一吃到這樣的飯菜,儘管飢腸轆轆,鄭少鵬,如今身份是大明弘治17年的宣府秀才楊凌也是勉強吃了個七成飽就再也難以下嚥了。

  韓幼娘卻吃得很是香甜,粗茶淡飯雖然太過艱苦,可是看到丈夫不但又活了過來,而且竟然能自已下地吃飯,她小小的心裡只有歡喜和滿足。

  看看家徒四壁的房子,楊凌不由暗暗一歎,看著這個根本就是個小女孩兒的韓幼娘十分香甜地將一碗粟米粥喝得精光,還用小舌頭把碗沿都舔了個乾淨,楊凌心中不禁一陣酸楚:「該死的鬼判看來是把自已耍了,早知如此,不如當初好好享受一下當億萬富豪的日子,雖然歲數大了點兒。。。。。。,如今怎麼辦?真的去做一萬歲再減去一千歲?那還不如就這麼混上兩年了,至少。。。。。。這個媳婦兒雖然年紀小點兒,卻實在耐看。」

  他心裡盤算著,見韓幼娘摞下了碗,便將自已喝剩下的半碗粟米粥推了過去,溫聲說:「還沒吃飽吧?來,把這些也喝了吧」。

  韓幼娘這時才大膽地看了一眼自已的男人,他的模樣還是十分憔悴,可是精神頭兒已經好了許多,一雙眼睛也有了神彩,見他好看的眼睛溫柔地盯著自已,韓幼娘不禁有些羞赧,她垂下了眼簾,輕輕地說:「相公,你病體初癒,應該多吃些東西才是」。

  楊凌想了想,才在腦海中搜索出應該叫她娘子,不過這種古人的稱呼他叫起來實在是非常彆扭,好在原來的楊凌自從病倒後,整日昏昏沉沉,就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也不曾開口喚過她娘子,於是喚著她的乳名道:「幼娘,我身體剛好,所以才吃不下太多東西,你若不吃也就浪費了」。

  韓幼娘想了想,向他靦腆地笑了笑,接過碗來低聲道:「多謝相公」。

  楊凌細細打量她,這女孩兒已經脫下了孝服,換過了一身青布衣衫,她臉蛋兒看來還顯得稚嫩,可能是常年習武的原因,身材倒發育得有幾分大姑娘的模樣了,容貌俊俏,皮膚微微有些黑,但是濃濃的眉毛,挺俏的鼻子,豐潤的嘴唇,烏溜溜的大眼睛,顯得十分可愛。

  發覺丈夫在看著她,韓幼娘還以為自已的吃相有什麼不文雅的地方,不禁有些害羞地偏過了身子。自成親以來,這還是她和丈夫頭一次坐在一塊兒吃飯,雖說做夫妻已經有大半年了,在她的印象中,自已的丈夫在心裡的印象仍然是一片空白,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宣府最年輕的秀才,是雞鳴驛堡唯一有功名的男人外,竟然一無所知。

  這套房子中間是飯堂,一進門就是灶台,右邊一進是臥室,裡邊隱隱的還有股子藥味兒。左邊本來是楊凌父母的住處,老人去世後就閒置下來,用來堆放一些雜物。

  飯堂也是客廳,同時也是楊凌的靈堂,韓幼娘生怕他病體太虛,堅持不肯讓他動手,扶他去炕頭上坐了,就自去把別人送來的輓聯、燒紙、金銀錁簍等等堆到了門後,把靈堂拆了,倒也忙出了一身細汗。

  看著韓幼娘麻利地收拾著屋子,楊凌不禁暗暗歎息,都說現代的女孩兒接觸的東西多,吃的東西好,所以早熟,早熟什麼呀?早熟的不過是她們的身體和慾望,看看韓幼娘,這才是心智成熟。

  十五歲的女孩兒,剛剛過門兒就要服侍一個臥床不起的病人,就這麼一貧如洗的家,可真是難為了她,也不知這大半年怎麼熬過來的。看著她的美麗和乖巧,楊凌不覺有些心動,這女孩兒淳樸清純的模樣,讓他心中產生了一種憐憫和愛惜的感情,想想自已頂多再活兩年,他還真的不捨得糟蹋了人家。

  韓幼娘收拾罷了一扭頭,見他坐在炕上打量著自已,不禁臉上一熱,這半年多來,日日只盼著自已的男人醒來,如今他真的醒過來了,被他這麼看著,她卻感到渾身的不自在。

  她有些不好意思,羞羞答答地走進屋來把油燈挑亮了些,見他的目光還追著打量自已,臉蛋兒不禁越來越熱,卻不知道該如何跟他搭話兒,她在屋子裡又磨實了一陣兒,紅著臉湊過來拉過薄被替他橫搭在腿上,結結巴巴地道:「相公,你剛剛復甦,多休息陣兒吧,我......我去隔壁李大娘家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說完逃也似地出了屋子。

  楊凌微微一笑,心頭湧起一陣暖意。他不知道自已原來是患了什麼病,不過自從附身以來,除了因為長期臥床,加上營養不良,變得四肢無力、心浮氣促之外倒是沒有什麼大礙。

  見韓幼娘跑了出去,他便掀開被子走下地來,正好趁機起來熟悉一下。這一看他的心也不禁涼了一半,到處都空空的,還真個是家徒四壁,實在可憐。

  走到對面房中,從韓幼娘口中,他已知道這間是原來楊凌雙親的住所,現在空著,放了一些雜物,他走到門邊,提了提糧口袋,裡面只剩了不到一碗碎粟米,難怪她晚上只熬了兩碗粥,喝自已那半碗剩粥喝得還那麼香,也不知多少天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楊凌鼻子有點兒發酸。

  這樣的日子怕是活著都成問題,這大冬天的可怎麼過呀?我說混吃等死,可沒說要活活餓死呀。他在心中把判官小鬼挨個兒咒罵了一句。

  房間不大,屋裡又沒什麼東西,幾下就逛遍了,他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山村的夜晚黑朦朧的,各家點的那盞小油燈光不及遠,根本不像現在的農村,處處明亮。看了看天上被烏雲掩住的那輪上弦月,他只覺得寒氣澈骨,四野靜寂,也不知道韓幼娘去了哪裡,他正想返回房中,忽然聽到不遠處吱呀一聲,然後有狗汪汪地叫了起來。

  側耳聽去,只聽不遠處一個老年女子聲音道:「幼娘呀,夜黑呀,走路看著點兒」。

  然後幼娘那脆生生的聲音道:「哎,謝謝李大娘,這糧食等來年我家地裡有了收成一準兒還您」。

  楊凌悄悄走到矮牆邊,牆下堆著掃過來的積雪,他扶著矮牆向那邊看去,只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婆一手舉著油燈,一手半推著門,幼娘想必已出了院門兒。

  只見那老太婆搖頭歎息了一聲,掩門時聽到屋子裡一個老頭子的聲音道:「老伴兒啊,秋上韃子來過,咱家的餘糧也不多了」。

  老太婆一邊關著門一邊嘟噥道:「唉,我知道,可幼娘這孩子可憐啊,能幫襯就幫一把唄。再說凌兒那孩子是有功名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將來......」。

  隨著房門掩上,下邊的話就聽不清了。楊凌聽到自家院門兒一響,有個嬌小的身影兒走了進來,不禁向前迎了兩步。

  韓幼娘瞧見院中走來一個人影兒,不由大吃一驚,還道又是楊泉那個無賴上門調戲,她一手提著小半口袋糧食,一手順手從院門後摸出一根棍子,低聲叱道:「給我滾出去,否則......否則我要喊我男人了」。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7

第五章 相濡以沫


  楊凌只向前踏了兩步,就聽呼地一聲,一根兩指粗的木棍已點在胸口,倒把他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別......」,他的喉嚨有些發哽,吞了口唾沫才緩聲道:「幼娘,是我,我是楊凌」。

  「哎呀!」棍子噹啷一聲掉在地上,韓幼娘急忙搶上兩步,一把扶住了他,焦急地道:「相公,你病體初癒,怎麼出來了?天冷著吶,你要是再有點兒什麼事,你讓我......讓我怎麼辦才好?」

  楊凌道:「不妨事的,我已經好多了。就是不常活動,身子有點兒虛」,他伸手要去幫韓幼娘提糧口袋,韓幼娘哪捨得他再幹活,連忙扶著他往回走,說道:「相公,你快回去躺下,夜裡太冷,趕明兒晌午天氣暖了,我扶你出來曬曬日頭」。

  楊凌無奈,只好任她扶著往回走,進了房門才忍不住道:「幼娘,為了給我治病,咱家的錢都花光了吧?我看家裡也沒什麼東西了」。

  韓幼娘將糧口袋放在灶台上,扶著他向裡屋走,她低低地嗯了一聲,輕輕說:「秋上韃子來了,我只顧背著你逃上山去,家裡的存糧......都被韃子搶走了,所以。。。。。。只好把傢俱物什兒典當了些」。

  她扶著楊凌在炕頭坐下,一邊幫他脫著鞋,一邊抬起頭向他展顏一笑,說道:「相公不要擔心,等來年咱家地裡有了收成,日子就會好些,你是秀才,這些雜事不用擔心,待身子好些,只管安心讀書吧,明年可就是三年一次的鄉試了」。

  楊凌見她說到自已身份時,滿眼崇慕和自豪,不禁心中苦笑,自已現在這副模樣,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不過靠著寫那些狗屁不通的八股文章熬了個秀才的出身,在她眼中竟然成了真正的男子漢。這要擱在自已那年代,就算你是清華北大的畢業生,這麼窩囊,恐怕也早被老婆一腳踹開了,還會用這麼崇拜的眼神兒看著你?

  不過也難怪她如此重視,如今這個時代重農抑商,商人就算有錢,社會地位還不及一個只有三五畝地的小地主,所以陞官發財的途徑幾乎全靠作官,而進入仕途的主要途徑就是科舉考試,楊凌現在雖然只是一個秀才,但這時代,秀才身份無論在城裡還是鄉下,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有些讀書人七老八十了還不見得能考上一個秀才。

  大明對百姓監管最嚴,就算離開家鄉探親訪友都要由地方開具路引,過關蓋印,馬虎不得。不過秀才、舉人這些有功名的讀書人就不同,他們有權利佩帶利劍、穿青綢衫,隨便遊歷,沿途官吏不得阻攔監押,見了那些普通農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上的縣太爺,居然不必跪拜而且還有座位,在普通人眼中這樣的人自然是極有身份的人物。

  韓幼娘拉過被子讓他靠好,又打來一盆熱水,不顧楊凌再三的拒絕,溫柔地替他洗起腳來,這位楊凌哪享受過這種待遇,可是推拒了一番,眼見反惹得韓幼娘一臉的惶恐不安,他只好苦笑著任她服侍。

  夜晚,躺在床上,楊凌頭枕著手臂,默默地想著自已的心事。耳畔聽到韓幼娘輕微的呼吸聲,想來她已睡得熟了。

  兩個人自成親以來,韓幼娘和他雖住在一鋪炕上,卻是每日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兩人不曾行過人倫大禮,一直只是在他鋪蓋旁睡下,今晚相公不再是那種昏昏沉沉的模樣,反而令她極為羞赧,睡了吹了燈他看不見自已的樣子,韓幼娘還是渾身發熱,一鑽進了被窩就把頭埋進被子再也不敢露出來。

  不過今晚她的心情卻是成親以來最開心的一天,相公不但死而復生,而且似乎病也好了,看樣子將養些時日就能完全恢復健康,生活又重新充滿了希望和憧憬,她只覺得無比歡喜。

  楊凌和她雖是夫妻的關係,可是在他心裡,這女孩兒雖然生得楚楚動人,可是自睜開眼來所見到的她的不幸和堅強,讓他對這女孩兒憐惜不已,自已只有兩年好活,這麼可愛的女子,他可不會昧下良心打人家的主意。

  他看了看韓幼娘睡下的位置,屋子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只能聽見她細細的呼吸聲,像只小小的貓兒。唉,他幽幽地歎息一聲,如今這個女孩兒既然掛著自已妻子的身份,自已不但要想辦法活下去,還應該負起責任來照顧她才行,可是......就這麼個一貧如洗的家,自已要怎麼才能安頓得她衣食無憂呢?

  胡思亂想了許久,還是不得其法。這時炕頭的熱度漸漸地冷卻下來,不止露在被子外的臉凍得冰涼,被窩裡也開始冷了,他緊緊了被窩兒,忽地想到自已睡在炕頭,韓幼娘睡得更,不知道她能不能捱得住。

  悄悄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幼娘身邊的炕面,那裡冰冷冰的。山村中要砍些木柴總該很容易吧,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多燒些柴?剛才察看屋子好像沒記得灶旁放了多少柴禾。想想自已的情形,楊凌不禁釋然:自已這一段時間恐怕一直都奄奄一息、好像隨時都可能死掉的樣子,韓幼娘孤苦無助的一個人,又要照顧自已,她怎麼可能有時間上山砍柴。

  手指碰到了被邊,楊凌不由一怔,這被子......怎麼這麼薄?用手指捻了捻,那層被子比起自已蓋的真的是太薄了,這寒冷的冬夜她就是一夜夜熬過來的?

  這時韓幼娘的身子瑟縮了一下,好像身子弓了起來,楊凌臉上一熱,她還沒睡?他熱著臉低聲道:「幼娘,還沒睡?」

  韓幼娘含糊地應了一聲,怯生生的聲音好像有點兒發顫。楊凌歎息道:「你的被子怎麼那麼薄,這麼冷的冬夜怎麼捱得過去?家裡連厚棉被都沒有麼?」

  「嗯......」,韓幼娘低低地說:「相公,你病的厲害,幼娘實在想不出辦法請大夫,只好......只好......對不起......」。

  楊凌摸摸自已蓋的厚被,心中一熱,他忽地坐了起來,伸手去拉韓幼娘身下的褥子,炕面很光滑,那褥子被他硬扯了過來。

  韓幼娘心裡有些發慌,顫聲道:「相公......你......你做什麼?」

  楊凌見她嚇得什麼似的,心中十分好笑,故意逗她說:「我們是夫妻呀,睡到一起有什麼不可以?」

  韓幼娘更慌了,可是夫君這麼說實在沒有什麼不對的,她只好吃吃地說:「可是......可是你身子可好,我們別......別......」。

  楊凌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說道:「傻丫頭......,你的被子太薄了,看你在那裡受凍,我能睡得下去麼?來,我們睡在一起」。

  兩條褥子擺在了一起,楊凌把她的被子掀開,把自已的被子蓋在她的身上,然後把薄被蓋在這床厚被上面,說道:「你看,這樣就好多了」。

  韓幼娘窘得躲在被窩裡不敢出來,身子蜷得像張弓一樣,兩隻小拳頭握緊了放在胸前,她也不知道自已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害怕。

  楊凌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她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三從四德、夫是天、妻是地,聖人說過:『婦人者,伏於人也』,若是丈夫要她,實在沒有什麼不應該的,可是一想到可能發生的事,她還是禁不住心慌慌的,比她跟著父親去打獵,頭一次見到老虎時還要害怕。

  楊凌也感覺到了她的緊張,說實話他也不敢太靠近幼娘,如果兩個人真的挨得太近,他實在不能保證自已不動心,至少他身心健康,挨著這麼個年輕的女孩兒,縱然心裡不想,生理上還是不免會產生反應,所以兩人的肢體隔著兩拳的距離,他也不敢靠近了去。

  可是這樣一來被窩裡僅有的一點熱乎氣兒也都跑光了,雖然被子厚了,還是感覺不到暖意,躺了片刻,楊凌又爬了起來,摸索著趿上鞋。

  韓幼娘探出頭來問道:「相公,你......你去哪裡?」

  楊凌問道:「油燈怎麼點?不是,油燈在哪兒呢?」

  韓幼娘忙也爬起來用火石打著了油燈,燈光下她的臉蛋兒紅紅的,也不知是臊的還是燈火映的,反而更增幾分俏麗,她迷惑地對楊凌道:「相公要出恭麼?馬桶就在外堂」。

  楊凌搖搖頭道:「不,我給灶上再添點柴」。

  韓幼娘舉著油燈,隨他走到外堂,灶下堆著一小捆劈好的木柴,楊凌看了看,走到牆角把那些輓聯、燒紙、金銀錁簍拿過來一股腦兒拿過來塞進了灶底,這些都是高梁稈兒和紙做的,極易燃燒,快要熄滅的灶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楊凌又把那捆木柴一根根堆壓上去,韓幼娘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心想:「燒了就燒了吧,反正夫君身子見好,不用我時時陪在身邊,明早我早些起床去山上再砍些柴來就是」。

  楊凌讓火慢慢地燒著,然後拍拍手,回頭笑道:「這下好了,今晚可以睡得暖些了」。

  這一扭頭,藉著灶裡的火光,才看清韓幼娘穿著一身白色粗布小衣,雖然打著幾塊補丁,可也掩不住她窈窕動人的身段兒,領口露出一抹肌膚,在火光和燈光的掩映下,顯得特別誘人。

  楊凌心裡一跳,連忙移開目光不敢再看,韓幼娘覺察到了他的目光,臉上也有些害羞。忸忸怩怩地扶著楊凌回到房中,楊凌從韓幼娘手中接過油燈來時,感到她的手掌很粗糙,就著燈火一看,她手掌上有些繭兒,掌背肌膚摸起來很粗糙,裂了許多細細的口子,雖然今日才算是剛剛相識,楊凌也不禁心疼不已。

  韓幼娘紅著臉搖搖頭,怯怯地抽回手道:「相公,別凍著了,快些休息吧」。經過這一番舉動,兩人都不再那麼拘謹,一種莫名的情愫在兩人心中暗暗滋生,鑽進被子後兩人也不再那麼拘謹了。

  被子中間的縫隙灌進冷氣是很難受的,楊凌無奈,終是忍不住靠近了去,韓幼娘身子一顫,肢體有些僵硬,但卻溫馴地未發一言。

  楊凌只是讓她挨近了自已,若有若無地貼著身子,免得熱氣都跑了出去。他自嘲地對韓幼娘說:「幼娘,我們這也算是相濡以沫吧」,他輕輕地摩娑著幼娘的小手,憐惜地說:「你的手都裂了口子了,是洗衣劈柴弄的吧?疼嗎?」

  韓幼娘唔了一聲,搖了搖頭,發覺他看不到,於是又說:「不疼,相公,只要你的身體好起來,幼娘受再多苦也無怨無悔」。

  楊凌聽了不禁又握緊了她的手,只覺這次轉世雖是九次以來最艱苦的一次,卻是讓人心中又是溫馨又是幸福。過了好一會兒,聽到韓幼娘的呼吸不像是睡著的樣子,楊凌不禁又問:「在想什麼?」

  韓幼娘輕輕歎了口氣,說道:「相公,我在想明年你鄉試的事,家裡......已經沒有錢了,我娘家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爹爹負擔也很重,幫不上咱們。咱家裡四畝山田是祖上傳下來的,那是賣不得的,鄉試又是你一輩子的大事,這可怎生是好?」

  四畝山田?楊凌心中不由一動,他心中可沒有什麼祖產不可妄動,怕被人非議敗家的想法,只想著四畝地不知能賣多少錢,最好一下子就發家致富,讓自已安安生生地過兩年舒坦日子,死時能讓這女子後半生衣食無憂才好。

  他心裡胡亂琢磨了陣兒,倦意漸漸襲來,感覺炕下也越來越熱了。韓幼娘雖然任由他扳著肩頭挨近了,可是嬌小的身軀仍然蜷起來,繃得緊緊的,楊凌覺得有趣,他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地笑道:「幼娘,放鬆一些,挨近了暖和一些,天氣這麼冷,你怕我做什麼?嗯......我忽然想起一個古人來」。

  韓幼娘剛被他說得臉上一熱,一聽這話不知道自已的秀才相公要說什麼,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相公想起了什麼古人?」

  楊凌忍住笑道:「我想起了柳下惠,如果這位『君子』不是自已有什麼毛病,就是和我現在情形差不多,大冬天的在城門樓下,懷裡抱著一個少女卻不及於亂嘛,我也做得到,因為......實在是太冷了,什麼壞念頭都被凍沒了」。

  韓幼娘「噗哧」一下笑了,出嫁前她還擔心自已的相公是那種古板無趣的秀才老爺,想不到他......這麼有趣,韓幼娘心裡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是自已相伴一生的夫君,是自已今後最親的親人吶」,小小的心靈地輕輕地歎息,親切和孺慕讓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了楊凌,緊張的身體也放軟了下來。

  她情不自禁地挨近了楊凌,在他耳邊低聲呢喃:「相公,我願意這麼挨著你,無論生老病死、富貴貧窮,我願意無怨無悔地陪著你,直到永遠」。

  聽到韓幼娘以夜遮羞,對他吐露的心聲,楊凌的心不由輕輕一顫,人世間每個人是不是都在努力尋找著那個肯對自已說「我願意」的另一半呢?衝動使他差一點兒脫口對她說出自已也願意這麼陪著她,窮盡一生一世,可是話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兩年陽壽啊,他在心底裡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韓幼娘的身子輕輕的、軟軟的,熱乎乎的,抱在懷裡很舒服,愛惜壓抑了他心中的慾念,一陣困意湧上來,楊凌打了個哈欠,也不覺沉沉睡去。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8

第六章 走出山坳


  隔壁李家的大公雞扯著嗓門「喔喔」地叫個不停時,楊凌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醒來,順手摸了一把,懷裡卻空空的,急忙睜開眼,被窩裡已經空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楊凌苦笑不已,自已還想要照顧好人家,想不到人家早起來了,自已還貓在這兒睡覺,他抓過衣服來穿上,一件夾棉的青袍也打著幾塊補丁。

  走到外屋探頭探腦地四下看看,卻不見韓幼娘的影子,楊凌走出院門兒,天氣太冷了,冷氣直衝鼻子,他舒展了下手腳,擴了擴胸,覺得精氣神兒恢復了不少。

  晨曦初照,這是建在山坡上的一個小村莊,坐落著十來間房子,大多也是破破爛爛的,山坡下還有幾十幢房子,看樣子那裡的房子還不錯,應該是比較富裕的家庭。

  楊凌正站在右牆邊打量著山下,忽聽院門兒吱呀一聲,扭頭一看,好大的一捆柴禾兒,有些樹枝上還有一些積雪,下邊一個小小的人兒,和那柴禾的龐大比起來實在相形見絀,那蓬鬆的柴禾堆裡露出一張小臉兒,臉龐凍得紅通通的。

  楊凌連忙跑過去,又羞又愧地道:「幼娘,你怎麼......快,快放下,怎麼砍這麼多柴禾」。

  韓幼娘看見是他,比他還要著急,急忙的把柴禾放到一邊,提著斧頭跑過來攙他,神色焦急地道:「相公,你怎麼又出來了,外面好冷呢,快回屋去」。

  楊凌有些自責的惱怒,他一把搶過幼娘手中的斧頭丟在一邊,雙手捧著她紅通通的小臉,感動地說:「幼娘,以後不要砍這麼多柴了,你該叫我起來的,這活兒應該我們男人幹才對」。

  韓幼娘被他捧住了臉頰,心裡暖烘烘的,她認真地道:「那怎麼成?你是秀才呢,如果幹這些粗活會被人家笑的,相公,快回屋裡去吧,別凍著了」。

  她的手也冰涼冰涼的,手背通紅,十指都有些僵硬,楊凌把她的小手包在手掌裡,快步往屋子裡走,說道:「你才應該趕快進屋暖暖,你穿得也太薄了」,他有些難過的說:「家裡窮得連件衣服都沒有了?」

  韓幼娘羞笑道:「沒呢,還有套新衣服,我想著過年時候穿,現在不捨得用。相公,你餓了吧,我去做飯去」。

  楊凌鼻子一酸,心中暗暗道:「牛頭馬面,你們贏了,如果不讓這麼可憐又可愛的女孩兒過上好日子,就算你們讓我做九千歲再加一千歲,我也不回去」。

  他把韓幼娘拖到炕沿兒上坐下,拉開自已的胸襟,把她的雙手放到自已的懷裡,拿出大丈夫氣概霸道地說:「老實坐著,把手暖過來再說,看你凍的」。

  韓幼娘怔怔地看著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抽抽噎噎地掉起眼淚來,楊凌一愣,急問道:「幼娘,你怎麼了?」

  韓幼娘從他懷裡抽出一隻手來,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沒,人家開心,相公,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幼娘能嫁給你,是幼娘的福氣」。

  韓幼娘真的覺得無比滿足,上天待她真是不薄,不但把她的夫婿還給了她,而且他是這麼溫柔體貼,一點兒也沒有秀才老爺的架子,這個世界給自已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滿足和幸福充滿了她小小的心靈。看著她那麼容易滿足和感動的幸福表情,楊凌情不自禁地把她摟在了懷中。

  早餐還是粟米粥和鹹菜,幼娘熬的粥比昨晚多了些,到底餓了兩頓了,這難以下嚥的飯菜楊凌吃起來也覺得有些香味了,「咯吱咯吱」地踩著帶冰碴兒的羅卜條兒,他忽然問道:「幼娘,現在一畝地多少錢?」

  韓幼娘怔了怔才道:「相公,要是大同宣府那邊的好地,一畝大概值六到八兩不等,咱們這邊的山田差不多四兩銀子吧」。

  「才四兩?」楊凌大失所望,韓幼娘眨了眨眼,不解地道:「四兩不少了呀,那可是四貫錢呀,咱們農戶人家夠用兩年了」。

  楊凌嚇了一跳,他總是習慣性地用自已時代的觀念來想問題,技巧地問過了她,才知道這時一兩銀子大約值一千文錢,說用兩年還算保守的,有些小門小戶的人家省著用能用上三四年還多,難怪幼娘說不少了,不過那種算法是指糧食自已種,不然一兩銀子頂多夠用一年的。

  楊仔細盤算了下,一畝地四兩,四畝地就是十六兩,算起來也不少了,大概夠幼娘用上十多年的,不過看昨天那情形,如果沒有自已在,恐怕楊氏族人不會輕易地把田地讓幼娘得去。

  不過......如果自已要賣田地,可就沒人有權利阻攔了,他暗暗盤算了一陣兒,開口道:「幼娘,我想把田地房屋賣了,搬到城裡去住」。

  韓幼娘吃驚地張大了眼睛,急道:「什麼?這......這怎麼行?那是公公婆婆留下的地產啊,怎麼能從我們手中失去?相公是擔心我們的生活無以為斷麼?你不用擔心,這些日子因為你有病在身,我不敢稍離左右,現在你身子見好,你只管安心讀書便是。我自幼跟爹爹學了一身捕獵的本事,過兩日我就上山去打獵,只要熬過這個冬天就行了,拉下的饑荒等咱家的地裡有了收成就能還上了」。

  楊凌苦笑道:「冰天雪地的,你一個女人家到山裡打獵何等危險,這些日子也苦了你了,我想憑我寫寫算算的,到了城裡怎麼也能找到個活計,我實在......實在不忍你這般年紀還要養我這個廢物。」

  韓幼娘慌得站了起來,不知所措地說:「相公,我們是夫妻呀,你何以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是秀才,是有功名的人,怎麼可以去做那麼卑下的事」。

  楊凌不以為然地道:「這有什麼卑下的了?難道連老婆都養活不了就高尚了?」

  不料韓幼娘聽了竟然急得眼淚都下來了,哭泣道:「我不能侍奉好相公,讓你一個秀才去做那些低三下四的活計,將來九泉之下我哪有臉去見公公婆婆,相公,求你了,有個家咱就有了根啊,背井離鄉,流落他方怎麼能是長久之計?」

  楊凌看她掉淚,也不禁慌了,連忙放下碗來繞過桌子,把她摟在懷中,輕輕替她抹著眼淚,低聲安慰道:「乖,幼娘不要哭了,你一哭我這心裡倒難受起來了。你聽我說,明年鄉試就要舉行,咱們家連盤纏都湊不齊,怎麼去省城參加鄉試?行這破釜沉舟之舉,背水一戰,我也能夠一門心思好好讀書。為夫是咱宣府最年輕的秀才,你信不信我能考上舉人「。

  韓幼娘忙不迭地點頭:「嗯,幼娘相信,相公一定能考上舉人,然後進京再參加殿試,將來一定能做大官」。

  楊凌笑道:「這就是了,那你還憐惜這幾畝山田做什麼?要置產地,將來咱就置它百十頃好地,光宗耀祖,將來不是更有面目去見爹娘嗎?」

  韓幼娘側著頭認真地想了想,遲疑地道:「相公說的也是道理,可是......非要賣了田地麼?要不......咱跟叔叔借些銀兩盤纏,你只管放心參加考試,我在家中種地,這樣不是穩妥得多嗎?」

  楊凌看這窮荒僻壤,簡直就像一個經濟學家掉進了原始部落,脫離了現在的制度和生產力水平,懂得的那些東西根本沒有市場。以他想來,若是進了城,說不定也能像看書時候那些幸運的穿越天才們,搞些小發明、小創造發筆大財,安頓得韓幼娘一生衣食無憂,所以才執意離開這個地方。

  不過這話他自然是不便對韓幼娘直說的,只好借口道:「昨日你也見了,我現在實在不想欠叔叔那一房的人情。何況......」他附著幼娘的耳朵,說笑道:「昨夜你誤以為我是誰?這些日子是不是總有些無賴漢來打你主意?我怎麼放心得下這麼漂亮的小嬌妻一個人留在這裡」。

  他只當這番調笑的話說出來會讓韓幼娘又羞又笑地和他打鬧一番,不料韓幼娘聽了他的話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她猛地掙脫了楊凌的懷抱,顫聲道:「相公,你是說我招蜂引蝶、不守婦道麼?婦人之義,從一而終,這是人倫大禮,幼娘雖是獵戶家的女兒,也知道這些做人的道理,怎麼會做出那麼天打雷劈、神人不容的骯髒事來?」

  楊凌嚇了一跳,想不到開個玩笑而已,竟然惹得她如此激烈的反彈,他連忙安慰道:」幼娘,你多心了,我......為夫只是和你開個玩笑,是誇你長得美麗,哪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可千萬不要多心,好了,算是為夫說錯了話,來來來,為夫受罰,你打我好了」。

  楊凌抓著韓幼娘的小拳頭在自已胸口捶打一陣兒,見她眼淚汪汪的還是滿臉委曲,靈機一動,作勢咳嗽了幾聲,這一計果然見效,韓幼娘馬上捨了自已的悶氣,慌得什麼似的扶住他道:「相公,你可是身體不適了麼?快些去躺下」。

  楊凌心中暗笑,看來拿這一招來對付她倒是百試不爽,他裝著真的身體虛弱的樣子由她扶到炕上半躺半坐,然後咳著道:「我沒事,只是胡亂開個玩笑,不意說錯了話,見你傷心生氣,我口拙得很,又解說不清,心裡一急,就......咳咳......」。

  韓幼娘忙道:「幼娘相信了,幼娘相信相公,一切聽憑夫君安排就是」。

  她伏在楊凌懷中,雙手抱著他的腰,生怕他一著急生氣又有什麼不測,一迭聲地答應著,半晌才幽幽地歎了口氣道:「奴家一切由得夫君便是。只是......還請夫君容我幾日,待你身子再將養得好些,我想回山坳那家娘家一趟,好歹告知爹爹一聲。你前些日昏迷得厲害,爹爹來看過你,還送了些打回來的獵物,只是......家裡也很是窮苦,這幾日爹爹和兄長、叔伯去深山行獵還沒有回來」。

  楊凌滿口答應道:「這個自然,這房產地產要盤賣出去,也不是說賣便找得到買家的,總要有些時日,過兩日我和你一起去見見岳丈大人」。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8

第七章 馬上美人


  古語有云:「通京師者有居庸關,而居庸關之路必由雞鳴」。雞鳴驛與60里外的土木堡互為犄角,再加上榆林,成為拱衛京師的三大關隘。

  楊凌和韓幼娘從山窩裡搬了出來,先去拜訪那位素未昧面的岳父大人,可巧韓老大帶著兒子上山打獵還沒回來,韓幼娘知道雪大封山,父親去了山林深處沒個十天半月是不會回來的,便將搬到城中居住的消息告訴了鄰居,自與楊凌來到了雞鳴驛。

  在楊凌的記憶中,只聽說過土木堡的名字,記得有個明朝皇帝率領五十萬大軍曾在那裡被瓦剌首領也先殺得大敗,成為史上少見的被生擒活捉的倒霉皇帝,這知識還是看梁羽生的《萍蹤俠影》才知道的。

  在他的印象中,稱得上城的怕是只有宣德、大同這些地方,只是真要走起來,他才知道那時的交通多有不便。而雞鳴驛雖是個小城,商號、當鋪、油鋪、茶肆、餐館應有盡有。

  這裡是京師和西北往來的咽喉,商業發達、交通便利,故此也算是十分繁華了。

  楊凌和韓幼娘在蔣家油坊租住了一個小小的房間,房子地產都沒了,身上只揣著十來兩銀子,韓幼娘怎肯坐吃山空,便在街頭的裁縫鋪裡做些針線活兒。

  楊凌也想出去轉轉,看看有什麼門路發財,至不濟也得找個工作,讓一個15歲的女娃兒養活他,他實在是無法心安理得,但是韓幼娘卻執意不肯,非要他在家裡好好讀書,楊凌無奈,只得口上答應了,趁她不在便學那翹課的學生,偷偷溜出去四處亂轉。

  驛丞署、車馬行、當鋪、寺院,這些地方哪裡有適合他工作的?楊凌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有什麼發財的門路,逛了大半晌抬頭看見一個小酒鋪,進去切了三兩醬牛肉,一小壺燒酒,品了品滋味兒,這種純糧釀造發酵的燒酒感覺比他在大酒店喝過的百十元一瓶的好酒味道還要好些,就算不好可憐的楊凌也不懂得釀酒。

  唉,當初看小說,那些人穿越時空真是想發財就有人趕著來送銀子、想做官皇上馬上就哭著求著請他做官、想見美女就算出個恭都能碰上兩兒三的美女,我是不是太窩囊了點兒?

  楊凌無奈地喝完了悶酒,付了七文錢,走出酒館兒,袖著手鬱悶地走在雪地上,踩得積雪咯吱咯吱直響。這座城其實很繁華,人口流動也很大,但是你千萬不要用現在逛街摩肩接踵的情形去想像它,那個時候絕對沒有這麼多人。

  所以這條比較繁華、商舖林立的街道來來往往的行人其實也只是零零星星、並不算多。身後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習慣了聽到喇叭才讓路的楊凌恍若未覺,仍然走在大路中央,猛地他的右肩被什麼東西大力地刮了一下,身子向前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在地。

  站穩了身子扭頭望去,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噴著鼻兒立在身邊,馬上傳來一聲嬌叱:「你耳朵聾了?」

  「咦?撞了人還有理了?」楊凌氣往上衝,往馬上看去,皮風帽掀起了掩耳,露出一張粉光緻緻、光潔嫵媚的臉蛋兒,柔媚的彎眉近雙眉處淡一些,後邊卻又黑又濃,一雙亮晶晶的明眸下面是膩如玉脂的鼻子,紅潤的櫻桃小口。

  楊凌不由眼前一亮,說美女美女到,這個美女還真是他到了古代後遇到的第一個大美女,那眉眼五官,瑤鼻櫻唇,簡直無一處不媚,是那種真正的女人味的嫵媚,看她的年紀也就十四五歲,就已是個美人胚子,這要是再大一些那還得了?

  幼娘雖然是個漂亮女孩兒,不過眉宇間的英氣更重一些,五官也不如她生得嬌媚,而那種山村淳樸女孩兒的氣質更是無法和這種雍容高貴的女孩兒相比。看到這個女孩兒瓜子臉上那雙媚極了的眼睛,才讓人明白所謂狐狸精應該是什麼樣子。

  她穿了身男裝,外面罩了水湖綠夾披風,下面露出一雙鹿皮半統靴,柳眉倒豎,怒氣沖沖地向楊凌喊外,見他回過身來,穿身藏青色棉布夾袍,外罩青色長衫,身材高挑,雖然看面容文質彬彬,但是五官頗為英俊,最主要的是那雙眼睛頗為有神,瞧著挺順眼的,臉上的怒氣頓時收斂了些。

  「吁」,旁邊一個人馬術顯然不及這個美麗的少女,猛地一提馬韁,馬頭昂起希聿聿長嘶一聲,馬蹄踏得積雪飛濺,他欠起屁股,穩住身子,大聲喝道:「怎麼了妹子,喂,你這瞎了眼的小子,可是你碰撞了我妹妹?」

  這傢伙夠壯,身穿大襟馬褂,頭罩紫氈六合帽,大約二十出頭,古銅色的皮膚,濃眉大眼,氣宇軒昂,臉上滿是傲持之氣,顯得彪悍強壯,他一頭說著一邊衝上來,手中的馬鞭子一揚,「嗖」地一聲向楊凌打了下來。

  這人說打就打,實在暴戾之極,楊凌躲避不及,生怕被這一鞭子抽破了臉,下意識地抬手擋住了臉龐,那個少女身形前探,右手的馬鞭向前一抖,鞭梢兒筆直如一條線般射了出去,刷地一下纏住了哥哥的馬鞭,向後一扯,這一鞭子便沒抽下去。

  少女咯咯笑著,雙腿一挾馬腹,趨近了楊凌的身旁,笑吟吟地道:「算啦哥哥,看人家是讀書人呢,細皮嫩肉的哪受得了你的鞭子?喂,書生,別嚇壞了,本姑娘放你一馬,呵呵呵」她的嗓音俏俏甜甜的十分悅耳,口氣含著些善意的嘲笑。

  楊凌放下手來,抬頭正迎向她的嬌顏,那張臉兒艷如桃花,以楊凌歷經九世、視訊中不知見過多少美女的閱歷,竟然也被這天生媚骨的小美人兒引得心兒一跳。

  少女晶亮的眸子表情十分豐富,她似乎見慣了男人初見她時那種驚艷的表情,見楊凌也是滿眼欣賞,不過卻沒露出那些男人那種令人噁心的好色貪婪表情,眼中不由飄過一絲笑意,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轉頭對那男子說:「哥,走吧,還要去買禮物呢」,說著雙腿一挾馬腹,對楊凌笑道:「書生讓路,不要再撞了你」,在她一串咯咯的笑聲中,棗紅馬一掠而過,這少女的騎術真的好生了得。

  隨著嬌俏的身影掠過,楊凌嗅到一股淡淡的、品流極高的的醉人幽香。

  那豹子般矯健的壯漢狠狠盯著楊凌重重地哼了一聲,也隨在妹妹後邊揚長而去。楊凌既不是好勇鬥狠的人,也沒有好勇鬥狠的本錢,他淡淡地笑了笑,見兩人跑遠了,也繼續慢慢地向前踱去。

  楊凌見店便進,隨意亂逛,想碰撞出些發財的智慧火花來,只可惜實在是想不出什麼既適合古人、以現在的科技能力而自已又恰巧懂得的知識可以應用,好不容易想起個糖葫蘆來,就看見街角站著兩個扛著插滿糖葫蘆的老漢。

  楊凌悲哀地想:「不知道西域的羊肉串傳沒傳到中原來,要是還沒有可能算是自已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可是就算賣肉串,又怎麼發家?古人飲食方面派場架子遠勝過對口味的需要,要不然食品的『色、香、味』三者之中也不會把色字派在第一了。

  想想就算在自已那個時代,羊肉串也算不得能登大雅之堂的東西,有身份的人飲酒交往,誰會弄幾串肉串啃,沒錢的人你讓他花一文錢吃那麼幾粒肉,只怕他又不捨得。

  想想自已穿著藍白條紋的長褂,戴著假鬍子站在煙熏火燎的鐵架子旁邊,一邊捲著舌頭冒充維族人招攬顧客,一邊烤著肉串,韓幼娘坐在後邊拿著竹籤子串著死老鼠肉,楊凌就不由打了個冷戰:靠這個在這時代能發家?打死我都不信。

  無奈何地走著,看到一家樂器店,楊凌信步走了進去,一眼瞧見方纔那對兄妹也站在裡邊,看到有人進來,那少女還回頭看了一眼,這一來楊凌想退出去也不方便了,否則不免被人恥笑他膽小怕事了。

  那少女已除下了頭上的頭蓬,一張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眉目如畫,宛然動人,頭上梳了三丫髻,扭頭看見是他,少女不由嫣然一笑,又回過頭去調拭案上的一架古琴。

  楊凌不懂得樂器,不過也不便見了人家返身便走,所以裝模作樣拿起一個笛子看了起來,眼光卻不免悄悄瞧向那少女。

  那少女正低著頭看琴,看模樣那琴倒的確是琴中精品,古色古色的,光澤似金非金,紋路很精美,用的材料是上好的古桐木。

  少女眼中露出驚喜之色,伸出纖纖玉指,逐弦輕扣著,室中頓時傳出一陣悅耳的音符。「呵呵,音調的不錯」,少女喜悅地說,單指在第一根弦上一扣一挑,雄渾悲壯的音符充滿全室。

  「好琴,老闆,這把琴多少錢?」那個六十多歲的老闆滿臉讒笑地道:「小姐好眼力,這把琴可是前朝的古物,您要是喜歡,給二十兩銀子拿走」。

  少女吃驚地張開了小嘴兒道:「二十兩?這把琴雖不錯,二十兩可是貴了些,我看......也就值十兩吧」。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8

第八章 惹上官司


  老闆砸了砸牙齒掉落得差不多的嘴巴道:「小姐,這琴用的可是上好的古桐木,光是這桐木就得冒著生命危險在深山老林不知要找多久,你再看這弦,每根都是36根烏金絲纏成的,一分錢一分貨,這麼上品的琴,要您二十兩可是一點不多呀」。

  少女無聲地笑了,頰上露出淺淺的笑渦,顯得極是動人,紅唇微啟時貝齒如弧,那種美態便是站在側邊的楊凌都不禁怦然心動,少女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顯然知道他在偷看自已,不過神色間並沒有不悅之色。

  少女笑吟吟地扭過頭看了哥哥一眼,忽然嘰哩咕嚕說了一串楊凌聽不懂的話,那個矯健的青年也用類似的發音回答了一句話,少女搖了搖頭,對老闆說:「老闆,我是誠心要買你這琴,這雞鳴驛除了我,怕是也沒有捨得花這麼多錢買這把琴了,這樣吧,十五兩,你要是願意,我就做你這筆生意」。

  那白髮老頭兒又砸巴了一下嘴,點頭道:「好吧,貨賣識家,小姐既然這麼說,那這琴老漢就賣給你了」。

  少女聽了微微一笑,探手入懷摸出一個荷包來,從裡邊倒出一顆珠子,放在白嫩的小手掌心,托到老闆面前道:「好,這裡有顆上好的和浦珠,就算放到小地方也值十八兩銀子,我用這顆珠子換你的琴,也不用你找錢了,再給我配一個琴盒便是了」。

  那時候雖然有黃金白銀、還有大明寶鈔流通,不過以物易物在民間仍然十分流行,所以少女的行為也不奇怪。老漢接過珠子來,瞇著眼迎著陽光看了看,果然是一顆上好的珍珠,這少女用這麼一顆好珠子換他的琴,這生意倒的確不虧。

  不過......,老漢貪婪地又看了眼珍珠,暗暗盤算:這雞鳴驛雖然商客南來北往十分繁華,不過卻不是做樂器生意的好地方,來這裡開了兩年店還是賠多賺少,正打算著把店盤出去去大同做生意呢。

  眼看著年關將近,這顆珠子到了手還得想辦法脫手賣出去,這兄妹二人自已並不認得,肯定不是本地人,聽方才說話的口音像是關外的人,說不定是路過這裡的,如果憑白地昧了她這顆珠子,自已做生意的損失還能賺回來些。

  想到這兒老頭兒貪念大起,屈指一送,將那顆珠子順著袖筒兒滑了進去,呵呵笑道:「小姐,我這琴只要現銀交易,你若真想買就拿銀子來吧」。

  少女聽了嘴唇嘟了嘟,想來她身上的銀錢並不夠這些數目,她頓了頓腳,說道:「你這老闆,明擺著送你一樁便宜買賣,還要推三諉四,罷了,把珠子還好,我不買了」。

  老頭兒狡獪地眨了眨眼,做出一副驚愕的表情道:「珠子?什麼珠子?你來我店裡買東西,又不是來賣東西,我哪曾見過你什麼珠子?」

  「什麼?」少女的臉騰地一下漲得通紅,她憤憤地一拍櫃檯怒道:「你這人怎麼這般不講道理?想賴我的珠子麼?」

  她那哥哥一聽勃然大怒,探手一抓,一把抓住了那乾瘦老頭兒,竟然硬生生將他從櫃檯裡邊提了出來,怒聲罵道:「他媽的,竟敢賴我妹子的東西,你當我馬昂是好欺負的麼?老狗,快把珠子還來」。

  老闆馬上扯開嗓子嚎叫起來:「強盜啊,打人了啊,街坊鄰居都來看看啊,我老王頭做生意一向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呀,外地人上門欺負人了呀」。

  他看楊凌是本地人的打扮,那時人鄉土觀念極重,典型的幫親不幫理,尋思這一喊街坊鄰居都跑來,再加上這個本地人作證,這對外地人只能吃個啞巴虧含恨離開,實在不濟自已還有兩個兒子,難道還怕了他們外鄉人不成?

  這一喊那自稱馬昂的青年更是怒不可遏,他怒沖沖地抬手要打,口中罵道:「奸詐老狗,真是欺人太甚!」

  這時後面簾兒一挑,一個四十出頭蓄著鬍鬚的壯漢衝了出來,一見這情形大吼一聲,猛地一拳打了過來,惡狠狠地道:「放開我爹,哪裡來的小兔崽子,欺到我王家門上來了」。

  這壯漢看來頗有幾份力氣,這一拳打得虎虎生威,馬昂見了輕蔑地一笑,手臂一揚,那大馬猴兒般的老頭兒被他脫手甩開,他身子立在那兒動也不動,只伸出一隻手去,「啪」地一把握住了那壯漢的拳頭,五指合攏慢慢收緊,那壯漢疼得唉唉直叫,被他一扼手腕,竟然痛得跪了下去。

  馬昂冷冷笑道:「想扮攔路搶劫的賊子麼?難道就只有這把子力氣?」

  那老頭兒被來被他揪著衣領扇了兩記耳光,這一被甩開,他指著馬昂喊得更起勁兒,只是叫了兩聲,忽然臉色漲紅,呼呼地喘了幾口粗氣,身子一下萎頓在地沒了氣息。

  馬昂扼著壯漢的手腕還待耍威風,左右店面的鄰居街坊們已經聞聲圍了過來,有人扶起那老頭兒,忽然大喊道:「王三兒啊,快來看看你爹,老爺子不行了」。

  馬昂扭頭一看,只見那見財起意的店掌櫃臉色灰白,軟綿綿地被人抱在懷裡一動不動,心裡不由吃了一驚,手上也不自禁地放開了。

  那個叫王三兒的壯漢連忙搶過去抱住老子探了探鼻息,竟然氣息全無,不由立時哀嚎一聲,眼淚鼻涕地道:「爹啊,可憐你偌大年紀,竟被賊人打死了,爹啊......」。

  後門兒這時又跳出一個年紀相仿的漢子,後邊女人孩子跟著一幫,看來都是王家的人聞聲跑了出來。馬昂本來還以為這一家子又要裝死詭詐,所以只是冷笑不語,這時見他們一家人圍過去又是爹又是爺爺哭叫個不停,臉上不禁變色,心中也膽怯起來。

  他悄悄一拉妹妹衣袖,向她使了個眼色,挽著她手腕就要往外走,王家的人哪裡肯放,呼啦啦圍上來一幫大呼小叫、推推搡搡,忙亂中有人去外邊喊來了兩個巡街的衙差,聽說是打死人命的大案,那兩個衙差也不敢怠慢,勿勿隨在鄰人後邊闖進店來大喝道:「殺人兇手在哪裡?」

  這雞鳴驛本來是因驛成城,算不得一座縣城,只是這裡軍事地位重要,加上這裡是客商中轉的重要驛口,稅賦豐富,所以也設了縣治部門,管理方圓數十里的地方,不過這縣也就相對小了些,縣令是從七品的官員。

  馬昂見官差來了,殺官造反的膽子他是沒有的,頓時也不敢再造次了,樂器店老闆的兒子指著他道:「就是他,就是這賊人殺了我爹」。

  馬昂有些氣虛地道:「我沒有,這老闆年紀大了,昧了我家珠子被我揭穿,自已羞怒昏厥、氣血攻心而死,與我何干?」

  哪有殺人犯說句人不是我殺的就放人的道理?那兩個衙差根本不理會他喊些什麼,其中一個從後腰上扯下一條細鐵鏈,嘩啦一聲就套到了他的頭上,攏肩頭,抹二臂,把他捆了個結實,另一個手執腰刀,只要他敢反抗,準是當頭一刀。

  捆好了馬昂,那衙差一拉鏈子,喝道:「有話對太爺去講,走!我說老王家的,不要哭了,帶上你爹去衙門說去,各位鄉鄰麻煩你們一塊兒去做個見證」。

  那少女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兒,眼看哥哥要被捆走,急忙伸手一指一直默不作聲冷眼旁觀的楊凌道:「我哥哥沒有殺人,這個人一直在場,他可以作證」。

  楊凌在一旁倒是一直看了個明白,這個馬昂雖然年輕氣盛,不過那老傢伙昧人財物,倒也真算得上是個老賊了。看他方才情形估計是有什麼腦溢血心臟病一類的毛病,被馬昂一打一罵,又氣又急,情緒一激動,結果昧了粒珍珠,倒把命搭上了。

  按刀的衙差聽了,本來已經半邁出店門,又硬生生兜了回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如此,這位也請跟我們回去做個人證」。

  眼看那美麗的少女哭得梨花帶雨,滿臉哀求之色,楊凌心中一軟,於是點了點頭。一行人來到縣衙門,王家的大孫子上去擊鼓鳴冤,縣太爺閔文健忙匆匆穿上官袍升堂問案。

  別看戲台上七品縣令通常都是最小的官兒,似乎出來個人物就能一指頭捻死他,其實縣令比起現在的縣委書記權力可大得多,他可是一身兼任縣工商局長、財政局長、稅務局長、法院院長、公安局長等諸多職務於一身。

  這位閔縣令同大多數進士、舉人出身的文官不同,他本來是邊軍裡的一位游擊將軍,因為雞鳴驛的特別地理位置,所以被派到這裡既管文、又管武。

  楊凌見到縣太爺居然是個滿臉絡腮鬍子的黑臉漢子倒真是大出意外,這位武官出身的縣太爺在文職上呆了兩年,多少也懂些規矩,一聽說楊凌是秀才身份,忙叫人給他看座免禮,然後坐堂問案。

  這一看,這對兄妹倒也不是過路的行人,而是昨天剛剛上任的驛丞馬大人的公子、小姐。驛丞也算是縣太爺轄下的官員,但是雞鳴驛是因驛成城,本地的驛丞手下管著百十號人,而且屬於軍驛系統,倒是和閔縣令從實際上成了平級。

  昨晚閔縣令剛剛還參加了馬驛丞的宴席,席上還見過他這對公子、小姐,有心替他們開脫,可是打死人命可不是小事,雖然從死屍身上搜出了珠子,坐實了他昧人財物的事,可是他身死當場也是事實,閔縣令提著大刀砍人還算合格,讓他問案......大明律人家還沒背熟呢。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8

第九章 家有賢妻


  結果堂前楊凌說了自已所見所聞,證實馬昂的確不曾對王老闆下過重手,王家老老少少就跪在那兒哭哭啼啼大講他老子平時身體如何之好,必是馬昂行兇殺人,弄得這位兵油子縣太爺一個頭兩個大,坐在上面瞪著兩隻圓圓的小眼睛兒全沒了主意。

  側面矮案後坐著黃縣丞,縣丞的職責就是輔佐縣令,對於縣內之事沒有不應當問的。不過,按慣例,為避免侵權嫌疑,縣丞只相當於預備縣令,平常就像個廟裡的泥塑木雕,什麼事都不表態。

  這位黃縣丞又是文人,那時文尊武卑,他根本看不起這兵痞出身的縣太爺,所以一直在他身邊認真地扮演著徐庶的角色,閔縣令也早習慣了當他不存在,根本也不去問他。

  正抓著鬍子沒奈何的功夫,一個班頭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閔縣令把袖子一拂,大聲道:「把馬昂暫行收押,屍體由忤作看管。其餘一干人等先行回去,待本官戡驗一番再行定案」。

  馬昂被收進了大牢,眾人留下了姓名住址被打發了出去,楊凌也起身向閔縣令告辭,出了大堂,馬小姐急步追了上來,福了一禮道:「多謝楊秀才為我兄長仗義直言」。

  這女孩兒真個是生得人比花嬌,在這大堂上不像外邊寒冷,凍僵的臉蛋兒恢復了柔軟和光澤,白晰溫潤得如同美玉一般,令她嫵媚的容貌更加扣人心弦。

  楊凌聽她叫自已秀才,總是不禁想到那些窮酸腐儒,感覺很是不自在,於是呵呵笑道:「我也只是照實而說罷了,方才在路上見馬小姐頗有女中豪傑的風采,何必文縐縐叫什麼秀才,直呼我的名字就是。」

  馬小姐強顏一笑,說道:「如此,多謝楊公子了,開堂再審時還要麻煩楊公子作證。」正說到此處,門外一個年約五旬、頜下三縷黑髯的官員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堂上的閔縣令退了堂卻未走,見他進來立即迎上來道:「馬大人,你來得正好,這事兒實在讓兄弟撓頭,你看如何是好?」

  他倒爽快,還是馬大人機靈一些,一見堂上除了閔縣令和自已的女兒外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心中有些顧忌,倒是不敢提起案子的事兒,見女兒向他見禮,只是擺了擺手,疑惑地向楊凌問道:「這位是......」。

  馬小姐忙道:「父親,這位秀才公叫楊凌,我與哥哥去買東西,那老闆昧了我的珍珠,結果被哥哥責罵自已羞氣而死,多虧楊公子為哥哥仗義直言,這才沒有因那店家親鄰一面之辭定罪,明日過堂少不得還要麻煩楊公子的。」

  馬驛丞聽了連忙拱手道謝,彼此客套了一番,那閔縣令急性子,早已耐不住道:「馬大人,不是兄弟不想幫你,那王家人多勢眾,又有鄉鄰作證,眾口一辭,雖然有楊秀才的證詞,可是一條人命的案子,兄弟可不敢隨便放人吶」。

  眼見這位縣台爺如此個性,楊凌不禁為之失笑,又聽兩人要說些自已不便聽到的話,他連忙拱手告辭。馬小姐是冰雪聰明的人物,在一旁見了他搖頭失笑的模樣,覺得他像是成竹在胸的樣子,昨日酒宴上見過閔縣令,和爹爹一樣,都是軍人出身,沒有那些彎彎繞腸子,說不定這位楊秀才倒有辦法救人,畢竟這些讀書人對大明律都一定是讀過的。

  想到這裡,馬小姐連忙追上兩步,嬌聲道:「楊公子,看你神情可是有法子救我哥哥?」

  一聽馬小姐這麼說,閔縣令和馬驛丞都不覺精神為之一振,四隻眼睛一齊望來,楊凌嚇了一跳,連忙搖手道:「哪裡,哪裡,在下只是一個證人,怎麼能逾越為縣尊大人出謀劃策?」

  閔、馬兩個官兒聽了頓時大失所望,不料那馬小姐卻聰穎得很,立即追問道:「如此說來,楊公子並不是沒有法子,只是因為身份不便干預斷案了?」

  楊凌只消說一句自已並沒有什麼法子,那也便可以就此離開了,回去繼續尋找回到古代發大財的法子,為韓幼娘置辦一份厚厚的遺產,然後回到陰曹地府繼續讓牛頭馬面頭痛。可是象馬小姐這樣清水芙蓉般的小美人兒,又有哪個男人肯在她面前自認無能?

  受她一激,楊凌脫口道:「正是,在下只是一介秀才,恰逢此事作個人證罷了,如果出頭為縣尊大人斷案指手劃腳,豈不逾越了身份?」

  馬小姐展顏一笑,忽爾向他盈盈拜倒,雙膝跪地道:「楊公子,我哥哥雖然為人魯莽了些,可是決非為非作歹的惡人,那王家店主見利忘義枉送了性命,竟要累得我哥哥為他償命,楊公子可忍心看得下去?

  縣尊大人和家父都是武人出身、性情直爽,於律法少有涉獵,楊公子既然通曉律法,怎麼能見死不救?

  聖人有云:『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只有「承擔」罷了,遇事只說有愧無愧,不問有禍無禍,若是明知事之不公,卻尋托遁詞不能主持正義,是謂無恥,楊公子以為如何?」

  楊凌張口結舌,想不到這小姑娘如此牙尖嘴利,他臉上掛不住,一面在心裡緊張地搜索著兩世融合的記憶,看看能不能從大明律和後世刑判方面想出些辦法來,一面上面攙扶她起來,口中說道:「馬小姐快快請起,依我看王家店主恐怕是自有隱疾,令兄雖然推搡了他一把,斷然不會因此致他於死地,但是現在王家群情洶洶、眾口一辭,人既死在那裡,令兄又確實動過手,有罪無罪,哪是那麼容易辯得清的?我就算有些主意,也未必便救得了他」。

  那時候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縱然不願受她的大禮想扶她起來,也只能雙手虛浮,隔著那麼一尺來遠比劃一下,對方也便順勢起來了,好像這扶人的精通九陽神功,能在丈外發功傷人似的。

  楊凌雖知道這些規矩,但是行止上還是後世的習慣,竟然上前結結實實地攙住了馬小姐的手臂,將她攙了起來。柔軟的臂膀托在手上,那張柔媚可人的面孔就在眼前,又聞到了她身上如蘭如麝的那股香味兒,比她騎在馬上從身旁一掠而過時更加濃郁。

  馬小姐心中羞窘不已:「看他一表人材,想不到也是如此好色,竟然趁機佔我便宜」,馬驛丞也覺得他直接攙扶女兒,有些孟浪了,不過這時救兒子出獄要緊,自已就這麼一個獨生兒子,真要有個好歹,便是要他用女兒換兒子那也是肯的,所以只做視而不見,搶上來也道:「有什麼主意不妨說來聽聽,不瞞楊公子,閔縣令和我都是當兵的,這律法......咳咳,如果公子有什麼辦法不妨說來聽聽,不管有沒有用,馬某都承你的大恩啦。」

  這一下楊凌可是騎虎難下了,他為難地看了閔縣令一眼,這位縣太爺如釋重負,很『大方』地擺手道:「對對對,你們讀書人心眼兒多,有什麼好辦法只管講來,我最頭疼升堂問案,下邊要是韃子兵,我大刀一揮便罷了,惱便惱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聽來聽去只有老爺我沒理,實在無法給他們判這個理,弄得我一聽見鳴鼓我心裡就打鼓」。

  「這個......這個......」,楊凌道:「常言道,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案情經過我是全程目擊,倒是不必贅述了,不過既然案情集中在那王老漢是被打死還是年老體衰自然而死,這個。。。。。就要對他的身體情況,以前有無病史等等要全面瞭解一下,然後找出破綻,才能把責任一推二六五,還堵住他們的嘴,叫他們說不出話來「。

  「好!」閔縣令擊掌叫好,嗓門大得把楊凌嚇了一跳,馬驛丞也歡喜得連連搓掌,說道:「楊公子果然了得,老夫只是著急,又不能公然把兒子從獄中提出來,聽你一說,好像大為可行,我兒既然沒有打他,那麼這老東西肯定原來就有毛病,閔大人呀,這件事還要麻煩你派人好好瞭解一下呀」。

  閔縣令沒口子地答應道:「好好好,沒有問題,到底是讀書人吶,我老閔頭疼不已的事,聽你一說大有門道,還是讀書人陰損吶,哈哈哈......呃,不是,這個......這個讀書人聰明吶」。

  楊凌暗道一聲慚愧,他不過是一時情急,拿出了昔日做理賠工作時的拖字訣罷了,地球人都知道,中國的保險業是保時容易理賠難,制度條文可以把一個碩士畢業生繞得覺得自已是文肓,索要的相關憑證之多能讓最有耐心的人發瘋,如今不過是小試牛刀罷了。

  不過一看到馬小姐柔媚如水的眼神兒裡滿是欽慕之色,縱然是楊凌也不免有些飄飄然,虛榮心大為滿足。

  回到家裡時,天上又下起了茫茫白雪,雪花飛舞天氣反而暖和了起來,雪花落在身上粘粘的。

  幼娘已經回到家裡,正立在門口翹首盼望著他回來,遠遠的見到他的身影便飛奔過來,見到她楊凌心中一暖,同時又有些心虛,早上幼娘出去做工,自已說過要在家裡好好讀書,結果卻被她逮了個現行,要是她出言責怪,楊凌還著實有些怕她。

  不料幼娘對此卻隻字未提,只是滿臉喜悅地將他迎進門去,替他拂去身上的積雪,溫柔似水地道:「相公,你回來了,我已經做好了飯,正著急不知該去何處找你呢」。

  楊凌不好意思地道:「嗯,本來想在家裡安心讀書的,只是......啊,這個......想起有個同年住在這裡,所以去探望他一下」。

  幼娘抿嘴一笑道:「相公是男人,應酬交際這些事也是必不可少的,幼娘曉得的。對了,幼娘今日在裁縫鋪做工,一上午就縫補了十件袍子,足足掙到十文錢呢。這家裁縫鋪承接驛丞署馬號的生意,那裡一百多個驛使,常年四處奔波,衣服磨損得厲害,裁縫鋪的生意好著呢,想不到城裡原來也很好做工的」。

  楊凌看著她眉開眼笑,說話時興奮得臉蛋兒紅撲撲的,不禁在她臉頰上輕輕擰了一把,呵呵笑道:「幼娘好本事,都是我的病拖累了你,剛一看到你那小可憐的模樣時,真是叫我好生心疼」。

  韓幼娘被他突然的親暱動作弄得一愣,頓時滿臉紅暈,她羞怯地垂下頭去,忸怩道:「相公,我們是夫妻,本該一生相守、相互扶持呀」。

  楊凌聽了心中激盪,忽然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輕輕撫摸著她柔順的秀髮,韓幼娘還是頭一次和他有如此親熱的舉動,靠在他胸前暈淘淘的,又是歡喜又是滿足。

  過了好半晌,韓幼娘才輕輕推開他的擁抱,紅暈滿臉,眼光卻不敢去看他,只是低著頭捻著衣帶子羞答答地道:「相公,飯菜正熱著呢,你快坐下,我給你盛飯」。

  飯菜雖然簡單,比起在山裡時可強了許多,加上油坊老闆還送了些油渣子用來做菜,雖然那種菜油味還不是太習慣,不過楊凌還是多吃了些飯菜。

  見他飯量漸開,韓幼娘真是比什麼都開心,眉眼間一直滿是笑意,吃完了飯,韓幼娘收拾了碗筷兒,繫上圍裙洗刷起來,楊凌覺得自已實在成了可有可無的廢物,本想上前幫著她洗洗碗碟,不料韓幼娘大驚小怪,嗔道:「哪有男人做這些事情的?相公,你還是坐著吧,這是我們婦道人家的事情」。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9

第十章 出個損招


  楊凌摸了摸鼻子,訕訕地回到椅邊坐了,實在無聊之至,忽地想起今天的事情,趕緊在自已的書箱中翻了起來,那本厚厚的《大明律》果然亦在其中,便捧起來細細看了起來。

  正翻著有關訴訟的條例,韓幼娘又捧過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來,楊凌不禁掩卷長歎:「封建社會的男人,可真夠男人哪,現代社會上哪兒享受這待遇去?」

  那時普通店舖做工時間不像現在這麼緊湊,中午休息時間極長,大約現代的下午兩點多鐘才繼續開工,所以楊凌喝著熱水翻著書,韓幼娘便坐在炕沿兒上做著針線活兒。

  手指靈巧地在針線上打了一個扣兒,舌尖兒一舔線頭,穿過針去,她一條腿擱在炕上,仔細地縫起了衣裳,時而還溫柔地瞥一眼正專注地翻著書本的丈夫。

  楊凌翻了半晌,細細琢磨了一陣,倒未在書中找出有利於馬昂的條例來,看來辦法還得著落在自已從後世學來的那些冠冕堂皇、損人利已的『太極拳』功夫上。

  他抬起頭上長長地吁了口氣,恰看見韓幼娘將棉袍湊到嘴角,有牙齒咬斷了線頭兒,可是一雙眼睛卻甜甜地看著他,與他雙眼一經對視,卻又立即慌亂地閃了開去。

  望著這個才十五六歲的俏麗少女一副小婦人模樣,饒是楊凌打定主意只把她當成個可親可愛的小妹妹,仍是禁不住心中一蕩,這種溫馨的感覺,是自已九世輪迴以來從來不曾有過的,在這麼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生活的節奏緩慢悠閒,豈不正是自已夢寐以求的生活麼?豈不正是自已苦苦追增、應該珍惜的溫情麼?

  韓幼娘低著頭納著針線,察覺到男人一直在看著她,心頭忍不住發起慌來,手上一亂,「哎呀」一聲,針尖兒刺中了自已的手指。楊凌連忙摞下《大明律》,搶過去握住了她的小手,只見食指上沁出了一滴鮮紅的血滴。

  楊凌四下張望了一眼,這才省得古人為什麼刺破了手指要用舌頭去吮了,倒不是他們懂得唾液可以消毒,而是實在沒有什麼可以用來擦拭血跡的,總不能用衣服去擦吧?於是他也有樣學樣地將韓幼娘的手指放到嘴裡,輕輕地吮著,舌尖一挨著她的手指,韓幼娘的身子就是猛地一抖,頓時紅霞上臉,熱氣盈人。

  楊凌薄嗔道:「看你,上午在外邊做工,在家裡還不歇歇,這又是做的什麼?」

  韓幼娘垂著細細密密的眼睫毛兒,乖乖地任他輕輕按著自已的指肚,怯怯地說:「快過年了,你還沒有一套像樣的袍子,我想著你是有身份的人,這樣子出門豈不叫人笑話,所以趕著給你做件新袍子」。

  楊凌喟然一歎,越是相處得久,越覺得自已虧欠她良多,那種心疼的感覺,好像不知欠了她幾世的情了。他無言地緊了緊手,綿綿切切的情意波及他們的全副身心。

  楊凌輕輕撫摸著這個才十五歲的女孩兒的小手,心中感慨萬千,還該是背著書包上學的年紀,卻已成為一個溫淑賢良的妻子了,這萬惡的舊社會......真令人感動啊。

  大明律規定女子十六出嫁,不過民間少有遵守的,大明的律法有的很嚴,動輒就是殺頭之罪,但是對這一條官府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恍若不見。

  按了會兒手指,估計不會再流血了,楊凌才輕輕捏了捏手指,微笑著說:「好了,還疼麼?」

  「不疼!」聲音媚得很,楊凌這才發覺她眼簾微垂,神情忸怩,嘴角帶著一絲甜甜的笑意,俏麗而稚嫩的臉蛋兒上有種極為溫柔恬靜的氣質,那是一種成熟的女性面對著摯愛的人才會展露出的一種神態。

  那種溫柔恬和的氣質是她以前從未展露過的,呈現出的那種女性的溫柔氣質。屋外雪花飛落,雪落無痕。韓幼娘的心兒無比踏實,那種綿綿切切的情意在她的心裡蕩起層層漣漪,大半年來擔驚受怕、含辛茹苦的悲酸似乎在這一剎那都離她好遠好遠。

  楊凌也不禁看得癡了,癡癡相望半晌,這種靜謐甜密的氣氛終被門外一聲大嚷破壞了,只聽一個男人的嗓門在外邊喊道:「楊凌楊公子是住在這裡嗎?」。

  韓幼娘「呀」地一聲,這才從陶醉中醒來,忙不迭地縮回了手,楊凌微微一笑,轉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紛紛揚揚的雪花順風飄了過來,回來吃飯的片刻功夫,外邊已蒼茫一片。

  楊凌定晴一看,只見兩個衙差手按腰刀站在門外,身上已披了厚厚一層雪,後邊卻有一個少女,披了件白色大氅,手中執著一把黃色油傘,大氅上端狐狸圍脖白絨絨的圍住了她的脖子,只露出一張素淨如出水蓮花般的嬌俏容顏,漫天雪花中猶如仙子謫塵一般。

  這兩名衙差正是鎖了馬昂去衙門的差人,所以認得楊凌,一見開門的果然是他,連忙拱手道:「呵呵,果然是楊秀才,小的這廂有禮了。小的奉閔縣尊之命,護送馬小姐來見你」。

  楊凌連忙打開房門道:「兩位官差大哥,快快請進。啊!馬小姐請進」。

  馬憐兒綻顏一笑,頰上又露出兩個動人的酒窩兒,她雙手一緊大氅,當先邁了進來。兩個衙差跟在後面進了屋子,順手帶上了房門。

  這間小小的屋子一下子擁進五個人,可就擁擠了些。馬憐兒順手一扯頜下的帶子,解開了雪白的大氅,明眸一轉,看見嬌小的韓幼娘,不禁甜甜地笑道:「這位姑娘是......楊兄,是你的小妹子麼?」

  看見進來的是一個比花解語的大美人兒,韓幼娘烏溜溜的大眼睛裡滿是警戒之色,又聽她把自已當成丈夫的妹子,頓時滿臉不愉,不過夫君沒有說話,她卻不便搶出開口說話。

  楊凌尷尬地笑笑,有種摧殘祖國幼苗的罪惡感,他結結巴巴地道:「呃......她是我的......這是內子」。

  韓幼娘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示威似的看了馬憐兒一眼,微微福了一禮,柔聲說道:「相公,這位小姐是......?」

  楊凌忙道:「這位馬小姐是驛丞馬大人的二小姐,她和兩位差大哥找我有些事情商議」。

  馬憐兒有些意外地道:「原來楊兄已經成家了,馬憐兒見過楊夫人」。

  韓幼娘忙道:「小姐不必客氣,快快請坐,兩位差大哥請坐」。

  這室中只有兩把椅子,那兩位衙差只好坐在炕頭上。楊凌剛剛搬來不久,加上條件有限,平時喝茶也只是用大碗,韓幼娘麻利地拿出四個碗來沏上了茶水,兩個役差自然滿口道謝。

  閔縣令已差人將樂器店王家的事查了個明白,馬大人心繫兒子,雖然有閔大人關照,但是這寒冬臘月的,生怕在監牢裡有什麼不妥,馬小姐也牽掛哥哥,於是便促請閔縣令派了兩個負責調查王家的差人一同來到楊家。

  聽了兩個差人把王家的情況講了一遍,楊凌細細想了一番,感覺從《大明律》裡,自已實是找不到什麼漏洞可以替馬昂脫罪,唯一拿手的就是保險理賠的「拖」字訣,只是不知是否可用,於是忐忑不安地把自已的主意講了出來。

  馬小姐也不知這法子是否管用,把眼去看兩個衙差,那個滿口黃板牙的大李已一拍大腿讚道:「妙呀,好一招『拖刀』之計,鈍刀子割肉,一寸寸地片呀,嘿嘿,縣尊大人秉公辦案、不縱不枉,他王家什麼錯也挑不出來,要是他靠得起,這官司非打得他家破人亡不可」。

  另一個年紀稍長一些的是個班頭,姓吳,他倒沒象大李一般眉飛色舞,不過也微微笑道:「楊公子年紀雖然不大,不過果然精通律法、智計百出,縱是一流的訟師,也未必想得出如此妙計,如果依計行事,恐怕王家那些苦主兒要搶著撤訴結案了,只是......如果他們不識相,馬公子不免要在牢中多呆上一些時候了」。

  馬小姐聽他們說好,不禁眉開眼笑,聽了吳班頭最後這番話,不禁遲疑起來,她咬著唇想了想,歎道:「終究那是一條人命,說起來如果只是在牢中多呆些時日,若能平安入獄亦屬難得了,哥哥平時便粗魯莽撞,受些委曲挫挫銳氣也好」。

  楊凌得到兩個衙差讚許,膽氣不覺一壯,腦子也活絡了起來,徐徐地道:「此計雖能拖得王家主動撤訴,既救了馬公子性命,又不致使閔縣尊的令譽受損,不過......如果王家嚥不下這口氣,拖上一年半載也是有的,所以在下還有一計,馬小姐......」

  他湊近了些,手遮著嘴巴對馬憐兒低語幾句,馬憐兒聽了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嫣然道:「不愧是讀書人,端得是好計謀」。

  她這一瞟眼神兒大是嫵媚,那一瞬間展露出來的風情看得楊凌目光一凝,馬憐兒注意到了,吹彈得破的臉頰上不禁泛起一絲淡淡的暈紅來,看得一直只注意著兩人的韓幼娘忽然有點兒酸溜溜的。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9

第11章 折騰不起


  翌日,王家一門老小、街坊鄰居和楊凌又被帶到了大堂之上,昨夜得到衙差回報,又由馬憐兒按照楊凌的主意仔細教了半天的閔縣令已成竹在胸,那些文謅謅的言辭他說不上來,不過這個老兵油子本來就是沒理講三分的人物,自可以自已的語言來貌似公正地斷案了。

  馬大人躲在閔縣令身後屏風後面聽審,待馬昂被押上堂來,閔縣令一拍驚堂木,對王家二子和氣地道:「王大王二,昨日本官當堂從你父身上搜出馬家小姐的珍珠,王老掌櫃見財起意,貪墨別人的珍珠,這事兒你二人可有異議?」

  「這......」,王大王二對視一眼,不知縣太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兩兄弟互相遞了個眼色,對閔縣令道:「老爺,家父與馬昂發生爭執時小的並不在身邊,是否家父見利忘意、又或馬昂蓄意陷害,小的實實不知」。

  馬昂跪在堂上,怒氣沖沖地道:「放屁,難道老子冤枉他不成?那老東西收了我妹子的珍珠便矢口否認拿過,蓄意騙取我家財物......」。

  閔縣令啪地一拍驚堂木,喝道:「本官不曾向你問話,再敢胡亂插話,就掌你的嘴!」

  馬昂哼了一聲,氣鼓鼓地不說話了,閔縣令笑瞇瞇地摸著絡腮鬍子道:「如此說來,你們說令尊被馬昂毆打致死,也非親眼所見了?」

  王大一窒,憤然道:「老爺,我雖沒有親眼看見這兇手毆打家父,但家父一向身體硬朗,如果不是這人行兇,家父怎會猝然死亡?他見我出來制止他,還甩開家父要對我行兇,此事街坊鄰居盡皆看到,可以做證」。

  閔縣令嘿嘿一笑道:「這可就難辦了,楊凌楊秀才當時就在那裡,前因後果看得很清楚,據楊秀才所言,令尊貪墨了馬家大小姐的珍珠,馬家小姐的兄長扯住他與他理論,自始至終不曾對他施以拳腳,依此看來,令尊是年紀大了,體虛氣弱,被人當場揭穿不義之舉,羞氣攻心而死!」

  王大王二聽了磕頭道:「大人,家父冤枉,家父......」。

  閔縣令擺手道:「慢來,慢來,本官話還沒有講完呢。可是依你兄弟所言,令尊身體一向很好,斷然不會因為一時氣惱便送了性命,當時馬昂正與你父爭執,隨後你父倒地死亡,雖然你不曾親眼目睹,不過街坊鄰居皆可證明,自始至終與你父爭執的只有馬昂一人,故此殺人兇手自非馬昂莫屬。」

  王大王二連連磕頭,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家父正是被這喪心病狂的兇手活活打死,我老父那般年紀,如何受得了他的拳腳?莫說家父不曾貪圖他的財物,縱然真的見利起意,也罪不致死,求大老爺主持公道」。

  馬昂一聽急了,雙腿一挺便要站起來,旁邊兩個衙役手中水火棍交叉點地,在他膝彎裡交叉下壓,疼得馬昂哎喲一聲,跪在那裡動彈不得。

  馬憐兒見了連忙過去扶住他肩膀道:「哥哥稍安勿躁,閔大人清正廉明,自會秉公而斷!」

  馬昂睜圓了雙眼又急又怒道:「哥哥哪裡對他施過拳腳?那老匹夫訛人錢財,他的兒子又是這般貨色,擺明了是坑我,你快去找爹......」。

  他話未說完,肩頭便被馬憐兒狠狠擰了一把,驚愕之下抬頭望去,見妹妹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頓時有所了悟,當即閉口不言。

  閔縣令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個有勇無謀的蠢材,要不是看你父親和我同在這雞鳴驛為官,真懶得救你,如果不識好歹,活該你受些折磨」。

  當下閔縣令清了清喉嚨,肅容說道:「本官在這雞鳴驛兩年,一向秉公執法,清正廉潔,治下一派興旺,清譽有口皆碑,不會縱容一個歹徒,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楊凌聽得直想笑,這些話不用別人來表揚,自已這麼當眾誇自已就夠搞笑的了,偏偏這大鬍子說得既認真又吃力,彷彿背書一般,不過想想後世寫年終總結人人都是這般自誇,說得自個兒跟朵鮮花兒似的,也便釋然。

  閔縣令話風一轉,提高了嗓門道:「本官自接到這件案子,昨夜便冒雪走訪街鄰,調查取證,並命忤作檢查令尊遺骸,據本縣所知,令尊身上沒有外傷淤痕,故此難有因毆致死的這個......這個......直接並單獨證據」。

  閔縣令暗暗嚥了口唾沫,心想:「這楊秀才從哪兒弄來這麼拗口的詞兒,不過......聽著挺高深莫測的,嘿嘿!」

  他端起杯茶來抿了一口,繼續道:「另據本縣所知,你家是兩年前從閩南遷來此地,令尊去年秋上曾經大病一場,所以身材一向硬朗之說殊不足信。

  另據醬鋪何老實交待,你父對他說過遷來此地途中曾在湖廣被腹蛇咬過,曾經為此拖延了十餘天行程,因為著急行程,未曾完全康復便即重上路程,這些都可能埋下致死之因。

  為了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縱一個壞人,本縣決定,馬昂收押看管,此案不曾問明之前決不開釋,同時著忤作對令尊開膛驗屍,察驗是否有內傷。同時,你家要尋找去年給令尊大人看病的郎中,討來當初下的藥方,以證明令尊的病不足以留下致命後患。

  另外你家要速速譴人赴湖廣,尋到當初為你父看病的郎中,索取當初治病的方子,當然,還要請府城名醫拿出體內腹蛇餘毒未清、不會致死的鑒定,本縣當會據此判馬昂的死罪」。

  「啊?!找去看為老爹看病的郎中,這個倒好辦,去府城請名醫來,這個......也勉強辦得到,只是......還要遠赴湖廣,去找當初開方的郎中,萬一他已遷居別處,千里迢迢豈不白走一場?」。

  閔縣令陰陰一笑,這還只是第一招罷了,若是王家一發狠,真的千里迢迢把郎中的方子拿了來,便安排馬昂抗訴,便要王家再去一趟湖廣,取藥房的證明了,再不行還可以打發他兄弟二人回祖籍找當地官府、地保出具的老父一向身材硬朗的文書嘛。

  總之是路程折騰得越遠越好,要的證據越細越好,既顯得自已審案謹慎、重視人命,又折騰得他不厭其煩、精疲力竭,直至放棄追究為止,此為保險理賠慣用伎倆之一。

  王大王二目瞪口呆,還待申辯幾句,閔縣令已經雙眼一瞪,啪地一拍驚堂木大聲喝道:「來啊,把疑犯馬昂押回大牢好生看管,其他人等各回各家,待苦主王家尋來證據,本縣再升堂問案,退堂!」

  眾衙役轟地一聲喏,當下便有兩個長得粗壯的役差奔將出來,如狼似虎地拖起馬昂出去。這一番凶神惡煞的做作雖是針對馬昂,卻也嚇得王氏兄弟膽為之寒,話到嘴邊兒又嚥了回去。

  王家兄弟回到家中相對無言,若說就此罷手實在心有不甘,商議了兩日才決定由王大收拾行裝赴湖廣一趟,待取回證據再往府城請人,家裡由王二先料理生意。

  正商議著,王大的老婆急匆匆地跑進來,焦急地道:「相公,我道咱家這兩日沒有客人上門,還當是剛剛出了人命,年節上鄉親們有所顧忌,卻原來驛丞署的人到處胡言亂語,說咱家做生意以假充真、以次充好,強買強賣,不但鬧得雞鳴驛盡人皆知。聽說那些殺千刀的驛使們各處傳遞公文,也到處造謠,便連外鄉人都要知道了。如此下去,咱家哪裡還有生意可做?一家人豈不是只有等死了麼?」

  王氏兄弟聽了大吃一驚,做生意的最怕落下個不好的名聲,驛丞署在本地造謠還不算,利用他們百十來個信使南來北往的便利到處胡說,那王家樂器行只有關門大吉了。

  王家在此地沒有田產,全靠經商為生,家裡雖較普通農人為富,但那時重農輕商,社會地位比之農民尚有不如。

  大明朝廷就規定,農民可以和有功名的人一樣穿絲綢,但是再富有的商人也是沒有這個待遇的。所以儘管農民買不起絲綢,富商買得起卻不准穿,就算那些家財萬貫的商人也只能在家裡綾羅綢緞,出門的時候仍然要換上粗布衣裳,否則給人告到官府便是大罪。

  因此上王家打官司,本來就處於劣勢地位,若是再把生意攪黃了可就得不償失了。看看這一大家子人,難道為了已死的人要鬧得一家人活不下去?

  這一來兩兄弟把官司打到底的念頭便淡了些,想想年關將近,這時出遠門也不妥,不如兩兄弟先好好打理店面,等過完春節再說。

  兩兄弟一齊跑到前堂招攬生意,過了兩日不但一筆生意做不成,又聽到傳言說王老爺子訛詐他人錢財,被人當場揭穿羞憤而死,王家兩個兒子比他老爹還要貪財,寒冬臘月的,將老爹的屍身扔在忤作房不管,任由忤作開膛剖腹、剔骨驗傷,想詐取一些錢財,

  。

  常言道:人言可畏,別人哪管什麼真假,總之別和他們來往壞了自家名聲便是,所以本來一些非常友好的街鄰這兩天看到他們神色也變得怪怪的,漸漸地開始疏遠起來。

  兩兄弟憤憤不平地去求見縣太爺,卻聽說劉家坪因為雪大壓塌了三戶人家的房子,愛民如子的縣尊大人已經前去安撫救濟去了,待第二日再去,又聽說縣尊大人去宣府調運本地官衙、驛丞署的冬糧去了。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9

第12章 拖得拖得


  這一日王二去府城上貨,王大坐在櫃檯裡望著街上的行人發呆。店裡冷冷清清的,去年這時候,一些秧歌、高蹺隊還有寺廟、戲班總會來買些應景兒的便宜樂器,今年到現在還一件都賣不出去,總不能上街去拉人吧。

  王大愁得一籌莫展,仔細想想老爹總說有胸悶的毛病,去年那場大病就是因為忽然暈厥,如今忤作驗屍身上沒有傷痕,莫非真的是因為羞憤交加、心堵氣促而死。如今鬧得王家樂器行聲名狼籍,眼看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風了,這可如何是好?

  正怔仲地想著心事,忽地有人拍了拍櫃檯,笑呵呵地道:「王大啊,發的什麼呆呢?盤算著置辦些什麼年貨麼?」

  王大一抬頭,見一個青布袍子的清矍老人滿面微笑地站在櫃檯外,連忙起身迎了出來,滿臉堆笑地道:「吳老闆,你老怎麼有空兒來了?快快請進。屋裡的,快沏壺好茶來」。

  這位面目清矍的老人叫吳傑,五十出頭,是川陝一帶來京城附近做藥材生意的商人,那財勢遠非王家可比。雞鳴驛是他周轉藥材的集散地,是以一年倒有半年在此地盤桓,這裡做生意的人大多認得這位出手闊綽的吳老闆。

  吳傑笑吟吟地在椅上坐了,說道:「忙個啥,這不快過年了嘛,忙完了這樁生意就要回去過年了,路過你這裡順道來看看,怎麼今天你坐櫃檯呀,瞧瞧,還是不會張羅呀,門前冷落得很吶,你爹呢?」

  王大臉色一黯,強笑道:「唉,吳老闆,不瞞您老......,家父前幾天剛剛去了」。

  吳傑吃了一驚,失聲道:「怎麼會?我離開這兒去陝川進藥材時,王老闆身子還蠻好的嘛,怎麼......去年那個胸悶氣短的老毛病又犯了?」

  王大的老婆斟了壺茶出來,也是滿面愁容,見了吳老闆強笑著見過禮,斟了杯茶又退到後房去了。

  吳傑從袖筒裡掏出他那翡翠嘴兒的旱煙袋,從繫在腰帶上的荷包裡掏了袋摻了藥材的煙絲,用火煤子點燃了,悠悠地吸了一口,瞇起眼睛道:「王老闆望七的人了,常言道人生七十古來稀,王老闆也算是壽終正寢,算得上喜喪了,我知道你們兄弟二人孝順得很,來來來,坐下,別傷心了,給我說道說道」。

  王大將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其間自然隱瞞了從父親身上搜出珠子的事來,末了恨恨地道:「父仇不共戴天,吳老闆,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你說,這仇我要不報,還不得被街坊鄰居戳著脊樑骨給罵死?只是如今......咳,他馬家勢大呀,到處造謠搬弄是非,所以才......,您也看到了,就連客人都不上門了。縣尊老爺又不在府裡,我看吶,他嘴上說得好聽,也像是官官相護,有意偏袒馬家呀」。

  吳傑聽了冷笑一聲,吧嗒了口煙道:「什麼像是?這不明擺著麼,人家就是在幫著王家呢」。

  王大聽了又驚又怒,恨恨地一拍大腿道:「我就說嘛,又要我們找郎中、找藥鋪老闆,我們去找縣太陽,他又總是不在,這......這......,嘿,他這是逼著我抱著大明律進京告御狀啊」。

  吳老闆抽了口煙,翻著眼睛道:「你還以為這是洪武年間吶?進京告御狀?虧你想得出,皇帝住在紫禁城中,重門疊戶重兵把守,你見得到嗎?就算見到了又如何?人家縣太爺可沒說不辦這案子,人命重於天,審慎斷案原本沒錯,到時說不定皇上還要誇獎人家閔大人辦案謹慎、不草菅人命呢,到那時判你個誹謗朝廷命官、欺君枉上的罪名,那可是滿門抄斬、禍滅九族的大罪呀」。

  王大聽了如此可怕的後果,不禁駭得毛骨悚然,半晌方吸著涼氣道:「我的乖乖,虧得吳老闆你出言提醒呀,我見識少、沒見過什麼世面,要不是聽您老一席話,可就給自已招來天大的禍事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吳老闆微微一笑,悠悠地吐出口煙來,看著那煙霧裊裊升起,慢慢地道:「王老弟呀,老哥哥也說不上什麼見識,不過走南闖北,這種事聽得多了,見得多了罷了。常言道民不與官鬥,又有句話叫民心似鐵、官法如爐,這件事上你並沒有十足的證據,就算官司打上金孿殿去,也未必奈何得了人家,現在反鬧得自家過不下去,我有幾句良言相勸,不知你肯不肯聽呢?」

  王大聽了連忙端起壺來給吳老闆又續了點熱茶,畢恭畢敬地道:「吳老闆您請說,不瞞您說,我這兩天心裡頭啊沒著沒落的,那可真是如騎虎背、上下不得呀,你老有什麼好主意,還請您老看在死去的家父面上,不吝指教呀」。

  吳老闆呵呵一笑,將煙袋鍋兒在椅子腿上輕輕地磕了磕,輕輕放在桌上,不慌不忙地端起茶來抿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道:「說起來這事兒原本就是不明不白的,你雖有證人證明那馬昂與你爭執時,王老闆死在一旁,可沒有人為你證明那馬昂動手打過他。那位楊秀才是有功名的人,他又是從頭至尾一直在場的人,要是我做縣太爺我也不能就這麼定人家的罪,所以你還真怪不得人家閔縣尊。

  如今事情搞成這樣......,王老弟啊,我說句公道話你可不要見怪,王老闆是望七的人了,逝去原也是本身中事,我知道你是孝子,並不是誠心想拖上人家一個後生陪死,可要真是冤枉了人家,你這不是給你爹增加一身罪孽嗎?

  再說你拖家帶口的住在這兒,真要得罪了馬驛丞,人家可是剛剛上任,還有幾年好做呢,你鬥得過人家嗎?何況這案子曠日持久,拖得你家破人亡不說,還累得你老父親屍骨不得入土,這寒冬臘月的就摞在忤作房裡,說不得還在開膛破腹、剔骨驗傷,他把你兄弟倆拉扯大,最後死都落不得一個全屍啊,你於心何忍吶?」

  王大聽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抽抽噎噎地道:「吳老闆,您老給出個主意,那我現在應該怎麼辦?」

  吳傑微微一笑,說道:「你若真有一番孝心,那麼王老爺子就是安享天年、無嫉而終,諒來那昧人錢財的事無論真假,馬家都不會再不識趣硬要追究。

  不過雖然你爹不是被人打死,可是做生意發生些爭執,年老體衰氣憤之下致其死亡的誘因,馬家還是脫不了干係的,若不重罰也難出你的氣,在鄉鄰面前更加說不過去。依我看,不如叫馬家賠你幾十兩銀子,一應殯殮之費,也都要他支付,這件官司這樣處理,你看如何?」

  王大聽了低頭不語,沉吟半晌才吃吃地道:「這個......如果這般處理,不會讓人恥笑我兄弟謀取錢財、置老父大仇不顧麼?這話,讓我如何......如何說得出口?」

  吳老闆眼光一閃,剛要再進一言,一人騎了頭驢子走到門前,跳下驢來把韁繩拴好,跺了跺腳沉著臉衝進房來,王大抬頭一看,正是兄弟王二,忙站起來道:「二弟,你回來了,怎麼......?」

  他向外邊張望一眼,詫然道:「不是要你進一批竹哨竹笛、銅鑼、銅鈸麼,怎麼你空著手回來了?」

  王二向吳老闆拱手道:「王老闆,您好。」然後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哥哥的椅子上,憤憤地道:「進的什麼貨?柳老闆要我們現銀交易,不肯賒貨了」。

  王大奇道:「怎麼會?咱家去年頭次和他做生意,都肯賒貨給咱們,如今打了一年多交道,從不曾欠過他銀子,怎麼好端端地要現銀交易了?」

  王二道:「還不是因為馬家那殺才,也不知是哪個嚼舌根......」,他說到這裡忽地省起吳老闆還坐在屋裡,連忙閉了嘴。

  吳傑啜了口茶,慢悠悠地站起來道:「這幾天生意忙啊,老夫也不多坐了,這就回去了,二位咱們年後再見啊」,他笑著向王大王二拱了拱手,施施然走了出去。

  王大聽了兄弟的話,愣愣地發了半天怔,一見吳老闆已轉出視線去了,不由得恨恨地一跺腳,趕緊追了出去,在後邊喊道:「吳老闆,您請稍等,實無比您的主意更好的辦法了,只是這事兒,還請您老人家代為斡旋一番,請您老一定要幫忙呀」。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09

第13章 首席師爺


  楊凌坐在簽押房裡,望著面前堆集的一堆案卷髮呆。他很想馬上投入工作,可是就像一個外行人乍對著堆得一人多高的爛魚網,千頭萬緒,根本不知從何處下手。

  如果你想想縣太爺負責的工作就知道了,可不僅僅是電視上看到的沒事坐在七品正堂上拍拍驚堂木呀,一縣的財政呀、稅收呀、交通呀、律法呀......,所有的一切都要縣太爺來拍板,本來縣太爺除了縣丞、主簿,還有一堆刑名師爺、錢糧師爺、刀筆師爺,現在閔縣令這個半吊子縣太爺一股腦兒全丟給了楊凌,就算是一個富有經驗的紹興師爺,怕也一時要心忙腳亂。

  簽押房是串糖葫蘆般的三間平房連起來組成的,通常縣太爺的師爺、幕僚們就在這裡閱覽公文、處理政務。簽押房前邊就是縣太爺問案決事的七品正堂,而後邊則是縣太爺一家的住處。

  自從幫助馬家解決了人命官司,閔縣令對他大為讚賞,當下便請他到府上擔任師爺。楊凌正愁自已無所事事,被一個小姑娘養活著忒也無恥,當下欣然應允。

  不過由於韓幼娘那哀怨的眼神,他只得對閔縣令言明,做師爺也只是權宜之計,待來年大考,還是要去省城參加鄉試的,閔縣令也一口答應。

  其實他自知命不久矣,平時向人打聽也知道那時就算考上狀元,最好的結果也就是留在京城做個翰林編修,能馬上外放個知縣就了不起了,根本沒有大官可做,現在也只是出於對韓幼娘的疼愛和男人的責任感,想盡量給她留下一份家產而已,根本不想去參加鄉試,只是架不住女人的柔情,韓幼娘年紀不大,可是一雙幽幽怨怨的眼神兒,足以讓他改變主意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閔縣令是大兵出身,帶過來的親信也都是當兵的,與這一縣治理實在一竅不通,縣裡原來的黃縣丞對他不陰不陽、整天就像個泥塑木雕一般,要不是每月發餉銀的時候還能看到他背著個空口袋跑來領米領錢,簡直就看不到這個人的影子。

  虧得雞鳴驛民風淳樸,兩年多來也沒有什麼大過,不過眼看每隔三年政績大考之期將至,朝廷要考核官員政績,閔縣令雖然心眼兒粗,也不免要打些自已的小算盤。

  朝廷大考,政績由何而來?其實不外乎兩樣,一個治下清明,一個是稅賦及時。所謂治下清明,只要沒有農民騷亂、商人罷市、書生抗議、沒有大案要案,那便可以上報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太平盛世景象了。

  雞鳴驛駐紮著兩隊官兵、再加上驛丞署、縣衙門的差役們,管理之嚴尤勝一般的三等縣,兩年來倒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可是這稅賦及時則不然了,由於本地是諸多商客集散之地,這商賦稅銀收得倒還及時,可是附近居民以山中住戶為多,平時本就住處分散、不易管理,再加上山田貧脊、韃子又時不時來騷擾劫掠一番,這糧稅交納頗不理想,大考之時不免成為閔縣令的軟肋了。

  閔縣令做官做得渾渾噩噩,也是前些日子去了趟府城,聽了上官嘮叨這樣事,才知道文官考核有諸多說道,正愁著不知該如何顯擺自已的政績,天上掉下個楊相公,他自然委以重任,企盼他能幫助自已弄出一點像樣的成績來。

  可是這個時代的政府運作方法實在不是楊凌所能瞭解的,楊凌的前世雖然做到保險公司的處長,但那時的管理架構和制度,哪怕沒有這個處長,整個機構的運作也不會受到太多的影響,現在則不同,幾乎大事小情都要他來拿主意,楊凌鬧了個焦頭爛額,便連日常的公文都處理不明白,如何能有所建樹。

  他直了直身子,捶著後腰愁眉苦臉地看著那一堆案卷,臨近年關,遞運處有一批大內採辦的西域特產要運往京城,大車和騾馬不敷使用,請求縣衙予以解決。

  接承處接到兵部公函,近期有大軍調動,要在夜間經過雞鳴驛,這夜間開放城門、安排差役和官兵把守城門、嚴防有人夜間趁亂進城也需好好安排一番。

  年關將近,宵禁已經取消,有關治安、緝盜等方面的事,他是刑名師爺,自然也要安排到他身上來處理。

  烽火台的煙訊、火訊有關用料需要更換了、城郊竇家的耕牛失蹤了、城西劉家坳易家養了三年的大肥豬被盜了、李家集幾個地痞調戲小寡婦兒了、城北頭兒郝家的孩子玩炮仗點著了賀家的柴禾垛,賀家上門理論打傷了郝家的兒媳婦,郝家告賀家上門行兇傷人,賀家告郝家引燃大火......。

  更要命的是,拖欠官府稅賦的農戶實在太多,有的只拖了一兩年,有的拖欠已達十年之久,陳芝麻爛谷子,簡直沒個頭緒。

  一開始楊凌還拍著桌子要王班頭帶人去把拖欠最多、時間最長的刁民洪滿倉抓來,想來個殺一儆百,待聽王班頭告訴他上上任縣太爺曾經用過這個法兒,結果逼得洪滿倉的老婆上吊、洪滿倉也變得半瘋半顛,事情被一些文人舉子知道後憤憤不平,事情鬧上戶部,縣官罷官免職的事之後只得作罷。

  還是主簿王養正看這位年輕的同僚待人和氣、辦事認真,於是偷偷告訴他,黃縣丞在本縣呆得年頭最長、他已經侍候了兩任縣太爺了,這位老縣丞是個很有辦法的人,算得上官場上的老油條了,不妨求助於他。

  楊凌聽了這話咬了咬牙、買了十斤肥豬肉、一包好茶上門求教,誰料那黃縣丞只是手把手地教小孫子練字,聽了楊凌的來意只是淡淡一笑,盡扯些有的沒的就是不肯幫他支支招兒,不過那豬肉和茶葉倒是老實不客氣地笑納了,弄得楊凌哭笑不得。

  「唉!」想起這事兒,楊凌重重地歎了口氣,有點兒心疼自已花的那二十四文錢,家裡那個小丫頭偶爾買點肉,都扒拉到他碗裡,自已不捨得吃一口,早知如此還不如把肉拿回家給那可憐又可愛的小女孩兒打打牙祭呢。

  他提起筆來,將算好的結果寫在上呈戶部的公文上申報明年所需的錢糧:「雞鳴驛一眾官員衙差共計79人,驛卒158人,城內守軍260人,長夫45人,驛馬82匹,年支餉銀7647兩,馬料52石。另:西城門戰台出現裂痕,需予修補,計需銀兩116兩」。

  將公文貼子拿起來吹了吹上面的墨跡,小心地擱在處理好的一疊公文上,門簾兒一掀開,一個青袍人舉步走了進來。屋裡另外幾個負責抄錄整理文書的小吏忙站起來道:「閔大人」。

  楊凌抬頭一看,連忙也起身施禮。那人正是閔縣令,穿了身尋常衣裳,他隨意地擺了擺手,大聲嚷嚷道:「行了行了,見天兒常見,還行個啥禮,眼瞅著時辰不早了,今天都散了吧」。

  那幾個小吏忙唯唯喏喏地開始各自收拾東西,閔大人走到楊凌面前,見他已處理好了近一半的公文,不禁翹起大指讚道:「先生好本事,本縣一看這些東西就頭疼,想不到你這麼快就處理了一半,哈哈哈......」。

  楊凌苦笑不已,他處理得的確很快,不過大多都是上承下接的東西,真正棘手的想要處理起來哪有這麼快的,且不提那些陳年拖欠賦稅的人要門別類,惡意拖欠的、確實家境貧寒的,這些統計調查工作就要做上許久。

  單是那些這家走失了耕牛、那家被偷了肥豬的案子哪一件要處理時不需要派幾個人去,調查起來最快也得三天五天,這些散碎事情都不大,可是哪一件都要人要時間,要處理起來想快也快不了。

  以前看電視那些做官的動不動就微服私訪,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看來是純屬扯淡了,一天有這麼多事情要做,哪裡由得他動不動就離開官衙親自去查什麼案子。

  不過這些事他自然不便向縣太爺訴苦,只得連聲道:「哪裡哪裡,大人過獎了」。

  看看那些小吏都走光了,閔縣令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是個粗人,不用跟我來讀書人那一套,不在公堂上時用不著這麼著氣。對了,收拾收拾趕快跟我走,馬驛丞為了答謝你我,請我們去鴻雁樓喝酒看戲呢」。

  楊凌聽了不禁躊躇道:「啊?這個......大人是否先行一步,我得先回家一趟告訴內人一聲,免得她在家牽掛」。

  閔縣令放聲大笑,一擼鬍子在他肩上狠狠捶了一拳,笑罵道:「哪來這許多囉嗦,男人嘛,想回家時自然就回家了,不想回去時女人就好好在家呆著,告訴她作甚?走走走,年輕輕的倒生了個懼內的毛病」。

  閔縣令也不由他分說,拉著他出門便走,楊凌無奈,只得隨他而去。閔縣令既穿了便服,便也不坐官轎,加上這雞鳴驛城也不大,南北城門間只有四里地,鴻雁樓就在金光寺旁,和縣衙只隔著一條街,更不耐煩坐轎去了。

  兩個人步行到了鴻雁樓,馬驛丞和馬昂、馬憐兒早已在一樓雅座相候,這裡本來是個戲院子,說是雅間,也不過是在正中的好位置處用屏風間隔出一些獨立的空間罷了。

  令楊凌意外的是黃縣丞居然也在,見了面不免彼此客套一番。馬昂在大牢裡關了十多天,那暴躁的性子收斂了不少,見了救命恩人楊凌,神情間大是親熱,上前便把住他的手臂,道謝不已。

  楊凌和馬昂同為年輕人,不過一個文質彬彬、俊雅秀氣,一個矯健魁梧、濃眉大眼,竟也頗為投緣,倒是一樁異數。馬憐兒今天只是淡施脂粉、靚妝可人,一副宜喜宜嗔的嬌媚面孔對著楊凌時神情可矜持了不少。

  楊凌儀表不凡,初次見面,馬憐兒芳心之中就對他有了幾分喜愛,只是隨即便知道他已經娶了妻子,對他,馬憐兒便已當作恩人與喜歡的異性朋友罷了。

  妾的身份比奴婢高不了幾分,莫說他只是個秀才,就算他是一省巡撫,馬憐兒雖只是個低級官吏家的女兒,也斷然沒有作妾的可能,所以情愫已被扼殺在萌芽之中。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0

第14章 貞操之辯


  寒暄一番,馬驛丞請大家坐了,小二便將點好的菜餚一一端了上來。馬驛丞又對楊凌道:「楊秀才,老夫托一聲大,叫你一聲賢侄,我這個兒子,性情粗暴、時常給老夫惹事生非,這一次鬧出天大的禍事來,若非楊賢侄妙計、閔大人開恩,犬子便要吃上人命官司了」。

  楊凌忙道:「哪裡哪裡,那日小侄看得明白,馬兄實不曾對那個王老闆動過手,說起來真是貪心害人,那位王老闆貪圖馬小姐的珍珠,被馬兄扯住他理論,惱羞成怒閉氣而死,實非馬兄之過,馬大人千萬不要對馬兄太過苛責了」。

  馬昂頓時道:「爹爹,我和妹妹說了你不信,楊兄弟的話你可該信了吧?我可沒有打過那老兒」。

  「閉嘴!小畜生,哪有你插嘴的份兒!」馬驛丞呵斥了兒子,對閔縣令、黃縣丞和楊凌搖頭道:「看看,看看,這小畜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哪裡比得了楊賢侄,比我這兒子還小了幾歲,卻是沉穩練達、未及弱冠便已有了功名在身,唉,拙荊死得早,這一兒一女少人管教,才這般不懂事」。

  閔縣令和黃縣丞、楊凌免不了又替馬昂解說一番,這兒說著話,那邊小二將酒席流水一般送了上來。不一會兒,戲院子裡人越來越多,坐在雅間周圍的都是一些行腳路過驛站的商人,遠處偏僻的地方則是些無所事事跑來消磨時光的驛使、長夫和不當差的衙役了。

  前邊戲台上燈火通明,一通鑼鼓聲響,戲院請來的戲子們便在台上唱起戲來。那時還沒有京戲一說,楊凌不懂戲,又不便向人問起,聽了幾句實是聽不懂太多,加上那時的戲子又全是男人,想看看美女過過眼癮都不成,楊凌甚是無趣,倒是聽著閔縣令和馬驛丞、黃縣丞他們邊看邊談論才明白了一個大概。

  聽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所說的故事,楊凌只覺得匪夷所思,這戲是講一個女子,和丈夫新婚不久,丈夫就離家外出了。

  過了好幾年丈夫才回到家鄉,在快到家的時候,碰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子在採桑,他被這女子的美貌所動,遂上前調戲,不料被那女子義正嚴辭的駁斥了一番,自感沒趣,便灰溜溜地回到家中。

  不料回家一看,他的妻子就是他剛才調戲不成的女子,他感到非常的羞愧,也對她妻子產生了由衷的讚歎。

  故事到這裡也沒什麼不妥,可是緊接著戲台上演第二日,那個妻子在家裡哭哭啼啼,寫下一封遺書,竟然懸樑自盡,信中說自己婦德修的不到家,以到於引起男人的邪念,使自己的貞潔蒙羞,因此不能再苟活於人世,只有一死保全貞潔。

  最後演此事轟動鄉里,各方上書,皇帝頒下聖旨,這位貞潔烈女被追封為一品誥命夫人,御賜「貞潔牌坊」,榮耀無比,她的丈夫感念妻子,後來又娶了夫人,夫妻還一起去墳上拜祭。

  這個鴻雁樓是戲園子和酒樓的綜合體,因此演起戲來便不那麼緊湊,這齣戲演罷中間休息一段時間,閔、馬二人便津津有味地談論起來,黃縣丞抿了口酒,不時插上兩句話。他話雖不多,畢竟是讀書人,倒是總能把閔縣令想說又表達不出來的話講出來。

  楊凌卻覺這戲演的太過不真實,他聽說過的最離譜的事莫過於好像某一朝有個女人掉進水裡,被路過的男子看見拉住手臂救了上來,她回到家中竟然用菜刀把自已的手臂斬斷,只因為那裡被不是丈夫的男人碰過了。

  可那如果也算是「失貞」的話,畢竟是肉體上的失貞,這齣戲裡的女人竟然精神上的「失貞」也無法忍受,說起來也不算是失貞,不過是她長得漂亮,別人看了起了色心罷了,那男人沒有罪過,反而是這妻子自覺婦德不夠,簡直是豈有此理。

  聽著閔縣令和馬驛丞還在讚不絕口,楊凌終於忍不住道:「兩位大人,這戲未免太過誇張不實了吧?她的丈夫路見美女,便出言調戲,如此品行不端,被責罵而走,最後妻子反而覺得自已不貞,這......這簡直是豈在此理,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如此好笑的事,如此誇張不實的戲,有什麼好看的?」

  馬驛丞詫然道:「怎麼,楊賢侄讀的是聖賢書,竟然不知這《烈女傳》中的跡事麼?這有什麼不實的?這女子如此節烈,實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哪有什麼好笑的地方?」

  閔大人也含笑飲了口酒,呵呵笑道:「楊秀才定是只讀那些可以用來考取功名的聖賢書,不知這《烈女傳》故事。你心慈面軟倒也是了,我也覺得這女子有些可惜了,若我是那裡縣官,定會重重打那丈夫四十大板,罰他終生不得納妾。

  不過這事也沒什麼不實的,成化年間,我在福建打海寇時,那時還是一個小兵,閩南就有一個婦人,丈夫死後欲隨夫而去,親戚皆引以為榮,敲鑼打鼓,大肆宣揚,三日之後,那婦人手執鮮花,衣著鮮艷,端坐轎中,至丈夫墳前,踏著凳子登上事先搭好的綵棚,懸頸自盡,景泰帝曾經頒旨賜下貞潔牌坊,一鄉俱榮,嘿嘿,那牌坊還是俺給她立的呢」。

  馬驛丞點頭道:「正是,禮教大防,豈可馬虎,楊賢侄太過婦人之仁了。說起來這樣的女子都是好人家的烈女子呀,若是歡場女子,哪有似這般節烈的?

  想當初徐州名妓關盼盼,被守帥張愔納為妾氏,張愔死去,她不以死殉夫,卻搬回自已的舊居燕子樓去獨居十年,妄想博得一個守節的美名,真是恬不知恥。

  後來還是江州司馬寫下一首詩,點破了她的虛偽,這女人才慚然絕食十日而死,比起戲中這位女子和閩中那位少婦可是差得遠了。」

  楊凌前世好練毛病字,臨摩些字貼,所以這江州司馬倒是知道是誰。只是他不知道這白居易對一個賣炭老翁能那般憐憫,卻對一個孀居的寡婦是如此態度,那時候還是中國風氣最為開放的唐朝呀,如今經過宋朝朱夫子「三從四德」的發明,難怪女人受的毒害如此之深。

  馬憐兒在一旁聽得大是不忿,忍不住冷哼一聲插嘴道:「十載春啼變鶯舌,三嫌老醜換蛾眉。若是愛妻追隨丈夫而去,原也沒什麼不該,不過既然這種男人將妾室視作可以隨意買賣更換的貨物,毫無情義可言,還要人家以死相殉,女兒卻覺得有些過份了」。

  她念的正是白居易自述風流雅事的《追歡偶作》中的詩句,講他買了一些十五六歲的女孩作妾,才玩了三年,人家也才十八九歲,就嫌人家老了丑了,於是有的送人有的轉賣掉,再買進一批新鮮貨色,十年換了三批,故此寫在詩裡向朋友炫耀。

  馬驛丞大為不悅,只覺女兒當眾說出這番話來實在太丟面子,在場的一位縣令、一位縣丞、還有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女兒這番話大逆不道,未免顯得他家教不嚴,所以雖然平時最疼這個女兒,這時仍然忍不住拍地給了她一個耳光,罵道:「渾賬,說的什麼話來,自我太祖高皇帝以來,本朝最重風教,為表彰節婦,三十守寡而五十不改嫁者,旌表門閭 ,除免本家差役,那是何等榮光?

  節烈貞操,原是本份,常言道一馬不配二鞍,一腳難踏兩船,所以一女不侍二夫,正如我等一臣不事二主。女人之德雖在於溫柔,主節垂名鹹資於貞烈,我教誨你的話都忘了不成?」

  馬憐兒平素最得父親寵愛,所以聽他們把女人說得男人的私財玩物一般,忍不住出言相駁,想不到父親居然當著外人摑了自已一掌,一時又羞又惱,忍不住掩面哭泣,一返身就奔了出去。

  馬昂見父親發火,也不敢相勸,想追出去又怕父親生氣,不免猶豫在當地。馬驛丞憤憤地一揮手道:「由她去,我們自管喝酒,這孩子,真是被我慣壞了,這等話也說得出來」。

  楊凌不禁啞然,馬憐兒這番話哪裡說錯了,怎麼馬驛丞如此氣憤,閔縣令也覺得理所當然般不加勸阻,當下他站起身來道:「馬小姐想必只是憐惜關盼盼,她絕食而死世間便少了一個風華絕代的人物,因此一時有感而發罷了,伯父不必生氣。

  如今天色已晚,馬小姐獨自出去多有不妥,待小侄勸她回來便是」。

  馬驛丞雖覺女兒說話太丟自已顏面,倒底父女情深,嘴上說的雖狠,倒真的有些擔心她,見他說的客氣,臉色便緩和下來,說道:「如此有勞楊賢侄了」。

  楊凌向閔大人、馬驛丞勿勿拱了拱手,趕緊追了出去。馬憐兒正站在戲園子門口紅燈籠下癡癡地望著滿天星辰發呆,楊凌心中一寬,放緩了腳步慢慢走上前道:「馬小姐,回去吧,令尊也只是怕你這番話被人聽了去,影響你的名聲,所謂愛之深責之切,你也不要太氣憤了」。

  馬憐兒仰著臉,看著天上閃爍的群星,輕輕說道:「這個天下,到底把女人當什麼?殉夫,殉節的女人,是好女人,可以受到稱讚,受到表揚,女人的節烈,說明了女人的美德,更說明了男人的偉大,說明他值得女人為他付出,但他到底為女人做了什麼?

  把女人當成男人的私產,不獨妾如是,妻也如是,我聽《三國》,桃園三結義,第一樁事就是把妻子兒女都殺了,他們對妻子可有親情?劉備把妻子當成衣服,獵戶劉安把妻子當成一盤菜,殺了招待客人,這些都是人還是野獸?

  水不厭清,女不厭潔。你知道嗎?我娘......是被我爹逼死的,那時他還是個兵勇,娘一個人帶著哥哥和我,活得好艱難,後來附近山上的強盜下山劫掠,娘把我和哥哥藏在水缸裡逃過了一劫,強盜姦污了她,可是卻難得發了善心沒殺她,結果她沒被強盜的刀殺死,卻被爹、被村裡那些見了強盜顧著自已逃命的男人的白眼瞪死了。」

  楊凌沉默半晌,輕輕歎道:「存天理、滅人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朱熹朱夫子的話未必對,但是這個天下是屬於男人的,那麼,它便是對的」,他想起自已那個時代,搖頭道:「不但現在是對的,幾百年之後,信奉它的男人依然大有人在,不過這種道理是專為女人而設的。

  馬憐兒冷笑道:「朱熹?他開口『天理』、閉口『道學』,可是他勾誘兩個尼姑作為寵妾、孀居的兒媳也被他弄上了手,還真是道德的典範,讀書人的楷模。真是莫大的諷刺」。

  楊凌只知道禮教大防是在宋代朱熹手中發揚廣大,從那時起殉節的女人才如雨後春筍一般層出不窮,倒不知道朱熹還有這等「風流韻事」。

  他忍不住苦笑道:「這世界既然是男人說了算,那麼道學對男女的要求不一樣也就不稀奇了,如果是男人被侮辱了尊嚴,那就是臥薪嘗膽、是忍辱負重,只要他將來報了仇,那便揚眉吐氣了,不會有人在意他曾經怎麼無恥,哪怕他主動獻媚地吃過糞便,而女人,哪怕是被強迫地失節,也是不可原諒的罪過!」。

  馬憐兒驀地回頭,一雙比星辰更明亮的眼睛驚訝地看著他,半晌才道:「如今的男人,尤其是讀書人,能說出這番話的,你是頭一個,我真的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又讀那些『聖賢書』那麼久,能有這般見識,,可惜......,實在可惜......」。

  楊凌忍不住問道:「可惜什麼?」

  馬憐兒轉過了頭,幽幽地道:「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楊凌聽得怦然心動,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半晌他才強笑笑,用說笑來緩和氣氛說:「雖然你我因你那顆明珠才有緣相識,不過我可不曾贈你明珠,小姐切勿誤會」。

  馬憐兒「哧」地一笑,扭過頭上嫵媚地瞪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紅著臉壯著膽子說:「那是你沒福氣,」,看著燈影下他高挺的鼻樑,馬憐兒心中一跳,又別過了頭去,只覺得一種旖旎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漫延。

  她輕輕拭去臉上冰冷的淚痕,說道:「別人對我好,我就對人好,自從我娘死後,我馬憐兒就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值得我們女人做出那麼大的犧牲,我是不會做戲台上那個愚蠢的節婦的,我會為我自已,好好地活著!」

  楊凌癡迷於她因自信和高傲而湧現的美麗神彩,半晌才輕輕歎道:「你生得太早了,你真應該晚生五百年的,真的!」

  馬憐兒眨了眨美麗的大眼睛,奇怪地問道:「你覺得我的話大逆不道、驚世駭俗麼?難道五百年後這樣說便無妨了?」

  楊凌心裡一驚,匆忙打了個哈哈說:「我只是想,或許那個時候,會有一部分男人會把女人視作獨立的存在,而平等地要求她們吧,呵呵,也只是胡亂猜測、有感而發罷了」。

  馬憐兒微微一笑,探手入懷,摸出那只荷包,上前兩步塞到楊凌手中,說道:「我看得出,你的小妻子很愛你,這顆明珠,算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只願你好好待你的妻子,莫要虧待了她。」

  手中的荷包,還帶著她的體溫和幽幽的香氣,馬憐兒見他發怔,格格一笑,挽了把頭髮說:「走吧,我們回去吧,我只是傷心,並沒有生氣,畢竟說是說不通的,女人的心酸,你們男人有幾個懂得呢?」眼角兒一瞟,她已發現黃縣丞追了出來,故此匆忙抽回手,走了進去。

  楊凌半晌才醒悟過來,折返回來,只見到縣丞黃奇胤意味深長地向自已笑了笑,虛擺了個請的手勢,便也微微一笑,拱手作答,兩人沒說一句話,卻又似熟稔無比。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0

第15章 珍珠之誤


  馬憐兒雖然回來了,不過經這一鬧,氣氛也就壓抑了些,閔大人和馬驛丞也沒了閒聊的興致,轉而說些公務上的事情,黃縣丞只是微笑傾聽,對於公務卻是甚少插嘴。

  楊凌身為下屬晚輩,自然要擔負起勸酒敬酒、調和氣氛的事情,自已也不免多喝了幾杯,直至深夜彼此才告辭離去。

  天上又下起了小雪,冷風捲著雪花直往脖子裡灌,楊凌喝得腦脹臉熱,他把雙手攏在袖中,哼著首忘了名字的現代歌曲,施施然拐進了自家所住的胡同兒。

  到了門口本想敲敲門,想不到輕輕一推門就來了,只見一燈如豆,韓幼娘坐在矮几前雙手支著下巴昏昏欲睡的模樣,一聽見門響,抬頭看見他進來,頓時喜極迎起。

  楊凌訝然道:「幼娘,這麼晚了我以為你......已睡下了」。

  轉目四顧,灶下還有半明半暗的灰燼,鍋蓋上還隱隱冒著熱氣,韓幼娘上前來替他扑打著身上的雪花,輕聲道:「相公公務可是太忙?幼娘本想到衙門口兒去問問,可是又怕人家恥笑,只好在這麼等你回來」。

  楊凌聽了頗覺慚愧,吱唔道:「啊......閔大人有個應酬約我同去,只是走得急了來不及告訴你一聲,你這傻女子,怎麼等得這麼久,自管歇下就是了。你......吃過飯了麼?」

  韓幼娘聞到他一嘴酒氣,也知道他是去喝酒了,聽了他的話這才釋然,她扶著楊凌去炕頭兒坐下,蹲下身替他除去鞋子,敲打了下積雪,拿去烘在灶旁,然後又去倒了碗水端回來道:「相公,水是溫的,你喝些潤潤喉吧。伺候你睡下,幼娘再去吃飯」。

  楊凌聽了她的話,想起今晚所見的戲文,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喟然道:「幼娘啊,你是我的娘子,不是我的僕傭,你不該這麼樣服侍我。唉!你這麼小,又這麼可愛,應該是被人疼被人愛被人呵護才對呀」。

  韓幼娘聽了他的臉,臉蛋兒微紅,羞怩地掙了掙手,沒有掙脫,便任他握著,感動地道:「相公很......很......」,那個愛字她實在是羞於說出口,只好道:「相公對我很好啊,再說我們女子便該盡心竭力服侍好自已的夫君,這與奴婢有什麼關係?相公疼幼娘,幼娘心中明白,可是相公不要這麼寵溺我,你會慣壞我的」。

  楊凌不禁啞然,如今這個世道便是這樣,自已強行灌輸些21世紀的觀念給她,恐怕反會嚇壞了她。禮教大防、夫為妻綱雖是男人用來毒害女子的,可是千百年下來,女人不但自覺地服從這些觀念,而且也覺得理所當然,甚而將它發揚光大。

  什麼《女誡》、《女訓》倒大多是女人所寫,用來給天下女人做為表率。幼娘拋頭露面,在裁縫鋪找點活計干,已是極少的人了,現在的女性大多只在家裡相夫教子,不要她服侍夫君,難道要她追求自已的事業麼?這麼一想,似乎自已這麼享受她的溫柔和服侍也是心安理得了。

  見楊凌醉眼朦朧地打著哈欠,韓幼娘忙替他除去外衫,說道:「相公,你先寬衣歇息了吧」,楊凌睏倦地嗯了一聲,就著她的手除去外衣,拉過一個枕頭翻身睡下,咕噥道:「真的撐不住了,你快吃些飯,也睡下吧」。

  韓幼娘應了一聲,提著袍領兒拍了拍想折起放好,忽地吧嗒一聲,從袍中掉下一件東西,韓幼娘好奇地撿起來一看,油燈下看得清楚,那是一隻精美的女式荷包,不但用料講究、做工精細,還帶著股子幽香,她的小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手抖得厲害,想打開看看,可是又像是不知道、不打開,那麼便可以自欺欺人地當這件事沒有發生似的,猶豫良久,她終是忍不住好奇,輕輕將荷包打開,從裡邊摸出一顆晶瑩潤澤的珠子來。

  燈火映在上面,顏色煞是好看,韓幼娘不禁睜大了眼睛:「這東西好漂亮,這就是聽人說起過的珍珠麼?相公身上怎麼會有這樣東西,還是裝在女人用的荷包裡,他......他在外面有了女人?」

  一想起這個唯一的可能,韓幼娘傷心不已,難怪夫君病癒以後,也沒有和自已行過夫妻之禮,臨出閣時,嬸子大娘教過自已的東西,可是說過夫妻要......要那樣才算真的做成夫妻的,嬸子交給自已用來驗紅的那張白帕還壓在箱中呢。

  她的心不由慌了起來:「難道夫君不止是在外邊風流,還想......找個由頭休了自已,所以才碰也不碰自已麼?看這荷包和珠寶,那女子一定不是尋常人家女子,夫君若是喜歡了她,當然不會納回來作妾,自已只道他病體初癒,才不思此事,自已一個女孩兒家,他不提自已自然羞於出口,想不到他......他......」。

  楊凌迷迷糊糊地扯過被子,嫌穿著長襪睡覺不舒服,他扯開襪上的帶子,將襪子脫下丟在一邊,發現燈火還在閃爍,無意見回頭一看,見韓幼娘坐在炕沿上,背對著自已,稚嫩的肩膀兒一聳一聳的,隱隱有哭泣之聲。

  這一嚇酒意就醒了幾分,他連忙翻身坐起,扳過韓幼娘的肩頭,只見小臉上眼淚兒如同斷線的珠子般一串串兒落下,哭得真是好生傷心,他連忙挨進了摟住她纖細的腰身,心疼地哄道:「幼娘,你這是怎麼了,什麼事這麼傷心?」

  韓幼娘連忙擦了擦眼淚,偏過頭去低聲道:「相公可是嫌棄幼娘服侍不周,想要......想要休了幼娘麼?」

  楊凌見她哭得傷心,心中又憐又痛,連忙說道:「幼娘,你這話從何說起,這些時日你跟著我吃苦受累無怨無悔,楊凌銘感於內,怎麼會做那種事情?」

  韓幼娘攤開手掌,幽幽地道:「相公,若非如此,這珠子從何而來?你......你不要再欺瞞我了」。

  楊凌見了珍珠,方才恍然大悟,他呵呵笑著攬住幼娘瘦削的肩頭,韓幼娘執拗地掙開了肩頭,她自幼習得一身武功,若真的想要反抗時,楊凌實實拿她不住。

  楊凌自認得她,她便一直柔順似水,從不對自已有半點違拗,簡直活得不像一個鮮鮮靈靈的女子,這時見她發了小性子,反覺得十分有趣,他涎著臉再次摟住幼娘的肩頭,韓幼娘掙了兩掙,楊凌也加了把力氣,韓幼娘便不再使力,只是委委曲曲地扭過頭去不看他。

  楊凌拈起那粒珍珠,呵呵笑道:「幼娘,這珠子漂不漂亮?馬上就要過大年了,我找個工匠用彩線穿了給你做項鏈好不好?」

  韓幼娘詫然轉過頭,驚訝地道:「這珠子......是給我的?」

  楊凌眨了眨眼,故作奇怪地道:「不給你難道給我?你見過男人戴項鏈的麼?」

  韓幼娘臉兒一紅,可是想起那荷包,還是忍不住吃吃地道:「可是......可是這荷包......,相公不是在外邊有了女人麼?」

  楊凌心中一跳,想起馬憐兒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雖然兩人沒有什麼私秘,可是馬憐兒對他頗有一番情意,自已實也很喜歡這個漂亮女孩兒也是事實,他心中有點發虛兒,於是從炕沿上拿過袍子,從夾層裡掏摸了一陣兒,摸出兩錠銀子來,說道:「哦......你說這個呀,我是喝多了酒,一時睏倦得只想睡覺,所以還來不及告訴你,今日實是我幫他打過官司的馬驛丞請閔大人和我吃酒,席間送了我四十兩紋銀表示謝儀,這荷包兒和珍珠是那日來過咱家的馬小姐特意送給你的禮物,你可不要誤會呀」。

  韓幼娘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這麼大錠的銀子,四十兩成色最好的紋銀,那簡直是一筆天文數字了,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天呀,相公不過幫他想了個辦法,就有這許多謝禮麼?」

  楊凌將銀子塞到她手中,笑道:「娘子收好,這回放心了?不傷心了吧?」

  銀兩入手,冰沁沁、沉甸甸的,韓幼娘被他的取笑羞紅了臉,她咬著嘴唇兒,一顆慌亂不定的心已經放下了八分,心中想著,趁丈夫酒醉,明日未必記得這時說過的話,有些事不妨一次問個明白,也省得心中老是忐忑不安,主意已定,她忽然放下銀子,舉起衣袖掩住了臉頰,羞怩地道:「幼娘......幼娘有一言想問過相公,相公莫要取笑幼娘」。

  楊凌奇怪地道:「什麼事?好吧,今日幼娘大人升堂問案,楊某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大人請問吧」。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0

第16章 愛的謊言


  韓幼娘聽了想笑,可是想問的話兒又太過丟人,半晌還是忍不住用蚊蠅般的動靜悄聲問道:「相公,妾......嫁進楊家的門兒快一年了,原來......原來相公抱病在身,妾也無話可說,可是......」,說著她又委曲起來:「可是......如今......,相公為何還不同妾行夫妻之禮呢?」

  楊凌心中一慌:「來了,這丫頭終於還是問了,嘿!她不會懷疑自已身體有什麼毛病吧?」唉,且不說這女孩兒年紀這般幼小,楊凌雖然對她不是沒有感覺,可是做為一個現代人,他始終狠不下心佔有她尚嫌稚嫩的身子,更何況隱約記得自已好像速死都成了家常便飯,前幾次轉世還沒有一次超過兩個月的,這一次......大概也有一個月了吧。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黯然,雖然前八次轉世去的人家生活要遠遠好於現在,可是他卻喜歡上了這種質樸悠閒的生活,有點兒喜歡上了這個年輕的小女孩兒。可是......不能呀,如果禍害了她,自已卻又一命歸西,那不是害了人家了麼?

  保留她的處子之身,雖然仍算是已婚的婦人,將來若是改嫁,夫婿見她是處子,想必對她也會更好一些,何況,若真的佔有了她,同她有了更深的感情,自已再死時還能不能走得那麼灑脫?難道不會傷心難過麼?

  他輕輕歎了口氣,輕輕攬住了她的腰,貼在她耳邊,用早已想好應付的理由道:「幼娘,這件事我對誰都沒有提起過,我告訴你,你也千萬不要說出去,好麼?」

  韓幼娘被他抱著腰肢,手掌貼在自已的小腹上,已是緊張得渾身發抖,再被他貼著耳朵一說話,熱氣兒噴在臉蛋上,直覺得渾身好像螞蟻在爬似的,她顫聲道:「相公有話儘管說便是,幼娘......幼娘決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楊凌嗯了一聲,忽然問道:「幼娘,你說......人死了以後會去哪裡?」

  「啊?」韓幼娘呆了一呆,想不到夫君問的竟是這件事情,她理所當然地答道:「人死了,當然就要進入陰曹地府,根據前世積下的陰德再入輪迴啊」。

  楊凌說道:「是呀,幼娘,上次郎中都說我已經死了,被安放在棺木中一天,卻又忽然醒來,我對你們是痰堵暈厥,其實......是我的靈魂被牛頭馬面拘走了」。

  「呀!」韓幼娘嚇了一跳,猛地掙開他的身子,轉過身睜大了一雙眼盯著他,雖然這時的人都相信有地獄這種地方,但是畢竟誰也沒有見過,所以覺得十分神秘,而如今自已的丈夫竟然去過陰曹地府,卻又起死回生,實在是叫人驚訝莫名,又有些好奇。

  楊凌一本正經地道:「本來,我該被判再墮輪迴的,可是我到了那裡才發現原來那裡有位城隍是在考秀才時的恩師,他老人家道德學問出眾,去世以後成了陰間之神,被任命為本地的城隍。」

  「啊,原來人間好事做的多的人死後還可以去陰間做官呀?」韓幼娘驚奇不已,早放了丈夫死而還魂的驚駭,忍不住好奇地道。

  楊凌心中暗暗好笑,點頭道:「正是,恩師見是我,就請我喝茶吃酒,說要送我去個大富人家投胎。就在這時,我感應到你在陰間被夫君本家長輩逼迫,心中十分氣憤,恩師本是十分看重我的,見了這般光景,就施展神通為我續命,送我還魂,不過......兩年之內不得近女色,否則法術便不靈了」。

  這套狗屁不通的說法,韓幼娘竟然一股腦信了,想想丈夫本來要投胎好人家享福,卻為了自已還陽人間,自已還這般懷疑他,心中不禁愧疚不已。

  楊凌為了加重說法的可信性,還長歎一聲道:「唉,本來......這是天機,是不能叫人知道的,可是我怎捨得你傷心?如今說給你聽,少不得又要減少三年陽壽了」。

  韓幼娘聽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自已真是該死,幹麼好端端地逼著丈夫洩露了天機,如今他要減少三年陽壽,全是自已害的,想到這裡,韓幼娘不禁心如刀割,後悔得恨不得打死自已才甘心,她抱住他哀哀痛哭不已,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夫君,都是幼娘不好,天吶,我真該死,你為了我放棄轉世的榮華富貴重回人間,我竟然害得你......嗚嗚嗚......我真該死!」

  楊凌說完了連篇謊話,心中就後悔不已,恨不得狠狠打自已一個嘴巴:「你說你是個什麼東西,扯謊不動她身子本來是為了她好,想必按照慣例自已沒有活過兩個月的時候,到時再死一次,一了不了,幹嗎說什麼為了不放心她才重返人間,又因為她而減去陽壽,為什麼這麼說?不是更讓她離不開自已了麼?

  可是......為什麼見她如此重視自已,如此不捨地為自已痛哭,心中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歡喜,自已竟然如此淺薄和自私麼?也是巴不得可愛的女孩兒只鍾情自已,不知不覺間竟然在謊話中讓她對自已感恩戴德,真是無恥啊。

  他連忙又採取挽救措施,慌忙說道:「幼娘,不要傷心,恩師說我能活一百歲呢,如今也不過是活到九十七歲罷了,算是難得的老壽星了,有什麼好傷心的?不過......如果我提前死去,那就是城隍為我續命的事被地府判官發現了,拘了我的魂命我早日投胎而已,所以......如果有那一天,你也不要傷心,由於前世的功德,我還是要去享福的,你若為我守節吃苦,那就是減輕了我的功德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已,如果有好人家......」。

  嘴被韓幼娘輕輕摀住了,那雙含淚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顯得無比美麗,她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相公,不要說這些話,幼娘聽了心慌」。

  楊凌吁了口氣道:「好好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不提了就是,只是......你需記得,無論如何,不可苦了自已,只有你幸福,那我無論生死,心中才覺得安逸」。

  韓幼娘點了點頭,抱住他的後背,將臉頰貼到他的胸口,喃喃地道:「相公,相公......」她緊緊抱住楊凌,生怕這失而復得的良人又忽然消失。她心中已打定主意,夫君待自已情深意重,如果他真的猝然早死,那多半是自已逼他洩露了天機才被陰曹發現的,那也不必為他守節了,便直接追隨他下地府,以求來世仍能服侍他便是了。

  楊凌卻不知她心中的念頭,只道自已將一切歸於天命,又說死掉乃是去享福,她過得好便是給自已積陰德,這番心事總算可以拋下了,孰不知他早已被陰曹地府列為拒絕往來戶,想死?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

  楊凌輕輕拍著她的背,這嬌俏溫柔的女孩兒在他心中的印象也越來越深了,現在他就感覺到兩人之間似親情又似愛情的一種情愫在慢慢滋生,夜深人靜,火熱的炕頭,微醺的酒意,一個體輕身軟、溫柔似水的少女,依偎在他的懷中,他感覺到自已罪惡的下體已經開始躍躍欲試了。

  楊凌連忙咳了一聲,輕輕推開她的身子寵溺地道:「傻丫頭,不胡思亂想了吧?來,把銀兩收好,趕快去吃飯。珠子還是給我吧,明兒穿了絲線再給你」。

  「不!」,韓幼娘站起來羞笑著收起了銀兩,把荷包兒揣在懷中:「這珠子多好看吶,不捨得,中間穿了眼兒可惜了的」。

  楊凌見她羞笑忸怩的表情說不出的動人,一時忍不住抬手在她臀部上啪地拍了一巴掌,笑道:「傻女子,再漂亮不拿來使用,藏著又有什麼用?」

  一掌下去,想不到鬆軟的裙下那翹臀竟然豐挺結實,手感柔軟圓翹,再看韓幼娘被打了這一巴掌,呀地一聲,燈影下只見她鬢髮潦亂,媚眼如絲,這十五歲的小妮子不經意間所展露的風情實是媚惑已極,小腹更覺火熱,生怕自已一時情動會做出後悔莫及的事來,忙翻身倒在炕上,一把拉過被子蓋在身上,掩飾地道:「好啦,快去吃飯,然後睡覺」。

  韓幼娘被他在臀上拍了一掌,拍得渾身燥熱,小妮子竟也春心燥動起來,雖然不曾和夫君有過太熱烈的舉動,可是這種忽爾表現出的親暱,卻也使她開心不已,讓她覺得曾經的付出都是那麼值得,一切艱苦都甘之若飴。

  男女情事竟是這般得趣,若是夫君他......他......,幼娘忽地想起夫婿兩年內碰不得女色,這才似有些放心又有些失落地怔忡了會兒,待臉上的羞意稍卻,才舉著燈走到牆邊箱前,掀開來將銀兩荷包都藏在衣服夾層之間,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到外間去了。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0

第17章 青蛙理論


  一走進簽押房看到那一堆的公文,楊凌就不覺得長出了口氣,雖然還是感到頭疼,不過心中卻不是那麼焦迫了。按照他轉世的慣例,一向是莫名其妙地就再次死掉,最長的一次沒有超過兩個月,現在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個月了。

  唯一與往昔不同的是,這是他轉世最窮酸的一世,而醒來後第一眼見到的那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又是那麼叫他憐惜,所以他以現代人身份來到古代,在自已有限的生命中,只想盡可能地給幼娘留下點可憐安家立命的錢財,既無雄心大志,也不夢想得到多少美人的歡心,區區兩個月的生命,他承受不起呀。

  現在家裡一下子多了四十兩紋銀,在這個地方的農家算得上一筆極大的財富了,給幼娘留下這筆錢,若是哪一天自已撒手而去,也算走得無牽無掛了,所以再看到這厚厚的文牘,心理上的壓力也就不那麼大了。

  心中不急不躁,處理起事情來心中也就清晰了許多,喝了兩盞茶的功夫,又批閱了六七份文案,將濾出的需需閔大人親自處理的放在一邊,他再拿起一份來,發現這一份卻是一份發黃的貼子,瞧模樣不是現在寫就的,難道是誰把以前的文案也錯呈了上來?

  楊凌好奇地拿起貼子,只見上邊塗塗改改,顯然並非不躕而就,不過那筆蠅頭小楷寫得端是漂亮,他自已也嗜好寫毛筆字,可寫不了這麼漂亮的蠅頭小楷,不禁嘖嘖讚歎兩聲。

  展開了貼子細細閱看,只見上邊寫道:「今之弊政最大且急者,曰近幸干紀也,大臣不職也,爵賞太濫也,工役過煩也,進獻無厭也,流亡未復也。天變之來,率由於此。夫內侍之設,國初皆有定制,今或一監而叢十餘人,一事而參六七輩,或分佈藩郡,享王者之奉,或總領邊疆,專大將之權,援引儉邪,投獻奇巧,司錢谷則法外取財,貢方物則多端責賂,殺人者見原,僨事者逃罪,不可枚舉......」

  楊凌咦了一聲,看這貼子內容根本是在議論國策,怎麼這樣的貼子會出現在一個縣令的公文當中,楊凌正看得入神,旁邊有人呵呵笑道:「楊秀才,尚在處理公文麼?」

  楊凌抬頭一看,面前一個白面微鬚的五旬老人,從官袍上看,卻是從八品的小吏,還稱不上官,正是本縣呆了多年的那位縣丞黃奇胤。

  楊凌連忙立起,拱手施禮道:「原來是黃縣丞,學生失禮了」。

  黃奇胤擺了擺手,在一旁椅上坐了,笑吟吟地拈起他摞在桌上的貼子看了幾眼,呵呵笑道:「李孜省、鄧常恩?哦,這都是憲宗年間朝廷上的重臣了,看樣子應該是某位大人草擬的奏折,楊公子從何處得來?「

  說著也不待楊凌回答,自顧用手指點著桌子,匆匆瀏覽了一下內容,抬頭問道:「楊秀才以為其中所言如何?」

  楊凌先是在公文之中見到憲宗年間、也就是近二十年前的一份奏貼草稿,又見到不發餉不問案從不露面的黃縣丞突然出現,心中已料到幾分緣由,眼見他一雙深邃的眸子正凝視著自已,意似探詢、又似有些急切,那種急切的渴望就像一個希望得到老師誇獎的小孩子。

  楊凌做了六七年保險工作,各種各樣的人見得極多,也最擅揣磨他人心理,一見到他目光中不經意間露出的含義,不覺心中一動,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先是二十年前的奏貼、於是經年不露面的黃縣丞,他說什麼當年某位大人的草擬的奏折,看貼子中的內容貶斥的卻是當時朝中的重臣,莫非......這貼子便是他寫的,他便是因此獲罪朝廷,一貶再貶,以至淪落到這難鳴驛做一個不入流的小吏?

  一念及此,楊凌一面揣磨著他的來意,一面假意道:「晚輩慚愧,不曉得憲宗皇帝年間這些位朝廷重臣的詳細事跡,所以實在無法置評」。

  黃奇胤搖頭道:「唉......,都是陳年舊事了,今日無事,我只是和你在這裡閒聊一番罷了,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算不得議論,你便單就這貼子上的內容評價一番罷了」。

  楊凌腦中飛快地轉動著,暗暗揣測道:「如果我猜測屬實,這位不得意的老大人必然是因這貼子而獲罪天子,以至被一貶再貶,他今日來考較我這些東西,莫非是想看看我是否值得他出手相助?也罷,估計自已也再無幾日好活,便大著膽子議論一番也無妨,想要他幫忙自然要吹捧一番,但是若沒有自已的獨特見解,未免又要被他輕視」。

  心中一邊估算著,一邊又仔細看了看奏貼內容,楊凌道:「既如此,那麼學生就大膽狂言了,如果說的不對,還請黃縣丞勿要見笑」。

  黃奇胤皮笑肉不笑地道:「無妨無妨,你我也算同僚,但請暢所欲言,無需顧忌」。

  楊凌嗯了一聲,說道:「這篇文章開篇是說當時朝廷機構臃腫、人浮於事,請求朝廷精簡各部幹員、說的可算中肯、提供的建議也算是明智之舉,只是......」。

  黃奇胤先是聽到他『機構臃腫、人浮於事』的八字評語,不禁眼前一亮,擊掌叫好道:「妙呀,精闢!只這八字便將事情一語道盡,楊公子真是了得,只是什麼?」。

  楊凌愣了一愣,才恍然大悟:「是了,這朝代還沒有這種名詞,難怪他聽了大為新奇,不過也用不著激動得臉都紅了吧?難道是因為找到知音了?」楊凌心中暗笑,繼續道:「只是這位大人過於書生之見了」。

  黃奇胤臉上掠過一絲不愉之色,不服氣地問道:「何以見得?」

  見了他的表情,楊凌心中更是有譜,於是先捧後壓道:「這位大人剛正果毅,不計個人得失,急於撥亂反正、以正朝綱字裡行間都看得出來,不過他雖有一腔熱血,事情想得卻簡單了些。」

  他想著後世機構精簡越簡越多的弊政,慢慢思索著道:「依學生看來,官府各部的官員雖然日趨臃腫,但是這位大人寄望於皇上一聲令下,行雷霆手段,便能整肅綱紀、精簡機構,那是不現實的。

  大人你想,皇上下了旨,總要有人去做吧?全國上下,一體響應,外使悉數召回,朝廷便失了耳目,官吏不經緩衝餘地立即大肆精簡,不少事情便不免陷於停頓。「

  他苦笑著指指面前的文書道:「比如學生,一下子讓我負責錢糧、稅賦、刑訟這麼多方面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且不說熟悉過程要有許久,沒有個經驗豐富的前輩指點要多走許多彎路,起碼我就要被束縛在這裡動彈不得,那麼具體的事務還要交待給別人去辦,你又如何保證這些人就能盡忠職守呢?」

  黃奇胤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卻默默不語地從袖中摸出煙桿兒來抖抖索索地往上裝煙絲,顯得有些激動。

  楊凌又道:「這些還不算艱難,如同嬰兒之初誕,母親經歷過一番巨痛,也就雲開月明了。難就難在......全國上下有多少官?這些官之間盤根錯節,不知有多少關係,共同支撐著這個龐大國家的運作,一下子要砍去許多的枝丫,要引起多少人的反彈?

  這股力量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是一定可怕到極點,要觸犯的是全國官員的利益,包括那些正身處要職不會受到裁撤的官員也不免會想,官位多了他的選擇餘地也就多了,官位少了辦起事來就不那麼輕鬆了,自已為官之途便少了許多可行的道路,更何況他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又怎捨得棄去。

  這建議簡直是與舉國官員為敵,官位少了,書生們要如何出人頭地?那麼讀書人也得罪了,他們後邊那些關係親密的地主豪紳呢?必然招致激烈反對,乃至國本動搖,皇上縱然採納了這一建議,也會因為重重困難,和萬千官員前仆後繼的上折反對而改變主意。這主意雖是為國為民,但行事不得其法,操之過急,卻是害國害民了」。

  黃奇胤身在局中,哪裡能有楊凌輕輕巧巧從報刊雜誌上看到的這不知總結了多少代的施政經驗、又結合中外先進制度的機構精簡文章所透析的問題所在。

  想想當初自已年輕氣盛,眼看官僚腐敗,機構龐大臃腫,於是藉著一腔熱血向皇上上了條陳,皇上果然採納,未幾便裁撤大批官員,貶斥國師,裁減傳奉官員五百餘人,並要全國一體施行。

  可是不過半個多月,自已便被貶謫出京誠,被貶斥的李孜省、鄧常恩等人又官復原職,自已到處受到排擠,竟然一貶再貶,五年的功夫,從堂堂的御史言官降到了一個小小的縣丞。

  新皇登基,李孜省等人被問罪原以為自已可以重見天日,想不到許多被李、鄧一黨打擊的官員官復原職,唯獨自已好像已經被遺忘了,托人上過幾次書給舊日同僚也不見下文,原來癥結竟然在此。

  他自負為國為民,卻落得如此下場,憤世嫉俗、一生鬱鬱寡歡,想不到竟被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一語道破天機,原來他竟已將所有官員都得罪了個遍。

  一想通其中關節,饒是大冷的天兒,黃縣丞仍然汗流浹背,他淒然一笑,哀聲道:「難道便坐視不管,任由這種情形下去,最後如同國之蛆蟲,民之脂膏皆飽奸蠹不成?」

  楊凌歎道:「要想改變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確非一時一日之功,政令不但要統一,而且要連貫,不可因人而廢,具體實施起來可由上而下,由點而面,先從京城開始,並且開開始只裁撤一些無關緊要的部門和官員,聲勢宜小不宜大,行動宜緩不宜急。

  如此下來,窮三五十年功夫才能平穩見效,到那時還要在律法上將官員的定制確定下來,那麼才不怕反覆,雖然時日久了些,卻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不過用個三五十年,求得萬世基業,雖然不是一時一人之功勞,卻是萬世國民受益。」

  楊凌又搬出他的青蛙理論道:「大人可聽說過一個寓言麼?在鍋中倒上水,將一隻青蛙放進去,然後在下面點火燒水,水溫慢慢加熱,因為速度緩慢,所以青蛙是不會覺察的,因此也不會急於反抗跳出鍋來。等它悠哉悠哉地到了水熱難耐時,想要跳出鍋來為時已晚,那時已無力掙扎出來了。

  青蛙會不會因為水熱躍出水來學生不知道.主過用之形容世人來,學生卻覺得極為形象.國之大政施行,牽一髮而動全局,因此太過激烈的改變,都應該謹慎小心,緩緩而行,待成效漸漸有了成果,反對者即便發現,那時大勢所趨,也才無力反抗」。

  黃縣丞呆呆半晌,沙啞著嗓子呵呵一笑,站起身來深深一躬,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黃某受教了」,說罷轉過身去,佝僂著身子,好像一下子又老了二十歲,艱難地向外踱去。

  楊凌慌忙站起來搶上兩步攔住他去路,深深一揖道:「黃老,學生只是紙上談兵、誇誇其談罷了,不在局中,才有這番言語,真要置身其中,那才是兩眼一抹黑,你看我只是這一縣的文牘都處理不清,談什麼受教,說起來,學生要真心實意要求教於黃老先生才是」。

  這時他叫黃老而不稱官銜,那是真的以學生自居了。黃縣丞臉色陰晴不定,瞅了他半晌,楊凌執禮甚恭,雙手抱拳,欠身不起。開玩笑,說了這麼半天廢話,就是想要請個明白人來指點自已一番,豈能這麼放他離開?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1

第18章 除夕烽火


  黃奇胤一直覺得自已是滿腔執忱、報國無門,在這彈丸之地白白浪費了一腔雄心壯志,到今日才覺得自已輸的不冤。

  那篇引以為豪的文章雖然讓他從此不得志,不過他心中一直有一種文人的傲氣,認為自已是被政見不同者打擊,雖然官場不得意,但是青史之上必然留下自已的清名,這一世便不枉了,想不到自已的奏疏如果真要施行起來,也是誤國誤民,所以此時不獨心灰意冷,那鬱積許久的孤傲之氣也一掃而空。

  望著楊凌這個英俊的年輕人,黃奇胤心中暗暗盤算:「原來只道他是本縣最年輕的秀才,也不過是八股文章做得精妙罷了,想不到卻有這番見地,看來此子也非池中之物呀。

  自已是沒有什麼成就了,不若盡心佐助於他,將來他若能成就一代名臣,自已便也跟著青史留名,再不濟只要他能做個一方大員,自已那早死孩兒留下的幼孫也可有個依附」。

  想至此處,黃奇胤呵呵一笑,上前扶起楊凌,滿面春風地道:「楊賢侄勿須客氣,師長之說愧不敢當,老黃在這縣裡呆得都快成了精了,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賢侄儘管開口,老黃是知無不言吶」。

  雞鳴驛是三等縣,較之江南富裕的縣份,稅糧總數相差甚至300到500倍,稅額低得嚇人,粗粗一看,似乎必須提高稅額,至少這樣的縣份再也不應該有稅糧的積欠。但實際情形是,這裡的地方就算一些小地主或自耕家,仍然處於半饑半飽之間,欠稅欠糧也就成了理所應當的事。

  因而一個縣官在富縣徵稅達到80%,當地百姓的生活仍然不受影響,還稱讚其為青天,送萬民傘,可是過幾年要是倒霉調到這樣的窮縣,就算他費盡心機強行收上30%的稅,在當地百姓口中,他也是貪官、酷吏、刮地三尺的吸血鬼。

  何況大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對官員的奉祿計算得出奇的準確,所發的俸銀只夠官員養活一家老小,至於迎來送往的花費、家丁僕役、轎夫馬伕,包括幕僚師爺等人的工資,全是官員自掏腰包,所以百姓繳納的錢糧,各地方官肯定要挪移一部分進入私囊,縣官如此,以下村長里長甲長莫不如此,這樣一來便是100%徵稅,上繳國庫的也只有八成。

  因此稅賦不足時,各地方官便各顯神通,田地數超過吏部掌握的縣份便以多補上,先天不足的縣份就壯著膽子上報天災請求減免,既完成了徵收稅糧的任務,又博得了愛民的好名聲。

  雞鳴驛雖然有大批的人拖欠糧稅,不過這些年來又有人開荒墾山,而戶部掌握的還是建國初的田畝數,因此收上來的雖然極少,只需用盈餘的商稅補充一部分便可達到戶部要求。

  另外秋上韃子剛剛來劫掠過,可以將受到的災害報得更嚴重一些,以減免些錢糧,由於雞鳴驛的特殊地位,此地的軍事意義遠重於縣治,因此吏部明知這裡年年稅賦不足就算往裡搭錢考核政績也是不太嚴的。

  本來愁得焦頭爛額的楊凌經黃奇胤這一指點,不禁霍然開朗,原來收上來的已經少得可憐的30%的稅糧在黃縣丞的大筆一揮之下,居然只上交一半,看得楊凌咋舌不已。

  其餘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在黃縣丞的指點之下,楊凌也上手甚快,很快就將政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成了閔縣令幕後真正控制一縣行政的人,只不過他的權力全部來自閔縣令,頭上頂著這尊泥菩薩,他就是菩薩的代言人,若是沒有這尊「菩薩」,便也不會有人聽他號令罷了。

  不過有閔縣令這位正牌縣太爺的支持、黃縣丞這位二把手的大力協助,楊凌把這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縣城治理得井井有條,不消多久,雞鳴驛的百姓、官兵、驛使們就知道實際操控整個縣城運作的人物是藏在閔大人背後的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這個人叫楊凌。

  韓幼娘已經不去裁縫鋪做工了,不是她不想去,而是老闆不敢再用她,開玩笑,她的男人是什麼人?現在只是頭上差一頂縣太爺的帽子罷了。

  那時代在江浙一代的大城市已經有些織染工廠,傭工數百人,不過這些傭工大多也是男性,在這種小地方女子出門作工那是非常少的事情,所以楊凌雖然不願意讓一個才十五歲的女孩子天天悶在家裡當住家少婦,也只能入鄉隨俗,不再要她拋頭露面。

  只是這一來韓幼娘天天悶在家裡,除了作飯簡直無所事事,那時又沒電視這些娛樂工具,雖然那時已婚女子大多如此,不過以楊凌一個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卻覺得幼娘如同在家中囚禁一般。

  每日唯有自已回家那一刻她的臉上才會露出歡喜的神色,一邊看自已吃飯一邊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兒,隨便一點小事都能津津有味兒地講個半天,原來她在山村中雖然艱苦,至少還能出門,現在卻像關在籠中的鳥兒,眼中的神采也越來越黯淡了。

  楊凌看著心痛,加上自已公務實在太忙,乾脆給她弄了身男子衣服穿了,帶著她去簽押房協助自已抄錄纂寫文案。幸好韓幼娘不同於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她父親本來是鏢局的一個鏢頭,家境倒還不錯,幼年家裡是請過教席的,後來鏢局失了一筆重鏢倒了,這才敗落下來。這些抄抄寫寫的事情自然可以勝任。

  韓幼娘有事可做,又能陪在夫君身邊,自然滿心歡喜。楊凌『公私分明』、雖然簽押房人人都知道這是楊師爺的內人,他卻只說是請來幫忙的,所以薪資照開,只不過他僱傭的私人就要他來發餉了,於是楊凌入鄉隨俗,該由他截留的自然也是一文不差全揣到腰包裡,反正他不要也繳不上去,自會被其他人瓜分了去。

  楊凌因為是縣太爺私人聘請,不入品階,故此月俸只有三石,折合紋銀6錢,這錢是要由縣太爺私人來出的。縣太爺月俸3兩七錢,養活一家老少是夠了,可是再支付師爺幕僚、家僕轎夫的工資,閔縣令如果一點稅賦不截,那自已一家就要喝西北風了。

  官場對這種合理的截留稱之為火耗,按楊凌的理解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當初看小說時看到明朝官員貪污白銀六十兩,朱元璋就施以剝皮塞草的酷刑,可是官員貪污卻是屢禁不止,那些官兒前仆後繼一般奔向砍頭台,當時頗不理解,如今自已親自有所體會,他才知道固然真有貪官,但是就算清官有些必要的奉儀也是必須要的。

  好在明朝這些官兒這些年下來自已自然形成了一個規程,哪些屬於貪污哪些屬於下官必要的孝敬已經在朝綱之外自成一套體系,上下官員自發遵守,有黃老指點,楊凌也拿得安心。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或許是由於心情的原因,明明街上還是濕冷的天氣,可是走在街上卻不像平時那般感覺寒冷。遠遠近近的已有劈哩叭啦的鞭炮聲傳來。

  明日縣衙是不必上班的,所以一直忙到很晚,楊凌才處理完手頭的公文和韓幼娘走出縣衙。家家戶戶已在門口掛起了紅紅的燈籠,縱然平時不捨得這般奢侈的人家,今天也早早掛起了燈籠,燃起了蠟燭。

  女人不可以走在丈夫前邊或者和他並肩而行的,所以韓幼娘還是按照規矩退後半步,楊凌看看今晚夜色已黑,不會引起太多人注意,加上韓幼娘穿得男裝,便故意放慢了腳步,趁她不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韓幼娘吃了一驚,臉臊得通紅,掙了兩掙沒有掙開,不禁紅著臉低聲嗔道:「相公,你......」。

  楊凌回過頭來溫柔地一笑,輕聲說:「明天咱們上街採購些年貨,今晚咱們去酒館兒吃些好的,走吧」。說著拉著韓幼娘徑奔他頭一次去過的那家小酒店。

  楊凌是個念舊的人,去過一次,感覺口味還可以,也就懶得再找一家,想換換胃口時就一直去這家。韓幼娘雖然有些不安,不過知道自家相公一向隨和,加上天色已黑,別人也看不見自已臉面,小手兒便任由他握著,溫順地隨著他走。

  楊凌再和韓幼娘踏出酒店時,夜色更深了,湛湛夜空中繁星點點,細細絮絮的雪沫兒緩緩飄落下來,讓他因為喝了酒而顯得微微脹熱的面孔十分清爽。

  楊凌神情一振,挽起韓幼娘的手在城中緩緩地遊蕩,兩個人雖然都沒有說話,可是相挽的手掌,傳到人心裡的卻是另一種更加觸動心弦的感覺。

  城牆垛口上,楊凌抓起一捧積雪,團成了一個雪球,使足了力氣,狠狠揚向城外茫茫夜色之中,只是這具軀體太缺乏鍛煉,這一使力拉得筋脈有些疼感,腳下被巡城士兵踩得凍結的路面也很滑,幾乎將他摔倒,駭得韓幼娘搶上一步,一掌托在他肋下,將他的身子穩穩地托住,又好氣又好笑地嗔道:「相公,看你,怎麼像個孩子似的,小心摔到了」。

  楊凌回轉身來,輕輕捏了捏她結實光滑的臉蛋兒,寵溺地道:「你呀,才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韓幼娘嘟了嘟嘴兒,不服氣地挺直了身子,楊凌看著她略帶些稚氣的面孔和那雙溫柔的眼睛,心中為這怦然一動,他這時才發覺自已和她越來越親暱了,已經習慣了她在身邊默默地照顧自已,已經習慣了和她做些親暱的動作,一旦自已魂飛渺渺,到那時豈不讓她更為傷心?

  可是如果現在對她冷冷淡淡,楊凌的心又怎麼能擋得住她的眼淚攻勢?那些關於一旦自已死去,讓她好好照顧自已的話實在太過突兀,又無法說得出口,他怔怔地望著韓幼娘,不知該說些什麼。

  韓幼娘的臉蛋兒忽然變得越來越燙,在楊凌朗如晨星的眸子注視下,尤其他的嘴裡還有淡淡的酒氣,韓幼娘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心中不覺又是害怕又是欣喜,慌亂得身子都有些抖了起來。

  就在這時,楊凌忽然看到一束火苗蓬然從韓幼娘兩顆又黑又亮的眸子裡閃爍起來,韓幼娘此時也驚駭地瞪大了雙眼,從楊凌的肩頭直望過去,愣愣地注視著遠方。

  楊凌霍然回頭,城牆東西兩頭各有一座烽火台,此時東側的烽火台已經點燃,烈火熊熊,遠遠的,蜿蜒的城牆延伸到山林深處,還有幾點星火閃耀。

  他再向西看去,便在此時,西城牆上的烽火台也轟地一聲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勢猛烈,緊接著向西更遠處的山脊上的烽火台也點燃了,向著更遠方傳遞過去。

  楊凌張大了嘴巴,半晌才猛地扭過來,看向韓幼娘,兩雙眸子裡傳遞著同一個訊息:「韃子來了!」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1

第19章 瘋子縣令


  韓幼娘從未見過烽火,但是卻已無數次聽說過,自然知道點燃烽火台意味著什麼。韃子的凶殘和野蠻對她來說,猶如今人之對日本鬼子的觀感,那是一群嗜血的野獸。

  楊凌倒是驚訝多於駭然,受到後世太多影視劇的熏陶,在他想來,所謂韃子都是些粗獷豪猛的蒙古勇士,又好客又豪爽,或許打仗很驍勇,可是怎麼說也不是人性盡喪的鬼子兵嘛。

  不過畢竟現在還是敵對的兩朝,他不會天真地以為人家萬一攻進城來,會對自已手下留情,當下急忙拉起韓幼娘的手向縣衙飛奔而去。

  此時城門緊閉,城內的居民也早已因為烽火而紛紛湧出家門。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率部襲邊,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大多數時候他們是不敢直接攻擊象雞鳴驛這樣的關隘的,對於這種較高大的城池,他們並沒有遠程攜帶各種攻城器械的能力,僅僅為了劫掠,韃子是不會冒著巨大傷亡攻城的。

  但是通常小規模的戰事,是不會啟用烽火台傳訊的,今晚這情形顯得有些特別,似乎已經有關隘直接受到了攻擊,這些百姓豈能不感到驚慌。

  閔縣令做縣官做得雖然渾渾噩噩,畢竟是軍人出身,一聽到韃子來了的消息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就急匆匆地從後堂奔了出來。

  此地的駐軍只有260人,由兩個把總率領,按照明朝的規矩,一旦發生戰事,當地的最高行政長官要負責全盤軍事行動,軍官是沒有獨立指揮權的,因此現在閔縣令又成了戰區警備司令。

  閔縣令幹這個可是老本行,當下一面派探馬同最近的幾驛站取得聯繫,打聽進一步消息,一面派人快馬加鞭趕回府城調兵,周時又著人通知馬驛丞,要求所有軍驛人員配戴刀槍,隨時準備上城支援。

  楊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說實話,這些日子以來,他每日代閔縣令處理大小事務,閔縣令自已形同傀儡一般,楊凌雖然感念閔縣令的知遇之恩,但是心底裡是瞧不起他的,想不到此時他處理起戰事來卻是有條不紊。

  閔縣令唾沫橫飛地指派完畢,這才吁了口氣,整了整衣冠,沖後邊嚷道:「老子的盔甲、大刀呢,趕快拿來!」

  說罷扭頭看了看楊凌和站在他身後的韓幼娘一眼,笑道:「他奶奶的,這個年怕是過不好了,這些韃子趕在除夕前夜來劫掠,想必是今冬的大雪凍死了許多牛羊,他們不撈足了吃的用的是不會離開的。」

  這時兩個家僕一個捧了鎖子甲、一個扛了把大刀走了出來。因為這是三等縣,條件艱苦,閔縣令的家小都未帶在身邊,所以日常就是這幾個家僕伺候。

  閔縣令也不見外,就在大堂上解下文官袍開始換起衣服來,韓幼娘見了連忙退到側房去以避嫌疑。閔縣令將鎖子甲披掛整齊,又將縣官的袍子穿在外面,一探手從家僕手中奪過了大刀。

  那刀怕不有四十多斤重,這閔縣令單手提刀,手腕一抖,沉重的大刀在手中滴溜溜一通亂轉,然後嗵地往地上一墩,砸得青磚地面碎屑橫飛,楊凌霍然動容,他雖知道這閔縣令是武官出身,倒想不出他居然使得如此沉重的兵器。

  閔縣令一身縣太爺打扮,一走動起來帽上的烏紗翅兒還晃晃悠悠的,偏偏扛了一柄鋒利的大刀,模樣不倫不類,他也毫不在意,威風八面地向堂外喝道:「走!跟我上城牆!」

  院子裡先後趕到的一堆衙役們亂哄哄地應了一聲,一大幫子人前呼後擁地衝了出去。

  楊凌隨著走出縣衙,衙門口四盞紅燈籠在風雪中輕輕地搖曳著,此時雪下得更密了,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天地一片茫茫。

  閔縣令帶了一幫子人佩刀持槍,大步流星地衝向城頭,街上到處都是熱鍋上的螞蟻般到處亂竄的鄉民,他們也來不及理會。

  南城門上,近百名官兵正神情緊張地注視著城下。這道門是正對著南北官道的大門,東西兩門臨山而建,不適宜戰馬馳奔,韃子縱然來攻,也難以調集大隊騎兵攻向東西兩門,相對來說較為安全,因此只派了各七十名官兵駐守,由一名把總乘馬來回巡視。

  南城門的把總站在城頭上正向城下觀看,見縣太爺帶人親自來了,連忙奔過來單膝點地,雙手抱拳道:「卑職江彬參見閔大人」。

  閔縣令擺手道:「免了免了,江把總,韃子來了麼?」

  江彬啟齒一笑,說道:「大人,燈光不及城下,看得不太清楚,不過從韃子的火把不看,至少不下百人,不過大人儘管放心,有卑職在,他們攻不上來的」。

  楊凌細細打量這名把總,這位江把總相貌極是英俊,看樣子也就二十出頭,身材健碩,神情剽悍,似乎對韃子兵毫不在意。

  楊凌不由暗暗點頭,以前的印象中,大明的兵都是懦弱無比,要不然大明皇帝親征,五十萬大軍也不會被瓦剌太師也先率十萬大軍打得落花流水、連皇帝都丟了。他還以為大明的官兒一聽到韃子的名字就面如土色呢,想不到這裡一位縣太爺、一位守城的把總,倒都是勇氣可嘉。

  閔大人哈哈大笑,說道:「走走,上去看看」。一行人上了城頭,扶著箭垛向城下望去,只見城下黑漆漆的,百餘點火把四處流動,一陣陣怪叫聲從城下傳來。

  城下官道正中一箭地外,聚集了二十多枝火把,映照出幾個人影兒來,遠遠的正向城上喊著什麼。閔大人冷笑一聲道:「區區百十人便想攻下我雞鳴驛麼?」

  江彬向東遙遙一指道:「大人,方才派出的探馬被韃子射死了一個,逃回來的那個稟報說二里半那個方向廝殺聲震天,想必韃子正在攻打那裡」。

  二里半、五里台和巡邏鋪,是左右距雞鳴驛最近的關隘,但要再進一步攻擊居庸關,則必須由雞鳴驛闖入,所以閔大人一聽韃子主攻的是二里半,便知道這次他們又是寒冬難渡,把大明當成了他們的倉庫,前來劫掠糧草。

  所以城下的韃子兵十有八九目的只是堵住城門,以防城內派兵援救二里半驛。閔文建已經兩年多不動刀槍,兩膀閒得發癢,一見城下韃子縱馬在城牆左右呼喝怪叫,卻是喜不自勝,他扭頭對江把總道:「江把總,給我準備一匹戰馬,派四十人隨我出城將韃子擊退」。

  江把總也早想出城一戰,只是沒有上官命令不敢妄動,一聽吩咐喜不自勝,連忙向手下喝道:「來人,牽兩匹戰馬來,城上弓箭手預備,劉、李兩位哨長率隊隨大人和我出戰!」

  楊凌見他們只領著四十人就敢出城,倒是頗為驚訝,旁邊王班頭原是閔大人在軍隊時的親兵,見了楊凌驚訝的神情,呵呵笑道:「楊師爺想是沒有見過閔大人的神勇,大人原是大同總兵官杜大人麾下的千總,武藝超群,當初剿滅山賊的時候,大人只率一哨人馬就殺得牛頭山百餘名山賊落荒而逃,此番定然旗開得勝」。

  兩名騎兵、四十名小校出城迎戰這些騎著高頭大馬的韃靼騎兵?楊凌心中有些不安,不過想想四十斤重的大砍刀被閔縣令用的如臂使指,這大刀揮舞起來時又何止一二百斤,那身武藝定然不俗,縱然不敵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城樓下吱呀呀打開了城門,這座小城並無護城河,也沒有吊橋,城門樓上二十名弓箭手拉開弓箭,蓄勢以待,城下閔大人與江把總率著四十名官兵已衝出城去。

  四十名小校中,有二十名刀盾手、二十名長槍手,成雁翅狀左右分開,江彬勒住戰馬,正要向對面一箭之地的韃靼人高聲喊話,不料閔大人單手控韁,提著大刀在道上徐行片刻,忽然呀地一聲大叫:「賊酋犯我邊界,速來刀下受死,衝啊!」

  說罷呼地舉刀過頂,雙腳一磕馬蹬,縱馬如飛,直奔正前方那十多名斜裹獸皮、背負弓箭的韃靼人而去。

  江彬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知道這位閔大人原來是大同總兵杜人國麾下的一名千總,杜總兵人稱杜瘋子,臨陣殺敵從不講究什麼戰陣謀略,更不懂得多兵種配合,通常都是敵我雙方剛一接觸,便立即率軍一窩蜂地掩殺進去,混戰成一團,手中一桿六十斤重的厚背大砍刀,還真沒有幾個人能擋得住他,當真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不過兩軍對戰,畢竟不是個人逞英雄便能決定戰局勝負的,他雖嗜血好戰,親手殺的韃靼兵極多,卻總是負多勝少,每遇敗績便憤而以刀劈爛盔甲洩憤。想不到這位閔縣令同他的總兵大人竟是一樣的作派。

  江彬心中發急,若是閔縣令有個好歹,他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這時也顧不得手下全是步校,立即揮刀大喝:「跟著大人,給我殺呀!」,這江彬臂力過人,騎術又好,使的是兩把三尺長的斬馬刀,雙手持刀,全憑雙腿控馬,狂追縣太爺閔文建而去。

  四十個小校見狀只得跟在馬屁股後面一通狂追,夜黑路滑,積雪甚厚,頃刻間什麼隊形全都不見了蹤影,成了一群散兵游勇。

  縣太爺倒是騎了一匹好馬,一箭地的距離,須臾間便已衝至,他鬆了韁繩,雙手舉刀,一陣風兒般徑直撲向那群人簇擁在中間的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擒賊先擒王』,這位識字不多的縣太爺就懂得這個道理。

  火把之下那青年穿著件虎皮袍子,肩上有弓,手中一桿長槍橫亙在馬鞍橋上。他的使命便是騷擾城內駐軍,威嚇他們,免得他們出城援救二里半驛的官兵,這個任務可說是輕鬆已極。

  一到城下,他便吩咐手下人人持了兩枝火把,縱馬在城下這片曠地中四處奔走,虛張聲勢以作恫嚇,自已立在此處高聲喝罵,他事先對此處守軍也略知一二,料想城中守軍不多,縣治又是由文官把持,在此聲勢下絕不會敢於出城迎戰,所以大意了些。

  也合該他倒霉,今天碰上了大同瘋子總兵麾下的瘋子縣令,不但出城迎敵,而且居然單槍匹馬衝殺了過來。這位韃靼將領站處距城門一箭遠,閔文建手下的兵出來就是打架的,連火把都未點,他站在這兒根本就不知道官兵已經出了城,閔縣令雖在城下大喊了一聲,由於他自已也在大聲斥罵城上官兵,根本沒有聽清,還當是大明官兵在城上回罵。

  此時大雪漫天,閔縣令騎著黑馬,穿著青色縣官官袍,與夜色渾然一體,馬蹄雖疾,四下都是正在虛張聲勢的韃靼騎兵在縱馬狂奔,他們更加不會在意,直到閔縣令衝至近前,雙手擎刀,直殺進人群中來,在十餘支火把掩映下他們才辨出這人是大明的人。

  一方是毫無準備,一方是縱馬疾馳,直駛得近了,那虎皮袍青年才駭然瞪大了雙眼,只見眼前一騎疾來,馬上的人身穿大明文官袍,那官袍前襟上一隻張開翅膀的黃色小鳥兒都看得清清楚楚,這人頭上還戴著頂烏紗帽兒,帽翅兒忽閃忽閃上下搖得角度極大,偏就彈性極好,還未折斷。

  馬上這位文官黑黝黝一張面孔,小小的眼睛瞪得溜圓,滿臉的絡腮鬍子,雙手以一種奇怪的姿勢高高舉在空中。

  馬疾如電,一時間十幾個韃靼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直到那雙姿勢古怪的手狠狠地向那虎袍青年劈肩帶胯地揮落下來,火把映出半空中一片光亮,他們才發現這位大明文官手中舉著一柄寒光閃閃的大砍刀。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1

第20章 咆哮縣丞


  四十多斤重的大砍刀藉著快馬前衝的力道,帶起一股颯然的風聲,激盪得漫天白雪四下飛舞,馬到刀落,那青年已躲避不及,駭然之下雙手抓住槍桿兒堪堪抬離馬鞍,刀鋒已經斜斜劈落。
  一腔鮮血飛濺,頭顱不知滾向了何方,這一刀從右頸上劈下,連著少半個身子從左肋劃出,半拉肩膀也不見了,剩下無頭的身軀在鮮血飛濺中搖晃了兩下卟嗵栽到了馬下。

  大刀霍霍,運轉如輪,在閔縣令的手中輕若無物,對方手中的火把就是最明顯的目標,一把大刀左挑右撅,連砍帶劈,反正前後左右全是敵人,殺得毫無顧忌。

  那些人都是馬上英雄,本來應變不會如此之慢,只是他們一見中間的虎袍青年一個照面便被閔文建劈死,竟然驚得呆住了,這驚愕雖只是片刻的功夫,已被閔縣令的大刀又砍死了五個人。

  其他的人發一聲喊,這才紛紛縱馬逃開,同時將火把向閔縣令擲來。閔縣令揮刀將火把挑開,他殺得性起,兀自哈哈大笑著縱馬追著那些人不放。

  江彬在後邊看見了急得大喊:「閔大人,快回來!」

  閔文建理也不理,追上前邊一道黑影,喝地一聲大叫,大刀劈落,只見前邊那人突然勒馬提韁,馬兒前腿高高抬起,希聿聿一聲嘶吼,只聽「鏗」地一聲響,閔縣令雙臂一麻,不由嗔目讚道:「好一把子力氣!」

  那名韃靼將領有苦說不出,那人使的是把連柄兒一體全鋼的三股托天叉,論份量不在閔文建的大刀之下,論臂力尤在其上。但閔文建是揮刀直劈,那人是倉促招架,縱然是力氣比他大上三分,這一下也震得雙手發麻,閔文建的大刀雖然崩缺了一個豁口,他的叉子卻已被砍得彎了。

  這人當機立斷,立即反手將那砍彎的叉子狠狠向閔文建擲來,一抖馬韁,彎著腰順著官道向前疾馳,同時將背上的弓取了下來。

  閔文建揮刀砸飛了托天叉,欲待再追,斜刺裡忽然衝出一匹馬來,馬上人舉槍便刺,虧得地上的火把未熄,閔縣令瞥見那人,忙不迭仰身一躲,舉刀一磕,將那桿槍磕了出去。

  緊跟著右邊一聲大喝,一柄長刀呼地劈了過來,閔文建左支右絀,三個人走馬燈般戰作一團,此時大雪茫茫,全藉地面幾支未熄的火把一點微光,所以三人都甚是謹慎,誰也不敢靠得太近。

  遠遠近近的韃靼騎兵已發現首領遇襲,紛紛呼喝著衝了過來,好在光線太暗,又有兩個韃靼將領同他戰成一團,那些韃靼人不能發揮騎射的特長,否則閔縣令縱有一身武藝,也難免要被射成刺猥了。

  此時江彬已縱馬奔到面前,手腕一抖,兩柄馬刀巧妙地挽出兩朵刀花,雙腳扣緊馬蹬半站起身子,雙刀如暴雨一般與那持槍的韃靼人交手十餘合,將他逼退了去,然後立即向閔文建大聲喊道:「大人,火把一滅,我們就要被困在城外了,快快回城!」

  閔文建怔了一怔,大刀呼地一揮,與那持刀的漢子雙刀一交,碰出一溜兒火花,然後一撥馬頭道:「說的是,我們回城!」

  兩個人撥轉馬頭,向回衝殺,四下裡十餘個韃靼人各挺刀槍,纏住不放。閔文建可不知道方才衝過來突如其來的一刀,居然把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的二兒子旭烈孛齊給殺了,這時眼見四下韃靼騎兵紛紛衝殺過來,自已兩人若被纏住,當真要回不了城了,所以也不再與其纏鬥,兵刃稍一碰合,磕開對方攻擊絕不戀戰,與江彬奪路向回殺去。

  此時剛剛被閔縣令一刀磕彎了托天叉,狼狽而逃的那名韃靼將領也返身追了過來,他恨極了這位大明文官,也不去理會向回逃命的大明官兵,只是遠遠地盯著閔縣令揮舞大刀時忽爾掠過的一抹寒光,張弓搭箭尋找著機會。

  剛剛跑了一半的四十名士兵一見縣太爺和把總殺了回來,立即掉轉身向城門衝去。四下裡韃靼騎兵窮追不捨,只苦了那些刀盾手,此刻毫無隊形可言,又沒有長槍手配合,在韃靼人的鐵騎下根本撐不過兩個回合,片刻功夫被追上來的韃靼騎兵刺死了七八個。

  好在離城不遠,這時已衝入城頭弓箭手的射程之內,城上的弓箭手看見持著火把的韃靼騎兵疾擁上來,立即亂箭疾射,逼退了他們。

  韃子見狀,紛紛駐馬掛好兵器,取下背負的弓箭追射。前方一團黑暗,也看不清人影,完全發揮不出他們的箭技水準,饒是如此,仍然有十來個士兵中了亂箭,其中傷勢輕些的背上插著利箭,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搶進了城門。

  閔縣令剛剛縱馬閃進城門,那名韃靼軍官見機會稍縱即逝,馬上一鬆箭弦,一支羽箭「嗖」地一聲射了出來,閔縣令穿的是鎖子甲,不怕刀斧砍劈,但是鎖扣之間的縫隙卻無法阻擋箭簇的射入,閔縣令只覺得背心一震,後脊上火辣辣的一陣疼痛,那只利箭已射在肩胛骨下的位置。

  這一箭力道極狠,鎖子甲鎖扣細密,三角形箭頭後端被鎖扣卡了一下,還是射了進去,要不是擋了這一下,這一箭怕是要直透心臟。

  閔縣令連忙俯低身子,縱馬馳進城門,後邊江彬舞著雙刀,一陣風兒般捲了進來,剩下的士兵紛紛擁進城來,城門轟地一聲又被關上了。

  楊凌等人紛紛從城頭上下來,閔縣令跳下馬來兀自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他奶奶的,這要是有一支騎兵,老子就把這幫韃子全都砍了」。

  楊凌看他背上插著一隻雕翎箭,卻渾不在乎,直看得眉頭直跳,連忙喚道:「大夫,快找大夫,大人中箭了」。

  閔大人擺手笑道:「這點兒小傷,沒什麼打緊」,他說著向前走了兩步,忽地腦袋一陣暈眩,膝蓋一軟,差點兒一頭栽在地上,虧得江彬身手敏捷,跨上一步一把攙住了他。

  閔大人晃了晃腦袋,罵道:「該死的韃子狗,箭上......淬了毒!」一語說罷,竟爾暈厥過去。這一下眾人都慌了手腳,連忙七手八腳把他抬上城頭越樓,俯趴在榻上。

  江彬抓起桌上一盞大型菜油燈,撕開閔縣令的上衣,卻見箭頭卡在鎖子甲扣縫內,也不敢胡亂拔出,立即吼道:「大夫呢?快去找大夫!」

  旁邊有人又趕緊手忙腳亂地搶了出去,下邊幾位哨長派人把受了箭傷、刀傷的幾個士兵也都扶進了越樓,安置在一層中。不一會兒郎中背著藥箱被帶了進來,他鋸斷了閔縣令身上的箭桿兒,褪下他的盔甲,只見中箭處腫起鵝蛋大一個疙瘩,顏色烏黑油亮,已滲出一些腥臭的血液。

  江彬神色緊張地道:「大人怎麼樣?可有生命危險?」

  那郎中兩鬢斑白,在軍中奔波半生,經常處理各種創傷,雖然面前是縣太爺,倒也沒有太過慌張,他從匣中抽出一柄銀刀,劃開那隆腫的創處,立時烏黑色的血液流了出來,閔縣令趴在那兒毫無所覺。

  郎中用棉花浸去血跡,放到鼻端嗅了嗅,吁了口氣道:「還好,這是狼齒草的毒,毒性並不猛烈,大人戰場廝殺,毒行加速,這才昏迷過去,待小的將毒血放盡,再開幾服藥,將養個三五日便能恢復了」。

  旁邊眾人聽了這才鬆了口氣。就在這時外邊忽地又湧進一群人來,楊凌回頭望去,只見黃縣丞陰沉著臉走在最前邊,王主簿、典史劉大人、馮巡檢、以及遲到的洪班頭帶著一大幫子人急匆匆地跟在身後,他忙迎了上去道:「黃老,您來了」。

  黃縣丞板著臉嗯了一聲,他在城下就聽說閔縣令中了毒箭,此時冷冷地瞥了一眼,問道:「閔大人怎樣了?」。

  楊凌連忙將事情匆匆敘述一遍,黃縣丞聽罷恨恨地一拍桌子,怒道:「混蛋!蠢驢!簡直是瘋子!」

  楊凌窒了一窒,不知他是在罵自已,還是在罵閔縣令,雖然黃縣丞的品秩只比閔縣令低一級,當年的資歷又在他之上,但這般公然辱罵上官,那也太過逾禮了。

  黃縣丞額頭青筋亂跳,他是真的憤怒了,平時他對縣治不聞不問,純粹出於個人意氣。但是現在是外虜侵襲,一旦城破那是全城近萬條生命啊,包括他一家老人,恐怕都難以活命,他如何不怒?

  黃縣丞鬍鬚翹著,手指亂點,大聲喝斥道:「你們也不勸勸大人,還陪著他胡鬧。現在城中亂成什麼樣子了?戰事未決,已有大批百姓在北門騷亂,要不是我和馮巡檢及時趕到,驅散了他們,現在全城百姓已經跑了一半!

  城防上也沒有什麼佈置,要不是韃子來得匆忙沒有準備,豈不輕而易舉攻上城來了? 身為一縣父母官,不能統籌全局,有勇無謀、徒逞匹夫之勇!真是豈有此理......」。

  現在閔縣令暈迷不醒,在場眾人官職最高的就是江彬江把總,也是七品官。但那時武官地位太低,品級雖相同,地位卻比縣太爺低了好幾級、權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他站在這位老縣丞面前也是底氣不足,一時城門越樓中雖然擁擠了數十人,卻是雅雀無聲,任由這只常年不發威的老貓兒大聲咆哮著......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1

第21章 簡單愛情


  黃縣丞指桑罵槐地一通臭罵,楊凌卻不以為然:文官就是膽子小,難道都任由韃子前來騷擾,只能閉關守城,那外族不是更囂張了?

  他狀似恭謹地聽著,一雙眼睛四下亂掃,只見王主簿、劉典史他們唯唯喏喏、肅手而立,唯有那位江把總鬼頭鬼腦的,就像正被老師訓斥的不良學生,一雙眼睛也滴溜溜地亂轉,和自已四目一對,彼此會心地一笑。

  楊凌的目光從站在門口的幾個哨長身上掠過,忽地眼中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只見韓幼娘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貼著牆邊站著,一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已。

  發現楊凌注意到了她的存在,韓幼娘下意識地吐了吐舌頭,悄悄地往牆邊靠了靠。楊凌心中發急,這城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開戰,到時流矢橫飛,她還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萬一傷著了怎麼辦?

  楊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向門口努了努嘴,韓幼娘咬著嘴唇,撲閃著雙眼,明明看到了他的動作,卻故作不知地將眼光飄向一旁。

  楊凌皺了皺眉,盯著她不放,韓幼娘的臉色漸漸不自在起來,目光逡巡著,最後還是迎上了楊凌的目光。楊凌挑了挑眉,然後瞇起眼,目光在她臉上一轉,然後狠狠挖了挖下邊,威脅的意味自在其中。

  韓幼娘的臉蛋兒騰地紅了起來,自那日楊凌打了她小屁股一巴掌以後,似乎嘗到了甜頭,以後只要她有不聽話的時候,楊氏家法就是打屁股,這時看了楊凌生動的眼神,她自然知道夫君的意思。

  黃老夫子正罵得唾沫橫飛,忽然發現楊凌跟抽筋兒似的,不覺怔道:「楊師爺,你可有什麼話說?」

  楊凌嚇了一跳,連忙道:「啊?沒有,沒有,黃老說的是,學生恭聆教誨」。

  黃縣丞滿意地點點頭,這才發現自已借題發揮罵了半天,也未說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來,他舔了舔嘴唇,開始整理思路。

  楊凌又向韓幼娘看了一眼,見她嘴唇抿成了一線,一雙迷人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狀,不由有點兒洩氣:「我真的有點太寵這小妮子了,原來對我可是俯首貼耳、唯命是從吶,現在倒好,不但不聽我的話,居然還看我的笑話」。

  黃縣丞踱了兩步,站定身子道:「諸位,小王子近年來雖對我邊境襲擾不斷,但從未攻擊軍事要隘,此次烽火燃起,伯顏猛可必有大隊人馬來襲,今夜須嚴加戒備,待天亮瞭解敵情後再做策劃。

  他提高嗓門又道:「現在敵蹤初現,城中百姓已自亂了馬腳,馮巡檢,你立即率人在城中巡邏,嚴禁百姓上街行走,凡有趁火打劫偷盜搶劫者、散佈謠言惑我軍心者,就地斬首,務必保證城內不亂!」

  馮巡檢吃驚地道:「這......大人,未經三司審判、聖上御筆勾抹,豈可胡亂殺人?」

  黃縣丞冷笑一聲道:「戰事爆發時,地方官員有決斷之權,勿需報呈刑部,連這個你也不知道麼?」

  馮巡檢臉上一紅,連忙拱手道:「是,下官遵命!」轉過身帶了一眾屬下急匆匆去了。

  黃縣丞又道:「洪班頭,你帶人速去驛馬署倉庫,通知他們將滾木擂石、桐油石灰送往四城」。

  洪班頭恭應一聲。黃縣丞又對劉典史道:「劉大人,麻煩你將大牢的獄卒抽調一部分出來,然後通知各街各路保長、里長,抽選民壯,在東、西、南三城城門內搶挖陷馬坑、布設拒馬樁,戰事一旦吃緊,這些民壯還可上城助戰。」

  他又對王主簿道:「王大人,你坐守縣衙,呈報軍情,還要負責安排兵丁的一日三餐」。

  楊凌聽了黃縣丞的安排,這才心悅誠服。他方才見閔大人英勇無畏,自已一腔熱血也不禁被激發了出來,只覺得同韃子轟轟烈烈地大戰一場,才不枉為男人。

  此時冷靜下來,聽了黃縣丞的安排,他才想到無論攻守,首先要有一個安定的後方,若是任由城中百姓聚在街頭、以訛傳訛、擾亂軍心,小道消息滿天飛,恐懼就會像瘟疫一樣傳播開來,到時百姓炸了窩可就安撫不住了。

  而且城中現在才二百多名官兵,種種準備若不現在就開始籌劃,事到臨頭恐怕就來不及了,自已原來也就是下下指標,搞搞策劃,哪懂得這些東西,差點兒壞了大事。

  文官走得七七八八,江把總看看只剩下自已手下一群大兵,於是摸了摸鼻子笑道:「黃大人,韃子還在城下騷擾,本官帶人去城頭巡視,告辭了」。

  黃縣丞拱了拱手,目送他們離開,長長歎息一聲,在桌邊坐下,對楊凌道:「楊賢侄,你是不是覺得老夫此番大動干戈,有些膽怯畏戰了?」

  楊凌上前端起茶來給他斟了一杯,恭敬地道:「黃老,學生年少氣盛,一見閔大人勇武過人,頭腦一熱便也跟著衝上城頭。

  細想想,還是黃老安排的妥當,閔大人現在是一縣的父母官,理應通盤考慮,顧全大局,若是只圖一時痛快,未免得不償失,學生未盡勸誡之責,此刻想來,實在汗顏得很。」

  黃奇胤苦笑道:「你莫看城外韃子不多,他們這次直攻軍事要塞,胃口大得很吶。好男兒建功立業、守衛疆土,這是絕好的機會,你還年輕,該多多磨練才是」。

  楊凌瞥見韓幼娘正躡手躡腳地逃出越樓,連忙應道:「是,不勞黃老吩咐,學生責無旁貸。黃老歇息一下,學生去外面看看佈防」。

  黃奇胤捻著鬍鬚欣慰地點點頭,楊凌匆匆出來,只見一道嬌小的人影兒匆匆隱入樓角陰影之中,不由為之失笑。

  此時雪仍未止,這裡是全城最高處,前方兩道山峰間的山風由此灌入,風急雪密。楊凌慢慢踱到時角樓下,深深吸了口氣,瞇起眼睛仰望著天空,任憑寒風夾著雪花扑打在臉上,半天不作一聲,凜冽的山風吹得他的袍子抖動不已。

  城下韃靼人已停止縱馬騷擾,遠遠的在地上燃起了五堆巨大的遘火。楊凌眼皮子跳了跳,區區百十人是無法攻下雞鳴驛的,他們冒著風雪候在城下,莫非後續還有大軍來襲?

  牆角陰影裡一雙發亮的眸子望著楊凌,風雪扑打在他修長、單薄的身子上,韓幼娘終於忍不住走了出來,心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像犯了錯的孩子似的低聲道:「相公......」。

  楊凌歎息一聲,低下頭來望著韓幼娘澈亮如水的眸子,如同掬起一捧泉水般溫柔地捧起她稚嫩的臉蛋兒,憐惜地道:「幼娘,你會武藝,一個人脫身方便,如果城真的破了,你就趁亂逃出去,逃回楊家坪......不!逃回娘家去吧」。

  韓幼娘失聲道:「相公,你在說什麼呀?不管有什麼事,我當然是和你在一起,我怎麼可以丟下夫君一個人逃命?」

  楊凌笑了笑,有些感傷和不捨,直到此刻他才發覺,儘管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沒有卿卿我我的浪漫,但是不知不覺間這個乖巧可愛的女孩兒已深深住進了他的心裡。

  他喜歡這個女孩兒,又不敢接受她的情意,有時會忍不住和她親暱,有時又刻意地拉開和她的距離,種種矛盾皆因他知道自已的生命何等短暫,所以寧願維持既有的情形。

  借屍還魂、逆天改命,原本就沒有那麼容易,除夕前夜的烽火,使他認定,自已多災多難的轉世生涯又要開始了。

  他喟著一歎,手指輕柔地撫過韓幼娘清純稚美的臉蛋兒,她的臉頰涼如冰、滑如玉,楊凌的眼底悄然躍上一抹溫柔,他忽然克制不住地將韓幼娘緊緊地摟在懷裡,彷彿要將她揉碎一般,喃喃地道:「何其有幸,我能與你結下這段緣......也好,如果讓我受盡兩年煎熬,那時候心裡一定更痛。幼娘,答應我,如果城不可守,你一定要逃出去,找個好人家嫁了,不要讓我在九泉之下還牽掛著你」。

  他誤以為大限將至,忍不住真情流露。韓幼娘卻會錯了意,只道夫君決心與全城百姓共存亡,縱然城破也決不逃走,但是還擔心著自已孤苦無依無人照顧,心愛的男人在她心中陡然升格為令人敬重的英雄。

  她熱淚盈眶地抱住楊凌,貼在他懷中道:「相公,你放心協助大人守城便是,幼娘是你的女人,無論你到哪裡,幼娘都會跟著你,如果相公不在了......」,她哽咽著道:「那麼幼娘也追隨你於九泉之下,決不偷生!」

  楊凌聽了心中發急,推開她怒道:「該死的,你懂什麼?陪著我死有什麼用?我只想要你活著,你怎麼這麼愚......」。

  角樓上懸掛的燈籠,照見韓幼娘滿臉淚珠兒,楊凌忍不住心中一痛,喝斥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韓幼娘眼淚汪汪地抬起頭,稚氣、認真地道:「幼娘懂得,幼娘知道夫君疼我、憐我,可是夫君知不知道,幼娘此生已與夫君同心一體,若是夫君不在,幼娘生而何歡?」

  楊凌的心兒突地一顫,微紅的燈光下,他忽然發現,這個嬌小清純的女孩,眉宇之間已然帶著種成熟女人魅惑的風情,是否天下的紅顏,都會有過這種發自內心的似稚嫩、似成熟的韻致?

  「幼娘,幼娘呀......」,楊凌感動地歎息,重又將她擁在懷中,額頭抵上了她的劉海兒。角樓上紅燈搖曳,光影迷離,心與心的擁抱,在兩人周圍屏蔽出一塊只屬於彼此的小世界。狂風、飛雪,一下子遙遠無比,濃濃的親暱氣氛,讓他們的心安恬而靜謐。

  「在這世上,只怕再也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她一樣讓自已心動了」,楊凌不由自主地想。

  韓幼娘緊緊擁抱著這個疼她愛她的男人:「上天賜給我一個最好的夫君」,她滿足地想,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飛雪,很快給兩個相擁的人兒披上了一層潔白的盛裝。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2

第22章 拂曉之戰


  「嗚~~」,楊凌在激越的號角聲中驚醒,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因為有韓幼娘跟在身邊,不便和黃縣丞他們住在越樓的大通鋪裡,楊凌便睡在東、北城門間的玉皇閣內。

  韓幼娘揉了揉眼睛,也驚醒過來,楊凌一躍下地,邊跑邊叫道:「韃子攻城了,你老實呆在這兒,我去看看」。

  到處是喊殺之聲,士兵們在城牆上來回奔跑著,不斷揮刀斬斷城下拋上的鉤索、用利箭向城下還擊。城牆內每隔十步左右放著一架絞車,繫著細鐵索,中間是一根直徑一尺,長約一丈的圓木,圓木上露出密密林林長約五寸的鐵釘,有點像根巨型的狼牙棒。

  兩名官兵躲在城垛下只需抬起木棒向城下一拋,就聽到一片慘呼之聲,然後兩端搖起絞輪,又將那根「狼牙棒」絞了回來。

  這種守城工具,雖然有些笨重和耽誤功夫,但是兩端同時還有幾名弓箭手協助,足以彌補缺陷,殺傷力倒也不小。

  他匆匆跑到牆垛前,剛剛扶住牆垛,一枝利箭就嗖地一聲貼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篤」地一聲射在玉皇廟的門楣上,箭尾嗡嗡直顫,把楊凌驚出一身冷汗。

  楊凌定了定神,躲在牆垛後斜著向下一瞅,不由得大吃一驚,怎麼突然出現這麼多敵人

  ?只見城下到處都是韃子兵,城牆高達數丈,他們用勾索、勾梯擲上城牆,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後邊有大批的弓箭手縱馬來回奔走著向上射箭,掩護他們攻城,城上的弓箭手也不斷發箭還擊,但是敵眾我寡,雖有地利之便,仍被壓制得抬不起頭來。

  楊凌貓著腰兒急急奔向南城門,堪堪衝上城樓,只聽轟然一聲巨響,地皮亂顫,硝煙四起,把楊凌嚇了一跳,向城下一看,只見地上炸開一個大坑,倒著十多個人,一匹被炸斷了腿的馬兒倒在血泊中猶在不斷悲鳴。

  楊凌暗暗咋舌,看不出這時的火炮也這等厲害,這時代就有了爆炸彈了麼?他還以為這時的炮彈都是些實心鐵球呢。

  不過這炮放上一發那煙實在濃得可以,楊凌剛剛奔跑過來,呼吸急促。被火藥嗆得咳嗽不已,硝煙慢慢散盡,現出城樓掩體後的黃縣丞,他向楊凌急著招手道:「賢侄,快快過來,小心不要被流矢傷了」。

  楊凌哈著腰跑過去,只見城樓前方架著三門大炮,正對著城下,幾名操炮手正在緊張地裝彈、填藥,左邊一門大炮的引線這時已「哧哧」地引燃,幾名操炮手紛紛摀住耳朵閉上眼,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大炮的位置頓時硝煙瀰漫,一個人影兒都看不清了。

  楊凌被熏得眼睛都紅了,待眼前濃煙慢慢散去,只見城樓前那尊下邊安有支架的大炮後座出一丈多遠,這還是炮身上有鐵錨固定,否則還不知這大炮要蹦到哪兒去,幾個炮手正在將大炮推回原位。

  由於城下韃子四散遊走,避開了正前方,這一炮雖然聲勢地動山搖,卻只炸死一人,炸傷幾人,頗有種大炮打蚊子的感覺。

  楊凌大聲問道:「黃大人,韃子怎麼突然來了這麼多?江把總呢?」

  黃縣丞指著側前方大聲道:「二里半驛失陷,韃子增兵了,江把總正在前面督戰,城上只有一百多名士兵,顧此失彼呀,你快去驛丞署,要驛署的人上來守城」。

  「好!」楊凌答應一聲,轉身向城下跑,這時劉典史領了二百多名民壯湧上城來,被一名哨長指揮著分散到城牆各處,這些民壯只是普通的百姓,全未受過軍事訓練,慌慌張張的,聽了士兵的解說,也不管城下有沒有敵人,抓起擂石就往下拋擲,氣得那些士兵直跺腳。

  這些人也不懂得自我保護, 一名冒出頭去的民壯被一箭射中了胸口,剛剛跑過來的韓幼娘一把架住了他,其他的民壯見了頓時嚇得畏手畏尾,雖有官兵大聲呵斥,卻死活不肯露頭了。

  此時街上空空蕩蕩,百姓們在衙役們的呵斥下果然都呆在家中不敢四處亂跑,剛剛跑到十字路口,楊凌就見馬驛丞領著十多個驛使,趕著三輛馬車正急匆匆地迎面而來,楊凌忙站住腳步,高聲道:「馬大人,城下韃子分散攻城,守軍人手不夠,黃縣丞請你派所有驛使上城助守」。

  馬驛丞跳下馬來說道:「哪裡還有人手,東門西門也有大批韃子攻城,他們攻城器械不足,便四處分散攀爬城牆,我的人已經全派出去了,就剩下這些,正給江大人送炮」。

  楊凌一聽還有大炮,不由心中一喜,不過想想方纔那鐵傢伙的效果,又有些失望,他頓足道:「現在韃子四面開花,主要是守城軍士照應不過來,恐怕大炮用處不大」。

  馬驛丞指揮兩輛馬車分別駛向東西兩門,自已帶了一輛馬車繼續前行,說道:「賢侄錯了,這不是大將軍炮,這炮是「擊賊神機石榴炮」、 「威遠石炮」 「萬人敵荔枝炮」,用來守城最是靈便」。

  楊凌聽得莫名其妙,馬驛丞見他不懂,邊城頭趕邊跟他解說了一番。敢情馬驛丞所說的炮其實就是炸彈,「擊賊神機石榴炮」有點類似現代的手榴彈。用生鐵鑄造,形狀像成熟的大石榴。

  「威遠石炮」是用石頭鑿成的,內裝火藥,每枚石彈內還摻雜了100顆小石子,爆炸開來殺傷力極大。「萬人敵荔枝炮」體積最大,陶泥罐內裝填火藥,還有碎石、碎鐵片、鐵蒺藜,爆炸開來彈片飛及數百步,傷敵甚眾。

  楊凌聞言大喜,記得看《火燒圓明園》時,大清跟八國聯軍打仗,那是用人海戰術大刀長矛的跟鬼子拼吶,想不到明朝的火器居然這麼發達,有了這種東西就算自已一介書生,要一個人守一片城牆也易如反掌,不禁喜得摩拳擦掌。

  這批炸彈的運到果然產生了極大的效果,使用冷兵器的韃靼騎兵雖然悍不畏死,可是根本無法同炸藥相對抗,隨著到處發出的爆炸聲,城下死傷無數,攻城暫時停止了。

  城頭上死傷的明軍士兵有四十多人,加上不知自我保護的民壯,共約百人,軍中和臨時徵調來的民間郎中忙著到處治傷。

  江把總親手斬殺了幾名韃靼兵,殺得性起,提著兩把血淋淋的斬馬刀大聲痛罵民壯愚蠢,不時在他們的屁股上踢上一腳,喝斥士兵教他們如何作戰。黃縣丞和劉典史等人跑去東西兩城巡視,察看傷亡情況。

  楊凌攀著城頭,看到韃靼人退到了三箭地外,正在醞釀著下一輪的攻擊,東西兩城外的韃靼兵也開始向那裡集結,看人數足有三千多人。韓幼娘從熟識的衙役那裡要來一根哨棒,站在他身邊小心地看護著,雖然身材嬌小,倒自有一股颯爽英姿。

  楊凌看到城外還有這麼多敵軍,哪怕是純拼消耗,剩下的守軍能不能守住第二輪攻擊也殊未可知,況且最厲害的守城利器,那些炸彈只剩下不足二十枚,不覺有些憂心忡忡。

  但是現在明軍給他的感覺已經大出意料了,他沒想到明朝時軍事科技已經這般發達,在他印象中明朝一直是孱弱不堪一擊,皇帝不務正業、宦官為禍天下,其他的一概不知。

  不過以一個對清宮戲更熟悉的普通人來說,他也只能知道這麼多了,要不是他知道當今太子叫朱厚照,又恰巧看過《游龍戲鳳》這部電影,他根本不知道如今弘治皇帝之後是誰當皇帝,更遑論對明朝更多的瞭解了。

  由於明史是清朝人修的,其中隱情不言而喻,由此衍生的什麼戲說、演義,當然更加不足採信。一本《揚州十日記》,一本《嘉定屠城記略》,竟在中國本土湮滅二百多年,二百多年後才從日本找出來,由此可見清朝時的文字獄之徹底。

  其實那時明朝距資本主義已不遙遠。鐵產量是整個歐洲的總和,全世界三分之一的白銀因為貿易流向中國,工業產量佔全世界的60%以上,而所謂的乾隆盛世時,產量只佔全世界的6%。

  難怪明朝傳教士利瑪竇《中國札記》這樣記載中國:「這裡物質生產極大豐富,無所不有,糖比歐洲白,布比歐洲精美……人們衣飾華美,風度翩翩,百姓精神愉快,彬彬有禮,談吐文雅。」而乾隆時來訪的英國特使馬戛爾尼則說:「遍地都是驚人的貧困……很多人沒有衣服穿……軍隊象叫花子一樣破破爛爛的」。

  明朝時的中國,有些像後世的日本,自已能發明的就自已發明,發明不了的就花大價錢買來外國貨後研究仿造,那時京城的「神機營」,每一營5000人,用霹靂炮3600桿、大連珠炮200桿、手把銃400桿,這是何等現代化的裝備啊!

  然而,經濟、文化上的先進,和政治、軍事上腐敗的不可調和,讓一種更為落後的文化入主了相對文明的中國,時光奇跡般地倒流了,科學家絕跡了,先進的火器被埋葬了。

  火槍被斥為「奇技淫巧」予以廢除,「雅克薩戰爭」中,清軍繳獲的扳機擊髮式火繩槍,康熙僅留下二支自己把玩,命令清軍禁止使用此種新式火槍,理由是「不得中斷前人所授的弓箭長矛」。到鴉片戰爭時,手持大刀長矛的清兵對火器已經徹底陌生了,居然視之為邪物,以為用狗血就可以破之。

  這些事,楊凌自然不甚瞭解,只是看到明軍所用的武器太出自已意料,想起後來八旗軍橫掃中國,一時想不通其中的原由而已。

  王主簿和鄉里德高年昭的老者,率領著人上城送飯了,「鴻雁樓」的老闆特意殺了一頭大肥豬犒賞將士,韓幼娘過去取了兩碗米飯,一碗肥豬肉燉菜,喚道:「相公,吃飯吧」。

  楊凌這才從怔想中醒來,連忙從韓幼娘手中接過飯菜,擱在積滿白雪的城牆上,兩個人就站在牆邊吃起飯來。楊凌也真的餓壞了,扒拉進大半碗飯,才發現韓幼娘小口地吃著飯菜,笑瞇瞇地看著自已,不禁奇怪地問道:「看我做什麼?」

  韓幼娘抿嘴兒一笑,柔聲道:「我看相公吃得香,心裡開心」。

  楊凌眼睛有點濕,他見韓幼娘又和自已搶著吃菜,把肉剩在碗裡,天氣冷,都快凝油了,忙挾了兩塊兒放在她碗裡命令道:「快些把肉都吃了,相公不喜歡吃肥豬肉的,知道嗎?」

  韓幼娘甜甜地答應一聲,用筷子把肉挾斷,瘦的送到楊凌碗裡,自已扒著飯,眼睛從碗沿上露出來,撲閃撲閃地看著他,楊凌無奈地笑笑,好順從地把肉扒拉到嘴裡大口地咀嚼起來,韓幼娘看他吃得蠻香,一雙大眼又滿意地彎成了月牙兒。

  吃完了飯韓幼娘乖巧地搶過碗要送回去,楊凌看見她嘴角沾著一粒飯粒,不禁好笑地伸出手指在她唇邊刮了一下,韓幼娘一怔,看到他手指上粘下一粒飯,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再見楊凌不把飯彈掉,卻把那粒米飯送進了嘴裡,頓時俏臉酡紅一片。

  她急忙左右看了一眼,發覺沒有人注意夫君這近乎調笑的親暱舉動,因為緊張而端起的肩膀這才放心地塌下來,見相公仍含笑望著自已,她不禁羞怩地白了他一眼,急忙端起碗轉身逃開了。

  楊凌看到她雖也穿著男袍,但是腰身仍透著纖細,款款擺動間有種動人的韻致,不覺心中一蕩,想到有朝一日她把對自已的溫柔和愛給予另一個男人的可能,心中忽然充滿了嫉妒:「現在風氣如此,幼娘一定不會改嫁吧?那我是不是可以......」

  他忽地轉過身,抓起一捧潔白的積雪摩擦著臉頰:「天殺的,你原來怎麼想來著?如果感情投入太多,豈不叫她更加痛不欲生?你沒試過,怎麼知道不能讓她愛上別人?」

  「愛上別人?」這念頭一跳出來,他發覺比對她得而復失更加叫人難以忍受。愛的天平,開始在自私和「偉大」之間搖擺不定起來,臉上,雪融如淚。

  「嗚~~~」,牛角號聲不合事宜地吹響了,楊凌恨恨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雪水,彎腰抱起了一塊二十多斤重的擂石。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2

第23章 壯士解腕


  聽到號角聲士兵們紛紛衝上城頭,緊張地向城下望去。韃靼騎兵沒有象方才一樣一窩蜂似地四散攻城,密密麻麻的敵軍叢中,出現了十餘架簡陋的攻城戰梯,看來是臨時從山上砍伐下來製成的。

  雞鳴驛的城牆不算極高,搭上梯子,再有韃靼兵神乎其神的箭術掩護,以城中這點人手只消有一點被攻破,那便大勢去矣。

  江彬手握雙刀,殺氣騰騰地道:「把大將軍給我架起來,轟他們的梯子!」立時跑過去幾名士兵和民壯,幫著炮手緊張地調整起大炮的位置來。

  遠方豎起一台怪模怪樣的東西,四面以木頭交叉架起,高約五丈,最上面是一個平台,下邊是一個更大的四方形平台,側面露出兩排木轱轆,前邊懸掛著整張的牛皮,看不清裡面,但是看那怪東西晃晃悠悠地自已向前走,便可猜出韃子兵是藏在牛皮罩子後面推著木台前行。密密麻麻的韃靼兵跟在後邊開始向前移動,從城上看過去,就像一片烏雲掩著雪地壓了過來。

  太陽已高高昇起,到處閃耀著卻是一片怵目的刀槍的寒光。江彬舉刀指著那個井字形支架大叫道:「快,把那輛攻城戰車給我炸掉」。

  韃子越來越近,趴在前方張弓搭箭的士兵忽地叫道:「大人,前邊是咱們的百姓,韃子......韃子抓了咱們的百姓站在前邊」。

  「嗯?」江彬一聽連忙衝到前邊,按著牆垛向下望去,此時韃子走得愈發近了,可以看清站在最前邊二三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中原人的服飾,這一下江彬也傻了。

  打?那可都是大明的子民哪,誰敢承擔這屠殺鄉親的罪名。不打?如果任由韃子兵衝到近前來,他們同樣活不了命,整個雞鳴驛也要失陷。

  江彬眼珠一轉,惡狠狠地罵道:「給我打,那是韃子的詭計,全是韃子裝扮的,給我狠狠地打」。

  大炮的炮口已對準了那架攻城戰車,看著炮手將火把湊近引線,江彬的頰肉也不禁抽搐了一下。這時一個民壯忽然大叫起來:「不能打、不能打啊,那是咱們的鄉親,我認得,左邊那個是我老舅啊,這都是城邊耙拉嶺上的老鄉啊」。

  火捻兒「哧哧」地燃燒著,劉巡檢手疾眼快,猛地拔出刀來「鏗」地一刀斬在火炮上,將藥捻兒斬斷,驚得面色發白的黃縣丞、王主簿他們都不由長吁了口氣。

  江彬急得跳腳,額上青筋直冒地道:「我說諸位老大人,如果被戰車靠近城頭,憑我們這些人根本無法守城呀,這時使不得婦人之仁啊」。

  黃縣丞道:「不行,我們身為父母官,豈可傷害自已的百姓?挑箭術好的直接射殺韃子兵,阻止他們靠近」,旁邊幾名文官都連連點頭。

  下令不分敵我一通轟炸?縣志上怕是要從此記下他們的污名,千秋萬代都要受人唾罵了,他們豈肯承受這樣的罪名?況且若是為御使言官知道,彈劾於朝堂之上,就算今日逃過韃靼人的屠刀,恐怕皇上也會降罪的。

  幾名弓箭手吱呀呀拉開了弓箭,箭矢橫飛。但是已進入射擊距離的戰車前邊蒙著牛皮,這種沒有硝制過的牛皮又韌又硬,弓箭根本射不透,大隊的韃子兵躲在攻城戰車後邊緩緩靠近,全不在乎。

  江彬急了,大喝道:「此地由我指揮,炮手,給我打,把戰車給我轟倒!」

  黃縣丞嗔目厲喝道:「誰敢?大明的兵屠殺大明的子民,豈有此理!我是本縣縣丞,閔大人不在,本縣大小官員、包括駐軍統由本官管轄,誰敢違抗命令?」炮手們面面相覷,不知該聽誰的命令。

  幾枝弓箭射在牛皮上,只是讓牛皮震盪了幾下,頂多有一兩枝箭倒勾在牛皮上,毫無威懾力,一名韃靼騎兵單手提槍躍到戰車前用漢話大叫道:「前邊都是你們大明的人,誰敢射箭?你們給我看清楚了!」

  那人撥馬返身,一貓腰從一名婦人手中搶過一個包裹提在手中,縱馬奔回來,那婦人哭叫著在後邊追趕,冷不防一枝利箭飛來,正中她的背心,那婦人搖晃兩下仆倒在地上。

  城上一片肅然,眼睜睜看著那婦人仆倒在地,卻無法救援。那身形彪悍的韃子持槍到了城下,將手中包裹向空中一揚,右手鋒利的槍尖一下子將它刺穿,高高挑在空中,得意洋洋地叫道:「我們知道城中守軍不多,速速開城投降,還可留得一命,否則全城屠絕,就是這樣的小孩子也決不放過!」

  城頭上的人這才曉得他手中挑著的包袱竟是一個嬰兒,眾人都目眥欲裂,便是那幾個持弓的箭手,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恨的,手臂哆嗦,再也拉不開弓來。

  眼見鮮血沿著槍桿流淌下來,一滴滴落在雪地上,韓幼娘伸手摀住了嘴,另一隻手緊緊握住了楊凌的手臂,眼淚已模糊了雙眼。

  好半晌,江彬才突然大吼一聲:「都他媽愣著幹什麼?開炮!給我開炮!你們這群愚蠢的書獃子,要讓韃子衝上來屠光了我們才甘心?」

  黃縣丞哆嗦著嘴唇道:「不......不......」,卻已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楊凌沒想到韃子竟在如此凶殘,看到這血腥的一幕,巨大的心理落差才讓他猛地驚省到一個現實:現在就是現在,現在的外族就是外族,那全是毫無人性的禽獸。

  眼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居然被嗜血的蠻人眼都不眨地一槍刺死,他已血貫瞳仁,他猛地甩開幼娘的手臂,衝到大炮前,一把從炮手手中奪過火把,點燃了引線,嘶啞著嗓子大吼道:「操他娘!殺!殺!殺!」

  「轟」地一聲,大炮怒吼了,炮彈準確地落在那架戰車上,將基座轟得粉碎,前邊幾名百姓和基座下推動攻城平台的韃子兵被轟得血肉橫飛。龐大的支架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沒被炸死的幾個漢人四散奔逃,幾隻雕翎箭的追射一一將他們射殺在雪地上。

  城牆下威懾挑戰的韃子兵見狀大駭,立即撥轉馬頭向回逃去,馬頭剛剛撥轉,一枝利箭就從他的後頸射入,嚥下透出,韃子吭都沒吭一聲,仰面栽下馬去,單腳還掛在馬蹬裡,死屍被戰馬拖回了本陣。

  城頭上,韓幼娘紅著眼睛,手中舉著從旁邊士兵手中奪來的戰弓,又一枝雕翎已搭上了弓弦。這種守城大弓同射速快、射程近的短弩不同,與她在山中狩獵時用的長弓極為相似,她12歲時就曾用長弓射中密林中奔跑的狸子,要射中城下毫無遮掩的韃子兵自然毫不費力。

  眼見肉盾失去作用,韃子們吶喊著扛著十多架木梯分幾隊向城牆撲去。

  大炮又被彈離了原位,硝煙散去,楊凌舉著火把,如同風中的一片落葉般簌簌發抖。他的臉熏得烏黑,睜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慢慢轉過身來望著上邊的黃縣丞、馬驛丞他們,沙啞著嗓子道:「蝮蛇螯手,壯士解腕。大局......大局要緊!」

  黃縣丞直勾勾地看著他,忽然大喊一聲,瘋狂地衝了過來,吃力地抱起一塊擂石惡狠狠地向城下拋去,王主簿、馬驛丞這些人也都像瘋了一般衝了上去,江彬可不敢讓這些人全都死在這裡,立即招呼幾個兵丁把這些發瘋的讀書人連抱帶抬地拖進越樓。

  他衝到楊凌面前,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讚道:「好樣的,婦人之仁成得了什麼大事,不管別人怎麼看,雞鳴驛近萬百姓若能留得性命,全拜你所賜!」

  他往地上狠狠淬了口唾沫,大吼道:「繼續開炮,把韃子的木梯全都炸了!」

  但是這時城下的韃靼兵早已避開主城樓,分散兩翼在城牆處搭設架梯開始強攻,大炮的作用已經減弱了。楊凌退到一旁,無論是戰馬嘶鳴、箭矢破空、嘶殺慘叫之聲,彷彿都已成為了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已經有兩架木梯有人攻上城頭,又被江彬率人強行壓制下去,他卻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恍若未覺。雖知這時候最理智的作法就是無情地一炮轟不去,否則徒然送掉更多的性命,但是那些百姓親手死在自已手上,還是有一種濃濃的罪惡感。

  炸彈已經用光了,原本怯懦畏戰的民壯們似乎也被激發了骨子裡的血性,擂石、滾木、石灰全都用上了,不少人撿起死去軍士的刀槍加入了肉搏當中,韃子完全是用人命硬鋪出了一條路,誓要拿下雞鳴驛來。

  不遠處一架扶梯上已經衝上來四個韃子,後邊仍有人不斷攀爬上來,同明軍激戰在一起。江彬見勢不妙,舞著兩把血淋淋的馬刀,一陣風兒般撲了過去。

  楊凌被近在咫尺的慘叫聲驚醒了,此時守城官兵人手奇缺,那道缺口已無生力軍補充,楊凌想也不想,抓起一把長槍就衝了過去。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2

第24章 瘋魔棍法


  韓幼娘使著一根風火棍,與已經棄了大炮抓起刀槍的炮手站在城頭禦敵,時不時注意看著楊凌,見他居然撿起把槍來撲向韃子,幾乎嚇得魂飛魄散。相公是個讀書人,身子骨又弱,恐怕一個尋常的壯漢也打不過,怎麼是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韃子對手?她飛起一棍掃在一個剛剛躥上城頭的韃子肩膀,將他打了下去,然後拔足便追。

  戰場上的敵我廝殺沒有太多花哨,完全是最簡單最直接的劈砍刺殺動作,但是一交上手,楊凌才知道完全不是那碼事兒,他的力道和速度根本無法和這些常年在戰場上馳騁的人相比,一名持刀的韃靼人大刀剛剛從一名士兵脖子上抹過,順勢一挑,就劈飛了楊凌手中的槍。

  一聲厲喝,大刀當頭劈下,楊凌望著那大刀當頭劈下,心中只是想到:「來了,我又要死了,幼娘在哪?」他躲不開,便也不想去躲,在這臨死的一剎那,只想再看到幼娘一眼。

  頭只扭過一半,他看到了,看到韓幼娘像一個護犢的母豹向他猛撲過來,頭上的包巾已經掉落,辮子,在風中飛揚,那張臉脹紅如桃花。

  人與棍幾乎成了一條直線,呼地一聲,棍端已向楊凌頭頂迅猛地點了過去。「錚」地一聲響,堪堪劈到頭頂的大刀,被韓幼娘斜斜點到刀面上,愣是將直劈而下的大刀擊開了去,在地面上劈開一道深深的劃痕。

  韓幼娘到了,左肩頭一挨地,就勢一個前滾翻,身起棍騰,砰地一聲點在那個韃靼人的胸口。這一棍力道好大,那人蹬蹬蹬倒退幾步,腳下還未站穩,韓幼娘墊步擰腰,跟上兩步,「啪啪啪」,棍劈如風,左頸、右頸、額頭、下陰,一條棍使得暴風驟雨般,打得那人連撲倒哀嚎的功夫都沒有。

  楊凌也看得呆了,只見韓幼娘棍隨身轉,握住哨棒中間,棍尖堪堪從楊凌胸前掠過,帶起一陣疾驟的風聲,身形轉過,手已滑到棍頭,整根棍子象飛起的豹尾一般,狠狠地抽在那個韃靼人的喉嚨下,楊凌清晰地聽到喉骨碎裂的喀嚓聲,這一棍竟將那龐大的身軀打飛了起來,在城頭上一翻,摔下城去。

  她這幾招招招凶狠凜厲,棍法又快又狠,令人眼花繚亂,步法更是矯健有力,眼見城頭又冒出一個人頭,棍尖前指,如同槍戟,一棍點在那人眉心,那人連敵人都沒看清,就又仰面栽了下去。

  韓幼娘收棍後退,退到楊凌身邊,雙膝一軟,幾乎跪倒在地,連忙以棍拄地,這才穩住了身子。楊凌正看得目瞪口呆,見她小臉變得煞白,額上直冒虛汗,嚇得連忙扶住她道:「幼娘,你怎麼了,哪裡受了傷?哪裡受了傷?」

  韓幼娘顫聲道:「相公,幼娘沒事,只是......只是那一刀,嚇死我了,嗚嗚嗚......」,當事人啥事沒有,她倒嚇得痛哭不已。

  江彬這時才看出這個武藝超群的小後生居然是一個女孩子,還道她是剛剛殺人所以心中害怕,他揮刀接連砍倒幾個韃子,哈哈大笑道:「怕什麼,老子頭一次上戰場時腿都抽筋了,是哨長掐著我的脖子逼我向前衝的,你再多殺幾個就不怕了」。

  這廝殺得性起,竟然躍上城牆,一腳踢下一個剛剛爬上來的敵酋,手中馬刀狂砍,嚓嚓嚓一連幾刀,竟將繩索捆綁的木梯砍斷,幾個剛剛爬到一半的韃子兵慘叫著摔了下去。

  一時城下飛矢如雨,向江彬攢射而來,江彬站在城頭手中雙刀舞得風雨不透,竟將那些利箭全都格擋開去,見領兵武將如此神勇,四周本已萌生怯意的兵丁頓時士氣大震,一時又將韃子兵的攻勢壓制下去。

  韓幼娘扶著楊凌道:「相公,你快到越樓上去」。

  楊凌懊惱地跺了跺腳,他媽的,這還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點用都沒有,除了往下邊扔扔石頭,就是那弓箭,也不是自已這種從未碰過的人就能玩得了的。

  楊凌倒也有自知之明,剛剛險些被人一刀砍死,眼見韓幼娘為自已嚇成那副模樣,他也不再逞能,只得乖乖地避到越樓上去,臨走還急著問了一句:「想不到你的武藝這麼好,這是什麼棍法?」

  韓幼娘臉兒一紅,忸怩了一下道:「爹教的,幼娘也不知道」。見他進了越樓,韓幼娘這才放心,立即提棍趕回去和江彬並肩作戰,哪裡只要被韃子打開缺口,他們一刀一棍就迅猛如雷,很快就可以將韃子壓制下去。

  江彬勇武,楊凌是親眼見過了,可是他想不到韓幼娘的武藝竟然也如此出眾,一條風火棍在她手中,劈扎掃撩,棍影翻飛,舞得蛟龍一般,真想不到平時那麼柔柔怯怯的一個小女孩兒,現在張牙舞爪就像一頭兇猛的獅子。

  楊凌看得雙拳緊握、心中激動不已,他暗暗下定決心,如果今日能不死,一定要向她學學這套棍法。他正看得熱血沸騰不已,旁邊有人拍了拍肩膀,回頭一看,只見王主簿湊到跟隨前來,臉上青一道黑一道的,楊凌被火藥熏得也只剩下眼仁是白的了,兩人就像一對小鬼兒似的。

  他湊近了楊凌,兩眼卻直勾勾地看著到處正在肉搏的將士,好像正和他並肩察看敵情,口中卻悄聲說道:「楊師爺,你做的沒有錯,這是不得已的選擇,同僚們不會有人說三道四,只是......你要小心馬驛丞」。

  楊凌一怔,也悄聲道:「為什麼要小心他?」

  王主簿露出一個象哭似的笑容道:「驛丞是不入流的小吏,你說他憑什麼和縣太爺平起平坐?」

  他咳嗽兩聲,迅速說道:「咱大明的驛丞,統統都是錦衣衛的秘探,小心為上」。

  「錦衣衛?」楊凌心中一驚,他還以為錦衣衛都是皇帝身邊的大內侍衛呢,想不到一個郵政局長兼糧庫主任居然也可以和錦衣衛掛上邊兒,這大明的情報網還真夠發達的。

  想到自已和馬驛丞的關係,他有些放下心來,卻仍有些不平地道:「城下的百姓明擺著不能活命,即便能夠活命,兩相權衡棄其輕,數萬人命和數十人命,難道還分不清孰輕孰重麼?」

  王主簿嘿嘿乾笑兩聲,歎道:「除非把高高坐在京城裡的御史言官們都拉到這城頭上來,否則只怕他們不會這麼想」。說完王主簿悄悄地移開了。

  楊凌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黃縣丞正和馬驛丞站在一塊兒說著什麼,目光和自已一碰,看到那關切的眼神,楊凌便立即明白是他故意纏住馬驛丞,讓王主簿來向自已囑咐這番話的。

  他心中有些疑惑:「自已可是救了他的兒子啊,難道錦衣衛都是如此冷酷無情麼?黃縣丞即然這麼囑咐,必是要我找機會向他示好,咳!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要我死可以,要我掏錢那是萬萬不能,不然我的幼娘要如何生存?」

  我的幼娘?想到這兒,天字第一號守財奴的心兒一顫,抬頭看向城邊,只看到韓幼娘揮舞著哨棒的背影,兩條垂及臀部的烏黑髮辮在她身後擺來擺去。

  就在這時,劉巡檢提著把弓大聲嚷嚷起來:「韃子被打退了,韃子被打退了」。正在說話的黃縣丞和馬驛丞他們聽了一齊擁了上來,只見韃子兵象潮水般向後退去,邊退邊向城頭上不斷發射利箭,掩護正在攀爬攻城梯的士兵退下去。

  楊凌看他們進退有序、不慌不亂,他雖不懂陣形,卻看得出那些韃子們聚得雜而不亂,隱隱仍呈現幾道進攻隊形,不禁脫口叫道:「韃子在做什麼?只要他們再強攻一陣,就有可能登上城頭,為何突然退了?」

  王班頭呵呵大笑道:「楊師爺,你道韃子就不怕死麼?這些狗日的被我們殺得肉痛了」。

  楊凌直覺得有些不對,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相對於幾個興高彩烈的文官,他的思緒還比較清楚一些,想了一想他突然叫道:「不好,他們是不是要攻東西兩門?我們剛剛從兩門又抽出來一部分人,那裡實力單簿啊」。

  這時江彬也匆匆奔了回來,大冷的天兒,他已脫去戰袍,赤著雙膊,手中的雙刀已經捲了刃,上邊血肉模糊的。聽了楊凌的話,他接口道:「不會,東西兩城道路狹窄,平時城門都不開的,我們人少,他們也無法派出大隊人馬戰鬥,不過我看韃子也必有詭計」。

  韓幼娘奔了回來,越樓中一堆老爺大人們,她也不方便進來,就站在門邊望著楊凌,兩頰赤紅,髮絲已濕得沾在額頭上,楊凌向她微微一笑,向前走了兩步,手搭涼蓬向城下望去。

  雪地上,韃子兵分開一條道路,中間各有四匹奔馬,拖著兩件黑乎乎的東西向城前奔來,楊凌還來不及指出他的發現,江彬就像被剁了脖子的公雞,撲愣一下跳了起來,扯著嗓子叫道:「他媽的!是轟天霹靂猛火炮!」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2

第25章 危城時刻


  黃縣丞眼神兒不好,沒有看清那兩件東西,不過他在邊陲小鎮待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什麼叫「轟天霹靂猛火炮」,一聽之下頓時面如土色。

  「轟天霹靂猛火炮」可用於守城,更擅於用來攻城,炮彈威力足以炸毀城門、轟塌城牆。現在城下韃子兵逾三千之眾,只要被他們炸開城門,雞鳴驛必然守不住,卻不知韃子從哪裡弄來的這種大炮。

  原來進攻二里半、五里鋪和雞鳴驛這三處關隘的韃靼兵主將博達爾模率兵攻破二里半驛,正在城中燒殺搶掠,聽說伯顏猛可的兒子旭烈孛齊被明軍殺了,立即命副將迄林達達率軍趕赴雞鳴驛,誓要屠盡全城以報此仇。

  他也知道雞鳴驛比二里半要難打的多,所以自率一千多人,押著從二里半驛繳來的「轟天霹靂猛火炮」向雞鳴驛挺進,此時剛剛到達,聽說攻城士兵死傷已癒千人,立即命大軍後撤,要用火炮轟下縣城。

  饒是江彬驍勇,當此時刻也知大勢已去,他將兩柄卷刃的馬刀向地上一擲,對黃縣丞道:「黃大人,棄城吧!」

  黃奇胤臉色灰敗,頜下長鬚顫抖著道:「棄城?你我守土有責,若是棄城而逃,如何向聖上交待?黃某寧願與城池共存亡!」

  江彬眼中厲芒爆閃,向一眾縣衙官員怒吼道:「城門一破,雞鳴驛必然失守,難道要白白葬送性命麼?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他又霍地轉身向士卒吼道:「閔大人醒了麼?我要向閔大人稟報軍情!」

  那個士兵戰戰兢兢地道:「閔大人高燒未退,尚未甦醒」,江彬聽了牙齒咬得格格響,猶如困獸一般在廳中亂轉,一眾官員面面相覷,其中已有人面露驚恐之色,卻誰也不敢首先說出棄城兩字。

  楊凌不知其中厲害,在他想來,不能守便退,何必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呢,來日積蓄力量捲土重來便是。卻不知氣節二字對古人來說,實比性命還要重要得多,所以他們有時做下的事在現代看來愚蠢無比,在當時卻再正常不過。

  他上前對黃縣丞道:「大人,既然明知結局,何不趁韃子尚未攻上城來從速撤退,輜重物資雖然來不及帶走,但是保得大家性命要緊呀,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麼?」

  黃縣丞不好對他大聲呵斥,他只是無力地擺了擺手,歎道:「韃子人人均是健騎之人,此時棄城同樣逃脫不了。繼續守城,尚可多殺幾個韃子」。

  楊凌急道:「既然如此,我們繼續留守此處拖延時間,派幾位大人組織百姓從北門迅速逃出去,出城後立即向山上逃,韃子的騎兵再厲害也不見得能追殺漫山遍野的百姓,況且這些韃子還沒有能力奪我大明江山,不過是扮強盜來劫掠一番罷了,進了城必然大肆搜刮民財,亦可拖延他們的行程。」

  黃縣丞眼前一亮,說道:「不錯,是老夫糊塗了」,他立即對王主簿和尚未來得及離去的鄉紳們道:「王主簿,你和馬驛丞、各位里長、保長組織百姓從北門撤出去,出城立即分散上山!」

  王主簿道:「大人,你呢?」

  黃縣丞咬著牙道:「老夫雖是一介書生,不能仗劍殺敵,也要與守城將士同生共死!」江彬知道他固然是要以身殉城,未必就沒有對自已監視督戰之意,聞言哈哈大笑,他咬著牙轉過身向不足百人的傷殘士兵們獰笑道:「好,老子這一百多斤就摞這兒了,多殺一個就賺一個,都給我各回原位,誓死不退,有敢擅退者殺無赦!」

  黃縣丞看了楊凌一眼,說道:「賢侄,你......帶上閔大人,也撤出城去吧」。

  楊凌一方面感佩黃老夫子的風骨,另一方面想到自已縱然逃得性命,亦已時日無多,不如留在這裡,這時雖沒有什麼撫恤烈士家屬的說法,但是自已如果戰死在這兒,到時閔縣令、王主簿大人豈能不對幼娘照顧有加?」

  想到這裡,他立即大義凜然地道:「不,我也留在這裡,與黃老、與將士們共守城池」,王主簿領了個疏散鄉民的任務,心中著實輕鬆不少,這時一見楊凌的行為,頓時慚愧不止,那種書生意氣湧上來,馬上說道:「食君俸祿,不能為君分憂,老夫慚愧,真是枉讀聖賢書了。楊師爺,請你帶著大人離開吧,我也留下」。

  楊凌還指著他今後照顧韓幼娘呢,哪捨得讓他死掉,連忙向他深深一揖道:「王主簿要負責百姓安危和閔大人的身家性命,責任重大,豈可輕言犧牲?你快帶閔大人離開吧,再遲就來不及了。只是......小侄有一事相托,拙荊幼娘今後還望大人多多照顧!」。

  王主簿感動得老淚縱橫,見他以小侄自承,便說道:「既如此,賢侄放心,但教老夫有一口氣在,決不負相托之事」。說罷立即叫人上樓將閔大人抬下來。

  馬驛丞早已有了怯意,他本只是個驛丞,又剛來此地對雞鳴驛沒有什麼感情,巴不得馬上帶了兒子女兒立即逃之夭夭,見狀忙站到門口指揮一眾鄉紳父老立即離去,準備疏散百姓出城。

  楊凌匆忙趕到樓口,喚過韓幼娘道:「幼娘,城已守不住了,你馬上隨王主簿護持閔大人出城逃上山去」。

  韓幼娘急道:「相公,那你呢?」

  「我......你們先行一步,我隨後便去」,楊凌隨口搪塞道。

  韓幼娘狐疑地看著他,說道:「不,我陪你,要走就等你一起走」。

  楊凌大急,厲聲喝道:「你怎麼這般糊塗?為夫的話你一句也不聽......是不是要我現在就休了你?」

  他越是催促,韓幼娘越是料定他已決心以身殉城,只不過不知道他的偉大全是因為一番愛的私心罷了,小姑娘原本就性情潑辣,也只在他面前才不曾犯過倔性兒,這時也顧不得什麼「三從四德」了,脖子一梗抗聲道:「妾不曾犯七出之例,相公何以休我?」

  「你......!」楊凌氣急,揮手欲打,韓幼娘站在那兒把眼一閉,全不閃避,楊凌舉起手來,看到她稚嫩的面孔,這一巴掌如何還打得下去?

  就在這時只聽「轟、轟」兩聲巨響,江彬叫道:「韃子開炮了!」楊凌想也不想,一把抱住了韓幼娘,將她撲倒在地,壓在她的身上。

  只聽嘩啦一陣響,塵土飛揚,越樓一角被擊中,整幢建築塌了一小半,磚石瓦木不斷掉落,屋裡這幫士紳官員們被飛濺的磚石擊中,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傷,原本躺在牆角的那些傷兵倒有大半被活埋在瓦礫堆裡。

  其實不光是屋裡頭這群呆頭鵝,就算是外面那些士兵也不懂得臥倒在地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爆炸傷害的道理。我們現在看來耳熟能詳、幾乎以為生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很簡單的小事,其實也不知是經過幾代人的摸索才被發現出來。

  韓幼娘被他撲倒在地,又壓在自已身上,她倒有點懵了,不明白這算是夫君新發明的什麼家法,爆炸響過才省悟道他是怕自已被炸傷,她連忙一骨碌從楊凌身上鑽起來,見一大堆瓦礫就砸在楊凌身邊,身上壓著半截窗欞,嚇得她連忙搬開窗戶,緊張地問:「相公,你有沒有受傷?」

  就在這時,已經跑到下城台階旁的一個士紳瑟瑟縮縮地從牆根下站了起來,急叫道:「快救人吶,馬驛丞被埋在下邊了」,與此同時趴在城頭上的江彬突然發出一陣哈哈的狂笑:「他奶奶的,炸的好,炸得好,哈哈哈哈......」。

  江把總瘋了麼?灰頭土臉的黃縣丞等人不約而同地向他怒目而視,只見江把總光著膀子,手指城下仍是狂笑不已。

  眾人向城下望去,只見韃子軍中那兩門「轟天霹靂猛火炮」,一門大炮飛離原地兩丈多遠,炮架朝上,砸在人群當中,死傷一片。另一門大炮只剩下一個炮管兒趴在一個黑乎乎的大坑裡,一隻炮架的轱轆還在雪地上晃晃悠悠地向前滾動著,半晌才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眾人都驚訝不已,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聽江把總狂笑道:「韃子不會用咱們的大炮,沒用鐵栓固定,一門大炮炮身彈起來了,另一門大炮填的火藥太多,他媽的炸膛了,哈哈哈......」。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13

第26章 天降奇兵


  眾人聽了江把總的解說,不禁又驚又喜。楊凌跑出來看到這一幕怪異的情景,心中也覺得十分好笑。

  一陣騷動後,韃子兵開始在一名將領的指揮下擁過去要將那門大炮翻過來,楊凌見狀立即喊道:「不要看了,趁此良機,王大人趕快帶人組織百姓出城。快快,過來幾個人,趕快把馬驛丞和受傷的士兵救出來」。

  江彬一聽也才省起現在生死攸關,不是看熱鬧的時候,他急忙轉回身來大喊:「炮手呢?還有活的嗎?趕快架起咱們的大炮,把韃子的大炮轟掉」。

  城樓上立時忙活起來,幸好閔大人剛剛被抬下二樓,否則方纔這一炮中已然送命。此時他算是最幸福的人了,身為雞鳴驛最高首腦,單騎衝入敵陣,一刀摘下小王子伯顏猛可小兒子的腦袋,然後丟下一個爛攤子讓別人收拾。

  王主簿令人抬著閔知縣,和一幫鄉紳急急忙忙衝下城去,楊凌和劉巡檢招呼過來十多個士兵連扒帶刨,從瓦礫堆中向外救人。好一會兒功夫,他們從碎磚破瓦中拖出五六個人來,除了一個被活活砸死,其他的人幸好都沒有生命大礙。

  可是原本站在樓口指揮鄉紳向外撤的馬驛丞,被扒拉出腦袋後抱著他的肩膀一通拽,他的身子卻是紋絲不動,待楊凌等人將他身上的碎磚瓦清理乾淨,眾人不由得都倒吸一口冷氣,一根副梁正砸在馬驛丞的小肚子上,下身一片血肉模糊,人已經斷了氣了。

  那邊江彬從殘兵之中好不容易找出幾個會用火炮的,可惜三個主操炮手已經有兩個在剛才的守城肉搏戰中喪命,只剩下一個受了傷的,還是剛從垃圾堆裡刨出來。他本來脅下挨了一刀,現在又被磚頭砸破了頭,江彬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叫人硬將滿臉是血的他扶上了炮台。

  操炮手暈頭暈腦的指揮副手調整大炮的角度,一炮轟出,炮彈在距離那門大炮十多丈遠的地方爆炸了,雖沒對那門大炮造成任何傷害,可是也轟死十多個韃子,那些正手忙腳亂裝填炮彈、炸藥的韃子頓時也慌了起來。

  那時大炮上還沒有發明瞄準具,全憑炮手憑經驗肉眼判斷,方才能一炮將韃子的戰車擊得粉碎,全因那個龐然大物距離已經十分近了,而且用的是平射。可是現在對方遠在三箭地外豎起了大炮,就算平時最好的水平,也未必能那麼準確地擊中對方,更何況操炮手目前這種狀態,而且採用的是曲射。

  江彬原也沒指望他能一炮轟掉對方的大炮,立即命人將三門大炮全部裝彈待射,然後讓人攙著操炮手逐個進行校準,又是接連兩炮,結果一彈射得近了,白白浪費了炮彈,一彈又射得遠了,在韃子群中開了花。

  黃縣丞、楊凌、江彬等人站在瞭望口急得雙手都能攥出汗來,可是卻一點忙也幫不上,楊凌頭一次痛恨起自已的保險職業來,如果當初自已是一名炮兵......唉,做炮兵怕也玩不好這種原始大炮!

  這時韃子架設起來的大炮旁那十幾個人忽然跳上馬轉身就跑,楊凌等人眼看著大炮炮口轟鳴著噴出一道火焰,同時原地騰起一大團濃煙,炮身在濃煙中騰空而起,又重重地跌落下去。

  楊凌等人只覺得巨響中腳下震動了一下,然後再無聲息,大家驚詫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莫名其妙:炮彈呢?城頭上沒有一處發生爆炸,炮彈怎麼沒了影兒?

  江彬乾笑兩聲道:「韃子再蠢,也不會連炮彈都忘了放吧?」他雖在說笑,心中卻充滿一種莫名的恐懼,所以臉上的笑容十分牽強。

  楊凌還未搭話,忽然城下傳來一陣山崩海嘯般的聲潮,,那是韃靼兵的歡呼聲。向城下一望,只見黑壓壓的人群中,刀槍並舉如林。

  楊凌猛地倒抽一口冷氣,眼神霍地對上了江彬的目光,彼此的眼中都閃爍著寒意和恐懼,他們不約而同地叫出聲來:「城門!」

  韃子這平射的一炮,將木製的城門轟開了,殘破不全的兩扇城門半敞著,還在徐徐冒著青煙。城頭上的人都呆若木雞,千百鐵騎正蜂擁著向前衝過來,雞鳴驛失守了。

  排山倒海般的喊殺聲掩蓋了城頭上一些驚慌失措、已完全失去鬥志的士兵和民壯的喊叫聲,楊凌默默地回過頭,搜尋的視線迎上了一雙亮晶晶的眸子。

  那雙眸子,蘊含著無限的深情和留戀,楊凌忽然覺得這眼眸是那麼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有這樣一雙眸子深情地凝視著自已,或許自已這段匆匆的緣份,確實有著一段前世的緣吧,那麼來世呢,彼此還能再見麼?

  匆匆美夢奈何天,愛到深處了無怨......,這一刻,他心中充滿著對生的眷戀和對未知的恐懼,然而他的心中只有這些感覺,卻什麼也來不及去想了,意識已陷於停頓,腦中一片空白。

  突然,一張猙獰的鬼臉無比突兀地出現在楊凌的面前,遮住了幼娘的身影。那張鬼臉上沾著斑斑點點的鮮血,呲著一張大嘴,喉嚨裡發出風箱似的聲音,他拚命地搖著楊凌的肩膀,瘋狂地大笑:「來了,哈哈,終於來了,哈哈哈哈......」

  好大的力氣,楊凌被搖得都快吐了,他猛地把和自已跳貼面舞的鬼臉狠狠地推開,焦距回到了正常的距離,這才看清那張臉是江彬,由於興奮,江彬那張原本很白晰的面孔脹成了血紅色,臉上的肌肉失控的扭曲著。

  被楊凌一把推開,他毫無不豫之色,仍然手舞足蹈地狂笑:「來了,哈哈哈,吉人自有天相,永寧參將來了!」

  楊凌一怔,這才聽到一陣密集的炒豆似的槍聲,代閔縣令處理了那麼久的政務,他當然聽得懂江彬的話,宣化邊軍設總兵一人,副總兵一人,下轄七名參將,永寧參將就是負責懷來一帶防務的將軍。

  大喜大悲的急劇起伏,讓他的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不知什麼時候,韓幼娘已經跑到他的面前,楊凌一把把她摟在懷裡,幸福得渾身發抖。

  韓幼娘扶著他轉向城牆時,他的雙腿還在打晃兒,就像喝了二斤老白乾兒似的。城下的韃子兵已經衝進了一箭之地內,可是城門內也擁出了大批的官兵,最前邊的是一群火銃兵,炒豆兒似的槍聲向過,硝煙瀰漫中前邊象割麥子似的倒下一片。

  這時的火銃威力還不夠大,射擊的距離都沒有弓箭遠,如果對方穿上一層盔甲,鉛丸都未必能射得穿,但是現在韃子兵得意忘形,縱馬狂奔,只想搶先進城,多劫掠些金銀財物,多糟蹋幾個漂亮女子,火槍射出時,他們已衝到半箭地內,加上大多士兵穿的只是普通布袍,頓時死傷一片。

  火銃雖然射不死戰馬,可是被擊中的戰馬吃痛,不肯再向前衝,四下奔逃自相踐踏之下,死傷者幾乎不在被火銃擊中的人數之下。

  楊凌看到明軍的火槍手同樣處於一片混亂當中,他記得看一些十七世紀的外國片子時,火槍手原地射擊時分成三列縱隊,第一列臥倒,第二列單膝跪地,第三列站立,依次發射裝彈。如果是行進中射擊則成兩列,第一列射擊結束後退,第二列上前,交叉射擊,彌補了當時火銃射擊之後填彈緩慢的缺陷。

  可是城下的明軍卻是一窩蜂地衝上前射擊,然後又急忙的後退,剛剛衝出城來的騎兵則從兩翼包抄過來向韃子進攻。但是最前沿撤退不及的火槍手已被韃子的弓箭射死射傷一片。

  難道明軍還不懂得用隊列之法彌補舊式火槍的缺陷?楊凌暗想:「回頭不妨向江把總他們問一問,我這個現代人沒準兒還真能賣弄一點知識」。

  其實這種三段射擊法早在洪武年間大將沐英平叛時就用過,只是後來火器在軍中配置越來越多,但是明朝從來不重視軍官和士兵的培訓,這些戰術運用根本沒有普及,明軍使用火器通常就是一通齊射,然後敵軍已衝至眼前,火銃立即淪為燒火棍.

  明軍主力仍在不斷衝出城門向韃靼人衝擊,雖然陣形的展開不及韃靼人迅速,但是一來韃靼人全無心理準備,二來先前的一陣火槍掃射給他們造成了一陣混亂,形勢對明軍大為有利。

  楊凌緊握雙拳,看得熱血沸騰,就在這時,只聽後邊有人高聲叫道:「永寧懷來參將何大人、監軍葉大人、副監軍劉公公到,雞鳴知縣、守軍官佐何在?」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1

第27章 監軍奸軍


  楊凌轉過身,只見黃縣丞、江彬及一干縣衙官員急步上前,跪倒在地道:「下官雞鳴縣縣丞黃奇胤、把總江彬參見諸位大人」。

  永寧參將一擺手道:「起來吧,閔知縣呢?」

  他一動彈,身上的甲葉子嘩愣愣直響。這位永寧參將何大人年約五旬,身材不高,瘦削的臉頰,黎黑的面龐上一雙眼睛極是凌厲,再配上那一身鮮明的甲冑,自有一股身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概。

  他後邊跟著一群衣甲鮮明的校尉,身旁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左邊那人四十出頭,白面微鬚,是個身材高桃的文官,渾身透著股子書卷氣,正上上下下打量著垂首回話的黃縣丞。

  楊凌瞄了他的補服一眼,從惡補得來的知識中瞭解到這人是從五品的文官,大明果然有文官把持軍權的傳統,居然派一個從五品的文官監督一個正三品的參將。

  太監對楊凌來說,是最稀罕的生物了,所以他著意地打量了幾眼,同電影裡那些滿臉讒媚的笑容、長得妖裡妖氣的假太監們不同,面前這位劉公公五十多歲,尖瘦的下巴,一雙精明卻溫和的眼睛,除了鬆弛的皮肉較為白晰細嫩外,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黃縣丞和江彬等人紛紛站起,黃奇胤躬身道:「大人,閔縣令中了韃子的毒箭,昏迷不醒,方才勢危,已著縣中主簿將閔大人抬下城去,目下是下官和江彬江把總負責城防」。

  城下隆隆的戰鼓聲、喧囂的廝殺聲震天,但是明軍把韃子打了個措手不及,後續軍隊源源不斷衝出城去,博達爾模還道中了明軍的奸計,立即命迄林達達斷後,大軍開始後撤。

  那位劉公公看到韃靼軍後撤,呵呵笑道:「將軍神勇,大軍一到,便收復了雞鳴驛,首戰告捷,這可是呈給聖上的一道新年大禮呀」,聽他的聲音,倒不甚尖細,不過語調的確略有些娘娘腔。

  何參將矜持地一笑,擺手道:「劉公公謬讚了。來人,傳下令去,命賀士傑、王承憲、鄭一鄂分駐東、南、西三城,畢春、孫大忠追殺敵酋」。

  葉御使聞言忙道:「將軍且慢,我軍方至,不明敵情,豈可輕敵貿進?兵書有云: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韃靼人以馬為生,移動能力遠非我軍可及,為今日計,還是先固守城池,派出探馬,待瞭解敵情後,再做打算才是」。

  江彬聽了急道:「大人,敵軍陣腳已亂,趁勢掩殺,必收奇效。所謂兵貴神速,若是等他們穩下陣腳、從容佈置,那便要多費一番周折了」。

  葉御使見他只是個下級官佐,不禁拂袖冷笑道:「笑話,兵者,天下之凶器也,用之慎之!舉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日費千金,我大軍方至,立足未穩,糧草供應,皆遠遠拋在後面,後無援兵可恃,前有敵情未明,如此冒進,是為貪功麼?」

  江彬雖也略懂兵書,可是所知有限,被他一堆什麼千呀萬的話說的暈頭轉向,張口結舌地答不出話來。楊凌雖不懂軍事,可是也看得出眼下明明把韃子打了個措手不及,此時趁勢追殺,韃子必然難以組織有效的反擊。

  而且那時代軍隊的指揮系統本來就不發達,再加上士兵的組織性差,效忠性更差,那些普通士卒打仗幾乎全靠一股銳氣,所以有時出現幾萬人馬打敗幾十萬大軍,決非演義誆言,而是確有其事。

  一支軍隊可能帥旗一倒,大軍就兵敗如山了,想再組織起來十分困難。現在韃子明顯是處於潰敗階段,可是這個書獃子如此謹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生搬硬套些兵書戰策,簡直是豈有此理。

  但葉御使雖是個從五品的文官,何參將卻不敢不重視他的意見,監軍監軍,豈只是監軍之責,實是負有軍隊指揮的最終決定權,他沉吟一下,向江彬問道:「攻城敵軍有多少人?」

  江彬忙道:「回大人,昨夜只有百十名韃子前來擾城,但今日凌晨突有近三千之眾強行攻城,方才又有近千敵軍拉了兩門大炮來,若非將軍來的及時,此城現已失守了」。

  葉御使聽了說道:「如何?敵軍不斷增兵,顯然後援不斷,蔫能不謹慎從事?」

  何參將遲疑片刻,回首道:「劉公公以為如何?」

  這兩位監軍都是臨時抓來應景兒的,葉御使是因三年大考之期已至,來宣府考核地方官員政績的,劉公公是內宮二十四衙門中鐘鼓司的掌印太監,奉旨出京採買的,結果回京途中被八百里加急快馬截了回來,和葉御使一道充任監軍。

  他雖地位低微,卻是最能時常見到皇帝的人,何參將也不敢不重視他的意見。這位劉公公在內監中職司低微,雖為監軍,倒也不敢囂張,一路之上都十分謹慎,唯恐露了怯。

  方纔聽了葉御使的話,他心中已暗自盤算:「我們大軍一至,便將雞鳴驛拿了回來,可謂大功一件。若是挺軍急進,再立一功,固然是錦上添花,可是若真如葉御使所言,萬一韃子另有伏兵使我軍受挫,我未盡監軍之責,豈不受聖上責斥?還是小心為上」。

  想到這裡,劉公公微微笑道:「何將軍勇武,葉御使有謀,咱家鼠目寸光,也說不上什麼見解,不過大軍長途跋涉,疲憊不在敵軍之下,若貿然追擊敵軍,萬一有個閃失,反而不美。

  現在鄭參將、宋參將正率軍自涿鹿、赤城夾攻韃靼軍隊,又有游擊將軍齊廣勝馳援二里半驛,數路大軍齊下,韃靼軍隊必敗無疑,咱家以為謹慎一些也好」。

  兩位監軍既然意見相似,何參將便道:「好,中軍聽令,命畢春、孫大忠立即收兵,駐紮於城門前嚴密戒備,著軍中匠戶及地方工匠立即修復城門,派出探馬打探敵軍實力及二里半、五里鋪目前情形。」

  楊凌聽得暗暗搖頭:「不怕虎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將領,明明是一面倒的大好時機,被一個書生、一個「咱家」胡說八道一番,居然就這麼白白放過,實在可惜」。

  何參將說道:「黃縣丞、江把總陪同本官巡視四城,嗯......本地驛丞何在?」

  黃縣丞忙道:「大人,馬驛丞......已經戰死!『

  何參將又道:「縣主簿何在?」

  黃縣丞施禮道:「大人,王主簿攜閔大人已經下了城,想必大軍一路前來充塞了道路,一時來不及趕到。這位是楊師爺,負責治下一應民事,將軍請儘管吩咐」。

  何參將看了楊凌一眼,見他如此年輕,不覺微微一怔,黃縣丞看在眼裡,微笑拱手道:「大人,楊師爺年少有為,協助閔大人治理雞鳴驛,上下有序、井井有條,大人盡可放心」。

  「哦?」何參將打量楊凌兩眼,嚴峻的臉色緩和下來,向他一指道:「你,將縣衙事務盡數移交黃縣丞,從現在起暫代雞鳴縣驛丞一職,負責軍書聯絡、糧草傳運。還有,本將與兩位監軍大人今晚就住在驛丞署,你安排一下」。

  楊凌忙躬身道:「是!卑職遵命!」

  何參將向葉御使、劉公公和顏道:「兩位監軍大人請,咱們去看看城防情況」。

  黃縣丞匆匆囑咐王班頭陪同楊凌去接管驛丞署,然後和江彬陪著三位大人離去了,楊凌直起腰來,一時有點兒茫然。韓幼娘見他站在那兒悵然若失的模樣,不禁好奇地問:「相公,做驛丞,這官兒是升了還是降了?」

  楊凌搖頭道:「是暈了!」

  「啊?」韓幼娘緊張地道:「相公剛才被砸傷了,還是被那個江把總給搖的?真是的,相公身子骨不好,他還那麼用力。」韓幼娘說著,狠狠地瞪了江彬的背影一眼。

  楊凌苦笑道:「不是的,我從沒做過驛丞,不知該幹些什麼啊,黃老陪著眾位大人巡城,又沒個人指點」。

  韓幼娘道:「那......去問問王主簿嘛,現在還不到晌午,要給各位大人安排住處時間還寬裕得很」。

  楊凌一拍腦門道:「說得對,我現在就去,你先回家歇歇,為夫忙完了就回去,真的好累」,幼娘應了一聲,楊凌便和王班頭急急地下了城。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4

第28章 代理驛丞


  此時城中大軍雲集,小小的雞鳴驛已滿城兵丁。大明軍隊有軍屬衛所和兵屬營兩種編制,邊軍是兵屬營,何參將下轄五位都司官,每位都司統領一千一百二十人,此時城中的總兵力達到五千六百人,無論是人力還是士氣都在韃靼軍之上。

  方纔若能趁韃靼軍驚慌失措、全無準備時以尖兵直插中樞,亂其陣腳,再以大軍兩翼夾擊,至少也能折損他們一半人馬,可惜卻錯失了良機,實是令人扼腕。

  王主簿住在縣衙附近,本來抬了閔縣令會同鄉里士紳正要組織百姓逃跑,卻見大軍從北城衝了進來,原定策略自然不必再施行,他先將閔大人送回縣衙,正急匆匆往回趕,就迎上了楊凌和王班頭。

  楊凌和王班頭是騎馬趕來的,楊凌不懂騎馬,為了抓緊時間,也硬著頭皮上了戰馬,馬雖非急奔,也顛簸得他兩條大腿酸疼,腰都像是快要折斷了。

  一見到王主簿,楊凌匆匆向他告知暫去代理驛丞一事,又虛心請教了一番,討得了要領,便立即趕赴驛丞署。

  驛丞署是磚木結構的五進連環院,建築群十分龐大,最外一進是驛館,第二進是驛倉,驛學、槓房在更裡邊,至於驛丞辦公和寢居之處則在最後一進院落中。

  得了王班頭傳達的軍令,驛丞署便臨時劃歸了趕鴨子上架的楊凌掌管。雞鳴驛太小,沒有專門的司庫官,因此是由驛丞兼代司庫職務,馬驛丞手下有六名小吏,四名負責驛丞事務,兩名管理庫房。

  方纔城上作戰,守軍死傷慘重,六名上城助防的小吏現在只剩四個活的,其中一個還負了重傷,楊凌能招至面前使喚的便只剩下三人,三個人都是一臉的煙熏火燎,都還沒來得及去洗呢,雖不像楊凌一般跟個灶王爺似的,可也夠瞧了。

  楊凌吩咐他們收拾幾間最好的房子準備讓三位大人入住,又要他們清理倉房,分別盛載糧草器具,對接收的糧草給養當場清點無誤、登記造冊,組織驛使們分發各營。

  一切吩咐完畢,四下看看,想起這裡就是平時馬驛丞辦公的地方,不禁感慨良多。說起來兩人還真的很有緣份。他只比自已早一天到了雞鳴驛,而自已是因為他家的官司才結識了縣太爺,尋到一個謀生的職位。

  然而馬驛丞上任不過一個多月,就慘死在這裡,自已這個隨時做好死亡準備的人卻還活著,世事還真是難以預料。楊凌暗想:是不是該去看看馬昂兄妹,他們現在應該知道馬大人的死訊了,自已應該去看望他們一下才是。

  可是現在軍方輜重營的車馬正源源不斷到來,與官員接洽、接收糧草入庫、計算各軍的給養所需,安排各營的軍需供應,他和幾名小吏忙得不可開交,這時根本沒有時間去弔唁。

  再說馬驛丞剛死,他就取而代之成了驛丞,如果在馬家兄妹面前,一群驛使、小吏們時時跑來請示個不停,恐怕馬昂兄妹心裡會更加難受,所以想了想只好作罷。

  那些米糧進進出出實在夠繁瑣,楊凌就想不通不過十餘日的軍糧,擱在軍營裡有什麼關係呢,如此頻繁調動,勞民傷財,起撥調運又費時費力,就算是為了把軍隊的給養命脈把持在文官手中,可這也未免太過猶不及了。

  他忙得陀螺一般,騎著馬押運著糧草逐個城門交接安排,路過家門時,他才匆匆跳下馬想回去換件袍子,身上那件實在是泥污不堪了。

  跳下馬來時,楊凌只覺得雙腿輕飄飄的好像剛從船上下來,由於不會騎馬,大腿內側都磨得起痧了,走起路來蟄得慌。他怕幼娘看見心疼,一進了門就放緩了步子,顯得自然些。

  一進門,只見韓幼娘繫著藍色碎花布的圍裙,正坐在灶前包著餃子,看見相公回來,她像只快樂的喜鵲,興高采烈地迎了上來,紅撲撲的臉蛋寫滿了歡喜。

  空氣中有種菜餡的味道,楊凌嗅了嗅,嗯,那是家的感覺,溫馨的感覺。看到韓幼娘頰上沾著一些麵粉,他的眼底悄悄躍上一抹溫柔與親和,他現在越來越喜歡看她既像孩子氣、又像個溫婉小女人的神情了。

  他瞥見鍋蓋上已碼了整整齊齊四排半餃子,像一個個潔白的小元寶兒似的,不禁笑道:「你呀,叫你回家歇著,隨便弄口飯吃就得了,還費力包什麼餃子?」

  韓幼娘幫他脫著身上的髒袍子,嫣然道:「相公,今天是大年呀,怎麼能馬虎了,這是......這是咱們一起過的頭一個新年呢」。

  楊凌一怔,這一天一宿的驚險,竟讓他連今天是大年初一也忘記了,來到明朝的的第一個大年夜,竟是和幼娘在刀光劍影中渡過的,看著韓幼娘滿臉幸福、毫無怨意的甜笑,他的心裡一酸,第一個新年,我是否有福氣和你一起過第二個新年呢。

  他怕韓幼娘看到他的表情,忙背過身拿起件袍子,一邊穿著一邊對韓幼娘道:「嗯,我倒真的忘了,回頭再去買點酒菜,等我回來咱們一塊兒過年,把大年夜補上」。

  韓幼娘脆生生地答應一聲,說道:「給相公做的新袍子我放在炕頭上捂著呢,等你回來再換」。

  楊凌「唔」了一聲,匆匆走到外邊,翻身上馬與兩名驛使又奔回南城。南城外駐紮了兩營兵馬,此時正在埋鍋造飯,臨時從山上砍伐下來的樹木潮濕難燃,一時濃煙四起。

  到了城頭一打聽,黃縣丞、江把總陪著幾位大人去鴻雁樓吃飯了,城門口搶修城門的工匠也已歇下了。楊凌看看沒什麼事了,便帶著幾名小吏返身向回走。

  他自從早上吃過一頓飯,一直奔波到現在,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而且雖然他已漸漸摸到一些騎馬的要領,現在仍覺得騎馬比起走路來還要辛苦得多,騎在馬上渾身都得使勁,累得精疲力盡、口乾舌燥。

  他看見路邊有一口水井,便跳下馬過去用木轱轆吊上一桶井水,井水清澈,水中還沉浮著透明的片狀冰塊,楊凌拘起一捧冰涼甘甜的井水咕痛痛快快地飲了幾大口,冰涼的井水吞下肚去,甘甜中又激得胃裡隱隱有些疼痛,他喘了幾口大氣,乾脆就著井水好好洗了把臉,立起身來他抻了抻腰,呵著騰騰白霧,沾水的髮絲瞬間變得硬梆梆的。

  這時城外軍營中十多騎快馬急奔而來,由於馬速太快,看到井口邊站著的幾人身著驛丞署服裝時帶頭的將領急急勒馬,仍然衝出去十餘丈才勒住戰馬折返了回來。

  楊凌詫然看著那些士兵中間簇擁著的一位將領,這人年約四旬,身材瘦削,膚色黝黑,頜下一縷微髯,只是細看上去顴骨過高,一雙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多少破壞了他儒雅的氣質。

  他面色冷峻,顯然正隱忍著恚怒,戰馬到了面前,他傲慢地提著馬韁,一手執著馬鞭,居高臨下地問道:「你們是驛丞署的人?」

  楊凌呵著凍得通紅的雙手,問道:「將軍是哪位?有何貴幹?」

  那人身旁的親兵大聲喝道:「放肆!這是我們畢都司,還不快快回話」

  楊凌聽說是正四品的將軍,倒是真不敢放肆,忙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卑職便是本縣代理驛丞,不知將軍有何差遣?」

  那將軍聽了馬鞭一揮,鞭梢「啪」地一聲銳嘯,自楊凌耳邊掠過,嚇得楊凌一激靈,引得那幾個親兵轟堂大笑。楊凌勃然大怒,他霍地抬頭怒視著那位都司,只見那位畢都司咬著牙,笑得冷冷的道:「你一個小小的驛丞,真是好大的膽子,本將率軍星夜馳援,救了雞鳴驛近萬黎民,如今卻要本將的士兵餓著肚子,真是豈有此理」。

  楊凌見這位將軍飛揚跋扈,本來勃然大怒,聽了這話卻不由一怔,怒氣立時便消了,他皺起眉疑道:「這怎麼可能?」他扭頭望了望還大敞四開的南城門,指著裊裊炊煙:「我已著驛署人員分發糧草,城外分明已燃起炊煙,怎麼卻說要餓肚子?」

  畢都司鐵青著臉冷笑道:「那是孫大忠的軍營,我畢春手下的人也是大明的官兵,到現在為止,全軍官佐只有半數分到了米糧,常言道皇帝還不差餓兵呢,難道你雞鳴驛竟要我們餓著肚子上陣殺敵不成?」

  楊凌心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貪污截留?」,他離開驛丞署時曾經親自去看過倉庫,押運來的糧草至少堆滿了兩座倉房,足以供這五千官兵十天之用,什麼人這麼大膽子,居然敢剋扣得如此囂張,而且又逢戰事之時,真是膽大包天。

  這時候他心中連殺人的心都有了,一時間他的臉色也變得鐵青,楊凌強壓怒火向畢都司拱手一禮,一字字如截鐵石地道:「大人,這是卑職的疏忽,還請大人多多擔待。請大人立即派軍中廚戶前來驛丞署,卑職這便趕回驛署,親自分發軍糧」。

  他旁邊一個小吏一直悄悄在拉他的袖子,似乎有話要說,楊凌理也不理,只是雙目直視著那位都司。

  那位畢都司聽了楊凌的話神情臉上酷厲的線條慢慢緩和下來,他欠起身子,一雙三角眼盯著楊凌瞬也不瞬地看了半晌,忽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楊凌說道:「卑職雞鳴縣代理驛丞楊凌」。

  畢都司點了點頭,坐直了身子呵呵笑道:「好,好一個代理驛丞楊凌,本將記住了。邱大鵬,你快馬追上關受英,叫他們規規矩矩的不許搶糧,就說楊驛丞馬上就去開倉,本將回大營等你們的消息,呵呵呵呵......」。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4

第29章 開倉放糧


  畢都司領著一眾親兵風馳電掣地奔出城去了。楊凌聽畢都司話中的意思,竟是已派人去驛丞署搶糧了,顧不得兩胯酸痛,連忙也匆匆上馬,快馬奔向驛丞署。

  方纔拉他衣袖的小吏縱馬隨在身側,急道:「大人,你不該答應給他軍糧啊,現在可如何是好?」

  楊凌顛得跟木偶似的,卻仍忍不住喝道:「有何不該?難道要將士們餓著肚子打仗不成?剋扣軍糧,哪朝哪代可都是殺頭的大罪!」

  小吏苦笑道:「大人,我們這樣的小吏豈敢隨便剋扣軍糧?是他們自已的糧餉沒有帶足,怪得了誰?」

  楊凌怒道:「胡說,明明有兩倉軍糧,足夠十日之用,你敢當面欺我?」

  小吏道:「小的哪敢,倉中雖有餘糧,卻是人家主兵的,他們這些備兵只帶了那些糧食,與我等何干?大人,就是孫都司的糧都有三成是咱們從主兵的糧中調撥過去的呢。」

  楊凌問道:「慢來慢來,你慢慢的說,是怎麼回事?」

  那小吏便趕路邊對楊凌仔細述說了一遍,原來何參將麾下五營兵馬中,分駐在東西南三城的是他的親信,是懷來一帶的主兵,即本地永久駐防的軍隊。

  先前打頭陣衝出城去的兩營兵馬中,孫大中的軍隊稱為客軍,也就是外省的兵,雖然出於駐防的需要已永久調防本地,但是他們的糧草給養、人力的補充、甚至馬匹刀槍的供應仍由原省份河南方面負責。

  而畢春的兵稱為備兵,是從浙江衛所臨時抽調過來的,只是每年蒙古人最有可能犯邊的幾個月時間,過後還要回去的。

  這次韃靼人在相鄰數縣之間同時攻擊十多個驛站,烽火傳至京城,宣府總兵派出三位參將馳援涿鹿、懷來、赤縣,另譴兩位游擊將軍機動作戰,大軍走得甚急。輜重營是永寧參將的直屬部隊,裝運糧草自然先盡著本部人馬,所以孫大忠、畢春的部隊連軍糧都沒有帶夠。

  孫大忠的兵雖是客軍,因為是永久駐防,暫時從主軍抽調些給養也不算什麼,回頭報請府城司庫官從浙江運來的錢糧中扣除便是。但備軍是隨機抽調來的軍隊,開春後就要返回原駐地。那時節運輸不便,地方官員效率低下,彼此推諉扯皮、拖欠軍餉的事是常有的,萬一沒等他們還清債務就調回本地,這虧空誰負責得起?

  楊凌聽了小吏的解釋,覺得有點匪夷所思,軍隊這樣的緊要部門,居然不能做到錢糧軍餉統籌統支,這樣僵硬死板不切實際的軍需供應制度,真不知道是哪個白癡制訂的,難怪方才走遍全城,見各營士兵的制服、兵器的規格、質量參差不齊。

  他這時也知道自已答應得太滿了,但是將士如果連飯都吃不飽,士氣軍心如何保證?何況畢春的輜重只是來不及運至,只要及時行書府城司庫調整各軍賬目,想來問題不大,想至此處楊凌心中漸安。

  日已西斜,驛丞署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中,沐浴著清冷的陽光。東山牆下信道上每隔二十步便懸著一盞顏色已盤剝不清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著。

  五輛馬車依次停在信道緩坡上,前面人聲嘈雜,都是些南方人口音,持刀拿槍、殺氣騰騰的,看樣子有四十多號人。驛倉前十多名驛卒舉著哨棒,在一名小吏的帶領下正堵著倉門口,與他們鬥雞似的對峙爭吵著。

  楊凌見了這情形象擰緊了發條似的,連忙趕過去高聲喊道:「統統給我住手,有什麼事和我說!」

  畢都司的親兵鄭大鵬站在一個捲著袖子,肩上扛著把環首砍刀的將官旁邊,那人滿臉殺氣,活像個屠夫,鄭大鵬與他耳語幾句,他斜著眼睛瞧了楊凌一眼,揮了揮手,士兵們頓時靜了下來。

  守在門口的小吏瞧見楊凌,連忙跳著腳兒高聲喊道:「驛丞大人到了,大人,這些兵要搶軍糧!嘿嘿,老子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還怕你們這些大頭兵?」

  那些軍兵一聽頓時又鼓噪起來,楊凌連忙高舉雙手喊道:「靜一靜,這位邱兄相必已傳達了畢都司的軍令,各位將士切勿喧嘩,在場的哪位軍職最高?請上前來與本驛丞框算用糧,簽字畫押便可以領取了」。

  站在鄭大鵬旁邊的軍官踱了出來,挺胸腆肚地道:「算你識相,我們在前邊賣命,這裡屯積著糧食卻讓我們餓肚子,當我們好欺負?」

  守倉小吏吃吃地道:「大人,這糧不能擅自分給他們啊,他們是......」。

  楊凌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他們是備軍、是客軍,他們的輜重糧草還沒運到!」他掃視了眾人一眼,朗聲說道:「同時我還知道,他們是勇猛之師,是本縣的救星,雞鳴驛岌岌可危的時候,是他們衝在最前面,趕跑了韃子,保住了全城父老的性命」。

  他向士兵們問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支火槍隊就是你們營中的軍兵吧?」

  「不錯!」,那名軍官滿臉驕傲之色,他洋洋得意地四下瞅了一眼,大聲道:「北軍中火銃手太少,只有我們南軍,才配備了專門的火銃隊!」

  楊凌點頭道:「嗯,如今敵軍退卻,本縣上下,抱括諸位弟兄的父母妻兒都可以踏踏實實地吃頓飽飯、睡個好覺了,憑的什麼?就憑這些勇敢的士兵替我們駐守在城頭,韃子不敢再來侵擾!」

  他大聲道:「你們說,憑什麼倉中有糧卻不予支付,難道讓這些衝鋒陷陣的官兵餓著肚皮替我們守在城外?英雄們在為我們流血,我們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呀!」

  這番話太有煽動性了,那個年代誰在乎這些小兵們想些什麼?誰真正在乎他們的作用?那是一個百戰軍功不及一篇錦繡文章的年代。

  那些士兵高舉著的刀槍都悄悄放了下來,原本滿臉的戾氣一掃而空,他們既自豪又感動,眼睛都有些濕潤了,那名屠夫似的軍官滿臉的橫肉都在哆嗦。

  楊凌話風一轉,又道:「再說......我們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他們來自江浙,江浙可是魚米之鄉呀,天下歲賦十之七八出於江浙湖廣,這麼富庶的地方還怕借糧不還?」

  「不錯,我關受英以項上人頭擔保,待我軍軍糧運到,一定先歸還司庫,顆粒不欠!」被楊凌又捧又贊,那名軍官也覺得自已像一個民族英雄了,把胸脯兒拍得嗵嗵直響,高聲允喏著。

  楊凌舒了口氣,向守庫小吏使個眼色,喝道:「還不開倉放糧?」他又向關受英笑道:「關將軍,耽誤了兄弟們吃飯,實在是對不住,不過庫房重地,還望將軍關照各位兄弟們,等我的人過了秤再搬糧,不要亂了章法」。

  關受英被他一口一個將軍,叫得眉開眼笑,連忙答應著:「好說,好說,不勞驛丞大人吩咐。」他牛眼一瞪,向手下士兵大聲嚷嚷道:「兄弟們都給我安份點兒,別給咱們浙兵丟了臉面」。

  一眾官兵亂哄哄地答應著,關受英在楊凌肩上重重一拍,笑嘻嘻地道:「兄弟是畢大人麾下親兵隊長,楊驛丞,你這個朋友我交下了」。

  親兵只是負責將領的個人安危,站時兼任督戰隊,這個隊長雖然官兒不大,確是畢春的心腹。楊凌自然也曲意奉迎,隨便拿出幾名人民子弟兵的話出來,就讓關受英如逢知已、倍覺可親了。

  好不容易答對走了這群丘八爺,楊凌才晃回自已的家門,直到這時他才覺的渾身酸痛,骨頭象散了架似的,他進了家門,直接倒在炕上長長地出了口氣。

  韓幼娘見他一臉的倦意,忙替他脫掉靴子,將他的雙腿抬上炕,坐在旁邊輕輕給他捶著腿,柔聲道:「相公,身子乏了吧?歇歇咱再吃飯吧」。

  炕頭兒燒得暖烘烘的,韓幼娘的雙手又是那麼輕柔,楊凌舒服得一股倦意襲上心頭,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了。他愜意地靠在被上,喃喃地道:「幼娘,我好累呵,渾身酸痛」。

  韓幼娘改捶為捏,從小腿開始輕輕地揉捏著他酸痛的肌肉,輕輕抿嘴兒笑道:「幼娘給相公揉揉,這要是有點兒藥酒就好了,保準明兒起來就一點不酸了」。

  一陣舒適細癢的感覺從小腿肚子上傳來,楊凌舒服地唔了一聲,放鬆了身子享受著她的溫柔,過了會兒他忽然響起了什麼,忙睜開眼睛說道:「我這身體是太差了,以後得鍛煉一下,對了,今兒在城頭上看你用的棍法好厲害,棒極了!那叫什麼棍法?」

  韓幼娘俏臉一紅,忸怩地按摩著他的雙腿,支支唔唔地道:「都是些鄉下把式,相公問這個做什麼呢?」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5

第30章 大年初一


  楊凌聽到她的聲音有點忸怩,仔細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的頭髮剛剛洗過,長長的秀髮整齊地披在肩後,光亮可鑒,透出清新柔媚的氣質,那對漂亮的眉毛下一雙不會說謊的大眼睛閃呀閃的,似在躲避著什麼。

  楊凌暗想:「莫非又是什麼家傳絕學,有不得外傳的規矩?」雖然他知道幼娘一顆芳心都撲在自已身上,如果她的家族真有什麼規矩那也無可厚非,但是心底裡還是有點失落,他強笑道:「哦,這是你們韓家家傳的功夫,不允許外人學吧?呵呵,是我莽撞了。」

  這時代女子嫁了人,夫家才是自已的家,娘家反而要算外人了,如果偏向娘家,足夠七出之例了,對韓幼娘來說,這話可算十分嚴重的責怪之語了。

  她不由緊張地道:「不是,不是,幼娘哪有什麼可瞞相公的,相公真要想學,幼娘又怎麼會不教呢?這套棍法是我爹從河南少林寺學的,叫......叫瘋魔棍法。」

  那時對出家限制極嚴,六十歲以下的人要出家需要父母和地方官員出具證明,然後赴京參加考試,精誦經文者才發予度牒。各大寺廟眼看薪火無繼,只得廣收俗家弟子,所以河南河北一帶少林俗家弟子眾多。幼娘的父親幼時也因家境貧寒,跑到少林寺混飯吃,這才學了一身武藝。

  楊凌聽了「瘋魔棍法」的名字,再聯想到幼娘遮遮掩掩的表情,不禁恍然大悟,看著幼娘靦腆的表情、嬌小的身材,他越發覺得有趣,忍不住吃吃地笑起來。

  韓幼娘被他笑的手足無措,困窘地望著他,見他越笑越是有趣,臉蛋兒都紅了,她訕訕地道:「幼娘本來不想說的,都是相公逼人家說......,聽了又笑話人家」。

  說著她的小嘴兒扁了起來,楊凌笑得肚子疼,見她一臉委曲的樣子,他邊笑邊自然地把韓幼娘輕輕摟在了懷中,說道:「呵呵呵,我本來也沒覺得好笑,是你神經過敏,我一想起你這嬌滴滴的女子,張牙舞爪使什麼瘋魔棍法,實在忍不住想笑」。

  楊凌說的前仰後合,韓幼娘板著臉不說話,可是眼中笑意漸盛,終於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出來,她恨恨地在楊凌腿上拍了一巴掌,嗔道:「相公好壞,故意取笑人家!」

  楊凌被她一拍,疼得呲牙裂嘴,他吸著氣兒道:「哎喲,輕點輕點兒,馬鞍子太硬,相公騎馬騎得大腿都快磨破了」。

  韓幼娘慌了,連忙用一雙小手溫柔地撫著,那模樣就差把小嘴兒湊上去吹一吹了,她輕輕地、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大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問道:「現在還疼嗎?等吃了飯我上藥房買點金瘡藥去」。

  「呃......咳咳」,楊凌清了清嗓子,聲音略有些沙啞:「不用,我就是缺乏鍛煉,好了......嗯,不用揉了」。

  這小丫頭有些事明明懂了,可是有時又無知的可以。距要害那麼近的地方,她一雙嬌柔的小手揉呀揉的,簡直就是撩撥他的慾火,那裡就像乾癟的救生艇掉進了海裡,馬上魔術般地膨脹起來,直指蒼穹。

  楊凌趕緊彎起腰來,感謝上帝!不,感謝裁縫,好寬敞的褲襠呀,足以掩住他的醜態。他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可是隨即他就發覺,韓幼娘的俏臉距離他的嘴唇是那麼近,幼嫩的、毫無瑕疵的肌膚上,幾根頭髮觸到了他的臉頰,癢癢的想打噴嚏。

  韓幼娘的臉蛋兒帶著股淡淡的女人香兒,誘引的楊凌蠢蠢欲動。她放在腿上的手現在感覺象烙鐵般的火熱,楊凌終於忍不住擁住了韓幼娘的身子,在她的臉蛋上吻了一口。

  幼娘的身子一震,僵住了。臉蛋光滑、象皮凍般有種顫顫的彈性,楊凌忍不住湊上去又深深地親了一口,幼娘的臉一下子變得火熱,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可是眸子卻變得水汪汪的,那裡面有驚訝、有羞澀、還有不盡的喜悅和綿綿情意。

  紅唇潤澤得像隨時可以採擷的蜜桃兒,楊凌壓抑著蹂躪它一番的強烈慾望,沙啞著嗓子說:「我......餓了,去下餃子吧」。

  「嗯......」,韓幼娘用鼻音答應一聲,身子卻一動不動,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深深地望著楊凌,波光流動,說不出的動人。

  「宿夕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韓幼娘露出一副楚楚動人、任君採擷的神態,楊凌心目中這枝花骨朵兒已經擺出一副自願被蹂躪的表情了。

  如果說韓幼娘是一棵嫩草,那麼楊凌的頭頂現在已經開始鑽出兩根粗大的牛角,他好想把韓幼娘囫圇吞下肚去,再反芻回來慢慢咀嚼她的清香。

  楊凌鼻端嗅進幼娘身上散放的處子香澤,他再也抓不回自己的克制力,大手驀地捧住她的後腦勺,緊緊攫住她的甘甜。

  兩對唇瓣輾轉相接,韓幼娘嬌喘細細,毫無經驗地將柔美的領地開放給他攻佔,全無城頭血戰時的悍勇和霸道。楊凌吻著她的清爽滋味,手指不自覺地撥開她的衣領,探摸著滿掌的粉膩柔香。

  「嗯......」,韓幼娘發出一聲輕柔的呻吟,神智昏迷地任他侵略,身子無力地癱軟在他的懷中,她清稚純美的體香,讓楊凌一天的疲乏一掃而空,許久許久,他才滿意地從幼娘紅腫的唇瓣上挪開自已的嘴唇。

  韓幼娘越發的具有女人味兒了,她的眼波蕩漾著波光,紅唇被他吻得濕濡濡的,說不出的嬌慵模樣。

  「啵~~」,兩唇相接,這回只是淺淺一吻,然後他低低地笑著說:「娘子,可以給為夫做飯了麼?」

  韓幼娘癡癡地望著他,眸子亮亮的,聽了他的話,她才如同大夢初醒般地啊了一聲,羞澀地拉緊衣領,慌張地跳下地,太空漫步般地飄了出去,耳聽得外堂鍋碗瓢盆一通響,顯然她手忙腳亂的還沒有恢復平靜。

  楊凌悄然一笑,輕輕捻了撚手指,指端還殘留著她胸膛鴿乳般柔軟、溫暖的滋味,他的心開始動搖了,頭一回痛恨起自已那癟腳的謊言來。

  如果沒有那個謊言,自已豈不是現在就可以享用她稚美的胴體了?這些日子,對她的脾性多少也有了些瞭解,楊凌知道就算她還是處子之身,這一生也注定只會是他的女人,她是決不會改嫁的了,一個人從小養成的信念,又豈是他能改變得了的?

  .一想到那個兩年之期,想到那可以預知的離別隨時可能發生,他就沒有勇氣去擁有她,無法給予、無法承諾,他怎麼能坦然地享受丈夫的權利?可是無論在這時代是不是貧苦窮困,他都捨不得走了,因為這裡有他牽掛、眷戀的妻。

  楊凌默默地想著,心開始象針扎一樣地痛。。。。。。

  「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謂之夏」, 華夏,這個古老民族名字中的「華」來自她美麗的服飾,明代的漢服在華夏的歷史上是款式最多,也最為漂亮的。借助一雙巧手,簡單的節日服裝被幼娘剪裁的纖穠合體,十分漂亮。

  楊凌換上了圓領青襟大袖長袍,戴上了四方巾,身材修長、目如郎星,儒雅的氣質看得幼娘喜孜孜的。

  幼娘穿著棉夾褲,外罩藍色百格裙,上身套著淺粉色比甲。纖腰一束,裙袂款擺,烏亮的長髮分成兩束垂及臀部,整個人顯得素淨纖巧。

  裙袂下一雙繡花翹頭鞋若隱若現的,她把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了過來。小方桌放在炕上,楊凌在桌旁盤膝挺腰,正襟危坐,作目不斜視狀。

  沒出息的男人才碰灶台,這是韓幼娘剛說的,聽起來和「君子遠庖廚」差不多一個意思吧,楊秀才遵命地坐好,胡亂猜測著。同時目光不老實地偷偷欣賞著忙忙碌碌的小妻子的美態,當然也沒忘了她裙下一雙纖美的小腳。

  韓幼娘的腳形很美,楊凌小時候見過奶奶的腳,當時看了很害怕,那種所謂的三寸金蓮,腳掌硬生生地扭曲變形,透著一種淒慘的醜陋。韓幼娘是一對天足,在楊凌想來可能是因為家裡貧窮,女孩子也要下地幹活,才幸運地保住了這份美麗。

  其實那個時候裹腳還未成為時尚,裹腳的女子並不多,直到明後期才提倡起來,至清代這種變態行為才蔚為時尚,否則以幼娘要做一個賢淑良德好妻子的遠大志向,蔫有不纏腳的道理。如果那樣,楊凌今天就見不到她在城頭力斃韃靼強盜的颯爽英姿了。

  白菜豬肉餡的餃子端上了桌,還有一盤醬牛肉,一盤水囟拼盤,一小壺燒酒。

  這是生死一線後的寒冷冬夜中,一對小夫妻最為溫馨的節日。幼娘那甜甜的吃相,亮亮的明眸,構成了楊凌眼中最浪漫的風景。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5

第31章 兩隻老虎


  一餐用罷,幼娘又忙著收拾屋子,楊凌捧著茶壺看她忙碌,自已坐立不安。太腐敗了,太墮落了!他有種犯罪的感覺,這麼享受的男人,在自已那個時代是要遭報應的啊!

  報應馬上來了,楊凌站起身,涎著臉走出去想央求幼娘允許自已洗個碗、掃個地什麼的,門咣噹一聲被踢開了,冷風襲面,楊凌剛剛抬起頭,就見一個白色的人影一閃而入,緊接著重重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把他打的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

  楊凌踉蹌站定,只見門口站著一男一女,正是馬昂兄妹。兩兄妹都是一身孝服,馬昂面孔漲紅,滿臉怒色。馬憐兒如同一朵沾著露水的白蓮花俏然卓立,只是如畫兒般曼妙的面容此時沉沉似水,一雙亮湛湛的眸子帶著些鄙夷瞪著楊凌。

  楊凌惑然道:「馬兄、馬小姐,你們......這是做什麼?」

  馬昂大罵道:「忘恩負義的狗賊,誰和你稱兄道弟?」說著他撲上前來揮拳又打,楊凌不懂武功,怎敢和他對戰,剛剛退了兩步,韓幼娘已從他身邊翩然閃過,「啪」地迎上了馬昂的拳掌。

  外堂不大,馬昂拳掌大開大闔,氣勢威猛,籠罩了整個空間。韓幼娘立定門戶,不閃不避,纖掌上下翻飛,以小巧的擒拿功夫與他膠著不退。

  楊凌不知他兄妹二人為何來尋自已麻煩,剛剛被他打了一拳,現在見他二話不說又和幼娘打了起來,他心頭一股火也忍不住冒了出來。

  眼見馬昂拳拳霸道威猛,如果讓幼娘嬌小的身子挨上一記那還得了,他大聲警告道:「馬昂,有話好說,你若敢傷了幼娘,我與你誓不罷休!」

  馬憐兒本來只是冷著俏臉在一旁觀戰,一聽他摞下狠話,不禁柳眉倒豎,身子一晃,從交手的兩人身旁閃了過來,直撲楊凌。她柳枝兒般嬌怯婀娜的身段兒,一動起來竟也矯健若斯。

  韓幼娘心中大急,她雖惱這粗漢打了相公一拳,卻也知道他兄妹素與相公交好,所以手下還留了三分情面,這時馬憐兒一閃即入,她想攔已來不及了,當下一矮身,避過馬昂一拳,從灶上抽出兩根筷子,身形一長,嗖地抵在了馬昂的喉下,喝道:「住手!」

  馬憐兒衝到楊凌身邊,皓腕一探,擒住楊凌手臂向後一擰,右手從腰間摸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匕,堪堪架在了他的咽喉上,抬頭看見哥哥被韓幼娘制住,不由也吃了一驚。

  韓幼娘扭頭看見楊凌被制,筷端不由一緊,厲聲喝道:「放開我相公!」

  馬憐兒也同時喝道:「放開我哥哥!」

  兩人喊完都是一怔,四目相對盯著對方,誰也不肯先放手。

  楊凌暗暗吸了口氣,以免喉結被鋒利的匕首割傷,然後對韓幼娘道:「幼娘,放開馬兄!」

  韓幼娘不放心地道:「相公,可是你......」。

  楊凌把眼一瞪,頗有男子漢氣概地道:「放開他!」

  韓幼娘嘟了嘟嘴兒,無奈地放下了筷子。馬憐兒「嗤」地一聲冷笑,挪揄道:「真是威風八面的大丈夫!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楊凌無奈地道:「殺人總要有個罪名吧?楊凌自問不曾得罪過賢兄妹,你殺我作甚麼?」。他雖不知這對兄妹為何滿臉怒氣,但是兩人的眼中卻沒有殺意,所以他甚是篤定。

  馬憐兒左手一抬,把楊凌的手臂抬高了一些,利刃在喉,楊凌不敢彎腰,疼得悶哼一聲,看得韓幼娘十分心疼,可是相公落在人家手裡,她現在是動也不敢動了。馬憐兒咬著牙冷笑道:「你是幫過我哥哥的忙,可我馬家待你難道便薄了?你......你為何欺人如此之甚?」

  楊凌奇道:「馬小姐,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做錯了什麼,可以見告麼?」

  馬昂憤懣地道:「我爹過世了,你現在做了本縣驛丞是麼?你做的好絕,我爹屍骨未寒,你為了討好何參將和京師來的監軍使,就要把我兄妹趕出驛丞署,天下還有你這麼狼心狗肺的東西麼?」

  馬憐兒顫聲道:「就算你要我兄妹搬出驛丞署也罷,可是我們剛來此地才一個多月,人生地不熟的,最後只要求在驛丞署借一間房子給家父建個靈堂,都被你手下的人推諉拒絕,人走茶涼,一至於廝,姓楊的,我馬憐兒看錯了你!」

  她想起自已那日在鴻雁樓前一時情動,還曾對楊凌發過「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感慨,怎知自已唯一欣賞、喜歡過的男人居然如此天性涼薄,而驛署的人又是那麼勢利無情,不禁心中一酸。

  楊凌呆住了,半晌才叫起撞天屈來:「馬兄,憐兒小姐,楊某哪裡曾做過這些事情?馬伯父死於城上,我也傷心得很,只是今日大軍才到,我剛剛接手驛署事務,諸事不明,奔走了一天累得精疲力盡,本想明日再去弔唁。什麼趕你們離開驛署,你看我是那種人麼?」

  馬昂憤懣地道:「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你是什麼鳥人?」

  馬憐兒聽了卻一怔,慢慢放開了楊凌的手,一雙明媚的眸子直直地望進他的眼裡去,一字字問道:「你沒有?」

  楊凌毫不畏縮地回望著她,緩緩搖了搖頭道:「我沒有!」

  望著他那澄澈的目光中所蘊含的真誠,馬憐兒信了,她酸楚地笑笑,說道:「人在人情在,或許是那些小吏們狐假虎威了,我兄妹莽撞,打擾賢伉儷了。哥,我們走吧!」

  她眼波一垂,黯然神傷地從楊凌身邊走過,帶起一縷幽香。楊凌不期然想起兩人初次相遇時她那神采飛揚的模樣。

  馬憐兒的她父親原來一直在遼東,馬憐兒在那裡長大,不但精通馬術,而且精曉韃靼語,性情上她也像韃靼女人一樣爽朗大方,與中原女子大大不同。自相識以來,楊凌還是頭一次見到她如此軟弱無助的神情。

  楊凌禁不住心腸一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說道:「且慢,蒙馬世伯叫我一聲賢侄,我也算是他的晚輩,這其中詳情我還不曉得,可以告訴我麼?」

  馬憐兒回過頭來,秋水似的眸子一掃他的手,楊凌連忙放開,他一時情急,忘了這時代隨便抓住人家一個女子的手臂乃是極為失禮的事了。

  原本劍拔弩張的局面,因為楊凌和馬憐兒之間的信任和默契化解了。在馬昂仍憤憤不平的目光注視下,馬憐兒把事情講了一遍。原來下午驛署的小吏得了楊凌要他準備幾間好房子的吩咐,便去驛署最後一進大院中著人將馬大人及馬家兄妹的住房給騰了出來,要留給京師來的大官兒住,這小驛從來沒來過大人物,最好的房子也就是那幾間了。

  當時馬昂和妹妹得知父親死去,跑去城頭收屍去了,還不知道此事,待他們趕回來,房子已被騰空了,氣得馬昂劈頭蓋臉便給了那小吏幾個耳光。

  馬父剛剛上任一個多月,還不曾積下官威,那小吏本來還想好言婉勸請他們搬進廂房去信,被幾個耳光打得火起,喚來驛卒便將他們趕了出去。

  馬憐兒想起門口大車上父親的屍身還無處發落,提出借個房間置辦靈堂,那小吏正在火頭上,借口上差住在此處,設下靈堂有礙瞻觀給拒絕了。

  可憐馬氏兄妹早上還是驛丞署的主人,到了晚上便流落街頭了,兩人帶著一具死屍,便是去客棧人家也不肯收,淒淒惶惶時,想想始作俑者都是這忘恩負義的楊凌,這才怒沖沖打上門來。

  韓幼娘本來就心軟,她自已又親身體會過親人逝去、孤苦無依受人欺凌的滋味兒,只聽得眼淚汪汪的,她一雙淚眼哀求地望著相公,只盼他能幫助這對兄妹一下,早把才纔兩兄妹的無禮拋諸腦後了。

  楊凌也聽得異常憤怒,他對馬昂道:「馬兄,伯父待我如同子侄,這件事交給我好了,也算是我對老人家的一點孝心。我陪你們去置辦靈堂,明日一早,我攜縣衙諸位同僚去弔唁馬伯父!」。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5

第32章 暗表情衷


  楊凌陪著馬昂兄妹出了屋子,果見門口停著一輛大車,那小吏倒沒做絕,沒有把這大車也收了回去。楊凌陪著馬昂兄妹買了棺材靈幡、金銀錁簍,一股腦兒搬上大車,拉到驛丞署,著人收拾房間佈置靈堂。

  那值宿的小吏聽說驛丞大人來了,忙跑來相見。楊凌見他兩頰腫起老高,不禁皺了皺眉,他是現代人,可沒有身居上位者人格尊嚴就高人一等的思想,換了自已被人劈頭蓋臉一頓耳光怕也是要翻臉的。

  所以他並未因為維護馬昂兄妹就對他出言呵責,只是很和氣地請他招呼幾個人來幫著部置靈堂。那小吏見是頂頭上司出面,只好訕訕地找來幾個驛卒,幫著大人忙活起來。

  這季節也沒什麼好的祭品,只在香爐前簡單擺了幾樣東西,棺旁是輓聯、白幡、陶盆中燃著紙帛、紙錠,兩枝白色的蠟燭在靈桌上燃燒著,馬昂和馬憐兒在靈前守靈,一邊燒著紙錢,一邊潸然淚下。

  楊凌受不了這淒淒惶惶的氣氛,勸慰一番告辭出來,身後有人喚道:「楊兄......」。

  楊凌回過頭,只見馬憐兒從廊下正緩緩走來,風中搖晃的燈光映著她一身素白的衣裳,孝帶束腰,纖纖倩影直欲乘風而去,楊凌的目光不由為之一凝。

  馬憐兒走到楊凌身邊,低聲道:「楊兄,患難見真情,憐兒多謝你了」,說著屈身便拜,楊凌急忙虛扶了一把道:「憐兒小姐,你太見外了,伯父是我的長輩,這點小事是我應盡之責,這般大禮可使不得」。

  馬憐兒盈盈起身,苦笑道:「我謝你,是替我自已謝謝你,家兄除卻一身蠻力、好勇鬥狠外,別無所長,我又是一介女子,如果不是你,我們今天想盡盡為人子女的孝道也不可得。」

  她語聲哽咽,喟然一歎道:「我一直恨爹逼死了娘,一直恨他,所以雖然傷心,卻也沒有悲痛欲絕」。

  她格格一笑,收回目光望著楊凌問道:「我說這話是不是又大逆不道了?」

  前世視訊發達,楊凌見過的美女之多,姿色之上乘,恐怕現在的帝王也未必有那種能力閱盡天下絕色。按理說以他的見識是不會被馬憐兒魅惑的。

  但常言說『女要俏、一身孝』,又說『燈下看美人,愈增三分顏色』, 馬憐兒的模樣本來就很美、很媚,這時又是一身素淨的孝服在身,有種靈動無瑕的氣質。此時那雙星眸又蒙上一層淚光,楚楚可憐實是說不出的動人,楊凌竟是不敢與她對視。

  馬憐兒幽幽地道:「我傷心,莫如說後悔更多一些。因為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如果不是爹爹,我就不能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無論如何,爹爹對我是不錯的,我不該對他那般嫌隙,時時惹他生氣」。

  楊凌默默一歎,這算不算是子欲養而親不在的又一註解呢?為什麼總是要失去了才覺得該珍惜呢?

  馬憐兒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容道:「家父謀到驛丞的職位,本來是有兩個縣有空缺的,是我覺得這裡距關外近,我更喜歡關外的生活,所以便央求爹爹來這裡,竟是我害了爹爹了,如果我能提前預料到將要發生的一切,或許......」。

  楊凌安慰道:「誰能預知未來呢?憐兒小姐,這並不是你的錯。」

  預知未來有什麼好的,如果不是早知自已只剩兩年陽壽,我現在和幼娘不知過的多開心呢。楊凌感傷地道:「不能預知未來,就該認真地活在當下、抓住現在該珍惜的,將來才不會後悔,小姐以為然否?」

  馬憐兒見他目光湛湛緊地盯著自已,那目光中蘊含著複雜的感情,芳心為之一跳,她哪知楊凌是想起了韓幼娘才這般心酸,不由想得歪了:「抓住現在該珍惜的?他。。。。。。是向我暗示什麼嗎?可是他已經成親了呀」。

  馬憐兒覺得臉上有些發燒,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她結結巴巴地說:「抓住現在。。。。。。該珍惜的?我能抓住什麼?家無恆產、地無一壟,家父雖有些許積蓄也不能坐吃山空呀,在這裡我兄妹又沒有親友,或許.....或許過些時日我會和哥哥扶柩回老家去」。

  她說著,心跳已如奔馬:「他會留我麼?如果他留我,我怎麼辦?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個幼娘,決不會為了我休了她的,如果他對我表達愛意,我。。。。。。我馬憐兒難道要淪為人家的妾侍?」

  馬憐兒既不恥於做人家的妾,又傾心於楊凌風度翩翩的氣質,尤其是自已那些對中原女子來說顯得大逆不得的見解,只有這個男人能理解、包容。

  如今自已家道中落已成定局,而他未及弱冠便坐到了父親為朝廷辛苦半生才謀到的職位上,可謂前程無量,她是不是自已能做的選擇呢?馬憐兒心慌慌的不想面對,但心底一絲情愫偏又悄悄泛起,著實矛盾、緊張已極。

  楊凌負著韓幼娘沉重如山的一片深情還不知該如何回報呢,哪有心思再惹一身情債,雖然馬憐兒出色的嬌顏確實令每一個正常的男人欣賞,但他可不理解馬憐兒這麼委婉含蓄的表達只是給他一個挽留自已的借口。

  楊凌很認真、很認真地從朋友的角度想了想,也覺得這座邊城不適宜他們居住,於是說道:「這座邊境小城總是兵荒馬亂的,離開也好,回到祖藉,也好有親友扶助」。

  馬憐兒緊繃的心弦一鬆,握緊的拳頭一下子放鬆了,眼中卻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失望。

  楊凌告辭離去時,全沒注意馬憐兒的眼神是何等幽怨,他向小吏要了匹馬,逕直趕到縣衙,找到值宿的班頭,告訴他明日一早諸位大人來了請他們去驛丞署弔唁馬驛丞。

  這些縣衙官員以黃縣丞職位最高,又素來關照他,其他人因他是閔大人的師爺,也向來禮敬有加,楊凌自信以自已的特殊身份這點號召力還是有的。

  吩咐完畢,楊凌正要返身回家,想起閔大人已經搬回縣衙,也不知道病況如何,乾脆進去看看。他來到後衙,堂屋裡兩個家僕正坐在炕頭上飲酒,桌上擺著一盤炒花生、一盤豬耳朵,見到大人最為倚重的楊師爺來了,兩人忙下了炕,老李頭呲牙一笑道:「楊師爺,您來看望老爺?」

  楊凌點了點頭,問道:「大人怎麼樣了?」

  老李頭趿著鞋迎上來接過他的外袍,陪著笑說:「老爺的燒已經退了,只是還沒醒呢,我陪您進去」。

  楊凌擺了擺手道:「別介,大過年的,難得你倆能消停一陣兒,都歇著吧,我看看大人就走」。

  他一撩棉布簾子,走進閔文建的臥房,炕上小桌上放著一盞油燈,閔大人躺在炕頭,擁被高臥睡得正甜,楊凌坐到炕前,見閔文建仰面而睡,鬍子朝天,不禁呵呵一笑。

  仔細打量,閔縣令黝黑的面龐已經恢復了幾分血色,輕輕摸摸他的額頭,高燒已退,看來身上的毒素已經清除,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了。楊凌不禁吁了口氣,站起身來正要離開,閔知縣忽然呻吟了一聲,喃喃道:「水,水,老子......要喝水」。

  楊凌一喜,忙去桌上取了壺茶來,壺嘴兒一湊到他嘴邊,閔縣令就如長鯨吸水,一發而不可收拾,大半壺水進了肚,閔大鬍子才慢慢睜開眼睛。

  瞇縫著眼睛瞧了半天,他才看清眼前是自已的師爺楊凌,閔縣令眨巴眨巴眼睛,環顧一下四周,喃喃地道:「我在家裡?現在軍情如何?」

  楊凌笑道:「大人,你已睡了一天一夜了,今日永寧參將大軍到了,韃子已退卻到山裡去,雞鳴之圍已解,大人勿需掛懷」。

  閔知縣聽了神色一喜,眼睛微閉了會兒,又睜開眼來,四下望望,歎道:「只有你在?路遙知馬力,人久見人心吶,他娘的,是不是都以為老子死定了?」

  楊凌不禁汗顏,今天事兒太多,幾位有品秩的官員又得陪著何參將他們,大家又都知道閔知縣並無生命危險,所以一時沒顧得上來看他,自已要不是因為馬家的事今晚也不會想到來縣衙,想不到閔知縣這麼粗獷的人,居然也如此敏感,看來禮多人不怪這句話真是一點不假,古人尤重禮節,自已以後該當時時注意才是。

  楊凌忙又幫著大家解釋一番,閔大人這才釋然,但是自病床上睜開眼來,只有楊凌在這,還是讓他覺得十分欣慰,直覺自已將他倚為心腹實是沒有看錯人。

  楊凌想起何參將的臨時任命,便對他說了一遍,閔知縣聽了把眼一瞪道:「那怎麼行?你走了,我這衙門誰來管?」

  他想了想又覺得不該虧待了自已人,便道:「也好,這樣你也算正式步入官場了。我妹夫是大同知府,明天我就派人知會他一時,幫你活動個正式的驛丞,代理轉正式方便得緊,沒兩天功夫。」

  他奸笑兩聲道:「嘿嘿,莫要小看這驛丞,官兒不大,油水十足,這職位給了你也好,要是讓別人佔了去,我才不甘心呢」。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6

第33章 馬昂從軍


  大清早的,楊凌騎著馬,四平八穩地趕往驛丞署。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昨兒提了句馬鞍子太硬,幼娘連夜給他做了一條厚褥子,搭在馬鞍上輕飄飄、軟乎乎的,他直擔心把自 自給晃悠下來。

  誇官遊街一般地晃到驛丞署門口,忽地由遠而近馬蹄聲急,十餘匹快馬疾馳而至,楊陵抬頭一看,一眾衣甲鮮明的衛士簇擁著一位頂盔掛甲的將軍,正是那位畢春畢都司。

  畢都司滿面春風,與昨日盛氣凌人的氣勢大大不同,他倒握馬鞭,把手一拱,赫赫笑道:「楊老弟,多承關照,本將特來道謝呀」。

  昨晚關受英押運糧草回去,把楊凌的話原封不動地對他學說了一遍,重複之時關受英仍是一臉的驕傲,這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親兵隊長對楊凌的話大為受用。

  畢春久經官場,倒不會因為幾句聲情並茂的話即將楊凌引為平生知已,不過還是感覺十分快意,對楊凌憑添幾分好感。清晨至城中蹓馬,想起這位驛丞,他一時興起,乾脆直接拐到驛署來表示謝意。

  楊凌忙上前客套一番,畢春聽說他要去拜祭一位長者,倒不便馬上走人了,於是也進去憑弔一番,以免失了禮儀。

  一行人進了院子,見院中停著閔縣令那頂綠暱小轎,原來眾位同僚一早到了縣府,先去看望大人,閔知縣中的一箭創口不深,全因箭上有毒才暈迷這麼久,這一醒來身子就無大礙了,聽說馬驛丞已死,想起昨晚只有楊凌陪他,頗有兔死狐悲之感,當下不顧勸阻,也乘轎趕來弔唁。

  馬昂兄妹想不到楊凌能找來這麼多有身份的人弔唁,別看閔知縣平時和馬驛丞稱兄道弟的,一來那是有銀子供著,二來馬驛丞好歹有個錦衣衛的牌子在身上,要不然差著好幾級呢,人家能來那是天大的面子。

  至於楊凌陪著進來的這位將軍......你想想一個縣郵政局長過世,副省級領導來參加葬禮,家人是什麼感覺就知道了。

  這些人兩兄妹有些原本一面都沒見過,自然都是衝著楊凌的面子來的。一想到這裡,馬昂對楊凌真是感激涕零,只是馬憐兒看向他的目光感激中多了幾分幽怨,令楊凌莫名其妙。

  畢春原來只是進來走個過場,可是一見到馬憐兒,一時又捨不得走了。他沒想到在這小地方居然能看到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絕妙美人兒,娉娉婷婷十五六歲年紀,渾身縞素,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

  吹彈得破的容顏如同花瓣初綻、凝霜帶露的,真是說不出的嬌俏,自已三房妾侍也都算得上江南佳麗,竟然沒有一個及得上她六分美貌。

  直到兩兄妹到他這位品秩最高的官長面前拜謝,畢都司才收回戀戀不捨的目光,正襟危坐受了他們一禮,然後虛抬右手說道:「二位請起,令尊為國捐軀,畢某也是無比尊重,前來拜祭一番也是應該的」。

  兩兄妹拜了一拜卻不起身,馬昂道:「將軍大人,馬昂想加入官兵,殺韃子、保大明,為父報仇,請大人成全」。

  「這......」畢春不由遲疑了一下,他要是兵屬營,隨便收幾個人那倒容易,但他的軍隊是衛所制,手下的兵都是軍戶,父傳子、子傳孫,代代相傳的,雖然私下也有冒名頂替當兵的,可是當著這麼多人公然收下,可就不便了。

  馬憐兒抬頭道:「將軍大人,我兄長學得一身武藝,做個馬前卒尚還使得,求大人能給他機會為父盡孝、為國盡忠」。

  見這美人兒軟語相求,畢春身子骨酥了半邊,一雙三角眼都瞇了起來,頭腦一熱道:「好吧,快快起來,你既懂武藝、又通文墨,先到我身邊做個親兵,任什長之職,將來立了軍功,再升你的官」。

  馬昂喜孜孜地磕了個頭,站起身來。什長雖小,畢竟也算一位軍官,馬昂一向自視甚高,自信憑自已的武藝在軍中不但可以替父報仇,而且可以謀個官職。

  自家兄長有了出路,馬憐兒也替他高興,只是想到兄長從軍,剩下自已一人,不免暗自神傷。

  戰事未明,畢春不敢久留,稍坐片刻便告辭返回軍營,囑咐馬昂辦完喪事再去軍營報道。閔大人箭傷未癒,不克久坐,縣衙一眾官員都各有事務要忙,因此也先後告辭離去。

  按理說,馬家兄妹應該守靈七天,然後讓老父入土為安,不過那時講究落葉歸根,如果死在外鄉,一般都停棺在寺院等地,待有機會再運回老家安葬,有些家境貧寒,禁不起長途運送開銷的,棺槨甚至一停就是十多年。

  兩兄妹一番商議,決定將棺槨寄放在雞鳴驛的普渡寺,待日後再運回家鄉。如今馬昂報仇心切,急於從軍,雖不按制守靈,這也算是盡孝了,自然不會有人指責。

  但這一來馬憐兒要如何安排,可就成了難題。楊凌見馬昂望向自已,便道:「馬兄不必擔心,小姐還住在這裡便是!」

  馬憐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板著臉道:「我兄妹現在和驛署可是再無瓜葛,住在這裡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女人最愛記仇,尤其是被人寵慣了的美女,楊凌只當她還記恨那個小吏,便道:「這有什麼?一會兒我幫你去安排便是」。

  馬憐兒翹著鼻子道:「我和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到時指不定有些什麼流言蜚語呢」。

  馬昂瞪眼道:「誰敢?再說......不沾親是有的,怎麼不帶故了,我和楊老弟也算得上好朋友了,幫我招顧一下妹子有什麼關係?」

  馬憐兒跺了跺腳,扭過頭去不理這個呆子。楊凌暗暗盤算了一下,倒覺得馬憐兒說的有理,因為只是代理驛丞,他連家眷都沒有搬進驛丞署來,如果容納一個年輕的姑娘住在這兒,還真沒準會招來些閒言碎語。

  閔縣令方才臨走時還說已著人去通知他內弟了,不如讓她先去得幼娘同住幾天,自已搬到驛署來住,等正式任命頒下來,那時自已那間小屋讓給她住便是,心裡盤算著,他對馬昂道:「小姐說的也有道理,住在這裡是有不便,我看請小姐先住到我家去......」。

  他說到這兒,一看馬昂嘴巴張的象河馬打哈欠,馬憐兒的一雙柳眉也豎了起來,忙補充道:「呃......先與拙荊作個伴兒,我搬來驛署住就是了。等韃子退了,小姐再決定行止不遲」。

  馬昂喜不自禁,這樣安排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馬憐兒瞥了楊凌一眼,想了想也沒有再做聲,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

  當天,韃子只派出小股部隊與明軍做試探性接觸,雙方都在試探對方實力,誰也沒有投入主力作戰。

  近晚時分,楊凌帶人幫馬昂兄妹將馬驛丞的棺槨移寄普渡寺,一切安排妥當,馬昂便去畢都司軍中報道了。楊凌將馬憐兒帶回了家,幼娘是個熱心女子,又對這位落難的大小姐同情得緊,聽說只是來借住幾天,自然沒口子地答應了。

  馬憐兒對楊凌冷若冰霜,見了韓幼娘倒還親熱,這讓楊凌大大鬆了口氣。這一整天馬憐兒對他連笑都冷冷的、假假的,楊凌也不知道自已哪兒得罪她了,還真怕這位馬千金到了家裡對幼娘也耍小姐脾氣,他受得了氣,可是卻不能忍受任何人給幼娘氣受。

  幼娘書讀的少,但是性情溫柔、為人乖巧,知道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馬憐兒從小在塞外長大,最受不得中原飽讀詩書的女子們拿腔作調的模樣,與她倒是甚談得來,不一會兒兩人就十分熟絡了。

  驛丞署,一個人影悄悄地閃進了門房,向門房問道:「驛丞大人在不在?」

  現在這個門房原來是個驛卒,因為在城上時腿受了傷,行動不便,而驛署現在又缺人手,就讓他和原來的門房暫時調換了職務,他還以為來人問的是代理驛丞楊凌,坐在炕頭問道:「大人剛剛出去,你有什麼事?」

  他邊說邊打量一番,只見來人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狗皮防風帽的帽沿兒緊緊壓在眉上,滿面風霜之色。

  那人聽了從懷裡摸出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書信,遞給他道:「我從關外來,還要連夜趕回去,麻煩把這包東西轉交驛丞大人,告辭了!」

  門房點了點頭接過油紙包,那人推開房門,又閃進了茫茫夜色當中。門房看了看書信,見火漆封印處畫了一尾怪魚,他也沒有在意,打了個哈欠,將信摞在了床頭。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6

第34章 風雨欲來


  何參將和兩位監軍,以及本地留守的江把總巡視三城後,來到畢春營中。畢春是備兵,只是臨時劃歸他管轄,因此一向不如其他將領那般馴服。

  昨晚畢春營中又鬧了一出糧荒,這位何參將只管自已的嫡系有吃有喝就好,卻對他不聞不問,要不是楊驛丞慨然放糧,他的兵現在還餓著肚子呢,因此心中頗有些芥蒂,見了何參將表情也冷冷淡淡的。

  何參將不以為意,視察了營中防務,正要去孫大忠營中,軍中探馬已追到畢春大營來。何參將這時剛剛出了畢春的大帳,接了軍情急報,又返了回去,就著燈光拆看文書。

  軍書是總兵府發來的,看罷軍情急報,何參將將書信傳示諸將,自已在大帳中踱來踱去,臉上陰晴不定,充滿懊惱神色。

  原來這次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集結各部落兵馬共計兩萬人,分別騷亂邊關沿線十多個驛站,想劫掠物資以便彌補因大雪寒冬造成的損失,順利渡過這個冬天。其戰略上並無久戰之意,其實自明成祖五伐韃靼、瓦剌後,迄今塞外異族也沒有恢復元氣,要他們真的攻城掠寨,目前根本沒有這個實力。

  烽火傳訊後,大明幾路大軍齊出,懷來這一路兵馬因大雪封路,是最後一個到達的。而另兩路軍,韃靼人還未攻下涿鹿,北路石馬營參將的大軍就已趕到,敵軍約五千眾,只打劫了沿路幾個村莊就倉惶逃竄,半路又被游擊將軍葛威伏擊,損失慘重,大軍所餘不過三千,北路軍可謂旗開得勝,立下首功。

  小王子伯顏猛可親率一萬韃靼騎兵攻打赤縣,已連下三座小城,南路蔚廣參將和游擊將軍楊家龍、赤縣守備王承憲合三路大軍也有一萬之眾,與之交戰互有勝負,處於膠著狀態。

  但是今日凌晨,小王子的大軍分兵兩路突然後撤,蔚廣參將率軍銜尾急追,其中一路向北逃竄,另一路則已逃得不知去向了,總兵書信要何參將配合左右兩路大軍,收復失陷的各驛站,同時尋機創敵。

  雖然永寧參將保住了雞鳴驛,但戰績比起兩位同僚相差太遠,而且從書信中瞭解的情況,明瞭了敵軍的作戰意圖,才知昨日韃靼軍並無後援,同時也無戀戰之意,當時未能抓住戰機立下大功,此時想來難免懊惱。

  葉御使看了軍書臉色也難看之極,他為恐被人詰難,搶先道:「我軍初至,不知敵情,用兵謹慎些也並無不妥,現既知敵無久戰之意,明日當尋敵蹤跡,主動出戰!」

  劉公公點頭應是,說道:「今日我軍未予追擊,韃子不知我軍底細,未必便逃得遠了,明日出其不意,大功唾手可得」。

  畢春想了想道:「參將大人,兩位監軍大人,韃子比我軍精擅野戰,況且涿鹿、赤縣兩路,有兩位游擊將軍協同,而我軍人數上並不比敵軍佔優,前方又多是山路,不利大軍追擊,卑職以為......」。

  葉御使打斷他道:「現在敵情已明,正當趁勝追擊,使韃子不敢小覷我大明軍威,畢將軍如此說,可是膽怯畏戰麼?」

  畢春三角眼一翻,心中恚怒已極,他吸了口氣,鐵青著臉不發一言,心中卻大罵:「老子要趁勝追擊時,你說老子貪功冒進,現在我不想追了,你又說我膽怯畏戰,該砍頭的狗屁文人!」

  江彬想起信中提及赤縣兩路逃軍中有一路約五千人不知去向,不由心中一動,但隨即想到韃子要逃也該向北邊逃,萬萬沒有向東跑到懷來送死的道理,所以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何參將瞥了一眼畢春,微笑道:「畢都司從南方來,不明地理,不悉敵情,原也怪不得他。山路的確難行,但正因山路難行,韃子的騎兵才不好發揮。我的部屬都是本地人,熟悉這裡地勢,明日大軍開拔,由我本部人馬為先鋒便是。」

  畢春冷笑不語:這是明知韃子退卻,想要自已的嫡系搶佔軍功了。何參將也不理會他神色,摩拳擦掌地立即傳訊召各路主將前來畢春軍營,開始商研明日出兵之事。

  楊凌返回驛署,暫時住在馬驛丞日常辦公的屋子裡,屋子不大,外堂很小,可是案頭上方也懸了一塊匾。後邊一間臨時休息的小屋子,一盤炕就佔了三分之二的空間,炕裡邊是一溜兒沉重的梨木櫃子。

  楊凌自來到這個世界,還是頭一回一個人睡覺。今晚身旁沒有韓幼娘托著香腮趴在炕頭和他呱唧些家常話兒,竟然空落落的睡不著了。楊凌不禁苦笑,這小妮子,居然這般有魔力,不知不覺間,竟然左右了自已的情緒,弄得自已像個初戀的小男孩兒似的患得患失。

  一想起幼娘來,他的身上就暖烘烘的,心裡像灌了蜜似的甜,自從上次一吻之後,那小姑娘似乎也嘗到了甜頭,雖然不敢主動索吻,但是上了炕再也不會馬上匆匆鑽進被窩把自已包得只露下一頭秀髮了,總是趴在炕頭,撲閃著那對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笑笑地望著他。

  那丫頭,不知道她僅僅是露出穿著粗布內衣的肩頭,那副稚嫩清純、猶如一朵含羞小花兒似的嬌俏模樣,就已蘊含了無窮的吸引力。天可憐見,楊凌已覺得自已隨時可能會變身月夜人狼。

  楊凌對自已的控制力越來越沒有自信了,他不知道自已還在堅持什麼,幼娘的倩影已充滿了他的心田,自私地說,對幼娘的感情從最初的憐惜疼愛到如今深深的愛戀,偉大地充當她的幸福領路人,把她送入別人懷抱的念頭早被他拋到了九宵雲外。

  但是對佔有她,讓幼娘徹底成為自已的人,他也越來越是恐懼。正由於最初的猶豫,他覺得自已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不知道自已還有多少時間可活。這就像一個賭徒,賭到手裡只剩最後一點資本時,那種患得患失的強烈感覺,就使他再不敢輕易投下這最後一注。

  搖搖頭,搖散了那又酸又甜的感覺,他順手拉開一個櫃子。馬驛丞死後,他的那串鑰匙也被移交給了楊凌。下午楊凌來這兒辦公還鬧出了笑話,這炕櫃上一排四個櫃子,分別鎖著四把奇特的銅鎖。

  造型分別是狗、馬、蝦、魚。楊凌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銅狗和銅馬的鎖頭打開,那把銅蝦的連鑰匙都弄彎了也打不開,只好紅著臉叫進一個小吏進來幫忙,敢情那蝦形的鎖不是擰的,是向外勾的。

  最後這把魚鎖,據那小吏說,因為魚是夜不瞑目的,就算是睡覺也睜著眼睛,因此用魚鎖,寓意時時看守,這一定大人放置最重要文件的櫃子。這個鎖也挺奇特,鑰匙插對了孔,一擰之後還要再向裡推再打得開。

  當時楊凌匆匆尋到印緩,給幾份加急公文蓋上印章就跑回靈堂去了,這櫃子也沒鎖,此時順手拉開那個銅魚鎖櫃,只見裡邊的信柬都是已經開了封的,火漆封印旁都有一尾怪裡怪氣的魚。

  楊凌將炕桌拉近了些,撥亮了菜油燈的燈芯,就著燈光匆匆瀏覽了一遍。只翻看了幾封信,楊凌就意識到這必是錦衣衛系統的情報。

  那些情報不止有官吏們一些私隱之事,還有民情風俗,乃至土地收成、天氣旱澇,可謂五花八門、無所不容。

  楊凌沒想到錦衣衛的情報網居然這麼大,而搜集情報的定向也不僅僅是官吏的忠廉,這麼龐大的情報網如果利用好了,那麼大明朝廷的當政者就可以獲得方方面面第一手最詳實、最真實的情況,這對治理國家該是何等重要呀。遺憾的是,好像沒聽說過有明一朝錦衣衛幹過什麼得力的好事兒。

  又隨便翻了翻,楊凌拿著一份半個月前的信函怔住了,這封信中交待,今冬關外大雪連綿不絕,許多部落凍死牛羊無數,一些小部落已生存無繼,各部落間聯繫頻繁,有可能對大明不利。

  楊凌惦著這封信苦笑不已,可惜這些奉命潛伏異域奔波賣命的秘探了,恐怕全國各地種種情報彙集到京中,錦衣衛的高層在乎的只是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大多數情報都被付之高閣無人問津了,如果早有得力的官員注意到這份情報,是不是邊城百姓就少一些災難了呢?

  感慨良久,楊凌忽爾啞然失笑:自已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驛丞,在這裡憂國憂民地長噓短歎,又能於這個龐大的帝國有什麼影響呢?好高鶩遠,不如腳踏實地,能照顧好自已愛的人,盡到自已的本份也就是了,歷史的巨輪,是自已能推得動的麼?

  翌日一早,大雪又起。楊凌攏著袖子站在廊下,欣賞著漫天飛雪。那時的雪比後世的白,雪花也是大片大片的,飄至眼前,一眼看去晶瑩剔透。楊凌伸出一隻手去,接過幾片飄落的雪花,雪花入手即溶,快得來不及看清它的美麗。

  楊凌惋惜地一歎,剛剛甩落掌心的雪水,一個嬌脆的聲音在長廊盡頭響起:「相公!」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6

第35章 伏兵四起


  楊凌聽到喚聲回頭一看,只見韓幼娘和馬憐兒各撐一把傘,逕直跨越庭院步履輕盈地向他走來。馬伶兒還是一襲白裘,俏麗得如同畫中人般不可方物。

  韓幼娘身材比馬憐兒要矮些,穿著藍色百格裙、淺粉色比甲,雖無馬憐兒那般一望驚艷,但是清秀的臉蛋兒、溫柔的笑意,像個鄰家小妹般俏麗親和。

  她挎著一個藍布蓋著的籃子,傘偏向籃子一方,另一側身子落滿了雪花。楊凌忙走下緩步階,先向馬憐兒頷首示意,然後迎上去接過幼娘手中的籃子,拉著她走向廊下,一邊替她拂去額頭、肩上的雪花,一邊問道:「這麼大雪,一大早兒的來做什麼?」

  韓幼娘收了傘,呵著凍得微紅的手指,小鼻子皺如春水漣漪般甜甜地笑道:「給相公送飯菜呀,我還煮了兩個雞蛋呢,相公操勞公事,可不能餓肚子」。

  楊凌嗔道:「你呀,我在驛署還怕餓著不成?」他拉著幼娘,回頭對馬憐兒說:「馬小姐,快進屋吧,廊下有風,小心著了風寒」。

  馬昂從軍,從民藉變成軍藉,是要到縣衙登記的,馬憐兒見今日雪大,本想改日再去。但是見幼娘要出門,便跟著出來先拐到了驛署。

  這時見人家小夫妻儂情蜜意的模樣,馬憐兒心中略有失落,她除下連衣的帽子,將一頭比黑緞子還要柔亮的秀髮向後挽了挽,頓了頓靴上的積雪,默默地隨進了屋子。

  楊凌匆匆吃罷飯,剛剛放下筷子,那個門房就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見新任驛丞的夫人和上任驛丞的女兒都在,他也不敢多留,忙拿出昨日收到的那封信遞過去,陪笑道:「大人,這是昨晚送來的書信,來人指定要交給大人」。

  楊凌不知何人會寫信給他,拿過信來刷地撕開封口,這才注意到背面火漆封印旁有個怪魚圖案。楊凌心中不由一震,錦衣衛的密函?昨天看過那些是已經拆開的,倒不怕什麼。但自已可不是錦衣衛的人,如今胡亂拆看錦衣衛的密信,可別惹出什麼禍事來才好。

  信既已拆開,這時也顧不上考慮那些了,他抽出信紙,只希望裡邊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那麼縱然被人知道想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楊凌細細看了一遍信中內容,頓時放下心來,信中並無什麼機密要事,說起來反而是一件可以公開的大喜事,他匆匆將信收好,興奮地道:「原來閔大人前夜斬殺的敵酋是韃靼王子,這回閔大人可是立下大功了!」

  他興奮地一擊掌,說道:「我現在就去告知大人,幼娘,你和馬小姐先在這兒待會,等雪小了再回家」。

  韓幼娘乖巧地點點頭,楊凌興匆匆地往外走,馬憐兒想起一事,忽然道:「楊兄,我和你一起去,家兄昨日走得匆忙,我去替他更改民籍」。

  楊凌自無不允,當下招呼驛署馬號又牽來一匹馬,二人直奔縣衙。閔縣令正趴在炕上讓郎中換藥,聽了楊凌帶來的消息,先是嘴巴張大足以塞進一個雞蛋,呆了半晌,他又要過書信反覆看了兩遍,然後像只下蛋的老母雞似的咕咕咕地笑起來。

  他本來是怕笑的聲音大了震裂傷口所以才這樣笑,卻不料這樣隱忍的低笑,身子顫得更是厲害。

  楊凌見他笑得痛苦,自已也覺好笑,敢情莽撞也有莽撞的好處,誰曉得這莽夫順手一刀,就摘下了這天大的功勞?

  閔大人笑著笑著,那絲笑容忽然在他臉上凝結住了,他想了一想變色道:「不好,伯顏猛可的長子是個殘廢,聽說他一向甚為看重這個二王子旭烈孛齊,如今他兒子被我殺了,韃靼大軍卻輕易退卻,實在可疑。

  方纔軍中通報,今日凌晨我軍已開拔尋找敵蹤,如果伯顏猛可親率大軍來給兒子復仇那可大大不妙,這個消息需馬上告知何參將才行,楊師爺,你快追上何參將,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楊凌聽了也知事情緊急,連忙答應一聲,匆匆跑了出來。馬憐兒銷了民籍,正在前廳門房中等他,見他臉帶急容匆忙上馬,連忙也牽了馬跟上,問道:「楊兄,何事這般慌張?」

  楊凌高聲道:「今晨大軍開拔追擊韃子去了,前日閔縣令斬殺的既然是韃靼王子,恐韃子未必是真的退卻,若是他們心存報復、恐怕是以退為進,暗中設伏,我去追趕何參將,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說著楊凌撥轉馬頭直奔南城。

  馬憐兒翻身上馬,原地兜了兩圈兒,想到自已哥哥也在軍中,若真有韃子埋伏,亂軍之中豈不可虞?她終是放心不下,馬鞭一抽,也向南城疾馳而去。

  城外大營此時只剩下一些老弱殘兵守營,楊凌問明大軍出發已一個時辰,心急如焚,立即沿著被大軍車馬踩踏得泥濘不堪的道路急追。只是城外的道路比不得城內四平八坦的馬路,楊凌初學騎馬,緊張地提著馬韁呼哧帶喘,倒比胯下馬還累。

  他奔出一里多地,聽見身後馬蹄聲響,扭頭看見馬憐兒也疾奔而來。她不知何時已將裘衣脫去,露出一身碧綠色的裙襖,上身套了件狐皮背心,身段兒說不出的動人,縱馬馳騁的動作更是無比優美。

  馬到跟前,楊凌急道:「憐兒小姐,你怎麼來了?也好,你馬術好,快些趕去讓大軍停止前進,以防不測」。

  馬憐兒黛眉微蹙,說道:「軍隊行止,豈會聽我一個婦人說三道四?那封密信帶來了麼?」

  楊凌一拍腦門道:「糟糕,我忘在閔大人那裡了」。

  馬憐兒聽了冷哼一聲,忽地伸手一按馬背,腰桿兒一挺,竟然騰身站到了馬背上。馬仍在飛奔不已,這份騎術實是了得,馬憐兒對楊凌道:「鬆開馬韁,我來騎馬」。

  楊凌茫茫然丟開馬韁,卻不知她要如何控制,只見兩馬並轡,馬憐兒縱身一躍,已輕輕巧巧地落在楊凌身前,靴底向後一磕命令道:「馬蹬給我」。

  楊凌雙腳抽離馬蹬,只覺身子不穩,忙不迭地一把摟住了馬憐兒的纖腰。馬憐兒突然被男子摟住了腰肢,雖然早有準備,還是脊背一僵,腹部繃緊了起來。

  她長長吸了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撿起韁繩道:「抱緊了,我帶你這位驛丞大人去見何參將!」

  馬憐兒在塞外長大,一身馬術十分了得,這兩個人身子又都很輕巧,加起來還沒有一個重裝甲士沉重,二人一馬雙跨,不但沒有影響馬速,在她高超的控馬技巧下跑得反而更快更平穩。

  這時何參將的大軍已進入臥虎山。昨夜派出的探子今晨帶回情報:韃子已將二里半、五里鋪的車馬牛羊席捲一空,派人運回塞外去了。但敵軍仍未退走,雞鳴驛受挫後,他們退守榆木屯,分出小股部隊正在附近村鎮劫掠。

  何參將得到準確情報喜不自禁,反正前方到雞鳴驛只有這一條路,不虞被人抄了後路,所以他盡起五路大軍冒雪疾行,想給韃子來個奇襲。

  用葉御使的話來說,大雪漫漫,韃子更不會料到我軍突至,昔年李愬雪夜入蔡州,立下不世功勳,這次突出奇兵,盡殲敵軍,亦可青史留名,直追古人了。

  大軍離城六里,進入葫蘆谷,這山谷兩側是綿延不斷的高山,中間是一條葫蘆形的山谷,何參將雖然立功心切,到底不是新兵雛將,還沒被功利沖昏了頭腦,當下命令大軍暫停前進,探出探馬先去前方探查。

  葉御使見何參將停軍不行,便跟了上來,馬鞭遙遙一指前方山谷道:「大人,前方峽谷兩側山勢不急,兩側距山頂延伸數百丈,山上無遮無掩,根本藏不得兵,如果韃子把埋伏設在山峰上,距離如此之遠,弓箭刀槍對我大軍毫無威脅,有這數百丈的緩坡,滾木擂石也難以發揮作用,勿需擔心」。

  劉公公從車轎中探出身來四下打量著道:「嗯,咱家雖然不知兵事,但是看這山上光禿禿的沒遮沒掩,的確藏不住人,兩側群山環抱,韃子想前後包抄也是絕不可能,何況韃子人馬比我們還少,以少圍多如何辦得到?我們盡可放心前行呀」。

  何參將微笑道:「呵呵,兩位監軍說的是,本將只是擔心這山谷狹窄,我軍只能排成一字長蛇,前後不得呼應,若是韃子在前方設伏,後續兵馬無法馳援,不能發揮兵員優勢,勢必造成較大傷亡,且待探馬探明敵情再行不遲」。

  過了小半個時辰,四名探馬紛紛回報,前方不見敵軍,山谷中積雪也未見車馬踐踏。要知道現在雖然雪勢甚大,但是如果有大隊人馬行動,也不可能掩藏所有的足跡,何參將聽了放下心來,立即傳下將令,要前後備軍加快速度,迅速穿越山谷,直插榆木屯。

  五千大軍聽了號令繼續開拔,隊伍浩浩蕩蕩,如同雪嶺中一條長龍。賀士傑賀都司率本隊先鋒,堪堪穿越葫蘆谷的中後段,馬上就要走出山谷了,忽地前方谷口「咚咚咚」戰鼓雷鳴、樹起旆旗無數,與此同時兩側山坡上一陣梆子響,剎那間白皚皚的山坡上憑空冒出無數人影,四下亂箭齊飛,雕翎滿天,竟比飛雪還要密急。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7

第36章 奪路而逃


  韃子居高臨下,一輪箭雨下來,明軍頓時死傷一片。好在何參將的軍隊也是久經戰陣,一陣慌亂後立即按照將令布下車陣,將戰車停於兩側,折板翻起,構成一道道人工堡壘。

  舉著一人高巨盾的盾牌手也組成了一道道盾牆,環衛兩翼。待到防禦陣形匆忙結成,明軍十成中已去了一成。葉御使匆匆跳下馬來鑽進劉公公車內,顫聲道:「四下一目瞭然,韃子從何而來?」

  這車子車頂及兩側廂板都是用厚木製成,不怕箭射,但聽得車板上篤篤箭響,葉御使還是不禁為之心寒。劉公公是個閹人,膽子卻比葉御使大得多,他頰上肌肉雖也難以自制地抽搐著,主要是頭一次經歷這種千軍萬馬的戰爭場面心情緊張。

  兩側平緩的山坡上沒有樹木,緩緩延伸到山頂都是皚皚白雪,根本無處藏人,可是這時山坡上各式服裝的韃靼人來回奔走發箭,一些隱蔽處已遭到破壞,這才被人瞧出奧秒。

  原來兩側山坡上蜿蜒築起半人多高的一道牆,牆身向上傾斜,上邊覆了一層白雪,從下邊望上去,由於角度的關係,看起來就是一道平坦延伸到山巔的斜坡。

  蒙人居於草原大漠之中,逐水而徙、,居無定所,很久以前就發明了一些簡易築城的辦法,在寒風肆虐的冬季他們以雜草枯枝摻以冷水在帳蓬周圍凍結成防風牆御寒。他們趁夜掏洞燒水,就地取材築成這兩道山牆也不過費了半夜的功夫。

  伯顏猛可得知愛子慘死後立即撤兵,自領一軍晝夜兼程,趕到榆木屯,與博達爾模合兵一處後兵力已超明軍,所以他才大膽捨棄戰馬與明軍步戰。

  現在涿鹿、赤縣明軍已呈兩翼包抄之勢,他設下此計,只想畢全功於一役,盡殲懷來明軍,替愛子復仇,然後率軍遠遁。

  何參將稍稍穩住陣腳,立即喝道:「打旗語,命賀士傑固守前沿,王承憲帶人衝擊兩側敵軍,務必打開一個缺口。命孫大忠、畢春後隊變前隊,迅速後撤。鄭一鄂彈壓中軍!」

  王承憲命弓箭手向兩翼敵軍發箭壓制,自率刀盾手、長槍手強攻兩側山坡為大軍後撤爭取時間。山坡上是韃靼大將博達爾模指揮,眼見明軍迅速穩住陣腳開始反攻,博達爾模立即下令:「射殺明軍中揮動令旗者,射殺戰馬,阻止明軍結陣!」

  令下箭嘯如雨,令旗手被攢射的刺猥一般當場斃命,同時不少馬匹中箭,戰馬負痛咆哮著在山谷中奔走,明軍被戰馬踐踏頓時陣形大亂,攻勢也為之受阻。

  王都司指揮本部人馬冒著箭雨強攻右側山坡,這段丘陵不算高,控制了這個制高點,再組織弓箭手對韃子進行反壓制,便可穩住陣腳。否則大軍龜縮在山谷中只有束手待斃的份了。

  他親自持刀督戰,困獸一般的明軍漫山遍野,以血肉之軀向山坡上發起一次又一次進攻。死屍一片片倒下,沒有人為死者歎息,甚至沒有人去注意倒在腳下的是誰,在這血與火的戰場上,死亡變得那麼平凡,就是一個再感性的人也會變得麻木不仁。

  在什長、哨長的帶領下,明軍蜂擁而上,踏著同伴的屍體謀求著一線生機。山坡上韃子仗著地利以及卓絕的箭術,每一箭下去都必有斬獲。

  葉御使躲在車中戰戰兢兢地喊:「何大人,何大人,韃子早有埋伏,當速速後撤才是!」

  何參將提著雁翎刀,鐵青著臉色道:「我已派人通知畢春,這山谷狹窄,不利我軍集結,後軍不退,我們也無法衝出去!」

  葉御使怒道:「眼見大軍中伏,畢春迄今不見動靜,我們就要全軍覆沒啦!我要參他個貽誤戰機之罪!何大人,我要去後陣督戰!」

  何參將正忙著指揮大軍,實在不耐聽他囉嗦,一聽他要去畢春營中,倒省得他在這裡指手劃腳的礙事,立即便安排二十個盾牌手護送他和劉公公離開。一個書生、一個太監,兩個最高指揮者馬上跌跌撞撞奔向後營。

  臥虎山下這個山谷呈葫蘆形,壺嘴兒衝著雞鳴驛方向。畢春的大軍剛剛進入山谷,楊凌和馬憐兒就急馳入軍中,聽了楊凌緊張的陳述,畢春也知事態嚴重,正要帶著他趕去面見何參將,兩側韃子已以動了攻勢。

  在一輪箭雨的覆蓋性射擊掩護下,大批的韃子從半山掩體中撲到谷口截住了明軍退路,谷口狹窄,只消數十人勁弓在手,箭雨不斷,縱是千軍萬馬也休想衝得出去。

  谷口韃子目的只是為了阻住退路,所以只是扼守要害,並不攻擊。這些韃子每人身上至少背了四隻箭壺,畢春的南軍以短兵相接的刀盾手和火銃手為主,根本無法同這些驍勇善戰、以一當十、又據守險要的韃子對抗。

  片刻功夫,谷口已留下了上百具措手不及的明軍屍體,近在咫尺的血腥讓初次見到這種陣仗的馬憐兒臉色蒼白如雪,還是楊凌經過守城一戰心理上具備了一定的承受能力,拉著她避到兩輛廂車中間,才免遭流矢所傷。

  明軍的反衝擊很快被韃子的利箭所阻,一具具屍體仆倒在狹窄的谷口,明軍一面要同谷口的韃子搶奪唯一的出口,還要應付頭頂不斷攢射的利箭,傷亡不斷增加。

  楊凌注意到明軍的反擊混亂不堪,根本無法發揮什麼有威脅的進攻。他們的軍官不可謂不勇,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但是他們卻只知道賣弄個人勇武,根本不會有效地組織士兵們作戰。

  不客氣地說,如果讓他們在平原上在將領的指揮下按部就班地結陣、佈陣還能似模似樣,一旦發生這樣的混戰,上級軍官不能有效地貫徹命令,那些連字都認不全的低級軍官們就知道要麼身先士卒、要麼揮刀督戰,根本不會利用好刀盾手、火銃手、長槍手和弓箭手的合理搭配。

  楊凌看了這樣的軍隊素質,緊張得汗流浹背,馬憐兒卻在掛念哥哥安危,見他站在前方不遠處畢都司的身邊,這才放心。

  就在這時,葉御使和劉公公狼狽地奔了過來,葉御使正要責問畢都司突圍不利,忽地一眼掃見有個穿著綠衫的女子,還道是畢都司攜家眷行軍,不禁心中更怒。

  畢都司眼見谷中韃子憑借險要地勢一夫當關,難以盡快攻破,正欲令部曲轉攻山坡上的敵軍,居高臨下以火槍威力壓制股口的韃子,但是在葉御使和劉公公想來,打開谷口才有生路,若是等他先攻山坡再迂迴拿下谷口,恐怕那時已全軍覆沒了。

  是以兩人眾口一辭,以監軍的身份命令他立即不惜一切代價強行打開谷口。畢都司悻悻然地下令停止攻山,只好集結部隊強行攻打穀口。他鐵青著臉色命令道:「祁把總、盧把總,集中火銃、火箭攻打穀口,只許進、不許退,務必要殺開一條血路!」

  他又對親兵隊長大喝道:「關受英陣前督戰,一人退則斬一人,全隊退則斬隊長,隊長殉職而全隊退者,全部格殺勿論!」

  令下如山,兩位把總也知這是生死懸於一線的時候,當下勒令本隊冒著箭雨強行攻向谷口,前方箭矢如雨,兩翼山坡上雖在明軍的火力壓制下仍是冷箭不斷,許多士兵剛剛衝出不遠,就被利箭射穿了革制的盔甲,血染大地。

  衝到有效射程內的火銃手們一通排射,雖也射殺了許多韃子,但是後邊的刀盾手根本來不及跟上衝鋒,韃子就亂箭齊發,重新封鎖了谷口。

  楊凌見了重重地一捶車廂,他瞥見倒斃在地的一匹馬屍,忽地想起一個辦法,立即高叫道:「畢大人,驅使戰馬為肉盾,大軍隨在馬後,必可打開缺口!」

  劉公公、葉御使聞言大喜,立即命畢參將照辦。要知那時戰馬價值近四百貫,而明軍中素來戰馬奇缺,所以軍中將士從來也不曾想過以戰馬為武器,這時大軍生死攸關,哪裡還顧得了馬匹,當下將剩餘的戰馬集中到陣前,大約四十多匹,火銃手取了火藥塗灑在馬尾上,火一點燃,戰馬負疼,立即嘶鳴著向前狂奔。

  率軍守在谷口的迄林達達忽見幾十匹尾巴著火的戰馬瘋狂地奔騰而來,地面隆隆直響,駭然命部眾發箭,排箭射出,馬的生命終究不像人那麼脆弱,雖有幾匹馬悲鳴著倒下,大多數戰馬仍帶箭狂奔,衝散了韃子的隊形,狂奔出山谷去了。有些來不及退開的士卒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亂馬踏成了肉泥。

  藉此良機,畢都司指揮大軍冒著頭頂的箭矢向外猛衝,迄林達達立即率領著剩下的四百多名韃子迎了上來。谷口狹隘,只需兩百人便足以封得嚴嚴實實,兩軍頓時擠作一團,在谷口展開肉搏。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7

第37章 生死一線


  「嗚~~!」,弓弦嘈切,利箭離弦發出麻人的一聲低吟,百餘點寒星直射前方,這時已看不清具體哪個士兵的表現,只看到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的明軍整體停滯了一下,前面便齊刷刷倒下一片,但這已是韃子能射出的最後一撥箭。

  明軍被一股求生的極大力量推動著,沒有人擂動戰鼓,也沒有人發令衝鋒,所以的人已無法停下腳步,人群略一停滯,便在後方人流的推動下義無反顧地向前衝去,一波波前仆後繼,如同海浪一般迅速吞沒前浪,向前拍擊著。

  堵在谷口的韃子就像巨浪中屹立的一塊礁石,凶悍的以利刃切割著人體,衝擊的巨浪掀起了浪花,但這浪花卻是鮮紅的。

  山坡上,韃子弓箭手已無法進行壓制,因為敵我雙方已擁擠成一團,卡在谷口做著殊死的搏鬥,他們只有拋下弓箭,拿起刀槍從山坡掩體內衝殺下來,從兩翼與明軍撕咬成一團。

  隨即,只能擁擠在後邊被動挨打的士兵在部分將佐的帶領下開始反衝掩體,衝上山坡殺向後沿縱深。一個缺口的打開,就像多迷諾骨牌翻倒,整條完美的包圍圈失去了作用,韃子紛紛衝殺下來。

  葫蘆谷兩個半圓形平地上也同時展開了肉搏,而兩個狹窄的谷道上則人挨人、人擠人,人人都想甩開步子飛快地趕向谷口,但又幾乎是腳不沾地的被人流裹攜著緩慢而洶湧地前進。

  血腥的味道在冰冷的空氣中蔓延,大雪仍在飛揚,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和令人心顫的金屬入肉聲交替著響起,血與肉在飛雪中構畫出淒艷的圖畫。

  後邊人頭攢頭,前方能夠交戰的士卒卻不過百餘人,雙方一有死傷者,立即便有生力軍源源不斷地撲充上去,兩軍膠著的地方開始漸漸被死屍和鮮血堆砌出一條分界線。

  地上屍體群中不斷有摟抱成一團滾打著的士兵,繼續撲上來的人根本沒有時間去分辨敵我,也沒有時間去幫助他們,踏著他們的身體和鮮血,新的對手已經惡狠狠地撲了上來。

  蔚為壯觀的萬人群毆開始了,這是一場真正的大混戰,兵不見將,將不見兵,每個人手中都握緊了兵器,尋找的只是一雙仇視的眼睛,然後大吼一聲猛撲上去。

  前後左右都是刀槍劍戟,不時還有冷箭橫飛,這時候人命是絕對平等的,一個統率千軍的將領也可能被一個最卑微的小兵一刀捅死。什麼武功技藝都用不上了,根本連閃躲騰挪的空間都沒有,就是砍砍砍、殺殺殺!山谷中象沸騰了的水,沸騰了的血紅色的水,而唯一的渲洩口就在楊凌他們所在的谷口。

  迄林達達的部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悍將,但是「洪水」急於喧洩的力量太龐大了,他們的生命也在被對方收割著,谷口的打開已是時間問題。

  保護葉御使和劉公公的盾牌手一手持圓盾,一手持短刀,盡忠職守地簇擁著他們象谷口移動。但人流太擁擠了,葉御使只是一個踉蹌摔倒在地,立刻就有無數雙腳踏上去,有韃子的,也有在他眼中卑微無比的士卒的。

  沒人有時間去看看腳下踐踏的那團肉是屬於一個卑賤的士卒,還是屬於一個高貴的大人,掠奪生命的刀槍就在他們眼前飛舞,他們只剩下一個本能,為了求生揮動武器的本能。

  兩個試圖把他拖起來的盾牌手只是一哈腰,就被不可抗拒的人潮輾倒,無數雙腳繼續踩了上去,這使其他幾名士兵硬起心腸再也不去看上一眼,整個人流無論敵我,完全被一股龐大的力量裹脅著不由自主地向谷口移去。

  楊凌傻了,在這樣的亂軍之中個人再神勇都無濟於事,何況他的體力連一個小兵都不如,他本能的反應就是哪裡人少,就往哪裡逃。刀光劍影、吶喊廝殺聲中,他唯一能記得的責任,就是拉緊了馬憐兒的手,她是跟著自已來的,自已做不到一個人逃走。

  所有的人都在想著衝出谷去,衝出谷就是生路。但楊凌卻知道在這亂軍中他根本沒有能力逃到谷口,就算不被韃子殺死,他單薄的身子也會被自已人擁擠倒地,成為一團被踩爛的肉泥。

  楊凌拉著六神無主的馬憐兒漸漸脫離了這道洪流,奔上了山坡,隨著明軍的反撲、廝殺範圍的擴大,他們只有逃向更高處。

  韃子注意到了山坡上站著的兩個人,立即就有人提著刀衝了過來,完全是本能地反應,消滅一切敵對生命的反應。

  看到了不同的服飾和打扮,他們本能的反應就是屠殺。現在雙方的人都已成了最嗜血、最瘋狂的生物,那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已沒有絲毫理智,它只是本能地尋找著生命,然後毀滅它。

  楊凌暗暗叫苦,他現在也只剩下了一種本能,那就是逃命。谷中的人流就像一條奔騰的河,互相輾軋著、衝擊著,那氣勢只要投進去,立刻就會被拍成碎片,所以他只能向更高處逃。

  在幾個野獸般嗬嗬怪叫著的韃子追趕下,兩個人用盡全部力量向山頂逃。最初是楊凌拖著驚慌失措的馬憐兒逃,距山頂還有二十多丈時疲憊不堪的楊凌開始被馬憐兒拉扯著向上跑。

  這副軀體真的太缺少鍛煉了,楊凌感覺心跳如奔馬、兩耳轟鳴,大腿的肌肉突突亂跳,那種窒息的痛苦讓他幾乎要放棄逃命,寧可被韃子一刀斷頭。

  但是馬憐兒顯然不這麼想,雖然她的喉嚨也發出了與仙女般外表不相襯的喘聲,但是已經從絞肉場般的大屠殺震撼中清醒過來的她,開始用盡全力扯著楊凌逃命。

  如果現在有人坐在另一空間看著他們,一定以為自已是在看著電影慢動作,大雪飄舞著,前邊一男一女兩個人慢吞吞地挪動著步子,後邊幾個凶神惡煞舉著刀的人明明跑動幾步就可以追上,可是偏偏也邁著同樣慢吞吞的步子,瞪著一雙噬人的眼睛鍥而不捨地追逐著。

  兩個人終於跑上了山頂,一看到眼前的情形馬憐兒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最後一絲逃生的希望破滅了。山脊窄窄的,山的另一面是近七十度的陡坡,根本無路可逃。她絕望地放開楊凌的手,回頭望了一眼窮追不捨的韃子,攸然探手入懷,摸出了馳馬出城前收進懷中的金簪,抵在自已的咽喉上。

  楊凌氣喘如牛地指著她,他已喘得連一句話也問不出來了。馬憐兒酥胸急劇起伏地看著他,晶亮的眼神十分複雜,她眸光一轉,看到幾個韃子獰笑著已要爬到山頂,不禁淒然一笑,回過頭來又深深地望了楊凌一眼,然後雙眼一閉,攥緊簪子向自已的咽喉猛地刺了下去。

  楊凌渾身的肌肉都因用力過度而在哆嗦,他已累得一動也不想動了,但是看到馬憐兒的舉動,他還是拚盡全力猛撲上去舉掌一揮,「啪」地一下打歪了馬憐兒的手臂,五指刮過了馬憐兒的臉頰。

  馬憐兒被簪尖在咽喉上劃破一道血痕,金簪脫手飛出,俏臉上五道指印宛然。她怔立在那兒,驚愕地望著楊凌。楊凌知道她是怕被韃子糟蹋才欲自盡,這時既無力也沒有時間解釋了。他踉踉蹌蹌地撲到陡坡前,前方雖然沒有路,但是要想逃命,似乎這已是唯一的路。

  回過頭赤手空拳同那幾個彪悍的蒙古戰士搏鬥?不用想他也知道刀光過處,自已的大好頭顱就要立刻和身體分家。他打量著這近乎筆直、令人目眩的山坡,一邊緊張地盤算著活命的可能,一邊向馬憐兒招著手,嘶聲道:「過......咳咳......過來!」

  追擊的韃子中已有兩個攀上了山脊,他們方才在山谷中砍殺了半天,已大耗體力,現在一路追上山來也累得氣喘如牛,看見山頂的情形,知道面前這兩人已無路可逃,兩個韃子放下心來,他們以刀拄地呼呼地喘著粗氣,現在他們也需要恢復舉刀砍人的力氣。

  兩雙凶狠的眼神打量著面前這一男一女,慢慢地,兩個韃子眼中的酷厲之色漸去,開始換上一種淫邪的眼神,那兩雙淫邪的眼睛象刀子一樣「扒」著馬憐兒的衣裳,失去的力氣因為雄性的本能開始飛快地恢復過來。

  馬憐兒的父親在塞外承擔錦衣衛情報搜集工作時,公開身份是一個皮貨商,經常與韃靼各部落打交道。馬憐兒從小就聽說過韃靼部落間為了佔有水草豐美的草原,各部落間的不斷為生存暴發的戰爭。聽說過被征服者的妻子女兒淪為女奴慘遭種種凌辱的事跡。女人落在這些野蠻人手中,身價還不如一頭牲口,下場實比墮入地獄還要慘。

  馬憐兒看見那兩個身子橫著豎著幾乎一般粗、長得如同野人一般的韃靼漢子眼中冒出了熊熊慾火,不由得機靈靈打了個冷戰,渾身寒澈入骨,她唯一的選擇便是朝楊凌奔去,心中只想:「罷了,不能留個全屍,便一齊跳下山去給野獸裹腹吧,怎麼也勝過被人作踐至死」。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7

第38章 長夜漫漫


  楊凌攬住馬憐兒向雪坡上一跳。這面積雪日照短,表面已經晶化,兩人藉著衝力開始在陡峭的坡面上滑下去,馬憐兒本能地尖叫一聲,死死地摟住了楊凌的脖子。

  風聲嗖嗖地在耳邊拂過,猶如風馳電掣。馬憐兒雖不畏死,卻被這種驚險嚇得魂飛魄散,趴在楊凌身上雙眼再也不肯睜開。

  楊凌曾經玩過滑沙,在他想來只要運氣好不刮上什麼木樁木茬,或有可能逃得一命。他摟緊了馬憐兒,緊張地注視著坡面,這一面山坡上沒有樹木,被積雪壓彎了腰的小灌木和雜草刮破了他的袍子,卻沒有傷及皮肉。

  眼見將至山底,以現在的沖速和角度就要象炮彈一樣直接砸進雪地中了,楊凌猛地仰面而倒,重心後移,頭使勁兒地向上拱著翹離雪面,生怕磕在石頭、樹杈上。

  馬憐兒猝不及防,身子向前一栽,和楊凌來了個絕不香艷的親吻,兩個人都悶哼了一聲,嘴裡沁出一股腥鹹。

  馬憐兒瞪大了雙眼還來不及說什麼,楊凌的身子就砰地帶起一地飛雪貼著地面繼續向前滑去。緊跟著楊凌的右腳踹中了一棵小樹,只聽喀嚓一聲,兩人的身子便轉了向,打著橫兒悠了出去。

  翻翻滾滾地好半晌才停下身子,楊凌驚魂稍定地四下一望,只見自已已衝進了一片樹林,側前方十多米有一根剛剛被他踹斷的小樹,身前兩米處就是一方覆蓋著厚厚白雪的巨石。

  馬憐兒提起的心也放了下來,這時她才發覺自已以一種很暖昧的姿勢趴在楊凌的懷中,她騰地一下俏臉飛紅,恨恨地在楊凌胸口捶了一拳。楊凌正慶幸自已一向脆弱的「嬌軀」這次竟平安無恙,被她捶了一下才發覺自已身上還壓著一具嬌軀,他忙像被蟄了似地放開手,馬憐兒臉紅紅地爬了起來。

  楊凌厚著臉皮站起身走到馬憐兒前面眺望兩人躍下的山峰,此時大雪迷茫,林中視線不出百步,已看不清山頭上的情形。

  馬憐兒心中如小鹿亂撞,她偷眼窺去,楊凌的長褂已刮扯成一條條的,露出裡邊的青布棉褲,屁股上兩團棉花都露了出來,顯得極是狼狽。

  他好勇敢,一個文弱書生,竟敢躍下陡峭的冰峰。還有,想起摔下山時,他一直緊摟著自已,把自已墊在上邊,馬憐兒心中一陣甜蜜,眼中不覺悄悄浮起一抹溫柔。

  楊凌還不知道自已現在就像一隻開屏的孔雀,不過是從後面看的。他興沖沖地轉過身對馬憐兒道:「韃子不敢這樣下山,我們到林中躲一躲,避過他們的搜索」。

  馬憐兒看看蒼涼的林海,那裡邊寂寂然飛鳥絕蹤,杳無人跡,她有些遲疑地道:「這麼陡的山坡,他們應該不會下來吧,我們若是在林中迷了路,就要被困死在這裡了」。

  楊凌臉皮子一抽,幹幹地道:「若只是我,韃子未必會追,但是再加上你可就不好說了,還是躲一躲吧」。

  馬憐兒柳眉霍地一挑:「你什麼意思?難道我是禍......嗯......那我們躲躲吧」,她話風一轉,訕訕地道。

  *** *** *** *** *** *** *** ***

  楊凌抓起一團雪塞到嘴裡,慢慢含化了,等到雪水不再冷了才慢慢吞下去,同時謹慎地四下望著。馬憐兒也狼狽不堪,汗跡淋漓、釵橫鬢亂、裙裾和襖袖也刮成了一條條的破布。

  雪停了,已是傍晚時分,空山寂寂,四野茫茫。這對叫花子彷彿置身於「瑤池仙境」。岩石,松樹,地面,所有的一切都在大雪的覆蓋之下,一派銀裝素裹......

  很美很原始的景色,足以讓人留連忘返、心曠神怡,如果他們不是迷了路,而且後邊跟著一頭狼的話。

  本來兩人只想在林中躲避一時,但是當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密林中時,一隻覓食的狼幽靈般地出現在他們身後。兩人第一反應就是逃跑,那隻狼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邊,等待耗盡他們的力氣。

  馬憐兒在草原上住過多年,她知道不能再跑了,再跑下去的下場就是輕易地成為這頭狼口中的食物,她從雪地上抓起一根大雪壓斷的樹幹同那隻大青狼對峙起來,

  楊凌見她不跑,也拾起一枝樹幹加入了戰團。現代人可能從小就聽過太多大灰狼的童話故事,但是真正見到這種外形和一隻土狗差不多的動物,一個手中拿了大棒的成年人很難對這條「土狗」產生太多的畏懼。

  馬憐兒深知狼的可怕,楊凌卻不知,無知即無畏,楊秀才提起棒子大喝一聲,當頭一棒狠狠地砸了下去。楊凌的體格雖然不好,這全力一棒也足以打破一個體魄健壯者的天靈蓋。

  棍子結結實實地打在大青狼的腦袋上,楊凌還來不及高興,馬憐兒已大叫一聲:「小心!」,揮起棒子橫掃過來。那隻大青狼挨了重重一棒,像狗兒般嗚咽著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又一骨碌爬起來,惡狠狠地向楊凌縱身猛撲過去。

  楊凌被青狼迅捷的反應駭了一跳,他已經看清大青狼口中森白的牙齒了,這時馬憐兒手中的棍子帶著一溜兒風聲也到了,棍子狠狠掃在狼的後腿上,青狼慘叫著摔在地上,一瘸一拐地逃進一叢灌木中,仍然凶狠地盯著他們不放。

  馬憐兒雙手緊握木棒,對楊凌說:「狼的頭蓋骨非常堅硬,要打就打它的腿和腰。狼是『銅頭麻桿腿,鐵尾豆腐腰』,盯住那兒打」。

  那頭青狼也覺出這兩個生物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但是卻不肯退走,兩人追上去,狼就逃開,返身走開,狼又跟上來,就這麼走走打打,一直轉到現在,那頭青狼不見了去向,兩人也迷了路。

  現在他們已累得寸步難移,衣內濕透,內裳的汗水快結成冰了,凍得人瑟縮發抖。眼看天近黃昏,如果就這樣過夜,兩人不被狼吃了,也得活活凍死。於是在馬憐兒的指點下,楊凌學到了一手野外求生的本領:掏雪窩子。

  樹林內積雪覆蓋了不少參天古木,古木折斷倒下,下面便形成一些坑洞。面積雖不大,但有空隙可以透氣,楊凌掏空壓實了雪洞,又搬了兩截枯樹幹進去,兩人蜷縮著坐在裡邊,既可以御寒,也可以躲避野獸。

  夜幕完全降臨了,楊凌的雙腿已經完全凍僵了。馬憐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和楊凌擠成了一團,螓首搭在他的肩上昏昏欲睡。

  「不能睡,我們說說話提神,一定要熬到天亮」,楊凌的眼皮也快合上了,他掐了自已一把,硬著舌頭沖馬憐兒喊。

  「唔......,楊秀才、楊驛丞、楊大哥,你做做好事,我又累、又餓、又困,我靠一下、靠一下,就一小下兒,等天亮了......就好」,馬憐兒有氣無力地哼著說,柔柔弱弱的腔調簡直像是在撒嬌,如果是在炭火熏香的閨房裡聽到這樣的聲音,一定讓人香艷入骨、想入非非。

  「不行!」楊凌自雖沒有野外生存的經歷,但是從報刊雜誌中卻看過太多睡夢中凍死的事跡,他想喚醒馬憐兒,馬憐兒倦得一動也不想動,整個柔弱無骨的身子懶洋洋地靠在楊陵身上,耍著賴不肯起來。

  「不行,給我起來!等天亮了,你也凍死了,身上結了一層冰,硬梆梆的連狼都啃不動!我不想拖著一具冰雕回去!」楊凌急了,伸手拍她的臉頰。

  嘴唇一疼,馬憐兒睜開睡眼,洞穴內黑漆漆的,但是楊凌的鼻息就噴在臉上,好暖,那是唯一的溫暖,馬憐兒更困了,她喃喃地道:「聊......聊什麼啊?讓我......睡一會兒」。

  「不能睡!」楊凌焦灼地道:「打起精神來,我的身子骨兒,怕是捱不過今夜了,女人脂肪層厚,比男人抗凍,我把衣服脫給你穿,不能睡,能活一個是一個」。

  馬憐兒神志恍惚,一時消化不了楊凌的話,她貪婪地向楊凌縮近了身子,迷迷糊糊地問:「什麼......什麼脂肪?」

  「嗯,皮下脂肪......咳,說了你也不懂,就當是肥肉好了」。

  「......」半晌,寂寂山林黑暗的雪洞中忽然一個高八調的嗓門叫了起來:「肥肉?我很胖麼?」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8

第39章 無心睡眠


  女子愛美,古今皆然。沒想到死亡的威嚇沒能讓她清醒,一句肥肉居然讓她像只鬥雞似的亢奮起來。好一番解釋,馬憐兒才為之釋然。

  清醒後更是冷得難以忍耐,她的牙齒格格作響,這時肩上一沉,她伸手一摸不禁失聲道:「把袍子給我,你怎麼辦?」

  楊凌歎道:「我怕我是捱不到天亮了」,語落,那件袍子又回到他的身上,然後一雙手緊緊摟了過來,馬憐兒顫抖地低吟:「我們......挨近些,或許熬得過去,事......事急從權,對麼?」

  挨近果然暖和多了,默默地,楊凌也抱緊了馬憐兒,用長袍將兩個人包圍起來。或許因為緊張,兩個人的呼吸都有些侷促,楊凌想起了幼娘,想起那個寒冷的冬夜兩個人相擁取暖的情形,一時情思有些恍惚。

  好一會兒,懷中一個含糊的聲音說:「你不是說要聊天麼?怎麼不說話?」

  「嗯?哦......,聽說你從小住在塞外,你老家是哪兒呀?」楊凌定了定神,胡亂找了個話題。

  經過最初的羞怩和難堪,馬憐兒已經適應了兩人的親密,她輕輕扭動了一下嬌軀,讓自已的姿勢更自然、更舒服,「老家呀......」,她打了個呵欠,貼在他暖和起來的胸膛上說:「我老家在京都呢,不過我沒去過,只知道本房大爺、叔叔還住在那兒」。

  「京都?你老家北京的?」

  「什麼呀,你還秀才呢」,馬憐兒哧地一笑:「金陵才叫京都,北京叫京師」。

  「哦!」楊凌汗了一把,問道:「金陵?自古繁華之地呀,咱大明為啥把京師遷到這兒呢,離韃子近,又是苦寒之地」。

  馬憐兒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的秀才,想逗我說話也不用這麼裝呵,還是考較我呢?天子守國門,知道嗎?」

  她沒注意到對楊凌的口氣越來越親暱了,繼續說:「千年以來,中原的威脅多來自北方,一牆之外,逼近大虜,燕京地處險要,北依雄山,南壓中原,通江淮,連溯漠,且距關外韃虜太近,成祖遷都於此,是以天子守國門!

  你想呀,京師在這兒呢,朝廷想不重視北方也不行了,不然為什麼屯重兵於九邊?為什麼錦衣衛派了那麼多密探長年伏於關外?」。

  楊凌還以為是朱棣從燕京發祥才遷都於此,想不到還有這個原由。細想想大明歷代皇帝無論多昏庸的,倒大多履行了天子守國門的承諾,末代崇禎皇帝自家性命岌岌可危時也沒有動用山海關精兵,大勢去時拒不南下自縊煤山,終究沒有辱沒漢人的氣節,到死也未辜負「天子守國門」的信諾。

  馬憐兒傷心地道:「爹入了錦衣衛就被派到關外做探子,熬了半生好不容易回到關內,結果又......,現在也不知哥哥怎麼樣了」。說著她忍不住啜泣起來。

  楊凌安慰道:「放心吧,雖說當時兵慌馬亂的,但是馬兄守在畢都司身邊不會有礙的,熬過今晚,明天找路返回城去,馬兄一定已經回城了」。

  「嗯......」,馬憐兒拭了拭眼淚道:「但願我們能熬過這一夜,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聽一聽就不困了」。

  楊凌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忍著餓得一抽一抽的肚子說道:「從前有一座山,叫五指山,山上有一群強盜,強盜頭子叫至尊寶......」。

  難道這時候的人都不知道《西遊記》這本書麼?楊凌很鬱悶,才剛剛起了個頭,他就不得不從東勝神洲花果山水簾洞講起,待介紹完了孫悟空的出身來歷,剛剛講了一會兒,又得去講唐僧從金蟬子到漂流兒的經過。

  馬憐兒愜意地趴在他的胸口,靜靜地聽他講。但是楊凌講得很尷尬,因為他覺得很搞笑、很幽默的段子,馬憐兒卻沒有笑,明朝的女人難道沒有幽默細胞嗎?

  講到紫霞仙子時馬憐兒才來了精神,聽到紫霞仙子向至尊寶向他索吻時,她忽地想到逃下山時兩人無意的一吻,這一想唇上更疼了,心裡卻有些癢。

  她忍不住道:「至尊寶為什麼不接受她呢?白晶晶是妖精,他是大聖謫凡,兩人本來就不般配嘛,紫霞小姐才是神仙,而且至尊寶說的對呀,這緣分是上天安排的.

  上天安排的,還不夠......還不夠他臭屁的,呵呵!」她一直以為楊凌說的這句台詞是句粗俗的話,可又覺得有趣,說出來不禁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咄,頭一回聽到有人用門當戶對解釋《大話西遊》,臨了馬憐兒又問:「那至尊寶最後喜歡了誰?」

  「呃......紫霞仙子。」

  「嘿!男人,口是心非!」馬憐兒悻悻然。楊凌臉上一熱,辯解道:「或許你說的對,就算是齊天大聖,也不能和天鬥,上天注定的緣份嘛,他也只能聽從命運的擺佈」。

  馬憐兒縮在他懷中象只小鵪鶉,靜了半晌,她忽然吃吃地道:「那我們......我們算不算是上天安排的緣份?」

  鼓足勇氣說完這句話,她覺得渾身的力氣都用光了,臉兒發燒地把頭埋在他懷裡再也不肯出來。楊凌吃了一驚,怔了半晌才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雖耳鬢絲磨卻不及與亂,再說......再說你不說,我不說,也沒人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親也親了,抱也抱了,還讓我怎麼嫁人?」夜幕遮羞,馬憐兒說的「理直氣壯」,心兒卻怦怦亂跳地道:「不管這次是勝是敗,閔大人殺了一個王子,官是升定了,你是他的心腹,又年輕有為,或許再有三兩年功夫,就能做到一縣的父母官。我......我雖是小吏家的女兒,卻也知書答禮,你做了官,是需要一個配得上你的妻子的」。

  她說得自慚不已:「我馬憐兒一向心高氣傲,如今這般毛遂自薦,已是羞煞人了。還要挑撥人家休妻,怎麼看都像自已一向最不恥的壞女人,可......可誰無一番私心呀?

  楊凌聽她暗示自已停妻再娶,一股怒意湧上心頭,他直起腰冷冷地道:「馬小姐,你從小在塞外長大,我最欣賞的就是你爽朗大方的個性,也不信你會在乎那些愚腐的東西。我今日能為你休她,來日不會為他人休你麼?

  紫霞仙子說的好:『如果不能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讓我做玉皇大帝我也不會開心』,我也是,如果要我捨棄幼娘,給個皇帝我也不做!」

  馬憐兒被他指責的無地自容,她又愧又羞地道:「那我......我......我甘願做你的側室,這樣......這樣你答應麼?」

  楊凌怔了怔,心中有些感動又有些無奈,他苦笑道:「憐兒小姐,你何苦糟踐了自已?楊凌承受不起你的深情呀」。

  馬憐兒霍地離開他的懷抱,瞪著他的位置怒道:「你是嫌我不夠美麗還是認為我沒有婦德?」

  楊凌忙道:「憐兒小姐,你很美麗、很可愛,我也相信,你是一個自尊、堅強的女孩兒,你瞧不起那些把女人當玩物的大男人,蔑視他們所謂的夫綱婦德,正是這樣,你一旦喜歡上一個人,那更會義無反顧。承蒙青睞,楊凌真的銘感於內。」

  「說的好聽,我已經寧願屈居人下了,只因我相信你會真的對我好,為什麼你還......,在你心中,這世上再也無人比得上幼娘了,是麼?」

  楊凌慨然道:「你錯了,在我心中,幼娘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兒,她不是最美的,也不一定是最可愛的,大千世界,沒有看遍所有的風景,誰敢說他見過的就是最美麗的?

  但是風景你盡可以一處處去品味,挑選最美的那一處做為你的居處,你有能力甚至可以全部佔有,但女人不同,愛不只是欣賞和佔有,還有對彼此承擔的責任,既然彼此相愛,就該信守相攜白頭的約定。

  茫茫人海,可愛的女人多的是,難道我見一個愛一個,見到更好的,就拋棄過去的,那我能得到的也只是女人的皮相罷了!如你在鴻雁樓所說,把妻子視同自已的物件,毫無真情實意,憑什麼要她真心相待?」

  馬憐兒靜靜地停了半晌,忽然吃地一笑道:「秀才公滔滔不絕長篇大論,在下甘拜下風。人家和你開玩笑的,激動個什麼勁?」

  楊凌一怔,不知她是真的開玩笑還是為自已遮羞,可惜夜色如墨,他沒有看到馬憐兒眸中閃過的異彩還有她唇邊意味深長的笑,那是窺見勢在必得的獵物時的微笑。

  馬憐兒回味著楊凌的話,自已這個從塞外回來的女子真是異類嗎?這個秀才才是真的異類,茫茫人海,他可能確實不是最好的一道風景,但卻是最適合自已的風景,上天把他送到眼前來,不把他牢牢抓住豈不是罪過,呵~~來日方長,不是麼?」

  過了半晌,她平靜了情緒,隱帶著笑意學著楊凌剛剛講過的台詞:「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楊兄不如再給我講一個更精彩點的故事」。

  楊凌也無聲地笑了:誰說明朝的女人不懂幽默?他振作精神道:「好,我給你講一個提神的,這個故事叫《畫皮》!」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8

第40章 險死還生


  「啊......!」在馬憐兒的一聲尖叫配合下,楊凌講完了《冤鬼錄》,嘿!真有成就感,馬憐兒駭的瑟瑟縮縮的,像極了一隻小鵪鶉,總算替《大話西遊》挽回了一點顏面。

  楊凌滿意地笑著看了看清白的洞口,雖然還沒有陽光,但是寥峭的寒氣中已帶上了一絲清晨的氣息。

  馬憐兒仍賴在袍子裡瑟瑟發抖,可能是凍的,也可能是嚇得,楊凌好笑地拍拍她肩膀,說道:「天亮了,我們熬過來了」。

  「天亮了?」馬憐兒攸地從他懷裡探出頭來,貪婪地望了眼洞口清明的光線。天亮了就好,天亮了就不怕了,這個該死的秀才故事倒是知道不少,不過鬼呀妖呀的,也實在太提神了。

  楊凌心中暗笑,講了一晚改良版的《怨鬼錄》、《櫻花厲魂》、《17棟男生宿舍》,說實話,連他自已都有些毛毛的。

  注意到他唇邊一抹笑意,馬憐兒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楊凌一怔,她的態度不大對勁,或許是在懷中趴得太久,她的臉頰有一側壓得紅紅的,頭髮散亂,平添幾分動人的風韻,像是剛剛嬌慵起床的妻子,嬌嗔的表情十分動人。

  楊凌忙轉回頭,活動了一下麻木的四肢,慢慢鑽出了雪窩子。黑夜象漁夫手中的網,正在慢慢收擾,天地一片銀灰,太陽還沒有出來,但天邊已經有些發白了。

  好冷好冷,沒有一絲陽光,對飢餓的人來說,那感覺簡直就像下地獄,放眼望去,白茫茫不知身在何處,冰雪覆蓋的山林中沒有陽光連方向也無法分辨。

  馬憐兒也鑽出了雪窩,四下望了望,欣然道:「幸好不是陰天,太陽雖未出來,也能看出東南西北了,跟我走,只要鑽出林子我們就有希望回去」。

  兩人已不可能有命在山林中再熬一晚了,必須趁著還有力氣盡早離開。經過一晚的困頓,體力已大不如前,兩人只好相互扶持著,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一條冰凍了的溪流踏雪緩行。馬憐兒與他並肩相挽而行,倒像一雙踏雪尋梅的伴侶。

  溪流已看不出本來面目,厚厚的積雪鋪在上面倒像蜿蜒在山林間的一條道路,只有岸邊偶爾崢嶸而起的冰稜,提醒著人們,這曾是一條歡躍奔騰的小溪。微風陣陣,吹得樹上的雪沫灌進人的脖子,偶爾有樹上飛鳥撲愣愣飛過的聲音。

  走了大半個時辰,兩人出了密林,來到一處樹木稀疏的雪坡上。抬頭四望,自西面向東北伸展,不太高的群山錯落起伏,除了樹幹色是灰黑之外,滿山滿野白茫茫一片銀色世界。

  第一縷陽光噴薄而出,帶給兩人一絲暖意。兩人正要一鼓作氣繼續向前走下去,一隻松鼠蹦蹦跳跳地從兩人眼前穿過去,在無垠的雪地上踩出一行淺淺的腳印,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鑽進了一個雪洞。

  馬憐兒大喜,連忙甩開楊凌的手,雀躍著奔過去,趴在雪地上看了會兒,然後不顧寒冷地用手扒了起來。楊凌苦笑著跟過去,無奈地道:「大小姐,這時候你還抓松鼠玩?」

  馬憐兒趴在那兒象只小狗似的刨著雪,呼哧帶喘地說:「大笨蛋,快幫我挖,松鼠洞裡一定有吃的,一個松鼠洞裡能出好幾斤糧食呢,把它挖出來,就算今天走不出去,我們也餓不死了」。

  楊凌一拍腦門,丟下手裡的棍子幫著挖起來,兩個人先除盡積雪,把棍子撬折了三次,才把凍土刨開,松鼠早從另外的洞口逃掉了,它的洞穴很深,楊凌探手進去,臉頰上蹭得全是泥土,才如願以償地掏出榛子、粟子、山楂等許多乾果。

  兩個人興奮地跪坐在雪地上檢點著戰利品。楊凌拿起兩個粟子,在衣襟上擦了擦,遞給馬憐兒一個,兩人貪婪地啃去果皮,把凍得硬梆梆的粟子嚼得咯咯直響。

  楊凌笑望著馬憐兒,咀嚼著一嘴的香甜,正想誇獎她幾句,忽見馬憐兒的臉色大變,變得雪白雪白,楊凌順著她驚恐的目光向自已身後望去,一顆心也頓時沉了下去。狼!整整四匹狼,比昨天見過的那只個頭兒更大,也更矯健有力。

  四隻狼邁著輕快的步子,向兩人一步步逼進,楊凌霍然站了起來,四匹狼一前三後,排成三角形一步步逼近,森白的獠牙、凶殘的目光,令人膽寒。

  馬憐兒也顫抖著爬了起來,絕望地看了一眼不斷逼近的野狼,忽然大叫一聲:「楊凌!」

  楊凌被一股大力一扯身子轉了向,迎上的是馬憐兒脹紅的臉龐,和那雙不知蘊含著什麼情感的眼睛。她猛撲過來,緊緊抱住了楊凌,顫聲道:「楊凌,抱著我!」她渾身發抖地抱住楊凌,呼吸急促地尋索著他的嘴唇。

  四匹狼因為這兩個生物怪異的舉動而稍稍停頓了一下,頭狼發出一聲威脅的低嚎,然後步伐逐漸加快,十五丈、十丈,五丈,進入捕殺前奏,它強健有力的後腿一縮,已要騰空而起。

  便在這時,「錚」地一聲弓鳴,一枝利箭不知從何處飛出,噗地一聲貫穿了那匹頭狼的腹部。箭的力道很大,箭簇鑽出,扎進了雪地裡,頭狼發出一聲悠長的慘嚎,雙肢哆嗦著匍倒在雪地上,鮮血迅速染紅了一片。

  因為這一聲慘嚎,楊凌兩個人猛地扭頭望去,只見三匹野狼因為頭狼的中箭停滯了腳步,咆哮著四下尋找著威脅的來處,身子靈快地轉了一圈兒,三匹狼轉身就要逃走。

  這時,又是嗖嗖嗖地三枝利箭穿林而出,奇準無比地將三匹狼一一射殺在地,體形最小的那匹狼被箭帶得翻滾出去,身子躥到空中,然後卟地一下摔在地上沒了呼吸。

  楊凌和馬憐兒又驚又喜,抬頭四下尋找著救命恩人。山坡上白茫茫一片,被初升的陽光晃得兩眼發花,楊凌瞇起眼,很快發現坡邊幾棵白樺樹下露出幾個身影,一步步向兩個人走來。

  一共四個人,頭前一個身材魁梧、穿著灰青色直裰的彪形大漢,大概四十歲出頭,上身斜披了一塊破破爛爛的獸皮,背著一張捕獵的長弓,手中拿著一桿鐵叉。

  後邊三個人最大的二十出頭,提著一張弓,背了三四隻長長的毛羽在風中獵獵發抖的錦雞,最小的是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紅撲撲的圓臉蛋兒,雖然髒兮兮的,卻壯得像個石墩子。

  他才十二三歲,穿著件破羊皮襖,背了一張弓,手裡用繩子牽著一隻受了傷的小麂鹿,小短腿磕磕絆絆的在厚過膝蓋的積雪裡費勁兒地走著,還不時回頭用手中的棍子在不肯走路的麂鹿屁股上敲上一記。

  那個20出頭、長相頗為英俊的年青人和氣地看了楊凌兩人一眼,招呼另一個比他還小一些、唇上只有一些淡淡茸毛的小伙子一起去收拾狼屍,從狼屍上拔下箭矢,在狼皮上蹭了下血跡,又插回箭袋,在沒斷氣的那匹狼上狠狠地敲了一記,然後掏出繩子把四隻狼的腿兒綁在一起。

  壯年人走到楊凌二人面前,上下打量著兩人,只見這兩人男的蹭了一臉泥巴、氣質卻像個讀書人,女的衣衫狼藉,但衣料的精美、眉眼五官都不像山裡人,他狐疑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跑五柵嶺的野林子裡來了?」

  楊凌見他滿臉鬍子,雖然粗獷不文,鼻直口方倒也一臉正氣,稍稍放下心來,不過這荒山野嶺的,他還是留了點心眼兒,沒敢對這壯的象山似的大漢說實話。

  他拱手道:「我們......我們兄妹是去雞鳴驛探親的,路遇官兵和韃子在打仗,這一逃就逃到這兒了,多謝大叔救命之恩」。

  「嘻嘻,兄妹?這位大哥,剛剛我看到你們在親嘴兒呢」,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不知什麼時候追了,跺著雪說。他打了千層浪的綁腿,上邊又綁了兩塊獸皮,本來不算矮的身材弄得矮墩墩的,十分可愛。

  楊凌和馬憐兒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那中年壯漢喝斥道:「不許胡說,去幫你哥把獵物捆好」。

  小傢伙吐了吐舌頭,不服氣地說:「本來嘛,他們是親嘴了,我看到了,大哥看到了,二哥看到了,爹也看......」。

  大漢在嘟嘟囔囔的小傢伙屁股上踹了一腳,笑罵道:「小兔崽子,就你話多,回去罰你不准吃飯!」然後扭頭看著兩人,眼中閃過一絲銳寒的警覺,說道:「我姓韓,是山中獵戶,二位到底是什麼人?」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8

第41章 未雨綢繆


  馬憐兒大窘,怕被人誤解成兄妹更加不堪,只好紅著臉瞎掰:「大叔,對不住,我......和相公出門在外,過於小心了」。

  楊凌一怔,此時他再分辨難免越描越黑,只好閉口不言。大漢恍然道:「我說呢,是過年回娘家吧?韃子折騰得厲害呢,我們這也是往城裡逃呢,那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大漢姓韓,叫韓林,大兒子叫韓威,二兒子叫韓武,老三的名字俗點兒,叫滿倉,家境貧寒的百姓常給孩子起些吉利點的名字,楊凌已見過好幾個叫滿倉的,可惜叫這名字的卻大多是一貧如洗。

  韓林藏身在前方山窩子裡,一路上收容了百十號難民,全賴這父子打獵才得以生存。這一家人看起來都比較木訥,不善寒暄交流,只是客氣地笑笑,便自顧背了獵物大步走在前面。

  滿倉兒卻牽了那頭麂鹿,笑嘻嘻地看看楊凌,又看看馬憐兒,拐了楊凌一把,悄悄地說:「楊大哥,你媳婦兒很漂亮唉,比我姐還漂亮」。

  馬憐兒聽了滿臉紅暈,眉眼間卻不經意地浮起一片喜悅,『媳婦兒』,這稱呼真讓情竇初開的她悸動不已。楊凌尷尬地咳了兩聲,既不能承認、又不能否認,只好裝聾作啞。

  韓武對韓威說:「大哥,大雪之後群獸覓食,果然是狩獵的好機會,這下子一百多號人都能混上口肉湯喝了」。

  韓威道:「嗯,年輕人都結伴到附近採摘乾果去了,加上這些獵物,足夠大家吃頓飽飯,估計下晚就能到雞鳴驛了」。

  韓武啐了一口道:「就是那些老人和孩子,也知道在附近撿些乾柴供大家取暖呢,但楊家三哥也太差勁兒了,任嘛不幹,吃飯倒盡撈干的,叫人生氣!」

  韓威撞了他一下道:「別發牢騷了,叫爹聽見踢你,管咋的那是咱妹夫家親戚,也不差他那一口」。

  韓滿倉一邊和那隻小麂子較著勁兒,一邊氣哼哼地說:「要我說,咱們就不該逃回來,去咱村子搶劫的韃子才三十多人,憑爹和咱們的武藝,還不收拾了他們?」

  韓大叔站在一塊巖壁上,對小兒子重重地哼道:「狂妄自大!那幾十個韃子咱收拾了,回頭就能引來幾百、幾千個韃子把村子平了,萬馬軍中個人武藝再高有什麼用?

  他叉著腰教訓兒子道:「我在少林學藝時聽說,成祖靖難的時候,道衍大師請少林派了三百名僧兵助戰,最後活著回來的只有一百多人,其中一半還是殘廢。當時領隊的羅漢堂長老虛雲大師一身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入,也只撐了一盞茶功夫就被亂箭射成了刺猥」。

  韓滿倉不服氣地說:「那學武不是沒用了麼?」韓老爹嘿然道:「也不盡然,少林那三百僧兵,足足和兩千多人硬抗了一個時辰呢,可是大軍交戰,幾百個武術高手有啥作用?」

  楊凌見那小傢伙有些懊喪,便哄他道:「別洩氣,那是指揮者不得其法,這樣的高手派去衝鋒陷陣當然不管用,要是負責劫燒糧草,狙殺官長,比數萬大軍還管用呢。」

  楊凌說到這裡忽然福至心靈,心中嗵地一下:「不會吧?他姓韓,有三個兒子,在少林學過藝,現在是個獵人......」。

  楊凌心裡有點毛了:「難道這是自已沒見過面的老丈人和大舅子、小舅子?不過我不認識他,他怎麼也不認識我呀」。

  其實他就算現在沒有一臉泥巴,韓老爹也不會往女婿身上想。韓老爹也是在女兒嫁人之後見過姑爺幾眼,可他現在的氣色和當初臉色臘黃、奄奄一息的模樣相差太遠。

  韓林已從逃難的鄉民口中知道姑爺身體康復搬到雞鳴驛去了,現在縱然瞧著眼熟,他也不會想到這個帶著媳婦兒進城探親的人會是自已女婿。

  而楊凌本就沒見過幼娘的娘家人,當初怕被幼娘看出破綻,聽她聊天時提及家人,也未敢打聽他們姓名,這時一起了疑心,楊凌頓時慌了神。

  他忐忑不安地和韓老爹搭訕著:「韓大叔,你們這時從哪兒逃過來呀?」

  韓林道:「從平雲嶺,在山中打了十幾天獵,剛回堡子就碰上韃子了,趕忙的和鄉親又鑽了山溝,你們小倆口兒這是從哪兒來呀?」

  楊凌心中一震,平雲嶺?不會錯了,這位披著獸皮,塊頭足以把自已整個兒裝起來的大漢真的是......泰山老丈人!

  他乾笑兩聲,連忙補救道:「大叔誤會了,那位小姐並不是拙荊,剛剛不知根不知底的,所以對您撒了謊」。

  「哦?」韓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楊凌忙解釋道:「嗯......其實我倆是從雞鳴驛跑來給咱們大明軍報信兒的,結果戰事一起,被韃子追得迷在這林子裡了。至於......當時她是嚇壞了,您是過來人,您也明白哈?呵呵呵......」,他向老丈人一揚下巴,遞過一個挺男人的笑臉。

  韓林會意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摸摸鬍子,還是不知道自已到底明白什麼了,不過卻也不好再問。楊凌趁機把自已傳訊、中伏、逃離、遇狼的一系列經過,簡單地講了一下,先給老丈人打上一劑預防針。

  山坳中人們用枯樹幹依靠自然地勢搭了許多坡形窩蓬,上面蓋上樹葉積雪就成了臨時的家,現在窩棚前用石塊架了幾口缺了碴的鐵鍋,木頭燒得劈啪作響,鍋裡的雪水已經燒開,冒著裊裊的白氣。

  這些人逃難似乎也逃出經驗來了,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其實他們平時的全部家當除了兩床鋪的蓋的,也就這點玩意兒。看見韓林父子帶回這麼多獵物,那些衣衫襤褸、面目呆滯的難民才有了幾分生氣,紛紛迎上來幫著他們連搬帶扛、屠宰獵物去了。

  雖然韓老大帶回兩個陌生人,其中一個還是個如花似玉的俏美人兒,可是這些人、甚至那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都沒有多瞧上兩眼,一路上難民他們見得太多了,而美色......現在對他們的誘惑力比不上一塊饃饃。

  韓林請楊凌和馬憐兒去自已窩棚前坐了,韓威哥幾個切好了大塊的狼肉、鹿肉丟進鍋裡,有個白髮老婆婆小心地摸出個口袋來,逐個鍋裡撒了些米,又放了點兒鹽巴,隨後又滲進許多難民拾撿來的乾果,空氣中開始瀰漫起一股食物的香氣。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韓老弟啊,今兒個能趕到雞鳴嗎?有幾個鄉親著了風寒,沒醫沒藥的,怕要熬不過去了」。

  楊凌聞聲望去,只見一個老人拄著根拐棍兒蹣跚走來,老人國字臉、赤紅的臉龐,一對長出眉尖去的濃白眉毛,一眼瞧見楊凌,那老人頓時呆住了,楊凌也怔愕地瞧著那老人,他認得這老人,重生後的第二天,老頭兒還上山來看過他,這人正是楊家族長楊老太爺。

  老頭兒呆了一呆,忽然憤憤地舉起拐棍兒朝楊凌便打,口中罵道:「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竟然連祖產都賣了,你對得起你爹嗎?對得起列祖列宗嗎?這麼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商量,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楊凌茫然後退,不知這位本家大爺發的哪門子火:我賣我的地產,和你商量個什麼勁兒呀,用得著這麼生氣麼,族裡連這事兒也要過問?

  韓林拖住楊老太爺的胳膊笑道:「老哥兒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話嘛」。

  楊老太爺恨恨地道:「就知道偏著你姑爺,這小畜生出賣祖產這麼大的事都不跟族裡商量,他還當自已是楊家人嗎?」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9

第42章 傾情相望


  韓林的眼睛也直了,他吃驚地打量著楊凌,這一瞧那眉眼還真的越看越像那個病秧子新姑爺,他遲疑地道:「他......他是我姑爺?」

  楊老太爺翻了翻白眼,冷笑道:「咋的?你爺倆還想合起來蒙我?我這老眼還沒花呢,凌兒這孩子我看著他長大的,還錯得了?」

  「啊?!你是......岳丈?」,楊凌「大吃一驚」、「滿面驚喜」地上前相認。不這麼做作一回,那方纔的解釋泰山老丈人能信嗎?誰叫自已瀕死一刻被馬憐兒強行索吻,還偏偏被老丈人看到了呢?

  楊老爺子餘怒未消,這邊先上演了一出認親記,不太老的老丈人事先被楊凌打了一記預防針,這時看見姑爺果然活蹦亂跳的,喜得眉開眼笑,只顧扯著女婿詢問女兒的近況。

  可兩個大舅子就不好蒙了,聽說他是自已妹夫後,兩人那眼神兒都有點兒不善,楊凌看著他們缽大的拳頭還真有點兒發毛,見楊老太爺和幾位老人還對自已擅自處置祖業耿耿於懷,正好趁機擺脫那兩位大舅哥,楊凌忙湊上去主動對楊老太爺道:「大伯,我知道您對我擅自處置家產有些不滿,我想請問大伯,咱楊家從哪裡來,原來便有這些田地房產麼?」

  楊老太爺一怔,不知他相詢何意,便道:「咱們是大宋繼業公後人,從山西遷來已有五代,順德公北遷時,只攜妻、子,在這雞鳴驛購了十畝山田,如今咱們家人丁興旺,地產過百畝,都是祖宗們一點點積攢下的,咱們做後輩的守成已屬不易,怎麼能如此敗家?」

  楊凌在楊老太爺來看他時,已聽他嘮叨過祖上的光輝事跡,據說他們是山西楊家將的後人,屬於元朝龍虎衛上將軍楊友這一支的直系血脈,洪武年間,一位叫楊順德的祖先遷來此地,形成懷來楊家,楊凌聽了當時還真驚怔了半天。

  不過楊家將枝繁葉茂,子孫滿堂,北漢、北周,宋、元、明各朝都有楊家後人入朝為官,每一朝都有傑出後人成為高官,顯貴豈止百年。故此穿鑿附會、因為姓楊而攀附楊家將的大有人在,所以楊凌對此一直半信半疑。

  聽了楊老太爺的話,楊凌笑道:「這就是了,窮則思變嘛,順德公遷來時房無一間、地無一壟,還不是闖下了這份家業?他可曾死守家園不知變通?侄兒這也是為了另謀出路,光大楊家呀,如今凌兒已任雞鳴驛丞,不比苦守山田做個農夫好麼?」

  楊老太爺聽說楊凌作了官,喜得白眉聳動,一腔怒氣登時去了,轉而追問他為官的事情。楊凌便將自已做做師爺、任驛丞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楊老太爺還沒說話,族裡其他幾位老人已讚不絕口,顯然本家出了個官兒,盡皆與有榮蔫。

  楊凌哄好了幾個執拗的老人家,一扭頭見兩個大舅哥還虎視耽耽地瞅著自已,不禁暗暗叫苦。他忽然發現這兩個大舅哥並不像外表那麼憨厚,那眼神兒可精明的很吶。

  見楊凌和族人敘完了話,韓武笑嘻嘻地走上來,雙手一拍楊凌的肩膀,親熱地道:「妹夫好本事,到了縣上才一個多月就做官了。我妹子年幼,有什麼不懂規矩的地方,妹婿可要多多擔待呀」。

  楊凌笑了,笑得發苦:「二哥說哪裡話來,幼娘對我很好,我們是患難夫妻,我和幼娘很是......很是恩愛」。

  韓武歡喜道:「那就好,那就好,妹婿是讀書人,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我倒是多慮了。」

  楊凌神色古怪地道:「那是,那是,二哥盡可放心」,剛剛這一拍,楊凌兩條膀子不知怎麼就被卸下來了,現在軟趴趴地根本舉不起來,他愁眉苦臉地舉目望去,韓滿倉坐在鐵鍋旁笑嘻嘻地向他扮鬼臉,兄弟三人同仇敵愾,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充滿靈氣,眼神可不像外表那麼老實。

  楊凌恨恨地想:「大舅子整我,小舅子也不待見。幼娘都識文斷字,這兩個大舅哥能是大字不識的山裡人麼?自已那點伎倆恐怕只能瞞瞞忠厚老實的老丈人了」。

  韓威為人穩重些,見了楊凌的窘態,迎過來對楊凌道:「妹夫,我和二弟都很疼這個小妹子,妹夫是讀書人,通情答理,自然不會薄待了幼娘,二弟性情耿直,其實心地很好,你莫要見怪」。

  他搭著楊凌的肩膀呵呵笑道:「走,咱去吃點東西,不然妹子知道我餓壞了她相公,跟我發起火來,我可吃罪不起。」他藉著靠近的動作,不著痕跡地向楊凌左臂一靠,右手一搭他肩膀,「卡卡」兩聲輕微的骨節響,被卸下的兩條膀子又裝了回去。

  楊凌有點無奈,看來學習「瘋魔棍法」要盡快提上工作日程了,要不然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可不好過呀。

  傍晚時分,翻過了前方最後一座山頭,雞鳴古城赫然在望。一翻過山,大家便驚呆了,此時殘陽如血,陣陣硝煙正裊裊地在雪原上飄搖。硝煙中送來濃郁的血腥氣,千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象被無數頭奔牛犁過的雪地上,一桿桿長矛刺穿了一具具屍體,孤零零的矗在風中,許多明軍或韃子身上都紮了七八支彫零,雪染戰袍。

  幾匹無主的戰馬,帶著傷在雪原上緩緩而行,偶爾還發出一兩聲淒慘的唏嚦嚦的嘶鳴,使這死屍遍野的雪原更顯蒼涼。

  看這情形,這一天一夜,明軍和韃子在雞鳴驛前你來我往不知又廝殺了多少回合,現在怎麼樣了,韃子是退了,還是已經攻取了雞鳴驛?楊凌心中一沉,如果雞鳴驛已經被韃子佔了,那幼娘她......

  這樣一想,他心裡空得厲害,失魂落魄地就要往山下跑,韓林一把拉住他,喝道:「不要莽撞,先看清楚!」韓威站在高處,手搭涼蓬瞇著眼睛望了會兒,興奮地道:「是大明的旗幟,雞鳴驛還在大明手裡」。

  百餘難民聞言眼神裡重又煥發出振奮的神色,無需招呼一行人就使盡力氣穿越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戰場,快步奔向雞鳴。楊凌知道自已一天一夜沒有回來,幼娘指不定有多著急呢,原來在山中知道急也沒用,心情倒還平靜,這時眼看著雞鳴驛就在眼前,心中激盪,腳下越走越快。

  可他那雙靴子不適合行山路,又走得精疲力盡,以致幾次踉蹌跌倒。韓威幾兄弟要照顧年老體邁的人,沒空去幫他,馬憐兒看得心疼倒有心去扶他,可是韓家、楊家的人都在那兒看著呢,她一個外人哪好去扶一個男子,只好視而不見。

  韓林看了也暗暗搖頭,姑爺的身子骨兒還是弱呀,可人家是秀才,沒有斯文掃地跟著自已舞槍弄棒的道理。他摸摸身上的麻布口袋,裡邊都是這次行獵淘弄的東西,枸杞、鹿茸、虎鞭、虎骨......,嗯......等進了城泡酒燉湯,得把姑爺的身體調養好呀。

  越接近古城,地上的死屍和鮮血越多,南北縱向、青磚砌成的雞鳴古城孤獨地矗立在背景蒼茫悠深的天色山影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半塌的城門樓一角還向天空崛起一道優美的弧形,城牆上有影影綽綽的人影活動。

  隨著這群人的擁進,城牆上的人也越來越多,夕陽照在城頭上,他們手中的刀槍和箭簇反射出陣陣寒光,楊凌怕城頭的官兵誤以為是韃子貿然發箭。他制止了難民的腳步,獨自向前走去,邊走邊向城上大喊:「我是雞鳴驛丞楊凌,後邊是附近村鎮的鄉親,城頭哪位大人把守,請出來一見」。

  他目光逡巡著城頭的人群,驀地一個熟悉的身影跳入眼簾,是幼娘,她站在高高的城頭,夕陽余暈落在古城驛上,也落在她的身上,為她的身形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

  楊凌仰望著她,仰望著她那雙泛著陽光般燦爛狂喜的眸子,四目相對,心潮澎湃。城頭上江彬扯著大嗓門嚷嚷起來:「真的是楊驛丞,快開城門!快開城門!」韓幼娘癡癡地望著他,一臉溫柔,旁皆未聞。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9

第43章 錦衣百戶


  當日明軍衝出韃靼人的包圍圈,立即向雞鳴驛潰逃,車馬輜重全丟在了五柵嶺。韃子因為是棄騎步戰,和明軍混在了一起,結果被瘋狂的人流裹脅著不由自主地向前衝去。

  雞鳴驛前的平原上出現了前所未見的一幕戰爭場面,敵我雙方的將佐們周圍至少還簇擁著百十名親軍,餘者皆彼此混雜在一起。衝在最前面的是明軍,後邊是韃子,再後邊又是明軍,一個個跑得盔歪甲斜,號角戰旗全丟了,整個一滾動前進的「五花肉」。

  跑在最前面的韃子有心不追,可是回頭一望,浩浩蕩蕩亡命奔來的都是明軍,如果停下腳步,估計不用殺,踩也被踩死了,只好玩命兒似的向前跑。隨在明軍後邊的是原先兩翼山頭上的韃子,看見明軍前邊有自已人,又不見首領鳴金收兵,便也隨波逐流地向前趕,彼此邊跑邊打,兵員實力相當,一時也分不出個勝負。

  自楊凌趕出縣衙報信,閔縣令放心不下,就著人將他抬到城頭等候。這時遠遠的看見洪水一般的軍隊掩殺過來,閔縣令嚇了一跳,急忙命令留守的士卒架好大炮,準備迎敵。

  待亂軍潰逃到城樓下,閔知縣見了這千年一見的奇景,一時看的張口結舌,兩條眉毛直跳,他還真摸不透是明軍嘩變了,還是韃子歸降了,待見城下的亂軍猶自你一刀我一槍廝殺不停,這才猜出幾分原因。

  此時若打開城門,韃子亂軍必定乘亂進城,若讓這一萬多人的軍隊將雞鳴驛當成戰場,這座古城必毀無疑。閔文建當機立斷,立即命江彬所部嚴守城池,不得開城放進一人。

  城下明軍士兵高呼開城,黃縣丞扶了閔知縣站在城頭,向城下大喊:「殲敵是爾等之責,守土是本縣之責,韃子不退,城門不開!」

  極度的恐懼有時也能產生殺人的勇氣,驚魂未定的明軍士兵再無退路,回頭看看一向高頭大馬、來去如風的韃子如今也和他們一樣,跑的汗流浹背、狼狽不堪,當下勇氣頓生,不用將佐吩咐,便捉對兒廝殺起來。

  閔縣令將三城留守的官兵四百餘人全部調到南城牆,用弓箭協助城下明軍,不時冷箭紛射,雖然敵我渾雜,殺傷力有限,但是心理威懾力卻極大。

  伯顏猛可親率大軍在葫蘆谷盡頭攔截明軍,以逸待勞、如狼似虎的韃靼士卒迎上倉猝迎戰的明軍,明軍一觸即潰,賀士傑賀都司戰死。伯顏猛可銜尾追來,也沒想到仗能打成這個樣子。

  此時他的人馬數量比明軍略佔上風,近戰能力更遠非明軍可比,但殺人一千,自損八百,如果真想全殲這些已經紅了眼玩命的明軍士兵,剩下的人還能不能安然回去他也沒有把握。

  他可沒忘了涿鹿石馬營參將正揮軍而來,蔚廣參將的大軍雖被自已另一路人馬引開,但游擊將軍楊家龍的兩千多精銳也正向懷來方向挺進,如果不能速戰速決,便要給人家反包圍了,是以伯顏猛可揮軍掩殺一陣,只得無奈地收拾亂兵開始後撤。

  幸好這時明軍也是各自為戰,無法有效的組織反擊,混戰一直持續到半夜,伯顏猛可才得以收攏殘軍撤了回去,搶回葫蘆谷外縱馬遠遁。

  閔知縣這才打開城門引殘軍入城,驚弓之鳥的明軍匆匆返回城來,連打掃戰場的勇氣都沒有了。這一仗明軍損失兩千兵卒,另外三百輛戰車、八百匹戰馬全丟在了葫蘆谷。

  何參將在雞鳴驛又守了三天,奉宣府總兵令收兵回城,畢都司所部人馬留守雞鳴,何參將知道,自已的仕途是黯淡無光了,老老實實等著聽參吧。

  楊凌回來後曾將自已瞭解的一些加強兵員素質及火器運用的知識寫下來送與何參將。在楊凌看來,目前這種重將不重兵,兩軍相接,全恃將勇,將勇則兵亦如雄獅,無將則士兵百萬亦化散沙的軍隊,實在問題太大。只是他苦思竭慮寫下的東西,人剛一離開,便被何參將冷笑著擲於案下:一介書生,能與軍事有什麼見解?

  倒是那位劉公公,悄悄地又將書信撿起來揣在了自已懷中,現在任何一點對何參將不利的東西,都是他逃脫責任,諉過於人的證據。這位讀書不多的劉公公居然寫出了一份高水平的奏折快馬飛報京師:我軍損失慘重、一位四品大員戰死,皆因何參將跋扈獨行、貪功冒進,致為韃虜所趁。

  戰事結束第七天,楊老太爺牽掛家園房產,一俟局勢穩定,就迫不及待地要率族人返回楊家坪。楊凌大大地出了一口氣,這七天,他才知道這時代一個人身上的家族烙印是多麼深,家族中有一個人出人頭地,那麼無論關係遠近,他對整個家族都負有重大責任。楊氏族人六七十口,有的還是近百年前的同支,進了城吃的用的住的也全都理直氣壯地向他索取,好像那就是他應盡的義務一樣。

  而且其他的人,無論是幼娘,還是同僚鄉里,也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放在楊凌的觀念裡,實在有些不能理解。好不容易送走了這些人,楊凌一身輕鬆地返回驛署,一個小吏上前稟報:「大人,有位先生要見你,已在客廳等候多時了」。

  楊凌將馬韁丟給一個驛卒,趕到那間小小的驛丞署會客廳,只見一個青袍老人正坐在椅上翹著二郎腿慢悠悠地品著茶。楊凌知道自已這驛署公館的茶葉分四等,如果不是親自款待的官員人等,小吏們是不會奉上上等好茶的。那第四等的劣茶還能喝得這麼帶味兒,看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他放下心來,從容笑道:「這位先生,在下便是本縣驛丞,未知有何見教?」

  那青袍老人一手捧茶,一手正在案幾上輕輕敲著鼓點怡然自得,看他相貌,年約五旬,面容清矍,一雙丹鳳眼微微闔著,聽見楊凌說話,他微微睜開眼來,上下打量幾眼,呵呵笑道:「楊老弟回來了?還認得我麼?」

  他一邊說,一邊將茶杯輕輕放在几上,楊凌瞥見他手上戴著一枚翠瑩瑩的戒指,那時候可沒有什麼人工合成品,看那溫潤的色澤必是價值不菲。楊凌心中一動,對這人的身份起了幾分好奇,仔細打量,還真有點兒面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青袍老人見楊凌有些尷尬,忍不住呵呵一笑,起身道:「上次你我相遇,也是在這驛丞署中,那時我是客,你也是客,只是想不到一個月未來,你這客人卻已做了主人」。

  楊凌「啊」地一聲,欣然拱手道:「我想起來了,您是......您是馬驛丞馬大人的朋友,川陝大藥商吳傑吳老先生」。

  吳傑,也就是幫著馬驛丞勸說王家撤訴的那個大藥商,聞言也哈哈一笑,隨即面容一整,正容道:「我並不是馬驛丞的朋友,而是他的上司。楊驛丞,如今......我也是你的上司」。

  楊凌神色一震,看著這個忽爾笑如春風,忽爾神色蕭殺的老人,心中靈光一閃,不由失聲道:「老先生是......是錦衣......」。

  吳傑展顏一笑,慢條斯理地道:「你現在不也一樣嗎?楊大人,楊百戶!」

  楊凌呆住了,百戶?百戶那是正六品的官兒吶,而且是隸屬衛所的軍職,自已什麼時候參了軍,還成了百戶?

  吳傑見他一臉驚愕,呵呵笑著擺手道:「不必驚訝,你代理驛丞一事,吏部已經行文,估計再晚一些你便可以接到任命了。咱大明的驛丞,雖歸屬戶部管轄,但是人人都知道,這驛丞卻統統是咱錦衣衛的人。

  本千戶已派人對你做過調查,你是弘治十五年秀才,家世清白,北宋名將楊家的後人,我今奉北鎮撫司鎮撫張大人諭令,把你召入錦衣衛,負責懷來一帶情報偵緝,授百戶之職,諸事直接受本千戶調遣」。

  吳傑說著從袍袖中掏出一個卷軸、一個腰牌,微笑著遞與楊凌道:「楊百戶,馬驛丞辛勞半生,也沒有升任百戶,你雖初任驛丞,但是為我大明立下了大功,是以獲此褒獎。呵呵,我錦衣衛的百戶比之軍中千戶猶勝三分,你可不要辜負鎮撫張大人的賞識呀。」

  楊凌茫茫然接過任諭腰牌,吃吃地道:「大人,在下......卑職實在不明白,我何曾立過什麼大功?」

  吳傑笑道:「居功而不自傲,固然很好,不過該是你的你也不必謙虛,韃靼小王子在葫蘆谷設伏,欲將我軍一網打盡,虧得錦衣衛秘探得到這個消息,楊驛丞飛馬報訊,才使大明軍隊免遭覆頂之災,這還不是大功一件麼?」

  楊凌失聲道:「什麼?哪有此事,千戶大人誤會了,在下得到消息趕去時已經晚了,若不是畢都司率軍強行殺開一條血路,我軍......」他說到這兒忽地心中一寒,下邊的話頓時再也說不出來。

  此時面貌清矍、風度翩翩的吳千戶目光陰冷,身上露出一種隨時可以決斷他人生死的人物才能展現出來的的冷酷。他淡淡一笑,許久方一字字道:「韃靼小王子葫蘆谷設伏,欲將我軍一網打盡,何參將貪功冒進,錦衣衛楊驛丞飛馬報訊,才使大明軍隊免遭覆頂之災,是不是?」

  楊凌心中一寒,下意識地道:「這個......卑職......是的」。

  吳傑微微頷首,忽爾又啟齒一笑,說道:「你本一介讀書人,身居廟堂之遠,不知朝廷中事,有些事不明白原也怪不得你,但現在你已是錦衣衛的人,所以......有些本來不明白的事,現在卻必須得明白!」

  楊凌不由自主地道:「大人是說......」。

  吳傑用戴著玉扳指的手指輕輕磨挲著下巴,慢條斯理道:「朝廷需要一個體面,軍中需要一隻替罪羊,錦衣衛需要這份功勞,懂麼?」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29

第44章 明月難圓


  明兒就是正月十五了,除夕夜在兵慌馬亂中渡過的百姓們重新找到了節日的感覺,雞鳴驛的官員們自從何參將抑鬱離去後,彼此歡宴邀請也漸漸頻繁起來。

  吳千戶所說的馬上就要下來的吏部任命直至十天後才姍姍來遲,讓楊凌充分見識了一番秘密情報系統和官府正常渠道之間效率的差距。

  今日閔縣令設宴款待畢都司,雖然朝廷的賞罰還沒頒布,但是人人都知道閔知縣陞遷在即。懷來雖然打了敗仗,責任卻不在縣令,而縣令身為文官,卻能手刃敵酋王子,在聖上和大學士們看來,它的政治意義遠遠大於戰爭的實質。

  酒酣耳熱之際,閔知縣笑嘻嘻地湊到楊凌面前,低聲道:「我的楊師爺,本縣的妹夫已給我送來消息,京城要調我去南方,聽說是調任海寧鹽運司副使。」

  楊凌不知這官兒是多大的品秩,看閔知縣滿面春風,想必是個不小的官兒,再說海寧比這窮荒僻壤的邊陲,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是以忙拱手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鹽運司副使是從五品的官,像閔文建這麼一個三等縣的知縣,可算是連升三級了,最重要的是鹽運使那是絕對的優差,那一帶的鹽商都是富可敵國的億萬富翁,手指縫裡隨便漏出一點來,都夠人吃一輩子的了。

  閔知縣喜得眼睛都看不見了,連連擺手道:「小聲些,小聲些,詔命還沒下來,可說不得。」他看看正杯籌交錯、談笑風生的的眾官吏,又對楊凌道:「本縣過去後一旦穩定下來,便會幫你活動,將你也調到江南,本縣在這鳥不生蛋的雞鳴呆了兩年也毫無建樹,你一來,本縣就升了官,你可是我的福將啊」。

  調到江南固然好,可是我還有命享福麼?再說我目前公開身份是驛丞,暗下已是比您老大還高上一級的錦衣衛百戶,沒有錦衣衛點頭,想調動哪有那麼容易?

  想到這兒楊凌勉強一笑道:「大人對卑職的關愛栽培,楊凌實是感懷與心,無以回報」。閔知縣瞧他神思不屬的,不禁呵呵而笑,他在楊凌肩上捶了一拳,親熱地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不要這麼沒出息。再說我上任後怎麼也得一年半載才能找機會把你調去,你要是痛快點兒,這麼長時間連孩子都生下來了,既然有心,就早點下手,不要婆婆媽媽的。」

  楊凌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什麼什麼?卑職怎麼聽不懂大人的話?」閔知縣把嘴一撇,斜著眼睛道:「你小子不老實,此事已盡人皆知,還要瞞著我麼?嘿嘿,也難怪你藏著掖著,那妞兒還真是嫩的掐一把都出水兒,不過你放心好啦,老子不好女色,哈哈哈。。。。。。」。

  楊凌一頭霧水地還待追問,畢都司已大著舌頭把閔知縣招呼了過去,他疑惑地轉過身,劉典史又舉著杯笑吟吟地走來,舉杯賀道:「楊老弟,恭喜你雙喜臨門,前日榮任驛丞,不日又要小登科,到時劉某可要叨擾一杯水酒了」。

  「哪裡哪裡,劉大人客氣了」,楊凌陪著笑飲了一杯酒,這才反過味兒來,金榜題名大登科,洞房花燭小登科,他說自已小登科是什麼意思?」

  楊凌想問個明白,可是這些人也只是喝得興起四下攀談,逮住個人就嘮上兩句,劉典史說完就晃晃悠悠直奔王主簿去了,楊凌目光追著他,連黃縣丞走到身邊也未注意。

  黃縣丞踱到他身邊,輕咳一聲,微笑道:「閔大人榮升在即,憑你的資歷和閔大人的關係,依老夫看不消幾年你便可官至七品,再以後能否魚躍龍門,要看你的福氣。你還年輕,只須謹慎為官,一朝風雲際會,前途自然無量,急是急不得的」。

  楊凌見是黃縣丞到了,忙恭敬地道:「多謝黃老指點,學生受教!」

  黃縣丞見四下無人注意,忽然壓低嗓門道:「不過這次的事你可莽撞了,馬家雖已沒落,畢竟曾是官宦人家。如今你們的事已經盡人皆知,你何以遲遲不行買妾之資?若是囊中羞澀,老夫這些年還有些許積蓄,你且先拿去應急。」

  楊凌大吃一驚:「黃老,您說什麼?納妾?這......這......我幾時說過要納妾,再說馬家小姐蔫有為人作妾的道理?」

  他這一說,把黃縣丞也嚇了一跳,忙一迭聲道:「謹聲,謹聲,慎言,慎言,你胡說些什麼?為人作妾固然臉面上不太好看,卻也不會有人笑她,你如此說話,萬一傳揚出去,馬家小姐還能活麼?」

  楊凌瞠目道:「黃老,倒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怎麼學生聽不明白?」

  黃縣丞笑道:「納妾聘美,乃是風流雅事,你還臉嫩什麼?那日你與馬小姐返城,我等與閔知縣曾聽馬小姐述及曾與你在山林雪洞之中供渡一夜......」。

  楊凌聽了這才恍然,不禁呵呵笑道:「黃老果然誤會了,我與馬小姐只因天寒地凍,不得已藏身雪洞之中,可不曾有任何......」,說到這裡,他想起兩人曾相擁一晚,就算擱在現代也夠暖昧的了,一時便說不下去。

  黃縣丞捻著鬍鬚,有些不悅地道:「孤男寡女共渡一夜總是事實吧?她既當眾說出這番經歷,顯然對你已有情意,女子名節要緊,她還能擇夫再嫁不成?為富要仁、為官要正、為人要義,你是讀聖賢書的人,難道這點道理還不明白?我視你如子侄,才對你如此推心置腹,你可切勿自誤呀」。

  楊凌為之語塞,一時再也說不出話來。。。。。。

  貼著信道牆根,積雪被楊凌踩得咯吱咯吱直響,走到第四進驛館,抬頭看見馬憐兒院中的燈籠亮著,楊凌想起晚宴上黃縣丞說過的話,心中一動,慢慢踱了過去。

  房門未關,燈下看見有煙火氣從裡邊冒出來,楊凌走到門口,只見馬憐兒坐在灶前馬扎上,一手托著香腮,一手向爐膛裡遞著木柴,好像很無聊的樣子,姿態嬌慵動人。

  火光映著她白晰如玉的臉龐,閃映出美麗的紅暈,那雙嫵媚動人的眼睛隱隱透著成熟的韻味。磨難使人成熟,這位大小姐如今比起初相逢時,少了幾分飛揚和輕佻,不經意間已具有幾分嫻靜穩重的氣質。

  楊凌輕輕敲了敲門框,馬憐兒抬頭看見是他,眸中驀地閃過一抹喜悅和親切,她興奮地想要站起來,卻又馬上收斂了外露的感情,莞爾一笑道:「自打回了城,可有日子沒見你了,宴席散了麼?」

  楊凌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去參加酒宴?」

  馬憐兒不答,只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楊凌頓時一窒,他已知道,這些天來馬憐兒想必無時不刻不在關注著他的行止。在五柵嶺的那個夜晚,她說過的那些話,真的是開玩笑麼?

  「她既當眾說出這番經歷,顯然對你已有情意,女子名節要緊,她還能擇夫再嫁不成?」品味著黃縣丞說過的這番話,楊凌忽然明白過來,自已不知有這麼多禁忌,馬憐兒會不知道麼?她說出那些事,明顯是在製造一種既成的事實,利用輿論使自已娶她過門。

  楊凌不由苦笑道:「憐兒小姐,我們林中迷路,在雪洞中供渡一晚的事你是故意說給閔大人他們聽的是不是?你明知道那些繁文縟節害死人,還拿自已的名節開玩笑,你怎麼會做出這麼笨的事來?」

  馬憐兒遞柴的手一停,靜了一會兒,忽然吃吃笑道:「笨不好麼?不是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麼?你是喜歡我聰明一些還是笨些?」她笑得有幾分狡黠,又有幾分詭計得逞的得意。

  楊凌頓足道:「你怎麼這麼不知輕重?嘴皮子說死人,你。。。。。。你太輕率了!」

  馬憐兒的手抖了一下,她沒有抬頭,就那樣僵硬地低著,半晌忽然哽咽著道:「楊凌,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紅紅的爐火,呼呼地噴吐著火苗,楊凌看見一顆晶瑩的淚珠滴在她的手背上,不由心中一軟,哄她道:「怎麼會呢?你什麼時候見我討厭你了?」

  馬憐兒破涕為笑:「當然。。。。。。沒見過,你喜不喜歡我,我看得出來。」紅紅的爐火照耀下,那燦爛的笑容神采飛揚,頗帶著幾分喜悅和得意。

  楊凌氣悶,這丫頭不但長得像隻狐狸精,心眼兒也像只小狐狸,真不知她方才是真傷心還是假傷心,看她的模樣哪像剛剛哭過。

  被他盯著臉看,馬憐兒居然知道害羞了,她羞羞答答地低下頭去,紅著臉蛋兒道:「楊大哥,那晚是我不好,你說的對,如果你真的休了幼娘,還值得我愛麼?那晚在城下看到你望著幼娘的目光,我就知道這一生再也無人能夠取代她在你心中的位置,我豈敢再奢望取而代之,只希望。。。。。。只希望你也能對我好,我就知足了。」

  她癡癡的注視著閃爍的火苗,眼睛裡充滿了對幸福的憧憬,用夢幻似的聲音說:「我只要有一個能寵我、愛我的夫君就心滿意足了。錦衣玉食,我不希罕。正妻名位。。。。。。如果是一個把女人視作私物財產的男人,就像我爹,還有咱大明許許多多男人那樣,所謂正妻,便能給人幸福麼?」

  她侃侃而談,帶著和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向楊凌吐露著少女的心扉:「我在塞外長大,做事說話不像咱中原女子那般知禮守矩,可我並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子,楊大哥,我會謹守婦道,敬重幼娘的」。

  楊凌苦笑頓足:「你。。。。。。瞧你平時冰雪聰明,怎麼如此不可理喻?我不陪你瘋,明天我便去找馬昂拜把子,兄妹為活命藏身一處總沒人嚼舌根了吧?」

  馬憐兒見他返身便走,這回換她發慌了,她連忙跳起來攔住他,一把撲到他懷中嗔道:「你半個月才見我一面,我不許你走」。

  楊凌慌了,連忙道:「快放手,叫人看見成什麼樣子?」

  馬憐兒膩在他懷裡不撒手,淚還沒干的俏臉上掛著討好的笑:「會名節不保的人是我,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人也是我,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楊凌語塞,吃吃地道:「這。。。。。。我。。。。。。我是替你擔心」,馬憐兒眼波盈盈一轉,嫵媚地道:「君仍可娶,妾尚未嫁,我才不怕別人說三道四」。

  她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和莫名的恨意,忽然又憤憤地說了一句俗語:「聽喇喇鼓叫,還不種地了呢!」

  楊凌啼笑皆非地杵在那兒,馬憐兒嫣然一笑,雙手環住楊凌的脖子,陶醉地道:「從那一夜之後,我好想念你的懷抱,想聽你給我講那些又怕人、又想聽的故事。你知道麼?從那一晚起,我再也不捨得離開你了。」

  她真的發自內腑,語氣非常真誠,可惜她麗質天生的臉蛋兒本來就有種妖精般的魅惑力,只是因為年齡尚幼,還不那麼明顯。這時一副懷春少女模樣,嬌柔上臉,紅暈滿頰,無論說的多麼深情款款,總帶著種妖異的媚氣,感覺像是故意在勾引人。

  她看著楊凌侷促的表情,促狹地道:「你真的要和我大哥結拜?真的要做我的乾哥哥?」那雙黑亮亮的眸子裡含著兩簇火苗,羞羞答答地地垂了下去,嘴裡卻輕輕哼起一首歌:「乾柴~烈火~好做飯喲~~,乾哥乾妹~~~好作親~~」,只唱了兩句,她就羞不可抑地撲到楊凌懷裡,鼓足勇氣道:「我在塞外學的歌,你要做我的干~~哥哥?好哇,我無所謂!」

  楊凌徹底石化:「同志,你是從哪兒穿越來的啊?」這個在別人面前一副小淑女扮相的大小姐,在他面前十足一副關外大妞兒的火辣奔放,絲毫不知遮掩。

  馬憐兒鼓足勇氣大膽表白,俏臉的熱度在不斷升溫。她的手掌貼著楊凌的頸部,手背溫潤火熱,那是被灶火烘烤的,她胸前那對豐盈動人的玉兔是不是也同樣溫潤火熱?

  楊凌明知不該想,可是目光一觸到她胸前優美的曲線,腦子裡不由自主地閃過這個念頭。他只覺得小腹發熱,一種難以抑制的躁動,讓他差點兒失控地吻上那對任他予取予求的櫻唇。

  再陷進一步,便再也無法回頭了。楊凌暗暗告誡著自已,猛地掙脫了馬憐兒的擁抱。馬憐兒猝不及防,踉蹌著退了兩步,臉色一時變得雪白,那雙本來彎如美月的眼睛忽然呆滯了,就像被押上刑場的死囚般充滿了恐懼。

  如果楊凌對她有情有意,有納她進門的意思,怎麼會這樣待她?馬憐兒努力地控制著自已,想保持最後一分尊嚴,可是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同時唇角綻開一絲淒涼的笑意。

  楊凌不忍地別過頭去,輕輕說道:「憐兒小姐,楊凌不是值得你托附終身的人。真的,我今天的話,不是為我自已,也不是為了幼娘,只是為你而說。兩年,最長兩年,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要拒絕你!」

  他不敢再回頭,就這麼徑直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當中。馬憐兒緩緩走到門口,一雙失去神彩的眼睛癡癡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半晌又慢慢看向空中。

  天空湛湛,一輪亮如銀盤的明月,低壓蒼穹,輝映無數繁星。

  馬憐兒淚眼朦朧,低聲呢喃:「『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不明白你在找些什麼借口,或許對你來說,那一晚的相處不算什麼,但是你可知道,對我來說,那卻是窮我一生也難忘懷的幸福!」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30

閉著眼睛闖京城 第45章 春天到了


  早春二月,春寒寥峭,但是枝頭桃蕾已吐,地上的小草已經冒出淡綠的新芽。

  平平整整的場院上,散發著濃郁的糧食氣息。驛卒們把庫房裡的糧食都運到場院裡,赤著雙腳,舉著木掀,翻曬著稻穀。

  楊凌跟著忙活一陣,看看糧食都攤勻了,便趿上鞋子蹓噠出了驛丞署。他現在的工作很輕閒,雞鳴驛剛剛打過仗,除了些信函沒有什麼接待任務。倒是錦衣衛治下,秘密情報川流不息。

  從情報中反映的情況來看,草原上各部落之間也是紛爭不斷,他們聯手攻掠大明邊城時,就像合夥打劫的一群強盜,彼此配合默契。一旦退卻回去,又會因為分髒不均彼此大起嫌隙。韃韃各部落之間,以及與其他族群之間常常彼此攻伐。

  據說女真、西番以及韃靼一些小部落人單勢孤,雖然也參與了劫掠,結果人馬損失參重,分配到的財產卻最少,經此一戰生活反而更加艱苦,做飯沒有鐵鍋,做菜沒有食鹽,連套齊整的衣服都沒有。不過此時草長鶯飛,牧民們賴以為生的遊牧生涯即將開始,在這個季節倒不虞他們會進攻大明。

  閔縣令已經赴海寧上任了,畢都司近日也要開拔返回江南去。至於韓林父子,本來就沒有土地,是山中的獵戶。雞鳴驛一戰,驛卒死傷近三成,正缺人手,楊凌乾脆把老丈人和大舅哥都安排進了驛署。至於小舅子韓滿倉,雖然吵著也要當驛卒,可是就算虛報年齡他那張娃娃臉也太過明顯,只好作罷。

  經過楊凌的努力和黃縣丞、王主簿的協助彈壓,流傳在衙門中的『楊驛丞雪夜伴美女、秀才公正月納嬌娘』的緋聞總算被控制住了,沒有流傳到民間和軍隊中去。

  楊凌思忖這麼過上一陣,馬憐兒的心淡了,這事兒也就揭過去了,誰料韓幼娘不知是因為兩人同齡,還是因為馬憐兒是住在驛署的唯一女伴,搬來驛署沒幾天,就和馬憐兒處得極是熟稔。

  馬憐兒雖對楊凌避而不見,和韓幼娘的交往卻越來越密切,前兩天楊凌無意中見到她一次,才一個多月功夫,馬憐兒的臉頰已越來越瘦、下巴越來越尖,一雙眼睛顯得越來越大,眼中的神彩卻越來越少。

  楊凌見了也不知該心疼還是該愧疚,只能在自已能力之內,盡可能地吩咐人生活上多多照顧好一些,他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自已的生命太短暫,馬憐兒還有得選擇,以她的姿色,毫無疑問能找到一個寵她愛她的丈夫,接受她?那太自私了,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卑鄙地接受她,那是愛她還是害她?那樣對她太不公平了。

  對於幼娘,他認真地想過,他想通了,從他睜開眼睛那一刻起,幼娘就已注定是他的人,這些日子的瞭解,他知道幼娘是那種很傳統、很質樸的女孩子,哪怕當初她對夫君完全陌生,還談不上什麼感情時,她都已決心為他守節一生,何況他們之間現在有著這樣濃濃的深情?

  自已當初自以為是的想法,根本就是行不通的。如果就這樣和幼娘似親情、似愛情地共渡兩年,他一定會抱著深深的遺憾開始新的輪迴。而幼娘呢?自已留給她的只有無盡的悲傷和更多的思念。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彼此共同渡過幸福甜蜜的兩年?如果能再留給她一個愛的結晶......,楊凌的眼睛濕潤起來,為人夫、為人父,只要想一想,那種沉甸甸的責任和成就感就讓他激動不已。

  雖然生命短暫了些,但是我們共同的生活一樣多姿多彩,如果再有一個小寶寶,幼娘就算失去了自已,也能有所寄托,也能勇敢地活下去,他們共同的孩子,仍然會帶給她喜悅和快樂。

  可是,當他下定這個讓他激動不已的決心時,那個該死的謊言卻成了攔路虎。怎麼跟幼娘怎麼說?就算幼娘一向對他無所不從,恐怕涉及他的生死,小丫頭也要毫不含糊地寧上吊、不上床了,難道要玩強姦?嘿,等我能打得過她再考慮吧。

  楊凌摸著下巴苦笑不已,他原本個性輕佻跳脫,可是自從遇見幼娘後,卻變得越來越沉穩踏實,簡直都不像自已了,這個素衣垂髫,柔媚婉約的小家碧玉呀。

  楊凌一邊走著,一邊想著幼娘,時而唇角含笑,時而輕蹙眉頭。東城外的小河邊,河水已經完全開融了,清澈的河水歡躍奔跑著,用手探了探,水仍寒澈入骨,不過卻已禁受得住了。

  他感覺最近身體明顯結實多了,岳父大人泡的藥酒果然好用,不知道是不是少林寺武僧的秘方,問起時岳父也不說,,只說這酒是用山珍草藥泡的,功能固本培源、強身健體。

  還別說,這藥酒是真地道,頭一回喝時不知道藥勁兒,他一連喝了三盅,結果那天晚上那個舒坦呀,後腰眼上熱乎乎的象燙了兩個暖水袋,就是精神過於飽滿了,一直挺到半宿才睡著。現在每天晚飯時幼娘都給他沏上一盅,楊凌越喝越帶勁兒。

  一個挎著籃子的小媳婦兒輕盈地跳過河上的石塊,看見一個年青男子站在河邊看著她,不禁害羞地從他身邊飄然而過,被他明亮的眸子一瞅,一時小腰肢都不會扭。

  楊凌的目光追著她青春健美的嬌軀飄出老遠,才被一陣風中吹得醒過神來。他啪地拍了自已一巴掌:該死,最近怎麼了?怎麼老喜歡盯著有姿色的女人看,春天到了,難道人也發情了不成?

  楊凌瞧瞧前方一個水窩子,正核計沒事弄根魚竿兒來消磨時間,忽地聽到一聲清脆的嬌呼:「相公,你在等我們回來麼?」

  楊凌聞聲抬頭,只見韓幼娘、馬憐兒俏盈盈地沿著山中小路走過來,韓幼娘左臂彎裡挎著個平筐,右手搖著一枝絢爛的映山紅,笑顏如花,俏麗如澗下山泉。馬憐兒陪在她身側,白衣勝雪,娉娉婷婷,週身無處不媚。

  兩人上山采野菜剛剛回來,驟然看見楊凌站在河邊,韓幼娘喜出望外,忘形地快步迎了上來。馬憐兒追了兩步,卻又放慢了腳步,細細咀嚼著韓幼娘的話:「相公,你在等我~~們回來?」

  韓幼娘這些日子有意親近,馬憐兒冰雪聰明,心中又豈會不知?她只道是楊凌安排幼娘來照顧自已,可是現在卻越來越感覺韓幼娘好像在有意促成自已和楊凌,她......她真的願意讓自已進楊家門嗎?

  馬憐兒一想到這個可能,心不由怦怦跳起來,她太知道幼娘在楊凌心中的位置了,如果她肯點頭,那麼此事大有希望。自已真笨,楊凌這呆子的路走不通,怎麼就想不到討好幼娘呢,以後真做姐妹,也要她認可和親近才行,既如此,現在就應該和她處好才是。

  韓幼娘卻未發覺自已的語病,她巧笑倩兮地奔到楊凌身邊,獻寶地舉起籃子道:「相公,我採了好多野菜呢,你看,貓耳朵,薺菜、鼠曲草,還有還有,你看,這根酸漿大不大?我洗洗你嘗一嘗,好吃著呢」。

  韓幼娘興沖沖地放下籃子,挑出一枝最粗最大的酸漿跑到河邊洗起來。這時,馬憐兒也走了過來,不自然地向楊凌笑笑。

  楊凌看著她,馬憐兒一身白衣,打扮比往昔樸素了許多,春日柔和的陽光映在她俏嫩幼滑的臉上,恍若透明。那纖纖不堪一握的細腰上,淡青的衣帶被山風拂起,好像輕輕一扯,便要玉體橫陳。楊凌嘴角歪了歪:我最近怎麼了?怎麼盡往歪道上想?

  月餘不見,馬憐兒並沒有太多變化,唇上有著細細的汗毛,仍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女模樣,可是心境的經歷和成熟,讓她脫胎換骨,如同一枝綽約朦朧,弱不勝衣的芍葯。

  「她變得太瘦了!」

  「他變得強壯了!」

  馬憐兒真的象幼娘說的那樣,下巴尖尖,眼睛大大,那張瓜子臉快趕上卡通片裡的狐狸精了,瘦削蒼白的有點誇張。而楊凌,原本就一表斯文,但是滿臉書卷氣,有點文弱。如今他的腰桿兒挺得更直了,眼睛更黑更亮了,那雙眉毛也變得英氣勃勃。

  現在的他一襲青衫,唇紅齒白、目如朗星,儼然一個翩翩佳公子了。原本過於蒼白的臉頰也紅潤起來了。一說到紅,真的見紅了,嗯......太......紅了!

  楊凌覺得鼻端發涼,順手一抹,竟是一手的鮮血,呃。。。。。太遜了吧?最近他就覺得鼻子老發乾,還以為是家裡仍燒著火炕,或者春天氣候乾燥的原因,可是現在看見人家卻流了鼻血,這事兒可不好解釋了。

  他尷尬地舉著手,血仍在流,已經漫過了嘴巴,所以嘴也不敢張開了。馬憐兒驚慌地叫道:「楊大哥,你流血了」。

  楊凌無奈地翻了翻白眼,這不和沒說一樣麼?韓幼娘抬頭一看,不由慌了神,忙不迭地跑過來道:「怎麼了相公?快快,快仰起頭來」,說著她用沾水的手輕輕替楊凌拍打著額頭。

  楊凌仰起頭,天好藍啊,白雲舒捲,猶如絲幔,念天地之悠悠......楊凌正無語問天,手中忽然被人塞進一塊軟綿綿的東西,捏了一下,是手帕,楊凌忙堵到鼻子上,拭著鮮血。手帕潔白,透著股淡淡的香味兒。

  這不是幼娘的味道,幼娘身上是那種淡如茉莉的清香,而這是種品流極高的幽香,楊凌心中一動:「這是憐兒的東西」。

  血止住了,在兩個小美人關切的眼神注視下,楊凌狼狽地跑到河邊用水洗著臉。馬憐兒和韓幼娘看看楊凌,又彼此看看,都心虛地別過頭去。

  馬憐兒咬著嘴唇,有些心虛,有些想笑,又有些得意,一個月的分別,想不到再次見面居然是這麼一副場面,他見了自已居然會血氣上湧。

  韓幼娘緊張地看著楊凌,心說:「壞了,爹說這用人參、虎骨、鹿茸、枸杞配製的藥酒是補身子的,可是藥勁兒太大,相公身子底子弱,要小心飲用。可我看相公愛喝,每天都多倒一些,想不到。。。。真的虛不受補,相公不會有事吧?」

  偷眼看見馬憐兒眼波閃爍也正瞟著相公,韓幼娘暗想:弟弟沒瞎說,憐兒姐姐對相公果然有情呢。小弟滿倉兒告訴她的話又浮現在耳邊:「姐,我告訴你,我們在山裡救下姐夫呢,他正和住在驛署裡的那個漂亮姐姐,哦......憐兒姐姐親嘴呢。」

  韓幼娘輕輕一歎,又想起爹囑咐她的話:「幼娘,夫有夫綱、婦有婦德,先生教的你都忘了麼?善妒要出妻的啊!你看看自古至今恃寵而驕的女人哪有好下場的?

  咱大明律法規定四十無子方能納妾,但那是平頭百姓,作官的可不在此例,姑爺前程遠大啊。孩子,本朝女子主動為丈夫納妾的多去了,誰不說她賢惠寬厚,你可莫要落下個善妒的名聲,那就得不償失啦。

  咱家可是出身寒微呀,你能嫁給秀才公,那還是因為當年我從虎口下救過楊老爺的命,才訂下這門親,你有這個福氣,看看咱村子裡左鄰右舍的誰不羨慕?

  爹這雙招子看人准著吶,姑爺是個厚道人,對你也是真的好,只要你盡心服侍丈夫,早日為楊家誕下香火,就算他馬家小姐比你漂亮,身世比你好,你的位子也是雷打不動,誰也休想搶了去。

  捻酸吃醋可不行,依我看呀,既然姑爺也喜歡馬小姐,你還不如主動幫幫她,以後成了姐妹也好相處,姑爺只會更敬重你,對你能不好麼?」

  韓幼娘暗暗歎息一聲,為人妻者誰不盼著丈夫出人頭地,可是夫君有了出息,便是人上人,「悔教夫婿妥封候」,人有所得,也有所失呀。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30

第46章 閨房之樂


  楊凌站在院子裡用青鹽、瓜瓤刷著牙,呵了口氣兒,嘴裡還有些酒味兒,腦袋也有點兒醺醺然的。今晚幼娘沒讓他喝藥酒,只是從縣上小酒鋪買的自釀高梁燒,所以他多喝了幾杯。

  晚上幼娘把野菜蘸了,又燉了只小雞,請憐兒過來一起吃了頓飯。天還沒黑就送她回房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也不知兩人聊些什麼,楊凌也懶得理會。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自已的真實情形是不能對任何人說的,總不能對馬憐兒再瞎掰個兩年內必死的謊言,要是讓韓幼娘知道了,那可就作法自斃了。

  楊凌正想著,韓幼娘走進了院門,楊凌嘴裡含著鹽沫子,向她點點頭:「給人送回去了?」

  「嗯!」韓幼娘答應著,走到楊凌身邊,逡巡著不進屋去。楊凌漱了口,見她站在身邊,那張不會掩飾的臉蛋兒上分明寫著有話有說,不禁寵溺地一笑,捏了捏她的鼻頭,說道:「傻站這兒幹什麼,走,回屋去」。

  楊凌插好門,在堂屋裡坐了,伸手一碰茶壺,細心的幼娘不知何時已為他砌了壺茶,現在溫了正好飲用。椅子靠牆是驛署統一燒的加溫夾壁牆,牆壁見天兒溫熱,屋子裡暖洋洋的。

  轉眼兒一瞧,韓幼娘一雙纖細的手指慌亂地交叉扭結著,在屋裡漫無目地轉了兩圈,偷眼看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楊凌見了有趣,心想:「幼娘可從來沒有露出這麼為難的表情,什麼事這麼不好開口?啊,對了,聽岳父說過正籌錢想給韓威說個媳婦兒,莫非是要借錢?」

  楊氏族人幾十口子在這兒要吃要喝時,她都毫不吝嗇地給他們買吃買穿,還直擔心自已責怪她沒有照顧好楊家人,這給娘家借錢倒把這丫頭難為的夠嗆。

  楊凌不忍她再為難,主動道:「幼娘,你是不是有話要說呀?」

  「啊?」韓幼娘身子一震,慌張地搖著頭:「有,喔,沒有,嗯......茶涼了吧?我再去燒點兒水」。

  楊凌噗哧一笑,說道:「你呀,是不是大哥娶媳婦兒缺錢用?聽說他和一起逃難進城的那位張姑娘非常要好,張羅婚事缺錢了是不?這種事不用問我,咱家你作主,缺多少錢你拿就是了」。

  「才沒呢!」,韓幼娘子撅了撅嘴兒,一屁股在旁邊椅上坐了,嬌俏地白了他一眼:「人家才不是為了娘家的事呢,爹說過,哥哥要娶媳婦兒,就靠自已掙錢娶去,相公給爹和兩個哥哥謀了份差事,他們已經很感激了」。

  「看你說的」,楊凌赫赫地笑:「我該感激岳父送給我一個這麼可愛、溫柔的媳婦才是,還得感激大哥二哥比你生的早,要不然哪輪到我們這麼般配?是不是呀,我的小媳婦兒?」

  楊凌見了她可愛的模樣,忍不住邪火上升,倒把想問的話忘記了,他喜孜孜地湊過去摟住幼娘的香肩,在她頰上吻了一口。

  韓幼娘嬌羞地掙開肩膀,拉著長音兒嗔道:「相......公......,好大酒味兒呢」。

  「好哇,嫌相公嘴裡有酒味,我要執行家法,叫你光著屁股到院子裡罰站」,楊凌借酒裝瘋,不知是不是被幼娘逗引的,只覺慾火中燒,一時忍不住在幼娘的酥胸翹臀上大施魔手。

  韓幼娘羞得身子都軟了,扭著身子躲避著他的襲擊,嬌喘細細地道:「去你的,哪有這麼......這麼罰自已媳婦兒的?」

  她窘的輕輕捶打著楊凌我,忽爾眸光一閃,幻想到相公如果真的這麼罰自已......她一時被自已大膽的想法臊得滿臉通紅,摀住了臉,跺著腳肩膀亂扭:「相公盡瞎說,好羞人呀......」。

  那種女兒嬌態看得楊凌骨頭一輕,真恨不得立刻把幼娘就地正法,他吸了口氣,抱起幼娘輕盈的身子放在自已膝上,在她頰上輕輕一吻,主動轉回正題道:「好了,相公不鬧了,告訴我,想跟相公說什麼?」

  韓幼娘羞笑著睨了他一眼,俏皮地道:「相公要執行家法呢,人家一怕,就忘記了」。

  楊凌見她笑得紅潮暈頰,俊眼流波,那撒嬌的神情頗為嫵媚,剛剛抑制的情慾又翻騰起來,一時下體杵硬如鐵。

  韓幼娘格格笑著逗著相公,嬌翹玲瓏的圓臀微一挪動,忽然觸到一個硬梆梆的東西,她先是怔了怔,然後像只中了箭的兔子似的,一下子從楊凌懷中跳了起來,雙手捂著臉霞似火的臉蛋兒,結結巴巴地道:「相公,你......你......我......我......,幼娘不撩......不撩你了」。

  楊凌苦笑一聲,他覺得鼻子發悶,好像又快流鼻血了,趕忙把放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清咳了兩聲,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道:「小丫頭,那還不快講,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韓幼娘張開指縫,偷偷瞄了楊凌一眼,這才慢慢放下手來,含羞帶怯地道:「相公,我......我知道憐兒姐很喜歡相公,幼娘想......如果相公同意,改天我就和憐兒姐姐說說,咱就......咱就接她過門吧,相公人品出眾,天底下屬相公最好了,咱也不算辱沒了人家」。

  楊凌臉色一變,蹙眉道:「你聽誰說的?是......滿倉說的嗎?」

  韓幼娘吱吱唔唔地道:「相公,幼娘早已經......已經聽人說過了,女子名節要緊呀。我聽說馬大哥要隨南軍離開了,憐兒姐姐沒名沒份的住在這兒也不合適。眼看著七七之期就要過了,要是現在不讓人家過門兒,那就要等上三年了,你要是同意,咱先給她個名份,哪怕正式過門晚一些也沒關係」。

  古時父母過世,在子女來說是重孝,按制要守孝三年,但有幾種情況是可以變通的,古人也不是那麼死板。比如馬昂的從軍,還有身為朝廷重要大員,出於國事需要,由君主出面挽留,稱為「奪情」的。

  在民間,也有一種情況,那就是父母去世七七四十九日之內允許嫁娶,民間稱之為「沖喜」,俗話說「千棺從門出,其家好興旺」,意思是因死者的離去,給家族帶來更多的生命誕生,多子多孫,香火永繼,那樣是不算不孝的。

  楊凌定定地瞧了幼娘半晌,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有著一絲委曲,有一絲醋意,但更多的卻是為馬憐兒的擔憂,和對他無條件的信任。

  楊凌慢慢搖了搖頭,說道:「別人亂講話,你不要跟著瞎摻和。我查過了,每年四月,會有關外皮貨商經過雞鳴去南方,到時我安排他們照應一下,讓馬小姐扶棺南下、返回故鄉便是」。

  韓幼娘眨著眼,疑惑地道:「可是......你和她......」。

  輕輕地啄住她的櫻唇,堵住了她下面的話,然後楊凌滑到她的耳邊輕聲說:「我和她之間,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複雜,乖乖的,時間長了自然就不會再有人提起了,憐兒小姐也不會再想這些了,懂麼?」

  「哦!」韓幼娘乖乖地閉了嘴,雖然不太明白相公說什麼,眉梢兒卻浮起一絲輕鬆和喜悅,本欲得壟卻能望蜀,還有什麼不開心的呢?

  *** *** *** *** *** *** *** *** ***

  楊凌躺在床上,腦袋枕在手上,微閉雙目盤算著:幼娘也知道自已和馬憐兒的事了,看來知道這事的人還真不少。不過等到馬憐兒扶棺返回金陵,所有的一切自然煙消雲散,從此天各一方,再癡情的少女,兩人之間又沒有過什麼實質性的發展,她還會記得自已麼?

  想必過上一年半載,她就會放下這段感情,重新開始生活的。楊凌相信這一點,他還沒有自戀到以為女人喜歡了他就義無反顧,終生難忘,他也只是個普通男人,沒那種魅力。

  頰上發癢,楊凌睜開眼,見幼娘坐在身邊,溫柔地看著自已。她長長的頭髮有點兒濕濕的,碰在臉上涼涼的,小丫頭剛剛洗澡淨身。

  秀髮間那張清純秀氣的臉蛋兒,還帶著浴後的紅潤,茸茸的睫毛,濕漉漉的眼睛,說不出的動人,楊凌心中的煩惱和心思頓時一掃而空,他歎了口氣,轉而開始琢磨怎麼打破僵局,如此一個活色生香的小妮子擺在面前,看得吃不得,可是要憋出病來的呀。

  韓幼娘不知道怎麼了,滿臉的喜氣,還有說不出的嬌媚,似乎......還有討好的笑意,楊凌眨了眨眼,懷疑是自已的錯覺。

  她一身短衣襟,趴在炕上,偎到楊凌身邊,把頭髮撥拉到前邊梳理著,笑盈盈地開始和他拉呱家常:「相公,今兒我和憐兒姐姐上山挖野菜,人家看到一棵好幾百年的老槐樹前兩天被春雷劈得著火了呢。」

  她身子嬌小動人,胸脯不經意間拐到楊凌的手肘軟軟的,聞著她身上清新的處子香味兒,楊凌剛剛冷卻下來的下體又開始不可抑制地產生了變身膨脹反應。

  韓幼娘嬌柔的胴體又靠他近了些,臉蛋兒貼著他的胸脯興致勃勃地講著故事:「聽住在山裡的大叔說,那是因為老槐樹要成精了,雷神發火呢。擱以前人家還真的半信半疑呢,可是相公也是見過神仙的人,我就不敢不信了,拉著憐兒姐繞開了走呢。相公,那老樹要是劈不死,真能變成妖精嗎?」

  「丫頭啊,老槐樹變不變妖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快要變成妖精了,還有我......我已經人間大炮一級準備了,知道嗎?小妖精!」楊凌咬牙切齒地想。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31

第47章 不近女色


  楊凌慾火中燒,被子不知不覺悄悄拱起來一塊。可是知道韓幼娘未經人事,這種事情似懂非懂的,況且平時也常膩在楊凌身邊,根本不知道現在楊凌天天喝壯陽藥酒,都有點精蟲上腦了。

  楊凌仍想壓抑對幼娘的慾望,他苦笑一聲道:「說不定,也許會成精呢」,貪婪地摸了一下幼娘光滑的臉蛋兒,他故意打了個哈欠道:「剛洗過澡,快蓋上被子睡吧,別著了涼」。

  「不的,現在太熱了」,人是會適應環境的,楊凌的寵溺和縱容,讓韓幼娘的天性都發揮了出來,不再因為相公是位秀才公,而總是拘拘束束的,她像個撒嬌的孩子,趴在那兒,兩隻小腳丫豎在空中搖晃了幾下:「驛署還燒火炕呢,早上起來都要喝好多水,口幹著呢,我一會兒換薄被子,相公,你換不換?」

  楊凌抬了抬身子,把枕頭豎高了些,說道:「不了,春捂秋凍懂不懂?換早了會傷風的,你也不要換,再過兩天的」。

  韓幼娘撅了撅嘴兒,說道:「好熱的呀,相公還不換呢,你晚上常常把被子蹬開,我都給你蓋了好多回了」。

  她梳好了頭髮,麻利地挽了起來,露出優美的頸項,楊凌順著她斜開口的衣襟看到胸口一抹幼滑的肌膚,那嬌小的蓓蕾瞬間閃過,已經初具優美的弧形了。

  楊凌眼一直,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順著她的脊背望下去,一雙潔白乾淨的小腳丫嬌俏地在空中擺動著,帶動她的褻褲,不時顯現出結實渾圓的臀部曲線。

  才十四五的小姑娘,容貌還有些像青澀的蘋果,可是那具宛宛香臀已經頗具女性美麗的徵兆了。照老人們的人說法,這樣的屁股易生養,楊凌「不懷好意」地想,他最近常常不懷好意。

  幼娘上身窄窄的,腰細極了,可是屁股和大腿卻已像成熟女子似的優美,按楊凌的瞭解,下身已經先發育成熟,表示她以後不會長的更高挑,應該是一直維持這種嬌小玲瓏的體形。

  韓幼娘看到丈夫火辣辣的目光,害羞地放下了小腳丫,小臉蛋兒更紅了,她還不懂得怎麼樣擺出誘人的姿勢來挑逗男人,但是這種稚純的動作和體態,反而更加動人。

  楊凌忍不住了,他呼吸急促地掀開被子,一扳幼娘的肩頭,嬌呼聲中,幼娘輕巧地翻了個身倒在他懷中。她滿臉幸福地偎在他的胸前,享受著夫君的愛撫溫存。

  兩個人趴在炕頭閒話家常時,楊凌也時常一逞手足之慾,幼娘漸漸也習慣了他的愛撫,今晚夫君拒絕了為他納妾的提議,韓幼娘心存感激,更是曲意溫存,不敢稍有拂逆。

  楊凌摟著她的纖腰,撫摸著她軟軟嫩嫩的胸部以及豐滿結實、極具彈性的屁股,那流暢的曲線,似乎能稍稍緩解他的慾望。

  幼娘閉上了眼,陶醉在丈夫懷中,她的鼻翕輕輕地扇動著,楊凌忽然將手探進了她的褻褲,光滑、緊繃的臀瓣被他大力地握住了,那細膩光滑的皮膚摸起來像泉水一般流暢,隱隱跳躍的肌肉散發著無限的青春活力。

  韓幼娘感覺到丈夫今天的動作有些不同尋常,她害羞地垂著眼睫毛說:「相公,你不可以......不可以......的」。

  精蟲上腦可以讓男人在這種時候說出平時說不出的話,做出平時做不出的事,而且能充分調動男人的腦細胞從而暴發急智,人類因為慾望的追求而進步嘛。楊凌此時就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解決自已設下的難題的辦法。

  他不動聲色地摟緊了幼娘,溫柔地道:「幼娘,那天我喝了酒正困著,加上你一哭我有些著急,所以有些話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嗯?」韓幼娘睜開眼,探詢地望向楊凌,楊凌像個神棍似的一本正經道:「城隍告訴我,如果請和尚作法,在身上掛一個開過光的佛像,那麼......那麼行房事也是沒有關係的」。

  「哦?」韓幼娘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給夫君生個孩子,承繼楊家香火,就不會失去夫君的寵愛了」,爹爹說過的話刷地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今天經過馬憐兒一事,她多少有了些危機感,這時立刻想到了這個急需提上生活日程的重要問題。

  她興奮地緊了緊環住丈夫脖子的雙手:「咱雞鳴驛有寺廟,可是沒有和尚,找時間去府城一趟好不好?找一位大師......」。

  好,當然好,可是現在怎麼辦?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呀。喝了一個多月的補酒,現在楊凌可是洪水如虎、汛情嚴重啊,楊凌含糊地道:「好,好,找時間我們就去府城一趟」,他說著一翻身壓上了幼娘的身子。

  幼娘稚嫩的身體與他完美地契合著,她的大腿、腰和手臂都充滿了柔韌的力量,無一處不充滿彈性,無一處不靈話自如。那是自幼在山中奔跑跳躍,在樹上攀爬上下練就的結果。

  楊凌的慾火被她充滿朝氣的年輕胴體徹底點燃了,他放下了心中的包袱,緊壓住幼娘美妙的身子,肆意品嚐著她柔軟香甜的櫻唇。

  「相公,現在還不行。現在......不能......」韓幼娘又想又怕,慌亂地推拒著他的胸膛。

  「放心,我的親親媳婦兒,相公......相公今天不要了你的身子,就不算近女色了」,楊凌喘息著,無奈地退而求其次。

  韓幼娘莫名其妙地撲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小手已被楊凌拉著探進了他的小衣。

  「呀」地一聲輕叫,幼娘象被蟄了似的急欲縮手,但是楊凌抓著她的手腕不鬆開,然後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讓她握住那處亢奮火熱的堅挺。

  韓幼娘緊張得渾身發抖,她緊緊閉著眼,僵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楊凌帶著她動了動,親了親她小巧的耳垂,小聲說:「就這樣,會了麼?」

  韓幼娘睜開一隻眼看了看他,又馬上閉上,臉蛋兒象著了火似的,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嗯......,可......這......這樣不算近女色嗎?」

  「嗯,不算!」

  「真的嗎?」

  「當然了,相公可是讀書人!」

  「喔......」

  「......太輕了,你用點力。」

  「喔......」

  「哎喲......拔羅卜呢你?輕一些呀,娘子」。

  「喔......」

  窗外,皓月當空。室內,楊凌耐心地普及著性啟蒙知識,幸好碰上個領悟力強的好學生,總算漸入佳境,飄飄欲仙了。

  韓幼娘盤膝坐在楊凌身邊,秀髮披散在胸前腦後,亮晶晶的眸子閃爍著掩飾不住的羞澀,那雙纖纖素手按照楊凌的指示在被底不住地活動著,過了半晌她才抑住羞意好奇地問:「相公,這麼做很舒服嗎?」

  楊凌正閉著眼陶醉其中,幼娘的小手既柔軟又有力,雖然不知道什麼技巧,但這時他也顧不上了,以後再慢慢教吧,現在這樣的動作加上她小蘿莉般的樣貌,已經足夠刺激了,所以他只是輕「嗯」了一聲。

  韓幼娘想了想,又停下來,小臉很嚴肅:「相公,我總覺得......這樣真的不算近女色嗎?」

  她不知道這種事情緒需要醞釀嗎?居然探討問題?楊凌欲哭無淚,只好咬著牙,一字字地重複了一遍:「相信我,沒錯的,因為我是讀書人!」

  韓幼娘羞怯地一笑,不再說話了。她的神情很專注,燈光下嬌美幼嫩的臉蛋披上了一層淡紅色的光,精緻的五官透著柔媚的氣息。

  楊凌的背開始僵硬起來,他像狼似的瞅了幼娘一眼,發現她那唇瓣翹翹的、薄薄的,貝齒微露,眼兒如媚。剛才怎麼沒發覺?依著幼娘對他無不順從的性子,如果是用那紅菱似的小嘴兒......,楊凌只是這樣一想,原本近於臨屆點的興奮就克制不住地噴薄而發了。

  幼娘毫無經驗,感受到他的衝動,手動的反而更加起勁,剛剛發洩後的極度敏感,讓楊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好心的蹂躪。

  等他喘息著恢復了神智,看到幼娘正睜大雙眼望著他,好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那清清純純的目光中卻帶著一絲有趣的神情,與他的目光一對,那雙眼睛立刻羞澀地移開。

  「相公,你好了麼?」她垂著頭羞羞答答地問。

  楊凌握了握她的小腳丫「嗯」了一聲。韓幼娘癢得一縮腳,然後開心地笑了,像是完成了一件偉大的任務。她像只溫柔的小貓兒,心滿意足地偎進了楊凌的懷中,輕聲道:「相公,這樣......真的不算近女色嗎?」

  「呃......當然,相公是讀書人!」

  楊凌剛說完,韓幼娘又甜笑著道:「相公,你心跳的好快!」楊凌忽然笑了,笑著把這可愛的小妻子又摟緊了些,他忽然知道,幼娘只是想一直跟他說話而已,溫柔地撫摸著幼娘柔滑如絲的秀髮,。

  *** *** *** *** *** ***

  一大早,楊凌走到二進儲放糧食的院落,看見十餘名兵士趕著馬車正候在院中,領頭的正是畢春親兵隊長關受英。楊凌連忙迎上去,關受英看見他呵呵笑道:「楊驛丞起得好早,軍中糧草用訖,我帶人過來再領三日之糧」。

  楊凌早已聽到畢春大軍近日將要開拔返浙的消息,所以他們領取的糧草也做了短期的打算,免得到時還要上繳,因此領用比較頻繁,兩人站在院中正閒聊著,忽見馬昂提著馬鞭氣哼哼地從後院中走了出來。

  他想是剛去看過妹妹,只是不知和馬憐兒拗了什麼氣,臉色頗為不豫。楊凌拱手道:「馬兄,多日不見了」。

  馬昂見了他有些意外,忙也拱了拱手道:「楊驛丞」。關受英笑嘻嘻地插話道:「馬老弟,怎麼臉色這麼難看,莫非......令妹不答應?」

  馬昂勉強笑道:「怎麼會呢,大人這麼抬舉,是看得起我們兄妹。常言說,長兄如父,妹妹的事還不是由我作主麼?」

  關受英皮笑肉不笑地道:「說的也是,那我先恭喜馬老弟了,以後還望老弟多多照拂呀」。馬昂面上微微閃過一絲得意之色道:「不敢,你我兄弟同在畢大人麾下,還要互相照應才是。對了,我還要去一趟普渡寺,楊驛丞、老關吶,我先走了」。

  目送馬昂匆匆離開,楊凌疑惑地道:「關兄,馬大哥這是做什麼?怎麼急匆匆的?」

  關受英陰陽怪氣地道:「大人看上了馬昂的妹子,有意納她為妾,有機會和都司大人攀親,這位仁兄自然是求之不得了。不過瞧他吃癟的樣子,這個柿子不好捏呀,看來他那妹子可不是個沒主見的女子,嘿嘿,想用妹妹做敲門磚,好像也不是那麼容易!」

  瞧他笑得那模樣,也不知是鄙夷馬昂的為人,還是妒恨自已沒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妹,讓自已也一步登天,成為朝廷四品大員的小舅子。

  楊凌聽了心中不由一震,畢都司看上馬憐兒了?想起他的年紀和馬憐兒的老爹不相上下,再想想他那對比較刻薄的三角眼,而馬憐兒才十六七歲,蔥白兒般的俏麗稚氣,「皓首紅顏」的畫面掠過腦海,他的心中忽然有點兒不舒服。

  拒絕了馬憐兒,他覺得自已虧欠了人家一份情,所以才費盡心思利用職權想幫她扶棺返鄉,略作補償。如果她能找到一個合意的夫婿,那他同樣也可以卸下心靈的包袱了,想不到橫生枝節,她的哥哥為了自已的前程竟要她嫁給一個年近半百的人作妾,難道真的紅顏薄命,馬憐兒只有為人做妾的命運?

  從馬昂怒沖衝出來的模樣看,顯然是在馬憐兒這個外柔內剛的妹妹那裡吃了癟,自已要不要去看看她?楊凌思索著,似欲轉身又怔然停住:「不管怎麼樣,這是人家的家事,我憑什麼身份去摻和呢?」

  關受英見楊驛丞聽了自已的話有點兒失魂落魄,不禁有點奇怪,這個殺豬匠出身的大兵倒是滿有心眼的,看出了幾分門道:瞧這模樣,莫非楊驛丞也喜歡馬姑娘?嗯,他們住在一個大院裡,書生小姐後花園呀,戲文裡常這麼唱。

  嘿,有好戲看了,馬昂那小子以前見了我一口一口關大哥,這還沒怎麼地呢,就口口聲聲老關了,真他媽刺耳,真讓他當上畢大人的小舅子,蹬鼻子上臉的我就得變成小關了,嗯,這事我得核計核計,小楊這人仗義,幫他也是幫我呀!」

  兩個人各自想著心事,一個小吏已急匆匆跑來,老遠就喚道:「驛丞大人,上回那人又來找您了,在前廳候著吶」。

  楊凌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一愣,追問道:「什麼上回來過的?誰呀?」

  小吏說道:「就是那個賣藥的老頭兒,自稱姓吳,說有急事要見大人您呢」。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31

第48章 糊塗陞官


  楊凌聽說吳千戶來了,情知必有要事,當下不敢怠慢,匆匆和關受英道別一聲,便急急趕往前廳。驛丞的小辦公間外筆直地站了兩個瘦削、精神的年輕人,楊凌只當是吳傑的隨從,也沒往心裡去,逕直跨進門去,只見吳傑仍是一襲青袍,端然坐在椅上,只是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樣與上次悠然自得的神情大不相同。

  楊凌心裡咯噔一下,吳傑這副模樣,顯然必有緊要之事,莫非錦衣衛出了什麼岔子不成。吳傑見他進來,已立即立起身來,他見那傳話的小吏也隨在楊凌身後,忙道:「楊大人,請至內廳敘話!」

  楊凌見了忙揮手讓小吏離開,他掩好房門,惴惴不安地隨著吳傑進了內室,剛想以下官之禮相見,不料吳傑一轉身,已刷地一下拜倒在地:「下官吳傑,拜見錦衣親軍指揮使司同知楊凌楊大人!」

  楊凌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把吳傑扶了起來,滿臉霧煞煞地道:「吳大人,你說什麼?什麼同知,這......這......」。

  吳傑努起一張笑臉,拱手道:「恭喜大人,提督錦衣衛張大人對楊大人的才學十分欣賞,已命大人進職錦衣衛同知,官升五品,下官進京辦差,特奉此諭前來通知大人」。

  說起來吳傑是從五品的千戶,只比他低了半階,用不著行這麼大的禮,但是楊凌現在可是京官,進了錦衣衛的中樞,他剛剛18歲啊,前途錦繡一片,吳傑怎敢不努力巴結。

  「啊?」楊凌更加茫然,被這消息弄懵了,同知是啥官他心裡沒概念,可是五品他卻懂得,愣了半晌,楊凌才吃吃地道:「吳大人,這個......怎麼會突然調我進京為官呢?」

  吳傑一聽,眼淚差點兒沒下來:「你問我,我問誰去啊?我可是世襲的錦衣衛呀,苦熬了三十年才當上千戶,民間選拔逐級陞遷的錦衣衛中倒也有做到這級別的,可那都是熬了一輩子立了不少功勞的,誰知道你小子哪座祖墳冒了青煙了,我還冤得慌呢!」

  不過這話他哪敢說出來,連忙陪笑道:「下官奉了諭命,便連夜啟程從京中趕來,也不知其中詳情。想來塵不掩玉、玉出爍眼,大人才學出眾、佼佼不群,朝廷怎麼會湮沒人才呢?哈哈哈......」

  吳傑笑著,從袖中摸出一張紙來,塞到楊凌手中,說道:「大人初上京城,買房置地、拜訪同僚,定要有些花銷的,下官奉贈程儀千兩,請大人笑納」。

  楊凌聽說是千兩紋銀哪裡敢收,吳傑正色道:「大人不必介懷,下官常年在塞外奔波,苦是苦了點,不過為了掩護身份,常與外族做些藥材皮貨鹽茶的私販生意,有錦衣衛身份的庇佑,銀錢來得容易,這點薄資算不得什麼,只是下官的一點心意,羞刀難入鞘,大人要是不收,下官可為難了」。

  他說著不待楊凌拒絕,把銀票往他袖中一塞,做出一副依依不捨地模樣道:「下官與大人相識以來頗為投緣,大人這一進京,下官只有每年返京述職時才能去大人府上拜見了。

  唉!下官年歲大了,常年在外奔波,腿腳已感不便,大人此番進京必受重用,屆時還望大人能替下官美言幾句,下官的親眷都在京裡,經營著幾家藥鋪,若是能把下官調回京去,下官也好和家人團聚」。

  楊凌心想:這位吳千戶看來在京中並不得意,否則京中位高權重的人多的是,大可不必走我的門路,只是我這個小吏榮升百戶,還可說是錦衣衛為了在皇帝面前邀寵爭奪戰功,如今莫名其妙升為同知,可就未免太過詭異了」。

  吳傑這次返京就是上下活動想要調回京去,走的倒不只他一條門路,只是這些人為官多年,拉黨結派,最是注意朝中人事更迭的動向。楊凌年未及弱冠,竟由錦衣衛最高首腦親自下令晉職進京,前程當然不可限量,如今不打好關係,將來再錦上添花還有誰在意呢?

  楊凌想了一想,又問道:「吳大人,我現在還掛著驛丞的身份,不需吏部調令麼?我何時才可入京呢?」

  吳傑怔了怔,說道:「大人,京中命我火速趕來頒發令諭印信,但對於大人進京的日程倒不曾提及,哦,對了,與我同來的有兩位錦衣校尉,是京裡派來護送大人的,大人可以問問他們」。

  楊凌收下令諭印信,兩人來到外廳。吳傑打開房門把那兩個年輕人喚了進來,兩個人身高相仿,眸正眼清,顯得十分精明幹練。二人早知京城的任命,一進房就雙手抱拳,單膝下跪,向楊凌施禮道:「卑職柳彪、楊一清拜見同知大人」。

  楊凌還不習慣被人這樣大禮參拜,連忙上前將二人扶起,細細一問,結果二人得到的命令是一路便裝保護大人返京,再面見張大人。至於返京時辰,張大人曾特意囑咐說近日京中將另有人馬前來相迎,要他們靜待便是,同時晉陞同知一事暫勿通知地方官府。

  楊凌與吳傑聽了面面相覷,相顧詫然。要知道錦衣衛的身份分為三種,一種是在衙門裡辦差的,身份公開,是錦衣衛的核心成員;一種就像驛丞這種半公開的,人人都知道他有這層身份,但不會有人點破,是錦衣衛的外圍人員;第三種就是吳傑這種以民間身份活動,外人絕不可知其真實身份的,實為錦衣衛的秘探。

  楊凌官至同知,入京師為官,乃是公開的身份了,現在卻又不許他通知地方,內中必然大有文章。京中還有專人前來迎接?這一來吳傑更料定楊凌在京中必是尋了大靠山,態度愈發的恭敬。至於那兩個校尉,已劃歸楊凌的親兵,二人見了這位大人這般年輕也是喜悅非常。

  錦衣衛中歷代功臣勳卿的後人極多,都是世襲的官職,這兩人卻是從民間選調來的錦衣衛。這就好比人家是大學本科學歷,你是中專畢業,哪怕你的工作能力比人強,陞遷也要遇到重重阻隔。如今侍奉的這位大人如此年輕,前途遠大,同時又和自已一樣是平民系的,跟了他自然陞遷的機會大增。

  楊凌送走了吳傑,又安排柳彪、楊一清先在驛館住下,想想自已如今竟已是五品大官,而且是位高權重的錦衣衛,茫然之後頓生一種喜悅,他忍不住喜滋滋地直奔後院,想把這消息告訴幼娘。

  戀愛中的男人都像個小孩子,有了光彩的事當然巴不得馬上讓自已最親近的人早點知道,楊凌興沖沖地走到第四進院落,恰看見馬憐兒拐出院門端了一盆水,嘩地一聲潑了出來。她繫著圍裙,一頭青絲用白帕包住,衣袖半挽,赤著兩截藕也似的玉臂,天氣尚寒,因為沾水久了凍得通紅,難得見她布衣釵裙的模樣,倒是別具韻味。

  她眼圈兒紅紅的,好像哭過不久。一見楊凌走來,馬憐兒吃了一驚,不願被他看見現在狼狽的模樣,她攸地一下轉過頭去閃進了院子。楊凌見了她,想起剛剛聽說畢都司納妾的事,連忙追了上去。馬憐兒閃身進了院子,見楊凌緊隨著進來了,這下真的著急了,連忙抱起地上另一個木盆慌慌張張地進了屋。

  馬憐兒什麼時候這麼怕見人了?楊凌愈加好奇,想也不想便跟進了屋,馬憐兒又氣又羞,將木盆往桌上一墩,轉過身來遮在前邊,慌張地嗔道:「你追我做什麼?」

  楊凌攤了攤手,無奈地道:「你沒事跑什麼?盆裡有啥見不得人的東西咋的?」

  馬憐兒臉蛋兒一紅,沒好氣地白了楊凌一眼,啐道:「要你管?你是我什麼......狗拿耗子!」

  她臉紅紅地扯過桌布蓋住木盆,走到炕前一屁股坐下,雙腿蜷起,雙手抱膝,下巴搭在膝蓋上,瞅著楊凌道:「你追我作甚麼?有話要說麼?」楊凌注意到她穿了一雙白色弓鞋,那是為父親戴孝穿的,雙腿一蜷,褲子繃起,筆直的雙腿後邊是仿若圓規畫就的極美的半圓

  楊凌掃了一眼,只覺扣人心弦,當下不敢多看,目光移回桌布蓋著的木盆,方醒悟到她方才洗的可能是主腰、胸帶一類女人貼身小衣,女人對這些東西太過避諱,就連幼娘洗晾這些貼身的東西都避著自已,難怪馬憐兒象踩了貓尾巴似的逃回來,趕情是要急著把東西收起來。

  他自顧在對面椅上坐了,沉吟片刻道:「聽說......今早馬兄來過?」

  馬憐兒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撇撇道:「你不是已經遇見過他了麼?」

  楊凌臉一紅,訕訕地道:「你......你怎麼知道?」

  馬憐兒眼珠溜溜一轉,閃過一絲莫名的笑意,道:「我......聽說你今早看見過他。」

  楊凌苦笑一聲道:「還鬧?你怎麼就不知道愁呢?聽說你哥哥要逼你嫁給畢大人了?」

  馬憐兒翻了翻白眼,心道:「我急什麼,哥哥再利慾熏心,我不樂意他還敢綁著我送人作妾不成?」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31

第49章 緣訂三年


  馬憐兒見他為自已擔憂,心中真比喝了蜜還甜。安慰的話剛想脫口而出,心中忽又一動:昨兒個幼娘妹妹話裡話外可是透露了她肯接納自已的意思,也不知她跟這狠心的郎君提過沒有,他今日肯為自已著急,顯見也並非無情,倒也不枉自已把一顆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我不如......,她輕輕咬了咬下唇,似笑非笑地看了楊凌一眼,「我激他一激,若是能讓他開竅那是最好,唉!真不知上輩子欠了他什麼,一介女兒身,倒要千方百計、委曲求全地來求他。」

  馬憐兒幽怨地瞥了楊凌一眼,幽幽地道:「嗯!我又能怎麼樣呢?我一個女人家,說的再能,能攪起什麼風浪?長兄如父,他以父兄的身份壓我,畢都司又是大官兒,我能怎麼辦呢?」

  楊凌見她盈淚欲滴,不由沉聲道:「你是自由之身,你要不願意,有誰能強迫你?」。

  馬憐兒本來只想引起楊凌憐花惜玉之心,不料說著說著勾起自已的傷心事,情緒真的有點兒失控了,她黯然道:「自由之身?有過麼?女子可有權利自已選擇夫君?」

  她的聲調漸漸低沉下去:「我倒是想......,我相中了一個人,為了他,我不惜以自已的名節為代價,把自已逼上絕路,不過是喜歡了他,想和他長相廝守罷了。人家領情嗎?說不定在他心理,還把我看成一個陰險、無恥、喜歡用心機的女子。如果他要我,那還罷了,若是不要,別人只會讚他英雄了得,風流名士,盡多女子喜歡.可那女子,卻要從此抬不起頭來,受盡風刀霜劍.」

  馬憐兒脹紅了臉蛋恨恨地瞪了楊凌一眼道:「你與幼娘情深意切,自那日在城下我就已經明瞭呢。好吧,我甘願為妾、侍夫持家,仍是難遂心願。呵呵,我是自作自受,如今名節已毀,還有人願以妻子待我麼?」

  楊凌怔怔半晌,愧然道:「你......你冰雪聰明、麗質盈盈,不會每個男子都在乎那些瘋言瘋語的」。

  馬憐兒不接他的話茬,自顧悠悠地道:「畢都司在江南討了三房小妾,聽說畢都司待妾室非常刻薄,正妻又凶悍無比,我......我如今想作個妾都沒有選擇的餘地......自作孽,不可活?」

  楊凌默然,半晌才長長吸了口氣,喃喃地道:「憐兒,不是楊凌非要逼得你走上這條路,時也,命也,我......我實實是有難言之隱」。

  馬憐兒聽了眼簾低垂,兩行清淚撲簌而下。哀莫大於心死,話說到這個份上,楊凌仍是尋個由頭拒絕她,她是真的絕望了。

  自那晚在山中雪洞共渡一晚後,馬憐兒心中徹底印下了楊凌的影子,他才是適合自已的良人呀,若是不曾與他相識,或許將來她會隨便找個人嫁了,但是既然認識了他,那種愚腐蠢篤,視女人為玩物的普通男子還怎麼會被她看在眼裡?

  楊凌敬她,懂她,不把她看成一個離經叛道的女人,看他對幼娘的寵溺疼愛、不離不棄,如果自已宜室宜家,誠心侍奉,他一定也會真心的呵護愛惜自已,不會因為側室的身份低看了她,不會色衰之後離棄她,這樣的夫君還不值得自已傾心相投麼?可是她用自已名節孤注一切的賭注,徹底的輸了,輸的好慘。

  楊凌眼見她珠淚雙垂,那張俏臉變得全無生氣,如同石雕玉塑一般,一時手足無措,半晌才長歎一聲,無奈地垂首道:「女人的眼淚......!憐兒,你要為父守制三年的,我現在和你訂個君子之約,三年之後,楊凌若是未曾......呃......未曾落魄,便接你過門!當然,公平起見,你仍未嫁之身,那時你也可以另行選擇,只要你有中意的男人!」

  馬憐兒霍地睜開雙眼,努力地眨掉眼淚,不敢置信地道:「真的?」

  楊凌自嘲地笑笑:「真的!只要介時楊某還未......落魄,能養得起你,你願意進我楊家的門誰也不攔著你!」

  馬憐兒破啼為笑,她一下子跳下地來,喜得想撲上來抱住他,可是楊凌一旦給了她承喏,那大膽、潑辣反而全被拋到爪哇國去了,這時神色間極是嬌羞難禁。

  她咬著櫻唇,弧貝隱隱,媚眼彎彎,柔聲對楊凌說道:「落魄又如何?你現在當的官兒叫人稀罕麼?哼!以為小女子被你迷得連驛丞和都司誰官兒大都分不清了?你呀,人家這麼死乞白賴地跟著你,你還不明白人家的心麼?」

  楊凌乾笑兩聲:「現在的官兒怎麼了?對了,有件事告訴你,我本打算再過兩個月,關外的皮貨商經過雞鳴時,托他們照顧你扶棺返鄉的,只是......」。

  楊凌將晉職錦衣衛指揮同知、近日將赴京師的消息對她說了一遍,馬憐兒聽了喜得黛眉一揚,雀躍道:「太好了,我剛才還擔心因為我......畢都司會找你的麻煩,這下就不怕他了」。她想了想,忽又蹙起眉頭擔心地道:「不對呀,軍中官階晉陞豈同兒戲,這事兒大有古怪」。

  楊凌呵呵笑道:「我也覺得古怪,不過想來不是壞事,有誰會費這麼大周折送我個大官兒,再惦記著害我不成?」

  馬憐兒已經過渡到楊家媳婦的角色中去了,很認真的思索著搖搖頭:「有句話叫仕途險惡你知不知道?讓我想想看,嗯......憑你立下的那份「功勞」,斷無連升三級直趨中樞的道理,京裡更不可能有人這麼好心,憑白無故地升你的官,咱得好好想想,可不能讓人坑了......」。

  馬憐兒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頭,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這其中必有一個重大關節參悟不透,楊凌赴京是凶是吉,必和這個不所知的關節有關係。

  楊凌見她坐在炕頭,秀眉緊蹙,嘴裡唸唸有詞,不禁啞然失笑:「我看你快可以開科給人算命了,想那麼多幹什麼?待我進了京,面見了那位張大人,謎團自然就解了。現在想的再多都是揣測,何必疑神疑鬼呢?」

  馬憐兒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心真大,人家不是為你擔心嗎?」她想了想,又吃吃地道:「那......那你進京,我怎麼辦呢?」

  楊凌道:「後晌我去拜託黃縣丞,請黃老幫忙,兩個月後北方貨商南下,助你返回金陵」。

  馬憐兒眼神一黯,不捨地道:「那我......豈不是三年都不能和你相見了麼?你......會不會時間長了就忘了人家?」她心中盤算著,扶持父親靈柩返回故鄉後,我要不要去京師見他呢?如果他升任指揮同知,確實沒人打他的什麼主意,正常應該也不會進入北鎮撫司這麼要害的衙門,如果他被分到金陵南鎮撫司為官,那豈不......嗯,等有了他確切消息再說」。

  *** *** *** *** *** *** *** *** *** ***

  畢春大帳,畢都司和顏悅色地對馬昂道:「馬昂,我軍不日就要返浙了,你知道,令尊七七一過,本官就不便......呵呵呵,否則被江浙道的那些書獃子御使知道了奏上一本就划不來了,不知你今日可與令妹提起本官的心意呀?」

  馬昂知道妹妹騎射雙絕、精通音律、又生得千嬌百媚,心氣兒一向高得很,想來寧為英雄妾,不作庸人妻的美事她定會滿口答應,因此聽畢春透露出對馬憐兒的喜愛之情時,也未探過妹妹口風,便一口答應了。想不到今日去向妹妹提起,卻被妹妹哭罵一番,把他趕了出來。

  此時見畢春問起,他不由臉色一僵,吱吱唔唔地道:「這個......卑職只是探了探妹妹有口風,還不曾提起大人的意思。不過大人領軍一方,位高權得,舍妹素來青睞英雄偉丈夫,想來是不會拒絕的。」

  畢春一雙三角眼一直緊盯著他的神色,聽他出言搪塞,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今日關受英回來後,大大咧咧地對他說起有人風傳那位楊驛丞和馬憐兒姑娘兩情相悅、聽說近日要納她為妾的事,畢春當時就大為不悅。

  不過他想及馬憐兒住在驛署,難免會有些閒人風言風語,論身份論地份,自已哪一樣不比楊凌強?如果馬小姐果然有意與他作妾,那自已豈不更有希望?

  想起馬憐兒那副極盡妍態、嬌艷欲滴的模樣,這些風聞他就沒太往心裡去,可是這時見馬昂神色,想到莫非馬小姐不守禮,果與楊驛丞有了私情不成,心中頓時生了個疙瘩。

  馬昂見他臉色陰沉,不由心中一凜,慌忙說道:「婚姻大事,哪有由得女兒家自已作主的?俗話說長兄為父,我說過的,那便是舍妹的意思了。舍妹好騎馬射箭,這些日子困在城中定也鬱悶得很,前日新任張縣令宴請過大人,大人不如明日回請張知縣狩圍打獵,到時我約上妹子同去,狩獵回來酒宴席上卑職當眾宣佈將妹妹嫁予大人便是」。

  畢春聽了滿臉陰霾盡散,呵呵一笑道:「既如此,這事就交給你了,一會兒便拿我的貼子去見張大人吧」。

  馬昂躬身道:「是,大人」。

  畢春擺手笑道:「不必拘禮啦,明兒起,你我就是一家人了,還客氣些什麼,呵呵呵......
作者: 烽弧    時間: 2009-2-11 20:31

第50章 一團和氣


  韓幼娘聽說相公進京當官的消息,像只快樂的喜鵲似的,楊凌看她樂極忘形的樣子,也不禁放開了胸懷,暫時把疑慮拋到了一邊。他能感受到幼娘的歡喜,並分享那種甜甜的感覺。

  韓幼娘臉蛋兒脹得紅蘋果一般,喜悅地道:「我就知道,相公是最有出息的讀書人,一定可以做大官的。等爹回來我就告訴他,他一定高興極了」。

  楊凌微笑著把她拉進懷裡,輕聲道:「看把你高興的,小聲一些,回頭告訴岳父一聲便是了,京裡的公函特意言明暫且不宜張揚,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韓幼娘還道這是錦衣衛為官的規矩,雖覺夫君做了大官卻不能榮耀鄉里有些遺憾,但他既然說不可以讓人知道,便乖巧地道:「嗯,那我回頭知會爹爹一聲,不說出去就是了」。

  韓幼娘越是溫婉順從,楊凌越覺心中過意不去,雖然開給馬憐兒的空頭支票只是鏡花水月、空中樓閣,他還是不忍瞞著幼娘,他歎了口氣,把頭埋在幼娘的頸子裡,摩挲著她細嫩的肌膚,小心翼翼地道:「幼娘,相公......還有一件事......」。

  韓幼娘聽了嬌軀一顫,頓時臉紅似火,渾身不自在起來。昨晚見識了相公令人心驚肉跳的凶器以後,幼娘想起出閣時那些口無遮攔的大娘大嬸們告訴自已的事兒,不禁浮想翩翩。誰說少女不懷春?楊凌睡熟許久,這小妮子還托著香腮,迷迷登登地看了他小半宿。

  這時她被楊凌用這樣親暱的姿勢摟在懷中,又聽到他暖昧的語言,頓時想的歪了,幼娘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羞態可掬地道:「相......相公,什麼事?」

  楊凌結結巴巴地把聽說馬昂要把妹妹嫁給畢都司作妾,以及自已與她定下三年之約的事情交待了出來,交待完了楊凌偷眼打量幼娘,只見小丫頭肩膀一垮,小臉明顯帶著幾分沮喪。

  楊凌愧疚地道:「幼娘,這事是我不好......但那畢都司......我......我現在的三年之約也就是那麼一說,相公可沒想過見了美女就娶回家的,有了你,相公真的很知足,別生氣了好麼?」

  韓幼娘剛剛聽到這消息,真的有點兒難過,可是想想相公的心性兒的確不是風流成性的男人,做了大官的人誰沒有幾房房妻妾?依著規矩,他想納妾,根本不必徵得自已同意,如今這般小心翼翼,生怕自已不高興,自已也該知足了。

  爹爹說的對,相公越是疼我,我越得時時自省,千萬不能恃寵而驕,再說......唉!誰叫相公和人家共渡了一夜呢,將心比心,要是換作自已,從此也是嫁不得別人了,總不成害了馬小姐一輩子呀」。

  想到這兒幼娘打起精神對楊凌道:「相公,幼娘不是善妒的人,這也是憐兒姐姐和你的緣份,既然這樣,回頭咱就托縣上有名望的長輩出面,先和馬家把這事兒定下來吧」。

  楊凌鬆了口氣,說道:「不可說,現在先不說,畢都司是有身份的人,只要馬小姐打定了主意,強娶強嫁的事他不敢做的。馬小姐不久要扶棺回金陵老家,那兒顯貴之家才子如雲,三年後人家說不定會看上什麼青年才俊,何必把人家拴住呢」。

  韓幼娘雖說不願意有人和自已分享丈夫的愛,卻也不愛聽他貶低自已的話,在她小小的心靈裡,自已的夫君就是最本事、最體貼的好丈夫,如果有朝一日馬憐兒真的看上別人,那就是有眼無珠了。

  聽楊凌這麼一說她倒把醋意拋開了,有些不服氣地道:「哼,要真是那樣,就是她沒福氣,誰有我的相公好?」

  楊凌被她說的心裡暖洋洋的,忍不住逗她道:「既然相公這麼好,那我再多給你找幾個姐妹回來怎麼樣?」

  韓幼娘情知相公在逗自已,還是忍不住急道:「不要不要不要,咱......咱......咱家的鍋做不了那麼多人的飯」。

  楊凌聽她慌慌張張想出這麼個理由,不由哈哈大笑,不料幼娘又補充了一句:「再說相公身子不好,你不擔心我還擔心呢」。

  楊凌的笑聲戛然而止,半晌才「惱羞成怒」地道:「什麼?你嫌我身子弱?相公身子很弱麼?」

  「不是不是不是」,韓幼娘笑瞇瞇的,溫柔的聲音象哄小孩兒:「相公冤枉人家,人家是說你身體剛好嘛,唔唔......嗯......」。

  話沒說完,楊凌就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小嘴兒,心裡恨恨地想:「小妮子被我慣壞了,居然開始調侃起我了,今天我得執行家法,不然用不了多久就要夫綱盡喪了」。

  不料只吻了一會兒,楊凌就覺得某個地方膨脹了起來,不禁色兮兮地瞄著幼娘的小嘴兒,「喪權辱國」地哀求道:「好媳婦兒,相公一親你就受不了了,幫相公一下好不好?幼娘乖,幼娘......」。

  韓幼娘吃地一笑,趕緊從他膝上跳開,逃了出去,只聽哐噹一聲,幼娘的聲音從屋外遙遙傳了進來:「春天火氣大,相公多喝點茶喔,趁著日頭正好,我去洗......洗被子」。

  *** *** *** *** *** *** *** *** *** ***

  一隻辛勤的小蜜蜂!

  這是楊凌給愛妻的評價。不許他動手,理由是男人不該擺弄這些東西,由於被寵得日漸囂張,膽氣日壯的小姑娘還加了一句:「男人收拾東西,粗手粗腳的,說是幫忙,越幫越忙。我的相公大人,你還是老老實實坐在那兒吧」。

  楊相公老老實實坐了一會兒,見韓幼娘翻箱倒櫃,拾掇著進京要帶的東西,想想自已也該清理下賬目、整理一下錦衣衛的來往秘函,萬一進京時需要交接,也不用手忙腳亂,便對幼娘說了一聲,趕回了辦公署。

  楊凌把信函梳理了一遍,剛剛鎖進那把掛著金魚鎖的櫃子,忽聽外間傳出沉悶的踢門聲,楊凌匆匆下地趿上鞋,跑到外邊一拉門兒,只見馬憐兒用毛巾墊了手,端著一個熱氣蒸騰的小鐵鍋站在門口。

  楊凌大為意外,忙將她讓了進來。馬憐兒將鐵鍋放在桌上,羞赧地道:「我......我看你晚上還在處理公務,所以做了點吃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楊凌已不是剛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那般渾渾噩噩了,一個女子主動給男人做飯意味著什麼,他心中了如明鏡。「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馬憐兒這是以新婦的姿態想要侍候他了。

  楊凌在縣上赴宴時吃過這東西,知道所謂打邊爐就是火鍋,他揭開鍋蓋,只見熱氣氤氳的湯鍋裡翠綠的山菜,黑色的磨菇,粉色的獐肉,蔥白、薑片......看起來還真是讓人食指大動。楊凌不禁讚道:「味道好香,比鴻雁樓的大師傅做的還好」。

  馬憐兒得他誇獎,頓時喜上眉梢,她從袖中摸出筷子,正要讓他品嚐一下,門外傳來韓幼娘興沖沖的聲音:「相公,大哥從府城帶回些稀罕物兒,這是......」。

  隨著聲音,韓幼娘跨進門來,一眼瞧見馬憐兒也在,她不由得一怔。馬憐兒雖說已蒙楊凌給了承喏,可是畢竟身份還算是外人,如今被幼娘抓個正著,頓時臊得臉孔通紅。

  這種王見王的局面,楊凌也毫無思想準備,三個人大眼瞪小眼的愣了那麼片刻,韓幼娘忽然笑盈盈地道:「憐兒姐姐,你也在呀。」

  馬憐兒鬆了口氣,有幾分忸怩地道:「幼娘妹妹,我......我今晚做了打邊爐,請楊大哥嘗嘗味道,我的手藝比不得妹妹你,要是不嫌棄,你也來嘗一嘗吧」。

  楊凌見幼娘手中捧著幾塊東西,避著燈光看不清楚,不由問道:「幼娘,你拿的什麼?」

  韓幼娘道:「相公,這是大哥從府城捎回來的東西,聽說是番幫傳到咱大明的,叫甘薯,煮熟了吃甜著呢,你嘗嘗,哦,憐兒姐姐,你也嘗嘗看」。

  楊凌見了她手中舉起的東西,不由奇道:「......地瓜?」仔細打量幾眼,確實是兩塊地瓜。

  韓幼娘奇怪地道:「相公認得?這是番邦傳進來的東西呢,聽大哥說南方有人種的,在咱這兒是個稀罕物兒,但是並不貴,買點兒回來嘗嘗鮮」。

  楊凌忙遮掩道:「我......哦,我去府城鄉試時,見過這東西」他笑道:「看這樣子怕是放了一冬了,水分少了,烤熟了吃更甜。對了,這東西比咱們這邊的穀物易生長、產量大,怎麼不大量種植呢?一畝地估計能多打不少糧食呀」。

  韓幼娘好奇地看看手裡的東西道:「這東西沒有種子怎麼種呀?而且也不知道適不適合咱們這兒耕種,莊戶人全指著地裡的收成過日子呢,誰敢冒險種它呀」。

  楊凌這才想起適宜北方耕種的玉米、地瓜、馬鈴薯一類的農作物他在雞鳴從未見過,這裡的農作物基本仍是麥、谷、豆、黍等物。看來隨著海上貿易,這些外國的東西已經傳入大明,只是還沒推廣開來,要是把這些農作物推廣起來,那對整個大明的農業生產將產生多大的促進作用呀。

  楊凌知道農民最是看重自已的土地,如果突然拿些他們不熟悉的作物,要他們把種植了幾百年的糧食換掉,恐怕沒人敢冒這個險。此次進京,不妨找機會向朝廷提一提,若能引起重視,由朝廷出面大面積推廣,自已也算做了件利國利民的好事了。」

  想到這兒楊凌喜出望外,他知道自已沒動過,幼娘肯定一口沒吃,便喜滋滋地從幼娘手中接過地瓜掰下一大塊來,親暱地塞進她的小嘴,說道:「你嘗嘗,看好不好吃?」

  目光一閃,他瞥見馬憐兒滿臉羨慕,還當她也是眼饞這從未見過的稀罕物,便將地瓜塞到她手中,笑道:「來,你也嘗嘗,很甜的」。

  馬憐兒嗯了一聲,情意綿綿地望了他一眼,剛把甘薯放到嘴邊,韓幼娘「唔」了一聲,神色變得有點古怪。原來楊凌掰了一大塊塞在她口中,韓幼娘嫌鼓著腮幫子太難看,吃得急了些,竟然噎住了。

  馬憐兒見了連忙擱下地瓜,扶著幼娘在椅上坐了,然後端起楊凌的茶杯捧過去道:「幼娘妹妹,你喝口茶」。

  幼娘接過杯來喝了兩口潤了潤喉嚨,順了氣,若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怪不好意思地道:「叫憐兒姐笑話了,不過這東西真的好甜呢,憐兒姐,你也嘗嘗」。

  馬憐兒應了一聲接過甘薯,卻把筷子遞到幼娘手中,柔聲道:「妹妹也嘗嘗我的手藝,我廚藝不好,你可不要笑話呀」。

  兩個女人一個吃甘薯、一個品火鍋,忽然間變得談笑晏晏一團和氣。楊凌站在一旁,渾然不知眾參兩院方纔已就國家主權和聯合執政問題達成了某種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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