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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禁咒師 作者:蝴蝶 (已完成) [打印本頁]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35     標題: 禁咒師 作者:蝴蝶 (已完成)

本帖最後由 jojo999 於 2009-4-5 17:59 編輯

禁咒師 第一部 作者:蝴蝶

禁咒師◎楔子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是本世紀最後一個道士。

應該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台灣最後一個道士。

雖說我們家相傳的茅山派道術已經有五百年歷史,還從唐山過台灣的
傳承過來,但是我們世家要求甚嚴,不許以家學為生,還有一大堆阿
灑不魯的規定...

但是傳到我這一代,已經亡失了許多典籍、法術,除了我以外,沒有
人想繼承了。

而我呢...之所以想繼承,是因為這對該死的陰陽眼,不繼承會死於
非命。

也因為這種體質,老爸早早的送我去修練。

只是送我出國「留學」...去的居然是紅十字會的總部,讓我有點傻
眼。

事實上,應該是「紅十字會災難防治組」。只是災難防治組的真正地
點,卻比總會氣派多了,坐落在歐洲的一個年久失修的大城堡裡,四
周還有密密麻麻的森林。

頭一天我去的時候,我還以為闖入了哈利波特的世界,只是沒有魁地
奇...

不過有人騎掃把,更神奇的是,有人還騎吸塵器。

我在災難防治組住了五年,還常常被突然法術爆炸的聲音驚醒,至於
被召喚又回不去的小惡魔對著召喚者大跳大叫,召喚者含淚低頭不斷
說對不起的場景,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聽說,各國的防災小組本來各有各的組織,各有各的任務,主要是針
對「裡世界」的管理(不過51特區的案子被我們頭頭回絕了,外星人
不是我們的管轄範圍),後來越來越國際化,也跟紅十字會取得共識
,所以「靠行」了。

我修練了五年,學了一肚子亂七八糟的知識,坦白說,我的法術一點
進步都沒有,據說是因為東方法術通常以日本為主,和我的路數不太
相同,不過我的裡世界史倒是唸得不錯,但是...

我又沒打算當學者。 = =

「這樣啊...」輔導就業的老師搔搔頭,「改信天主教如何?可以系
列性的學習驅魔,將來可以加入黑薔薇十字軍團...」

「...我不要出家!」我額上爆出青筋,「就算現在沒有女朋友,我
將來也一定會有的!而且我學的是道術...」

「道士交什麼女朋友?」老師發牢騷,「好吧,我安排你去當個正宗
道術高手的助手好了。」

「正宗道術?」我懷疑的看著這個金髮碧眼的洋鬼子。洋鬼子懂得什
麼正宗道術?「我可是茅山派世代相傳的弟子...不要介紹半調子給
我。」

「不然你可以當這裡的圖書館員。」老師沒好氣。

很糟糕的二選一。我不要當圖書館員。

***

懷著忐忑的心,我去找這位「禁咒師」。

聽名字實在很像是日本陰陽道那種...我心裡嘀咕著,死洋鬼子老是
搞不清楚中國和日本的法術差別...萬一送我來東洋鬼子這兒,我該
怎麼辦?

我日文講得很濫欸。

按著地址,我敲了敲門,沒反應。電鈴是根本沒響過。

我抬頭看了看這個陰森森的平房。為什麼會住在台北近郊這種廢山村
啊...

試著轉門把,欸?開了。

一開門,我和隻滿口揚著銀白唾沫的山怪照了面。

牠暴吼一聲,我也跟著尖叫一聲,揚手給了他一記火符,我開始唸咒
...咒語是什麼?我居然忘記了!

完了,牠撲上來了...

只見我們中間跳下了一道黑影。穿著清涼細肩帶和短褲的妙齡女子,
披著皮大衣,氣勢凜然的大喝一聲,逼開了山怪,手上拿的是正統桃
木劍...

真是令人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可不是怕到哭喔!)

看她踏著禹步,敏捷的和山怪鬥在一起,體術和劍法奧妙無比,我想
,我真的遇到明師了!真是令人興奮...

不知道她是哪個宗派的?若是茅山的師姐,那就更妙了,我豎起耳朵
,想恭聆她的聖咒...

「喝!」她嬌斥,聲音真是好聽,「得罪了方丈還想跑!」桃木劍暴
起金光,瞬間消滅了山怪。

我愣住了。這...應該只是她的口頭禪吧...?只是有點怪異。

山怪的頭在地上打旋,試著重生。她冷凜的望著牠,「請聽聽我珍藏
已久的福音吧,阿門。」然後用道火符炸掉。

.................

一片秋風掃過,幾片淒涼的落葉。

「...妳是禁咒師?」我無法抑制手指的顫抖。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哦?你是總部送來的助手?聽說你是我同門
的小師弟啊?」她懶洋洋的將劍歸鞘。

她也是茅山派?!騙人~~~

「...妳剛剛唸的是...咒?」

「是啊。」她大剌剌的將穿著獵靴的腳擱在桌子上,「有能力的人,
就算唸卡通對白,也可以驅魔除妖啦。那當然是強而有力的咒啊。」
她打了個喝欠,「本來要唸神眉的對白的,但我剛好忘了。」

...我還是回去當圖書館員好了...

[ 本帖最後由 烽弧 於 2009-2-3 14:42 編輯 ]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37

禁咒師 第一章(一)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當這個莫名其妙的少女的助手。他再也不相信什麼鬼紅
十字會了!

「…為什麼我來了一個禮拜,就只是替妳做飯?」他終於生氣了,把小花圍裙丟
在地上,「妳搞清楚欸!!我是來當助手的!要不是那個笨老師說妳會教我正宗
道術,我也不會…」越想越氣,他的聲音大了起來,「我不是來當妳的廚師的!」

「煮得很難吃。」少女皺緊了眉,「要怎樣才可以把荷包蛋煎得跟皮鞋底一樣?
這說不定也是一種才能…」

「甄麒麟!」他已經快被氣炸了。

「我又沒聾,需要這麼大聲?」她支著頤,有氣無力的撥著盤裡宛如鞋底的荷包
蛋,「我說,明峰。難道你不曉得,想要學藝,得先從雜役做起?別的徒弟可是
要從外場做起,洗碗洗盤三年,才可能摸到菜刀的…我讓你先摸菜刀已經是開恩
了…」

明峰氣得發抖,他一把奪走麒麟放在桌上的「將太的壽司」,用最大的聲量吼,「告
訴過妳多少回了,不要看那麼多漫畫!!我是來做道士修行的,可不是美食修
行!更不是要做他媽的壽司…」

「這樣說是不對的,」麒麟攤手,「難道你沒聽過韓非子有言:『治大國者若烹小
鮮』?美食乃是最強的『咒』。如果你要了解深奧的咒,就得先從『烹小鮮』開
始…」

…這麼說來,似乎有幾分道理…明峰呆了呆,低頭深思的時候,瞄見覆在茶几上
的書。

「…妳昨天晚上,是不是看『陰陽師』看到睡著了?」他竭力壓抑發抖,雖然說,
氣得胸口快要爆炸了。

「啊呀,被你發現了是嗎?」麒麟拍著頭。

「…妳妳妳…妳為什麼老是拿動漫畫小說來敷衍我~~」他的怒吼弄得玻璃窗咯
咯響。

「動漫畫小說也是有真理存在的呀…」

「甄麒麟!!」

撐著頭看他大跳大叫,麒麟掏了掏耳朵。還是趕緊讓他去買菜吧,不然等等趕不
上午餐。

「宋明峰。」她的眼神變得很認真,很誠摯。「你想要女朋友對吧?」

這天外飛來一筆,果然讓暴怒不已的明峰獃住了。「妳…妳怎麼…」她怎麼會知
道的?

「我告訴你,想要交女朋友,可是要先學會做菜唷。」她非常正經的舉起食指,
「其實交女朋友沒有任何訣竅。不是長得漂亮,身高夠高,那就可以的。最重要
的是要讓女孩子察覺你那種不留痕跡的溫柔體貼。就算是其貌不揚也可以因為這
樣交到好看女生的。這年頭,不會下廚的男人是別想有女朋友的,了解了吧?」

明峰呆呆的看著她的眼睛,內心雖然深深的知道,她在唬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
他卻乖乖的拿起菜籃和錢包,身不由己的往外走。

「我一點都不相信妳的鬼話!」嘴巴是這樣嚷著,但是卻口不對心的往外急奔。

麒麟打了個呵欠,這個孩子還不錯,滿好欺負的。加上他的體質特殊,隨便就引
來一堆魑魅魍魎,讓她休假的時候,還有些娛樂可以玩耍。

「蕙娘。」她喚著式神,「去看著那孩子。別讓他把雜鬼引去別的地方…順便教
他怎麼買菜,若是可以,也教他一點基本功吧。再吃這種皮鞋底…我怕我會胃穿
孔。」

虛空中凝聚光影,出現了個朦朦朧朧的美人兒。穿著宋代的古裝,拿著團扇,媚
然一笑,「呵,妳也太為難這孩子了。妳忘了我在生時的營生?我可是名動京城
的廚娘呢。我做給妳吃就好了,需要這樣為難個孩子?」

「蕙娘,妳做得菜太完美了。」麒麟笑笑,「太完美是不行的。像是盛開之櫻,
最終是要凋謝的。他做得不好,卻還有許多餘地。美食也是一種咒…」

「得了。」蕙娘吃吃的笑,「妳那『陰陽師』不用背得這麼熟。我這就去了…」

見她飛身而去,麒麟不滿的皺皺鼻子,「嘖,閒書也是有好道理的呢。你們居然
沒人能體會,真是…」

第一章(二)

等他買好了滿籃的菜,又克制不住的買了好幾本食譜,他才突然醒悟過來。

明知道她在唬爛不是嗎?為什麼他就是忍不住會這麼做啊~~

「因為你中了她的言靈之術。」跟在他後面半天的蕙娘笑出聲音,「有什麼辦法
呢?真要鬥法,你是鬥不過的呀。」

「我不幹啦!」他大聲嚷著,一面剁著豬肉,「早知道我就該當圖書館員的…那
幫洋鬼子一定是跟她串通好的~」

「沒錯,就是這股氣勢。」蕙娘拿著團扇遮著嘴兒笑,「多使點勁兒,獅子頭才
夠有彈性…」

「我是來學藝的,不是來當廚師的!!」明峰不住慘叫著,卻還是在蕙娘的指導
下,煮了一桌滿滿的菜。

「從很難吃進步到普通難吃了。」麒麟吃完了整桌的菜,擦了擦嘴。

「…妳整桌通掃,還嫌難吃!?」明峰拿著鍋鏟怒道。

「反正我對你的期待也不高。」麒麟嘆了口氣,「喂,你就想學正統道術是吧?
有實戰經驗沒有?」

「…一點點。」明峰有些難堪的回答。

「我猜猜看,你背了滿肚子的咒語,只是臨敵之際,就忘得乾乾淨淨,然後一面
炸火符一面喊救命逃跑,對吧?」她很沒禮貌的大笑起來。

「…需要笑到眼淚鼻涕都流出來嗎?」明峰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麒麟擦了擦眼淚,「好吧。別說你到這兒都讓我當小廝。今天晚上有個大任務,
我就帶你去辦吧。」

她很神氣的將頭一揚,「讓你看看正宗道家的手段。」

明峰心裡一驚,咽了咽口水。千盼萬盼,就是盼不到天黑。好不容易天色暗了下
來,麒麟又在房裡摸索了半天,想來是準備法器,他連催也不敢催…

想想初見面的時候,她那霹靂手段…(笑死人的咒語就先忘掉好了)

讓她準備成這個樣子,會是怎樣的大妖魔呢…?

好不容易等她開了門,明峰當場傻眼。只見她粧點精緻,穿著入時華貴的禮服,
前露胸後露背,不像是要去收妖,倒像是要去參加時尚派對似的。

是啊,身材真是好得不得了,波濤洶湧的,一件開高叉的長裙鬧得玉樣渾圓的大
腿忽隱忽現…

左看看,右看看,通身不像是藏了法器。你不要告訴我那只小到連手機都擺不進
去的珠兒包可以擺法器。

不對不對,說不定她的皮包跟小叮噹的百寶袋一樣,隨便一掏就有收妖的仙器也
說不定…

只是他很沒信心。

「走吧。」她雍容華貴的走出去,計程車在外恭候多時。

…收妖搭計程車好嗎?不,麒麟雖然散漫,應該是依足了人間的規矩。他是熟背
防災法則的,當中就有「不引人注目」這條。

…只是她穿這樣…算不算引人注目?

正在胡思亂想,車子已經開到高級住宅區,廣大的社區門口有保全、警衛,非刷
卡或者等主人來電才可通過的超高級住宅區。

說也奇怪,計程車居然筆直開進關閉著的鐵欄杆大門,輕鬆的就像是透過一層幻
影。

「…那個大門是雷射投影?」明峰像是看到鬼,手指顫抖的指著大門。

計程車司機笑了起來,「小哥是第一回出任務?」

「可不是。」麒麟拿起粉盒,往後一丟,正好砸中鐵門。噹的一聲結實,緊接著
鈴聲大作,警衛大群的湧出來,如臨大敵。

「…我我我我們…他他他他們…」明峰揮著手,自己也不懂自己的手勢。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麒麟嘆息,「見不得一點陣仗。」

話不是這樣講的吧?!穿穿穿門欸!你們這樣若無其事才奇怪啊!

蕙娘覷了他一眼,吃吃笑了起來,「主子,妳說得是。這孩子的確有意思。」

麒麟嬌媚的一笑,「胡伯伯,我懶得動,幫我開到那戶兒裡吧。」

這輛計程車就像鬼魅一般,穿過了幾堵牆,筆直的開進一戶別墅的大廳裡。

頭昏腦脹的下了車,瞧見麒麟正在給錢。不看猶可,一看差點腿軟。麒麟付給計
程車司機的是…是…是紙錢。

「承交觀。」計程車司機推了推帽子,冒出了幾朵慘青的火花,「要叫車再扣我
就行了。」

偌大的計程車,居然消失個無影無蹤。

明峰只覺得兩條腿兒似果凍,只覺得汗毛豎了起來。蕙娘噗嗤的笑出來,「小哥,
我跟胡伯伯也相類似,你怎麼怕他不怕我?」

…現在他怕了。

「唷,我道是誰呢。」嬌俏的聲音響了起來,「果然是麒麟種,我下這麼多防制,
還是防不住妳呀。」

只見一個麗人襲著一陣香風而來,眉眼梢頭,盡是魅惑。明峰原本有些癡迷的上
前兩步,突然覺得一股惡寒,忍不住往後退。

「小兄弟,怎麼怕了?」那麗人嫣然一笑,「過來呀。怕我吃了你?」

明峰雖然覺得她相當美,但是自幼讓妖異纏了半輩子,他對於這種帶惡意的妖異
特別敏感。說起來,有幾分像是野生動物的直覺。

「那也不見得。」麒麟挺胸縮腹,擺出美女的架式,「誰不知道心宿狐君最愛處
男呢?可惜有我在這兒,輪不到妳稱艷罷了。」

第一章(三)

只見兩個女子越來越美,越來越艷,艷到光芒四射,明峰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只覺得眼前一片白花花。

美到讓人盲目,原來是美豔的極致啊…

幸好蕙娘遞了副墨鏡,不然他非瞎不可。他瞠目看著這場詭異的鬥法,最後心宿
狐搖搖欲墜,掩面大叫,「可恨!可恨!我艷冠群芳數千年,居然敗給妳的『背
景千花萬朵網點大法』!」

明峰的臉龐不禁掛了幾條黑線。只見麒麟身後變換著各式網點描繪出來的奇珍花
朵,真像是少女漫畫的主角。

其實這是很可怕的啊啊啊啊~

「星君,鬥法妳也輸了我。」她非常趾高氣昂的背著沈重的大朵玫瑰,幾乎塞滿
了半個大廳,「還是聽我的勸告,快快住手吧。女人要當禍水的年代已經過去,
妳以為長得美一點就是妲己再世了?人神殊途,人間自有人搗蛋,輪不到妳們
啦。」

「哼,我也不過輸了一局,妳以為天天過年的?」心宿狐很傲的一揚首,「要知
道,我可是有王母之令,下凡來擾亂世間的。誰讓這個小島的國主惹惱了她老人
家?妳要收我,也得先問問我的靠山!」她杏眼圓睜,非常大氣的拍起桌子。

「妳說國主惱了王母,」麒麟收了玫瑰,好脾氣的開始談判,「那可是清光緒年
間的事情。現在都是民國若干年了?當時的國主死得骨頭都好打鼓了,現在才追
討舊債會不會有點晚?星君,妳下凡也不是遵了天帝的諭令,只是仗著王母靠山
硬而已,我好生對妳說,妳也給奴家一個面子…」

這一開談判,足足談了兩個小時有餘。起初還有些驚嚇,後來越聽越無趣,真的
比什麼高峰會議還無聊百倍(雖然無聊的程度是差不多的)。起初還站著聽,然
後他和蕙娘一起坐著,實在坐不住,兩個人(對不起,一人一式神)摸到人家的
廚房開始做蛋糕、泡紅茶。

等蛋糕烤好了,大家坐下來休息吃點心喝茶。吃完了,繼續「談判」。

「…星君,我敬重妳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好言相勸多回,妳到底要怎樣?」耐性
很好的麒麟終於有點動怒了。

「妳是什麼東西?」心宿狐一拍桌子,「輪得到妳勸我?」

麒麟的耐性終於耗盡了。她不顧自己穿著隨時會曝光的長裙,一跳跳到桌子上,
很流氓的將長裙一翻:
「既然妳誠心誠意的問了,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妳:
為了防止世界被破壞,為了維護世界的和平,
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迷人又可愛的反派角色…」

突然一陣雷閃電光,夾雜著高分貝的「哇哇哇哇~」,只見一神人狼狽不堪的揮
手,「住口!住口!老孫知道了,知道了!妳別念了,別念了聽到沒有?」

「太祖…」麒麟揮揮手,笑咪咪的打招呼,只見那個神人哇呀呀的大嚷,把她的
問候打斷了。

「夠了夠了夠了~」神人雙手亂揮,「我知道了知道了!又是什麼事?!」

…這是請神?明峰嚇得坐在地上。他也知道怎麼請神,但是頂多能請到神通力就
很強了。這可是貨真價實,一點打折也沒有,將神明請下凡欸!!

為什麼那種蠢到爆的卡通對白可以請神啊?為什麼為什麼啊~~~

「大聖爺,」麒麟滿臉無辜,「心宿狐無詔下凡擾亂人間…」

來者果然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他惡狠狠的瞪了心宿狐一眼,星君被他一嚇,雙膝
癱軟跪下,掙扎的回答,「…大聖爺爺,我我我,我可是有王母的懿旨的。」

孫大聖抱著腦袋發燒,細聲咬牙對麒麟說,「…妳一定要惹後台這麼硬的?!」

麒麟一攤手,「那就沒辦法了。」她蹙起秀眉,足踏禹步,拈著手訣,「既然妳誠
心誠意的問了…」

「哇呀呀~哇哇哇~」大聖爺大嚷大叫的亂她的「咒」(若那算咒的話…),「我
知道了,我知道了!莫念!莫念!」

他氣得從耳朵裡掏出金鈷棒,往地上一頓,入地有三尺之深。「那死狐媚子!伸
出孤拐來,讓老孫打個五下散心!」

第一章(四)

宿狐聽了這話,骨軟筋柔,婉轉嬌啼起來,「大大大聖爺爺…您那棒重,小女
子哪挨得上半下?這這這,這不關小女子的事呀,奴家也是聽旨辦事的…王母
她…」

「哏!」孫大聖發狠了,「幾時天界輪到母雞司晨了?妳好歹也等天帝那老小子
掛了,再拿王母那婆娘壓我!妳也不去打聽打聽,老孫鬧天宮的時候,可怕過誰
了?現在當了和尚,更是誰也不怕了!有種就去佛祖那兒揭我的短!這擅離天
界,干擾諭令,誰的過兒大點,還說不定呢!」

大聖爺火起,是誰也扛不住的。心宿狐怕了,趕緊化為流光飛走,但還是掃到一
點點棒尾風,差點沒把脊背給打斷,這一回去,養傷養了千年還養不回來。王母
知道了,也只能咬牙切齒,卻也有些害怕那潑猴的火性,不敢真的撕破臉。此是
後話。

趕走了心宿狐,大聖爺頹喪的垂下肩膀,越想越怒。他畢竟聰明智慧,當了這些
年和尚,越發圓滑世故了。若不是麒麟掌著他的弱點,他也不肯跟王母對立。

天界的政治關係錯綜複雜,錯個一絲半點可就麻煩大了。怕未必怕,就是黏手。
王母心胸狹窄又愛記恨,惹了這婆娘,將來日子更難過了。

越想越生氣,他忍不住哇哇大叫,「一棒結果了妳這孽障就完事了!當初很不
該…」

「太祖婆婆,」麒麟笑嘻嘻,「若打殺了玄孫女,最後一點苗裔也就沒了。」

「哇呀呀~」孫大聖暴跳如雷,「什麼太祖婆婆?叫太祖爺爺!!妳好到處去說?
妳敢到處去說?伸出孤拐來,妳這欠教訓的死小孩!」

「我可什麼都沒講喔。」麒麟無辜的伸起雙手,「我沒說某神人在當妖怪的時候,
化身美女想騙個人吃。我也沒說那時喝酒醉了,人沒吃著,倒是懷了個孩子。我
也沒說那孩子是我的祖先…我啥也沒說唷。」

…麒麟大姊,妳這不等於都說了嗎?

只見孫大聖瞪著火眼金睛,一副準備殺人滅口的模樣,明峰倒抽一口冷氣,摀住
耳朵,「我啥也沒聽到,啥也沒聽到!」

蕙娘笑著上前解圍,「大聖爺爺,這事兒多少人知道了?就您怕人說罷了。唬小
孩兒做什麼?還是回我們家,蕙娘釀了酒,就巴望您來呢。再炒兩個下酒菜,如
何?難得您有空,我們可是盼很久了…」

大聖爺本來就是好奉承的,蕙娘一套溫言軟語,說得他火氣全消,「蕙娘啊,妳
還像我玄孫女兒一些。那個不穩重的,不知道像了誰了!」

…那種不怕撞禍的個性,不就跟您像了個十足十麼…?

麒麟搔了搔頭,邊打呵欠邊喚「計程車」。還是老胡當班,瞧見是大聖爺,嚇得
差點把車開回去。

「需要怕得跟鬼一樣嗎?!」大聖爺吹鬍子瞪眼睛了。

「不不不不敢…」老胡戰戰兢兢的親自下來開車門,「您您您老請上車…」

「說起來妳這女孩子真不像話。」大聖爺坐進來牢騷不斷,「需要叫到鬼車麼?
妳當妳誰啊?妳好歹也是個人,被陰氣侵襲久了於己有害。聽說十殿閻羅還時時
和妳會酒,有沒有這回事?!是嫌活太長麼?!」

「…太祖婆婆,你年紀大了,養出個嘮叨個性。」麒麟悶悶的回答。

「誰讓妳喊太祖婆婆?!喊太祖爺爺!!」

明峰坐在計程車裡,這才仔細往外望老天…難怪他來的時候完全沒有停紅燈的
感覺。他們像是借道冥界,才能這樣快速往返。

…這很像是現代版的「百鬼夜行」。他低下頭,不敢看飄在窗外的是啥了。

第一章(五)

好不容易回到家,他一下車,頭暈目眩的,馬上吐了。

「瞧瞧,這才是正經人類該有的反應。」大聖爺發怒,「妳這女孩兒,哪有一點
人氣?坐鬼車一點氣色都不改,要妳正經修煉也不幹,要妳平常人似的嫁人也不
幹,妳到底想怎樣…?」

麒麟嘆了口氣。若不是怕這樣的嘮叨,她才耐煩一次次的試圖說服心宿狐。不到
最後關頭,她哪肯用這種終極手段?讓爺這麼念下去…沒完沒了。

當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蕙娘啊,」她哀求,「快把妳的鬼釀拿出來給太祖爺爺喝吧…」

蕙娘會意,笑著將鬼釀拿出來,一開樽,暗香撲鼻,涼洌入心,令人精神為之一
振。她又一手好廚藝,安撫得大聖爺服服貼貼。

「酒也有了,菜也有了。」她溫柔的笑,「蕙娘說個故事,替不入流的酒菜增色
罷。」

「嘖,妳這丫頭,次次都要編派我。」大聖爺雖然抱怨著,火氣卻平了些。

蕙娘笑了笑,說了個故事。


話說,某妖神未列仙籍之前,雖有偌大神通,卻也交了一票妖精朋友,學得壞了。
雖然習慣吃素,卻也趕時髦吃個人肉什麼的,換換口味。

有時候變成宅院,被迷惑的人若進了門,一口食之。有時候變成美女,勾引行人
吃了。當時的妖怪認為吃人肉是很流行的事情,謂之「人獵」。那妖神怕人家笑
話,偶爾也吃個人來應時。

這日,他化身美女,勾引了一個書生。這書生帶著家傳的好酒,和這個妖怪美女
共歡,喝來喝去,妖怪美女不勝酒力,人不曾吃到,反倒跟書生燕好;天亮書生
發現枕邊人成了個妖怪,嚇得逃跑。這妖神雖然可惜沒吃到人,他本來對人肉興
趣不高,也就罷了,沒去追。

本來想恢復原形,卻發現無法恢復男身。大驚之餘,發現一夜風流居然有了孽種。
指天罵地一陣,無可奈何,只好忍氣吞聲的懷胎九月,等著生產。

臨盆之際,剛好附近孽龍為患,起了大水。妖神強忍著陣痛,散髮赤足,拿著棒
子去找孽龍算帳,因為他臨盆在即,力氣弱了,所以那龍被打了百來下沒死,奄
奄一息,哭著自願鎮守在江口,永除水患。

散髮赤足的美女在江上痛打孽龍,是百姓們都看到的。當大水退了,百姓集資蓋
了「水母娘娘廟」,至今猶有香火。


明峰聽得津津有味,卻看蕙娘就此打住,不禁問了,「那孩子生下來沒有?」

「生倒是生下來了。」蕙娘笑著,「『水母娘娘』乘著龍,半雲半霧的將孩子送到
那個姓甄的書生家裡。聽說回去的時候,還頻頻回頭拭淚呢。」

「拭淚可是萬萬沒有的!」大聖爺咬牙罵了起來。

「爺,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想問。」麒麟喝著酒,「那妖神本領那麼大,一塊血
肉而已,不至於墜不下來吧?何必忍辱含氣的生下來呢?」

孫大聖愣了愣,搖晃著酒杯。那碧陰陰的鬼釀在白玉杯裡蕩漾著。「…因為太可
恨了。」

的確,實在太可恨了。不過數日罷了,就有了心跳。月餘就有了元神,知道要依
戀母親。就是太可恨了…可恨他一個男兒身,卻經過了這種相依為命的婆娘日子。

懷抱在懷裡,那肉兒會哭會笑,眼底映著整個天光。

就是可恨…太可恨的可愛啊…偶爾傳下的一點種子,居然在人間過了千代,綿延
不絕,成了他最後的牽絆,總是要回頭眷顧。

可恨,太可恨了。

「因為可恨啊…」麒麟笑笑,「的確是這樣可恨又可愛的世間。玄孫女彈個琵琶,
為這樣的夜色做個註解吧。」

她早脫去了晚禮服,洗了胭脂。散著還漂蕩花香的長髮,赤著粉嫩的足,穿著細
肩帶運動上衣和短褲,只懷抱著古舊的琵琶,錚錚然,聲聲哀戚。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姿容,卻異樣的協調、美麗。和冉冉直達天聽的琵琶聲,
融蝕在大氣裡的青草芳香,渾然成一體。

幾千年過去了,月還是相同的月,雲還是相同的雲。琵琶,也還是相同溫柔的哀
戚。

真是古典風雅又感傷的月夜。

…………

只是這古典風雅也太短了。不到一個鐘頭,兩個喝醉的爺孫,開始大吵大鬧,死
命彈著琵琶,還吼著唱,「脫掉脫掉,通通脫掉~」

儘管蕙娘拼命勸阻,他還是讓這對「不尊重」的爺孫灌了很多很多酒…

幾乎醉死的時候,明峰哀叫了。

「…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37

禁咒師 第二章 最強之咒?!(一)

解決了心月狐以後,沒幾天,蕙娘帶著明峰忙進忙出的,只是亂著整理行李。

明峰不知道算是認命了還是絕望了,悶聲不響的跟著蕙娘忙碌,但是看行李越打
越多,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是怎樣?」他連自己的行李都得打包,「要搬家?」

「什麼搬家?」蕙娘賢慧的將紙箱貼上標籤,「是回家啦。」

………這天天鬧妖怪的廢山村不是麒麟的家?

「回哪兒啊?」他糊裡糊塗的幫著搬,「我以為這裡就是她的家了…」

「噗,」蕙娘笑出來,「咱們麒麟大人滿世界亂跑,到底還是有個家的…這都城
有能人管理,她只算是個小客居。若不是你來了…她沒得收妖,天天嚷悶呢。也
難怪,活動慣的人了,是不能太安逸。每次休假她都得病上一場,幸虧你來了,
不然非病倒一陣子。」

「病?」明峰沒好氣,「是病酒吧?妳能不能叫她別抱著酒瓶睡覺啊?!漂漂亮
亮的女孩兒…抱著瓶月之露像什麼樣子?!我看她是有病,這病叫酒鬼!天啊,
這也是個學道的樣子?…」

「酒肉腸間過,佛在心頭坐。」精神委靡的麒麟抱著空酒瓶進客廳,還是穿著細
肩帶短褲,又披著皮大衣。現在他知道這不是麒麟耍帥,而是起床懶得換睡衣,
隨便拉了件大衣披著。

「我餓了。」她很大牌的往沙發一坐,沒精打采的哀怨。「明峰,我要荷包蛋火
腿和煎得嫩嫩的漢堡肉。早起喝日本酒不太好…給我一杯啤酒吧。」

「醉死妳算啦!」明峰很氣,「妳幹嘛不泡個啤酒浴?洗澡醉死一兼兩顧!」

「你若幫我弄的話,泡泡看也可以。」麒麟打了個大呵欠。

明風氣得發怔,他轉頭對著蕙娘嚷,「我受不了了!!我這就回總部要求調職~
我是聽說她是個高手,本事大得很!妳看看她這樣兒…」

嘴裡一面罵著,卻還是走到廚房開始做早飯。

蕙娘心裡暗笑,「別這樣,她本事的確很大…工作壓力也很重呢。她每工作四年,
才休息一年。工作的時候,滴酒不沾。累積了四年的酒癮…你就讓她散散心吧。」

「什麼工作那麼緊張?」明峰牢騷滿腹的煎荷包蛋,「像是擒拿十大槍擊要犯那
麼了不起…」

「那輪不到我們管。」蕙娘幫著切火腿,「她主要是管精神異常的魔、墮落的神
仙,膽大妄為的妖靈,在世界各地犯下的恐怖行動。」蕙娘笑了笑,從冰箱拿出
牛奶,「她是這方面的談判專家,也是帶頭攻堅的高手。」

「…什麼?」明峰瞪大了眼睛,「紅十字會沒人了嗎?派到她?!」

「你別拿休假時的表現當標準嘛。」蕙娘好心的提醒,「你的蛋快要成了皮鞋底
了。」

沒好氣的做好了早餐,看見她病奄奄的撥著盤子,厭惡的推開牛奶,「我的啤酒
呢?啤酒啤酒啤酒~」大吵大鬧的拿湯匙敲盤子。

…這個爛酒鬼會是談判專家兼攻堅好手?你讓我死了算了。

「我想跟從的是嚴謹的道術老師啊~」明峰吼了出來。

「她的七十二地煞數可是祖傳的正宗唷。」蕙娘笑咪咪。

明峰只感到一股惡寒。想到那個把他當蟋蟀灌,險些醉死的大聖爺…

「…這種『正宗』還是算了…」

第二章(二)

本來打電話回紅十字會大跳大叫,就是想要回去重新找份適合的工作。哪知道那
個洋鬼子老師一陣乾笑,「…一來是目前沒有缺,連圖書館員都有了。二來…」

「啥?!」他感到一陣絕望,連圖書館員都沒得做?

「再者,」洋鬼子老師咳了一聲,「禁咒師對你很滿意。」

「蝦瞇?!」明峰暴跳如雷,「媽的,我來這兒她什麼也沒教我…她對我的廚藝
很滿意是吧?!我又沒打算當廚師!」

「不,」洋鬼子老師冒汗了,「她對你吸引妖怪的本事很滿意。」

「…你們把我當什麼,妖怪專用捕蠅紙嗎?靠~我是要學習正宗的道術,道術!
你們你們…」

「別這樣發火嘛…」洋鬼子老師陪笑,「她手下也教出不少好學生。只是剛好現
在她在休假,是比較散了些…」他想了想,「欸,你還記得『三角洲大騷動』嗎?」

「我的『裡世界史』念得很好。」明峰沒好氣。

他當然知道那回事!百慕達三角洲自古以來都有妖魔作祟,擄掠的人類數量驚
人,紅十字會對此傷透腦筋,還是二十世紀末派遣了特種部隊消滅了盤據已久的
妖魔軍團。

「講是講特種部隊,」洋鬼子老師抹了抹汗,「事實上那隻特種部隊也只有一個
人和一群式神。你不了解…你跟隨的老師可是擁有最強的咒。一個字就可以讓妖
魔軍團灰飛煙滅。」

一個字的最強之咒?

他掛了電話。他跟這個洋鬼子老師學習了幾年歷史,知道他雖然滿臉笑容,遇人
就親愛的、甜心滿嘴甜言蜜語,為人倒是很方正,不會信口胡說。

那個爛酒鬼會最強的一字咒?

他蹲在張著嘴呼呼大睡的麒麟身邊看了半天,實在看不出這個流口水的少女有這
種本事。

「最強的咒?」蕙娘被他問得不好意思,吃吃的笑了,「是有這麼回事。先別管
這個…來幫我打包吧。」

她不願意講,卻一面打包一面笑個不停。

這群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越是這樣,越勾起他的好奇心,也就暫時打消了離去的念頭。即使她們還是叫了
鬼車來搬家…他還是強忍住暈車跟去了。

雖然一到目的地就吐了。

「…這是哪兒?」他頭暈目眩的抬頭張望,只見修剪整齊,像是個大公園似的,
還有個舒服的洋樓。

「中興新村。」蕙娘將行李往屋裡搬,「小明峰,快幫著搬呀~」

「…我們住這裡嗎?」他愣了一會兒,叫了出來。

「可不是。」蕙娘殷勤的對著還在揉眼睛的麒麟說,「主子,我們到了,先進屋
睡吧。」

她丟了滿屋子狼藉,就先鋪好了麒麟的床,還先開了空調,這才服侍像是廢人似
的麒麟睡下。

「妳會不會對她太好了啊?」明峰生氣了,「妳瞧瞧她!跟癱瘓了有什麼兩樣?
妳幹嘛跟這種廢人?!她是把式神當什麼呀~」

如果他有這樣高貴美麗的式神,他才不會這樣罔顧神權哩!

…是說,他能夠招式神的話…

蕙娘笑了笑,一雙美麗的眼睛閃著靈動的光,「…你真是個好人。就跟麒麟一樣…」

「我才跟她不一樣!」

她一面整理行李,垂頭笑了會兒。「…怎麼說呢?我會認她為主,實在是因為…
她很強。不,我不是說法術的強。論力,當初她收我的時候,也才國中畢業,能
力還不穩定,再說,她也不過是跟著父輩去大陸掃墓,手邊空空沒有法器…怎鬥
得過我這修行八百年的大殭尸呢?」

明峰差點跳起來。他出生道術世家(雖然說家業衰敗…),多少還是有點見識。
殭尸通常是無知無識的妖異,怪力驚人,但不登大雅之堂。然而潛居修行、保有
靈識的殭尸可就不同了。因為曾為人身,能夠照道術修煉,卻屬妖類可行採捕,
每吃一人就可增加功力,能夠修過百年就已經很棘手了,何況是八百年的殭尸!

原本以為她是鬼靈,沒想到是殭尸!他嚇得貼在牆壁上,只能喘氣眨眼。

「怕什麼?」蕙娘噗嗤一笑,「要吃你,還留到現在?我自願來跟從麒麟以後,
就誓願不再吃人。論修行,也夠了,殭尸怎麼修都不成正果;論飲食,什麼不能
滋養,非吃人不可?」

她的目光悠遠,「來罷,勤快些。我們趕緊把東西整理整理,說個故事給你解解
乏吧。」


要說我是怎麼變成殭尸的…我倒也不很記得。但是前世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宋
朝時,豪富間頗流行「廚娘」。所謂廚娘,倒像現在的主廚,只是更清貴了。若
是做得賓主盡歡,人人讚嘆,是得宣出廚娘當眾打賞。一等廚娘的架子,可比那
五六品的小官還大些,往來皆顯貴,怎能不顯出泱泱大度的樣子?

真正的廚娘並不下廚,只是吩咐指揮。要能吩咐指揮,自己手上的工夫也要有一
些,在當時,我也算是色藝俱美,名動京城、數一數二的廚娘了。

只是你知道,人若醉心於某事某物,過分執著,就會漸漸入魔。起初只是用雞鴨
牛羊,漸漸的,非魚翅熊掌不入菜單,然後又覺得這些富貴食物俗了,開始蒐羅
奇珍異獸,天下能用的食材,都讓我用盡了…

想來殺孽過重,所以招了邪祟在心…

最後用了人家打下來的胎兒,喚做「紫河車」。用了一陣子…覺得味道太淡,買
了嬰兒來做菜。

現在想想,那時像是讓饕餮附了身,只是狂著廚藝。買來的嬰兒不滿足,我又想
殺了婢女,就因為她手膀子好入菜,結果讓婢女逃生,東窗事發,被抓到牢裡。

在牢裡哪有廚房讓我做菜?我終於忍不住這種煎熬,用衣帶上吊了。

也不知道昏暈多久,我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在亂葬岡裡。只見十爪烏黑,刨開棺
材像是刨豆腐似的。好久以後才知道我自己死了呢,那時哪想到這些,只知道我
又可以做菜了,高興得不得了。

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烹煮,漸漸了解自己成了殭尸。成了殭尸算什麼呢?能做菜才
要緊。若是讓道士收了,我還想做菜麼?所以就混跡人群,小心翼翼的度日…



明峰聽得嘴巴闔不起來。他說不定是第一個聽到殭尸告白的人類…不不不,麒麟
應該也聽過,他是第二人。

「後來呢?」他真聽到傻了,扛什麼衣櫥鞋櫃都沒感覺。

「然後麼?」蕙娘打點著廚房的餐具,「然後我遇到了麒麟…」



那一年,麒麟國中剛畢業,陪父輩回鄉掃墓。

那時蕙娘隱姓埋名,安靜的在鄉間開了家小小的餐館,誰也不知道這個廚藝極佳
的廚子是個殭尸。

麒麟卻吃完了整桌菜,摸到廚房,倚著門框瞅著蕙娘。

被她看得發毛,蕙娘陪笑,「小姐,餐點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好吃得很,非常好吃。」年紀尚幼的麒麟眼睛清澈的讓人不敢直視,「但是這
菜…很寂寞啊。寂寞得讓人發狂。」
蕙娘呆望她好一會兒,早就不會跳的心,居然發痛起來。

「用什麼食材…妳也不會滿足吧?」她滿眼的悲憫,「因為廚房不是一切。除了
廚房,這世界很大,妳看過沒有?」

廚房,不就是一切嗎?她打出生就該當廚娘,三歲就開始拿菜刀。這是她唯一知
道的地方,也是她唯一敢去的地方啊!她生存的意義,她的一切…

「這才不是一切。」麒麟把她手裡的菜刀拿起來,溫柔的摸著她的頭,「這世界
很大,妳看過沒有?」

「…沒有。」她呆呆的回答,「我沒有。」

「妳要跟我走嗎?」麒麟溫柔的抱住她。

「…我跟妳走。」



「…然後呢?」明峰茫然的問。

「我跟她走了呀。」蕙娘很滿意的看看整理好的房間。

「…就這樣?!」喂~三言兩語就把妳騙走了,妳有沒有點殭尸的自尊哪~

(是說,殭尸的自尊是什麼…?)

「你還小,不明白啦!」蕙娘咯咯笑,「這是很強的咒啊。」

「…哪裡?哪裡啊?!我怎麼沒聽到啊~」他莫名其妙的抱著頭。啊啊啊~好難
明白啊~

「溫柔的話語就是很強的咒語啊。」蕙娘正經的豎起食指。

「…妳不要學麒麟都拿『陰陽師』來虎爛我~」

第二章(三)

被蕙娘哄了半天,他還是不知道麒麟有什麼最強之咒。

他到底也絕望了,有些兒自暴自棄,反正「照顧」麒麟很簡單。她只要有飯吃、
有酒喝、有床睡,這樣就是一天了。偶爾有被吸引來的妖異或妖怪,她會興致勃
勃的跳起來「玩」可憐的妖怪。

真的很可憐…總是把妖怪揍個半死,就晾在門外的晒衣竿上,等妖怪回氣了,忿
忿的衝進來,她再粗暴的把它打個半死,繼續晾在外面…

據她說,因為心情好,所以不用念咒。

「…妳是不是把打妖怪當成運動項目?」明知道妖怪是想把他吃下肚,他還是忍
不住同情這些倒楣的妖怪。

「沒錯。」她頗遺憾的搖搖頭,「怎麼搞的?我都手下留情了…它們不會再去邀
些幫手喔?所以說,不管是人或者是妖怪都要有朋友嘛!平時可以談心,打架的
時候可以助拳…」

…朋友不是這樣用的吧?

明峰頹下雙肩,深深的嘆口氣。「…我去買菜。」他還這麼年輕,身後已經有了
哀怨的陰影…

「啊,蕙娘陪你去吧。」雖然打得不太痛快,但是啤酒還是要痛快喝的。

「…蕙娘再烤妳要吃的乳豬。」他實在無法忍耐了,「妳非把冰箱吃得五窮六絕
不可嗎?妳正在吃最後一塊起司了!」

「可以的話,我也想有下酒菜啊。」麒麟不大滿意的皺眉,「要不是什麼都沒有,
我怎麼會委屈吃起司?」

…冰箱什麼都沒有,是哪隻母蝗蟲害的?妳到底把東西吃到哪去了?身上沒有三
兩肉…妳這根本就是糟蹋糧食吧~

「我走了。」他頹喪的推著菜籃出去。為了不肯搭鬼車,他硬凹了一輛摩托車。

這小子很有趣,就是嘮叨了點…為什麼她認識的男人都這麼嘮叨呢?麒麟搖了搖
頭,「蕙娘~明天鬼門開喔!妳要跟著明峰跟緊一點…」

正在烤乳豬的蕙娘伸出頭來,「今天就是鬼門開了吧?咦?明峰呢?他到哪去
了?」

「…啊啦…害啊…」在美食和懶惰當中掙扎了一會兒,「乳豬要烤好吃一點喔。」

她懶懶得站起身,招了鬼車。「我去把那小子帶回來,省得他成了別人的烤乳豬…」

明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的確很高興。從來沒看過這麼適合的誘餌…這種資質,
根本就是採補妖的夢想。雖然她本身也是這樣的…但是兩個氣相同的人引起的效
果不是相加,而是相乘。

不用出門就有妖怪沙包打,多好啊!但是在這個方位不利,時間不對的時候,讓
他一個人亂跑…

萬一被別人吃了,她會很困擾。

「老胡啊…開快點。晚點他就變成別人的盤中飧了…」


明峰騎出了中興新村才覺得有點奇怪。經過了熟悉的十字路口以後,他就覺得景
物很陌生,路上的行人也很詭異。

到處都在排隊,站在馬路邊就開始吃流水席。最近有選舉嗎…?好像沒有欸。抬
頭看路牌,也很詭異。什麼陰水路、刀山二街…唔,台中有這地名嗎?

一停紅燈,他低頭想把地圖拿出來…怪了,怎麼都騎不到菜市場?旁邊騎著機車
的可愛小姐一直對他笑,他瞥見了,也靦腆的笑了笑。

那個可愛小姐乾脆對他眨眨眼。

我麼?他轉頭看看,發現停紅燈的人都在對他笑。

台中真是個友善的城市。

「請問…菜市場要往哪兒走?」他不好意思的收了地圖,「我剛搬來不久,找不
到路…」

可愛小姐扯了扯他的袖子,「你過來,我載你去…」

「喂,為什麼是妳載?我啦我啦,我載妳去…」「不不不,我的車比較舒服,我
載你去!」同樣停紅燈的機車騎士們七嘴八舌的吵起來。

…台中這城市也太友善了點。

「我自己騎去就好了。」他有些著慌的擺手,「不過是買幾斤肉…」

「肉?」可愛小姐笑得更開懷,指甲幾乎掐進他的手臂,「這不就有上好的肉嗎?」
她臉一變,非常猙獰的撲過來。

明峰一嚇,淒慘的尖叫一聲,不由自主的猛催油門,立刻就翹起孤輪,歪歪扭扭
的從車水馬龍的馬路衝了過去。

他完全不敢回頭看,只是猛衝,慌不擇路的結果,讓他撞上了安全島。

頭暈目眩的掙扎起來,幸好只是擦傷…但是他也不得不往後看了。

只見黑壓壓的一大群「人」,獰笑著緩緩逼過來…

一摸口袋,馬上絕望了。他忘記咒語就算了,還忘記補充火符…這下子真的死定
了!閉上眼睛,他實在不忍心看著自己的末路…

「喂,斬節點。」那懶洋洋又不開心的聲音很熟悉,「我家的蒼蠅紙是給你們隨
便吃的?」

只見麒麟披著皮大衣,很有氣勢的攔在前面,「多少尊重一下好不好?所謂打狗
也得看主人…」

明峰忘了害怕,「喂~誰是你家的狗啊!」

「到嘴的肉,哪有讓妳三言兩語就打發的!」眾鬼喧囂起來,「妳在陽界囂張就
算了,冥界輪得到妳嗎?!滾邊去!」

「太不把我放在眼底了!」麒麟大怒,「我以太祖爺爺美猴王的名義起誓~~~
非滅了你們不可!」

雖然聽聞過麒麟的威名,但是明峰誤闖冥界,陽人在冥界裡也不到一半法力,鬼
眾又多,「怕妳怎樣?正嫌一個不夠吃!大夥兒上!當作普渡吧~」

眾鬼一湧而上,烏鴉鴉真如狂濤洶湧一般,正在命懸一髮之際…

只見麒麟不慌不忙的拿出擴音器,大喝,「滾~~~~~」

這聲怒吼加上擴音器的幫忙,真如兇器一般,狂風似的吹散了鬼眾,連街道的房
子車子都像紙糊的似的片片翻起剝落,方圓百里內成了一片白地,滿天車啊房啊
鬼啊亂飛。

她豎起中指,「呿,早跟十殿閻羅說過了,別圖省錢,城市還是石頭磚塊蓋的好。
弄這什麼紙糊的房子車子…」

…是,他見識了麒麟最強的咒語。

驚魂甫定的回到家裡,他馬上衝去打電話,歇斯底里的對著洋鬼子老師大吼:

「快快解雇了那個圖書館員!我寧願回去當圖書館員~救命啊~」

禁咒師 第二章 補遺第二章 補遺


「其實也真的是資質優秀,」腆著肚子差點撐死的麒麟躺在沙發上,「別人觀落
陰,還要擺壇設案,最少也得抱個貓泡個腳什麼的…哪像他這樣,騎個十字路口
就可以騎到冥界去的。肉身直接觀落陰,真是了不起的才能。」

狠狠地打了個飽咯,「好難過喔…蕙娘,我要胃藥…」她癱在沙發上不住呻吟。

蕙娘端上胃藥和開水,「…誰讓妳吃了整隻烤乳豬呢?」聽到廚房裡明峰憤怒的
洗盤子聲,蕙娘也笑了,「妳真壞!人家那種體質煩惱死了,妳打趣他不說,還
讓他的體質變本加厲了…」

「什麼?!」明峰從廚房探出頭,氣急敗壞的,「難怪我覺得情形越來越嚴重!
妳妳妳…妳搞了什麼鬼?!」

「我才沒有。」麒麟呻吟一聲,「只不過體質相同的人會因為互相吸引加成,可
以讓你的氣更濃郁、更美味喔…」

匡的一聲,明峰在廚房裡打破了一個盤子。

「…什麼?」他尖叫起來,「只要我離開妳就會好了吧?!」天啊,他要趕緊打
包行李逃走了!

「可以啊。」麒麟呻吟著趴在沙發上,「只要你能讓小雞回到蛋殼裡面重新當雞
蛋就可以了…」

「認命吧,麒麟姊姊會罩你的…」蕙娘吃吃的笑。

…………他這一生都完了…

「小明峰,甜點呢?我還沒吃甜點啦!我要吃慕斯搭配冰涼涼的香檳!我的甜點
甜點甜點!」麒麟鬧了起來。

「…主子,你會把肚子吃壞了…」

「放心,我裝烤乳豬和甜點的胃是不相同的。我的甜點甜點甜點~」

…其實蕙娘不是殭尸,妳才是妖怪吧?對吧對吧?

「撐死妳好了~~~」明峰發出非常絕望的叫聲。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38

第三章 擁有魔物的卡片(一)

「蕙娘~~」癱在二樓床上的麒麟拉長了嗓子,「別讓明峰晾我的內褲喔!太便
宜他了…」

站在草地上正在晾被單的明峰發昏了,「…靠!為什麼我要晾妳的內褲?!妳會
不會想太多啊?!」

「啊…」她從床上滾下來,掛在欄杆上,「你不要藉機偷洗我的內褲。讓男人摸
過我不敢穿。」

明峰氣得發抖,「妳真的是女的嗎?!是女人就自己洗自己的內褲,不要讓蕙娘
和我忙個賊死!妳這個任性又懶惰的女人~~」

「好了啦…」蕙娘溫柔的勸著,「麒麟害羞,她的意思是不要讓你太累啦…」

「我沒有喔。」她掛在欄杆上,有氣沒力的拌嘴。「男人生來不服侍女人,那男
人這種生物的生存意義在哪?」

「…妳聽聽看,蕙娘~~妳為什麼要跟這種破爛主子?這種女人沒有一點女人樣
子!」他眼淚汪汪的逼上去,「為什麼妳這麼溫柔勤快,那傢伙只有臉皮還像女
人…要娶就得娶蕙娘這樣的人,千萬不要有瞎了眼的男人娶樓上的那一個…」

…明峰,我是殭尸。是可以嫁誰啊…

蕙娘苦笑著摸著他的頭,「乖乖,她只是嘴巴壞一點。麒麟的心地很好啊…」

他乾脆抱著蕙娘大哭,「我受不了啦!我今天就要回紅十字會去~」

麒麟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掏出床頭冰箱裡的梅酒。「小子,現在不流行勾起女人
母愛把妹的老套了。」

「妳~~」明峰氣得話都不會講了,指著她大跳大叫。

蕙娘默默的把衣服晾好。自從明峰來了以後,熱鬧好幾倍…真像大聖爺長住在這
兒一樣。

她突然有點懷念以前安靜的日子。

***

他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不趕緊打包回紅十字會。就算圖書館員沒得做,憑他在
校的優秀成績,最少也可以撈個文職幹吧?

但是他就是有點兒不服氣。

大家都誇那個懶斷骨頭的笨女人本事如何如何的大,好吧,她是很行。但那也只
是她本身能力很行,不是靠道術的力量,只不過借道術之名,弄點似是而非的噱
頭。

他這個正統茅山派傳人是萬萬不能夠承認的!

(雖然他不知道不承認和不離開有什麼關係,也不知道每次辭行的時候麒麟就對
他下言靈。其實明峰是很可憐的,被麒麟看上了…他的資質。南無…)

只是每次削一大籮筐的馬鈴薯時,他都會氣餒的想著不如歸去。

唉…烤箱烤著杏仁餅乾,手裡削著馬鈴薯…他越來越像是家庭煮夫了。嗚嗚,他
才二十一歲欸,為什麼已經被那死女人折磨得像個歐吉桑…

我好想休假啊~

「…我在休假中!」

麒麟的咆哮差點讓他削了手,正在削紅蘿蔔的蕙娘拍拍額頭,「唉,又來了…這
些官僚真煩…」

「別這樣,禁咒師,如果您不管的話,自殺的死亡率會越來越高的!求求您大發
慈悲…」一個年輕卻又有磁性的男聲響起,聲音很是焦慮。

「早知道就別幫你們了。」麒麟老大不耐煩,「幫了一次就像是欠你們似的。不
是跟你們說過了嗎?只要禁止信用貸款就好了。這才是大病根…去了這個病根才
是治本的方法啦…」

「麒麟大人!您明明知道這不可能…」

「囉唆!不可能就一定會死人啊。老是來煩我幹嘛?死又不是死我家的人,吵三
小?告訴你,老娘不幹那種治標不治本的麻煩事情啦!」

「麒麟大人…」

「煩死了煩死了…」麒麟一面發著牢騷,一面推門進廚房,「杏仁派能吃了嗎?
我好餓啊…」

「…妳中午吃了三大碗公的炒麵,現在才幾點啊?」明峰罵了起來。罵歸罵,他
還是氣呼呼的打開烤箱,把杏仁餅乾拿出來放涼。

「三點了啊!該是吃午茶的時間…」她捧起一整個烤盤的小餅乾,像是不覺得燙
似的,一面開了冰箱,在腋下夾了一瓶冰透的葡萄酒。

「喝午茶還拿酒做啥?」明峰阻攔不及,平常懶得像是廢人一樣的麒麟,突然敏
捷的像是猴子一般,端了糧食就往窗外一跳。

「咿~」她做了個鬼臉,「這就是我的茶!反正都是液體…別計較了…」

幾個起落,她逃了個無影無蹤。

從客廳追進廚房的男子,只能愴然的看著了無蹤跡的遠方。

第三章(二)

幾片落葉飄下,徒增幾分尷尬的淒涼。

「呃…這位先生。」明峰起來招呼,「要不要喝點紅茶?我已經泡好了…反正吵
著要喝茶的人已經跳窗逃逸了。」他扁了眼。

這位帶了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男子很客氣的謝了坐,「啊…您是禁咒師的學生
吧?幸會…」一面把名片遞過來。

學生?是打雜的吧…但是學生和打雜的…學生比較好聽點。

只是有這種老師真的很丟臉。

低頭看著名片,都市計畫處,林雲生。再看看地址…欸?是個在總統府辦公的公
務員!

「您是…」明峰抬起頭,「您是裡世界的…」

「我是政府對裡世界的窗口。」林雲生很恭謹的點頭,「還沒問您貴姓。」

「我姓宋,宋明峰。」終於遇到知書達禮的人類,他心裡說不出有多感動,感動
得幾乎含淚,「再來一杯茶吧?」

「茅山宋家?」林雲生鬆了口氣,「說起來算是同道,我是白蓮林家的。」

明峰啊了一聲,更覺得親切了。白蓮教在台也有傳人,雖然跟茅山派像是兩個難
兄難弟,凋零的差不多了,但還是比尋常人親近些。

「難怪您當得起政府窗口。」明峰把藏起來的杏仁餅乾拿出來,「請用請用。」

「哪兒話,有辱家風…我這不成材的後人,只剩一點點靈力,還可以看看,其他
的是啥都不會了。只是還記得祖訓,當個勤謹的公務員罷了。」

看他樣子是個老實認真的人。啊啊~好久沒看到正常人啦~

「…林家也頗有些能人,又何必來求那個女…咳咳咳,求我師父?」

林雲生為難的低了頭,「…實話說,林家是還有些弟子,但是這事兒非同小可,
讓人摸不著頭緒。似妖非妖,似魔非魔。每隔幾年就知道要出事了,但是我等能
力低微,只能略有感應,眼睜睜的看著死亡率節節高升罷了。」


原來,每隔幾年就會莫名的出現自殺高峰期。雖說社會文明進步,產生許多副作
用,憂鬱症或躁鬱症的患者有增無減,但是平日倒還能維持平和。

不過每隔三五年,就像是發作了流行性感冒似的,一窩蜂的人拼死鬧自殺。雖然
說新聞媒體都還能含糊掩飾,但是統計數字卻非常觸目驚心。

「四年前,實在鬧得太可怕了,死法又五花八門,短短兩個月,全島死了上萬人。
實在破史上新高。我等束手無策,只好來哀求禁咒師。幸好她發了慈悲,這股熱
潮才退燒了。但是…」他欲言又止。

「又來了嗎?」明峰也覺得驚心。

「是。又來了。這次比上回更厲害許多,短短半個月死了一萬五千人。想拜託禁
咒師,偏偏她氣我們不聽她的,死都不肯幫忙…」

「聽她的?」明峰呆了一下,「…禁止信用貸款?」

「對。」林雲生無可奈何,「這怎麼可能?而且信用貸款跟自殺率有些什麼關係?
又不是個個自殺的都去借了錢。禁咒師忍心不管,我怎麼能?考進這國家機器,
本來就不是圖個鐵飯碗而已。我們白蓮林家,對這世道還是得負點責任啊…雖然
我什麼法術也不會,也不能夠這樣眼睜睜的看著百姓這麼死。我是見過死者親人
哀痛欲絕的啊…」

他抱著頭,痛苦莫名。

這人的人格,真的很崇高啊…明峰按著他的肩膀,正氣道,「林兄,咱們好歹也
算是同道。我也不敢說能做到什麼…但是我會盡力,好嗎?你先回去吧…那個死
鬼靈精…咳咳咳,我是說,我師父。我師父那兒由我來說服好嗎?你在這兒,她
活像個地裡鬼…咳,我是說她無所不知,說什麼也不會回來的。」

「宋老弟!」林雲生感動得熱淚盈眶,「果然是宋家的熱心漢子!這一島生靈都
在你手裡了!老哥替全島的黎民百姓謝過了!」

「老哥!」「老弟!」兩個熱血漢子抱頭痛哭,蕙娘鎮靜的削完了紅蘿蔔,又拖
過一籃菜頭開始削。

幸好她是殭尸,不怎麼需要飲食,肚裡沒吃了什麼。不然看這兩個熱血到要奔夕
陽的男人摟摟抱抱…她怕肚子裡的食物也忍不住要奔了出來。

那可是很傷胃的。

第三章(三)

蕙娘默默的煮著咖哩飯,飯桌上的爭吵已經吵過一個鐘頭…大約是一頓飯的時
間。她嘆了口氣,把咖哩飯端出去。「吃飯了。」

「我餓死了!」麒麟柳眉倒豎,「要吵也等我吃過飯再吵!」

「等一下!」等她吃飽還有什麼戲唱?當然要等她飢餓難耐的時候才能逼她就範
啊,「妳也想想全島的性命都在妳手裡…」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就是不聽~」麒麟拼命搖著頭,拿出連續劇女主角的
氣魄來抗拒。

「…不聽是吧?」明峰只好打出最後一張王牌,「我本來要告訴妳,飯後點心是
冰透了,我手工揉的天然愛玉冰。既然妳不聽…」

握著湯匙的麒麟咬牙切齒的發怒,「…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屈服。」

「還有我剛弄到的,新鮮剛榨、冰得牙齒發酸的生啤酒。」明峰冷笑,「妳也知
道我藏東西的技巧是不輸人的!」

忍了又忍,千忍百忍,麒麟抱著腦袋大叫,「我只能給你一點指示!其實你也可
以自己查辦的!」

這樣的結果雖然不滿意,但是勉強可以接受了。「妳會指導我吧?」

「我會!我會!」她拿著湯匙拼命敲盤子大吵大鬧,「愛玉冰!生啤酒!快拿出
來拿出來~」

…什麼偉大的禁咒師?鬼才信!看她連吃了三大盤咖哩飯,又吃了一大盆的愛玉
冰,抱著那小桶生啤酒的時候…

明峰覺得很難尊敬這種女人。

「吃也吃完了,總可以告訴我了吧?!」明峰吼著。

麒麟滿足的大嘆一口氣,「提示我早就給你啦。」

啥?她幾時提到食物以外的話?「…妳想說吃進肚子裡就可以賴帳?」他的臉色
變得很難看。

「我是那種賴皮人?」麒麟把粉嫩的赤足大方的擱在茶几上,「我不是說過,『禁
止信用貸款』就可以去禍根嗎?」

「…這是哪一國的提示啊!?」明峰氣得要冒煙了。

「欸?你早晚都得獨當一面的啊。難道事事都要長官提示?這是個好機會,能夠
讓你磨練磨練…反正是小事一樁…」麒麟開始打呵欠。

「…其實妳只是懶吧?」明峰氣得發抖,「講那麼多好聽話,妳只是懶骨發作而
已吧?!」

「呃…這樣都被你看出來了。以後怎麼搪塞你你呢?我爬到床上去好好想想好
了…」

「甄麒麟~」明峰怒吼了,只是語氣多了幾許絕望。

為什麼他要跟到這種鳥大師…他除了無語問蒼天,是還可以做什麼?不過,也不
能說麒麟對他不好。為了怕他沒事又肉身下了冥界,所以她倒是給了護身符,保
護他的人身安全。

(其實是怕少了明峰,就沒了送上門的妖怪沙包吧…)

不過麒麟給的提示真的少得可憐。幸好林雲生大力支持,給了他不少機密資料
看,平常明峰又愛看個柯南金田一的,所以還算是知道往哪兒著手。

但是一萬多人的資料,雖然林雲生整理過,看起來也是很吃力的。不對,並不是
所有人都借了信用貸款。但是他看著這批資料,卻有種越來越濃重的違和感。

這些人…這些資料…有種若有似無的妖氣。若是分開來看,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但是一萬多筆湊在一起…原本稀薄到近乎無的妖氣,就會濃重一點點,略有靈感
的人就感覺得到。

他終於明白,似妖非妖,似魔非魔的感受了。

光看資料也只能感受到這些,麒麟又說,「禁止信用貸款」是關鍵句…

想了很久,他突然想到有個堂兄也在台中,而且還是銀行貸款部門的。能夠造成
這麼大規模的自裁…若是跟咒有關,那就每一家都有關吧?因為死亡的人口是全
島都有的。

他馬上打電話和堂哥約時間,堂哥很爽快,熱情的邀他吃中飯。

「我去銀行等你,方便嗎?」明峰趕緊打蛇隨棍上。

「來啊,我會說你是我的客戶,還可以趁機溜班。」堂哥笑得很大聲。

到了銀行,一爬上二樓貸款部…有種令人森冷的氣息撲了過來,他忙拿出火符…
那種冷冰冰的感覺又消失了。

「你還活著啊?」堂哥頂頂他,「沒想到那種體質還可以活這麼久喔…」

他沒好氣,「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還活得好好的。」

這頓飯吃得很開心,明峰離家久了,親戚的狀況一概不知道。他青春期的時候非
常不穩定,引來太多的靈異現象,為了不帶給別人麻煩,他選擇出國唸書,久別
重逢,雖然堂哥嘴巴甚壞,但還是很高興。

「怎麼會突然來找我?」堂哥吃完了飯,舒服的往後一靠,點了根煙,「要我介
紹妹給你?」

他乾笑兩聲,「這…很久不見了嘛。對了,堂哥,你在銀行哪個部門?金飯碗,
真不錯喔。」

「我在房貸部。」一向樂天的堂哥居然黯淡了一下,「要不是金飯碗…鬼才想待
在那裡。」

「不是信用貸款部?」他裝作無意,「聽說這幾年信用貸款很賺錢欸…」

堂哥卻暴怒的抓起他的前襟,「你看我像是那種傷天害理的人麼?!我好歹也還
是宋家的子孫,肯賺這種黑心錢嗎?!」

看他青筋都浮出來了,明峰真的嚇著了。「…堂哥,這話怎麼說?」

堂哥愣了一下,嘿嘿的笑,只是笑聲沒有歡意。「唬你的,幹嘛嚇得臉都青了。」
他站了起來,準備結帳。

「堂哥,請你告訴我!這很重要!」明峰扯住他的袖子。

他死盯著地板,「…我不只是宋家的子孫,也還是個銀行員。」掙扎了一會兒,「你
辦過信用卡沒有?」

「…我要那幹嘛?」明峰有些莫名其妙。

「哈哈哈~你的能力果然是我們同輩最強的!」堂哥笑了一會兒,「還知道要迴
避危險呢…去辦一張吧。」堂哥很凝重的看著他,「如果是你…你一定會發現的。
去辦一張看看吧。」

看著堂哥遠去的背影,他有些摸不著頭緒。

是有人在信用卡裡下了咒?但是信用卡發行公司多如天上繁星,這樣大範圍的
咒,是怎樣的眾生可以下得了的…?

沈思了一會兒,他走到附近的銀行,說,「我想辦張信用卡。」

只見服務處的小姐笑臉迎人的拿出資料讓他填,殷勤的拿了許多樣式不同的信用
卡讓他選擇,滔滔不絕的鼓吹信用卡有多少了不起的好處。

但是…他一摸到信用卡,只覺得冷澈心扉,惡寒一陣陣湧上來,眼前發黑,嘴唇
發白,頭昏目眩的站起來,馬上吐了一地。

「老天~先生、先生!你沒事吧?」小姐嚇得花容失色。

明峰擺擺手,幾乎是用逃的逃出銀行。想要騎機車,發現手腳抖個不停,呼吸困
難。掙扎半天,才叫了鬼車回去。

一下車又馬上吐了,卻不是因為暈鬼車。

「…明白了?」明峰虛弱的抬頭,逆著光,麒麟的臉上有些悲憫。

「是,明白了。」他想要站起來,反而昏了過去。

第三章(四)

「物慾、貪念、狂熱。」他躺在床上,覺得非常虛弱。

「沒錯。這些東西,附在小小的卡片裡頭。」麒麟靠著窗台,把玩著小小的信用
卡,但是在明峰的眼底像是看見她在把玩毒蛇。

回頭看見縮在床角,臉色發青的明峰,笑了出來,「也沒那麼可怕好不好?這玩
意兒像是很棒的大麻,能夠勾起短暫極樂的快感…大部分的人抽大麻都會欲仙欲
死,但是也有極少數的人一聞就嘔吐。」她瞥了瞥臉孔青筍筍的明峰,「你一定
沒辦法抽大麻。」

一聽到大麻,明峰的胃一陣緊縮,抓著床側的垃圾桶吐了起來。

「…你幹嘛這麼纖細啊?」麒麟扶著額。

「物慾呼喚貪念,貪念呼喚狂熱、虛榮…」明峰臉孔慘白,「這種無盡循環交織,
像是一種咒…」

「的確是一種惡毒、強大的咀咒。」麒麟玩著信用卡,「一開始或許很快樂…吸
食毒品般的快樂。然後淘盡了數年後、數十年後的人生。無力償還這種透支,只
好透支更多來償還,還必須滿足越養越巨大的物慾…最後透支了一生,弄得心也
病到穿孔,淘空的人只好死。」

她目光遙遠,「這卡片…還是有個形體可以依附。但是還有沒得依附的信用貸款
呢。不管有沒有形體,最後都是啖食人生的吸血鬼。不是妖不是魔…是人類自招、
貪婪的邪祟。幾年就收割一次大批人命的邪祟啊…」

…難怪麒麟不願意插手。這是怎麼救呢?天作孽,猶可違。

自作孽呢?

他誰也救不了…

「還是有辦法的喔。」麒麟慢條斯理的收起那張信用卡,「除了你或我,別人不
成,我們卻有辦法。」

「…真的嗎?」明峰猛抬頭,「請教我!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那麼多人死去…」

「死去說不定還比較幸福呢。毒癮是很難戒除的…而且非常痛苦、難受。搞不好
還會死喔…」

他開始天人交戰了。良久,他開口了,「…我做不到。」

麒麟諒解的笑笑,正要離開,明峰抬頭,眼睛有著兩簇不屈的火苗,「我做不到…
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死。雖然我怕得要死…但只要還有可能,我想試試看。」

麒麟瞅了他一會兒,笑了。

「很好,去辦信用卡吧。」

啊?明峰瞪大了眼睛。

***

幾天內,明峰幾乎把所有的信用卡都辦齊了。雖然說,他還是會吐,但是他還是
很努力的抱著垃圾桶到處辦信用卡。

一個禮拜後,信用卡陸續寄來,隨著信用卡的累積,物慾和貪念也隨之堆積,越
來越可怕,加上這兩個吸引妖魔體質的人類在此,這些盤旋的物慾漸漸凝結、成
塊、成形。

要不是麒麟圈了條繩子,將信用卡和累積的物慾拘在封印中,恐怕成形的魔物早
就出來吃人了。

「…還缺幾家的。」明峰這些天吐得很虛,他有氣無力的說著。

「救不了所有人的。」麒麟站在他身後護法,「透過相同的信用卡,幾乎所有的
物慾和貪念都被吸過來了。可以說,附在島內信用卡的魔物都集中在此…若是誅
除了這隻,大約可以保四五年平安。」

看著越來越成形,像是泥淖凝成的魔物,明峰的手在發抖。「…我得砍死它?」

「沒錯。被你吸引來的妖異,得親手終結。」麒麟笑了,「很怕嗎?」

他呼出一口氣,勉強穩定心神,「…怕死了。但是再怕也得做啊…」他咬咬牙,
執起桃木劍,往前劈落了當作結界的繩子。

那隻魔物失去了結界的桎梏,馬上膨脹了好幾十倍,像是個很大的變形蟲,它用
非常噁心的樣子往前蠕動,速度雖然不快,但是頗有排山倒海之勢。

明明知道要打倒這隻魔物…但是明峰的腦海卻變得一片空白。

對,他又緊張到忘記了所有背到熟爛的咒語。

「不要害怕,守住丹田!」站在他背後的麒麟低語,「你行的,只要照我的咒語…」
她在明峰耳邊說了幾句。

緊張過度的明峰連想也沒想的大喝,「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仗
著桃木劍砍了過去!

只見那個宛如一座小山的魔物捱了這一下重擊,居然龜裂、粉碎,爆成滿天的粉
末。

好…好厲害的咒啊!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力量!

「很厲害的咒吧。」麒麟得意洋洋,「這可是『JOJO冒險野郎』裡頭喬喬的專有
對白喔!」

…我、我我我…我剛剛把性命交給了一句漫畫對白…

明峰翻了白眼,仰面昏了過去。


神啊…求求你大發慈悲,放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再這樣玩下去,我會被那個死
女人玩到沒命啊…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39

第四章 為什麼都在台中…(一)

在一間幽暗的PUB裡頭,一個只穿著細肩帶、麻花牛仔短褲的少女,穿著件鹿
皮大衣,百無聊賴的坐在吧台上。

她美麗的眼睛充滿了落寞,正在喝一瓶可樂娜。那雙幽深的眸子…像是寂寞的
井,蕩漾著故事。在嘈雜的PUB裡,顯得非常惹眼。

「Hi,」一個黑人坐到她身邊,笑出一口白牙,很激賞的欣賞她及腰、光燦如段
的長髮,「What's your name?」

少女抬了抬眼,繼續喝她的可樂娜。

黑人發現少女不理他,以為她不懂英文,盡力擠出彆腳的中文,「妳…名字?美
小姐?」

她喝掉最後一口可樂娜,很無奈的看著黑人。「I miss my dog. I want go home.」

黑人愣住了,正在仔細想她講的怪異英文時,少女已經無聲無息的離開了。

麒麟站在街道上,摸摸乾扁的口袋,心裡不禁沒好氣。可惡的明峰~~~肝指數
高一點又不會死…幹嘛他要那麼忠實的執行蕙娘的指令,把她的酒都倒光光了?
更可惡的是,這些日子讓他當家,信用卡、金融卡和現金(甚至是錢包),通通
都在明峰手裡。

你相信嗎?他一天只給我兩百塊過酒癮!?

「兩百塊已經太多了。」明峰冷冰冰的拎著健康報告,「妳看看這是什麼樣的肝
指數?!醫生打電話來了,要妳回去看醫生…怕是檢驗出錯…」

「沒出錯啦。」麒麟大剌剌的坐在沙發上,「我在美國驗也是這樣。」

「…妳果然是妖怪!」明峰氣急敗壞的指著他,「哪有人的肝指數比正常人高上
三十倍還活蹦亂跳的?妳還喝?還喝!兩百塊已經太多了,這可以讓妳在便利商
店買多少酒啊~」

「我是路邊坐著喝酒的人嗎?」麒麟發怒了。

「那就乖乖去喝瓶可樂娜吧!」明峰大腳一踢,把她踢出大門。

…這個該死的助手!!他有沒有搞清楚他只是個助手啊?管頭管尾的…肝指數
高一點點又死不了人!

為什麼她得這麼委屈,蹲在PUB喝一瓶可樂娜,還得被黑洋鬼子白洋鬼子台客
和色咪咪歐吉桑搭訕啊!為了這瓶可樂娜已經被騷擾一夜啦!

「該死的宋明峰!」她舉起拳頭怒吼。

「…妳罵人一定要這麼大聲、這麼公開嗎?」明峰滿臉掛滿黑線。

「…………」台中真的也太小了點。他們兩個沒好氣的在大街上大眼瞪小眼。

「堂哥?」明峰身後鑽出一個活潑的女孩子,「你女朋友啊?」

這兩個人用極大極雄壯的氣勢一起吼著,「不是!」

憎惡的互相瞪了一眼,「妳看我像是瞎了眼嗎?」兩個人又異口同聲的表達了他
們的憤怒。

女孩子嚇得猛眨眼,「呃…我只是他堂妹。真的喔真的喔…」媽啊,她可不想因
為感情問題被這麼有氣勢的女人大卸八塊…

「堂妹?」麒麟興致來了,短暫的忘記沒酒喝的氣悶。果然是有血緣關係的親戚…
她低笑兩聲,「喂,明峰。」

「幹嘛?」她這麼和善一定有問題。為了酒喝不夠,這幾天她活像是個刺蝟。

「你若想平安無事,最好解開我的禁酒令。」麒麟拍拍他的肩膀,「不然事情不
是普通的難纏喔…」

「妳別想藉故喝酒!」明峰鐵了心,「蕙娘說妳不能這樣喝了…」

「你是我的助手還是蕙娘的?」麒麟咬牙切齒。

「我倒是比較想當蕙娘的助手!」明峰怒目回去,「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
啊?!」

「哼!到時候別來求我!」麒麟氣憤的往反方向走。

「妳要招…那個計程車,就走到暗一點的地方招!別嚇到路人,聽到沒有!」明
峰不放心的追上幾步。

「…堂哥,你跟女朋友吵架了?」堂妹張大眼睛,哇塞…那個終年見鬼的堂哥也
有女人愛欸!

「妳看我的眼睛像是瞎了嗎?!」明峰指著眼睛的手拼命在發抖。

第四章(二)

「哎呀,我了解我了解,」堂妹安慰的拍拍他的手,「堂哥,我懂的嘛!好歹小
妹也修過戀愛學分…」

…妳根本就不了解!妳不了解那女人…只有瞎子才會愛上她啊!

他胡亂的比了自己也不懂的手勢,「…算了。明琦,怎麼會跟我連絡?妳怎麼會
在台中?」

「大哥明璃跟我說的。」明琦很快樂的挽著明峰的手,「你不知道嗎?除了大哥
在這邊工作,我們堂表兄弟姊妹不少人都在台中唸書啊。」

…對喔。他們宋家算是不小的家族,父親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還有
兩個妹妹。就算各自婚嫁,也都住在附近,這些堂表兄弟姊妹從小一起長大,上
學的時候總是陣容浩大。

叔伯阿姨感情好,他們這群小輩也要好到像是親手足。從小一起玩耍,放了學還
東家西家的串門子寫功課,暑假往往是窩在二水的老家渡過,跟著爺爺修煉,也
跟著奶奶上山下海的到處遊玩…

「六堂哥,你真壞。」明琦喃喃抱怨著,「既然回來台灣,連封信都沒有。要不
是大哥跟我講,我還真不知道你在台中哩!大家都好想你捏,也不給我們一點消
息…」

…他不能回去啊。他是宋家血緣最濃厚的子孫,上了國中,一進入青春期…他特
異的體質橫衝直撞起來,險些害死了和他一起住在爺爺家的兄弟姊妹…爸爸為了
他,也…

他不願意再給親愛的家人帶來災難了。

「修業很忙啊。」他勉強擠出理由,摸了摸口袋裡的火符和麒麟給的護身符,心
裡比較安定點,「不過也實在很久不見了,大家都好嗎…?」

一路閒聊著,他們走入了一家咖啡廳。

一走進去…明峰臉孔發青。不不不,他不想留在這裡…「我們換一家好不好?」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

「這家不好嗎?」明琦溫順的點頭,招著手,「阿丁,來喔,這就是我那個有陰
陽眼的堂哥。他說這家咖啡廳不好…」

明峰瞠目看著像是「自動餐車」的大男生走過來,他的身上…纏滿了烏黑的髮絲
和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

「他…?算了,這家咖啡廳沒有什麼不好…」他臉孔慘白的低下頭,真正不好的,
是那個叫做阿丁的大男生…後面跟的那群女鬼啊~

他們坐了下來,明峰死盯著菜單不敢放。明琦嘻嘻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充滿期待,
「堂哥,你看得到對不對?阿丁身上的那個…你看得到對不對?」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明峰兇她,「妳也不該看到!什麼都沒有,聽到了沒
有?!」

「但是…」阿丁遲疑的開口,「我看得到欸…就算閉著眼睛,我也看得到。」

明峰張著嘴,氣急敗壞的拖過明琦,「…妳該不會把我叫出來是要看這個吧?」

「堂哥,你有修煉啊。」明琦很開心的回答,眼中充滿羨慕,「而且你有很厲害
的陰陽眼。」

…妳如果真的很羨慕,我送妳如何?

魂不守舍的點了咖啡,明峰清了清嗓子,「那個…呃…這位…」

「我叫阿丁。」他很有朝氣的回答。

…真奇怪,被這麼多女鬼纏身還這麼有元氣…「我能幫你什麼忙?」他硬著頭皮
問,突然想到麒麟的烏鴉嘴。該死,好的未必準,壞的準成這副德行…

「呃…我能想辦法跟『她們』溝通嗎?」阿丁滿眼期待的問。

明峰剛端起咖啡來喝,差點噴了出來,強嚥下去的結果就是…差點嗆死。

「咳、咳咳咳…你說什麼?!」這年頭的小孩是怎樣?膽子大到可包天?「…你
幾歲?」

「我十九了,堂哥。」阿丁很規矩的回答。

誰是你堂哥啊?轉頭看看明琦,他明白了。「這是妳男朋友?!妳才剛上大學不
是嗎…?」他的手指在顫抖。

「哎唷,堂哥,你好討厭…」明琦羞了起來,「我們是同學麼…不管啦,堂哥,
你趕緊想想辦法,這群沒天沒夜的跟著,人家不好意思…」

…還是繼續不好意思好了,弄出「人命」還得了?

「喂,你!」明峰很兇的說。

「我叫阿丁。」大男生很嚴肅的回答。

我管你叫阿丁阿丙阿戊阿辛!「…你們都還非常年輕…年輕的要命!千萬不要試
圖跟『那個世界』的居民溝通,聽到了沒有?那不是你該接觸的世界…除非你嫌
活太長!」

「但是…」阿丁遲疑了,「我從小就看得到『她們』…她們一定有什麼緣故才跟
著我吧?我很想幫她們…」

「不可以這麼想!」明峰咬牙切齒的拍桌子,「就算她們在一旁你們不好意思親
熱,但也不能夠試圖跟她們溝通。」他發寒的望了望那群充滿憤怒忌妒的女鬼,
「還有,你若想要平安無事,就別跟我堂妹親熱!」

「堂哥!」明琦生氣了,「你也才大我幾歲,怎麼這麼老古板啊!」阿丁這個保
守的大男生,坐在一旁已經臉孔通紅了。

「小堂妹,妳要聽話。」明峰簡直想哭了,他按著明琦的肩膀,「二伯才只有妳
這個心肝女兒,有個三長兩短…我沒臉回去見二伯啦…」

「…堂哥,你也犯不著哭啊…」

說好說歹,他才讓小堂妹答應絕對不踰矩。臨別的時候,他殷殷囑咐,「…可能
的話,還是分手吧。」

「我才不要!」明琦很義無反顧,「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要堅守我的愛情
~」

…你以為妳是地奘王菩薩?

「我會盡量想辦法…」他很沒把握的承諾,「但是記住,千萬不要踰矩!」

看他們倆親親密密攜手而去,明峰覺得很絕望。這麼久都沒出事…應該不會出什
麼事情吧?

「分手就好啦…」他沮喪的招車,「我那三腳貓的工夫是怎麼應付這麼大群的女
鬼啊…」

第四章(三)

回去以後,他望了望滿臉得意的麒麟…呿,才不要求她!好歹他也是茅山派的正
統傳人(雖然已經很凋零了),區區幾個女鬼(幾十個吧…),他會搞不定?

他拿出全副家當,咬牙開始準備開壇所需的種種法器。傳到他手上的法籍已經不
多了…但是他父親、祖父,都是出色的道士。沒理由他不行!

…只要他不要臨陣忘個乾乾淨淨就好了…

他對這個毛病真是痛恨到想哭啊~

擦乾眼淚,他開始複習這些他早就爛熟的法咒,又把祖父給他的降鬼除妖手冊仔
細的念了一遍。

正在選黃道吉日的時候,明璃急沖沖的打電話過來,「明峰,不好了不好了!」

他嚇了一跳,「怎樣不好?」

「明琦她…突然發起高燒,卻全身不斷的沁冷汗。醫生不肯讓她住院,但是連我
靈力這麼低的人都看得到她身上有『壞東西』…」

明峰心頭一冷,連忙把準備好的開壇法器捆一捆,連他的道氅一起帶走。「明璃
堂哥,快給我地址!」

他雖然千百個不願意,還是招了鬼車,胡伯伯笑嘻嘻的出現。

冷眼旁觀的麒麟說話了,「我可是不管的。」她鼻孔朝天,「除非你解了我的禁酒
令。」

「免談!」他火大了,哼,好了不起麼?死爛酒鬼!「胡伯伯,快到這個地址!」

不顧麒麟的鬼臉,他搭著鬼車,火速趕到明琦的小套房。一進去…他全身都毛了
起來。明琦被鬼髮纏的像個繭,只剩下一口氣了。

明璃緊張的迎上來,他來不及打招呼,劈頭就罵明琦,「瞧瞧妳!妳一定沒聽我
的話!」

她氣息都微了,眼淚汪汪的倔強,「怎麼可以…可以讓她們嚇到?我又沒做什麼,
只是親了阿丁一下啊…」

「妳笨啊,為什麼要刺激女鬼的忌妒心…」明峰滿頭大汗的罵,一面把壇擺出來。

「…你哪來的黑狗血和雞血?」明璃瞪著眼睛,看他從一個小冰箱拿出兩小試管
的血液。

「動物醫院和養雞場要的啊。」他將試管的血倒出來,「我不喜歡殺生,抽血就
可以了…明璃堂哥,趕緊把明琦綁在床上。」

明璃趕緊將明琦的四肢固定在床腳,她痛苦的不斷呻吟,只見命在旦夕了。

將壇擺設好,明峰穿戴好道氅道冠,非常肅穆的點香起壇,執起桃木劍。深吸一
口氣,搖鈴、焚符,口中喃喃的念著驅鬼咒。

他的咒語念得越勤,濃厚的黑髮越來越騷動,最後一雙憤怒的眼睛從黑髮中升了
起來,發出憤怒的呵呵聲。

「…急急如律令!」將漫長的驅鬼咒念完,明峰結令,抓起黑狗血潑在明琦身上,
明琦痛苦的大叫,女鬼也跟著扭曲哀號,因為明琦被綁著,她沒辦法附身解決那
個可恨的道士…

吃痛的女鬼蜿蜒盤旋於空,漸漸的脫離了明琦,他又舉起桃木劍,發出火符,更
讓痛苦的女鬼怒不可遏,狂嘯著,撲向明峰…

他早已舉起小罈,火速用雞血在罈口抹了一圈,大叫一聲,「收!」

慘叫一聲,女鬼身不由己的被吸了進去,明峰暗暗鬆了口氣,幸好咒語念在前頭,
他才不至於忘得乾乾淨淨…也幸好才一隻而已。

正要蓋上罈口,只聽得門口一響,阿丁慘白著臉,看著被綁在床上的明琦,「…
你、你們…你們想對小琦怎麼樣?」說著就衝了進來…連他背後那群女鬼一起衝
了過來。

這下真的完蛋了…一隻就讓他大費周章的念咒念半天,再說,他也沒那麼多黑狗
血啊~

只見滿天黑髮,那群女鬼赤紅了眼,咆哮著衝上前,看起來,他們幾個兄妹得死
在這裡了…

偏偏這個時候,他腦海一片空白,什麼咒語都想不起來…只有一個鮮明的、忘也
忘不掉的咒…

「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他一面吼著,一面打向阿丁。這咒真是
強而有力…不但把阿丁打倒在地,還打散了滿天鬼靈,讓她們恐懼的飄遠一些。

對的,他唯一想得起來的咒,是麒麟教給他的jojo冒險野郎的卡通對白。

「你打我?」有隻眼睛成了熊貓的阿丁發愣,還哇啦哇啦的亂叫?

「對,」明峰發狠的遞出第二拳,讓阿丁成了完整的熊貓,「而且我還想打死你。」

他的話語引起所有女鬼的同仇敵愾。她們撇下了明琦和明璃,尖嘯著追著明峰
跑,他猛然跳起來,衝出房間,一面大叫,「堂妹,這種笨蛋還是趕緊分手吧~
老胡!胡伯伯!車啊,快開車啊~」

鬼車一閃,將他載走了。

第四章(四)

他大大的喘了一口氣,拍拍前座,突然好感謝胡伯伯,「真是多謝啊…若不是有
胡伯伯,我真的沒辦法,您真是道家居家良伴…」

「良伴?我還涼拌霉乾菜哩!」胡伯伯緊張的大叫,「你哪兒惹來這群女鬼官兵…
連牛頭馬面都禁她們不住啊~」

嗖的一聲,一隻羽箭射了進來,胡伯伯和明峰同聲大叫,那支羽箭很險得扎在方
向盤上面。

明峰顫巍巍的回頭看…陽界看起來不過是長髮和眼睛的女鬼,在冥界一但顯形…
啊娘威…

竟成了刀戟森然、行列有序的女鬼兵團!個個騎著黑馬,居然快要追上鬼車了!

「殺~」帶頭的女將軍嬌喝,整團娘子軍氣勢磅礡的跟著喊,「殺~」真格是天
搖地動,日月無光。

「…胡伯伯,開快一點!」明峰倒抽一口冷氣,死命拍著前座,吼了出來。

「冥路是有速限的…」胡伯伯爭辯著,「我會被照相罰款的!」

「性命交關,還管速限啊~」明峰欲哭無淚,「罰款我都繳,都在我身上好不
好?!」

這個優良的鬼駕駛,真是被打鴨子上架,只好努力催油門,任冥路的照相機一路
閃了。可是,他們開得越快,女鬼兵團追得越急,甚至有超車包夾的趨勢。

「不行啦!這條路不通、不通!」胡伯伯氣急敗壞,「這個不好,我們得回陽界
去…這個只有麒麟可以解決!」

「我不想求她!」明峰臉孔一白,幸好他縮頭快,不然一把刺進車裡的長槍大約
刺掉了他的腦袋。

「現在是顧自尊的時候嗎?」胡伯伯幾乎哭出來,「我是滿喜歡美女的…但不想
被美女SM啊~」他急轉彎,立刻開進陽界,出現在麒麟家的大門口。

正要開進去,卻被女鬼軍團堵住了。

「為什麼…」明峰目瞪口呆,回到陽界了,為什麼這群女鬼還是軍團形態?

「麒麟,出來救命啊!」胡伯伯吼著,將頭縮在方向盤下面,「該死的女孩兒!
把這兒住成了陽冥交界…快出來救命啊!」

眼見女鬼軍團氣勢洶洶的奔上來…明峰一咬牙,「胡伯伯,你快回冥界去!」他
拉開車門,滾了出去。

「欸?欸!小明峰,你做啥出去送死?喂!」胡伯伯連聲叫喚,「快回來!你別
莽撞!」

只見滔滔滾滾的女鬼兵女鬼將,挾著黃霧,滾滾滔滔的騎著馬奔來…不行,他不
能連累胡伯伯…

快啊,快想起咒,什麼咒都好…什麼都…

情急之下,他只記得這個咒,「滾~~~~~~」

他的怒氣衝撞了法力,毫無保留的釋放出來,女鬼兵團正面撞擊了這團法力,只
見黃霧吹散,黑馬虛弱無力的紛紛軟蹄,竟讓這個簡簡單單的一字咒(?)吹開
了一條道路。

明峰呆了一秒,連忙踏著禹步,在軍團重整陣式之前,衝進了大門,倒在地毯上
面喘息不已。

「吵什麼…?」麒麟揉著眼睛從二樓的臥室走出來,不大高興的從樓梯俯望,「門
關那麼大聲要死了?」

「蕙娘呢?」明峰簡直要急瘋了,「她在外面嗎?」他爬起來張望著窗戶,發現
胡伯伯已經回了冥界,心情稍微安定了些。

「蕙娘在廚房開發新菜單。」麒麟很沒形象的張著大嘴打呵欠,「就算原子彈炸
在屋裡,她也啥都聽不見…」

順著明峰的視線望出去,麒麟精神都來了,吹了聲口哨。「…強啊,你連這個娘
子軍團都引來了…」

只見門口的草地被踏得體無完膚,嚴嚴整整的行列於前,也不叫陣,也不言語。
井然有序的停軍門口,隊伍前面的將軍尤其美豔,只是臉色泛青,讓人望之生怖。

「林四娘!」麒麟打開窗戶,蠻不在乎的對著外頭嚷,「做什麼把我家的草地弄
得像是爛泥巴?妳們不是找到了妳們的主公?不看嚴一點,當心妳們主公娶了老
婆,妳們就沒得纏了。」

那位美豔將軍一凜,果然她就是林四娘。她驅馬上前幾步,厲聲道,「妾身正是
林四娘。原不該打擾真人清修,然而此賊意圖謀害主公,讓他使奸計逃到真人這
兒,即使知道鬥不過真人,還是得驅兵而來!萬望真人慈悲,將此賊發還我等,
如此大恩,林四娘等必銘記在心,伺機而報!」

「說也像是說得頗有理。」麒麟嬌笑,「但是這孩子可是我的小徒。說要殺人,
也不過說說而已,就這樣當真了?妳們且去吧…念妳們一片痴心,我就不跟妳們
計較。」

林四娘碎咬銀牙,容顏更為慘青可怖,身上的盔甲流出一絲絲的鮮血,「意圖加
害主公,就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的!我敬妳是得道真人,難道我們就沒有本事?
若是不交出人來,就踏平了這處陽宅,讓妳無處容身!」

「呿,」麒麟豎起兩道秀眉,「好生跟妳說,妳反而威逼上來。妳真當我好欺負?
惹動了我的性子…」

「就是惹動妳,怎麼樣?」林四娘手一揮,弓箭手拉滿弓,將整個屋子射得跟刺
蝟一樣。要不是窗戶關得夠急,連麒麟都得挨上一兩箭。

麒麟氣得臉都變色了,「好啊,好啊…若是我出去打,一個也別想有轉世的機會…
若是不出去打,讓這群女鬼看輕,我還做人不做!」

她一把拉開大門,立了結界不遭箭雨。「蕙娘!那群女鬼欺負我!」

心不甘情不願離開廚房的蕙娘應聲,「知道了知道了…讓妳被人欺負,我面子上
也過不去呀。憑妳說怎麼樣?」

「別都殺了。」麒麟皺起眉,開始喃喃念咒。

「我召喚你回來,重生吧!前鬼!遵從我命,去除邪惡,解除,解開束縛!重生
吧前鬼!我還你原形!」

她大喝,蕙娘美麗溫柔的身形漸漸消失,化成一團白霧,等白霧消散以後…只見
她唇角露出獠牙,雙眼透出青光,直通雲際,身子一躬,暴漲出一丈許,十指烏
黑,美麗的臉龐露出嗜殺的狂喜。

那位八百年修行的大殭尸,今天才現出她的原形。非常美麗、莊嚴又邪惡。雖然
一絲不掛,卻擁有櫻花般彈性而緊緻的肌膚,讓人見了只覺敬畏恐怖,卻一點起
不了邪念。

她張口,發出龍吟之聲,黑馬被這聲音驚得亂走狂跳,女鬼們禁受不住,紛紛墜
馬哀號。

接下來不能稱著為交戰,應該叫做屠殺。即使牛頭馬面也不敢稍掠其鋒的娘子軍
團,在這個大殭尸的面前,成了無助的小孩。刀槍不能傷,鬼力不能役,反而讓
蕙娘抓一把就是一個血窟窿,一甩髮就去了半邊身;雖說鬼魂不易死亡,但是這
樣痛苦卻在重生後反覆加劇,最後重生越來越不易,奄奄一息的維持不了戰鬥形
態,化為長髮眼睛的鬼靈,滾地哭泣。

只見潰不成軍,蕙娘似乎要趕盡殺絕,林四娘忍住疼痛,跪在蕙娘面前大叫,「且
慢,且慢!有罪都在我身上!我身為姽嫿將軍,督軍有錯,應當滅我,和我的部
屬是無關無涉的!」

殺得性起的蕙娘停了手,奇怪的望著她,「…原來是妳們!妳們不是恆王的妻妾,
恆王那廝好武兼好色,把妳們像軍隊一樣操練起來…後來為了恆王被賊黨殺了,
妳們這起女兵,自行討伐賊黨,全死了麼?後人立了嫿姽祠祭拜,也有些香火…
不好好安享香火,跑來這兒亂什麼?」

聽到有人知道她們的首尾,這起女鬼哭得更慘,林四娘上前哭道,「…香火縱好,
奈何對主公情恩難消。是我等毀了祠,專心尋找主公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他了…
只是人鬼殊途,我們也不敢別有他想,傷了主公的性命。我們繫情近千年,主公
一些兒也記不得,這也難怪他。只可恨世間一干狐狸精都要近我主公,一時氣憤
不過…屋裡那廝還口口聲聲要害主公性命,我們這才敢冒犯真人,又冒犯了您…
有過都在我,請饒了這些姊妹吧…」

蕙娘原本就不想下殺手,聽她們這樣哭訴,怕她們亂人間,實在不知道該饒不該
饒,只好瞅著麒麟。

「橫豎不過是個男人罷了。」麒麟老大不耐煩,「他又沒長三頭六臂,倒是三妻
四妾!說妳們傻,還真是傻透了!妳們又沒什麼過錯,轉世投胎,搞不好還跟他
有姻緣。這樣橫纏豎纏有什麼結果?」

林四娘磕頭泣訴,「真人所說我們都明白。但是情恩難忍…投胎後前事都忘了乾
乾淨淨,姊妹也都離散了…我們又沒有非分之想,只是想在他身邊罷了…」

「癡人,癡人!」麒麟翻白眼,「誰讓他惹了前生這麼多情債?罰他終生無妻也
應該。妳過來。」

她喚了林四娘,只見她委委屈屈的跪在麒麟面前,麒麟虛畫了個符,打入林四娘
的靈體內。底下的女鬼驚叫,都要上來救。

「怕什麼?我又不是要滅了她。」麒麟罵著,「拿了去!算妳運氣好,今天我心
情還可以。領了這符去,我包妳的主公就算看到林志玲,心也不會動一動,這輩
子他是標準和尚命了。這可遂了妳們的願?以後敢隨便傷害人類,看我饒不饒妳
們!」

女鬼們感激涕零的磕頭跪拜,就要離去。

「就這樣走了?!」麒麟怒道,「把我的草地弄成了泥巴場,被單衣服全髒了!
該補草的補一補,該洗的衣服洗一洗,以後聽了我的命令,還乖乖回來當我式神!
聽到了沒有?」

明峰瞠目看著這群窮凶惡極的女鬼,賢慧萬分的裡外開始打掃整理了。蕙娘深深
吸一口氣,恢復原來的模樣,笑吟吟的,「好了吧?我可以回廚房了吧?」哼著
小調,她依舊溫柔甜美,只是手指身上染了不少血。

「沒酒喝的日子真難過…」麒麟攤在沙發上,開始喃喃抱怨。

「…知道啦!」雖然不甘願,但是這件事情是靠麒麟才解決的,「隨便妳喝到死
啦,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他氣氣的拿起錢包,麒麟驚異的看著他,「…你去哪?」

「買酒讓妳灌到死啊!」明峰兇狠的回答,摔了門就出去。

從廚房探出頭來,蕙娘輕笑,「這孩子真的是有天賦的。」

「可不是。」麒麟繼續癱著,「我的言靈對他沒用了呢。反而他專心一意藏東西,
我是怎麼找也找不到…難得他心地善良,個性又認真…不過,就是太認真所以才
拘泥在有形的咒上面啊…」

她噗嗤一笑,「也幸好如此,不然不用三年,我會被他逼到打破飯碗。」

「妳偏要教他!」蕙娘搖頭,「不教他不就不會打破了?」

「我也做得疲了…」麒麟乾脆整個躺在沙發上,「而且,我也滿想知道他能不能
超越過我,成為真正的禁咒師。」

「妳已經太厲害了。」蕙娘笑著進廚房。

「那是蕙娘妳疼我呢。」麒麟嘻嘻的笑,「好啦,把鬼釀拿出來吧。我熬得酒蟲
啃肝腸了。」

「…妳唷…」

***

這事件就這樣有驚無險的落幕了。

胡伯伯安然無恙,明琦也痊癒了,他心裡實在有些感激麒麟,也相信她的確是偉
大的禁咒師…

但是當他知道,她解除蕙娘的封印,用的是動畫鬼神童子的卡通對白時,那種偉
大的程度,突然下降了五十個百分點。

…跟她學藝,似乎自己越來越偏離道家正統了…他心裡不禁深深哀悼起來。

這天,明琦為了感謝他,要請他吃飯。他很高興的前去赴約…

一到那家餐館,他臉孔一白,發現烏鴉鴉的一屋子人,更慘的是,幾乎都是他的
堂表兄弟姊妹。

血緣互相呼喚是種可怕的事情,他袋子裡的護身符都不斷抖動,不知道承受得了
麼…

「哇,六堂哥好厲害。」他一個堂弟非常崇拜的說,「你一進來,路過的『一團
黑黑』看得好清楚。」

「在這邊玩錢仙一定很靈驗。」「六堂哥,我有帶塔羅牌喔,我覺得靈氣這麼充
足,一定可以算得很準…」「六堂哥,我們同學有人想見你,他有陰陽眼…」「你
看這個靈異照片,哇,比剛剛清楚好多,呼之欲出…」

「…你們幹嘛通通來台中啊!」明峰的頭髮幾乎都要站起來了。

「咦?」明琦笑了,「堂哥,你不知道台中是學校最密集的城市嗎?我們不是在
念大學,就是在念研究所啊。這也是緣份,宋家的兄弟姊妹都聚集在這兒喔!」

…這個城市的妖魔鬼怪也都聚集在這裡啊!

「堂哥,你不會離開台中吧?」明琦盼望的問。雖然她跟阿丁分手了,但是她的
新任男朋友也有些靈異事件需要堂哥解決…

明峰鐵青著臉,「不,我不會留在台中。」他全身冷汗直冒,「我要回紅十字會當
圖書館員!」

天啊…救命喔…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0

第五章 同學來訪(一)

飄飛如緋雪,夜櫻朦朧的像是大氣萌生的夢境。

他抬頭,伸手去接那飄落的櫻瓣,怕是如琉璃似的,碎裂在掌心。剛剛做完法事,
喪家哀然欲絕的哀戚嚴肅中,無言的櫻卻用另一種形式,宣告生命終了也有其歡
欣的一面。

蜿蜒的小徑,他緩緩拾階而上。鳥居隱在霧樣夜裡,只有一點隱約的影子。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櫻花,他就會想到他的同學。

或許是總部大圖書館的門口也有棵高大的緋櫻,摻雜在西方學子中,他們顯得這
樣少數的東方學生,不管來在何地,都會到這兒尋求一種鄉愁的慰藉。而他,明
峰,總是在樹下讀著書,每次喊他時,總是得輕輕的,像是要將他從遙遠的夢境
喚回來。

「日安,明峰君。」他們都來自東方,卻是不同的國度,為了尊重彼此,都是用
英文交談的。但是呼喚他的名字時,總是會加上日語的敬語。

因為他來自一個非常古老的國度,陰陽道的部份思想是由那個國度傳來的。

「早啊,音無。」他像是大夢初醒,唇間泛著溫然的微笑。

他們會熟稔起來,是因為一起上了一堂老道士開的「符論」。老道士鄉音非常重,
又堅持用中文講課,寫的板書比符咒還像鬼畫符,嚇跑了許多學生。結果上了一
個學期,剩下兩個用功的學生。

宋明峰,倉橋音無。

說起來,音無是有點可憐他這個同學的。東方的學生已經夠少了,但是日本陰陽
道畢竟傳承已久,師資完備,在紅十字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敬重,能夠和他切磋研
習的同學老師眾多;反觀明峰堅持的中國茅山派道術,已經衰敗凋零到僅存他一
個學生,入學以來,明峰連要找個老師指導都還找不到,勉強只有個修習符學的
天師派道長還開了堂符學,讓他有得上課,其他都得靠自己自修。

但是,音無也是敬佩他的。他這個身材修長優雅,宛如風中白楊的美少年同學,
卻孜孜不倦的埋首在龐大的圖書館中,努力挖掘點滴典籍,他的努力有目共睹,
連教歷史兼任圖書館長的史密斯老師都對他讚譽有加,樂得把繁難艱深的東方書
籍部交給他管…

他不但自己的功課學得嚴謹,難為東方書籍部這麼多種文字,他都學了起來,管
理得井井有條。梵文不消說了,連火星文般的韓文都能讀能寫,課餘還研究失傳
已久的金文。

有回,音無的老師指定了他一份艱難的報告,他正發愁,明峰只淡淡的問了大概,
「要找裏高野的資料?你到日語部,第九排第五列左邊數來第二十一本以後,應
該可以找到一些。」

音無很訝異,照著他的話去找,果然找到一堆。「…但是我要找的卻是開山之初
的分裂與叛變。」

「呀,」明峰搔了搔頭,「有是有…但那只有老師可以閱讀的。放在特別管理部…」

音無好半天無法作聲,「…你看過?」

「也大略的翻過一下。」明峰漫應著,還在仰頭想辦法,「你知道我日文說得極
差,但是讀寫還沒問題…我記得是有的,但是年代和詳細不太記得了…這樣不能
做報告…」

「你該不會圖書館的書都看過了吧?」音無睜大眼睛。

「哪有可能。」明峰苦笑,「也就東方圖書部我比較熟。西方圖書部我才看了一
半左右,還是略翻。少數民族部那就很生疏了…」

他說他只是「比較熟」,但是要找什麼資料,問他就有。

後來是明峰偷出來借給他寫報告,事後很久音無才知道,為了他偷這本書出來,
被史密斯老師記了支大過。逼問著他,他只是笑笑,逼緊了才說,「史老頭跟我
鬧著玩兒的,記個過有什麼大不了?只是被查了出來,零零碎碎的又有些不該借
出去的書借了,不得已才記個過交代過去。什麼大不了的?需要這樣大驚小怪?」

他的笑容從容適意,完全不掛懷。這讓音無很愧疚,但是,他們的交情就更好了。

那年,教符學的老師過世了,就他們兩個傷心的抱頭痛哭。一來上了他四年課,
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二來…

明峰可以修習的術科可以說沒有了。

「明峰君,你還是改宗吧。」其實這樣勸他,音無皙白的臉頰都紅了,啊,這樣
真的很沒禮貌…「其實你的基礎很深,若是改宗陰陽道,假以時日,一定會比我
還…」

「音無,謝謝。」明峰理了理桌上幾本殘本典籍,「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沒關
係,再兩年我就畢業了…雖然我於茅山道學還是入門而已,但是我不繼續學下去
,茅山派真的要絕學了。」他苦笑,卻是堅毅的苦笑,「我不能改宗。我是宋家
的子孫,就算是最後一個茅山派道士,我也要堅持下去。」

真的是,非常令人敬佩的同學啊。畢業後,音無回來繼承家業,接了神主的位置,
比他早了半個月走。

一回來,諸事需要安頓,忙碌之餘,居然沒時間去探問他。

不知道明峰畢業了沒有?看到這美麗的緋櫻,實在忍不住想起故人哪…

「神主,有客人來了。聽說是你的同學呢…」呼喚聲打斷了他的沈思,音無不禁
喜形於色。

難道是…?

「明…」他正要嚷出來,只見一個光頭撲了上來,「哇哈哈~老弟,我畢業啦!
我終於畢業啦~」

「真田…真田學長?」他有些啼笑皆非。

修行僧很爽朗的哈哈大笑,「念了十年,那起死老頭終於讓我畢業啦!培養了十
年感情他們還想怎樣?哇靠,十年欸!我寶貴的青春啊~」

說得音無都笑了。他這位同鄉師兄幾乎要破記錄,一般在紅十字會修煉約六年,
若是學分修夠了,五年也能畢業。他入學的時候,雖然不同宗,但都是日本同鄉,
所以喊他學長,等他快畢業的時候,已經有點害怕,這個萬年學長快要變成學弟
了。

雖然不是明峰,但是故人來訪,還是令人開心的。

「…我可是卯足了勁,今年一定要畢業的!」真田大聲嚷嚷,「今年讓我累積點
經驗,明年等禁咒師休假結束,說什麼我也要申請當她的搭檔!」

「禁咒師?」音無呆了呆。他知道讓紅十字會上「禁咒師」這樣封號的人非同小
可,而這個禁咒師已經數十年都是同一人了。

「可不是!?」真田樂得飛飛,「你沒見過所以不知道,等你見到了,嗐…那個
美,真的美得跟觀音一樣慈悲!法力又強大,使著一把雙頭包金的鐵棍兒,飛騰
於空的時候,像是龍神似的!又大方,又爽朗,真是哪兒找得到這樣的好女人…」

「是女士?」音無好奇的問。

「什麼女士?小姐,是美麗漂亮的小姐!」真田嚷著,「本來我想去當她的助手,
誰知道那個支那痞子搶了去!你還記得吧?圖書館那個死書呆,什麼明峰的?他
居然跑去當禁咒師的助手了!真是氣死人…」

明峰畢業了?他去當大師的助手嗎?

「…禁咒師在哪兒休假呢?」才問出口,他就臉紅了。

第五章(二)

整理行李時,他臉孔還直發燒。他這個羞赧的毛病怕是好不了了…奶奶也說,他
就是太怕羞了。

但是這麼怕羞的他,卻一聽到明峰的消息,馬上要出國去找他了。

「他對你那麼重要嗎?」世代守護著他們家的神狐打了個呵欠。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音無急急的說,忙著往行李塞土產。

「這我是不管的,」神狐撇了撇尾巴,「我勸你最好別去,但你也未必聽我的。」
神狐的眼神變得冰冷而縹遠,「…黑暗中,有獠牙在微笑。望著女子皙白的頸項。」

音無驚住了,他知道神狐預言往往靈驗,「…等等!玉荷!你說得是什麼意思…?
是預言嗎?是嗎?」

神狐只是朝後笑了笑,「我不過鹹水。一切你就自己小心吧…」消失了蹤影。

原本只是想念明峰…他胡亂把行李塞一塞,站了起來。如果神狐都有預言了,他
更非去不可!

希望不要出什麼事情…你一定要平安啊,明峰君…


音無的中文雖然不算很好,但勉強還可以對付。島國的鐵路也還發達,就是有點
誤點罷了。讓他比較窘的是,一路上老有男孩子試圖跟他搭訕…

「我是先生。」他緊張到口齒不清。

「小姐,不要怕,」搭訕的男生臉紅心跳,哪兒來這麼清秀漂亮,臉紅得這麼好
看的女孩?「我不是壞人。」

…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但我也不是小姐…他真的好想哭。

好不容易紅著兩頰擠出車站,他攔了計程車。

「小姐,往哪去?」司機老大滿臉燦笑。

…他已經懶得糾正了。「中興新村。謝謝…」雖然他臉紅得幾乎抬不起來…嗚,
我穿T恤牛仔褲是什麼地方像小姐…

(事實上,音無,你整個人都像少女一樣纖細美麗…Orz)

好不容易在中興新村下了車,他大大的嘆了口氣。還真是…大啊…要從哪兒找
起?

他張開靈識,開始搜尋,發現了一個微弱的結界。他穿越大片的草地,靠近一看…
雖然微弱,卻精巧的像是沾滿露珠的蜘蛛網,那樣的纖細、剔透。他從來不知道,
結界也可以用這種美麗的手法編織出來,奇怪的是,只攔住妖力低弱的小怪,力
量略大些的妖魔卻可以自由進出。

而且,完全不防備人的。

他有點不放心,這樣跨越人家的結界實在很沒禮貌…但還是硬著頭皮跨過去。

「嗯?稀客。」只見一個像是敦煌壁畫走下來的麗人拿著團扇,很感興趣的望著
他,「難得這兒有神主當客人。」

音無被嚇了一跳,很認真緊張的行了個九十度的禮,「抱歉,我、我,我是倉橋
音無,來找友人明峰君的。」

麗人望了他一會兒,嫻靜的露出微笑,「神主大人,我是麒麟的式神,蕙娘。請
進,明峰『君』…」她忍不住肩膀抖動,還是盡了全力忍住笑,「他在屋裡,我
領你進去吧。請跟我來。」

…這樣嬌美的女郎是式神?音無不禁敬畏起來。種種的傳說、耳聞,都紛紛出現
在腦海裡。聽說禁咒師縱橫優游數十年,多少大師前輩都曾事師於她,提起她的
名字,不管是耆老還是教授,都會肅然起敬。

糟糕,我這樣貿然前來,會不會打擾了明峰的修煉?

「如、如果大師在忙的話,我還是…」他急著說。

「…是有點。」蕙娘將臉別一邊,「那個『大師』和『明峰君』在門後面…」

門後面?音無戰戰兢兢的一看…只見明峰咬牙切齒、青筋浮出的和一個少女扭成
一團,正在搶手上的不知道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修煉?」音無目瞪口呆。

「奪車。」蕙娘含糊的吐出兩個字。

…這是什麼法術?音無抱著腦袋,中國的法術果然博大精深…但是他怎麼想也想
不出來曾經看過「奪車」這種儀式和法術的記載…

蕙娘終於掌不住了,放聲大笑,眼淚潸然的落下來,「哈哈哈哈~他們在搶象棋
的『車』啦~」

「賴皮鬼!妳這賴皮鬼!」明峰氣急敗壞的大叫,「這隻車是我的,我將軍了欸!」

「不算不算啦!」麒麟死命的搶著,「我下錯了,我不是要挪那隻士啊!」

「起手無回大丈夫!」

「誰跟你大丈夫?我又不是男的!」

音無慘白著臉,看著他那「玉樹臨風、憂鬱中帶著書生氣質」的同學,和「落落
大方、宛如觀音般美麗慈悲」的禁咒師…

突然覺得他腦海中的既有美好印象龜裂、崩潰了…

「…我該聽神狐的話的。」

第五章(三)

「咦?」和麒麟扭成一團的明峰抬頭,驚喜莫名,「音無!你不是音無?怎麼來
了也不說呢?」

他鬆開麒麟,拉起音無的手,「啊呀,熱壞你了!你最怕熱了…來來,我倒真正
的中國茶給你喝…」

原本的猙獰和青筋都褪去了,又是他熟悉的明峰君了。「…嗯,我來看你了。」
他忍不住含淚,又怕人家笑,搶著問候,「禁咒師大人,冒然來訪,我是倉橋音
無。」

「我日文很差。」麒麟忙著偷挪象棋,「你的名字中文怎麼念?」

「音無。」他很規矩的回答。

「我將軍囉。」她跟明峰獰笑,轉過頭和顏悅色,「鸚鵡?」

明峰簡直要氣炸了,他千忍百忍,別嚇到音無…他這個老同學是很纖細的…「音
無。」

「鸚鵡?」麒麟一彈指,幻化出一隻雪白鸚哥。

啪的一聲,明峰把鸚哥捏個粉碎,臉色鐵青著,「…大姊頭,妳的耳朵需要掏一
掏喔。要不要我拿牛肉刀幫妳通一下?」

「耍流氓?我好害怕喔。」但是她的語氣和表情都顯得很惡意。

這個這個…自己家裡鬧也就算了,在這樣可愛纖弱的小客人面前也這樣,未免有
些丟臉…蕙娘急著陪笑,「欸,麒麟,今天有很棒的小魚乾,剛好給妳炒個下酒
菜如何?音無大人,留下來吃飯吧?」

「我不要妳煮。」麒麟很嬌蠻的一撇頭,「我下棋下贏了,應該是明峰煮給我吃。」

「妳!」明峰炸得跳起來,「是誰輸了?妳使那種小人手段…」

「小明峰,你可愛的老同學嚇壞啦!」蕙娘不由分說把他和音無塞進廚房,「去
去去,邊煮飯邊敘舊吧…」

正氣得七竅生煙,在廚房跳上跳下指天罵地,驚駭過度的音無,突然噗嗤一聲笑
了出來。

「…你笑什麼?」明峰自覺失態,臉孔泛紅的打開冰箱倒出冷泡茶。

「噗嗤…哈哈哈…突然覺得明峰君很可愛…抱歉…」音無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了。他那正經八百、認真得不得了的老同學…也會這樣額角爆青筋的跳上跳下,
實在太好笑啦。

「別笑啦,都是那麒麟氣得我…」雖然不好意思,但是他也笑了,「其實你才真
的可愛呢。」從來沒看他大笑過,這樣一笑…

哎,其他的女人怎麼有立場?

被他這句「可愛」一堵,音無猛然低下頭,只敢垂首喝茶,兩頰像是火燒一樣。

明峰沒察覺他的異樣,只是絮絮的說話,「回去還好吧?你身子弱,神主的工作
又吃重。沒事要多休息啊…等我十分鐘就好,十分鐘就可以吃晚餐了…」

十分鐘怎麼吃晚餐?音無漫應著,抬起頭,不禁瞠目。只見明峰手持鍋鏟,正在
大火翻炒,奇怪的是,明明用的是電磁爐,卻冒出熊熊火焰,而無人動手的菜刀
正在俐落的切蔥切蒜,另一個炭爐正翻轉的烤秋刀魚,當然也是沒人在看的。

冰箱自動開啟,材料依序「飛」出來,凝於空中。他考慮了一下,揮了揮手指,
將豆干退回冰箱。

他一面使用靈力指揮複雜的廚房,一面還跟音無聊天,「…那個女人,大家都說
她如何了得,偏偏什麼也不教我!說出來真是笑掉人的大牙,她教給我的咒居然
是卡通對白…你相信嗎?卡通對白欸!我居然得將性命交付給漫畫卡通對白…
你看她是不是亂七八糟…我再繼續跟她,真的會完蛋的…」

…你跟她會完蛋?那你現在在做什麼?專心一意,他或許可以用念打開冰箱,取
出一樣東西來,但是要他分心其他,那是絕對辦不到的!

「…她是個很厲害的老師。」音無變色了。

「你說這個?」他正在指揮打蛋,手裡將菜裝盤,同時指揮往湯裡加鹽巴,「說
破不值一文,誰都行啊。跟打字的原理差不多嘛,哈哈哈,你該不會是一指神功
吧…這不過是『念』的修行,哎,我又不是要跟她學這個,我要學正統道術啊…」
他絮絮的埋怨。

…念是一切的基礎。法力根基於此,法術不過是細微末行…

音無突然高興起來。他親愛的老同學,終於有了可以教他的老師了。「…你不能
走喔。」他懇切的說,「明峰君,答應我,你一定會跟著禁咒師好好修煉到結業。」

明峰轉頭,奇怪的看他一眼,「音無,你神經喔?我巴不得可以連夜逃走!要不
是史老頭說沒有工作的話…」

音無緊張的抓著他的袖子,「…答應我,明峰君。你不是半途而廢的人。她是個
值得你跟從的老師。」他認真的看著明峰,「你記得嗎?你解釋過『萬法歸宗』
給我聽。我現在似乎…真的明白一點點了。」

被這樣美麗的眼睛認真的盯著,誰還忍心吐出那聲不呢?「哎呀,你們是怎樣?
怎麼會被那種女人拐得團團轉?她只是個食量大、酒量大,空有一身妖力的動漫
迷…好啦,我會聽你的。反正也不差這幾年,別這樣可憐兮兮的…」

音無聽到他允諾,開心的笑了出來,破顏一笑,宛如春花綻放。

第五章(四)

明峰有些看呆,輕咳了一聲,「…來,差不多了,到餐廳坐著等吧。」

「沒關係,務必要讓我幫忙。」他忙著幫忙端菜捧碗,蕙娘看他們端出飯菜,也
跟著去幫忙。

唯一高坐不動的,只有癱在沙發上抱著酒瓶的麒麟。她喃喃著,「…我想喝薄酒
萊。」

「這種季節哪來的薄酒萊?」明峰吼她,「玫瑰紅加減喝吧!」

「我討厭這種果汁。」麒麟厭惡的把酒挪遠一點。

「…誰讓妳把我昨天買的酒都喝光了?!討厭就別喝!要喝就別吵了!」明峰覺
得自己心臟都要沒力了。

麒麟抱怨著,坐在餐桌,一面吃飯一面皺鼻頭,「你煮得馬虎了,沒把愛情煮進
去…」

「…我對妳有個鳥愛情?!給我吃!」他已經快要失去理智了。

「你們感情很好喔。」捧著碗喝湯,音無笑咪咪的。

「誰跟他(她)感情好啊?」麒麟和明峰異口同聲的抗議。

「…別被他們的大嗓門嚇到。」蕙娘撫了撫額角,「多吃點,你太瘦了。」

這餐飯在和諧(?)的氣氛中吃完了,麒麟只要想跟音無說幾句話,都會讓明峰
護在前頭,只差沒有露出牙齒汪汪叫。

「…你這樣滿像忠犬的。」麒麟支著頤。

「去去去,離音無遠一點!」明峰像是在趕蒼蠅,「省得音無傳染了妳的粗魯!」

麒麟無奈的打呵欠。「好好好,讓你們敘舊,我先去睡覺…」

「…妳大衣底下隆起那罈是啥?」明峰瞇細了眼睛,「那是音無送我的梅酒
吧!!」

麒麟火速把那一小罈的梅酒塞進胸前,勝利的看著明峰。

…他的確沒有膽子把手伸進她的胸罩。

「妳絕對不是女人!妳只有那張皮是女人而已~」不理明峰的大跳大叫,麒麟大
搖大擺的回去睡了。

「沒關係啦…」音無趕緊安撫他,「你若喜歡,我下次再送你一罈…」

「…那是你送我的欸。」明峰愴然若失,「你從那麼遠背來的欸。死爛酒鬼…」

「心意,有傳達到就好。」音無莫名的臉一紅。

明峰瞅了他一會兒,「有啊,」大手把他的頭髮揉亂,「我收到了。」

就跟還在紅十字會唸書的時候一樣。他們倚著月光,聊到很晚很晚,像是有說不
完的話,直到倦極睡去。

各抱著一床被,沈沈睡去,月光照在兩張年輕的臉上,分外皎潔…

只是,音無突然張開了眼睛。黑暗中,閃閃如寒星一般。赤著雪白的足,他緩緩
的爬上樓梯,悄悄的,打開了麒麟的房門。

「黑暗中,有獠牙在微笑。望著女子皙白的頸項。」他動聽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
聽起來有種清泠卻冰冷的感覺。

麒麟抱著雙臂,床上整整齊齊的,沒有倒臥過的痕跡。她偏頭看著,「這樣附身
在妳守護的神主身上,不太好吧?」

音無微笑,豔紅的唇像是要滴血。原本清純又羞赧的神主音無,表情突然變得妖
冶邪艷。從那雙誘人的唇裡吐出,
「迷戀伊人矣
 我只自如常日行
 風聲傳萬里…」

麒麟斂容,「言靈?哼…」輕笑一聲,
「消失的記憶之盡頭
 遙不可及冰冷生命
 無人可以掌握的鏡之裂痕…
 損壞的人偶歌詠
 聽不見的泥土之淚…」

沒有雷光閃電,沒有火花、暴風,沒有任何手訣、法器、儀式。只有黑暗中,兩
張粉嫩嬌豔的唇,急速的吐出字句,互相干擾、攻擊、防禦,靠的只是言語的力
量。

但是這種比拼卻比法術對決還要兇險萬分。完全靠精神力和法力(或妖力),緊
繃的神經懸於一線,在漆黑中,只有錐子一般的意志,隨著急促喃喃的言語,像
是鐵鎚一樣互相尋機攻擊對方脆弱的精神縫隙。

「聲容宛在耳邊縈,言猶在耳不見人
 香消玉碎成鬼神,香消玉碎別人間…」
音無急促的唸出來,眼中精光大盛。

同時麒麟也唸出她最後的言靈之術,
「在第十九次冷月划過天空之夜
世界將伴隨日出而終
除了打破綠色的碟子以外
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兩人各自往後倒退幾步,只覺得胸腔像是被卡車重擊過,幾乎喘不過氣來。

麒麟先緩過氣,「戴上燃燒的人偶…」

「停!」音無的身上冒出一縷縷的白氣,他晃了兩晃,半飄半浮的倒在地上。那
縷縷白氣匯聚成形,竟是一隻兩人高的坐姿白狐。「這孩子承受不了,他還嫩呢。
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我對他奶奶難交代。」

「既然知道他還嫩,就不要附在他身上對我挑戰。」麒麟皮皮的笑了笑,「還要
打?來呀。我欠件狐皮大衣。」

「哼,我也欠顆頭骨當法器!」

兩個人(好啦,一人一妖…)怒目片刻,互相評估彼此的實力。靜默了好長一段
時間,兩個人(呃…一人一妖)內心都了解,真要打,誰也討不了好去。

而且,有種奇怪的親切感,在這妖與人之間流轉著。

「很了不起啊,神狐大人,」麒麟開口了,「居然用俳句來當言靈之術的材料…」

「呵呵呵,禁咒師大人,妳也不簡單哪,」白狐也說話了,「沒想到妳能使用這
樣典雅的詩句當言靈之術。」

「實在告訴妳,這不是我自己寫的。」氣氛緩和了很多,「這是日本作家時雨澤
惠一的作品,『奇諾之旅』。我喜歡那部動畫,所以把對白抄下來研究能不能配合
言靈…」

「唷唷,人類的術者也有這樣的好奇心?真是風雅…」

妳捧我幾句,我誇妳一番,兩個個性其實滿類似的女人(?)越講越投機,開始
拿起音無的梅酒,妳一杯我一杯的喝起來。

「…其實我是不贊成這孩子來這邊的。」酒過三巡,白狐憐愛的看著昏睡著的音
無,「禁咒師大人,您最近可不大平安。我不想讓這孩子捲進來。」

「黑暗中的獠牙?」喝了酒,麒麟的心情分外的好,「放心,我有底了。明天妳
勸著這孩子回去吧…」

白狐嘆口氣,有些舉決難下,「…他們倉橋家,就剩這點血脈。我護衛他們數百
年,實在不忍心…」

麒麟端起梅酒,仰著脖子乾了,「人生在世不過是夢一場。開心點過就算了。成
住壞空,神狐大人難道勘不破?」

白狐垂首片刻,「…我倒希望他一直沒發現自己的心意。」

麒麟用筷子敲著碗,「得了,神狐大人。妳又不是他,怎麼知道他是什麼心意?」

白狐呆了呆,突然朗聲大笑,「正是,正是!我沾染人氣久了,弄出個老太婆的
囉唆。我這就回去,且幫我看顧這孩子吧…」

一陣狂風,直捲入雲霄,往東北而去。

「…現在我要怎麼把他搬回去呢?」麒麟蹲在地上看著昏睡的音無發愁。好懶得
搬啊…

她在音無的額頭虛畫了個符,找來找去找不到法器…只好把風鈴摘下來權充一
下。一搖鈴,音無跳了起來。

蕙娘真的看不下去了,「…我帶他回去睡吧。」把活人當湘屍趕…哎,主人啊…
妳也別懶過頭了…

***

「神狐有這樣的預言?」住了幾天,明峰聽了音無說起,他變色了。「你家裡沒
事做麼?呆這麼多天!快回去吧!」

「可、可是!」音無著慌了,「萬一的話,我、我也可以…」

「不行。」明峰板著臉,「真的有萬一的話,你要在日本等我去投靠你啊!難道
你要我投靠無門。」

「對、對喔…」

雖然擔心,雖然捨不得,但是明峰要他回家,音無就乖乖回家了。

冷眼看了幾天,麒麟嘆氣。啊…她反應真的有點慢,現在才真的聽懂了神狐的話。
「其實啊,」她對著明峰默默晾被單的寂寞背影說,手裡提著冰涼的啤酒,「這
是什麼時代了,喜歡就是喜歡,性別不是問題嘛…」

「妳有病,以為天下的人都跟妳一樣有病?」明峰白了她一眼。

「好吧,」喝啤酒的時候她談興很好,「換個說法。音無若是女生,你會不會追
她?」

「這不是廢話?他若是女生,天下還找得出來這麼完美的女孩?但是他明明就是
男生啊。」明峰用力抖一抖,趁著大太陽晒棉被。

「哎,你真像顆石頭啊…我是說…」

「…是男生是女生有什麼關係?幸好他是男生呢。」他有些悲傷的發現,他越來
越有力的臂肌,居然是晒棉被補屋頂補出來的,「若他是女孩,萬一分手就沒有
了。因為他是男生,所以我永遠不會追他,永遠都是我老好的老同學音無。」

陽光下,他笑得如許燦爛,「那不就夠了嗎?」

麒麟支著頤,含笑著看了他一會兒。這孩子,說他粗心,卻又有仔細的一面。細
想想,這不強求的境界,也真的很難得了。

「是啊,這樣就夠了,就夠了。」

她放下酒瓶,在這個陽光普照的午後,撥著月琴,有種掩蓋在晴朗背後的淡淡哀
傷。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1

第六章 長生之惑(一)

「麒麟…」走出房門,明峰臉上掛下幾條黑線。那個備受尊崇的「禁咒師」,很
不雅觀的躺在客廳的地板上,兩隻腿跨在沙發,抱著酒瓶,正在呼呼大睡。

…大清早的,需要這樣躺在客廳?幸好沒有客人…有客人成什麼樣子?!

拿了小毛毯要給麒麟蓋的蕙娘走了出來,看到明峰專心一意的畫著符,貼在麒麟
的額頭上。

「…你在做什麼?」蕙娘有很不好的預感。

「我想讓她回房間去睡。」明峰皺眉努力思考,「我有點忘記趕屍的咒語要怎麼
念…」

「…你們果然註定要當師徒。」思考模式簡直是一模一樣。這下子,換蕙娘的臉
上掛了黑線,「我送她回房睡就好…」

「什麼?」明峰頭上冒出問號,畢竟他不知道音無差點讓麒麟當殭尸趕回房。

「沒事…」蕙娘將麒麟抱起來,「唔,要出去?」難得看到明峰脫下圍裙,穿得
整整齊齊。

「嗯。我打算去大學旁聽中文。」他笑了笑,「上回音無來,聽說他還在神社附
近的大學旁聽中文和日文。我也應該用功點兒了…」

「…很不錯啊。」蕙娘懷裡的麒麟突然出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不過你那水
泥腦袋那麼頑固,念太多知識恐怕也沒用…」

「誰的腦袋是水泥做的?!」明峰幾乎噴火,「如果妳願意教我…」

「我不擅長體力勞動。」麒麟還死巴在蕙娘的懷裡不肯離開,「要挖開你的水泥
腦袋,大約得使出挖馬路工人的氣魄才行…」

「…甄麒麟!!」明峰氣得全身發抖,哇啦啦嚷了一堆,他自己都聽不懂。

「去吧去吧,」她賴在蕙娘的懷裡,「回來的時候,記得穿過相思林…」

為什麼要穿過相思林?難道有什麼…?

「相思林出來的第三條巷子,有個賣甜甜圈的。幫我買個十個回來…」她嬌懶的
靠在蕙娘的懷裡,「蕙娘,抱我回房好了…」

甜甜圈?天啊…「妳根本是條好吃懶做的豬。」明峰的語氣非常沈痛,「蕙娘真
是倒了八百輩子的霉,才跟到妳這個懶惰性癱瘓的主人!!」

他憤怒的摔了大門出去,好一會兒,麒麟才嘻嘻的笑了起來。

「…主子,妳別這麼愛逗他。」雖然蕙娘也笑了。

「他的反應很可愛啊。」麒麟笑得很大聲,「不逗逗他我清醒不過來…」她像是
毛毛蟲似的蠕動,爬上沙發,拿起看到一半的「地海巫師」,「蕙娘,家裡還有什
麼酒?」

看地海巫師沒喝酒是不行的。好書要配好酒啊。

「…妳昨天把明峰剛買回來的酒都喝光了。」蕙娘苦笑,「他說,晚上回來的時
候再買,不然妳不會節制的…」

「小氣鬼…」麒麟抱怨著,摸進廚房,「一定還有些什麼酒…」

「主子,那個不行!那罐梅酒我才剛泡好欸!打開就毀了…」「啊啊,那個也不
可以!前天才弄的李子酒…」「主子,不要開,不要開!開了就壞了…鬼釀都被
妳喝光了,這是我才剛弄好酒母的啊…」

翻了半天,麒麟苦著臉,「…家裡還剩什麼酒?」

「…米酒?」

「啊,我不想喝米酒啦…」說是這樣說,她還是把煮菜用的米酒拿出來,又從冰
箱拿了罐稻香綠茶,「這樣不好喝欸…咕嚕…蕙娘,我要冰塊…」

「……」

***

一走入校園,明峰感到一陣舒適。

終於生還回到人間了…看著路上行走朝氣蓬勃的少年少女,他感動得幾乎落淚。
果然和妖怪住在一起太久是不行的(妖怪不是指蕙娘…),音無來小住的時候,
他真是開心得要命,有個正常人在家裡,空氣顯得格外的親切,而不是纏滿了妖
氛啊…

(當然,會產生妖氛,也不是蕙娘的關係…)

像這樣閒適的在陽光普照的校園行走,聽著人語喧譁,真真恍如隔世。只是…他
還是有一種,寂寞而疏遠的感覺。

這些人,都跟他一樣,是人類。但他也跟他們不一樣。他們無憂無慮,眼睛所見
就是現世,活在堅硬的地面上,生老病死,和諧的照著天地的規律前行。

他,是沒有這種福份的。

懷著一種憂傷而溫暖的情感,看著和自己同族的「人類」。雖然知道和他們走得
道路不同…但他還是,還是非常喜歡這些人們…

「表哥!」

明峰被驚得跳起來,驚魂甫定的看著五姑姑的小孩。這傢伙…這傢伙不是專照靈
異照片的那一個嗎?

「明、明熠,你怎麼會在這兒?」姑姑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也從宋家輩分的習俗,
叫做明熠,比明琦大兩歲。

「咦?我才想問哩。我在這兒唸書啊。」他笑得一臉爽朗,「剛剛我覺得心裡動
了動,不由自主的走過來…原來是表哥也在這邊啊。太剛好了,我們社團今天有
活動,你要不要…」

明峰臉孔慘白。血緣這玩意兒真是可怕…只有他和明熠而已,已經開始把這校園
裡頭的邪氣引過來了…「什麼社團啊?」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靈異現象研究社。」

「…我沒空。」他馬上落荒而逃,開玩笑,他對自己的體力和腳程都是有自信的!

靈異現象需要研究嗎?他身邊的靈異現象還用研究嗎?!

喘著跑進教室,他擦了擦汗。知識是一種力量。被這種力量圍繞,可以隔除異端。
理性原本就是排除神祕、解構神祕的。這種堅固的理性藩籬,可以讓異類無法進
入。

或許是這樣,所以他上課的時候很高興,也很專注。只是他很沒力的發現,明熠
居然也是這個教授的學生,而且還沒放棄說服他去參加社團的意思…

他還是盡量排除干擾的用功唸書了。

這種專注認真的態度引起了教授的注意,上了幾次課,那個年紀滿大的女教授笑
笑的看著他,「你是哪個系的學生?」

明峰驚了一下,很規矩的回答,「不,老師,我是來旁聽的。很抱歉,沒有事先
打招呼…」

「不不,沒關係。」教授溫和的笑,「只是我看你上課很認真。在其他大學上課
嗎?」

「…我畢業很久了。」他有點不好意思,「我國中畢業就出國唸書,總覺得基礎
不太好…所以回來念點書。」

「哦?」教授對他有種說不出的好感,「你從事什麼工作呢?」

「…道士。」解釋起來很複雜,也只能這樣解釋了…

同學和教授一起驚噫起來。「這也是種行業啊?」「你有出家嗎?」「是不是幫人
家念超度的那種?」「你們家是廟嗎?」同學們七嘴八舌的問了起來。

「欸,我表哥可是真正跟著外公修煉的道士喔!我們可是正統茅山派的傳人
呢!」他那不知死活的表弟還跳出來打廣告。

「喔!」所有人一起驚呼了。

「不是這樣的…」明峰忙著搖手,窘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呵呵,這屬於民俗學的範圍了。」教授推了推眼鏡,「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
這位同學,能不能請你到講台這邊,跟我們稍微談談有關家學呢?」

「我真的不…」明峰想拒絕,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種熱烈的氣氛…鼓譟的像是做醮一樣。為什麼要做醮呢?因為人心不安。人,
是很神祕的生物。或許理性不明白,但是在隱隱的潛意識裡,知道要驅吉避凶。

在理性的知識學堂中,的確有股極淡薄,卻令人不安的邪氣。學生和教授是不是
隱隱感覺得到這股不安,卻不知道怎麼卻除?他們的熱烈…

「說,是說上十天十夜也說不完的。」明峰正色,「但是我演一套武戲,我想…
應該可以表達給各位知道吧。」

明熠瞪大眼睛。他這個表哥最是剛正認真,腦袋跟石頭一樣。他們兄弟姊妹也鬧
過要他耍武場走禹步,卻被他嚴厲的罵了一頓。

為什麼現在…?這種氣氛也不太對,他為什麼會突然跳出來要幫表哥打廣告呢?
明明知道表哥遇到過很可怕的事情…

「表哥,不要!」明熠緊張起來。

明峰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站在挪開講桌的講台上。他也知道不要比較好…但是他
又不能裝作沒看到。

「敕水禁壇,掃除妖氣!」他大喝,虛拈劍訣,無形的劍花舞起,踏著禹步開始
召神官將祓禊。只見他身如蛟龍,矯健的在講堂穿梭轉騰,每個動作都充滿了力
與美,雖然是素手,卻像是拿著利劍那樣殺氣騰騰,正氣凜然,迴旋、下腰,每
踏出一步,就堅定一點信心。

真的相信…他拱手望上時,真的可以上達天聽。

最後收結,他虛劈一刀,喝了聲「疾!」,只覺得整個教室像是被無形的狂風掃
過,空氣驚人的清新。

原本無形無影的沈重壓力,居然掃得一乾二淨。

「呃…就這樣。」他笑了笑,渾身都在滴汗。下課鈴剛好響起,全堂爆出驚人的
掌聲,有的人還感動落淚。

只有他知道,這並不是感動。有些比較敏感的學生感受得到那股蠢蠢欲動的邪
氣,卻又不知道怎麼辦。他這不成氣候的祓禊,卻給他們很大的安慰。

「呵,信心是很重要的。」他接過一個女學生遞來的手帕,溫文的道謝,「只要
有信心就可以了。」

等他跳完,表弟明熠才喘了口大氣。他身有宋家的血緣,感應比一般人強些。雖
然不太清楚,但他知道表哥做了一件很兇險的事情…在沒有護法、擺壇、法器的
情形下強行祓禊…真的很危險。

「…那是你表哥吧?」幾個女生臉上有感動的淚,眼睛閃閃發光,「他有沒有女
朋友?」

「…我沒有女朋友。」明熠突然有點不爽。

「誰問你?我是問你表哥啦!」女生們互相激動的交握手,「他好帥喔~」

「…道士欸…你們不會覺得很老土嗎?」明熠的臉上掛下幾條黑線。

「哪會!天啊,我覺得他比金城武更帥…」

啊啊啊~連他暗戀的對象小英都眼睛冒出小心小花的對表哥發花痴啦~

「…表哥。」他咬牙切齒的抓著明峰,「我恨你。」

「啊?」正在擦汗的明峰感到莫名其妙。

「我還有手帕。」他們班上的系花居然也貢獻了她芳香的手帕了!「宋同學,要
不要一起吃午餐?」那位素有冰山美人之稱的漂亮系花居然溫柔的邀請明峰。

「我更恨你了…」

「…你也犯不著哭啊,表弟…」

禁咒師 第六章(二)

其實來上學還是很意思的。對民俗學很有興趣的教授常常在課後和他談天說地,
自從跳過那場武戲,班上的女生對他十二萬分的友善(不知道為什麼,男生對他
卻非常的不友善),他這旁聽生的生涯倒是滿愉快的。

讓他比較困擾的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老纏著他,讓他有點不舒服。

這個叫做林雅棠的女孩,是中文系的系花。自然,她非常美,美得有些出塵…她
似乎對民俗學也很有興趣,常常找他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為什麼呢?他深深的思考了。其實雅棠不但擁有美貌,學識也相當豐富,和她交
談是很有意思的。所謂的內外皆美大約是這個樣子吧…?

這個年代,已經沒什麼女人會煮飯了,但是雅棠會自己做小點心,帶來學校請大
家吃,個性又好,跟同學相處得很愉快,雖然因為老是拒絕男同學的告白,被說
是冰山美人,但她總是面帶溫柔的笑容,堪稱是個陽光美人。

怎麼看,都是個完美的女朋友候選人,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對她動心不起來…反
而有些警戒。

為什麼呢…?她的確是個人類,身上也沒什麼奇特的妖氣啊…

「…明峰,我滿喜歡你的。」當雅棠輕啟櫻唇,吐露這樣的話語時…明峰下意識
的抓起火符護在胸前。

欸?欸欸欸?這樣的反應不太對勁吧?

「呃…哈哈,我也喜歡妳呀。」他尷尬卻謹慎將火符放下,「我們是同學,我喜
歡所有的同學啊。」

「我不是要這種答案…」她哀傷的垂下美麗的眼睛,「難道…」

「哈哈哈,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他為什麼要回答得這麼蠢?「我該回家了…」

「學長住在哪?我能去作客嗎?」雅棠微偏著頭抱著明峰的手臂,熠熠的眸子像
是晨星似的,「人家很好奇呢…」



的確是很柔軟的觸感…但是明峰心裡的警鈴狂作,閃著「危險危險」的訊號。「不、
不方便吧?我現在跟一位…前輩學藝,不方便招待客人…」不露痕跡的將自己的
手臂搶回來。

「前輩啊…也是道士嗎?」她的眼睛閃了閃。

「算…算是吧?」明峰回答得有點心虛。

「…道門有一千八百種旁門,你和前輩修煉的是哪個門派呢?」雅棠幽幽的問。

「我是…我們都是茅山派的。」理論上來說,麒麟算是他的師姊,她跟從過的老
師是茅山派的掌門。但是那位老掌門已經過世快百年了…他一點都不想問麒麟是
怎麼跟從老掌門的。

「茅山派的道術偏重抓鬼除妖,安門立柱。」雅棠漾起神祕的微笑,「似這樣修
行,能夠長生不老嗎?」

明峰心裡的警鈴更盛。她知道得也太多了點…「不能。」他斬釘截鐵的回答。

「不能?不能?」雅棠追問著,「若是不能,你修這道又有何益?」

「我修道不是為了長生不老。」他斷然回答,「順應天命,才是自然的。任何長
生不老都是違背天理…我希望活得好,不希望長生。」

「…那是因為你現在還年輕,所以可以說這樣大話。」雅堂上前一步,不知道為
什麼,明峰有些發冷的退後一步,「你看看那些老人。稀疏的頭髮、皺紋累累的
臉,數不盡骯髒的老人斑,身上充滿了不潔的氣味…你想變成那樣?」

明峰突然怒氣突生,「若不想變成那樣,年輕的時候自殺不就好了?可惜我要提
醒妳,躺在棺木中時,成了蛆蟲的食糧,樣子也不會好看到哪去。」

雅棠讓他的嚴厲一堵,嚇了一跳,眼睛不斷的霎啊霎。

但是明峰已經顧不得了,「就算是會老會死,這些都屬於自然的一環。妳覺得老
人家樣子難看,我倒是覺得他們用肉身寫滿了一生的經歷,是很可佩的!每個人
都要從盛而衰,然後還諸大地,讓出位置給下一代生長。硬扭曲著要長生不老,
親戚朋友全都在遙遠時光裡離開,剩一個孤鬼兒有什麼意思?我學道,雖說是為
了自己性命,但也多少希望有助人世。為了自己長生不老學道?我又不是自找當
妖怪的!」

雅棠的臉變得非常難看,一言不發,深深的看他一眼,眼中像是有著很深重的恨
意。她轉身走了幾步,「…你要當我伴侶嗎?」

「…很抱歉。」他實在無法欣賞這種輕視老人家的女人!

雅棠不再說話,健步如飛的走了。

望著她美麗的背影,明峰知道,他應該覺得可惜。但是他實在可惜不起來…

回到家裡,蕙娘粲然的招呼,「回來啦?」抱著酒瓶的麒麟抬了抬眼,「回來這麼
晚!我餓了…」

明峰仔細端詳這對和他生活一段時間的女性…「原來是這樣。」他輕輕嘆口氣,
「原來是妳們太漂亮的緣故。」

回頭想想,音無也是漂亮的。讓這麼多美麗的人環繞,他對美貌實在有了免疫系
統。

「你在說什麼?」蕙娘不好意思的吃吃笑,「主子,別欺負明峰了,他剛下課很
累欸,晚餐我煮吧…」

…啊,對了。因為蕙娘實在是太完美了(即使是個殭尸,也是個雍容賢慧,溫柔
體貼的殭尸…),所以雅棠再完美也實在有限;也因為麒麟雖然長得漂亮,但是
讓他看盡一個女人的所有惡形惡狀,所以…

「你在念什麼?」麒麟喝著啤酒,「上學還開心嗎?」

「很好啊…我跟同學處得很愉快。」想到雅棠,他還是有點不舒服,卻說不出哪
裡不舒服。

「那就請同學來家裡玩嘛。」麒麟很大方,「你也該多接觸正常人類…我一直很
擔心你這種脾氣,會不會有反社會傾向呢…」

「…我是怎樣可以招待同學來啊!?」明峰怒吼,「我要怎麼解釋明明在南投的
中興新村是怎麼搬到台中來的?」

「是啊,為什麼…」麒麟又開了罐啤酒。

「…是誰把這裡住成了陽冥交界,又弄了個通道往台中啊?!」明峰又跳又叫,
「說啊,是誰啊∼∼」

「是誰這麼過分啊?」麒麟半醉的教訓,「就算台中好吃的店比較多,也不該做
這種事情嘛。難怪你活人就可以觀落陰,騎個機車就往冥界去了…」

「…甄麒麟!妳不要撇得好像都沒妳的事一樣!妳這害蟲!妳這萬惡的魔魁∼∼」

禁咒師 第六章(三)

晚餐就在這種吵吵鬧鬧的氣氛裡渡過了,飯後還被大吵大鬧的麒麟猛凹,硬逼著
他作了道焦糖布丁,這個邊吃胃藥差點撐死的女人,還吃掉了他和蕙娘的份…

雖然是這樣吵鬧,他卻覺得,這才是他熟悉、可以安心留下來的地方。

去上學雖然好,但是他和同學不管是怎樣的聊天說笑,像是隔著無形的玻璃。他
明白,他的同學們也明白,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種孤絕感一直驅之不去。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意識到會被魔物侵襲開始,更
讓人絕望的,是這種無影無形的孤絕感。他,和別人都是不一樣的。

去了紅十字會修煉,遇到了許多相同境遇的同學。和那些自認「天降大任、領有
天命」,甚至自覺高人一等的同學們,他還是覺得格格不入。

只有跟音無相處的時候,他才會自在一點點,覺得,他還不是唯一的那一個。

直到現在…待在這個不像樣的禁咒師和她的式神身邊,他才覺得自然而然,他也
有可以歸屬的地方。

「…我說啊,」他實在不想露出關心麒麟的樣子,「妳才是那個沒跟人類交往,
有反社會傾向的人吧?整天關在家裡幹嘛?妳好歹也出去走走麼…」

「哈哈哈∼」麒麟笑了一會兒,「我喜歡在家?你咬我?我有朋友啊。」吃完了
胃藥,她又倒了杯威士忌,說這樣可以「幫助消化」。

(這是騙人的,好孩子不要學…)

「在哪?」明峰瞇細了眼。

「我有蕙娘,琵琶、月琴,還有酒。」她晃著杯子裡的冰塊。

「………………」明峰的青筋冒出來了。

不滿意?她搔搔頭,「好吧,還有你。」她非常勉強的敷衍一下。

「…我說得是正常人類的朋友。」明峰逼近一點,臉孔發青,「大姊頭,妳故意
的喔…」

「人類的朋友…?」她呵呵笑了兩聲,卻沒有歡意。「我還有人類的朋友嗎…?」
這句說得非常輕,明峰差點以為自己聽錯。

麒麟卻一揚眼,意氣風發的說,「人類啊∼女的都是我的崇拜者,男的都是我的
僕人啦!喔呵呵呵∼」

…我就知道,就知道!妳果然不是人類!

他悶悶的將桌子收乾淨,開始洗碗。洗著洗著…麒麟那聲低語,卻在他心裡迴盪
不已。

我還有人類的朋友嗎…?

他感到相同的戳心。但是…麒麟到底多少歲了?據說「禁咒師」這封號已經數十
年都是相同的一個女性…她到底多大了?

不能再想,不可再想。細想下去實在可怕…這孤絕,到底有多長久了?

洗好了碗,他探頭出去,沒看到麒麟。繞著屋子找也找不著…一直到聽到縹遠的
琴聲,才發現她光著腳坐在附近的大樹上,一杯威士忌浮在半空中,沾滿了水珠,
冰塊已經快融光了。

懷裡抱著月琴,錚錚然。

「…當心摔下來喔。」明峰靠在樹幹上,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你忘了我太祖婆婆是誰?」麒麟望著他,手裡漫彈不成調。

「馬有失手,人有亂蹄…」他一時緊張,開始胡言亂語。

「…吃芝麻哪有不掉燒餅的?」麒麟扶了扶額頭,「上來吧。」

默默的並肩坐在粗大的樹枝上,仰望天空,無月有星。「…今天,有個女孩子跟
我談到學道的目的。我說,我學道雖然是不得已兒,卻不打算長生不老。真的長
生不老,那不是自找當妖怪嗎…?」

「你說得沒錯啊。」麒麟張著大大的眼睛,「我也這麼想呢。」

「那麼麒麟,」明峰耿直的問,「妳為什麼長生不老?」

原以為她會發怒,只見她那雙大眼睛坦蕩蕩,一些貪念罪惡都沒有。「這個嘛…」

她彈了一會兒的月琴。「如果說是得了不治之症所以長生不老,你相不相信?」

「…鬼才信!」明峰炸起來。

「不能這樣唬爛喔…」她輕嘆,「我想想怎麼唬爛你好了。我盡量唬爛得有誠意
一點…」

「妳這個…」明峰想要破口罵出來,一轉頭,發現她嘻笑的臉孔,卻籠罩著憂愁
的側影。他沈默了,繼續傾聽著麒麟的月琴。

「長生不老是種毒藥。」麒麟難得正經的看著他,「如果不想成為妖怪,就不要
被這個美麗甜蜜的毒藥誘惑。」

輕輕捶了捶他的肩窩,「我很高興你不會被這種事情誘惑。」

…如果妳真的高興,那就不要笑得那麼空洞好嗎?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但是他睡得很不安穩。麒麟那空洞卻脆弱的笑容,像是無
淚的哀傷,整夜都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禁咒師 第六章(四)

原以為雅棠已經被他氣跑了,沒想到第二天,她又笑嘻嘻的黏過來。明峰雖然不
太喜歡她,但是出手不打笑臉人,他也真的很難找到藉口不讓她跟。

漸漸的,大家都認為他們是一對。雖然明峰心裡大聲抗議,但是又不能夠大鑼大
鼓的廣播申冤,只好忍受下來。

再說,她身上沒有妖氣,只是個單純的人類。也就慢慢習慣她的存在了。

這天,明峰在學校餐廳吃飯,雅棠又笑笑的端了杯飲料坐過來,旁邊的同學很自
然的讓座,真是讓人氣結。

「不吃飯?」他瞄了眼,很不適應。看慣了麒麟像是餓死鬼投胎,看到別的女生
減肥到慘無人道,他會毛骨悚然。

「…我在嘗試喝液體能不能維持生命。」她笑了笑,臉孔很是蒼白。

明峰不以為然的搖搖頭,「人是雜食性生物。既然上天這樣設計,我們就該遵循
自然。當然啦,妳可以將所需的營養素和熱量都濃縮在液體裡,但是妳怎麼抗拒
先天的慾望?我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雅棠被他搶白得有些惱怒,「道士可以吃肉吃蔥這些濁物嗎?你這酒肉道士憑什
麼說我?」

「道家也有數百種道門。即使吃素,也是得奪取其他生物的生命延續自己。難道
動物植物的性命有輕重?別的道門我不知道,我的道門是不忌諱的。我也認為抱
著嚴謹的態度感激犧牲的生命,會比吃了什麼不吃什麼有誠意。」

雅棠的臉孔越來越白,「…別說了。」

呿,又不是我去找妳說的。他悶悶的趕緊把飯吃完,剛剛站起來,雅棠懇求的拉
住他的袖子,「…明峰…我不太舒服,送我回家好嗎?」

「…不舒服該去醫院吧?」他語氣緩和了些。

「我只需要躺一躺…拜託,送我回家…」她臉色慘澹,像是支持不住了。

「…所以說,女孩子減肥幹什麼?好好的把身體弄壞了…」他嘀咕著,「走吧,
妳家在哪?」

坐在他機車的後座,虛弱的雅棠一路指點他道路。雖然知道附近的學生幾乎都住
在山區…但是雅棠也住得太山區了。道路蜿蜒著隨著山勢迴轉,漸漸有些不分東
南西北。

「到了。」雅棠指了指座落在山腰的小別墅。「進來坐一下?」

「不用了…」明峰有種奇怪的厭惡感,只想趕緊回家,「妳好好休息…」

雅棠將安全帽遞給他,突然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天啊…飛來豔遇?他僵住了,還沒想到該怎麼辦…只覺得脖子後面一痛。

猛然將她推開,一摸脖子,針刺般,一點點血。

「妳…」眼前的景象扭曲、變形,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明峰倒下了。

靠…天上掉下來的果然只有鳥糞和災難而已…

***

「麒麟,我去買菜唷。」蕙娘幻化成普通的家庭主婦,提起菜籃。

「記得買酒喔…」麒麟有氣無力的叫,天氣越來越熱,她討厭冷氣,幾乎都掛在
樹上不肯下來。

「…妳既然這麼怕熱,為什麼還要喝會更熱的東西呢…」蕙娘無力的嘆口氣,走
出大門。

雖然她也不太喜歡白天外面亂走,但她畢竟修煉了八百年,陽光不足為懼,撐著
洋傘是怕曬黑,倒不是怕會魂飛魄散。

以前都是明峰出來買菜的…說起來,這孩子真的很勤快,又很貼心呢…被晒了一
天一定很熱,今天要煮些降火氣的好菜給大家吃…

「小姐…」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叫住她,不太好意思的,「呃…今天我幫太太出
來買菜,請妳幫我看一下,這是不是蔥呀…」

蕙娘笑了笑,「好呀,我看看…」她打開塑膠袋…

是把沾滿泥土和鐵鏽的菜刀。她全身的血液都逆流了,睜著眼,動彈不得。

這把…這把菜刀是她還活著的時候用的。她用這把刀奪走了許多人類的生命…憤
怒、貪婪、飢餓、痛苦和狂喜…還有巨大如洪水的罪惡感。

這是最可怕的禁咒。她竟然因此僵硬,失去了行動能力。

失去意識之前…她只看到男人在微笑,卑微恐懼的微笑。她昏了過去。

***

很靜。雖然蟬鳴響亮得令人耳聾,但是她還是覺得很靜。

蕙娘不在,明峰也不在。一片燥熱的大地,只有手抱的月琴還有些許冰涼。

先是緩彈慢挑,她閉上眼睛。彈著彈著…琴聲漸漸的激越、奔騰,聲音越來越高,
越來越急促,嘩嘩然如狂風暴雨,兇殘的打在乾枯的大地之上,形成陣陣煙塵,
像是戰鼓頻傳,人馬雜沓,號角、廝殺,絕望的死聲…

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讓人忍受不了,連心臟都要從喉嚨跳出來,尖銳的聲
音漸漸細微、高亢,像是拋入空中的一抹銀絲…

晃的一聲巨響,驟然停止。

靜。

連蟬鳴都沒有了。

她展眼,美麗的臉孔佈滿嚴霜。她的領域被侵犯,樹下圍著廣大的包圍圈,冰冷
的氣息蔓延,太陽漸漸的被日蝕所侵,暗了下來。

「沒膽子從中正機場入境,你們這批吸血鬼只敢偷渡嗎?」她輕輕的笑。

為首的男人還沈得住氣,女人馬上狂怒起來,「甄麒麟,我們是怕麻煩,並不真
怕了你們這群低等生物!」

男人微皺了眉,卻沒有說話。

「不怕我?」她閒適的撥了撥琴弦,「不怕我,那抓我的徒兒和式神做什麼?」

女人面子上很下不來,「…妳別說大話!如果是照我的主張,直接就殺上來了!
要不是族裡的長老太膽小…」

「他們的膽小救了你們一命。」麒麟輕飄飄的跳下來,「怎麼?五十年前的『底
特律大屠殺』…你們是這麼稱呼吧?沒讓你們學到什麼?」

這群吸血鬼一起倒退了幾步,面有懼色。

這件事情可以說是吸血一族的恐怖事件。吸血族當中的激進份子,決心要奪取人
間,讓優秀的吸血族統治卑微的食物兼僕人:人類。

這些激進份子以底特律為基地,正在大張旗鼓,準備開戰之際…

整個軍團都被消滅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雖然吸血鬼的情報網是那麼的龐大,龐大到紅十字
會和各宗教山頭、甚至梵諦岡都有他們的眼線。但是什麼情報也沒有…只知道紅
十字會派了禁咒師甄麒麟去「偵查」,偵查完畢,甄麒麟交上去的報告只有…

「已消滅。」這麼幾個字。


「妳殺了…殺了我的家人!」那女子非常憤怒,「我也要妳死!」

「來啊,」麒麟唇間泛出冷笑,「但是誰死還得參詳參詳。」

「薇薇安,別衝動。」男子勸告她。

「不要阻止我,路克。我非跟她拼了不可…」薇薇安憤怒的掏出長鞭。

「我會把妳的行為呈報給長老會。」路克警告她。

忍了好一會兒,薇薇安才哼了一聲,別開臉。

路克看了她一眼,平穩的面對麒麟,「大人,我們是奉命前來邀請妳。請妳加入
我們吸血一族。」

麒麟連考慮也沒有考慮,「我拒絕。」

「…我勘查過現場,大人,妳會使用吸血一族都失傳的秘術。」路克的容顏凝重
起來,「之所以全滅了軍團…是因為妳反轉了秘術。這些年來我們拼命想要解開
秘術的奧義,通通失敗了。只好來請妳幫助我們…」

「我不是說我拒絕嗎?」麒麟睥睨著。

「我不願意使用人質這種卑劣招數,」路克示意,同行的吸血鬼押來半昏半醒的
明峰和仍然僵硬的蕙娘,「請妳重新考慮。」

「殺了他們,你們還想活著離開嗎?」麒麟靠著樹,輕鬆的撥著琴弦。

「妳寶愛他們的生命,不至於這麼做。」路克很有把握的望著她。

麒麟沒有說話,直直的望進路克的眼中,路克也凝視著她。良久,路克開口了,
「大人,您跟我們都是非人。何以偏重人類而輕於我等?人類宛如癌細胞,若是
放縱不管,這人世遲早會毀滅。請妳慎重考慮。若是妳加入我們,式神發還於您,
這人類由他自便。有您這樣親人派存在,或許對人類來說才是福音。先不要拒絕,
何妨考慮一下。」

「你叫路克?」麒麟點點頭,「你說得很有條理。不過,先聽我說個故事。」

「有隻非人,逃入了吸血族的原鄉。論長相呢,長得跟原住民的吸血族相似,習
慣也相當,只是吃飯的習慣不太一樣。吸血族吸食鮮血,不過這隻非人的興趣卻
是拿吸血族當飯。後來這隻非人越繁衍越多,喧賓奪主的說,『吸血族跟蚊子一
樣卑賤,理當由我們非人當家。』你覺得合不合理?」

路克變色了,「請您不要強詞奪理!」

「為什麼是我強詞奪理?」麒麟質問,「這人世可是吸血族的原鄉?怎麼我記得,
吸血族原是魔族,得了這種只能吸食血液的遺傳病,魔界議會怕這種遺傳病因為
通婚拓展開來,所以將你們放逐到人界?說起來,移民好歹也尊重原住民一些。」

「妳身為天人之後,為何處處迴護人類?」路克有些動怒了。

麒麟的眼中泛著憤怒的精光,「你呢?路克先生?你原是人類,為什麼要迴護吸
血鬼?」

「我是吸血族!」路克幾乎失去控制。

「我是人類。」麒麟抱著雙臂,雖然赤足散髮,看起來卻是那麼的莊嚴、肅穆。
「生物很可悲,遵從一個可笑的定律而行…延續種族的生命。這是任何能生育後
代的生物都要遵從的。」

她望著路克,「這就是我的『道』。」

相互怒目而視,空氣像是停滯下來,日蝕的時間長到讓人恐怖,昏暗的天空像是
世界末日。

「…很遺憾。」路克終於恢復平靜,「我只能殺了妳。請妳將所有的法器交出來。」

「意思就是…我乖乖讓你們殺,你放過我的徒弟和式神?」麒麟恢復輕鬆的態度。

「我一定不為難他們。」路克承諾,「請妳再考慮一下,我並不想失去妳。」

麒麟只是悠遠的看了看天際,「我相信你。我也會拋掉所有法器。但是…能不能
殺死我,要看你們的本事。」

她拋下了手裡的月琴。

第六章(五)

悠悠醒轉的明峰已經聽了大半,他努力發出聲音,卻沙啞得可怕,「…逃啊…笨
女人!先逃再說!妳、妳…咳咳咳…就算妳死在這兒,我們就真能活命?妳快跑
啊!跑了我們才有一點點生機吧…」

「你太吵了…」薇薇安轉著碧綠的眼睛,猛然揮出一鞭勒住明峰的脖子,差點將
他勒死,「卑賤的人類!」

「喂,欺負小孩子幹嘛?」麒麟瞇細了眼,「這裡到底誰作主?」

路克隔開了薇薇安,解下纏在明峰頸上的鞭尾,他的脖子已經鮮血淋漓了。「別
逼我,薇薇安。」

薇薇安滿腔怒氣沒得發洩,她長鞭一指,「脫掉。」

「不要侮辱她!」路克生氣了。

「當然要她脫光。」薇薇安惡意的笑,「你敢擔保她身上沒有法器?說不定衣服
就是她的法器或武器!你能承擔後果嗎?若是部隊因此受了損傷,你能夠負起這
個責任嗎?」

「不要脫…」明峰已經啞不成聲,「快逃啊…麒麟…」

麒麟溫柔的笑了笑。這個總是讓他氣得又叫又跳的任性女子,卻在這種性命交關
的時刻,露出慈悲的微笑。

她開始脫衣服。

先是上衣、胸罩,然後是短褲。她這樣備受尊崇的禁咒師,居然脫得一絲不掛,
在眾目睽睽中等待死期。

但是她的神情,卻是那麼輕鬆自在,像是穿了莊嚴的禮服一般。皙白的肌膚光滑
得幾乎會反光,路克反而有些不忍的別開臉。

若是可以,他完全不想殺她。

「…請妳再考慮一下,禁咒師大人。」他幾乎是哀求了。

「別求她了。中國人不是說『求仁得仁』嗎?」薇薇安囂張的笑了起來,「妳殺
了我的丈夫、兒子和女兒!我不會讓妳那麼快就死了…」她拿起長鞭衝過去,「我
要讓妳流乾所有的血,讓妳跪地求饒,痛苦到最後一刻!」

「不要折辱她,薇薇安!」路克想阻止,但是其他興奮的軍官反而將他看守起來。

「路克指揮官,你太懦弱了。」這些年輕軍官的眼中充滿了嗜血的狂熱,「請妳
靜靜看著薇薇安副指揮官的處置吧。」

他轉頭不願意看,薇薇安使盡力氣揮下一鞭,這一鞭從頸項劃過前胸,直到右腹。
傷口驚人的深,深到可以看到部份的臟器。鮮血更刺激了這個女吸血鬼,她露出
獠牙,正要撲上麒麟的雪白的頸項…

她發現她動彈不得。

這遼闊的傷痕慢慢的滲出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像是血染的珍珠,滾動著。一共
落了四十九滴,滾動中緩緩捲騰著霧氣。在霧氣中,薇薇安像是雕像一般,保持
著奔跑的姿態,卻動也不動。

血珠漸漸滾散開,在冉冉的霧氣中,有人影站了起來,幢幢綽綽的,看不清楚。

看守著路克的軍官瞪大眼睛,莫名的恐懼掐緊了他們的脖子,叫也叫不出來。好
不容易出聲,卻是哭嚎似的大叫,一面像是發瘋似的拼命開槍。

這些子彈,卻在霧氣之前如雨般落下。

霧氣漸散,裸身的麒麟唇角露出艷如鮮血的微笑。巨大的鞭傷蒼白著,隱約露出
暗紅的臟器。

輕啟嬌嫩的唇,她說:
「問問自己,你們是誰?」

第六章(六)

幢幢鬼影轟然如天雷之怒,隆隆的回答:
「我們是熱心黨。我們是熱心黨斯卡力奧得猶大!」

路克瞪著眼睛,他不敢相信…禁咒師居然在身體裡面藏了這樣的式神。「…撤退,
快撤退!」

自從那群式神開始說話,薇薇安發現自己的手腳可以動彈了。發現自己沒有受到
什麼傷害,不禁又羞又怒,「妳居然用幻術欺騙我!我饒不了妳!」

她揮鞭,鞭尾卻被麒麟輕輕鬆鬆的抓住。「那麼,」她的力氣驚人的大,「伊斯卡
利奧得,我問你們,你們右手拿的是什麼?」

「短刀,和毒藥。」式神們面無表情的現形,相同的慘無人色的臉孔,穿著修士
般的黑衣,脖子上掛著有著十字架的粗大鎖鏈,他們揮了右手的短刀,噴出慘綠
的毒,嗅聞到的吸血鬼慘嚎不已,不斷的抓耙自己的皮膚,鮮血淋漓。

「那麼伊斯卡利奧得,我問你們,你們左手拿的是什麼?」麒麟像是在發光,強
大的電力透過鞭子,幾乎痲痹了薇薇安。她無法放手,只能在肌膚焦黑的劇痛中
慘呼。

「三十兩銀子和粗繩。」式神們的口裡冒出火焰,飛馳著追捕四散哭叫的吸血鬼,
用粗繩像是畜生一樣拖在地上。

「那麼,伊斯卡利奧得,你們是誰?」麒麟將長鞭繞在薇薇安的頸項上面,緩緩
的升空,被勒著脖子的薇薇安不斷掙扎。

「我們身為使徒,但又不是使徒。
我們身為信徒,但又不是信徒。
我們身為教徒,但又不是教徒。
我們身為叛徒,但又不是叛徒!」

眾式神如雷的回應,將原本青翠的草地化成人間煉獄。哭嚎的吸血鬼四散奔逃,
卻讓無情的狂信者式神揪倒、撕裂。

「我們是死徒!我們就是死徒!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請求主人的允許,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自願為主殺敵。
自願在黑夜中,揮動短刀,並在晚餐裡下毒。
我們是刺客!我們是刺客猶大!」

冰冷的話語隆隆的像是經文,從一張張蒼白的口中吐出。路克沒有逃也沒有躲,
只是瞠目看著這應該是吸血族秘術的狂信死靈之咒。

不可能的…不可能。咒文早就佚失了…她是哪兒找來這樣的咒,還反轉成死敵天
主教狂信者死靈的式神?

雖然她看起來這樣可怕…用長鞭勒著掙扎的吸血鬼,漂浮在空中發著強烈的白
光,臉上露出狂信者才有的瘋狂喜悅…

但她也是美的。一種莊嚴的、恐怖的、震懾人心的絕美。

這就是解不開的秘術…他居然親眼看到了!就算是現在死了,他也…黑衣式神抓
住了他,將他撕裂。


蕙娘卻沒有一絲高興,她流著淚,「不行…不能啊…」奈何身上一點都不能動,
「明、明峰…把我懷裡的、懷裡的菜刀拿走…」

重傷的明峰咳著,半爬半跌的伸手到她的懷裡,取走了那把生蛌熊璊M。

「別讓她把咒念完…」蕙娘勉強站起來,又倒了下去,「她支持不到結咒…」

扶抱著蕙娘,明峰盡量保持意識清醒。他的腦筋昏沈…像是身在一個巨大的惡
夢。「…麒麟。麒麟!別再念了!」他以為自己在大叫,受傷的嗓門卻只有喑啞
的低吼。

麒麟狂喜的臉轉過來,露出一個蒼白卻透明的微笑,看起來,非常哀傷。

「時間一到,我們就把三十兩銀子丟給神,
然後垂上粗繩,將我們的脖子穿進粗繩圈內,上吊而亡。
接著,我們就組成徒黨,跳下地獄,排成隊伍、列成方陣,
渴望和七百四十八萬五千九百二十六隻地獄惡鬼,展開一場大戰!」

式神吐出最後的回應,日蝕漸漸消失,焦熱嚴峻的降臨大地,和嚴厲的沈默。

浮在半空中的麒麟,傷口開始潺潺的流出血,像是穿了豔紅嬌白交織的緊身衣。
她吐出最後一句:

「直到默示日為止!」

狂信的式神發出撼動天地的叫喊,在麒麟噴灑的血雨中。她像是將體內的血液都
流盡了,從半空中墜落下來。

明峰只不住腮上的淚,衝上前試著接住她,最後是蕙娘和他合力才勉強抱住。她
的身體,已經開始冰冷了。

「還…還沒完。」麒麟的唇白得跟雪一樣,「去收他們回來…不然這些狂信者會
殺死所有不信主的人…」

「我不知道怎麼做!」明峰哭了起來,「妳千萬別死啊…我會買酒給妳喝,妳想
吃什麼,我都會去張羅的…」

「你…你一定可以的。」麒麟勉強的微笑,「你記性很好…你記得吧…我剛說的
起咒…」她漸漸的昏迷過去,「他們…要收…我不該放出來…蕙娘快走…他們不
會分敵我…」

蕙娘抱著麒麟,慘哭起來,「主子,主子…妳醒醒啊…妳現在的體力不能喚這個
咒…為什麼妳要這樣…」

殺光了所有的死敵,狂信式神圍攏過來,一雙雙的眼睛閃著瘋狂的光。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我絕對不讓蕙娘和麒麟死在這裡!

「問問你們,你們是誰!」他咬牙切齒的吐出第一句主導咒。


這是第一次,明峰靠自己的力量指揮式神。(還是數量非常龐大,力量險惡的式
神。)他不但成功的將式神馴服,因為麒麟垂危,他還將這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
收入自己體內。

但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之後,雅棠居然還來找他。憤怒過度的明峰揚手就給她一個耳光。

「…我有什麼不對?有什麼不對?」雅棠大叫,「那些吸血鬼答應讓我成為他們
的同族…我可以永遠青春美麗了…怕老有什麼不對,怕死有什麼不對?!」

「妳去當妖怪吧。」明峰鐵青著臉,「去啊!去當吸血鬼啊!跑來找我做什麼?」

「…組織消失了。」她不斷的湧出眼淚,「救救我…明峰…我聽他們說,你的師
父也是長生不老的。我不要老,我不要死…拜託你介紹我拜師,好不好?我什麼
都可以給你,只要是你要的…我人也可以給你…我還是處女…」

「…走開。」明峰一想到麒麟,心如刀割,「不要在出現在我面前。」他的牙關
咬得格格響,「不然我就殺了妳。」

他轉頭離去,回到昏迷不醒的麒麟身邊,臉色鐵青。聞訊趕來的音無,不忍的按
了按他的肩膀。他埋在音無的懷裡哭了起來。

這一役,麒麟差點死去,之後還臥床了很久,連大聖爺都不認為她會活了。但她
像是頑強的野薔薇,居然活轉痊癒過來。

但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第六章補遺

等麒麟清醒到會虛弱的吵著要喝酒,雖然滿想扁她的,明峰還是感動到差點哭出
來。

「妳也不看看自己連衣服都不能穿,包得跟木乃伊一樣!!」明峰用最大的聲量
吼她,「喝酒?我拿點滴灌死妳算了!!」

「…好可怕喔。」麒麟顫顫的把被單拉高一點,「嗚嗚…蕙娘,明峰欺負我…他
吼得我傷口要裂開來了…」

「不痛不痛,秀秀喔…」蕙娘趕緊抱著她,「明峰,不要跟病人大小聲。」

「好痛喔…」麒麟啜泣。

「乖乖,傷口縫好了,音無也幫妳清除了邪氣…很快就痊癒了喔…」蕙娘憐愛的
摸摸她的頭髮,「想吃什麼?我去煮。」

「嗚嗚…我想喝香檳…要冰得涼涼的喔。」

「……」圍在她病榻的三個人一起扁了眼。

會想要訛詐酒來喝,可見是好多了。明峰只能這樣自我安慰的想,省得一時衝動
掐死了她。

「…那四十九個式神呢?」麒麟摸了摸胸口,發現式神沒有收進來。

「我收到身體裡了啦!」明峰遞了杯葡萄汁讓她解解饞。

麒麟望著他良久,突然雙手合十,「…南無…」

「欸?喂!這是什麼意思?喂,麒麟,妳不要念往生咒!我還沒死咧!」啊啊啊,
他是把什麼收進身體裡了…?

麒麟有些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想當初我收這四十九個式神可是花費了很大的
工夫的。幸好是各個擊破,還有蕙娘幫著我…要是他們一起打過來,連我都撐不
住…」

「主子,就勸過妳了,不要什麼流浪的危險鬼靈都收起來當式神。」蕙娘溫柔的
勸著,「這四十九個危險到無法淨化、超渡,是當年殺女巫風潮的狂信主謀核心。
連地獄都不敢收,魔界也不敢要,妳真是膽大包天…以後不要亂撿這樣危險的流
浪鬼靈了…」

(喂,喂喂喂,不要把這麼危險的鬼靈說得跟流浪動物一樣好不好?!)

…我體內的式神…來頭這麼大?天啊∼明峰僵住,呆呆的看著麒麟。

「我當年可是收得很辛苦的。」麒麟喝了葡萄汁,厭惡的皺了皺臉,「但是這四
十九個用水晶封不住,動不動就跑出來作亂,實在傷透腦筋。什麼密宗啦、陰陽
道啦,連十字架我都用過了,還是活潑亂跳,不聽指揮。要不是意外得了吸血鬼
的秘術,我還不知道可以用鮮血收他們到體內…」

「…還真是辛苦妳了。」明峰的臉孔開始慘綠。

「就是呀,」麒麟很傷腦筋,「但是秘術雖然教了如何收服,使喚的咒語又佚失
了,怎樣都找不到…只好另開蹊徑。花了十年,試驗了無數咒語,這起狂信者還
是桀傲不馴,我新約舊約猶大經典通通試過,甩都不甩我…後來用了平野耕太的
『咒』,這才終於找到解決方案…」

明峰有種說不出的強烈不祥感。音無抬頭想著,平野耕太…聽起來倒像是中文翻
譯。但是,日本有這位大師嗎…?

「…這個平野耕太是…」明峰不想問,但是這玩意兒藏在他身體裡啊∼∼

「日本漫畫家。」麒麟顫巍巍的舉起手,「他原本是插畫家,畫的『厄夜怪客』
很有魄力喔…」

…妳是說,這麼危險的「爆裂物」,妳居然用漫畫對白來指揮?

「雖然說可以使喚,但是這些狂信者實在太兇殘了。」麒麟攤手嘆氣,「收服以
後,我只用了三次。一次用在三角洲,一次用在底特律,這次就是第三次了。每
次用都好危險,幾乎都收不回來…」

「…收不回來會怎樣?」明峰幾乎要流淚了。

「會被反噬啊。」麒麟笑嘻嘻的回答。

「……麻煩妳幫我把這些拿出來。」明峰熱淚盈眶。

「這個…」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因為封住式神的血液藏在身體很深的地方,不
是身受重傷叫不出來…我花了不少時間修煉,才能夠在輕傷狀態叫出他們呢…」

「………要修煉多久?」明峰開始哭了。

「十年左右吧。」麒麟揮揮手,「很快的…」

「……………我不要把性命交給妳,也不要把性命交給漫畫對白!」天啊,他逃
妖怪都來不及了,居然在身體裡藏了最窮凶惡極的「一群妖怪」!

「我受不了啦!我再也受不了啦!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我不要跟著妳,太可怕
了啦!」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2

第七章 麒麟同學會

麒麟倒下那一天,非常漫長。

身上有傷的明峰和蕙娘辛苦的將垂危的麒麟抬進屋子裡,蕙娘被禁制重創,她勉
強打起精神,「明峰…快去將所有的窗戶關起來。這房子是有結界的…所有的窗
戶和門都要關,千萬不要漏掉了…」

「她需要送醫院!」明峰想招車。

「這種傷怎麼送醫院?」蕙娘焦急的推他,「你沒看她的傷這樣的『髒』?醫院
只會幫她縫起來,消毒水可以去邪氣嗎?快去,快去!不然聞風而來的妖魔會拆
了這裡…」

明峰聽了才醒悟過來,趕緊上上下下的關窗戶。關到一半,窗外突然下起傾盆大
雨,夾雜著鬼哭神號,他一急,廚房的特訓無意間使了出來,瞬間關了整個洋樓
的門窗。

啪的一聲,停電了。黑暗中,明峰只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凝了凝神,他打亮火符,憑著一點微光摸到麒麟的房間。蕙娘似乎不知道停電了,
她周身冒出慘綠的火花,將房間照亮,專心一意的的將妖氣紡成細絲,正準備幫
麒麟縫合。

麒麟已經擦淨了身上的血跡,皮膚白得發青,可見失血過度了。她闔目躺著,胸
口幾乎沒有起伏。
「…麒麟!」明峰臉孔一變,撲了上去,他的心絞痛,為什麼就離開一會兒…

「她還沒死。」蕙娘咬下指甲化為極細的銀針,「只是『龜息』而已。你先幫她
祓禊清傷口,我幫她把傷口縫合…」

傾盆大雨的夜裡,他完全想不起來麒麟的身材怎麼樣。他只記得那驚心動魄的傷
口,翻捲著,隱隱可以看到暗紅的臟器。順著他祓禊過的地方,蕙娘幾乎耗盡所
有妖力,將傷口細細縫合。

「…應該可以了…」蕙娘直起腰,一陣天旋地轉,明峰趕緊扶住她。「我、我還
不能倒下…這屋子的結界撐不了太久…我得寫個e-mail…」

「我寫!我去寫!」明峰大叫,「蕙娘,妳千萬不要出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真的不知道啊…」

蕙娘勉強打起精神,摸了摸哭泣的明峰,「…你脖子上的傷也得包紮一下…」

「那個不要管啦。」明峰哭著說,「要寫什麼?寫給誰?」

「通訊錄是『同學會』那一個…」她耗費了太多妖力,連說話都費力了,「就說
出了大事,趕緊回來護法…」

明峰慌著趕緊去寫,等發完e-mail以後,他才想到…

奇怪,不是停電嗎?

他的臉孔有點發白,眼角挪到插座…是啊,這部電腦沒有插電。他到底是…

不,和麒麟住在一起久了,這種事情稀鬆平常也說不定。只是不知道這封e-mail
是寄到哪兒罷了…

他還是別想下去必較好。

回到麒麟的房間,坐著的蕙娘幾乎和麒麟一樣虛弱。擔心又害怕的護著這兩個女
人,模模糊糊的覺悟到,她們在他心裡已經等同血親的重量。

玻璃窗咯咯作響,像是隨時會破裂,指爪爬搔玻璃窗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他摸
了摸自己的胸口…或許他這個老是臨陣遺忘咒語的兩光道士,還有最後一張王
牌。

「蕙娘…要怎麼召喚藏在我身體裡的式神?」他豁出去了。

蕙娘有氣無力的張了張眼,笑了笑。「…這個你還不忙著學會。等麒麟醒了…」
她眼中湧出淚,實在她沒見過麒麟傷得這麼重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她們就是
太安逸了,沒有察覺仇家殺了來,「等她醒了,她再慢慢教你…」

「但是現在…」明峰急了。

「現在你只要祈禱就可以了。」蕙娘將流滿淚的臉貼在麒麟冰冷死氣的臉上,「我
希望…我也能祈禱。但是我這樣罪孽深重的殭尸…啃噬同族的殭尸…是得不到上
天的垂憐的…」

「才不是這樣!」明峰抱著她哭,「蕙娘最好了!我最喜歡蕙娘了…」

他含淚喃喃的念著經懺,希望他的聲音,可以得到上天的憐憫。

***

距離中興新村約百里的山裡,萬里無雲,老農夫坐在田埂抽著煙,暈黃的煙嘴看
起來跟他一樣蒼老。

他的打扮既奇怪又和諧,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唐裝,褲腳捲著,足上沾滿泥土。
他年紀已經很大很大了,連曾孫都出生了。這幾塊薄田是老人家的娛樂,不過,
也夠他吃穿就是了。

滿足的噴了口煙,他看著青翠的稻苗,心裡緩緩計算著今年的收成。藍天白雲,
與世無爭,誰能如我老農樂…

轟的一聲,他警覺的望向自己的家。最小的孫子慌張的從窗口探身出來大叫,「爺
爺∼你那台沒插電的電腦爆炸了∼」

欸?他聳身跳起,敏捷的起落數下,就在稻田的水面「飄」過,噌的一聲飛上二
樓的閣樓,讓閣樓的小朋友們都目瞪口呆。

「就跟你們說過了,我爺爺可是練過輕功的!」他的孫子得意的向同伴炫耀。

老農夫沒空理他,只見電腦嗡得一聲開機,一則信件夾雜著咒力,閃啊閃的。他
火速一看,大叫一聲不好。坐下來運指如飛的回信:

「眾學弟學妹:
老學長距離師尊最近,先行救駕,你們隨後再來。」然後就發了群組信。

「…你爺爺打字還這麼快?」這些小朋友真是崇拜到五體投地。他們只知道這位
爺爺農暇時還兼任道士,沒想到他還這麼多才多藝咧。

老農夫瞅了這些孩子一眼,又從二樓跳了下來,直奔倉庫,將個很大的油布扯下
來…

一台保養得宜的輕航機。

「…爸!」他最小的媳婦呆掉,「爸∼你不會要開那台吧?爸∼你年紀大了…」

「媳婦兒,今天我不回來吃飯,不用煮我的份。」他匆匆戴上安全帽,「老罔老,
我可是老康健…」一拉油門,輕航機飛快的飛了起來,一升空,像是點了渦輪引
擎,轟的一聲疾馳而去。

兒媳婦跑了出來,公公的輕航機已經是天邊的一顆星星了。「…你也讓我幫你做
個便當,不然帶個水壺去也好啊…」

***

撒哈拉沙漠。

一個金髮碧眼、穿著道氅還搖著羽扇的的美女,微笑的望著狂風席捲的沙魔。他
們對峙已經有一天一夜了。

「沙魔大人。」美女沒有放棄說服的希望,「您也聽聽小女子的勸,到這兒也就
是了。何必繼續侵吞水源?您好歹也是自然精靈,小女子尊重您,又何必讓我為
難呢!」

沙魔吼了一聲,噴了美女滿口沙子,算做是回答了。

美女沒好氣的抹抹臉,「…大人,就不能好好說麼…」口袋裡的手機突然爆炸了
一下,她嚇了一跳,「等等,我接個電話。咦?是e-mail?」

沙魔哪容她接電話,狂吼著奔過來,夾雜著驚人的沙塵暴,席天漫地而來。

「吵死啦!」火速看完內容的美女變容,「好好跟你說你不聽,逼得我痛下殺手
麼?!」

她那溫和勸說的容顏全變了夜叉模樣,連咒都不念,只是痛打沙魔,「麒麟出事
啦!你還拖我時間?還拖?聽不聽話?要不要回屬地?不聽話就這樣打死你!」

不到五分鐘,她打電話回紅十字會,「『說服』了。接我的飛機呢?不不不,調架
戰鬥機來接我…」

「說服的這麼快?」她的長官一怔,「喂喂,好歹我也說過,那是自然精靈。妳
該不會打他一頓逼他聽話?這樣會觸怒那邊的神祇的!」

「我是不是說服你了?」她冷冰冰的揪著沙魔的頭髮,那沙魔含著眼淚,頭青面
腫的拼命點頭,「是,我是說服他了。快派戰鬥機來接我!麒麟出事了!」

***

華爾街。

瀟灑的男子無奈的蹲在門外,「…傑森,我們再談談好不好?」

帶著摔角面具的男人吼叫得有點悶,「不好!我要殺光所有的人!快把這個該死
的房間打開!」

「警方一定要我把你抓起來歸案。」瀟灑男子耐性的說服他,「你聽我說,這州
沒有死刑,反正你在外面流浪苦得很,沒得好吃好睡,何必呢?到了監獄有吃有
住,何等上算?你殺了那麼多人了,也該滿足了…」

「我要殺人!」傑森怒吼得辦公室為之震動。

瀟灑男子回頭望著警長,「連辦公室一起炸死他比較好。」雖然也未必炸死,這
傢伙成了妖人了。

「不好!」警長氣得鬍子都翹起來,「我一定要逮捕他歸案!」

大家都這麼有個性,就我最沒有…男子失去了他的瀟灑,默默的在地上畫圈圈。
房間裡面不斷廝鬧,機械的聲音到處亂竄。

「傑森…你再考慮一下如何?如果你乖乖的,我設法弄些屍體給你玩…」

「我要殺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正要繼續勸說,瀟灑男子的袋子突然炸得跳起來。他訝異的拿出筆記型電腦,打
開螢幕,臉色漸漸發白。

「…我再問你一次,你要不要歸案?」他的聲音變得森冷。

「我要殺人!」

瀟灑男子站起來,猛然拉開佈好結界的大門。只見一柄電鋸衝了出來,警察們紛
紛四散尋求掩護…

那男子不知道怎麼閃的,已經溜到傑森的後面,怒吼的電鋸居然頹靡下來,漸漸
不動了。

但是那龐大的電鋸還是很可怕的兇器。已經成妖的傑森拿起電鋸砸下,只怕那男
子的頭要稀爛了…

男子不再瀟灑,反而顯得分外猙獰。他掄起拳頭,將符咒打進傑森的面具裡面,
連面具帶臉都稀爛了。「好好跟你說你不聽!我現在很忙!」

傑森倒在地上,不再動彈。他忿忿的將手銬銬在傑森手上,「逮捕歸案了。」

「…你逮捕一具屍體給我幹嘛?!」警長大叫。

「他還活著!」男子匆匆的衝破窗戶跳下,「我有急事∼∼計程車!」

「…這裡是二十樓欸…」
玻璃窗的騷動更厲害了。

隨著麒麟快速的衰弱,窗外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更肆無忌憚。窗戶的結界最為脆
弱,隨著妖魔數量的增加,已經越來越撐不住了…

啪的一聲,明峰貼上沾滿血跡的火符。他終於冷靜了點,想起符論老師教導過的
卻鬼符。雖然用處不大,但還是可以勉強撐一下。

窗外的魑魅魍魎卻更為騷動,明峰的血肉對他們來說,不啻是上等佳肴,裡頭有
這樣絕佳的陽男陰女,更惹得他們如癡如狂。

他不知道補強了多少張用自己鮮血寫的符咒…只希望能夠多搶一點時間。他怕
死,怕得要死…但是他更怕麒麟和蕙娘死在他面前。與其如此,還不如流乾了血
先走一步算了。

正在命懸一線,岌岌可危的時刻…

轟轟聲從遠處而來,半昏半醒的蕙娘睜開眼睛。原本在窗外騷動的群魔突然都離
開了,撲向暴雨中飛舞翻騰的物體。

「…俊英?是俊英嗎?」蕙娘推開窗戶,對著外面大叫。

「蕙娘子,師尊要不要緊?」開著輕航機在暴雨中飛行的老農夫大叫,「出了什
麼事兒?」一面輕巧的閃著洶湧而來的魑魅魍魎。

「俊英…」蕙娘哭著,「麒麟不太好了!這起魑魅趁麒麟傷得爬不起來,都欺負
我們弱女子了!我也受了傷…你小學弟拼了命,但他還小呢…」

「…是誰傷我蕙娘子?!」老農夫俊英大怒,急轉彎猛然降落,他在暴雨中爬出
機艙,「蕙娘子和師尊是你們可以碰的?下賤的魔神仔!」

「危險啊!」搞不清楚狀況的明峰恐懼的大叫,「快進屋裡來!老爺爺!」他急
得要跳下去,蕙娘死命抱住他。

「小學弟,」俊英獰笑,「瞧瞧老哥哥的手段!」

他伸手於天,足踏禹步,「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德以報天…」強大的氣膨脹
爆裂,簡直像是炸彈的威力,「殺殺殺殺殺殺殺∼∼」

只見他容顏光滑如少年,全身肌肉賁張,「鬼來!」幻化成提首級,手持大刀的
猛漢,憤怒的拋下首級,怒吼如天之怒,「殺∼」

刀起刀落,近身的管他是魑魅魍魎、妖魔鬼怪,有形無形,盡皆人頭落地。一場
好殺!殺得群魔慘無人色,只敢在他身邊環繞周旋,真真挨到一點妖死,擦到一
些鬼亡!

蕙娘含著眼淚,微紅著臉,「…幾十年不見,俊英還是這麼帥。」

…這不是討論帥不帥的時刻吧?蕙娘大姊…

只見一道雪白的身影從天而降,居然只憑一把扇子,架住了俊英的大刀!何方鬼
神?糟了…

「擋我者死!」殺紅眼的俊英怒吼。

「…老學長,連學妹都要殺?」金髮碧眼的美女扁了扁眼,「那個戰鬥機的駕駛
忒不濟、不濟!也不肯飛近一點,讓我駕著降落傘飛這麼遠!這樣你還要我選落
點?我落得很準了!」

「呔,莉莉絲,」俊英不耐煩的將她推一邊,「別擋路!這些該死的雜鬼傷了蕙
娘子和師尊啊啊啊啊∼」

「鳳凰!叫我的中文名字鳳凰!」莉莉絲生氣了,碧綠的眼睛都是怒火,「搞屁
啊!你們這些雜鬼也不去掂掂自己的斤兩,我家麒麟是你們可以碰的麼?!」

她喃喃的呼喚上天,「敕奉中天玄帝青五木郎令…風將喚來,急急如律令!」她
羽扇一掃,狂風大作,竟將房子周圍五百公尺內的妖魔都飛掃出去,趁機在四個
方位安下新的結界。

「莉莉絲!妳把他們刮這麼遠,我還得費神去追!」俊英氣急敗壞的衝上前。

「靠屋子這麼近的打,你也顧一下麒麟和蕙娘的安危!」她撐住結界,「叫我鳳
凰啦!我討厭那個名字…」

「你們都還好吧?」平地出現一輛計程車,男子連滾帶爬得跑出來,「記帳記帳!
現在是給錢的時候?喔…我恨死你們這些死要錢的鬼車…」他慌張的丟了一捆紙
錢,「不用找了!」

「阿旭,你會不會來得太慢?」莉莉絲忙著施展五雷法,「麒麟特地教了你鬼車
地行欸。」

「妳跟我說有什麼用?」阿旭掏出槍,蹦蹦的解決了幾個想要破壞結界的妖魔,
「妳跟那起欠砍頭的國境管理說啊!搭個鬼車還要出入境!他奶奶的…耽誤我
的時間!」

「幫我護法啦!你們不要各打各的…打很爽?男人就是這麼討厭…」莉莉絲罵
著,「一次滅了他們啊∼」

兩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男人這才拋下妖魔站在她身後,做個天輔地弼,阿旭抱怨
著,「我才剛來,打沒幾隻…」讓莉莉絲一瞪,把下半截的話吞下去了。

「天誅!」莉莉絲施展五雷法,一聲驚天動地、惹得附近起了地震的大雷打了下
來,邪惡的空氣破滅的乾乾淨淨,魑魅魍魎哀叫著逃竄無蹤。

原本暴雨不斷的中興新村,居然立刻萬里無雲。

「…連這種小角色都沒辦法擋嗎?」莉莉絲喃喃著,恐懼的往屋裡飛奔。褪了附
身的俊英和阿旭對看一眼,臉孔蒼白的跟著奔進去。

「師尊!」「麒麟!」「親愛的!」三個人慌著叫,只見他們親愛的老師氣息微弱
的張開眼睛,裹得像是木乃伊一樣,靈氣低微得連個普通人都不如。

「你、你們…」麒麟奄奄一息的指著他們,手指不斷顫抖,「你們…你們跑來幹
嘛?沒事幹了嗎?吵、吵什麼吵…吵死人了!」說了幾個字,她已經喘個不停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莉莉絲正要開口,卻被俊英捻了一把。他恭恭敬敬的回答,「師
尊,我們回來開同學會。」

「…別在我屋裡吵吵鬧鬧…要開、要開同學會…哪兒不能開?」她斷斷續續的倔
強著,「滾、滾遠點…哪兒涼快哪兒發芽…」

「主子,妳不要說太多話…」蕙娘趕緊解圍,轉頭跟明峰說,「你看著主子,我
招呼一下你學姊學長…」

她領了這三個人出來,站在走廊躊躇了一會兒,倒身下拜,「…主子她…她是很
高興你們來。只是她心性高傲,不想讓學生們看到她這樣狼狽…」說著就哭了。

俊英趕忙摻起她,「哎唷,蕙娘子,我們昨天才認識師尊?說到底,她只是不願
意我們擔心勞累。當她的弟子,難道連幾句話也捱不得?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妳
說說看,我快要急死了…」

「是呀,蕙娘,別放心上。」「親愛的就是這樣囉…她的脾氣也是讓人著迷的一
部份…」

外面的人說著話,明峰倒是沒聽到。他只顧看著清醒過來的麒麟面著牆,一動也
不動。

「…我的確老了。」她的聲音這樣軟弱,「居然衰弱到要等學生來救…」

「不是這樣的,」明峰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學長學姊,「麒麟很厲害,非常非常厲
害!若不是我成了他們的人質…」

「不要安慰我了。」麒麟的肩膀微微抖動,「我想…我好不了了…只是還有個心
願沒有完成…」

「麒麟不要胡說!」明峰扳著她的肩膀,心痛得幾乎要碎了,「妳會好的…有什
麼心願,我先幫妳達成好了…」

「…我想喝杯冰冰的香檳。要搭配一塊黑森林蛋糕,不要作太甜了。你每次都弄
得那麼甜…如果有個番茄起司那就更好了…」

……………

明峰確信,她死不了了。
那個女吸血鬼的鞭焠鍊了許多邪氣在內,對修行者來說,不啻是劇毒。雖然明峰
緊急處理過,但是他原本就不精於祓禊,麒麟的學生又都長於攻擊不善於治療(…
跟他們的老師還真是相似),傷口痊癒的非常慢。

還是明峰打了電話請音無來清靜傷口,這才把邪氣拔除。

「鸚鵡,你來啦?」奄奄一息的麒麟還有心情開玩笑。

「是音無!」明峰已經數不清多少次想弒師了。

「沒關係,」音無好脾氣的笑,握著麒麟的手,「…是我不好,我早知道有災,
應該留下來的…」

「什麼嘛,」麒麟虛弱的笑笑,「你能好端端的幫我治傷才是真的好呢。」她溫
柔的拍拍音無的手背,「如果你能說服你同學讓我喝杯香檳的話…」

「冰過的鹽酸如何?」明峰氣得臉都變色了。

「我好害怕喔…」麒麟往被子裡鑽,「他那麼大聲,我覺得傷口好痛…」

…痛死妳算了。啊啊∼打死他也不會承認,麒麟幾度垂危的時候,他擔心得在音
無的懷裡哭…這絕對不能承認啊∼


解除了危機,家裡突然熱鬧了好幾倍。

三個學長學姊是乾脆住下來了,另外五個學長學姊都在百忙的工作中硬休假或曠
職的趕來,這小小的洋樓一下子熱鬧得要命。

紅十字會自然很頭痛…麒麟的八個弟子都是寶貴戰力,人手就已經不足了,這八
個利用師病這藉口趁機放大假,更忙得左支右絀,實在吃不消了。最後總部決定,
改派其他部隊來支援防守,但是得尊重禁咒師的身分,好歹要通知一聲。

「…為什麼我要讓廢柴們來保護我?!」麒麟抓著電話激動的大叫,「你們是瞧
不起我是吧∼∼啊∼蕙娘…」她有些驚心的看著血跡漸漸擴大的繃帶,「我好像
把傷口吼裂了…」

蕙娘氣得發抖,抓起電話,冷冰冰的說,「…不要再打來了。我管你紅十字會白
十字會,就算是彩虹十字會還是東之寶十字會,再打來我就把你們滅個乾乾淨
淨!」乓的摔了電話。

「針!線!音無,音無啊∼」蕙娘慌張的扯開嗓子大叫,「主子的傷口裂了啦∼」

「什麼?!」正在喝酒聊天的弟子們警覺起來,「師尊,妳要不要緊?」「親愛的,
妳還沒答應我的求婚…雖然弟子娶師父是有點怪…但都二十一世紀了…」「麒
麟,妳怎麼樣?」「要不要先用雲南白藥止一下血…?」

麒麟已經忍耐不住了,「通通給我滾!吵死了!」她氣得傷口發痛,「不要每年都
找機會來吵我!你們這些笨徒弟只會喝我的酒…等我喪禮你們再全體集合如
何?酒留下,人都給我滾!啊…」她瞠目看著自己的肚子噴出一小道血泉。

…為什麼我的學長學姊跟麒麟是一個樣子的?這是不是說…將來他也會…?

端著針線過來的明峰忍不住熱淚盈眶。自從麒麟臥病之後,家裡像是遭了蝗災。
以前只有麒麟這隻母蝗蟲,現在是多了八隻等級相當的蝗蟲在家為患。光煮飯買
酒就快把他累死了。

有時候他會恍惚起來,像是家裡有了八個麒麟一樣可怕…


「住了半個多月,也真的該走了。」俊英拿出一罈酒,「私釀的老米酒,五十年
了。還是我拜師尊為師那天釀的…賞個臉,就著這罈酒開同學會吧。」

明峰默默的端上幾盤下酒菜,他們執意要到外面的草地喝酒賞月。天空非常乾
淨,可以看得到銀河。

「老師這些年都沒變呢。看到她平安了,做弟子的也開心了。」一個學長推了推
眼鏡,斯文的抿了口酒。

「我是她第一個弟子。」俊英就著碗喝了口,「師尊還是跟五十年前一樣莊嚴美
麗。」

「…外表是沒變,靈力衰退很多了。」莉莉絲捧著清澈如水的酒,「當初她應該
屍解成仙去,而不是在人間留戀…」

「師尊放不下人間,也放不下我們這些弟子。」俊英笑了笑,滿臉的皺紋卻顯得
哀戚。


俊英是麒麟收的第一個弟子。當初從師時,俊英已經是很有實力的道士。他是家
傳的天師派道士,看到麒麟的時候,還有些瞧不起這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老師。

但是長年居住英國的麒麟已經修煉了五十年,算是當代難得的修仙者。她的能力
極高,又能破陳出新,在她門下,俊英受益良多。

但是一次驅魔行動中,她被天仙陰謀所傷,已然氣絕。當時大聖爺氣得差點大鬧
天宮,為了保住那位天仙的命,天帝承諾讓她屍解成仙。

魂魄已經出竅的麒麟看了看痛哭的俊英,和徬徨無依的蕙娘,淡淡的回答,「我
不要。我的修煉足以讓我成為真人吧?我不想成仙。」

毫無辦法下,天地命了巫咸送上長生不死的葉子,覆蓋在她的屍身上。這樣做有
後遺症…有位天神用了這種返生術,甦醒過來卻成了吃人的怪物。

麒麟沒有成為怪物,也不完全是人了,但是…她又不是神仙。之前的所有修煉都
等於廢棄了,而非人非仙的她,雖然被稱為「真人」「禁咒師」,隨著歲月流逝,
她的靈力也一點一滴的衰弱。雖然她也勤心修煉,卻像是希臘神話的西齊弗一
樣,徒勞無功的推滾著永遠會翻落下山的石頭。

她的確長生不老…卻要面對靈力喪失,終究讓妖魔撕裂的末日。

但麒麟只是笑笑,每期五年的收一個弟子。這就是為什麼明峰會有八個學長學
姊,而他,是第九個。


「我們都是麒麟同學會的一員。」莉莉絲晃晃有著月影的酒,「總有一天,會老
會死吧?但我也會收弟子…要他們記住,他們都是麒麟的學生。若是有那一天…
他們要保護麒麟。」她美麗的唇角噙著微笑,「因為,我真的喜歡那個任性的麒
麟。」

「可不是?她的任性是很有魅力的…」「我讓她教得最好的是喝酒。哈哈…以前
我可是滴酒不沾的…」

那天,他們聊了很久很久。一種堅固的情感在他們之間流轉著。曾經被永遠的少
女教導、守護,希望在遙遠的未來,也可以守護她。

***

在角落,俊英把照片拿給蕙娘看。酒和相片簿是他打電話回去要的。孝順的小兒
子趕緊寄了過來,還有兒媳婦寄來的一堆蔬菜和泡菜。

「我也有曾孫了。」俊英笑嘻嘻的。

蕙娘笑著看,「真是太好了…若是當初我跟你走,你也沒曾孫了。」

「…我並不是為了曾孫才離開妳的。」俊英衰老的臉蛋感傷起來,望著他心裡永
遠的「蕙娘子」。

那時,他還年輕,和麒麟的式神一見鍾情。畢業必須離師,像是在他心頭剜去了
一大塊肉。這麼大一塊…多少年了,卻沒有痊癒。

「我沒跟你走…你恨我嗎?」蕙娘輕撫著他佈滿皺紋的手背。

「我知道妳,我了解。」俊英反握她柔潤卻沒有溫度的手,「我從來不曾恨妳。
難道說,我另外娶妻生子,妳恨我嗎?」

蕙娘拼命搖頭,「…你只是不該娶個長得跟我很像的女子。這對她不公平。」

「我盡力愛她。希望可以彌補一些我的罪過。」

上天對眾生,一直不太公平。但是今生可以遇到過妳,已經太好了。所以…他一
直讓心頭的傷口存在著、疼痛著。每個錐心,都是甜蜜的哀傷,痛苦的溫柔。

「我老了。」俊英垂首,不大好意思,眼角有些淚光。

「你在我心中,還是相同的樣子。」蕙娘笑著笑著,滴下淚。

這月色,一直沒有變過。有些事情,也都不會變。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3

第八章

麒麟受傷的時候是夏天,快要放暑假的時候。等她痊癒得差不多的時候,學校也
開學了一個多禮拜。

說起來,麒麟這種瀕死的重傷只花了三個月就痊癒,實在很難將她當作正常人類
看待…

正在煎荷包蛋的明峰,默默的看著拿湯匙拼命敲盤子大吵大鬧的麒麟,非常無奈
的想。

「不要再吃了!」他終於忍耐不住,「就算餓死鬼投胎也不是這種樣子!妳知不
知道一個月前,妳的傷口就該好了?到底是為什麼拖到今天啊…」

「是啊,為什麼呢?」麒麟困惑,一面大口嚼著蕙娘精心揉製的筍包,「我懂了,
應該是營養不良、加上酒喝不夠的緣故!蕙娘…不是有人送來一罈惠泉酒?我要
喝,我要喝!」

「…妳是暴飲暴食把傷口撐裂的罷…」明峰氣得渾身發抖,「吃!妳還吃!妳不
怕傷口又裂到腸子流出來?別吃了!妳吃了十個筍包和五個荷包蛋了啊!」

「我不但受傷了,而且還在發育中!」麒麟護著小山也似的筍包,鼻子皺出怒紋,
只差沒有汪汪叫,「你想讓我營養不良、衰弱而死嗎?!」她非常沈痛的指過來。

「…妳這老妖怪還想發育到哪去?!在妳養好傷口之前,已經撐破肚子,流血而
亡了!告訴妳,我不想再幫妳撿腸子了!」

到酒窖拿酒的蕙娘無奈的擋在快要打起來的師徒前面,又哄又勸的,「是了,我
知道了…好好好,明峰不就是擔心妳嘛?好嘛,我曉得了,明峰,你今天不是要
去上學?十點就有課了,你會來不及喔…」

勸這對怒火高張的師徒…真的比打妖怪軍團還累很多。

明峰看看表,很不放心的提起背包,「蕙娘,妳真是太寵她了…不要放任她這樣
拼命吃…真是浪費糧食!妳知不知道有多少難民沒得吃啊?別讓她把傷口又撐
破了!酒少喝一點,妳好不容易肝指數降到正常啊!…」一面嘮叨著,一面咬著
筍包往外衝去。

「囉囉唆唆的,跟個老媽媽一樣。」麒麟開始吃第十一個筍包,「蕙娘,我的酒
呢?」

「主子,妳也聽聽明峰的勸…」蕙娘苦口婆心。

「不管不管啦!」麒麟開始敲起盤子,「酒酒酒!我的酒…」

我的確太寵她了…蕙娘無力的幫她斟酒,「…別吃太多了,當心酒從傷口噴出
來…」

「………」

***

久違的校園還是人來人往。歡笑的學子無憂無慮的嘩笑,揮灑著青春的時光。

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誰也不知道,曾經在這個校園有過什麼事情。明峰
行走其間,不能不說沒有感慨。每次看到這些「正常人」,他總有種蒼老的感覺。

「…表哥?」明熠瞠目看著他,「我就覺得心裡微微一動,原來是你回來上課啊
∼你怎麼不見了這麼長一段時間?老師一直在問你,我卻連你的電話都不知
道…」

…果然是宋家的子孫。這種奇特的靈感和吸引力…

「發生了一些事情…」明峰順口敷衍。

「你瞞別人瞞得過,想瞞我?」明熠嗤之以鼻,「別忘了,雖然我不姓宋,我媽
可是宋家女兒。你身上有種奇怪的香氣…而且很詭異喔,你失蹤之後,系花也失
蹤了一段時間…等找到她時,她已經瘋了…」

「雅棠瘋了?」明峰為之一愕。

「難道她發瘋跟你沒關係嗎?」明熠反而驚訝起來。

「…不,也不能說完全無關…」明峰的臉色有些難看,「但是說出來怕是你也不
會相信…」

「別人我不曉得。」明熠正色,「表哥,你不該當我外人。國二那年的暑假…我
們在外公家都看到的。有過那種經歷,有什麼我不相信的呢?」他有些激動。

明峰黯然了片刻。是,那一年,他們聚在爺爺家度暑假。他不穩定的能力隨著母
親病逝而爆發,終於引來了可怕的靈異現象。若不是爺爺和爸爸想盡辦法護持,
或許他們宋家就這樣滅族了也說不定。

宋家的子孫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能力,而血緣最深刻的他,成了引來妖異和災禍
的核心。

「其實…」他娓娓道來,盡量輕描淡寫。但是這樣避重就輕,已經讓明熠蒼白了
臉。

「…所以你身上的香氣是…」明熠吞了口口水。

「是,我身上藏了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明峰頗無奈。

明熠沈默片刻,「其實,以前我很羨慕過你。」他遙望著湛藍天空冉冉飄過的白
雲,「可以跟著外公修煉,又有很強大的能力,可以跟斬妖除魔,像是生活在傳
說中。」

他和明峰一起坐在樹下,看著來往的學子們。

「對不起。」明熠突然說。

「欸?」明峰著慌了,「怎麼?是我要說對不起吧?若不是因為我,才不會讓你
們遭遇那麼恐怖的經歷…」

「不,我們這些羨慕你的人太不好了。」明熠握著手,有些懊惱,「我們無意識
的『羨慕』,一定讓你很難過吧…?將你這樣認真對待、性命攸關的嚴重當成了
茶餘飯後的笑談,還大言不慚的說羨慕…」

「…你是傻瓜嗎?」明峰鬆了口氣,「說什麼傻話?我們是親人啊…而且也不是
那麼危險的,我只是膽子小,謹慎一點。」他趕緊轉移話題,「雅棠的情形很嚴
重嗎?」

明熠吐出一口大氣,「該怎麼說?就只是天天照著鏡子發呆,不言不語。不過同
學也不會太訝異。畢竟她是公理教的福音者,他們這些傳教的,常常有人發瘋,
這也不是第一件了…」

「公理教?」明峰愣了愣,「這是什麼?」

「我也不清楚。」明熠搔搔頭,「好像教義跟基督教差不多,只是有兩個現世的
教主。入教的多半是帥哥美女…」他壓低聲音,「表面上很正常啦,但是我聽說
有人因為有『殺必死』才去入教的…」

「什麼『殺必死』?」明峰糊塗了。

「就是漂亮美眉隨你…」他附在明峰耳邊說了幾句。

「…你不會傻到跑去信教吧?」明峰變色了,「就算再怎麼想去處男也不是這樣
飢不擇食…」

「噓噓噓!別把我的祕密隨便嚷啦!」明熠紅著臉叫,「我才不敢去!那些女生
雖然漂亮,但是有奇怪的味道啊∼」

他突然一怔,想到表哥說得吸血鬼大軍…全身像是澆了一桶冰水。「表表表表
哥…」他結巴了,「那些女生該不會…都是吸血鬼吧…?」

「只是想當吸血鬼。真的變成吸血鬼的應該沒有吧?」起碼這校園雖然仍有邪
氣,但不是濃到令人窒息。

不過,雖然淡,仍然令人很不舒服。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比較類似附在信用卡的
「咒」一樣。貪念、渴望,交織成一種類妖的憎惡感。

「總之,」明峰很慎重的給他警告,「天上不會跌禮物或美女給你。記住啊,天
上掉下來的只有鳥糞和災難,知道吧?」

「嗯,」明熠很認真的點頭,心頭卻湧起一陣不祥,他不知道為什麼揪住明峰的
袖子,「…表哥,不要做危險的事情。」

果然是很深重的血緣。明峰安慰的拍拍他,「我知道的。」

說是說知道,但也不可能放著不管…夜半潛入學校的明峰無奈的想。畢竟他還滿
喜歡這個學校,和這個學校的同學們。就當作是沒有付學費的旁聽生,付點束脩
給這個學校吧…

他背出了全部家當,掏出指南針,臉孔一陣慘青。很糟糕…非常糟糕的方位。這
學校是路沖不說,還筆直的沖了公墓。這也就罷了,方位還是在正鬼門…加上是
個山坡上的小盆地,所有的邪氣進入就出不來了。

但也很奇怪。明明是這樣糟糕的方位,這樣糟糕的地理位置,為什麼邪氣這樣稀
薄…?

照這種方位和位置早該鬧鬼鬧到民不聊生了。怎麼會是吸血鬼來學校傳教才有這
麼一點邪氣呢?

明峰想了好一會兒,實在百思不解。他在校園繞了繞,越繞心頭的疑慮越大。平
常沒有注意,現在仔細轉轉才發現這個負有盛名的美麗校園經過高人指點,暗合
著奇門遁甲的「辟鬼」。

悄悄鬆了口氣,這樣說來…應該有個陣眼。這樣稀薄的邪氣只要在陣眼擺陣祓禊
之後,大約就可以平安很長一段時間…

陣眼藏得很巧妙,等他找到的時候,不禁啞然失笑。不知道這位高人是誰…居然
把陣眼放在校園天主堂的佈道壇上。

擺壇當然很方便,但是在十字架和耶穌基督底下祓禊禳災…實在有點荒謬。

他心裡好笑著,一面踏上佈道壇,突然聽得腦後風響,他想也沒想就拿著手裡的
桃木劍打過去…

他和大伯目瞪口呆的對望。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和大伯異口同聲。

鬧了半天,才終於知道彼此的目的相同。

原來,這個校園請了一位華裔建築師設計監建。這位建築師略有靈通,知道這個
校地非常不適合,為了不毀了自己精心設計的作品,他拜託有世交交情的宋家一
起設計,並且委任宋家每隔一段時間,為這校園祈福禳災。

但是這種事情很容易被指涉為迷信,校長雖然也同意,卻希望能夠悄悄的進行。
這也是為什麼宋家大伯會夜半三更的出現在這裡的緣故。

「…我也是來禳災的。」明峰指著自己,「這裡瀰漫了一股稀薄的妖氣,略有感
應的人都可以察覺出來了…所以…」

「那還真是巧啊。」大伯搔搔頭,「你爸爸也來了。」

明峰臉孔一白,往門口一看…他爸爸呆呆的望著他,眼中有著掩不住的激動。

「爸!」「兒子!」已經好幾年不見的父子忍不住相擁而泣。這個時候,天空聚
起濃重的烏雲,開始氣勢驚人的打雷了。

「…該說這是最糟的組合,還是最好的組合呢…?」大伯苦笑,快手快腳的將壇
佈好。

明峰臉孔一白,將爸爸推上佈道壇,「開壇!大伯,開壇!武場我來就可以了,
快開壇!」

「明峰!」宋爸爸要衝上前,卻被大伯攔住了。

「冷靜點啊!少霖!現在你不能離壇…沒有你的輔佐,這壇我開不起來了!」大
伯厲聲警告。論資質,他這個三弟是天生的道士。就算是靈力喪失以後,少霖的
天賦也讓他成為禳災祓禊不可或缺的主祭。

這對父子…該說很可怕還是很厲害呢?濃重的血緣互相呼喚之後,就會激發出最
大的能力:「召鬼」。以前弟妹還在的時候,還可以靠完全相反的天賦壓抑這對父
子,但是弟妹過世以後,這對父子幾乎住成一種災難。

為了將明峰送到紅十字會,飛機兩次因為靈騷迫降,少霖幾乎耗盡所有靈力才讓
明峰平安抵達紅十字會。

為了這種緣故,這對感情深厚的父子,只好過著別離的生活。

即使看過多回了,大伯還是不禁驚嘆。只見廣大校園的遊魂、惡意、貪婪和饑渴,
幾乎都被吸引過來,互相吞噬,在他們面前蠕動、膨脹,漸漸匯集在一起,成為
一體。

令人無法相信的鬼妖,張著黏滿唾液的利牙,蛇頸上長著好幾個頭,身體像是個
大烏龜,發出可怕的叫聲。

「…慘,是玄武。」大伯的苦笑更深了。

感應了饑渴的呼叫,這些遊魂生念居然強大到連鬼神都為之感動,附在方位鬼神
「玄武」身上,奔了過來。

「別離壇!」明峰結起手印,踏著禹步,「敬奉四方上帝喻命…」他喃喃的念起
咒,試圖先張開結界阻擋攻擊。

少霖愣了一愣,「…明峰,你果然長大了。」他豪氣陡生,「開壇!」燃起火符,
執起桃木劍,磅磅的焚起詔書,開始禳災。

玄武怪越發憤怒,仰天發出淒厲的叫聲。這起鬼妖受了吸血族的影響,對長生不
老饑渴不已。眼前這對發出鴉片般美味的人類,傳達一個他們不懂但是聽得清清
楚楚的訊息…

吃下他們,就可以長生不老了!

蜿蜒著蛇頸,幾個頭顱瘋狂的攻向張起結界的明峰,他勉強用桃木劍撐住,奈何
這把桃木劍修煉不足,竟然碎裂開來。慌張的回頭一望…他的爸爸、大伯,都在
陣眼裡擺壇。讓這鬼妖攻破了結界,豈不是全完了?

這種事情是不可以發生的!

一擊不中,鬼妖迴頸長嘯,又從不同方位猛攻過來一面發出刺耳的「嘎啦啦啦啦
∼」。

「沒用沒用沒用沒用∼」大喝著,明峰雙肘交叉擋住了鬼妖的攻勢,雖然因為這
樣猛烈的攻勢,他的腳跟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拖出長長的碎裂軌跡,居然跟龐
大的鬼妖戰成勢均力敵、僵持的局面。

欸?欸欸欸?為什麼他使出來的「咒」竟然是…?啊啊啊,他不該跟著麒麟看
「JOJO冒險野狼」啊!

又羞又憤之餘,他流著淚一拳把鬼妖打飛,「就跟你說沒用啦!」嗚…他為什麼
在爸爸和大伯面前唸出這種丟臉的咒…

鬼妖被打飛上牆,撞壞了彩繪玻璃窗,一地閃爍耀眼的彩光碎片。牠不敢置信的
翻身低伏,「你…到…底…是…誰?」聲音尖銳刺耳,像是在玻璃上爬搔似的令
人不舒服。

…其實現在應該將牠消滅,奈何明峰的請神咒忘了個乾乾淨淨。見牠又奮起昂
首,明峰又是驚嚇又是憤怒,順口把記得的「咒」使了出來…

「既然你誠心誠意的問了,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明峰隨手從口袋裡拿出火
符,開始召請諸神官將,只見強大的靈氣緩緩的在他身邊環繞、濃重,他結了幾
個繁複的手訣,「為防止世界被破壞,為了世界的和平,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
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角色…」

只見劍戟森然的神官將居然讓他這種卡通對白請動了!這真的是從來沒有過的
事情啊!!!

「…諸神官、諸神將
我們是穿梭在銀河中的火箭隊,
白洞、白色的明天正在等著我們…」

有點莫名其妙的神官神將交頭接耳,「…好像有點怪怪的…」「我們幾時改編制叫
做『火箭隊』了?」「不過他的手訣、召請,都是正五雷法啊。」「但有點地煞數
的味道…」

雖然諸神官將沒有動手,但是鬼妖逼於他們的氣勢,畏懼的在角落吼叫,焦急的
四下轉頭找尋逃生路。可惜陣眼有兩個該死的道士佈著禳災壇,將路都堵死了。

還是值日星官眼尖,「唷,他是麒麟的弟子!」指著明峰的護身符嚷起來了。

「怪不得啊…」「那死丫頭跟他太祖老子一樣促狹…」「教得弟子也一個樣子…」

眾神官將喃喃抱怨,還是一本正經的厲聲,「三曹神官謹聽五雷令!」

…我我我,我跟麒麟不一樣、不一樣啦!他簡直要哭了,顫顫的指著鬼妖,「疾
滅!」

只見白光一閃,龐大的鬼妖連哀號都來不及,就讓神官將滅了個乾乾淨淨。

眾神官將執行了任務,和明峰面面相覷。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五分鐘
過去了…

「…五雷令主,請結令。」當頭的值日星官顏面扭曲著,後面的星官們已經吃吃
的偷笑不已。這傻小子…連結令都不會。將來可以好好的糗糗麒麟了…

結、結令?!難、難道…他得用那句最蠢的對白結令?不不不,他不能接受…

「…急急如律令?」他嘗試著結令。

「不是這句喔。」值日星官忍得很辛苦,他相信,忍笑會導致內傷沈重…

明峰絕望的望著上天,捏起手訣,「…喵,就是這樣…」

眾神官將笑到前仰後俯,笑聲差點把屋頂給掀了,這才慢慢的消失。

…這大概是他當道士以來最屈辱的一天了。

跪在地上良久,明峰羞愧得連臉都抬不起來了。啊啊啊,他真是個丟臉的道士…
長長的沈默之後,少霖溫和的走過來,將手搭在兒子的肩膀上。

完了,老爸一定很失望,失望得不得了…

「幹得好啊,兒子。」少霖閃著欣慰的淚光。

「真是令人吃驚的力量啊,連神官將都可以真的請下來。」大伯笑著說。

這個不是重點啦…明峰扳著老爸的手臂,很認真的問,「…老爸,你聽到我剛剛
請神的咒嗎?」

少霖和大伯對看一眼,異口同聲的笑咪咪,「你念得那麼快,我們怎麼聽得清楚
呢?但是你真的把神官將請下來了啊。」

爸…大伯…你們…「當你們的孩子真的太好了啦!」明峰哭了起來。

少霖和大伯一起苦笑。其實有用才重要。咳,絕對不要讓他發現,他們也看過神
奇寶貝,知道火箭隊的對白…

「啊,時間來不及了。」大伯看看錶,「算了,反正也不缺我們…」

「爸和伯伯還有地方要去?」明峰臉頰上淚痕未乾。

「哈哈,說不定什麼事情也沒有。」少霖笑得一臉慈祥,「中興新村的方位很好,
怎麼會鬧鬼呢?」

…慢著,中興新村?

「不過廢省以後,那邊只剩下一些看守的人和少數官員。」大伯摸摸下巴,「說
不定是有些異類進去了…」

「但是中興新村的陣法是爸爸親自佈的。」少霖還是有點困惑,「是怎樣的異類
強到可以隨意作祟呢?」

「中興新村…鬧鬼嗎?」明峰不由自主的問了。

「是啊,最近出現了幾起不可思議的現象。聽說有人遇到鬼打牆,還有人目睹一
個美麗的古裝女鬼,滿臉是血,喃喃的抱怨:『弄到我出不去…風啊…我出不
去…』。」

「還聽說有個渾身纏著繃帶的女鬼,跳到休息室,把所有的酒都喝光了。而且更
早之前,中興新村常常發雷陣雨…」

「…聽起來比較像是狐狸作祟。」

「嗯嗯…聽說這件事情鬧到上面的大頭都被嚇到過,所以絕對找法師去除妖…」

明峰聽到呆了,「…什麼時候除妖?」

「今天卯時啊。這是吉時…」大伯看了看錶,「應該快結束了吧?」

…完了。

「我有急事!」天啊天啊,麒麟妳千萬別衝動…「爸!大伯!我先走了!」他抓
起家當往外衝。

大伯和少霖面面相覷的時候,明峰又衝了回來,「爸,大伯…」他掩飾不住眼中
的激動,「我我我…我常常思念你們…我不會忘記我是宋家的子孫的!」然後又
跑得後面一股煙。

「…老弟,你有個好兒子。」大伯安慰的拍拍少霖。

他推了推眼鏡,想起亡妻,眼眶不禁有些發熱。老婆…孩子真的長大了。讓妳一
直擔憂的那孩子…成了這麼出色的道士。

「都是好孩子。我們的孩子們…都是好孩子。」

***

十萬火急的趕回去,只見草地上一片狼藉,大群的道士、大師、和尚狼狽奔逃,
有的哭,有的叫,有的撞上電線桿,還有的跌進水溝裡。

…回來晚了。

他無力的望望額頭還貼著OK繃的蕙娘,和上身纏著繃帶,怒火高張的麒麟。還
沒完全睡醒的她怒火騰騰,手裡拿著一根人高的鐵棒,叉著腰大罵,「吵吵吵,
吵死人了!也不看看時間…都三點多了,吵什麼吵!!不理你們還越念越大聲,
老娘還沒死,度什麼亡魂?!」

「主子,冷靜點…」蕙娘勸著,瞧見明峰回來,她嘆口氣,「拜託唷,我的小爺。
你把結界放鬆些如何?結界弄得那麼堅固,瞧瞧,我撞破了額頭。這也罷了,弄
得人類受影響,老是亂轉著鬼打牆。現在又跑出這堆擾人清夢的傢伙…」

…對,這就是「鬧鬼」的真相。

怕虛弱的麒麟被尋仇的妖怪追殺,老學長傳了他一手佈結界。明峰真的使盡全力
佈了…奈何實在太堅固、太絕對了,蕙娘為了追躺不住的麒麟,撞在結界上頭破
血流…(這就是滿臉是血的美麗古裝女鬼)

禁酒禁到快發瘋的麒麟,趁著明峰不注意,跑去外面的休息室偷酒。她又嫌熱,
從來不在繃帶以外穿上衣…(這就是到休息室偷酒的繃帶鬼)

而他佈下的堅固結界對人類也有影響,會造成鬼打牆現象…

真相一說破,為什麼令人這麼無力?

「…誰讓妳去偷酒?」他已經沒力氣生氣了。

「還說呢!」麒麟倒是火大了,「不是家裡連米酒也沒有,我需要去偷別人家的
酒來喝嗎?!」

終歸就是他的錯就對了…

默默的去解除了結界。這下好了…跟妖怪就打不完了,現在又跟人類對立…這日
子怎麼過啊?

「我可不可以回去當圖書館員啊?」他嗚嗚的哭了起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4

第九章 盡信命不如別算命

抬頭看看烈日熔熔的太陽,提著好幾大袋食物的明峰沈重的嘆了口氣。都快十一
月了,為什麼還是這麼熱?沈重的袋子…沈重的食物…沈重的心情…因為烈陽烘
烤,似乎變得更差了…

為什麼他們家只有三個人(蕙娘還吃得相當少,少得跟麻雀一樣),他天天得出
來買像是要給整個軍營吃的菜啊!

費盡力氣將食物塞進機車的超大置物箱、踏板上努力堆疊到將近手把的高度,後
座還綁了一箱啤酒…這才勉強將食物塞上「小小的」125機車。

…他該去學開車,然後要麒麟買部車讓他載菜…

「唷,少年仔,你家要請客喔?買這麼多?」賣水果的阿嬸跟他打招呼。

呃…怎麼回答呢?

「不是啦,少年欸,你家開自助餐吼?我看就知道了,這麼多菜一定是賣自助餐
的啦!」

…你們會相信,這麼多的菜和酒大部分都進了一個超資深少女的肚子裡嗎?不,
連他都不想要相信…

默默的把車騎回去(這需要一點靈活的技巧),他現在已經很熟練了,不再騎一
騎就騎到冥界去(這需要更高深些的技巧)。

沒想到在門口遇到熟人,他呆望著,「…雲生大哥?你怎麼來了在門口站?」

林雲生不好意思的笑著,過來幫他搬貨。(不記得林雲生是誰?請回頭翻閱第三
章,謝謝…)

他搔了搔頭,不知道怎麼解釋,「…聽說半夜有大師們來你們這兒打擾?」雲生
輕咳了一聲。

明峰的臉上掛下幾條黑線,「…是我不好,麒麟也不好,對不起…」

「不不不,是我們這些公務員的錯!」林雲生狼狽的搖手,「政客來來去去,我
們這些技術官僚才真的要守護國家,對吧?是我們疏忽了,沒告訴上位的政客這
些事情…才讓他們胡作非為。我已經嚴重警告過了,以後不會再犯…」他深深的
鞠了個躬,「老弟,你在禁咒師面前美言幾句吧?請她休假的時候務必還是回來
這兒…」

…為什麼要這個瘟神回來?明峰有些摸不著頭緒,「…既然你這麼說了,我盡量
試試看好了…」

雲生大大的鬆了口氣。需知道這個島國雖然高人甚多,偏偏都高來高去,不食人
間煙火,當然也就不管濁世凡間的事情了。只有這個嘴巴厲害的麒麟,不管當面
怎麼生氣發飆,口口聲聲一千個不,總是背地裡暗暗的料理了。

這島國受她五年一次的庇護,活了多少生靈!若是她長久在此就好了…幾次大
災,都是她人不在島國的時候發生的,身為這個島國身分最高的「裡世界官方代
表窗口」,實在是忍不住這股心痛和自責…

若是得罪了她,讓她從此不再來,那不比鳳凰南飛還淒慘嗎?

「我已經當面跟她老人家道過歉了,還請老弟多幫忙囉。」雲生陪笑著。

「老哥說話真見外。」明峰爽朗的拍拍他的背,「說幫忙就幫忙囉。只是你幹嘛
站在門外?」

「因為…」雲生還沒說完,瞠目看著霍然打開的大門。麒麟咬牙切齒,像是提著
死老鼠一樣提著史密斯老師的後頸。

「快滾吧!老娘不是綁匪的料!」說著就將史密斯老師摔出大門。

「沒要妳去綁他啊。」史密斯老師忍住屁股的疼痛,「拜託啦,只要妳去問個原
因…我就奉上…」

「你看我像是可以賄賂的嗎?滾!」麒麟摔了大門。

…你需要把我也關在外面嗎?明峰提著大包小包的菜,沒好氣的站在門外。

「老師,你怎麼突然來了?」明峰納罕了。他這老師以紅十字會為家,根本很少
離開。雖然聽說他身分很高,身為他的學生,卻看不出什麼高明的地方。

「對呀,」史密斯一擊掌,「我還有個得意愛徒可以說服她!明峰啊,這件事情
一定要你幫忙…」

「幫忙?」今天是什麼日子,為什麼大家都要他幫忙…?

大門又蹦的一聲打開,麒麟把明峰和大堆的食物往屋裡扔,順便把啤酒抬進來,
「不要煽動無辜的小孩!你這樣還像是老師的樣子嗎?!」

她氣到連阿拉伯文都蹦出來了,「吵吵吵,吵什麼吵?再吵通通給我伸出腳踝來,
讓老娘打個五下散心!」不知道她打哪兒抓出一根一人高的鐵棒,迎風晃了晃,
居然有雷霆之聲。

這兩個大男人嚇得面無人色,跑得一陣煙似的。直到跑出中興新村的大門,這才
驚魂甫定的對望。欸?做什麼這麼害怕呢?麒麟是標準的紙老虎,就算拿出機關
槍,也不用怕她會真的打人啊…

「…啊!是言靈!」這兩個人恍然大悟的叫出來,然後一起氣餒的蹲在地上,背
後都是深重的陰影。

「她會同意嗎?」雲生有點憂心忡忡,「我不想弄到最後,得面臨國際危機。」

「…我也不想啊!如果紅十字會防災組斡旋失敗…」史密斯抱住頭,啊啊啊,情
形會很麻煩啊∼

他們頹唐的嘆了口氣,眼眶都含淚,「不要為難我們這些領薪水的啦!」

麒麟將明峰扔進來以後,她就開始沈默,卻是充滿怒氣的沈默。

…他倒是寧可麒麟吵死人,也不希望她這樣安靜。這種安靜怎麼有「山雨欲來風
滿樓」的恐怖?還是超級大雷雨喔!

「吃飯!」她怒吼出來,一把揪著明峰的衣領,「吃飯吃飯吃飯吃飯!我要吃咖
哩飯!」

…吃飯就吃飯,妳需要兇得像是要吃人嗎?

「妳沒有說要吃咖哩飯。」明峰戰戰兢兢的回答,「我告訴妳,我沒買洋蔥喔!」

「放大蒜不就好了?」麒麟額爆青筋,咬牙切齒的,「我要吃咖哩飯!很多很多
咖哩飯!」

…看起來得把十人大電鍋拿出來了。他和蕙娘臉孔蒼白的在廚房猛洗猛切,麒麟
還在餐廳大嚷大叫,一面拼命用湯匙敲著盤子,「咖哩飯!咖哩飯!吃飯吃飯吃
飯!」

匡啷一聲大響,他和蕙娘慌著出去看…餐桌的桌面已經趴在地上,四條腿東倒西
歪。妙的是,湯匙完整無缺,連盤子都好好的。

「看什麼看!?」麒麟難得的暴怒,「吃飯!」

…我我我,我可不想變成那張桌子!明峰嚇得落荒而逃,跑回廚房死命的加快煮
飯的速度,蕙娘嘆了口氣,默默的修理餐桌。

等明峰用最快的速度把咖哩飯做出來了,蕙娘已經將餐桌「暫時」修理好(法術
修復的桌子其實不太可靠的),才剛端上來,麒麟像是餓了八百年,嘩啦啦的用
湯匙掃進嘴裡。

咖哩和飯用一種驚人的速度消失了…他和蕙娘看愣了眼,蕙娘雖然陪伴她許多
年…但是這種場景實在永遠適應不了。她蒼白著臉,將自己的份推給明峰,「…
你吃吧。」

「妳呢?」發呆的明峰傻傻的問。靠邀啊…大胃王算什麼?她那個不叫大胃…她
的胃是亞空間對吧?吞下的食物就掉進黑洞裡了…

「…我看她吃就快撐死了。」

最後,十人大電鍋裡的飯都清空了。麒麟甚至把蕙娘的份吃掉,還一個人吃掉了
三人份的烤布丁。

「…主子,妳會把腸胃吃壞的。」雖然徒勞無功,還是得勸勸她。

「妳不知道,吃飽了心情會比較好。」麒麟氣比較平了,一面拿出啤酒,喝了一
口。

…不是這個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啊啊啊啊∼

「我要喝紅酒!我要喝好喝的紅酒!」麒麟把啤酒一推,「這種東西叫人家怎麼
喝得下去?!我要喝1916年產自SIRAN的極品紅酒!」

蕙娘搖手,示意明峰不要理她,又哄又勸的送上了她自己釀的鬼釀。


「為什麼我去買個菜,回來就天地變色了?」明峰有些驚魂甫定。

「所以我不喜歡客人。」蕙娘嘟著嘴,「什麼垃圾任務都堆過來…」她也生氣了,
悶悶的不想提。

表面上,蕙娘的鬼釀某種程度上安撫了麒麟。但是她越來越沮喪,也越吃越少,
到最後連鬼釀都不喝了。

…她一定生病了!

隔了兩天,麒麟悶悶的摔了電話。良久突然開口,「明峰,你覺得什麼東西對我
最重要?」

突然被她這樣一問…明峰脫口而出,「有酒喝?」

麒麟盯了他好一會兒,盯到他發毛,以為自己說錯了…「沒錯!果然頭腦簡單的
人才真的了解真相…我就是太聰明了,所以才會迷惑!」

「誰的頭腦簡單啊!?」明峰發怒了。

麒麟根本不甩他,一疊聲的喊,「蕙娘!蕙娘!快準備行李,我們上台北去!」

台、台北?去台北嗎?為什麼突然…

「主子!我不贊成啦!」蕙娘從天花板透「牆」而出,「那個孩子什麼也沒做,
妳怎麼可以助紂為虐…」

「史密斯說,我只要去找舒祈了解狀況,讓她說出理由就好了。」麒麟意氣風發
的握拳。

「…然後那兩瓶1916年的紅酒就送妳是吧?」蕙娘抱怨著,「主子,為了兩瓶酒,
就算要妳跳火坑妳也跳了…」

聽了半天,明峰還是糊裡糊塗,「舒祈?誰呀?」一面灌著沙士。

麒麟奇怪的看了他好一會兒,「…嘖,你真是茅山宋家的?連都城的管理者也不
認識嗎?」

明峰把滿口的沙士都噴了出來,麒麟敏捷的一跳,結果沙士都噴在剛剛下樓來的
蕙娘頭上了。

大咳了好幾聲,「咳咳…管、管理者?!」

明峰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坦白說,都城的管理者…這個島國稍有能力的眾生怎
麼會不曉得?

在他剛開始學習法術的時候,父親就殷勤的吩咐過,若是有機會到了都城,千萬
要對這個城市和管理者抱持著恭敬之心。

恭敬,就是敬而遠之,盡量不要打擾到管理者的安寧。

但是想要細問,叔叔伯伯都三緘其口,連祖父都似有忌憚,只是要他不可輕慢自
大,隨意的去找都城或管理者的麻煩。

後來零零星星的聽了大人的閒聊,只知道她能力極大,等於是魔性都城意志的具
體象徵。很奇怪的是,她既沒有修煉,也沒有師承,說得時髦點,應該是個「麻
瓜」,半點法力也不該有…

但是三界眾生在都城都畏懼她,連看到電腦都會下意識的發抖。

對,這個奇特的人類管理者,使用電腦網路管理都城內的眾生,而且還能在電腦
中開啟檔案夾收容孤魂野鬼,甚至可以收妖、魔、靈,連高高在上的神仙之屬都
有些怕她,聽說她還因為煩不過,將一個又吵又鬧的星宿收到檔案夾裡頭當作懲
戒。

這個奇異的像是傳說才存在的人物,他就快要親眼看到了!

鬼車沒辦法進入都城,所以他們乖乖的在桃園改搭計程車,一路上,各有各的心
事,難得的沈默安靜。

好不容易到達了,明峰有些暈車的抬頭看,只見錯綜複雜的巷弄,幾排灰樸樸的
公寓,雜七雜八的搭了頂樓違建,巷弄裡隨便的用花盆、路障霸著停車格,很典
型的老台北混亂。

真的是這裡嗎?明峰心裡湧出疑問。他以為管理者會住在陽明山上,深宅大院的
住著,與世隔絕呢。

麒麟在一個破舊公寓前面走來走去,每次要舉足爬上狹窄幽暗的樓梯,還是煩躁
的轉身,繼續踱來踱去。

「我說,不去也罷。」蕙娘撅起嘴,「主子,妳向來不淌混水,也不怎麼喜歡去
見管理者…」

「別吵啦!」麒麟不耐煩,眼角瞥見了一樓便利商店的少婦抱著孩子出來散步,
她怔了一怔…低頭掐算了一下,「…靠,該說落點超準,還是落點很爛?怎麼就
在她家樓下?」她沒好氣。

蕙娘已經湊過去和那個少婦聊起天來,還逗著人家的孩子玩。

「到底妳是來找管理者做啥?」明峰忍不住問了。


原來,世紀末的恐怖大王預言,一直都在各個占卜師的心裡揮之不去。雖然已經
平安度到二十一世紀了,但是許多備受推崇的占卜師憂心忡忡,依舊想要解開這
個不解的謎團。

從去年開始,就有二十幾個頂尖的占卜師算出相同的結果:恐怖大王已經出生。
再加上若干學者發現真正的西元初始有誤。身為世界性的「裡世界」管理,紅十
字會很重視這個預言,經過許多精密的推算和占卜師交錯研究的結果…

這個恐怖大王,已經在二○○三年的七月十五日,出生在這個島國了。

首席的二十三個占卜師各自卜算,有十九個結論相同,一個反對,三個棄權,幾
乎確認了出生在都城的某嬰孩就是恐怖大王的化身。


明峰又不笨,他瞠目的思前想後,轉頭看看那個大約一歲大的嬰兒,「…他?」

「舒祈拗起來,真是叫人受不了。」麒麟煩躁的搔頭,「我還以為她四大皆空,
只差出家,哪知道她死也不讓紅十字會來接這孩子。在都城,她的能力又很絕對…
本來我還奇怪,她最討厭麻煩,也不管閒事,怎麼突然管了起來?原來這孩子就
住在她家樓下!只能說紅十字會遭了瘟…」

「喂!妳怎麼這麼說啊!」明峰火了,「這孩子做了什麼?他還是個嬰兒欸!怎
麼可以憑算命的胡說八道就決定他的一生?難怪蕙娘說妳助紂為虐!」

「吵屁啊?」麒麟瞪他,「我會不知道?我實話對你說,真贊同要把這孩子送去
紅十字會監管的,實在沒有幾個。但是上面的命令下來,下面的不作成嗎?大家
都是出來混的…沒人敢來找舒祈,我來討個回音也算是做好事…」

「其實妳只是想要那兩瓶酒而已。」蕙娘悶悶的頂她。

「幹嘛說得這麼難聽?我不做,叫誰來作啊…喂!妳把人家的孩子抱過來幹
嘛!」麒麟一跳,那孩子被她逗笑了,咭咭咕咕的笑了起來,胖胖的小膀子拍著
麒麟。

那雙清澈到沒有絲毫污穢的眼睛,倒映著整個天光。

…她有點明白,太祖爺爺惆悵的說著「太可恨」時的感受了。

真的是…太可恨了。對著這樣的眼睛…妳要怎麼忍心?她有些悲憫的看著抱著嬰
兒慈愛輕哄的蕙娘…

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蕙娘一直都很寂寞吧?而她呢?她會不會偶爾也起這種憐愛
的寂寞?

「…趕緊把孩子還人家。」她不敢抱,也不能抱。抱了孩子…怕是再也抑制不住
那種寂寞,「放心,我只是討回音而已。真的啦。」

蕙娘狐疑的看了看她,向來溫順的蕙娘,也只有遇到跟小孩子有關的事情時,才
會這樣反抗。

「妳若愛跟他玩,就留在樓下吧。」麒麟眼睛看旁邊,「反正妳也不怎麼喜歡去
舒祈那邊…」

蕙娘眼睛一亮,「可以嗎?可以嗎?我可以嗎?」她抱著孩子跟繼續跟便利商店
的少婦閒聊,就像是尋常人家的主婦。

麒麟凝視了一會兒,突然低了低頭,「走啦,別磨磨蹭蹭的。」

她領著明峰爬上三樓,遲疑了一會兒,敲了敲門。

明峰緊張得喉嚨乾渴,不知道出來的會是怎樣的人…

只見一顆胡亂綁著馬尾,穿著破舊運動服的中年婦女探出頭,看見麒麟,她沒好
氣的將門一摔。

「舒祈!」麒麟捶著門,「喂!難得來看妳,這算是哪一國的待客之道?!舒祈!」

「我已經死了!」屋子裡傳來憤怒的怒吼,「在下個禮拜三交件之前,我不存在
在這個世界上!」

…妳是說,那個胖胖的中年歐巴桑,就是大名鼎鼎的管理者?

麒麟砌而不捨拼命敲門,「不管啦!快開門快開門!妳如果不想因為吵過頭又被
房東罵,妳就趕緊開門!不然我就敲門敲到警察來為止!」

「媽的,」舒祈一把拉開門,「夠了沒啊?通通不關我的事情啦!不管是裡世界
表世界,還是五彩繽紛鳥世界,都跟我無關,我在趕工啊!」

「妳可以比照律師的鐘點費收!」麒麟扳住門,「反正…」

舒祈瞪了她一會兒,突然笑了,鬆手讓她進來。但是麒麟卻背上的汗毛直豎,「告
訴妳,我不要聽錄音帶打字!」

她已經被整過很多回了,可不想再被整個幾次!

「沒有犧牲什麼,就甚麼都得不到。為了得到甚麼,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價。」
舒祈平凡的臉獰笑,「這就是等價交換原則。」

「…鋼之煉金術士我背得比妳熟。」麒麟冒汗了,「我再說一次,我不要聽著錄
音帶打字!」上次舒祈拿了十捲雙面的錄音帶當作回報,差點讓她打字打到發
瘋!

「沒問題。」舒祈丟過一大捆、足足有半尺厚的稿紙,「這本手寫稿打完,想問
什麼都可以。」

「…我能不能將我的工時換算成新台幣?」麒麟看著那堆鬼畫符已經冰冷了。

「辦不到?得慕,送客!」舒祈是很乾脆的。

「等等等!」麒麟轉頭對著明峰,「有事弟子服其勞,你過來打這個好了…」

「也可以,」舒祈埋首電腦,正在弄一個該死的封面,「我回答妳弟子的問題。
但是不包括妳要他問的。」

麒麟氣得發抖,望著天花板數到一百,怒火高張的坐下來,「我打,我打!妳什
麼都要回答我喔!」

「快點打!說話的時候手不要停下來!」舒祈趕工已經趕到脾氣很暴躁了,「得
慕,告訴那楞小子掃把和拖把在哪,你別閒著,開始打掃吧!」

「喂∼」麒麟抗議了,「他為什麼…」

「進我屋子就要付代價。」舒祈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打掃還算便宜他了。」

明峰拿著掃把,有些不知道從哪裡開始。這大概是他看過最亂的屋子…原子彈轟
炸過也不過如此。若只是東西亂還就算了…這屋子充滿了飄來飄去的孤魂野鬼
啊!

這些孤魂野鬼好奇的看著他,在他打掃的時候還好心的告訴他哪裡沒掃到。

…理論上來說,是很友善。這亂世,很難得看到這麼友善的孤魂野鬼集團…但還
是鬼、還是鬼啦!

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跑,只能鐵青著臉,照著管家得慕的指示,機械式的打掃。

連管家都是飄飄的人魂…他要不要害怕一下?

「…我讓式神來打可不可以?」麒麟欲哭無淚。

「那我就回答式神的問題。當然,妳要她問的我概不回答。」舒祈瞪著電腦不放。

麒麟生性不是極動,就是懶在一旁攤著。讓她正正經經的坐在電腦前面打字,簡
直比把她捆起來倒吊還痛苦。偏偏每次來舒祈這兒,總是這類的「代價」…

所以她才很討厭來找舒祈啊!

折磨了三個多小時,她終於把手稿打完了。馬上往後一倒,趴在明峰擦得光可鑑
人的地板上奄奄一息。她寧可再面對吸血鬼軍團,把血和靈氣噴光光,也不想再
碰鍵盤了。

「我可以…問了嗎?」麒麟兩眼無神。這兩瓶酒的代價好高啊…

「問啊。」麒麟看了看手稿和電腦稿,「還是有些錯字。」

「紅十字會想問妳為什麼阻止他們。他們需要妳的回音回去打報告。」她無力的
揮揮手。

「為什麼?」舒祈輕笑了一聲,「我沒看到就算了,既然在我眼睛底下…我看得
到的地方,別想用那種莫須有的理由隨便帶走任何人。」

「…妳知不知道他是誰啊?」麒麟支著頤。

「我不管。」舒祈繼續在電腦上捨生忘死,她面對電腦的臉龐拉起一抹耐人尋味
的微笑,「盡信命不如別算命。」

「妳好任性喔。」麒麟抱怨。

…世界上最任性的人抱怨別人任性…這世界真是顛倒了。明峰沒好氣的想著。費
盡力氣終於把亂到找不到地板的屋子打掃好了,他累得眼皮沈重…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充滿孤魂野鬼的屋子,卻「乾淨」得適合睡覺,或者適合做
夢。

麒麟和管理者又說了些什麼,他沒聽見。只覺得自己漸漸升高、升高,像是從高
空中俯瞰這個城市。

要怎麼說呢?這個城市很美,但是也很難看;充滿聖潔的味道,卻也很污穢。他
不懂…在華燈初上的夜裡,他不懂。

「她」真像是個天女…那個魔性都城。半躺著凝視著紅塵,用河流做霞披,將群
山戴在頭上為冠冕。輕軟的天衣綴著華燈閃爍的珠寶,卻讓污濁的空氣和邪穢的
人心染得薄紗泛黃。

「她」美得有如觀音,卻也醜得宛若夜叉。但是「她」的表情這樣安然、放蕩,
幾乎是欣喜若狂的看著蟲蟻似的人類種種悲歡。她像是瘋狂夜宴的女主人,縱容
著所有都城的所有善與惡。

至於「她」,「她」沒有善惡也沒有美醜。「她」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座落在島國
北端的魔性天女──都城。

隨她放蕩的意志選擇無欲無求的人類作為管理者。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他突
然了解了都城的心。

「世界毀滅,妳也無所謂吧?」明峰喃喃的問著。

半躺的天女妖嬈的笑著,饒有興味的看著他。

「就算魔王真的降生在妳懷裡…」明峰深深著迷,「妳也會用奶水將他養大。毀
滅或不毀滅,都是『自然』的意志…妳不管這些。妳只想跟妳喜歡的,神聖又邪
惡,美麗又醜陋的人類在一起吧…?」

魔性天女尖利的笑了起來,粗啞的像是烏鴉。「她」吻了明峰,那魔性天女的口
中,同時擁有極馥郁和及腐敗的氣味。

無論清濁,這就是都城的味道,不會有人和「她」一樣。

***

「糟糕,他居然睡著了。」麒麟有些傷腦筋,「我忘了跟他講,在這裡睡著可是
很危險的。」

「別人或許很危險,但他絕對不會有事。」舒祈半倚著,「妳比我還清楚吧?」

「……」

「而且,我還知道,預言從某個角度來說,是正確的。」她直直的望進麒麟的眼
睛,「只是曆法不正確。真正的世紀末,早在二十餘年前就發生過了。」

麒麟望了望明峰,「我還是把他叫醒好了。」

「不用管。都城召喚他了。」舒祈頗感興味的看著她,「為什麼妳要帶他來這裡?
妳明知道我會看出來。妳又為什麼非指名他當妳的弟子?」

麒麟高舉雙手,「因為我想確定一下。舒祈,我不擅長和鬼溝通。而妳這裡什麼
鳥都有,妳的能力比我強大…妳能確定的。」

舒祈看了她好一會兒,「便利商店的孩子並不是魔王,我確定這個。但是妳…」
她笑著搖搖頭,「妳在想什麼?」

「一個圖書館員,或許就讓這宿命沈寂了。」麒麟聳聳肩,「但是,我很想看看
他的選擇。」

「世界毀滅也在所不惜?」舒祈笑了。

「我不是算命的。」麒麟也跟著笑,「預言或許是正確的,但是我對解讀的人沒
信心。我想看這孩子可以去到哪裡,這世界又做了什麼選擇。」

「什麼圖書館員?什麼選擇?」明峰迷迷糊糊的抬起頭,剛剛他做了一個很美的
夢…但是卻想不太起來。

「你別想做什麼圖書館員。」麒麟將他拖走,「你啊,我還有很多要教你的…回
家吧,我快餓死了。」

「欸,麒麟。」舒祈喊住她,「你不要這孩子的時候,把他給我吧。他很勤快,
我需要人來幫我打掃。」

「想得美!」麒麟對她做鬼臉,「這麼好用的徒弟我才捨不得送人勒!」

「…喂!我的功能不是只有打掃好用吧?喂!」

這一天的都城黃昏,特別的美麗。像是天女被盛讚了她的容姿,展現出戀愛般的
絕麗。

這是二○○四年秋後的一個傍晚。這個時候,年輕的明峰,還不知道他在這世界
佔了一個重要的位置。




(暫時完)

這一集是比較悶一點,但算是個小結尾嘛…

這一本大概算是序章。算是相當悠閒的一本,若是初章、二章,大約
要開始描寫麒麟緊張忙碌的「工作」,和被操得灰頭土臉的明峰。

工作的時候,大約音無也會常常來幫忙吧?(笑)

自然,蕙娘還是陪在他們身邊囉。

至於明峰的「身分」…

嘿嘿,不告訴你。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5

禁咒師 第二部 作者:蝴蝶

楔子(上)

楔子 飛舞於空的麒麟

其實,在這屋子裡看到什麼他都不太會奇怪了…哪怕是像這個樣子,張開滿口劍
山似的牙齒,大白天就衝到面前來覓食的魑魅…

他連火符都懶得拿,抓起竹掃帚就是一記全壘打。

「滾~~~」

被打飛的魑魅,撞在結界上被電個半死,然後輕飄飄的滑下來。望著翻白眼的魑
魅,明峰巡查著結界,發現一個該死的酒瓶撐住了結界的一角,形成一個狗洞。

「麒麟!」他怒吼了,「妳到底想對我的結界怎麼樣?!妳故意破壞我的結界!」

她懶懶得推開窗戶,睡眼惺忪的,「啊…你怎麼搶了我的沙包?那隻魑魅是我要
打的欸…」一大清早,她已經薄醺,正在喝上好的白蘭地,「我還在培養情緒,
你就把我的沙包給打發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這種亂七八糟的師父…

「妳到底有沒有自覺啊?!」明峰揮著竹掃把罵,「妳要不要看看醫院寄來的報
告啊?妳的肝指數已經飆到正常人的四倍,四倍欸!醫生說妳全身破破爛爛的,
還有痊癒得很差的傷口啊!妳喝?妳還喝?!妳能不能有點人類的自覺啊~~
妳就不怕酒從舊傷噴出來…」

麒麟乾脆用手指堵住耳朵。

他他他…他真的要氣死了!「甄麒麟!妳不要以為堵住耳朵就會沒事…」

「對喔。」麒麟恍然大悟的擊掌,「我該把窗戶關起來的。」

轟的一聲,明峰爆炸了,他一躍跳上二樓的陽台,將竹掃帚的柄塞進窗縫,「妳
敢關?!我話還沒有說完啊!」

「你是跟誰學的?這麼囉唆?」麒麟努力想把窗戶關起來,「我和蕙娘都沈默寡
言,溫柔善良呢…」

「妳都不怕鼻子變長的啊?!妳不要跟蕙娘比,妳是哪裡比得上人家啊~~」一
師一徒拿著竹掃帚和酒瓶打得乒乒乓乓,在樓下的蕙娘默默的將食物收到桌罩
下,省得簌簌而落的灰塵沾上了。

快住手吧,屋子快被你們兩個拆了…

正打得不可開交,那隻昏迷的魑魅醒了過來,看到兩個絕佳的食物正在拼個你死
我活,真是大好機會…他咆哮著衝上去,準備一口咬下明峰的頭。

「做什麼?!」這兩個人一起轉頭瞪他,目光說有多猙獰就有多猙獰,魑魅渾身
冒出冷汗,像是被蛇瞪住的青蛙。

不、不對!他可是沈眠多年,山林裡頭最兇惡的大妖怪!怎麼可以被這兩個人類
嚇住?他暴吼一聲,正要揮出爪子…卻被一記竹掃帚和酒瓶打中門面。頭昏眼花
的栽到樓下。

「敢打擾我們,找死嗎?!」這對無處洩恨的師徒,非常生氣的衝下去,正準備
好好教訓這隻不會選時間的笨蛋魑魅…

「哎哎,別這樣。」輕飄飄的離地兩寸,容顏溫潤如佳玉,美貌的天女飄然而至,
頭上滿綴著玲琅作響的金步搖,身穿著飄逸的薄紗,完美的身材忽隱忽現。「別
欺負可憐的小動物。」

「玄玄玄…玄祖母?」麒麟的眼睛直了,「妳來作什麼?」

「來看我可愛的玄孫女呀。」美貌天女閉上一隻眼睛,無限嬌俏。

暈頭脹腦的魑魅聞到一股極香。漂浮於地的纖足,散發出一股神聖的氣息,那樣
誘人而美味。

太美味了…美味到根本無法抗拒。他衝了上去,張口就想要咬下…

轟然一聲巨響,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麒麟家的門口草地往下陷了三尺深的
大坑,嘴巴冒煙的魑魅渾身燒焦的倒在坑底。

美貌天女衣袂飄舉,滿臉無辜的飄在大坑之上。

明峰眼睛都直了,他背後的麒麟一手掩住眼,萬分無力的。

「…玄祖母,麒麟不是慈獸嗎?」麒麟吼了出來,「唯恐踏死小生物所以足不點
地…妳看妳幹了啥好事?!我的草地啊~~」

「抱歉抱歉,」美貌天女雙手合十,閉了一隻眼睛,伸伸可愛的舌頭,「但我可
以保證沒死到半個生物喔。包括那隻小魑魅也…」

「…慈獸?」明峰揮著手,比著自己也看不懂的手勢,「妳妳妳,妳是說…她她
她…」

「…她是我玄祖母。」麒麟無力的垂下雙肩,「是的,她是隻貨真價實的聖獸麒
麟。」

楔子(下)

明峰覺得有點發暈…麒麟欸…傳說中的聖獸欸…為什麼這位傳說中尊貴的聖獸
會和甄麒麟扯上什麼關係…

「如、如果她是妳的玄祖母,那那那…那大聖爺…」明峰越來越結巴。

「呃,」麒麟的臉孔有些紅,「我只能說,甄家很受奇怪種族的喜愛。」

「什麼奇怪種族?」美貌天女啐了一口,「我跟大聖爺可是姻親呢。小孩兒,妳
是我家麒麟的男朋友?」

「妳看我像是瞎了眼嗎?!」麒麟和明峰一起怒吼起來,同樣顫抖的指著眼睛。

天女看了看麒麟,又看了看明峰,噗嗤一聲嬌笑。她沒再答理麒麟,規規矩矩的
福了福,「妾身名為子麟,乃是麒麟一族的族長。承蒙您照顧我家不肖的麒麟種…」

「哪裡哪裡,身為弟子是應該的…」明峰慌張的回禮,「只是照顧她真的很辛苦…」

「是呀,這孩子不知道像到誰,這麼令人擔心…」

「喂!你們不要這麼大方的應答起來!」麒麟火了,「玄祖母,妳無故下凡做啥?
妳要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沒有詔令就下凡來可是…」

「我當然是有詔令才下凡的呀。」子麟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的。

妳說,妳有詔令,大大方方的下凡?

麒麟臉孔一白,反身衝進屋子裡大嚷,「不好了不好了!一級警報一級警報!蕙
娘快把所有的酒都藏起來…啊啊啊啊,玄祖母,那個不能開!那甕是蕙娘才弄好
酒母的鬼釀!…不行不行,那個妳不能喝,那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香檳啊~喂
喂,妳不要喝我的白蘭地…等等,等等!妳別連米酒都拿走啊~」

麒麟漲紅著臉搶酒,為了不讓子麟喝光,她乾脆一面把搶到的酒就著瓶口喝了起
來。

看著一片雞飛狗跳,不知道為什麼,明峰有種極度不祥的感覺…

他好像看到兩個麒麟在互相搶酒喝…這勾起他往日傷痛的回憶。小心翼翼的悄悄
挪到門邊,就快奪門而出的時候…

「明峰來!」喝得半醉的麒麟兇惡的將他抓住。

「我我我,我去買菜!」明峰只想趕緊逃生。

「與其讓那隻母蝗蟲喝光我的酒…你也來幫我喝!」不由分說的,麒麟開始朝他
嘴裡灌酒。

「咕嚕嚕…」明風掙扎半天,好不容易緩口氣,「妳以為妳在灌蟋蟀?夠了沒啊
~」

「明峰弟弟很會喝喔。」微醺的子麟將明峰的頭按在自己柔軟的胸脯上,「來,
姊姊餵你喔…」又是一瓶酒栽過來。

天…啊…這位美貌天女,尊貴的聖獸…怎麼跟大聖爺沒兩樣?

「…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明峰發出淒慘的哀號。

把所有的酒都喝光,明峰已經快醉死了,倒在沙發上打鼾。麒麟打了個酒嗝,不
得不承認自己喝了太多。

「果然人間的酒比較好喝。」子麟滿意的晃了晃剩下的半杯葡萄酒。

「天帝下詔讓妳來凡間跟我搶酒喝?」麒麟沒好氣。

「這是我小小的福利。」子麟閉了隻眼睛,「妳知道,身為大聖爺的姻親,其實
是有滿多特權的。」

「…太祖爺爺從來不承認妳這個兒媳婦。」

「但我的確是嫁給他兒子呀。」漂浮於空的子麟盤腿而坐,滿臉笑咪咪的。

麒麟望了她很久,突然有幾分頭痛。她從來不知道遺傳是這麼令人討厭的東西,
她實在不懂,都傳了近百代了…她和這個玄祖母居然意外的相似。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令人討厭。」麒麟咕噥著。

「人貴自知。」子麟豎起食指,「能夠有這種自覺是很珍貴的喔。」

…妳到底是來幹嘛的?

「我會這麼討人厭也是因為妳高貴的遺傳!」麒麟沈痛的指過來。

「才不是!」子麟很快的否認,「那一定是大聖爺的不良基因。」

(遠在天界的大聖爺打了好幾個噴嚏,感到一陣陣的惡寒)

「妳到底是來幹嘛的?!」麒麟憤怒的握拳了。

「說服妳回天呀。」子麟溫柔的看著和她非常相似的玄孫女,「孩子,妳這樣的
身體維持不了好久了…天帝答應我,只要妳回天,就讓妳轉生成麒麟。妳原有我
族血脈,要轉生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條件呢?」麒麟皺起眉。這又不是吃魯肉飯,有這麼簡單?別唬她了,這種轉
生不但要使用珍貴的育聖池,還必須耗費許多麒麟珍貴的道行。

麒麟知道玄祖母向來寶愛她,法術根基有一半多是子麟偷偷教她的。但是要耗費
到珍貴的同族道行,子麟不可能會願意的。

雖然嘻皮笑臉,但麒麟聖獸可以在天界繁衍生息,不受別有居心的仙神奴役驅
使,這位麒麟族的強悍女族長功不可沒。

她漫長的一生只嫁過一次,嫁的是大聖爺人間的孩子。為了族民,她是什麼都可
以捨的。

「把那個孩子給我。」子麟輕笑,「或者說,把那個孩子給天帝。」

她們都知道,那個孩子是誰。

「免談。」麒麟回答的很乾脆。

「我想也是。」子麟輕嘆一口氣,「好啦,我的任務達成了。上次我要妳買的香
奈兒套裝妳是買了沒有?我等著穿很久了呢…」

「喂!妳不要那麼大方!隨隨便便就翻我的衣櫃!喂!」麒麟氣急敗壞的衝進房
間,子麟已經興味盎然的開始試穿她所有的衣服…而且很不客氣的把喜歡的都打
包帶走。

「…妳在天界穿什麼香奈兒啊?!把我的LV包包還來!」麒麟真的要氣炸了。

「這是天界最新的流行欸。」子麟滿臉無辜,「剛好我們的身材很接近啊…」

「我比妳高兩公分好不好?等等!妳連我的皮大衣也要搶?妳夠了喔!那是鹿
皮…妳不是慈悲的聖獸嗎?穿什麼鹿皮啊~」

「皮又不是我剝的,也不是我買的!」子麟很努力的跟她搶。

搶輸的麒麟很疲倦,覺得她被搶劫了。「妳啊…快回天界去吧!」

披著柔軟的皮大衣,子麟望著她,突然溫柔的摸摸麒麟的頭髮。「妳知道那孩子
是天界和魔界都想要的吧?」

「不知道。」麒麟將頭一別。

「天帝老了,魔王也老了。可惜他們的子孫都不肖。」子麟托著腮,定睛看著麒
麟。

「妳想說服我?」麒麟笑了。

「一點也不。」子麟打了個呵欠,「我們靈族歸順神族,卻不是連自我意志都歸
順了。我傳下妳這條血脈,卻沒想過要左右你們的人生。」

「那騙我喝下蟠桃酒怎麼說呀?!」麒麟握緊拳頭怒吼。

「那是玄祖母的伴手禮嘛。」子麟吃吃的笑,「誰讓妳跟我這麼像…我想跟妳相
處久一點咩。」她垂下眼簾,「人類的壽命,太短暫了。」

「快滾回天界!」麒麟揮舞著拳頭,「人間的空氣對妳不合適啦!」

「妳要小心不肖天孫喔。反而魔界的妳不用管…」子麟飄出窗外,「這種時代,
神比魔可怕險惡多了…」

「別再來了!」麒麟衝到窗口,對著她大吼。卻站到她身影消失,才慢慢離開窗
口。長生不老沒什麼好…但是對她來說,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踱下樓梯,蕙娘和她相識一眼。蕙娘是殭尸,原本就懼怕神聖的慈獸。反而妖神
出身的大聖爺讓她自在。

「…不考慮子麟娘娘的建議嗎?」蕙娘垂下眼。

「妳認為我是出賣徒弟求生存的師父嗎?」麒麟反問,「我不管他是誰,誰要他,
他一天是我麒麟的弟子,終生都會是我的弟子。」

醉得幾乎死的明峰抬起頭,「…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

「睡你的吧!你哪兒也不許去!上了賊船你還能去哪?請聽聽我珍藏已久的福
音,阿門!」然後狠狠地在他頭上敲了一記。

「…主子,妳把他打昏了…這樣怎麼扶他回去睡呢?」

「怕什麼!」麒麟沾了酒,在明峰額上虛畫了個符,「咦?我的鈴呢?…」

「……………」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6

第一章 啟程前往九天之上


三月的第一天,麒麟的心情很壞。

她違反常態的早起,悶悶不樂的攤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蕙娘和明峰打包,更反
常的是,她居然沒去碰酒。

明峰勉強忍住推窗的衝動,他確信,外面不是正在下紅雨,就是在下刀子,要不
然就是正在下食人魚,絕對不可能只是下雨這麼簡單。

那隻千年酒鬼居然沒碰酒欸!

「主子,妳該換衣服了。」蕙娘溫柔的提醒。她有些擔憂的看看麒麟陰沈的臉孔,
「是不是還不舒服?如果很不舒服的話…我們再請幾個月的假好不好?」

「我才不要。」麒麟一口回絕,「我好不容易做好了『心情很糟』的準備,幾個
月後又要心情很糟準備?這是很困難的欸!蕙娘,我的衣服。」她非常沈重的嘆
了口氣。

賢慧的蕙娘捧出一捧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然後麒麟她…她她她,她居然在客廳
非常大方的開始換衣服了!

明峰滿臉通紅的跳了起來,「喂!喂喂喂!妳能不能稍微有點女人的自覺?!妳
需要在客廳就換起衣服?」他狼狽的衝去關上大門,連頭都不敢回,「拜託!妳
多少也關個門,爬上樓梯回房去換不會要妳的命,妳可不可以…」

「我還有哪裡你沒看過啊?」麒麟滿腹牢騷,「我傷重到爬不起來不是你幫我換
藥的?修道修到哪去了…看不清紅粉骷髏皆是表象?你也中了『我執』這種咒…」
她脫得只剩下內衣,悶悶不樂的將牛仔褲套上。

「…不要老是拿陰陽師打發我!」明峰憤怒的對她揮拳,卻忘記她還在換衣服,
真要命…明知道她近百歲,根本是人瑞了,該死的她的身材好到噴火…只穿著牛
仔褲更誘人啊~

「妳妳妳…」他趕緊垂下頭摀住脆弱的鼻子,匆匆一瞥,她美麗的身體卻有著可
怕扭曲的傷痕,從左邊的頸項蔓延,消失在牛仔褲的腰際。

他突然覺得…鼻子也不是那麼脆弱了。

「…我看妳還是聽蕙娘的話,多休養一陣子吧。」他心裡一陣陣的難過。這麼久
了…傷疤還在,而且癒合得很差。

麒麟的靈力…是不是開始耗竭了?

「笨蛋。」麒麟套上T恤,懶洋洋的穿上獵靴,「我可不想將『心情很糟』無限
延期…」

蕙娘看了她一眼,輕輕嘆口氣。她叫了鬼車,老胡笑嘻嘻的把車開上來。然後明
峰看到不可思議的景象…大包小包的行李,甚至連電視機、電冰箱,都從容的塞
進鬼計程車看起來「不大」的後車廂。

…不知道為什麼,他越當麒麟的弟子,越覺得自己偏離世間的常理越遠。

「老胡,這些行李拜託你了。」麒麟依舊不大開心的坐進來,「等下次休假再跟
你拿。」

「放心放心,」老胡滿口承諾,「我會把這些寄庫存放。你知道我們冥界金庫的
保全是三界有名的…」

…沒錯,真的越來越超現實了…他不要這樣啊啊啊~

火光一閃,麒麟居然低頭點了根煙,「蕙娘,我們第一站是哪?」

「我看看…」蕙娘很嫻熟的掏出筆記本,「我們第一站是到國際機場,然後前往
香港…」

明峰一把搶走麒麟的煙,「喂!不喝酒就抽煙?妳這女人怎麼這麼多壞習慣
啊?!」

「…你住海邊嗎?」麒麟暴怒了,「身為一個人類,不喝酒不逛街不看電影,連
漫畫動畫都沒得看,幾乎沒有任何娛樂…讓我抽根煙是會死啊?!把我的煙還
來!」兩個人在不大的鬼車裡面打成一團,互相搶奪一根香煙。

蕙娘嘆著氣繫好安全帶,堅持坐前座果然是正確的…

麒麟和明峰打到那根煙燃近才怒氣沖沖的停止,而鬼車已經開到國際機場。

「主子,明峰,我們到了…」蕙娘再次嘆了口氣,「煙屁股都要燒到手指了,給
我好不好?好好好,明峰就是擔心妳的身體嘛。我知道我知道,她也抽不了太多,
你就讓她抽幾根過過癮…哎,這是國際機場,你們聲音放小一點好不好?」

勸了這個,又勸了那個,蕙娘有種深深的無力。

反正航空站不能夠抽煙…但是明峰還是盯著麒麟。但是…為什麼要搭飛機?明峰
過去不好的記憶都湧上來了…如果只有他一個,可能還沒事。

但是體質相當,強烈到可以烈日下喚鬼的兩個人?不要忘記他老爸為了要帶他去
紅十字會,靈騷到飛機兩次迫降,老爸的靈力耗盡啊!

「為什麼不搭鬼車?」明峰跳了起來,「我不要跟妳搭飛機!」

「因為冥界的國境管理局很煩啊。」麒麟不耐煩的回他,「他們那起死官僚堅持
式神必須以封珠的形態才可以經過國界。我能讓蕙娘接受這種侮辱嗎?!」

「…妳知不知道狀況啊?!」明峰激動的指著越來越多的鬼靈妖異,「看到沒有?
妳是看到沒有啊?!我們兩個的氣相乘,在機場就引來這麼多、這麼多!在飛機
上還得了?就算我不怕死,其他乘客也是無辜的吧?!天啊~我搭下一班飛機行
不行?我絕對不要跟妳同班飛機!」

「我懶得改機票。」麒麟將臉一別。

「這不算是理由吧?!喂~」

「…你們聲音放小聲點…」

吵到最後,明峰還是不敵蕙娘溫柔的規勸和盈盈遇淚的眼睛,垂頭喪氣的搭上了
這班飛機。

…幸好他隨身帶著「符論」。就算是臨時抱佛腳,總比一緊張忘個精光好。

如他所料,飛機還在機場就出狀況,還沒飛就莫名其妙的漏油。等緊急修復,換
儀表板突然停擺,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明峰低著頭,不敢看窗外。

「…蕙娘,我跟妳換位置好不好?」他不要坐在窗邊了!

外面…比搭鬼計程車的時候還可怕,根本就是百鬼夜行嘛!什麼樣恐怖的臉孔都
爭著貼在玻璃上垂涎,他到底是正常人類,再怎麼說都會覺得噁心吧?

「不要理他啦。」坐在他們中間的麒麟忙著玩俄羅斯方塊,「小孩兒沒見識,幾
隻小雜魚就把你嚇成這樣…」

「一直誤點也不是辦法呀…」蕙娘身形不動,卻和明峰快速的交換了位置,輕輕
拍著玻璃,「寶貝兒…都是上門讓我做菜的麼…?」

原本糾纏得飛機幾乎看不到外殼的眾多雜鬼妖異,卻被蕙娘這位大殭尸的氣嚇得
連滾帶爬,退到五里之外。

空氣突然變得清新,飛機也突然停止了各式各樣的狀況,恢復正常了。

明峰瞠目了好一會兒,低頭尋思自己有沒有無意間得罪過蕙娘。從某種意義上來
說,蕙娘搞不好比麒麟還強。

飛機順利起飛,明峰偷偷鬆了口氣。他擔心的靈騷現象,因為蕙娘的坐鎮,居然
沒有發生。

一放下心,他開始昏昏欲睡,朦朦朧朧中,他看到幾道黑影在飛舞…蝙蝠?飛機
會有蝙蝠嗎?

定睛一看,他倒抽了一口氣。一隻漆黑的鳥像蝙蝠一樣倒掛在機頂,九個鳥首安
在蛇頸上面,蜿蜒著探到幾個人的頭上呵氣。

應該原本是十個腦袋吧?當中有個蛇頸無力的垂下,沒有頭,濃稠的血液滴下
來,落在地毯上發出嗤嗤的輕響,像是濃鹽酸一樣侵蝕著地毯。

怪的是,機上沒有人看到,除了明峰。大家都安心的在這隻妖怪鳥的底下睡覺或
吃飯,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甚至麒麟也埋首玩著俄羅斯方塊,蕙娘在喃喃自語,「…羅勒…西洋芹…」應該
是在開發新菜單。

難道這是他的幻覺嗎?

他心驚膽戰的偷偷抬頭看著妖鳥…那隻妖鳥居然有點害羞的縮了縮,不大好意思
的笑了笑。

笑?一隻妖鳥不好意思的笑?!

他趕緊低頭避開妖鳥的目光,掏出包包裡的鏡子,從鏡裡看他在幹嘛。他還在往
人的頭上呵氣。要很仔細看,才看得到人的百會穴升起還微弱的熱氣,冉冉上升,
妖鳥便把這熱氣吸進去,像是很陶醉的。

一個人取一點,一個人取一點…但是遇到小孩,他卻蜿蜒的避過去,甚至對凝視
著他的嬰兒笑一笑,伸出舌頭擺著可笑(但也有幾分恐怖)的鬼臉,逗得嬰兒咯
咯笑。

這其實…還滿可怕的。

看了好一會兒,明峰才恍然大悟。喔…那妖鳥只是在吸食人的生氣而已嘛…

咦?!生氣?!

他一跳,指著妖鳥,「你給我住手…」卻被麒麟一記重拳擊中胃部,讓他摀著肚
子倒在椅子上臉色發青。

「…甄麒麟…!」他好一會兒才說得出話,「妳沒有看到…」

「我看到了。」麒麟繼續玩俄羅斯方塊,「別打擾他用餐。」她橫了一眼縮成一
團的妖鳥,「你看你嚇到他了。」

「但是他他他…」

「這是必要的耗損啊。」麒麟打了個呵欠,「你不知道搭太多飛機對健康不好?
你該感謝他…就是因為姑獲鳥寄居在飛機上,所以飛機的失事率才這麼低。不然
航空公司那種千創百孔的維修制度,早就讓天上的飛機摔光了。」

「他還是飛機的守護神啊?」明峰沒好氣。

「守護妖。怎麼?你有種族歧視喔,妖族不能當守護者,只有神族可以?」

這跟種族歧視有什麼關係…?明峰再抬頭,那隻姑獲鳥已經不見了。

算了。別想太多,頭好痛…他離開座位,走進狹小的洗手間…剛好跟姑獲鳥面面
相覷。

姑獲鳥正打開水龍頭,洗著不斷滴血的受傷蛇頸。

「呱呱呱呱~別殺我~」姑獲鳥嚇得噴淚,差點一頭栽進馬桶,「我我我~我只
是怕毒血滴到小貝比,想說洗一洗讓血不要滴太多出來…別殺我別殺我~」

明峰呆站了一會兒,突然有點鼻酸。一隻妖怪欸…吸人氣的妖怪欸…會擔心毒血
滴到小嬰兒。

「讓我看一下…」他語氣柔軟下來。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姑獲鳥繼續歇斯底里的叫,九個頭一起搖,搖到讓人頭
昏。

「誰要殺你啊!?」有些暈的明峰一把扯住他當中的一個頭,「我只是要看看你
的傷口啦!」

「你要在上面撒鹽?!」姑獲鳥涕淚滂沱,「不要不要~人類好可怕好殘忍喔~」

明峰真的要氣死了。他對著姑獲鳥的耳朵大吼,「我只是想看看你為什麼一直發
炎!發炎到有毒,那不是很嚴重嗎?!」

不知道是聽懂了他的意思,還是被吼到發暈,姑獲鳥僵住不動,明峰趁機察看了
他的傷口…

這比較像是咀咒,不是外傷。雖然說明峰的專長不是祓禊,但是音無來家裡治療
過麒麟,他看也該看會了。

試著將邪氣祓除,原本滴著毒血的傷口居然漸漸乾了,開始恢復健康的顏色。

「欸?」姑獲鳥呆了,「…不痛了?本來好痛呢…」

「會痛?」明峰覺得有點難過,「貼上這個不要再感染,應該就好了…」他掏初
蕙娘幫他準備的小花OK繃,交叉貼在受傷的蛇頸上。

「…這不是感染。」姑獲鳥很愛惜的看著小花OK繃,「好心的先生,謝謝你…」
他有些泫然欲泣。

「這是你幹壞事的時候被打傷的吧?」明峰板起臉來。

姑獲鳥慌張的搖著雙翅,「沒、沒那回事!我們雖然吸食人氣,但不會傷人,也
相對應的庇護飛機安全啊…這是我的祖先…」他的聲音漸漸小了,「我的祖先曾
經幫過天帝的敵人…天帝要細犬咬下祖先的腦袋,我們後代就永遠有個流著毒血
的傷口…」

…一人有罪,禍延子孫?這怎麼公平啊?

「我以為有生之年都要痛得要死呢…」姑獲鳥感動得幾乎滴淚,「不痛的感覺真
好啊…」

明峰覺得鼻酸的感覺更重了。

「好心的先生,你要上洗手間吧?」姑獲鳥很客氣的鞠躬,「你的大恩大德,我
永遠不會忘記的。謝謝謝謝…」他幾乎是一步一拜的離開,還小心翼翼的關上門。

…沒想到,除了想吃他的妖怪,還是有著這樣外表醜惡,內心善良的眾生啊…

走出洗手間,他卻聞到血腥味。

那是很淡的味道…卻從頭等艙飄過來。難道是…他相信錯了妖怪?是不是不該治
療他?難道傷口好了,他就開始殺生?

明峰臉孔變色,衝進頭等艙…只見滿艙的人在昏睡,姑獲鳥的九個蛇頸都纏在一
個女人的身上,那女人抱著嬰孩,看到明峰就呼救,「救命啊~」

「把那個孩子給我!」姑獲鳥怒吼,九個鳥首這樣的猙獰。

「救命啊~有妖怪啊~快救我啊~」女子又哭又叫。

「把那個孩子還給我!!」姑獲鳥兇狠的咬著那個女子。

「妖怪快要吃掉我了,救救我和孩子啊~」

明峰衝上去,一拳打向…

那女子的臉頰。頰骨碎裂的聲音很輕微,卻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你快退開!」明峰吼著,「你的血快流光了,姑獲!」

「但是孩子…」姑獲鳥不肯鬆開,雖然他已經讓那「女子」的刺穿透了千百個孔,
「剛剛小貝比對我笑啊!我不要退開!把貝比還我!」

那女子的臉頰偏一邊,望著明峰,發出冷冷的笑聲。「…你袒護一隻妖怪。你…
還算是人類嗎?」只見女子的皮寸寸龜裂、爆裂,一隻毛茸茸宛如獅子的妖獸,
撐開姑獲鳥的緊纏,「想逃也來不及了!」

姑獲鳥被摧毀了三四個蛇頸,像是破布般飛了出去。

明峰覺得眼前一片模糊…那隻醜陋卻善良的妖怪,像是死了一樣躺在地毯上。

「我不想問…你是誰。」明峰低著頭,一陣陣的火氣洶湧,「但是我一定要殺了
你!」

妖獸赫赫的笑,叼著嬰兒的衣服,「你想連這孩子也殺了嗎?愚蠢又軟弱的人
類!」

妖獸頗感興趣的看著明峰,真奇怪,這個卑微的人類居然沒先殺了姑獲鳥。「…
我以為你會先殺了那隻醜鳥呢。你為了那隻醜鳥先襲擊人類嗎?」

「我,沒有你想像中的笨。」明峰勉強自己冷靜下來,緊緊的盯著眼前的妖獸。
他不得不承認,這隻妖獸的確有個堂皇俊美的外表。他擁有豹的頭,獅子的鬃,
麒麟尾,全身都是黃金般的龍紋,臉孔有著野性的美。

但是這樣俊美的野獸想吃人,那樣難看的妖鳥卻心心念念掛著貝比的安危。

「空氣中充滿了血腥味。」明峰取出黃紙,「但是卻只有姑獲鳥的血味,沒有其
他人的!」

「你有一個很靈的狗鼻子喔。」妖獸揚起巨大的爪子,「來世投胎當狗對你可能
比較好!」

沒錯…明峰的老毛病又犯了。一臨戰,所有的咒語都忘了個乾乾淨淨。但是當妖
獸的巨爪快要將他撕碎時…明峰手裡的「符」卻擋住了妖獸的爪子。

「…天羅神,地羅神,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秧化為塵。南無摩訶般若波羅蜜!」

沒錯,他會忘記。但是寫在符紙上總念得出來吧?

妖獸短短的恐懼了一下,往後一躍。他將嬰兒用尾巴捲起來,突然笑出聲。「白
衣神咒?你以為我會怕嗎?」

妖獸的尾巴掃了過來,捲在上面的嬰兒大聲哭嚎,明峰只能閃過去,卻被妖獸的
爪子抓到,雖然閃得快,但還是抓爛了衣服,留下了幾道深深淺淺的血痕。

他打得絆手絆腳的…飛機上的空間不大,滿機的人都在昏睡中。妖獸不在意人類
的生命,但是他在意!漸漸的,明峰處於處處挨打的局面,好幾次都用自己的身
體去掩護沈睡的旅客。

「真令人感動啊。」妖獸赫赫的笑,「但是我玩夠了呢…」

妖獸的毛髮幻化成飛針,飛向一個熟睡的孕婦。雖然知道挨了必死…明峰還是擋
了上去。眼見就要被射成蜂窩…卻像是撞到了隱形牆,無力的落下來。

「去上個洗手間要上這麼久?」麒麟巴了明峰的腦袋,她看了看妖獸,又看了看
渾身是血明峰,忍不住深重的嘆了口氣。「我該說你很敏銳還是很笨?拿小抄還
打輸會不會很丟臉啊?」

什麼小抄…明峰的嘴硬了起來。「又還沒打完妳怎麼知道…妳不要插手啦!」

「你用白衣神咒對付觀世音的寵物金毛吼,你覺得有贏的機會嗎?」麒麟的臉孔
浮出冷冷的笑。

「我以為是誰。」金毛吼沈下臉,「原來是孫猴子傳下來的雜種,人不人鬼不鬼
的江湖術士啊…」他陰森森的笑,「我佔了皇后,吃了多少宮女,孫猴子連我根
寒毛都碰不到。妳這雜種又能耐我何?」

「也對啦,後台硬就是這樣啊…連我太祖爺爺都拿你沒啥辦法…」麒麟掏了掏耳
朵,「但我可不是仙神,不受天界管束呢。」

麒麟的唇角浮起冷冰冰的殘忍,「決定就是你了!上吧,明峰!」

欸?上什麼呀?他只作了白衣神咒的小抄,其他的…他慌張的從口袋裡拿出「小
抄符」,沒細看就照著上面的咒語念:

「燃燒吧我的小宇宙!以麒麟的名義!」

飛撲而至的金毛吼被明峰的怒氣和法力一激,像是被十萬伏特的高壓電打中,碰
的一聲撞上了飛機的天花板,卻被麒麟預先佈下的結界擋了下來,沒傷害到機
身,但是摔下來的時候,砸壞了一個小亭子。

就在明峰的咒語發動的同時,他的尾巴讓蕙娘切了下來,嬰兒穩穩的躺在蕙娘的
懷抱。

看著渾身冒煙燒焦的金毛?,明峰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妳什麼時候把小抄混進來的?」明峰吼了起來,「我沒寫聖鬥士星矢的對白
啊~~」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麒麟移開視線。

天啊…他又把性命交給一句漫畫對白…

「飛機上有電話可以打吧?」明峰泫然欲泣,「我要打電話回紅十字會…」定睛
一看,一只壓壞的話筒從動也不動的金毛?身下露出來…

人生還有比這個更絕望的嗎?「…我不想再當妳的徒弟了…嗚嗚嗚…」

誰能救救他啊?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6

第二章 啟程前往九天之上(續)


還有四十五分鐘,飛機就要降落了。

明峰忙著急救姑獲鳥,看到他幾個鳥首都已經碎裂,心裡不禁一陣陣的難過。蕙
娘溫柔的哄著哇哇大哭的嬰兒,卻止不住他的驚惶。

「欸,讓我看看貝比吧…」姑獲鳥氣如遊絲的說著,搖搖晃晃的揚起蛇頸。嬰兒
看到姑獲鳥,居然哭著伸手要姑獲鳥抱。

嘿嘿嘿…小貝比真的好可愛唷…

「嚕嚕嚕嚕~」姑獲鳥弄出鬥雞眼,舌頭伸出來亂晃,最了一個滑稽又恐怖的鬼
臉,襯著一身的血…原本驚惶哭泣的嬰兒,卻被逗得破涕為笑,咯咯的聲音響透
了沈寂的機艙。

但是為什麼我覺得這樣鼻酸?明峰問著自己。他要很努力才能夠忍下那股酸楚,
連坐在金毛?身上的麒麟都動容了。

「幫他上藥吧。」麒麟扔了一管軟膏,「光祓禊是不會好的。」

明峰狐疑的看著沒有標籤的軟膏,「這是啥?該不會是香港腳藥膏吧?」

「我會有那種毛病嗎?」麒麟揮著拳吼。

「…難道是少年得『志』?…喂!你怎麼用水杯打我?我反對暴力!」明峰摀著
腦袋的腫包大叫。

「…快幫他上藥!」麒麟的怒火幾乎要燒過來了。她正在尋找其他水杯,屁股下
的金毛?卻抖動起來。

想起身?想得美。她使了個千斤墜,險些將金毛?壓得吐血。

「…大人,麒麟大人…」金毛?哀求了,「是小的有眼無珠,請饒過小人一命…
小的迷魅法只有小人能解…請您起身,我解了這機的迷魅,不然飛機會栽進海
裡…」

「…蕙娘,把孩子送回去。」麒麟看嬰兒回到母親的懷抱,彈了彈手指…滿機的
人都醒過來,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空姐在他們身邊走來走去,卻沒有人看
到他們。

「我不能解?嗯?」麒麟獰笑起來,又加重了一層千斤墜。

金毛?被壓得腦漿都要噴出來了,無計可施,不禁大吼大叫,「妳要知道我的主
人是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妳若殺了我,我家主人
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理那一世無夫,縱放狂獸的尊者做什麼?她就是一位的一慈心軟,才縱你這
樣的惡獸出來尋人吃!」麒麟嘿嘿笑了起來,「這會兒我要好好想想怎麼吃你好…
蕙娘,有主意嗎?」

「嗯…」蕙娘偏著頭,很認真的思考,「叫化金毛??我一直想用死海泥來作看
看…全身裹上厚厚的死海泥,然後用土窯烤,等烤熟了,毛皮跟著硬泥一起剝下,
原汁美味一點都不會跑喔!」

「好吃是好吃,可惜了這身好毛皮。」麒麟搖了搖頭。

「那就三杯金毛??我會先把皮剝乾淨的…我跟太平天國的那些人學會了剝皮
的好辦法,還沒機會試招呢…」

「這招我也知道,但是泡過水銀不好吃了吧?」

金毛?聽他們說得有來有去,不禁毛骨悚然,他瞥見地上飄著的白衣神咒,情急
的大喊,「主人!主人~救命啊,快救救我啊~我快要被吃掉了~救命啊~」

只見符上氤氳了霧氣,緩緩成形,只見莊嚴美貌的女子出現,身穿貼身小衣,束
著錦裙,面容露著薄瞋,啐了金毛?一口,「好孽畜!讓你在南海修行你不要,
現在要讓人捆下鍋了才想起主人來!」

蕙娘颼的一聲躲了個無影無蹤,重傷的姑獲鳥一跳跳進明峰的懷裡發抖,只有麒
麟寂然不動,只是坐在金毛?身上冷笑不已。

觀音看到麒麟的無禮,心裡好不自在,但是到底理虧,她還是勉強低頭,「麒麟
真人,這廝乃是貧尼的一副腳力,還望真人發還是幸。」

麒麟冷笑更深,「我也知道這畜生是尊者的寵物。只是隔個幾百年就忍不住嘴饞,
要下凡撈幾個人吃吃才過癮。也不想想這麼做豈不是玷辱了尊者的聖名?這等敗
壞家風的畜生,尊者心慈下不了手,我代尊者斷了根吧!」

觀音大士也變了面容,厲聲制止:「麒麟真人,且慢!待我說明前因後果…切莫
衝動!」

麒麟端著鐵棒,冷冷的看著觀音大士,卻還是坐在金毛?身上。

「這孩子…」她指了指偎在母懷的嬰孩,「前生多有罪愆,這世命該多災多難,
身耽殘疾,痛苦終生。是貧尼一時感嘆,覺得如此生不如死,不如夭折還免了幾
十年磨難。哪知道這孽畜留了心,居然私自咬斷鐵鍊下凡替這孩子消業。且看在
貧尼的份上,讓貧尼帶回管教吧。」

「哼哼,」麒麟嗤笑兩聲,「好個大慈大悲的尊者,好個救苦救難的菩薩,真是
了不起,了不起!說起來,的確是消業的好辦法…說不得我也得學學…」

觀音大士鬆了口氣,沒想到麒麟居然單手抓住金毛?的脖子,像是提件衣服似的
將龐大的金毛?提起來,惡狠狠的往金毛?的耳朵咬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金毛?被她這麼一抓,全身都癱軟了,耳朵又傳來劇烈的疼痛,
他像是殺豬似的大叫起來,觀音大士變容,搶救不及,金毛?已經少了一隻耳朵。

麒麟啐了一口,一截血淋淋的耳朵吐在地上,「果然要紅燒過才好吃。蕙娘,剝
了這畜生的皮,替他消消吃人的罪業!」一面將癱軟的金毛?往蕙娘那兒一擲,
「先穿了他琵琶骨,斷了他四足的筋,省得他給我作怪!」

蕙娘雖然畏神,卻對麒麟異樣忠實。聞得主人命令,一言不發的執行,金毛?發
出陣陣的慘叫。

觀音大士不禁大怒,「妖魔鬼怪竟趕在我面前裝腔作勢!」她擲出淨瓶打向蕙娘,
卻讓麒麟擋在前面。

她提著鐵棒,輕輕將淨瓶一撥,「尊者,請自重。你能縱放你家畜生吃人消業,
就不准我們吃畜生替他消業麼?」她又回頭斥罵金毛?,「叫什麼叫?又還沒活
吃了你!你活吃了多少人自己倒說說看。你會痛,旁的人不會痛?」

金毛?失了一隻耳朵,又被穿了琵琶骨,四肢的筋都被挑斷,痛撤心扉,幾乎暈
了過去。看觀音大士被說得臉孔一陣青一陣白,遲遲不敢相救,心知必死。一股
惡氣湧了上來,大吼著,「媽的,老子就是要吃人,怎麼樣?人類還不是殺生存
活?就准人類吃萬物,不准老子吃人?人吃家畜,老子吃人,天經地義!天底下
誰不是奪誰的性命存活?人類就比較高貴嗎?雞鴨魚肉蔬菜水果還就不是生
靈!我吃人有什麼錯?!」

「說得好。」麒麟冷笑兩聲,「你吃人類,我吃你,又有什麼錯呢?你這論調我
喜歡,誰讓你打不過我,得到我鍋子裡作客呢?」

「妳這母猴子!」金毛?痛得牙關格格響,「你家那隻潑猴祖宗見了我們大士還
得三跪九叩陪笑臉,妳居然…」

「孽畜!我是怎麼教導你的?快快閉嘴!枉費我千年來的教誨!果然糞土之牆
不可污也!」觀音大士喝住他,她垂首想了一會兒,語氣和軟了下來,「真人,
我也知道孽畜頑劣,實在罪不可赦。但這孽畜與我相處千年之久,但請發回管教,
若有再犯,但憑處理,決不求情。這次可否看在我的薄面,免他一死?」

在旁邊發愣的明峰猛然一驚,「…麒麟,不要放了這傢伙!妳看看他將姑獲鳥害
得多慘!他一定會再犯的…」

麒麟笑了笑,卻一點歡意也沒有。她拎起滿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金毛?往大士面
前一擲,「別說我不賣尊者面子。尊重妳保護人間,這畜生就交還妳了。封天絕
地也有段時間了,人間事,人間自會處理!不加庇護誰也不會說什麼,總不要跟
著妖異一起祟禍吧?別讓我上奏章去打小報告…天帝他老人家也夠忙的了。」

觀音大士忍氣吞聲的收了金毛?,發現他氣息微弱,琵琶骨和腳筋都被挑斷,千
年道行毀於一旦,心裡大怒,卻不方便發作。孫猴子當了和尚,反而比往昔更潑
更不怕人,如來又縱著他…

連痛打佛母之子,如來也只是默默的收了金翅大鵬回去養傷,一句話也沒有…她
一個尊者,又能多說什麼?

甄麒麟背後有孫猴子和慈獸這兩大勢力撐腰,能不撕破臉,就別撕破臉。只是她
心愛的寵物為了幾個微不足道的人類傷成這樣…忍不住恨恨的望她一眼,只見她
昂然不懼,觀音越想越氣,卻又只能隱忍下來。

「我還得謝謝真人網開一面。」她緊咬銀牙,勉強客套了一句。

「好說。」麒麟很流氓的將一人高的鐵棒一頓,「若是大士的苦口婆心對這畜生
無效,倒還可以交給我的鐵棒管教管教。」

觀音氣得無話可說,忍了忍氣,「…應當不至此,貧尼告辭。」

麒麟將鐵棒收起來,揮了揮手,「不送了。」

等觀音恨恨的消失,蕙娘才鬆了口氣。她原本是殭尸,離觀音這麼近,連氣都透
不了。寧了寧神,她忍不住嘮叨,「…我的真人…妳做什麼跟觀音大士起衝突?
平日妳不是很有耐性的周旋?怎麼處理得這麼火爆…」

「誰讓我沒酒喝呢?」麒麟悶悶的坐下,「要怪就怪那隻死狗偏在我心情不好的
時候惹怒我。」她喝了口葡萄汁,厭惡的皺起鼻子,「蕙娘,我的煙呢?」

「…主子,我們在飛機上。」

「逼我出去抽麼?」她悶悶的起身,「飛機外面很冷呢…」

「哎唷,麒麟!再十分鐘就降落了…喂!妳不要真的出去了!等等又被拍照!
喂!主子呀…現在外面很冷呀~」

蕙娘抓起外套,追著挪移到飛機頂抽煙的麒麟而去。

…這真的很違背常識對不對?跟她們住久了…明峰覺得越來越偏離正常的世間
了…

他沈重的嘆口氣,姑獲鳥同情的用翅膀拍拍他。

被一隻鳥同情…他的哀愁似乎更深了。「…我幫你上藥吧…」


下了飛機,麒麟還是悶悶不樂。他們下榻在一家四星級的旅館,面對著山光水色,
異樣華麗。但是房間卻只有雙人床,抱著姑獲鳥的明峰傻了眼。

「…我睡哪?」

麒麟懶懶得往沙發一癱,奄奄一息的開始抽煙。「隨便你。看你是要睡在沙發上、
浴缸裡,還是地毯…就算你要倒掛在通風口睡我也不管你…」

「…我就不能自己一個房間嗎?」他吼起來,「累了一天,我要睡在床上!」

「可以啊。」麒麟無精打采的,「你就睡床上。但是要另一間大概不可能…你不
知道防治災難小組是很摳門的嗎?預算就這麼多,別奢求了。」

「…我睡床上,妳睡哪?」他心裡覺得有點不妙。

「當然也是床上啊。」麒麟奇怪的看他一眼,「你怕睡不下?這床是king size的。」

我管你是國王尺寸還是皇后尺寸…我怎麼好跟妳同床共枕啊?!

「…妳好歹也拿出點女孩家的矜持來!」明峰沈痛的指責,「好隨便邀請人家上
床睡覺嗎?!多少也得想想妳是女孩子…」

麒麟疲倦的看著他,「…你如果願意睡陽台,我也不會阻止你。」沒酒喝就夠悶
了,偏偏跟來的是囉哩囉唆又拘泥的小徒。唉…她的命真是越來越苦了…熄掉了
煙,她鑽進被窩裡,一件件的把衣服從被窩扔出來。

蕙娘很理所當然幫她將衣物收拾好,明峰卻趕緊將臉一轉,臉孔紅得快出火,在
他懷裡的姑獲鳥又同情的用翅膀拍拍他的肩。

…你的同情心不要這麼氾濫好不好?

低頭瞧了瞧姑獲鳥的傷口,那管軟膏還真是神奇,姑獲鳥的傷口不但癒合,破碎
的鳥首也長好了,只是傷痕猶在,看起來有點像是縫補過的怪獸娃娃。

九個腦袋都專注的看著他,眼神卻是非常溫柔的。

為什麼吸食人氣的妖怪,會有這麼溫柔的眼睛?

「你先在我身邊養傷吧。」明峰拍了拍他的背,主動輸了一點氣給他,「等你傷
好了,再送你回飛機去。對了,你叫啥名字?」

姑獲鳥瞪大了眼睛,差點說不出話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問他的名字欸。「…你
不覺得我長得很猙獰可怕嗎?」

有些靈感比較強的人類可以看到他…不是尖叫,就是昏倒。眾生雖然不怕他,但
也嫌惡他醜陋,不屑交談。

他在飛機獨守的時候,其實是很孤獨的。

「神經病哦?」明峰粗聲粗氣,「看久了也頗順眼啊!你叫什麼名字?你總有個
名字吧?」

姑獲鳥忸怩了半天,他的名字叫出來總是會讓人捧腹大笑…「…我媽叫我英俊。」
他一定會笑,一定會笑的!

但是明峰沒有笑,只是摸摸他的頭,「哦,英俊?不錯啊,好叫又好記。」

呆呆的看了他一會兒,姑獲鳥用雙翅拉著他的前襟,「…你不覺得好笑嗎?我這
麼醜…卻叫什麼英俊…」

「你很煩捏,」明峰不耐煩了,「是多醜啦?在你媽媽眼中,你一定是最英俊的
小孩啊!我看也覺得滿順眼的,幹嘛一直說自己醜…你幹嘛哭啊?你把我的衣服
都弄溼了~」

姑獲鳥九個腦袋十八隻眼睛都湧出淚,嘩啦啦的像是下雨一樣。或許侍奉像麒麟
這樣美麗又強大的術者很榮耀…但是他更願意侍奉這個法力低微但是真心體貼
的人類。

「主人!主人~」姑獲鳥把九個腦袋都埋進他的胸口,「我不回飛機了!我終身
侍奉你,主人~」

「什麼?!」明峰被鬧個手忙腳亂(十八個眼睛流下了淚水其實滿有蓮蓬頭的效
果),他狼狽的阻止英俊繼續哭,「什麼啦?!求求你別哭了,我要洗澡會去浴室…
靠!快溼到我的長褲了!你說什麼都好,別哭啦~」

就這樣,明峰得到了他親手收服的第一個式神。這個式神陪伴了他終生,一直忠
實的為他捨生忘死。

躺在床上的麒麟疲倦的睜了睜眼皮,翻身又睡了。這個蠢徒弟不知道他擁有一種
超乎任何法力的強大力量…不知道他幾時才明白?

其實溫柔,才是真正無比強大的咒。

***

一大早,麒麟心情很壞的起床。

她工作時滴酒不沾,但是狂喝了一年的酒,突然絕了,難免會有禁斷症候群。所
以心情低落是應該的…

只穿著內衣短褲,低頭一看,明峰和姑獲相擁而眠,睡得挺香的,身上卻連條手
帕也沒有。她把棉被扯下來,朝明峰的身上一扔,無精打采的往浴室去梳洗。

正在刷牙,鏡面突然朦朧蕩漾起來,她漱了漱口,輕輕嘆了口氣。

只見大聖爺瞪著她。

「…關電視。」她喃喃著,就要走出浴室。

「妳給我回來!」大聖爺氣得全身發抖,「死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什麼人都要
惹,連尊者妳也惹了!上回差點打殺了大鵬,這回兒又把尊者的座騎打殘了!妳
這惹禍的性子到底是像到誰啊!?」

「遺傳是很恐怖的。」麒麟沮喪的回答。

大聖爺指天罵地,又跳又叫了半天,連說帶念,鬧得麒麟耳朵嗡嗡叫…

「好了,好了!」麒麟舉手投降,「行了,我知道了!這次香港這隻我就溫柔說
服行不行?彈也不彈他一指甲,成不成?別念了,太祖婆婆…」嘖,老人家年紀
略有些,碎念到令人崩潰。

「太祖爺爺!」大聖爺吼了起來,「我孫行者的子孫是縮頭畏禍之輩嗎?給妳鐵
棒做什麼用的?給我打!重重的打!」

麒麟瞪著大聖爺好些時候,忍不住笑了出來。「那您老人家罵我半天做啥?」

「罵當然要意思意思罵兩句,」大聖爺理直氣壯,「我只嫌妳打得輕了。」

……遺傳果然很恐怖。

「讓我洗澡吧。」麒麟輕嘆一聲,伸手將鏡面攪混,「我知道您要說什麼。」

看起來,她的工作越來越不簡單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7

第三章 繁華喧鬧的東方之珠


香港的香煙特別貴。

買了一包煙,麒麟就有點牢騷,看到飲水的價格…她決定去附近的餐館喝杯鴛鴦
咖啡。

搞什麼…礦泉水這種價格,叫人怎麼活?

街道上,行人緊張忙碌,比台北的步調還快上一倍。香港話慷慨激昂,連問候都
像是在吵架。或許她放假放太久,悠閒慣了,這樣緊張刺激的都市生活對她實在
太吵了。

其實還有種更激昂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出來。每次工作的開端,她都從香港開始。

只是這一次…潛伏在哪?

她在大街小巷胡逛,卻有點疑惑。這個原本活力十足的都市,卻有種東西在衰頹。
真奇怪…熟悉的憤怒不見了,反而是一種生命力漸漸消逝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詭異。

她百思不得其解,決定去舊貨街看看。

依舊是堆得亂七八糟的老傢具老器物,整條街滿滿的。當中夾了幾間古董店裝高
尚,但是她知道,那裡頭賣的不是假貨就是贓物。這條街靠著這條不太正路的管
道,經濟倒是欣欣向榮的。

但是…匯集了這麼多器物的歲月,深染在上面的執念、貪欲,卻也濃重的化不開。
這種氣味,當然吸引了許多眾生。

麒麟很熟門熟路的撞進一家古董店,風韻猶存的女主人原本慵懶的抽著長嘴煙…
一看到她闖進來,嚇得飛跳,貼在牆上結巴,「…禁禁禁…禁咒…」

「得了,狐媚子。」麒麟老大不耐煩,「我也就揍過妳一次,需要嚇成這樣?那
也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再說我下手又沒很重…」

娘啊,那叫「下手沒很重」?差點打折了她的脊背,尾巴和右手都打斷了,毀了
她快兩百年的道行…天可憐見,這樣不叫做「沒很重」,那怎樣叫做「很重」?

看她愣著沒講話,麒麟往櫃台一靠,「狐媚子?」

「我、我…」女主人眼淚汪汪,「我可都改了!自從大師『教導』以後,我現在
比尼姑還尼姑!我再也沒去傷生吃人了!大師妳要相信我…」

「…每五年就來找妳一次,怎麼每年的台詞都一樣?」麒麟搔了搔頭,「妳現在
叫啥名字?」

「我、我叫做胡艷然。」艷然連連搖頭,眼淚跟著亂甩,真如梨花帶淚,「雖然
我叫了這名字,但我可以指天發誓,除了偶爾跟男人上上床,我可是什麼也沒做
呀~」

「誰問妳跟誰睡呀?」麒麟沒好氣,「這也值得哭哭啼啼?我的天…我跟上次一
樣,要問相同的問題。」

「我的娘娘…」艷然哭著跪下來,「哪次我不是打聽好等著告訴妳?但是這一回
兒…小妖真的打聽不出來。」

麒麟皺眉,這隻狐媚子在香港居留最久,可以說是香港妖界的包打聽。連她都不
知道…

「是『她』給了妳什麼好處嗎?」麒麟靠著櫃台,艷然巴不得自己可以鑲在牆上,
「天地良心,小妖跟天借膽也不敢這麼做!真的是那位躲得無影無蹤,許久沒人
看見她了…照說她該開始惹禍,就不知道為什麼…我是真的不知道呀~」她乾脆
號啕大哭起來。

千不該萬不該,當真弄死了人,偏偏又讓管區檢舉了。更不該撞到麒麟的手上…
那次「教導」打折的不只是她的尾巴和右手,連她的膽子也被打沒了。現在看到
麒麟就像看到鬼似的…

就算她再怎麼怕香港的「主神」,麒麟要問下落,哪次她不是冒著生命危險去打
聽?這回無消無息,她已經發愁很久了,想著麒麟銷假也還有點時間…哪知道她
這麼快就回來上班了。

這年頭,當個妖怪還真是擔驚受怕,比個人類都還不如了。

「我又沒要打妳,需要這麼怕?」麒麟橫了她一眼,有點受不了,「不知道就不
知道,我再去別處問就是了…」

艷然怕她說反話,嚇得像是抖篩子,「娘、娘娘,我一定會繼續打聽的!我我我…」

「得了得了,」麒麟舉手討饒,「我自己辦就行了。別那副沒出息的樣子…」

等麒麟出了大門,艷然才收了眼淚。「這潑辣貨…」她罵著,「每五年就來嚇老娘
一次。老娘是欠妳什麼來著?人不人,鬼不鬼…」

不其然麒麟又踱了進來,艷然張著嘴,又款款的跪下來。「我、我我我…」

麒麟瞅著她好一會兒,「妳這兒總有私煙可以買吧?」

艷然說不出半句話,從櫃台下面掏出了所有的煙,滿滿的堆了一櫃台。「都送妳
都送妳!娘娘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啥?」麒麟嘆了口氣,取過一條涼煙,把錢放下,「我可沒聽到妳罵我。」

…妳這不是都聽到了嗎?

「保重了。」她拿起煙,朝後揮了揮手。

艷然跪了好久,終於下定決心搬家。搬到哪都好,只要麒麟不要每五年來找她一
次,就算是南極她也去了。


香港說大不大,但是逛起來也夠累人的了。

她發現,狐媚子還算帶種的。其他的妖魔仙神不是搬家,就是出國旅遊,香港原
本無數眾生,起碼也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一半不是磕頭,就是昏厥,讓她打也
打不成…不打,看到那副孬樣又恨得手癢癢。

悶著臉踱回旅館,開了房間門,她不禁大叫一聲:「我有那麼恐怖嗎?!」

「沒錯,妳就是這麼恐怖!」等待多時的政府官員氣得猛跳,「小姐,妳乖乖待
在旅館是會死嗎?我慢了一步,妳就出去胡逛!妳知不知道妳這一逛,香港多了
多少起靈異現象,起了多少莫名其妙的天災人禍啊?車禍的、心臟病的,還有那
些眾生懼禍,開車逃逸,交通阻塞了快三個鐘頭!妳知不知道這些都是錢,都是
錢啊?!每一點都是納稅人的血汗錢,妳是懂不懂啊~」

「反正不是我繳的稅金。」走了一天累得發煩的麒麟往沙發一癱,「蕙娘,我餓
死了。有什麼吃的?」

「我幫妳叫客房服務好不好?」蕙娘總是好脾氣的。

麒麟呻吟了一聲,「這種飯店的客房服務…比明峰煎的皮鞋底還難吃。」

「喂,」正在幫英俊上藥的明峰不高興了,「幹嘛扯到我頭上來?我又不是來當
妳的廚子的!」

「妳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啊?!」政府官員氣得渾身發抖,「不要吵了!再吵我
就要去紅十字會告狀了!」

「去呀。」麒麟翻了翻白眼,「老娘早就不想幹了。回家喝酒吃飯豈不是更樂?
要不是紅十字會扣著我的退休金,我犯得著出來吃苦受罪嗎?」

「去呀。」明峰跳了起來,「就說我不適合這職務,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

他瞪著眼前這群吵吵鬧鬧的人,突然覺得很哀怨。

他吳耀強是香港都計處特殊組組長。看起來官卑言微,但是領的是首長級的薪
水,出入是處長級的待遇。雖然在政府機關佔個小小職缺,卻是裡世界的管理員,
誰敢不敬重他?

但是認識麒麟快二十年了,每次都讓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禁咒師氣得幾乎斷氣,
這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孽緣…

抹了抹禿額上的幾點汗,他氣餒的想,麒麟依舊芳華青春,但是他已經老了。年
輕的時候,他還可以氣急敗壞的追到麒麟對她大吼大叫,陪她上山下海找尋…

現在卻只能在旅館裡瞪著她的式神,氣悶無比的等她逛累回來。

「…妳到底有沒有把卷宗打開來看看啊?」他哀叫了起來,「我不是寫得很清
楚…」

卷宗?麒麟抬頭想了想,「你說你寄來的公文?我扔在家裡。」

…我花那麼多心血寫的漫長報告書,你給我放在家裡…「妳拆都沒拆吧!?」

「認識你這麼多年,你還是這麼囉唆…」麒麟翻了個身,拿起椅墊蓋著自己的臉。

「…我會這麼囉唆是誰害的?吭?到底是誰害的啊~」

這邊吵得熱鬧無比,蕙娘扯了扯明峰的袖子,拉他出房門,英俊也跟著飛上明峰
的肩頭。

「蕙娘?」

她帶著意味深長的笑,「他們難得見面,讓他們敘敘舊吧。且去幫麒麟找點吃的…」

敘舊?你聽過誰扯著嗓子敘舊的嗎?

「這個嘛…」蕙娘掩著嘴,「你還小,不懂啦…麒麟是太乙真仙,修到快沒人氣
兒了,這些她一輩子也不懂。但是老吳…」她垂下眼簾,「老吳來日也不多了,
你也讓他和麒麟多說幾句話兒。」

「蕙娘,妳真的想太多了。」明峰扁了扁眼,「麒麟除了那張皮好看點兒,誰會
瞎了眼看上她?妳沒聽那吳先生一進來就指天罵地,從大聖爺罵到子麒婆婆…更
把麒麟數落了一整個下午。妳聽聽這像是喜歡麒麟的樣子嗎?!」

「哎呀,你小孩子不懂啦。」蕙娘吃吃的笑,「將來你長大,就會懂了。」

「…我有投票權好幾年了!要長到多大…等等,蕙娘,這是人家飯店的廚房吧?
蕙娘?蕙娘!你在幹嘛?」

明峰瞪著眼,看著蕙娘朝著幾個還在廚房的廚師吹了幾口氣,那些廚師軟綿綿的
躺了一地。

「蕙娘?」煮得難吃不是死罪吧?雖然他也覺得很難吃…但也不到這種地步吧?

「欸?只是借一下廚房啊。」她笑笑的飄進廚房,灶君嚇得鑽進瓦斯爐,死不出
來,「不煮頓好吃的,麒麟已經沒酒喝了,再沒飯吃…真的是太可憐了。」

明峰跨過那些睡到打呼的廚師,不自覺的想…這算不算犯罪啊?

「我覺得我越來越偏離人類的正軌了…」他哀怨的打開冰箱。

「這代表你往仙道前進了一步。」蕙娘笑嘻嘻的舉起雪白的食指。

「根本不是這樣好不好?!你跟麒麟學壞了,都只會唬弄我而已~」明峰吼著,
一面不停手的切南瓜,「等等!蕙娘…你搬出整隻烤鴨幹嘛?我吃過了,這隻肥
烤鴨你要給誰吃?喂!妳不要搬那麼多食材出來!只有麒麟一個人要吃飯啊~」

「這個…」蕙娘害羞的笑笑,「少了酒的熱量,總是要多吃點來補足…」

「…妳都不怕她撐裂傷口的啊?妳好歹也想想她是個人類呀~都是妳慣壞她
的…」

抗議歸抗議,他還是跟蕙娘合力做了一大桌的菜,還推了兩輛推車才推回去。在
門外還聽得到吳先生的怒罵聲。

一聞到食物的味道,原本委靡在沙發上的麒麟突然一振,推開還在嘮叨的老吳,
一把拉開大門,對著食物吼,「吃飯!我要吃飯!」

「…妳也等我擺上桌子行不行?」明峰的青筋暴出來,「犯得著用手抓雞腿
嗎?…」

他和吳先生同時怒吼,「妳有點女孩子的樣子行不行?!」吼完兩個人相視一眼,
很有感慨的互相拍拍肩膀,又異口同聲,「別像餓死鬼投胎!」

麒麟瞪了他們一眼,繼續埋頭苦吃。謝天謝地,還是蕙娘體貼…她在外面吃了兩
餐…可憐見的,香港除了鴛鴦咖啡還能喝,那樣不是鹹死油死?這兩餐真是讓她
吃得痛不欲生…

等她宛如風捲殘雲的掃完整桌,這才痛苦不堪的癱倒在沙發上,「…蕙娘,我要
胃藥…」

真是可怕的景象…明峰看得胃也跟著翻攪。跟她這麼久,他還是受不了麒麟接近
無底洞的食量。

吳先生臉色也發青,「…明天我再來接妳好了…」

「你朝我罵半天,但是重點一句也沒有。」麒麟嚥了胃腸藥,「你要接我去哪?
那個惹禍精的下落你知道了?」

「…那個惹禍精…」吳先生搔了搔沒啥頭髮的腦袋,「那個惹禍精現在不惹禍了…
就躺在總部大樓的地下室,口口聲聲要等死。」

麒麟閉上眼,再睜開,「你說什麼?!」

「她躺在總部大樓的地下三樓說要等死。」吳先生攤了攤手。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可以看出來麒麟強壓著怒氣,「帶我去找她。」

吳先生為難的指了指她,「…妳剛吃過飯…不太好做激烈運動吧?」

「你讓我自己去,很可能會弄垮整棟樓。」

「…………」

不到五分鐘,明峰和麒麟隨著吳先生,在旅館頂樓搭上直升機。麒麟鐵青著臉,
明峰從來沒看過她這麼發怒,只能把滿肚子疑問吞進去,問也不敢問。

感覺直升機才起飛不久旋即降落,他們從頂樓搭電梯,直到地下三樓。一開門,
空曠的大廳,幾個穿著白衣服的工作人員忙碌著,一堆儀器閃著光,滴滴答答。

這是哪?明峰不禁迷惑起來。難道他們誤闖什麼軍事基地嗎?

「吳先生!」一個同樣禿頭的工作人員迎過來,「她還是什麼都沒吃…」

吳先生擺了擺手,「開門。」

「可、可是…她厭惡任何聲音…」

「開門!」吳先生不耐煩了,「她在這兒裝死怎麼是個了局?她也得想想,自己
也算是香港之主!」

工作人員不敢違逆,打開了沈重的大門。

跟著麒麟進去…明峰傻眼了。只見滿屋子雪白,上上下下像是安了墊子…他在電
影裡看過,像是精神病院隔離病患的病房。

但可大多了!大得宛如一個足球場…

這片雪白中,一個蜷縮的金黃影子發出如雷鳴般的聲音,「吵死了!不是告訴你
們我要安靜的等死嗎?!難道要逼我生氣起來,讓整個半島沈到海裡,永遠再也
吵不了嗎?!」

麒麟再也忍耐不住,虎的跳出去,「潑泥鰍!妳給我裝什麼死?!」

看到麒麟,那道金黃影子昂起上半身,詭麗的眸子倒豎著憤怒的火光,「潑猢猻,
輪得到妳大口傷吾?!」

只見她有張美豔絕倫的少女臉孔,額上卻長著一對龍角。裸著雪白的上身,下半
身卻是蜿蜒的蛇體,覆蓋著龍鱗。雙手長著極長的指爪,透明如水晶磨就。

這樣奇異的生物,卻龐大的塞滿了半個宛如足球場的房間,憤怒時口鼻都冒出青
色的火焰。

麒麟叱出鐵棒,龍女發出低吼,眼見一觸即發…

吳先生抹了抹額上的汗,「兩位小姐,請冷靜一點。」

原本怒氣勃發的龍女望了望麒麟,突然氣餒的躺下來。「算了,跟妳打了二三十
年,有什麼意思?妳不是很想收服我?依我的個性,不是能讓人收的。妳就容我
在這兒等死會怎樣?」

「每五年就來『說服』妳一次,坦白說,我也煩了…」麒麟卻火大起來,「妳是
怎麼樣?孵化了上百年,早該破殼而出,上天成龍了!眷戀香港這個小小的彈丸
之地做什麼?!」

「你們這些人類吵完了沒有?!」龍女又噴出純青的火苗,「這彈丸之地可是我
的蛋殼,我無法孵育是誰的錯?!容你們這些人類在我蛋殼上敲敲打打蓋城市,
是我好心收容你們欸!你們把我的好心當什麼?不是蓋高鐵,就是蓋機場,擾得
我晝夜不能安身!蓋也就蓋吧,蓋都蓋好了,日也吵夜也吵,是要吵到什麼時
候?」

她越說越氣,尾巴猛然一甩,震得整棟大樓搖晃起來,「妳不知道我這樣嬌弱,
受不起折磨嗎?」

麒麟瞪著這條死賴著不肯孵化的龍女,火氣越揚越高。最好妳嬌弱啦,妳若嬌弱,
那我就溫柔善良愛好和平了啦。

「吵的是誰啊?!」麒麟暴跳起來,「每年天使都奉命來接妳,妳就要死賴在香
港不走!不走妳就安分守己不好?這城市選多少管理者出來,妳就咒殺多少個!
每五年就要大鬧一場,不是地震,就是想辦法要搞垮啟德機場。這下好啦,啟德
機場也關閉了,妳還有哪些不足?妳到底在人間,拜託妳也依足人間規矩!我敬
妳是自然精靈,不甘願也守護一方。走也不願走,留也不乖乖留,妳到底是…」

「為什麼我要走!」龍女又一擺尾,震得明峰差點站不住,「這塊土地可不是人
間物,是我的蛋殼欸!我都想乖乖等死了,妳吵什麼?滾滾滾!耀強,把她給我
趕走!讓我安心等死又會怎麼樣?我再也不想看到妳的猴臉了!」

「我好喜歡看妳這條潑泥鰍嗎?」麒麟也怒了,「說服妳五十年,妳給我等死!
若不是伏羲氏剩沒幾個了,我乾脆給妳一棒歸西算了!香港的地氣和精神和妳息
息相關,妳若頹靡了,這城市也要成了死城了。妳要麼就乖乖回天,讓城市選個
管理者出來維持;要麼就使出妳那泥鰍潑性,死賴著吧。等什麼死?好讓倒楣的
香港政府養妳一萬年嗎?」

「妳這潑猴就是不讓我安生就對了!」龍女再也忍耐不住,「這可是妳逼我的!」

「妳們就不能冷靜一點嗎?!」吳先生氣急敗壞的,「天啊…結界啊,快把結界
張起來啊!」他衝出去要工作人員趕緊佈結界,倒是讓明峰傻了眼。

他頭回看到結界還可以用科學儀器佈置呢…果然是萬象之都。

「我們到巽位去。」英俊好心的咬著明峰的衣服,「那兒屬風。她們一雷一火,
我們還是躲遠點好…」

他們蹲在安全的地方,看著魔龍蝶斯拉大戰哥吉拉…不是不是,龍女大戰甄麒
麟。只覺得目眩神移,火光四耀,比什麼電影特效都好看。

「好像欠包爆米花。」明峰喃喃自語,沒想到蕙娘貼心的送上爆米花和可樂。他
直了眼,「…謝謝。」他接過來和英俊一起吃,「蕙娘不去幫忙?」

「哎呀,這是例行公事,每五年都要打這一場。」蕙娘笑咪咪的,「麒麟嘴巴兇,
心裡還是很憐愛這隻小龍女。不然怎麼容得她傷生還在香港這些年呢?」

「憐愛?」明峰嚥下爆米花。

「這小龍女也是嘴硬。總是說臥榻之側不容其他妖魔安眠。這彈丸之地可是鬼門
之一,若不是她坐鎮,早就成為鬼城了。」蕙娘望著打成一團的龍女,眼光很是
溫柔,「其實,萬般怨言,她終究還是寶愛這個地方的…」

明峰望了過去,正好看到龍女倒豎而詭麗的眼睛。他突然出神,像是被吸引了進
去…

宛如身在龍女心中,能夠看到她的回憶和心思。

被父母遺忘的孤卵,寂寞的在這海岸,等待孵化的一天。一天天,一年年,不知
道多久的歲月,環繞著她的卵,孕育出光亮的東方之珠。

在還是荒涼的小漁村時,她就常常從漫長的睡眠中出神幻化,懷著一種寂寞又有
趣的心情看著這些小小的生物。沒有族人,也沒有父母,跟她最親近的是這些小
小的人類。

基於一種好奇和憐憫,她分給這塊長年缺水的土地一點生氣。這點生氣讓這片土
地突然繁華起來,人口越來越多,越來越熱鬧。她容忍人類在她的土地上建成城
市,容忍人類在她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但是人類越來越多,越來越吵,她嬌弱的耳朵越來越受不了這樣的噪音。尤其是
機場…那個該死的機場,就在她安眠的地方。日日夜夜攪擾不安,她終於發起火
性,抓起飛機撞在山壁上…

那瞬間,她的確高興的狂笑。但是接著的慘嚎,之後人類巨大的哀傷,卻讓她害
怕、傷心。

麒麟來阻止她的時候,其實她是鬆口氣的。她可以把自己的不滿拼命宣洩,宣洩
完了…也不會傷害到她其實很喜歡的人類。

但是她真的受不了這種吵…總是要拼命忍耐,拼命忍耐。假裝她讓麒麟的符真壓
了,等著麒麟再來跟她打一場,讓她把所有的暴力都發洩完畢。

但是這個城市不要她。從她蛋殼上繁衍出來的城市不要她。這該死的城市…一次
次的選出人類當管理者,她殺死一個,這城市又選出一個…沒完沒了。

是我成就了「妳」,是我的生氣孕育了「妳」。為什麼這魔性都市卻不要我…為什
麼?縱使我引出天災人禍,也是因為受不了這種吵…我不想回天也不想孵化,我
只想在這片土地下安靜沈眠,觀看人間憂喜…

為什麼容不得我一點任性?


明峰突然流下眼淚。這在這瞬間,他突然了解了自然精靈的心。心苗上突然湧出
句子、歌聲…那樣自然,那樣的順理成章…

「稀微的風中,珠淚飄落寒冷異鄉 …
舉頭望山河的面容,恩恩怨怨蒼天無量 …」

他突然站起來,對著龍女唱歌。那聲音是那樣嘹亮,在整個足球場大的房間裡無
限盤旋。

龍女不知道他在唱什麼…但是這個小小的人類…卻發出一種聲音,一種了解的聲
音,讓她住了手,只是呆呆望著他。

麒麟也愣住了,「蕙娘快來,我們幫他做個左輔右弼!」守在明峰身邊護法。

「…鳥啼的時,血影濺紅天邊…
劍鞘隨風飛,心酸一如枯葉落地,不願說,孤傲的情話…
寵到戰袍狂妄的花。」

龍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臉紅。雖然是聽不懂的歌詞…

「星月暗暝,刀光內爍哀愁。身迷離聲憤慨,賊寇敢來!嘆運命放肆,壯志滿懷!
稀微的風中,髮絲交纏蒼白的霜。怎敢忘,世恨的凌辱,了然一生又有何用。
待天明露水己去,尋我行蹤。」

等他唱完,偌大的房間靜悄悄的,沒人說話。龍女含著淚,蜿蜒到明峰身邊,突
然將身形縮小,還比明峰矮一個頭。

她捧著明峰的臉蛋看好久,突然吻了他。

明峰大約嚇得每根頭髮都站起來了,這純潔的一吻卻像是通了電,讓他全身都發
麻。現在是…?現在是什麼情形?

「謝謝你美麗的歌聲。」她滿足的抱了抱明峰,「等我孵化,就去追隨你。在那
之前…我會守護這個和你初相遇的地方…」她滿臉平和,安靜的消失了。找到可
以歸屬的人,她很滿足的蜷伏在深深地下的卵中,等待孵化。

欸?喂喂喂!誰來告訴他,現在是什麼情形啊?!

「我剛才做了什麼?我剛剛做了什麼啊啊啊啊~」明峰歇斯底里的叫著。

「小老弟,真有一套。」吳先生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你剛用布袋戲的主題曲收服了自然精靈。」麒麟更欣慰的拍拍他的背,「所謂
青出於藍勝於藍,果然是我麒麟得意的弟子。沒錯!所謂的咒根本不用拾前人牙
慧,乃是發自內心湧出。你果然精進了!我法力再深,也不敵異性相吸的道理…」

…不會吧?「妳是在唬弄我對不對?」他帶著哭聲。

「哎,你怎麼可以不相信師父呢。」麒麟搖了搖手指,「而且唱到龍女願意委身
給你呢,真是豔福不淺。」

「什麼?!」

「只是你以後恐怕沒辦法交女朋友了。」蕙娘比較有良心,安慰的摸摸他的頭,
「伏羲族的女性醋意都有點大…」

「什麼??!!」

「沒關係,」英俊用翅膀拍拍明峰,「主人,你還有我。你若需要女朋友,我可
以變化成女生的樣子給你過過癮。」

…你這九頭鳥羞什麼羞啊?!

我用布袋戲主題曲收服了一隻要嫁給我的龍女…天啊~~

「讓我躲回紅十字會吧~」明峰抓著頭髮,「我回去當掃廁所的好了~


第三章 補遺


「…那是我的初吻啊~~」坐在飛機上的明峰突然發出慘叫,乘客都轉頭過來瞪
著他,只有麒麟鎮定的玩著俄羅斯方塊。

「初吻?你會不會想太多?」麒麟懶洋洋的,「你的初吻不知道是爸爸還是媽媽,
也可能是某個阿姨姑姑,在你還是小孩的時候,早就被奪走了。」

「…那種意義不一樣吧?」

「那你也犯不著哭啊!」麒麟不耐煩,「去去,英俊,變成女生讓他親一下…喂!
你幹嘛臉紅啊?」

英俊九個鳥頭都通紅了,「人家…人家…人家還沒有經驗…」

…她怎麼會收了這樣徒弟,這樣的徒弟怎麼又會收了這樣的式神。

「我不甘願啊,」明峰含著眼淚握拳,「我連女朋友都還沒有交,居然初吻是隻
龍女!天啊…我的人生最美好的回憶啊~」

「那我吻你?」麒麟沒好氣的抬頭,發現明峰摀著嘴,驚恐萬分的縮在椅角,盡
量和她拉開距離。

「喂,我這樣豔麗無雙的美女要親你,你這是什麼態度啊?」麒麟不爽了。

「妳算女人嗎?!妳只有那張皮像女人!不要玷污我!」明峰都快發歇斯底里
了。

「…你到底是強還是弱啊?」麒麟罵了起來,「一個修道人,我執這麼深…卻可
以領悟咒的真正涵意。卻會為了嘴皮子碰一下這種鳥事又吵又哭,我到底是收了
什麼弟子呀…」

「什麼是咒的真正涵意?」明峰呆了呆。

「不然你以為『咒』是什麼?」麒麟沒好氣的拎起俄羅斯方塊,「死背一些前人
牙慧就是咒?真正的咒,乃是發自內心深處,自然湧現的字句。語言的確是強而
有力的媒介…但也只是媒介而已。所謂真言,所謂咒,除了自己所創的,其實是
沒有效果的。」

什麼?明峰呆了呆,「…妳胡說。我也可以使用許多家傳禁咒啊(沒有臨陣忘光
的話)!那些咒明明就…」

「你知道為什麼稻田裡面要擺稻草人?這些年還擺了閃亮的飄旗?」

…我在說什麼,你在說什麼啊…

「那是為了讓飛鳥以為田裡有人,或者有天敵在。」麒麟豎起食指,「妖魔和動
物很類似。或許他們未曾親身經歷過恐怖,卻可以將這種本能一代代遺傳下去。
之所以使用別人的咒可以驅妖除魔,就是利用妖魔本能遺傳的恐懼。再說…當你
使用咒的時候,因為對咒的本身有著無窮的信心,並且認同了咒可發揮的效果,
這才真的能夠引發你的能力…」

「…但是我並不認同那些動漫畫的台詞啊!」明峰吼了出來。

「那是你不了解自己。」麒麟打了個呵欠,這小徒真是笨到一個程度…「嘴裡說
不要,身體倒是挺老實的反應。」

「…妳是在唬弄我對不對?你不要老是拿陰陽師唬弄我~」

真吵欸。麒麟扁眼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邪惡的一笑,然後吻了他。

果然如她所料,明峰整個僵硬住。就保持同樣的姿勢,石化了將近五分鐘。然後
突然跳起來,含著眼淚衝進洗手間。

「我的第二個初吻啊~~」發出這樣的慘叫。

哎,修道人六根清淨,嘴皮子碰一下又怎麼樣?她這個小徒,要學的還很多呢。

明峰在洗手間洗了又洗,越洗越悲傷。為什麼他要跟這樣亂七八糟的師父…

「讓我回紅十字會去吧…掃門口也可以啦!」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7

第四章 青春之妖


明峰繃著臉跟在麒麟背後出了機場,這個沿岸的大都會鄰近香港,正展現他富庶
雍容的一面,氣派的豪華機場絕不遜於其他國際都市。

但是他卻沒看到這風流富貴的景象,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鑽進一股甜味。非常
甜的味道…卻甜到令人做噁。

只有一瞬間的黑暗。很快的,人聲、陽光、形影都出現了,他都懷疑只是光影的
變化…但是那股甜膩的味道卻驅之不去。

「…我想吃肉。」跟在他旁邊的蕙娘臉色慘白,不斷的發抖,突然吐出這句話。

吃肉?雖然蕙娘不避葷食,但是向來吃得清淡。相處經年,這是第一次,她要求
吃肉。

「蕙娘?」他趕緊攙住,「妳不舒服嗎?」

蕙娘卻將他一推,倒在麒麟的懷裡顫抖不已,「…主人,我得吃些肉…」

麒麟將她抱在懷裡,快步出了機場。明峰不明究底,「欸!麒麟!我們的行李…」

「放心,會有人幫我們送去。」麒麟扶抱著痛苦的蕙娘,「快來。紅十字會的人
來接了。」

來接的人聲音爽利,是個美貌的少女,「哎哎,久仰大名!禁咒師,咱們等您好
久了!希望有機會跟您學習學習…」

「先幫我準備肉。」她扶著蕙娘跨進車內,「什麼肉都行,重點是一定要煮熟!
就算煮得過熟也無所謂,絕對不能帶一點血漬,知道麼?」

啊?接待小姐有點摸不著頭緒,但還是拿起手機回去吩咐了。明峰跟著坐進車子
裡,卻發現英俊有些心不在焉,神魂不守的樣子。

「怎麼了?」明峰摸了摸他的背。

「唔?唔唔唔…」他含混不清的應著,翅膀欲展不展,「我也不知道…只覺得這
裡…很豐厚。」

豐厚?他想關上車窗,英俊卻阻止他,將九個頭探出去,好像很陶醉。

這個城市…是怎麼了?他有點迷惘。這味道和他知道的都城不一樣。同樣都是現
代化、華麗繁複的城市…但是好像缺了什麼。一種很重要的…但是他也說不出來
的東西…

接待小姐喋喋不休的介紹沿途的景觀,但是誰也沒聽進去。到了一處極氣派的公
寓,金碧輝煌的像是大飯店。據說是某外商公司的高級職員宿舍,打開大門…起
碼也有四十來坪,漂亮的宛如樣品屋。

「…每天都會有女佣來打掃。」接待小姐笑得很甜、很熱切,「這段時間由我當
您的嚮導兼助手。」

「小姐貴姓?」麒麟扶著蕙娘進來。

「我?我姓尤,尤小杏!」小杏很興奮,「這是我的名片…我一直很希望跟從您
這樣偉大的老師…」

「呵。」麒麟皮笑肉不笑的,「尤小姐,我要的肉在哪?」

小杏呆了一下,有些狼狽的拿起電話撥到櫃台。等服務人員將整隻烤雞送過來的
時候,麒麟胡亂的點了點頭,給了小費。

她轉頭對著小杏,「我五年收一次弟子。我的弟子就是我的助手。」她用下巴指
了指抓著英俊進來的明峰,「我用不著其他助手,謝謝妳。」她關注的看著蕙娘
發著抖,抓著整隻烤雞猛啃。

小杏有些厭惡的看了看蕙娘,眼神有著掩飾不住的失望。她被派遣來這個都市好
幾年了…當初災難小組認定她才能不足,將她分發到這裡當內勤,她一直很忿忿
不平。

如果可以跟隨禁咒師的話…若是可以成為麒麟的弟子…

看誰還敢說她才能不足!

深深吸了口氣。沒關係,聽說禁咒師要在這裡滯留十天。這十天,她還有的是機
會可以討好大師。

「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機號碼。」她歡快的說,「明天早上我再來接您。」

麒麟淡漠的看看她。「…尤小姐,青春沒有那麼重要。」

「啊?」小杏瞪大了眼睛。蕙娘卻突然拋下手裡的烤雞,鐵青著臉衝進洗手間…
然後發出一陣陣嘔吐的聲音。

麒麟不欲多說,擺了擺手,「罷了,明天再講吧。蕙娘?蕙娘!撐著點…」連明
峰都跟進去看,忙著遞水給蕙娘漱口。

一隻式神奴僕罷了…也太小題大作。小杏被這樣忽略,有些不愉快。但是為了將
來的前途…她還是悄悄退下,關上了門。

吐完以後,蕙娘虛軟的靠在麒麟身上,「主子…我好難過。」

麒麟拍了拍她,將她抱到床上睡下。瞧了瞧她剛吃的烤雞…低低咒罵了一聲。

「是不是食物中毒?」明峰比麒麟還緊張,「要不要緊?該不該去看醫生?」

「有專治殭尸的醫生嗎?」麒麟沒好氣,「沒事…只是這烤雞沒熟。」吃殘的雞
骨上還帶著血絲。

明峰迷惘了,「為什麼?為什麼蕙娘和英俊都怪怪的?這城市怎麼了?」

麒麟沒說話,憑空抓出一個約一尺長的羽毛。

…真的跟這些女人住久了,偏離世間的常軌越來越遠。明峰安慰自己,麒麟大約
搶了小叮噹的四度空間袋。

「幸好舒祈送了我這個。」麒麟揚起羽毛,卻啪啦啦的跟著揚起一小股旋風。

「…這是啥?」明峰張大眼睛。

「鳳羽。或稱…」她閉上眼睛,神態莊嚴而優雅,「風羽。」

「玉帝有敕,神硯四方,金木水火土,雷風雷電神敕,輕磨霹靂電光轉 ,急急
如律令!」

低沈像是附帶著強大電力的聲音,深深的引起聽者的共鳴。真要對麒麟刮目相看
了…沒想到她也懂得這樣正統而規矩的咒!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有種違和的熟悉感…)

「風華招來!」

她揮下那根風羽,狂暴的風呼嘯而出,像是穿透了每個人的身體,令人透不過氣
來的窒息。卻只有一瞬間…莫名的壓力消失了。

空氣突然乾淨起來,那股甜膩得令人作噁的味道不見了,原本縮著發抖的蕙娘放
鬆下來…英俊卻呆呆的僵了一會兒,從沙發背倒栽蔥的跌到地板上。

「欸?英俊?英俊!」明峰趕緊去把他提起來。

「別擔心…」麒麟又憑空收起那根風羽,「他只是突然到了生氣蔓溢澎湃的地方,
驟然抽去了所有不該有的生氣…」她看明峰滿眼迷惑,這該怎麼解釋好?搔了搔
頭。「…你就當作他暫時性缺氧好了。」

「生氣?是人的生氣嗎?」明峰低低的問,「…但是這個城市怎麼會有那麼多氣
聚集?濃郁到簡直有妖味…」

麒麟托著腮,「…你感覺得到嗎?」

「有股甜膩的味道,很噁心。」明峰思索著如何形容,「但是聞進去卻有種鐵鏽
的感覺湧上來…」

「很像血腥味吧。」

明峰猛然驚醒。對…味道不同,但是某種本質上來說,的確是血腥的氣息。

麒麟出神了一會兒,輕嘆一聲。「這個城市,沒有管理者。」

管理者?明峰愣了一下,仔細思索這個常常聽到的名詞。

「…每個城市都有管理者嗎?」他提出長久以來的疑問。

「不。」麒麟沾了水,在大門畫著龍飛鳳舞的符,「不是每個城市都有…雖然每
個城市都有其生命。但並不是每個城市都有『魔性』…或者你要稱呼為『神性』。」

她偏頭想了一下,「其實,魔性都市的本質比較類似『物妖』,日久成精的那種。
有的因為位置、有的因為歲月,除了城市的生命以外,又演化成大妖…但這是很
粗糙的解說。比起仙魔妖靈,『魔性都市』雖然由人所創,卻屬於自然的一部份。
眾生法力再強,也沒辦法跟『自然』對抗…」

明峰聽得有點頭昏,似懂不懂的。「…這裡,位置屬於藏風聚水之處,更是立都
超過百年之久。為什麼會沒有管理者?難道跟香港一樣,龍女咒殺了所有的候選
人?」

「呵。」麒麟忙完了,坐在窗台上看著絢麗的萬家燈火,宛如打翻了珠寶盒。「不
是這樣的…」她垂下眼簾,語氣充滿了感傷,「…這城市來不及慢慢長大,強迫
性的整容了。手段是這樣的粗暴,簡直像是大火兇狂後的灰燼上,硬整容出現代
化的豔麗風貌。連都市的基本生命力都奄奄一息,怎能奢想她還能發展出魔性,
甚至會自行選擇管理者呢…?」

「揠苗助長是最壞的。」麒麟有些怏怏不樂,「尤其是城市。」

因為城市的力量不夠,所以沒有辦法真壓眾生嗎?他隨著麒麟的眼光望過去,覺
得這樣燦爛的夜景雖然與都城相似,卻隱隱有種欲淚的悲傷。

痛楚的城市,橫溢的貪念和物慾…卻沒有秩序,無法管理。他想到在舒祈家裡作
的「夢」,那個白紗染黃,依舊安穩艷笑的魔性天女姿容…

他似乎有點懂了。

「我餓了。」麒麟伸了個懶腰,「去做飯吧。我想冰箱應該有些菜可以作。」

「欸?我們不出去吃嗎?」明峰驚醒過來,「不然應該可以叫外賣吧?」

「別折磨我的腸胃。」麒麟躺在沙發上,「香港到底是停留時間不多,所以才勉
強吃外頭的食物。乖乖做飯去吧。」

明峰想抗議,躺在床上的蕙娘虛弱的張開眼睛,「…我來吧。主子,妳得吃好一
點…剛剛的咒耗了妳不少精氣…」

「我來我來,」怎麼可能看蕙娘病得要死還起床做飯,「我來作就好了。」

進入光潔亮麗的廚房,驟眼看真的非常現代化。一體成形的流理台,各種小家電
都俱全。但是他打開冰箱…冰箱的燈居然不會亮。

是壞了嗎?但是蔬果等食物都放得好好的,冰箱也還是冷的,只是聲音有點大。
想要點起瓦斯爐…打不出火來。烤箱是壞的,一開水龍頭,沒多久,底下也開始
淹水。

他這頓飯煮了快兩個鐘頭,但是麒麟居然沒有催促,只是闔著眼在沙發上睡著
了。「麒…」

「且別喊她。」蕙娘推被坐起,挽了挽頭髮,臉孔慘白得可憐,「你且先去我包
包裡小袋裡拿酒出來。」

「…麒麟不是禁酒嗎?」

蕙娘勉強笑了笑,「現在禁不得了。之前她禁酒,怕飲醉誤事。世人只知好酒是
壞事,卻不知道酒能淨魔祓妖。」每五年來一次祓災…這城市卻每況愈下。麒麟
又耗了精氣硬把邪氣驅趕…這才累得力倦神疲,動彈不得。

「你勸她喝幾口,她才吃得下飯。」蕙娘感到一陣陣的虛軟,又和衣倒下。

找出了酒,麒麟聞到酒香醒了過來,「…嘖,我工作的時候是不碰酒的。」

「主子,」蕙娘顫聲的喚著,「您靈力不比以往了…且把原則放鬆放鬆,喝一點
吧。不然您怎麼吃得下飯呢?」

「不到這種地步吧?」麒麟拿起筷子,卻一點食慾也沒有。剛剛果然太勉強…即
使有風羽相助,她還是累得吃不下。這城市的邪氣真的太重了…硬要在裡頭清出
可以呼吸的空間,對於現在的她,太勉強。

難道我該退休了?舊傷隱隱作痛,她心底有些惘然。

「嘖,想喝就喝啊。」明峰粗聲粗氣的倒酒,「別喝到肝指數亂飆就好啦!蕙娘
要妳喝,妳就喝吧。」

麒麟瞪著酒,輕嘆一聲,喝了下去。疲憊的面容像是久枯的花兒逢了甘霖,漸漸
的有了精神。

所有的邪氣都被逼了出來。

她滿足的呼出一口氣,揮手將香煙扔進垃圾桶。然後據案大嚼,跟以前似乎沒有
什麼兩樣。

但是明峰知道,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在這城市住了幾日,明峰覺得很奇怪。這個外表華麗的城市…卻只有外表而已。
只要隱藏在外表之下的東西,幾乎壞掉的居多。連他打開衣櫥要掛衣服,都讓木
刺扎了好幾下。

一種粗魯不重視內涵的華麗。

他照顧著生病的蕙娘和昏睡的英俊,麒麟每天早出晚歸,身上帶著檀香和甜膩的
味道和滿身的疲憊回來。

明峰只知道麒麟在做祓災的準備。她會被邀請來這裡,就是為了祓除這都市的龐
大妖禍。但是麒麟不准他去,他也只能乖乖聽命。

那位叫做小杏的小姐天天跟著麒麟進進出出。但是明峰卻很討厭她…說不出為什
麼。

就在麒麟準備好的那一天,她囑咐明峰,「你千萬不要離開這棟大樓。畢竟你修
為還淺…蕙娘和英俊都需要人照顧。」她輕嘆一聲,「這裡的問題很嚴重…等我
處理完,我們馬上離開。」臨出門的時候,她惘然的頓了頓,「這是個人吃人的
都市…」

還來不及問,麒麟已經出門了。

明峰發呆了一會兒,又把裡裡外外打掃一遍,順便把漏個不停的水龍頭修好了。
英俊終於醒了過來,撲翅飛到他的肩膀,「主人。」

「好點了嗎?」

「嗯…」英俊撒嬌的將九個鳥頭在明峰臉上磨蹭,「…我不喜歡這裡。」

「…我聽麒麟說,這城市的人氣多到蔓延在空氣中,你光呼吸就可以過日子了。」
明峰摸了摸他的背,「為什麼還不喜歡。」

「我不喜歡骯髒。」英俊嘆氣,「混了很多骯兮兮的邪念…會讓我變得奇怪。」

門戶一響,英俊突然一跳,颼的一聲鑽進蕙娘的被窩發抖。

明峰回頭一看,是小杏。

「呃,麒麟不在。」明明知道她是人,但是他會產生碰到妖怪的自然反應…他暗
暗把火符塞回袋子裡。

「我知道。」小杏垂下眼簾,「剛剛我送她去祭壇了…」她露出甜美的笑容,「我
想這段時間都跟麒麟大師忙進忙出,沒時間好好招呼你。明天你們就走了…」

她提起一鍋保溫著的湯,「這是我親手作的。聽說你很會做菜,也幫我打個分數
吧。」

打開鍋蓋,明峰聽到尖銳的哭叫聲。像是要撕裂耳膜一般…他嚇得往後一跳。

「怎麼了?只是餛飩湯而已啊?」小杏笑笑的靠過來,「吃吃看嘛,這餡兒可是
我費心找來的,可以養顏美容喔。」

「…青春美麗有那麼重要嗎?」明峰抑止不住自己的顫抖,卻不是因為恐懼,「有
重要到奪去嬰兒的生命嗎?!」

小杏變色了。「為什麼你會知道?麒麟知道也就罷了,你這樣一個沒有什麼法力
的笨蛋…為什麼會知道?嬰兒又怎麼樣?人不是吃豬吃牛?同樣都是肉,同樣都
是殺生,有什麼不一樣?想要永遠青春美麗錯了嗎?我又沒有殺他們!」

她一步步的走上前,每走一步,臉孔就發白一分,修剪整齊的指甲撤根兒發黑,
跟著竄長。

「大家都這樣吃,又不是只有我!更何況這是人家墮下來的胎兒…又不是我殺
的!憑什麼因為我吃了這個,麒麟收你不收我?我會不如你這沒用的東西嗎?」
她逼了過來,「你給我吃下去!吃了以後,我看麒麟還有什麼理由拒絕我!」十
指烏黑箕張,撲了過來,明峰急急的一閃,卻重心不穩,仰面跌倒了。

小杏不懼還在冒煙的熱湯,從裡面撈了一個餛飩,騎在明峰身上,硬要塞進他嘴
裡,「吃下去!你給我吃下去!」

明峰讓她掐得幾乎窒息,只能勉強將頭別到一邊去。驚覺她的力量大得驚人,居
然推不開她。

正在難分難解的時候,小杏被蕙娘撞開。她不耐的將額上散亂的頭髮推了推,冷
冷的說,「我從沒見過自找當殭尸的…這樣的青春永駐很有價值嗎?」

小杏怒吼一聲,一爪子抓過來,「我不是殭尸!」

蕙娘將明峰拖了開來,硬生生挨了她一爪,臉頰上淋漓的血痕,「妳瞧瞧自己的
模樣吧。是不是殭尸,問妳自己就好了。」

「我不是…我不是…」小杏喃喃著,她抓起整鍋熱湯潑了下來,「妳才是!妳才
是殭尸!」

蕙娘讓那鍋熱湯潑了,卻全身反而起了霜,僵硬了起來。這是她的罪業…她逃不
開的罪業。這可怕的城市…將吃食這種東西當作時髦,蔓延著相同的罪業…

光聞到就受不了,不停的衝擊她,讓她乾渴飢餓,幾乎壓抑不住…但是她對著麒
麟起過誓,起誓再也不吃人…誓願和罪業,還有這個城市的罪惡…

她被束縛的動彈不得。

小杏露出狂喜,「我制服她了。我制服殭尸了…哈哈哈哈~」她發出狂笑衝了過
來,抓住明峰,「吃下去!」那個餛飩在她手裡被揉成一團肉醬,「若這有罪,你
也跟我承受相同的罪吧!吃下去!」

她突然讓九條蛇頸纏繞得動彈不得,狂怒之餘,她在英俊的蛇頸上亂抓,「放開
我!你這醜陋的東西…」

「我不要!」英俊發著抖,咬著牙死撐,「我不會讓妳傷害我的主人!我死也不
要放!」

明峰看著滿地的湯湯水水,僵硬的蕙娘,死命對抗的英俊…

他突然很厭惡,非常厭惡。厭惡這種將吃人看得理所當然的行為,厭惡自己無法
保護自己親愛的家人。

(是的,他也將蕙娘和英俊看成自己的家人)

厭惡這個為了青春的貪念,自甘成為殭尸的女人,厭惡這個充滿邪念的城市。他
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他媽的,妳給我滾~~~~」

他衝口而出,這不成咒的「咒」卻挾帶了強大的力量,像是狂風般,將小杏臉上
的皮膚片片刮起,她就宛如風化的枯葉,剝落而粉碎的消失了。

遠在最高的樓頂開壇祓災的麒麟和明峰的力量起了共鳴。像是無數生命力狂湧,
她藉了這股怒氣,揮下風羽…瞬間掃蕩了整個城市的邪氣。

…她是收了一個奇異的弟子。

回到暫居的地方,明峰滿臉淚痕的看著她。這孩子跟她…其實是很辛苦的。

「你想回紅十字會嗎?」她累得往沙發一癱,「如果你想回去,我幫你說情看看…
好歹也有圖書館員可以作。」

「不要!」明峰正在擦地板,「妳別想這樣就可以甩了我!」


第四章 補遺


要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明峰對著那台超豪華大型九人座休旅車倒抽了一口冷
氣。

真是閃閃動人,潔淨光鮮又艷麗…只要是愛車人士都會忍不住眼睛為之一亮。實
在他也覺得這樣的車很棒…

但是要他來開這輛龐然大物就不太棒了。

「…我只有台灣的駕照,沒有國際駕照。」他還在做垂死前的掙扎。

「我開也可以。」正在喝酒鬼的麒麟薄醺的說。

「妳給我閉嘴!妳也想想自己的肝指數啊!」明峰對著她怒吼,「一大早喝酒…
妳是不是女人啊妳?!」

「主子,妳也該為路上的行人著想。」蕙娘溫柔的勸著,「酒駕是不對的…還是
我來吧。」

「…蕙娘會開車?」明峰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原來蕙娘不但會做菜,還會開車
啊…真是個現代化的式神。

「會啊。」她笑咪咪的,「D檔打下去,車子自己就會走了呀。」

「我也會我也會!」英俊舉起右翅,「我也會開車喔!連方向盤都不用握…」

…你要用什麼「握」方向盤?你這隻九頭鳥!「…最好你喊『小黃』,車就會走
了…」明峰臉上掛了幾條黑線。

「不是『小黃』啦,是『忍者』。」英俊豎起翅膀更正他。

「沒錯,而且要喊『ninja』!」麒麟精神大振的的擠進來,「而且嘴巴要湊近方
向盤喔!」

他們很快樂的討論Taxi這系列的電影,完全忘記旁邊絕望的明峰。蕙娘同情的
拍拍明峰,「沒關係,我開好了。這車的確大了點…」

「…蕙娘和英俊一樣,都對周圍的人類下了暗示,誰也看不到你們吧?」明峰有
種深沈的無力感。

「對呀。」蕙娘覺得他問得奇怪,「式神出現在人群中會引起騷動。」

…駕駛座沒人車子卻會動,這才真的會引起騷動吧?!

「不會呀。」蕙娘美麗的一笑,「通常我是晚上才開車的。」

…晚上駕駛座沒人車子卻會跑,這不更像幽靈人間嗎??!!

「請你們有自覺一點…」明峰快要掉眼淚了,「你們好歹也要有點身在人間的自
覺呀…」他幾乎是哀叫了,「為什麼非開車不可?大眾交通工具不好嗎~~」

最少引起的都市怪談會比較少一點啊!!

「我不要再搭飛機了。」麒麟抱怨著,「飛機上的豬食是能吃嗎?」

「…這是哪一國的理由啊?!」明峰怒吼起來。

「很正當的理由。」麒麟嚴肅的豎起食指,「你知道一個人壽算有限,一生能吃
的飯有幾何?當然每一頓都該是美食,不然有違生在人世間的使命…」

「…請問您貴庚啊?」妳起碼也吃了幾十萬頓飯,需要計較到一兩餐嗎?

「年齡是女人的祕密。」她懶懶的爬上車,「蕙娘,妳袋子裡的茅台記得拿出來,
別放在行李箱裡頭。」

「…妳…」明峰無力的在閃亮亮的大車之前呈現「Orz」狀態,蕙娘和英俊都覺
得他的背影有著深重的哀愁。

***

沒想到,這只是災難的開端。

這輛豪華配備的休旅車實在是大部分人的夢想,不但有天窗,柔軟舒適的牛皮座
椅,還裝置了全套的卡拉OK和DVD,甚至還有衛星電視。
不過,豪華的休旅車應該乘載優雅的乘客。但是這群人與非人跟優雅實在沒有什
麼關係。

一上車,麒麟興致很好的坐在助手座,自任為點歌小姐。於是這一車簡直要吵翻
過去,一路上又吼又唱,連車頂都為之震動。連穩重的蕙娘都跟著下去唱聲如裂
帛的崑曲…吵到明峰要抓狂了。

「夠了吧?夠了沒啊~~」他一面緊張的看著電子地圖,一面對著喧鬧如幼稚園
的乘客們怒吼,「拜託你們安靜點行不行?!喂!」

他一回頭,心臟病差點發作,「英俊!把你的九個腦袋縮回來~」慘叫還沒有完,
腦袋伸出天窗外的英俊已經遭到低垂的招牌一記猛擊,軟軟的栽進車子裡。「你
到底有沒有常識啊?~」明峰快崩潰了,「頭手不要伸出車外都不懂?…麒麟!
妳半個身子伸出窗外幹嘛?妳要幹嘛啊~」

「我想吐…唔…」

「…我是造了什麼孽啊~」明峰慘叫著,急忙把車緊急靠在路邊,「要吐出去吐!」

麒麟望著明峰好一會兒,「你一停車我就不想吐了。你開車的技術真的很爛…」

…老天爺,你為什麼讓我認識這些非人…?這是不是天要亡我?

「通通不許吵了!」他大叫,「再繼續吵下去,我就把車開去撞黃河!」

「黃河離這兒還遠著呢…」喝醉又暈車的麒麟掛在車窗上。

「妳給我閉嘴!」明峰很兇的關上卡拉OK,順手塞了片DVD進去,「安靜的
看你們的卡通!」

這招倒是奏效了(這和幼稚園播放天線寶寶有異曲同工之妙),所有的乘客都安
靜下來,擠著看卡通,沒人再大吵大鬧了。

明峰的耳朵終於有片刻的寧靜…只有動畫的對白斷斷續續的傳入他的耳朵。但對
他來說,已經值得謝天謝地了。他專於可以專心看著地圖,開向下個目的地。

但是他卻聽到熟悉的對白。

「玉帝有敕,神硯四方,金木水火土,雷風雷電神敕,輕磨霹靂電光轉 ,急急
如律令!」

眉清目秀的大眼男孩唸出這樣的咒,非常有氣勢的揮下手勢…

「風華招來!」


龐大的休旅車發出刺耳的緊急煞車聲。明峰面白如紙的望著卡通…那是動畫「庫
洛魔法使」裡頭小狼的對白…吧?

難怪當時他有種奇異的違和感啊啊啊~~

「妳妳妳…妳為什麼又…」他氣得口齒不清。

「我?我怎樣?」麒麟開放了酒禁,正在喝第二瓶茅台,「唉呀,你不懂的通通
都是咒啦…」

明峰疲倦的趴在方向盤上,久久不能動彈。

「讓我回紅十字會吧~」淒厲的叫聲劃破天際,「我甘願回去當園丁啊!」

麒麟灌著酒,目光飄向遠方,「一切都來不及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9

第五章 生存在人世的眾生


按照美國的電影類型細分法中,有種roadmovie,就是所謂的公路電影。時代背
景通常設定在二十世紀,車輛成為冒險探索的工具,主要是以路途反映人生。

當然啦,看著大螢幕的千里奔馳,看起來很寫意。但是實際上…

明峰只覺得一整天開下來,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酸痛(開車緊張過度的緣
故),喉嚨沙啞(吼出來的),兩腿發軟(坐太久),他嚴重懷疑為什麼有人可以
忍受這種長途旅行。

「…我們改搭大眾交通工具好不好?」他已經沒力氣爬下駕駛座,即使安排好的
住宿處似乎很舒適。

「不好。」麒麟喝了一天的酒,依舊精神奕奕,「我不吃飛機上的豬食。」

「…你不是說我開車技術很爛嗎?」明峰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了。

「這也是一種修行啊。」麒麟長歎一聲,「我時時刻刻不忘修行的。」她搖了搖
空酒瓶,「不知道紅十字會有沒有安排一些酒啊…」

「妳先看看自己的肝指數啊!」明峰忍受不了了,追了上去,「別喝了!妳這死
酒鬼!難道妳不知道…」

「你很煩呢。」麒麟火速在酒櫃搶過兩瓶酒,「你懂啥?酒是清靜之物,可以逼
出體內邪氣欸!喝酒對我是很重要的事情…」

「飲酒過度會導致肝硬化,清靜個屁啊~」明峰跟她搶起酒瓶,「醫生說過妳不
能再喝了…妳的肝啊!要不要掏出來看看?大概早就可以當石頭打死人了,硬邦
邦!下次除妖扔妳的肝就好了…」

「唉,主子、明峰,不要吵了…」蕙娘在旁邊苦勸,「唉唉,你們吵了快一年,
還吵不膩呀…」

只有英俊很聰明的沒捲入戰局,將行李從車上搬下來。他展目望望,倒是有點納
罕。他們穿過了正常的道路,也在明峰半打瞌睡的時候穿過了冥道。

(真奇怪,這樣居然沒發現,他的主人果然是強者)

他們幾乎穿過了半個大陸,來到北方的一個古都。他敬畏的抬頭,漫長的歷史在
此留下深刻的印記,濃郁的像是伸手可以摸到過往的一切。

這就是古都。多少人類和眾生在這裡生活過,交織出多少悲歡。塵土飛揚,隱隱
像是金霧。這種迷離的氣氛多少會有些妖氣。

但是這裡卻沒有那種妖氣。

這是很令人奇怪的。太乾淨了。英俊使勁嗅聞了一下,卻因為乾淨的黃塵打了個
噴嚏,然後什麼味道都沒有。

「英俊,發什麼呆?」明峰喊著,「再不進來就把你關在外面了!」

九個鳥頭遲疑的往各個方向張望,他有些不安的跟進屋子裡。是,他沒有聞到妖
氣,但是卻有種難以形容的…腥味。

卻不是令人不快的味道。反有有些懷念,有些模糊的依戀。

臨進門前,他瞥見了天空懸著渾圓的月,正緩緩的從地平線升起。


這次紅十字會配給他們一棟老洋房,頗為舒適。不過明峰很不想去問,為什麼冷
氣機沒插電可以這麼冷…

反正冰箱有插電就好了。

一來是累,二來是醉,麒麟掃光全桌的菜以後,就呻吟著爬上床睡覺了。明峰雖
然累到頭痛欲裂,不過還是去泡了個澡。

浴室很幽靜,有個大浴缸,推窗就是明亮的月色。一面泡澡,一面看著美麗的月,
英俊被拎進來一起洗,很享受的半瞇著眼,趴在浴缸邊緣哼著聽不懂的小曲兒。

一切都是那麼安靜。

但是…月兒升到中天,最亮最圓的那一刻…他聽到了宛如浪潮般此起彼落的聲
音。那是細微的輕呼,明峰突然僵住,他不知道看到什麼…還是沒看到什麼。

細細的聲音,在整個古都迴響。像是痛楚,又像是迷離的呼喚,整個古都宛如在
月光構成的海底,一切都蕩漾了起來。

他呼吸著月光,望著月光的潮汐。奇異的氣味蔓延,他在充滿鹹味的風中驚愕著,
不明白這種奇異的變化何來。

若不是英俊緩緩的沈入水底,發出溺水的聲音,明峰 大約也不會驚醒。他慌張
的把那隻九頭鳥撈出來,發現他泡了太久的熱水,居然泡到暈了。

那是什麼呢…?

明峰提著半熟的英俊,搞不清楚經歷了怎樣的神祕。

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奇異的月夜,莫名的死了一個男人。在這個月夜之前,也有
相同的事故。

***

「我們又不是警察。」明峰緊張兮兮的跟在麒麟身後,「我們來幹嘛?!」

「你沒看過死人?會怕?」麒麟睇了他一眼。

「我…」明峰一時語塞,「我可是上過大體解剖的!我怕?哼,笑話!」

說得這麼豪氣干雲…那不要臉孔慘白好不好?麒麟搖搖頭,穿過警戒線。那男人
還僵臥在床上,嘴巴張到不能再張,嘴角居然還有些破裂,瞳孔突出,充滿了恐
懼。

明峰倒退兩步,摀住嘴,「…垃圾桶在哪?」

在公安的竊笑聲中,他抱著垃圾桶大吐特吐。

麒麟連眼皮都沒抬,「死因?」

「看起來是心臟衰竭。」法醫模樣的年輕人遞了本報告。

「是嚇死的。」麒麟抱著胳臂一會兒,「這不是第一起吧?」

「…不是。」法醫將手伸入口袋,「連他在內,四起。」他憂鬱的看著死者,「聽
說妳是紅十字會派來的?」

麒麟笑了笑,「是。」

法醫仔細看了她幾眼,「哦?這是妖怪幹下的命案?你們紅十字會除了這些怪力
亂神還能說出什麼?」

「是不是妖怪我不知道。」麒麟將手覆在死者的眼睛上,然後移開,「但他不是
無辜被殺的。」

「局長!」麒麟喊了起來,「讓我看看最近的檔案可以嗎?是…我知道…呵,我
也不會耽誤我的工作的…」

明峰抱著垃圾桶虛弱的說,「…我不是看到死人吐的。」

「我知道。」麒麟拍拍他,「其實我也滿想吐的。」她攤開手掌,「你看得到什麼?」

明峰瞪著她空空的掌心,兩眼一翻,昏倒了。麒麟將掌心握起來,把邪惡的回憶
凝聚成一個黑色的丸子。

「我說啊,明峰…你也太敏感了。」


等明峰悠悠醒來,發現麒麟坐在他的床頭。一看到麒麟,他摀著嘴,神準的往垃
圾桶吐。

「…有這麼嚴重嗎?」麒麟嘆了口氣。

其實已經沒東西可以吐了…他虛軟的擦擦嘴,「求求妳…離我遠一點吧…尤其是
妳該死的右手!妳是摸過什麼髒東西…」他一陣反胃,「噁~」

「你對邪惡的記憶真的滿敏感的。」麒麟伸了伸懶腰,「你看到什麼?」

「…很多血。」明峰吐到頭痛,「刀子的反光…」其實他沒辦法分辨血肉模糊的
景象,但是當中極度邪惡妖氣卻讓他非常恐懼。像他這樣一個被妖異糾纏了一輩
子的人,對這種惡氣特別的敏銳。

「我從他的眼睛裡,取出一些殘存的回憶。」麒麟將一大疊紙往桌上一扔,「我
從局裡『借』了一些資料出來。這古都連同今天發現的死者,總共有四個。」

她潤澤如櫻的唇彎起一絲嘲諷的笑,「這四個幾乎沒有任何關連性。職業、年齡、
交友範圍…所有警方能夠查詢的部份通通沒有交集。唯一共同的一點是,」麒麟
豎起食指,「他們都是被嚇死的。我猜其他三個入土為安的傢伙眼睛,也可以汲
取相同的罪惡。」

「…妳不願意稱他們為『人』。」明峰虛弱的躺在床上,狐疑的望著麒麟。

「太敏感會活不長喔。」麒麟轉頭,「剛我拜託舒祈幫我查,他們四個是相識的。
他們在一個地下會員制的網站,可是重要的事業夥伴呢。」

「…拜託妳別告訴我是什麼『事業』。」明峰抱住頭,「我不想再想起小杏了!那
簡直是…」

「太邪惡,對不對?」麒麟短促的笑了一下,「有需求就有供給。當追求青春美
貌到了一個極限,成為一種流行,當墮下來的胎兒不足以供給所有市場時…這些
供給者怎麼辦呢?當要求越來越高,越來越迷信珍稀…這些供給者怎麼辦呢?反
正窮鄉僻野的人命不值錢。反正他們也渴求血淋淋的刺激不是嗎…?這種暴行會
少嗎?不管古今中外都有類似的…」

「夠了!不要再說了!」明峰暴吼起來,「妳嚇壞蕙娘了。」

蕙娘慘白著臉孔,想要安撫明峰,一張口,眼淚卻滾下臉龐,「…我、我並不是
嚇壞…」她哭了起來。

她也曾經是…曾經是著魔的人。現在是渴望當人…卻永遠辦不到的魔。午夜夢
迴,她常常讓劇烈的罪惡感折磨得痛哭不已。

一屋子靜悄悄的。英俊緊張的望望每個人,鑽進蕙娘的懷裡,安慰的用翅膀拍拍
她。

或許是太沈重了,誰也沒有聽到樓下的敲門聲。法醫爬到二樓時,看到很奇異的
光景。

他的眼神掠過哭泣的蕙娘和懷裡的九頭鳥,很快的飄忽開來,望著麒麟。

「假裝看不到就不存在?法醫先生?」心情不太好的麒麟開口就是譏諷。

法醫拿下金邊眼鏡擦了擦,重新戴回去。他眼光淡漠穩定,「子不語怪力亂神。」
他瞟了一眼那疊厚厚的資料,「這些資料不能外流。」

「什麼資料?」麒麟彈了彈手指,那疊資料瞬間燃燒成灰燼,飛進垃圾桶,「哪
有什麼資料?」

法醫望了她好一會兒,「我姓鄭,鄭復先。」伸手和麒麟握了握,「我有些疑惑想
請教。或許我們可以交流一些情報。」

麒麟懶懶得坐下來,倒了兩杯白蘭地。

鄭法醫心平氣和的坐在她對面,「內地發生了兩起命案。都是孕婦,迷昏以後,
被拿出胎兒,死因是大量出血。」他推了推眼鏡,「但是正確數字應該不只這兩
起。」

麒麟靠在沙發上,大口大口灌著酒,什麼話也沒講。

「…對,我可以感應到。甚至我會夢見她們被埋在哪。不過入土為安,我不想去
打擾她們的永眠。」他遲疑了一下,「但是三個月前的月圓之夜,古都發生了第
一起活活嚇死的命案,這種事情就沒再發生了。」

「你想知道什麼?法醫先生?」麒麟打了個呵欠,「既然你選擇了不聽不聞不看
來抵擋你的天賦…那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或許可以抵擋這種該死的能力…如果妳要稱為天賦的話。」鄭法醫定定的
看著她,「但是我沒辦法抵擋好奇心的侵蝕。」

「關連性是一定有的。你的好奇很正確。」麒麟笑瞇了眼睛,像是惡意的貓咪,
「如果你指望我去抓出背後的首腦…很抱歉,我來古都是到天壇祈天禳災,不是
來抓兇手的。」

「…我以為紅十字會會插手這類的案件。」一直泰然自若的鄭法醫訝異起來。

「是會插手。」她完全同意,「但是我只管眾生侵害人間的案件。」

「但是那四個被嚇死的死者很明顯的是謀殺!」鄭法醫楊高了聲線,「還有那些
無辜死去的孕婦…該死的邪惡流行!你知道他們說得『胎盤』是什麼?這些骯髒
的傢伙該下地獄去!美其名是『胎盤』,事實上是血淋淋的『胎兒』啊!他們靠
烹吃這些胎兒當作養生美容的材料!這根本是…」

「讓你很憤怒吧?」麒麟聲音突然柔和下來,「回家去吧,鄭法醫。許多罪惡會
突然銷聲匿跡,不是他們良知發現或者是逃過了制裁。這世界不斷的尋求平衡…
人類比想像中更有潛力。」

她和鄭法醫的杯子輕敲了一下,「我跟你保證,這類的案子很快就會平息,你也
會慢慢淡忘這一切。」她一飲而盡。

鄭法醫慢慢的喝下那杯白蘭地,眉間緊皺的愁紋漸漸鬆開,原本煩躁憤怒的心漸
漸平靜下來。

「…妳知道什麼是『歐姆』嗎?」臨走前,他不經意的問了,「不知道為什麼,
這兩個字會發出一種『嗡』的聲音。」

「…你從哪兒知道的?」麒麟臉孔變了變,旋即鎮定下來。

「我不知道。」鄭法醫有點不安的推推眼鏡,「我在夢醒之際,常常發現自己莫
名的念著這兩個字。」

「那是無害的,反而對你有益。」麒麟笑了笑,「那會讓你長命百歲。」

「是嗎?」鄭法醫站起來想走,卻覺得雙腳似乎不再踏在地面,深沈的沈入溫暖
的海底。

他昏睡過去。


「妳…妳這樣算是犯罪吧?」,明峰忍不住開口,「『歐姆』,應該是瑜珈的口訣?」

「唷?你道術學得不怎麼樣,書倒是背得很熟啊。」麒麟猛灌白蘭地。

「喂!我道術學得不怎麼樣是誰害的啊?!」明峰氣得發抖,「還不是妳這個不
像話的師父!妳再喝,再喝啊!等不到妳教我正統道術就駕鶴西歸了啦。」

「駕鶴是真的要駕鶴啦,但是西歸就不一定了…」麒麟好笑的托著腮,「你們幫
我護個法。雖然那四隻禽獸死了就死了,但是我對背後的首腦是很有興趣的啊…」

「…主子,不要做危險的事情!」蕙娘驚訝起來,「求求妳…」

「但是我管不住我的好奇心啊…」麒麟笑起來,頑皮而純真,「我是滿想去見見
他的…」

她折了紙鶴,雙眼燦爛著精光,雙眉之間隱隱透著閃亮,白影一閃,紙鶴燃燒,
她就保持著這姿勢沒有動彈。

「主子!」蕙娘嚇壞了,「妳千萬不要開玩笑…離魂不是好玩的啊!」

她當然知道離魂不是好玩的。麒麟想著,駕著燃燒的紙鶴,她飄忽於城市的空中,
聽著這城市的共鳴。溫暖的血氣蔓延,整個古都的女人,都在睡夢中無意識的發
出相同的聲音…

歐姆。

然後跟自己共鳴出「嗡」的驅邪之聲,一起引發全城的的共鳴…和月經。

女人的力量很可怕也很巨大。每個女人,只要她能生育,就在身體潛藏了一個宇
宙,可以孕育人類。

但是是誰將這些小宇宙串起來,讓他們一起產生強大的共鳴?一整城的女人,對
著月亮產生巨大的驅邪之聲。

難怪這古都連一隻妖異都生存不下去。連披著人皮的人形惡魔都只能屈服於這股
力量,在極度恐懼中身亡。

第五個死者出現了。被血海淹沒是很可怕的吧…事實上,這些雙手沾滿血腥的傢
伙,是被淹死的。

她能不能救他呢?當然可以。但是她只救無辜的眾生,不救殘殺同類的妖異。就
算他外表為人,是父母生養,她也沒辦法承認那些殘殺同類的傢伙是人類。

「哎,我真是個偏心的人哪。」麒麟聳了聳肩,「我還是只偏心於自己的同族…」
然後追逐著溫暖的血潮而去。隨著嘩嘩的浪潮,她進入了夢境。

那是鄭法醫的夢境。

血潮如漏斗狀湧入,落入海裡卻變成透明清澈的海水。觸目皆是廣大的海洋,水
藍而透明,天空乾淨得連一片雲都沒有,當然也沒有太陽、月亮,或星星。

就只是藍到鋼青色的天空,和透明水色的海洋。

在這片無盡的藍中,湧出一張臉孔,那是鄭法醫俊秀的臉龐,沒有戴眼鏡。全身
都讓水藍包裹著。很奇妙的形態。

「原來是你棲息在此呀。」麒麟淡淡的一笑,「難得一見呢…妖異型態的夢魔。」

那張臉孔湧出一絲寂寞的笑容,「沒錯。我是妖異,而不是夢魔妖族。妳來了?」

「是呀,我遏止不住我的好奇。」麒麟乘在燃燒的紙鶴上,「你知道我會來?」

「這是必然的。沒有所謂的偶然,只有『必然』。」

「我們看法不太一樣。」麒麟隨著浪潮上下,小心的不被濺上水花,「一切都是
偶然。所謂的必然,只是無數偶然碰撞的結果。」

夢魔笑了。

「我一直在等待妳…從無數的夢境裡。我可以看到所有女人的夢境,但是卻得不
到妳的夢。」

「不是所有的。」麒麟提醒他,「你只看得到領域內的女人夢境。我並不在你的
領域內。」

「妳此刻在我領域內。」

「但我未必真的是女人。」

他們互相凝視了一會兒。「在我的定義裡,妳是。」夢魔溫柔的說。

「在我的定義裡,我不算是人了。」麒麟笑咪咪,「人類是我的眷族。」

「呵。」夢魔輕笑,「妳為妳的眷族來討伐我嗎?」

「為什麼要?」麒麟反問,「就因為你讓女人們起共鳴?還是讓他們一起在月圓
前後月經來潮?這是你的聰明之處,知道妖異吃什麼最安全。你的食物若是夢
境,跟我的業務完全沒有關係。」

「…我殺了五個人,連同今晚。」夢魔的眼睛變成深藍,「這樣跟妳的業務也沒
關係?」

「人?我沒看到五個人。我是看到五個披著人皮的妖魔活活嚇死。循規蹈矩的眾
生我願意保證他們在人世安全的生活…但是殺人吃人的妖魔不在我的保障範
圍。為什麼我要為了五個壞孩子傷害你這樣善良的妖異呢?」

麒麟的瞳孔倒映著水光,「你不會傷害人類。因為這是你的領域,不容其他眾生
傷害你的屬民。」

「…但是我希望跟妳的業務有關呢。」夢魔的瞳孔深得宛如黑夜,「若我打敗妳,
妳願意留下來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妳…愛慕了妳…」

麒麟警覺的往上一飛,卻被夢魔的觸鬚纏住了腳踝,「我願意賭命試試看。在這
寂寞之洋…我要試試看。」

掙開不了,卻又不想傷害他。在個用女人的夢境守護人間的妖異,讓她很不忍心。
但是燃燒的紙鶴沾到海水,已經漸漸飛不起來了…

「妳的靈力弱了。」夢魔露出欣喜的微笑,「即使日日夜夜使用酒來清靜,妳還
是越來越難抵擋邪氣的入侵…留在我這兒吧…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雖然弱了,還足夠殺你。」麒麟皺了眉,「放開我。」

「我願意試試看。」

難道我只能殺了他?但是這古都沒了他的守護,會變成什麼樣呢?他也是大道平
衡的一部份。

正難取決時,無雲的天空突然發出令人耳聾的雷鳴,硬生生的被撕裂開來。人間
的塵土味入侵,在天空的傷口展現了一部份的星空…和渾圓的月亮。

這是第一次,夢魔真正的看到月亮,不是透過任何人的夢境。

「你想對麒麟幹什麼?!」

急敗壞的明峰騎在九頭鳥身上,「我要代替月亮懲罰你!」一記重拳狠狠地打在
夢魔的臉上,這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疼痛。

真實的疼痛。

夢魔沈入海底。看著麒麟悲憫的望著他,抓著九頭鳥巨大的腳爪,送給他一個飛
吻。然後從天空的裂縫飛出去…也痊癒了天之傷。

他戀愛了。

***

麒麟元神歸竅的時候,被明峰足足念了一個多鐘頭。她得堵著耳朵才能勉強阻擋
可怕的碎碎念攻擊。

「…我突然好想看美少女戰士。」麒麟望著蕙娘,「我們有帶嗎?」

「我在說什麼,妳在說什麼啊?」明峰快活活氣死了,「妳到底是…」

「還不都是你害的。」麒麟托著腮,橫躺在沙發上,鄭法醫還倒在另一張沙發上
呼呼大睡,「要不是你的咒讓我想起來,我也不會突然想看呀。」

「我害的?我哪有…」明峰的聲音越來越小,臉孔越來越白。

他剛剛…是用了什麼咒救了麒麟?「不會吧?」他輕輕的喊了一聲…然後石化了。

「我們沒有帶欸。」蕙娘找了一會兒,「但是有地方可以下載喔,主子要看嗎?」

「當然要啊,我還要爆米花。」然後她和蕙娘、英俊,很快樂的吃著爆米花,看
美少女戰士。

「我要代替月亮懲罰你!」畫面裡頭可愛的月野兔嗲聲嗲氣的喊了這句台詞。

………我越跟這些非人住在一起,越失去我身為道士的尊嚴啊~

他跪在地上很久,終於有氣無力的拎起電話。「喂?老師嗎…我能不能回紅十字
會?沒有缺?只剩下幼稚班的保姆?跟現在這一群來說,真是小巫見大巫啊!沒
關係…求求你,讓我回去吧…」


第五章 補遺


他跟了一個奇怪的主人。英俊看著明峰熟睡的臉,靜靜的思索著。

當麒麟元神出竅,怎麼叫都不會回應時,他的主人突然大怒,一把抓住他的脖子
(之一),「你有辦法吧?你有辦法帶我去她那邊吧?」

有辦法?阿勒…他雖然是妖鳥姑獲,卻只能在現實中飛翔,沒辦法入侵夢境啊!

「…所謂術業有專攻,這不是我的領域,我進不去夢境啊!」英俊氣急敗壞的大
叫。

「夢境?你鬼扯啥啊!」明峰朝著他的鳥頭大叫,「這是他媽的障眼法啦!麒麟
明明就還在這裡啊!」他指著鄭法醫的方向,「她快被幻境拖走了,趕緊救她啊!」

…什麼也看不到…主人,我這正統的妖怪啥也看不到,你怎麼…

「氣死我了,」明峰跳了起來,「大大大!你馬上變大讓我騎!不然我怎麼翱翔
在幻境的海面上啊~」

這個我不會啊…英俊正想說,他卻覺得內心有股異樣的澎湃。我在延伸。他目瞪
口呆的看著自己的變化…我在延伸、巨大。直到將半個客廳塞滿,將傢具都推擠
到旁邊。

「撐著點,麒麟!」明峰對著虛無怒吼,「我馬上去救妳…」他翻身上了英俊的
背。

然後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

英俊在想,這說不定也是另一種夢境…他看到主人發狂似的舉起右手,朝天空莊
嚴的祈禱:

「萬能的天神,請賜給我神奇的力量!」

憑空打了個霹靂,「神奇的力量」居然劈開了夢境與現實的邊境,將赤裸裸的夢
境顯現在他們面前。

……這是騙人的吧?那種笑死人的咒語卻能役使正宗五雷法,這也就算了…他當
妖怪幾百年來,第一次聽說五雷法可以敲破各界的邊境啊~~

英俊瞠目看著屬於現實的明峰,居然可以駕著他飛翔在夢境之上,甚至可以毆打
夢魔,把麒麟強行帶回來。

這根本不合理啊啊啊啊~

更不合理的是,就像明峰穿梭冥道毫不自知,他打破現實和夢境的邊境也一點感
覺也沒有,好像一切都很合理…

其實這才是不合理中的不合理吧?

「你到底是誰啊…」英俊苦惱的抱住九個頭。

「他是人類。別懷疑。」冷不防的聽到這句,英俊嚇得跳起來,貼在床頭動也不
敢動。

麒麟滿眼惺忪的站在房門口,「我餓了。」

「欸…」他緊張的東張西望,主人在睡覺,蕙娘被麒麟遣去準備明日祭天的儀式,
先行打掃天壇。

雖然成為明峰的式神,但是單獨和偉大的禁咒師相處,他還是有點緊張的。

「呃…若是不嫌棄,我做飯給您吃好嗎?」他絞扭著雙翅。

「叫我麒麟就好啦,什麼『您』不『您』的…」麒麟發著牢騷,「隨便做些什麼
都好,我很餓了…」

…她晚餐不是掃了三大盤的白酒蛤唎義大利麵嗎…?懷著不可思議的心情,英俊
炒了一大盤炒飯,麒麟非常認真的吃了起來。他瞪著眼睛,看著那一大盤炒飯用
光速的速度消失…

試探的送上一杯白酒。麒麟喝了一口,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呼。「你的手藝比明峰
好很多呢,可以嫁人了。」

「呱?沒有沒有,」英俊慌張的搖著手,「我我我,我還沒修煉到有性別的年紀…」

「真的喔?姑獲鳥的性別要到長大才會改變?」

「嗯,」英俊有點扭捏,「要看我們愛上的是公的還是母的…」他熱血的握拳,「但
是我找到願意伺奉終生的主人了!所有的兒女私情根本就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
內…」

麒麟笑瞇了眼睛,像是剛睡醒的貓咪,「你在想,你的主人是『什麼』吧?」

「呃…」英俊有點狼狽,「這個這個…他是什麼都不重要。但是我只是想多了解
主人一些…」他害羞的拿起托盤遮住臉。

……無疑的,等你長大一定是母的。麒麟無言的看了他一眼。她這個弟子的桃花
怎麼都開在奇怪的地方…

麒麟輕咳一聲,「就算他能穿梭冥道,撕開現實和夢境的邊界,他也還是純正的
人類。或許太純正了些,但的確是人類。」

「可是…」英俊指著明峰的房間。

「啊,其實人類除了壽命比較短,沈睡的能力不遜任何眾生呢。」麒麟搖晃著酒,
杯裡倒映的月也跟著蕩漾,「只是人類拋棄了神祕,往理性的路上走去。不和神
魔扯上關係,其實對人類比較好吧…」

她把酒端到窗台上,望著朦朧的月色。「你知道嗎?人類的血緣可說是噴火獸。」

「啊?噴火獸?」英俊糊塗起來,「你是說人類想要可以噴火?」但是他在飛機
上生活那麼久,沒看過任何人類噴火啊。

「不是啦。」麒麟笑了起來,「噴火獸據說擁有獅子、山羊,和龍的血。純正的
人類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了…血緣中或多或少會有神或魔的遺傳。但是在這種混雜
中,反而會出現很稀奇的,只擁有人類血緣的純正人類…這或許是自然開的玩笑
吧。」

「…我的主人就是那種『真人』嗎?」英俊睜大眼睛。

麒麟喝著酒,笑而不答。

「…飛機有時候會有眾生搭乘。」英俊沈默了片刻,「他們在討論一個『真人』,
是魔王和天帝都想要的義子。那個…」

「嘿嘿。」麒麟笑了兩聲,喝光了那杯酒,「我什麼也不知道。」

他望著麒麟好一會兒,「呃…麒麟大人,妳還想喝酒嗎?我現在也很想喝一杯。」

「整瓶拿來啦,一小杯一小杯的,多小家子氣。」

他倒了一杯自己喝,其他的都給麒麟了。麒麟喝了酒精神特別的好,拿出月琴,
她開始唱著聽不懂卻異樣悅耳的歌,像是鳳凰的鳴叫。

月光在酒杯裡蕩漾,喝的時候,像是一口飲進了整個月夜。第一次喝酒…感覺真
是好。

但是喝完那一杯…他倒了。全身高溫,像是一隻煮熟的鴨子。(九個腦袋的鴨子)

被吵醒的明峰扁著眼看著倒在地上的英俊,提起軟趴趴的九頭鳥。「…妳一定要
教他這種喝酒的惡習嗎?妳看看他的樣子!天啊~拜託妳別在增加這世界上的
酒鬼了…醒一醒啊!要不要緊?要不要喝點水?什麼不好學,學當酒鬼啊~」

英俊微微的張開眼睛,「主人…好溫柔喔…啾~☆」九個鳥頭湊了過來,吻了他
一下(其實該算是九下吧),然後滿足的偎在他的頸窩。

明峰僵硬在當場,好久好久…

「我的第三個初吻啊~~」他的慘叫響透了整個洋樓。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9

第六章 當桃花亂開時,有一隻麒麟傷腦筋。


「不對,」抱著大包小包的明峰突然停住腳步,臉孔煞白,「…一天的車程,怎
麼可能從南方開到東邊的古都啊~我是開到哪裡去…」他發出慘叫。

麒麟低頭選著冥紙,連眼睛都沒抬,只有蕙娘不安的張望,「明峰,聲音放低些…
大家都在看你呢…」

「蕙娘…我、我我我…我是不是…」明峰全身沁出冷汗。

「啊?哈哈哈…你現在才發現嗎?」蕙娘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無須持咒就能
進入冥道,這可是了不起的才能呢。」

「對啊對啊。」英俊十八個眼睛閃亮亮,充滿了崇拜,「主人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又肉身觀落陰,在毫無所覺的時候衝進冥道?難怪他覺得那條高速公路怪怪
的,為什麼會有「血池交流道」、「奈何大橋」…他還在想大陸的地名好奇怪咧!

「我不要這種了不起啊~」他再次慘叫起來。

英俊很有同情心的用翅膀拍拍他,遞了條手帕。被一隻九頭鳥同情…他身為人類
的立場到底是…

「好啦,別跪了。」麒麟嘆了口氣,「跪再久還是會觀落陰的…這包彩紙提著。」
她把一大包彩紙放在明峰的背上,「…快起來啦。大馬路上長跪不起,像什麼樣
子啊?真搞不懂你是強還是弱…傷腦筋…」

「都是妳!」明峰終於找到力氣站起來,他眼眶含淚,「自從當了妳倒楣的弟子
以後,這種該死的能力亂七八糟的越來越強!我要回紅十字會啦!我不要當妳什
麼鬼弟子了…」

麒麟掏了掏耳朵,「是你自己說別想甩掉你的。既然你這麼有心…」

「難道我沒有後悔的權力嗎?!」

「嗯,你說對了。」麒麟拍拍他的臉頰,「是沒有。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不要當他媽的大丈夫!」

「你也可以去把裙子穿起來,化個妝什麼的。」麒麟很誠懇的建議,「我對女人
通常比較容忍。你若有當女人的決心,我就送你回紅十字會。」

明峰瞪大眼睛看著她,不敢置信的,「…妳是在開玩笑對吧?」

「請看我真誠的眼睛。」麒麟認真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起來像是開玩笑
嗎?」

「…我只覺得妳眼白很多。」明峰冒出青筋。

正在互相怒視的時候,一聲輕咳打擾了他們的對峙。鄭法醫有些困擾的站在這條
古老的大街,望著他們。

「抱歉,似乎打擾了。」他脫下了白袍,穿著簡單的套頭毛衣和牛仔褲、球鞋。
去除了那層專業的嚴肅,增添了幾許俊逸。他的目光還是飄過蕙娘和英俊,定定
的望著麒麟。

然後就不開口了。

明峰感到很納悶。他後來聽麒麟解釋,那隻妖異夢魔棲息在鄭法醫的夢境裡。不
過那隻夢魔和香港的龍女相類似,算是另一種形態的管理者,也沒什麼傷害。

只是這個被夢魔當宿主的鄭法醫刻意跑來跟他們大眼瞪小眼就滿奇怪的(他應該
什麼都不知道吧?)…更何況他提著麒麟瘋狂大採購的大包小包,雙臂快要殘廢
了…

「鄭法醫有事嗎?」麒麟可以不開口,但是為了保全自己的雙臂,他沒辦法繼續
沈默下去。

鄭法醫看看他,又看看麒麟,「你們兩個…算是情侶嗎?」

「…你看我的眼睛像是瞎的嗎?!」麒麟和明峰一起吼了起來,指著眼睛的手指
氣得發抖。

「他是我不肖的徒弟!」「她是我不像樣的師父!」兩個人又一起揮拳。

…需要這麼激動嗎…?鄭法醫眨了眨眼睛,決定不去了解當中的糾葛。

「那很好。」他推了推眼鏡,「甄小姐,能邀請妳吃午餐嗎?」

麒麟古怪的打量他。讓夢魔寄生還活蹦亂跳,一點障礙也沒有,可見這個理性主
義的鄭法醫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但是…邀請她?

這世界上只有兩種人敢出口邀請她。一個是對靈異一點感應都沒有的人類(從某
種意義來說,是種奇特的強悍),另一種是很有自信,對「吃掉她」這回事相當
有把握的眾生。

一般的人類只會對她懷著敬畏…然後敬而遠之。

「你是想找我約會嗎?」麒麟訝異了。

「…是。」鄭法醫嘆了口氣,「我想以結婚為前提,跟妳談談交往的事情。」


麒麟瞪了他好久,明峰連嘴巴都合不起來。蕙娘呆呆的伸手,接住暈倒的英俊。
就算天崩地裂也不會產生這麼大的驚駭…

有人追麒麟欸!!

「…我們走吧。」麒麟決定當作沒這回事,轉身就走。

「妳不考慮看看嗎?」鄭法醫追了上來。

麒麟深深的看他幾眼,「我會當你沒說過。」

「但是我已經在全聚德訂好位了。」鄭法醫靜靜的說。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他也是下番工夫過了。

麒麟果然停下腳步,呆了呆。「…全聚德早就失去古老的味道了,」她擺擺手,「我
寧可回去吃蕙娘的菜…」

「我不是訂在店裡。」鄭法醫心平氣和,「我請全聚德的大廚來我家。他刻意請
假在我家做菜。」

百年老店、大廚的私家菜!

麒麟站在原地,一陣陣強烈的天人交戰。

「而且,我準備了瀘州老窖。妳知道這款酒?瀘州老窖特曲始於明朝萬曆年間,
距今已有四百多年歷史。素以『醇香濃郁,清洌甘爽,回味悠長,飲後尤香』的
獨特風格,聞名於世…」

「夠了!不要再說啦!」麒麟掩著耳朵大叫。

拿飲食來引誘女孩子…這種人非奸即盜!明峰突然感到很火大,「對!不要再說
了…我最討厭這種人。麒麟,我們走吧…」

「嗯,我們走。」麒麟堅決的挽起鄭法醫的手臂,「一切都等吃過飯再說吧。」

明峰張大了嘴,等他們走遠了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一頓飯就可以把妳騙走!
妳到底有沒有女性的矜持啊~~」

「沒有。」英俊很誠實的回答。他從來不覺得禁咒師有「矜持」這種東西。

「我去把她追回來。」明峰越想越不對,「就這樣跟他走?那傢伙身體裡棲息著
夢魔欸!她怎麼可以…」

蕙娘拖著他,「不用替麒麟擔心啦。我們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

「欸?不管她好嗎?喂,真的不管她好嗎…?」



不管我真的好嗎?麒麟邊啃烤鴨邊想。

大廚放棄豪華的全鴨宴,改用樸素卻紮實的鴨四吃。北地特有的大蔥搭配特薄的
麵餅,加上烤得恰到好處,黃酥酥、片得極薄的烤鴨片兒;潤滑可口的鴨油蛋羹,
好吃到連舌頭都要吞下去;鴨絲菜極妙,但是冬瓜槽骨鴨湯更是鮮美,喝上一口…

幸福大約就是這樣的感覺。

當她掃完整桌菜,喝著瀘州老窖…她對鄭法醫的好感度大概破表了。尤其是道地
的羊酪端上來當甜點…

嗯,她覺得鄭法醫已經是她的生死之交了。

鄭法醫表面不動聲色,不過只吃得下一個鴨餅。老天爺在上…他從來沒見過這麼
可怕的女人。不是說她吃相狼狽粗魯…相反的,即使據案大嚼她還是保持一種溫
雅的風致;可怕的是食物消失的速度之快速,和那股拼命勁兒…

叫人看了就飽了,誰還吃得下?

為什麼我會想要追她呢?鄭法醫心裡湧起深深的困惑。那天他莫名其妙的在麒麟
住處睡著了…或許做了什麼夢,但是他忘記了。

醒來時,看到麒麟帶著兩個黑眼圈,拿著酒瓶在喝酒。

他不得不承認,麒麟是很美…但是他覺得豹也很美,卻不會想去撫摸那隻大貓的
頭。麒麟的美帶種危險性。像是上面發著強烈警告的香氣,靠近點是會死人的。

不過,大家都知道罌粟花有毒,多少人卻甘願為了那株毒花而死。

很難說明什麼緣故…麒麟明明不是他喜歡的典型,他卻在告辭後,揮不去她的影
子。他莫名的湧起一股渴望,渴望將麒麟留在他身邊。

折磨了幾天,他冷靜的思考,也冷靜的去打聽情報。雖然他對靈異抱持著敬而遠
之的態度,但是基於他的家世和人脈,要摸清楚麒麟的底很容易。

雖然得到的情報…真的不多。甚至她的年齡也令人…不過修仙者本來就沒有年齡
的問題。

要求她洗手作羹湯?不可能。不過他有三個佣人,還有園丁和司機(雖然是他老
爸硬塞給他的),再請一個廚子不算什麼…她若喜歡,看要哪個飯店的大廚,點
名就好了。

跟著她的那兩個妖怪朋友?如果她真的不肯分開,他的家起碼有也上百坪(也是
他老爸塞給他的),看他們愛住哪就住哪,反正他也只用書房和臥室…別在他眼
前晃就好了。

她的弟子問題比較大。都二十一世紀了,師生戀的禁忌根本跟紙一樣薄。萬一他
們有私情…他實在不愛橫刀奪愛。

不過他們兩個都否認…要養她的弟子很簡單,不過添雙筷子。這些,都不算大問
題。

最大的問題是…他為什麼會愛上麒麟呢?

托著腮,他困惑的看著這個大吃大喝的「少女」(非常資深的少女…)。

一方面,他很明白自己一點都不喜歡麒麟。另一方面,他又很想跟麒麟在一起。
真是令人困惑的情感啊…

「還想吃些什麼嗎?」他溫文又客氣的問了。

「六分飽就好了。」麒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滿足的喝了一口,「吃太多我怕傷
口又裂了。」

看著滿桌淨空的盤子…她說只有六分飽。除了「……」,他還可以說什麼?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鄭法醫推了推眼鏡,「甄小姐,請妳答應我的求婚。」

吃飽的麒麟向來心情比較好,她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啊,我拒絕。但還是謝
謝你請我吃飯。」

意料中的答案。鄭法醫不得不承認,他鬆了口氣。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有股莫名
的失落緩緩升起。

「妳不考慮退休嗎?」他衝口而出,「我不會強行要求妳要履行夫妻的義務,但
我希望可以天天看見妳。如果妳想退休…我的家還算是個可以休息養老的地方。」

「…這是你家?」麒麟大吃一驚。她還以為是古老宅院改建的公園咧!這位鄭法
醫是出身於哪裡啊…?

不過她很快的丟開了。塵世的繁華如朝花夕拾,她向來不放在心裡。阿拉伯的大
公還跟她求過婚呢,庭園何止這裡的百倍奢華…雖然他的理由有點令人乾扁。

她只是名字叫做「麒麟」,可不真的是拿來鎮國的聖獸呀!!

「我很忙,沒有空結婚。」麒麟很乾脆的拒絕了,「再說,你並不喜歡我。」

「妳看得出來?」鄭法醫訝異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龐。

麒麟站起來看了他一會兒,輕輕點了點他的胸口,「是你的夢境裡棲息了一隻夢
魔。你只是被夢魔影響…並不是真的愛上了我。」

人類,真容易被夢影響啊。麒麟輕輕嘆了口氣。

「…我知道我的裡面棲息了奇怪的東西。」鄭法醫低頭,「但是我向來可以和他
劃清界線的。」

麒麟搔了搔臉頰。論理,她可以不甩那隻夢魔。論情,她卻不由得同情他。

愛上我?那跟想要撈起水裡的月亮一樣虛幻。麒麟幼年就開始持修,對情愛向來
沒有興趣。修持到這個境界,更沒有可能了。

「我幫你一個忙。」她沾了沾酒,「但是也請你好好對待你的夢魔吧。別把他困
得太深…」

她用酒在鄭法醫額上飛快的畫了一個符,結手印將符打進去。鄭法醫只覺得一股
沁涼的酒氣在口中化開來…像是被徹底洗滌了一樣。


連深深夢境裡的夢魔都接到了帶著酒香的春雨。他知道,這是麒麟溫柔的回應。
那春雨…在他掌上凝成深藍的珠子,晶瑩而溫潤。

她拒絕了我,卻將溫柔留下來。夢魔想著。我是愛上了一個值得愛的女人。雖然
遺憾,他卻緩緩閉上眼睛。

或許我繼續潛修,總有一天,可以到現實中,成為她的式神,忠實的服侍她吧…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麒麟喃喃著,「我的夢境等待你棲息。好好修煉吧…」

鄭法醫望著她,眼睛裡充滿了驚異。這是夢吧?這是現實中異常的夢境吧?他感
受得到夢魔,甚至可以「看」到他所「看」到的無邊夢海。

但是那股異樣的渴望卻平息下來。他的確,不再渴望著麒麟。

「謝謝你請我吃飯。」麒麟拍拍鄭法醫的頭,「希望你一切平安。」

她瀟灑不在乎的踱出庭園,陽光照著她閃亮的髮絲,隱隱有著光暈。

鄭法醫望著她的背影,心裡卻湧現一種異樣的滋味。


祭天是件大事。

在古老的年代,祭天得由天子進行,典禮莊嚴而神祕,由特殊的官吏主持,名為
「天監」。而這份專業並不因改朝換代而改變,即使改換了朝代,歷朝的天子還
是得遵照這些天監的指示,莊嚴的祭天。

唯有天監承認的天子才是「天子」。被天監拒絕的,往往會兵敗而功敗垂成。

而「天監」很神祕的超脫人世間的朝代,自成一個家族,受歷代統治者恭敬的禮
遇著。

不過,時代不斷變遷。在這種時代,已經沒有「天子」了。因此五年一大祭的重
責大任,轉委託給紅十字會選出適合的人選。紅十字會自然將這個燙手山芋…
呃,咳,應該說是榮譽…交給禁咒師。

這也是麒麟例行的任務之一。

只是麒麟看到新任「天監」的時候,還是無言了五秒鐘。

「…鄭法醫,你在這兒做什麼?」身穿黃袍,頭戴冠冕,持著玉笏的麒麟有種莊
嚴神聖之美,但是看到鄭法醫時差點破功。她無力的扶正歪一邊的冠冕。

「我是剛上任的天監。」他習慣性的推推眼鏡,卻忘記自己戴了隱形眼鏡,推了
個空。

「…你是天監?!」麒麟更無力了,「天監不都天天在家沐浴薰香,夜觀星象,
校正曆算…」簡單說,就是什麼也不做,「那法醫是…?」

「是我的私人興趣。」鄭法醫心平氣和。

…驗屍算是哪一國的私人興趣?!天啊~

「開壇吉時已至。」他口吻嚴肅起來,「請主祭登壇。」他直直的看著麒麟,完
全忽略明峰的怒目。

跟在麒麟身後登上天壇,明峰咬牙切齒的低聲說,「…我討厭那個小白臉法醫。」

「為啥?」天壇風很大,麒麟扶著搖搖欲墜的冠冕,「因為他沒請你吃烤鴨?」

「…我會為了這種原因討厭一個人嗎?!」明峰的青筋又浮出來了。

「我會欸。」

「…別把我跟妳相提並論!!」明峰的青筋跟著太陽穴一起跳動。

麒麟聳了聳肩,站在天壇上。明峰站在她身邊,連惠娘都化為人形,一起當麒麟
的左輔右弼。

月正中天,正好是午夜十二點整。日與夜的交替。

麒麟莊嚴的揚起手裡的玉笏,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天壇下的廣場排列了氣勢驚
人的軍馬。人人都帶著面具,身穿盔甲,騎兵在前,步兵、弓箭手,皆羅列在前。

既無人囂,亦無馬喧。莊嚴肅穆到詭異恐怖的地步。

麒麟再揚玉笏,整個廣場上的官兵拿起長槍頓地,隱隱如雷鳴;三頓之後,弓箭
手彈起無箭的弓弦,嗡嗡然如長風破空。

「天祭!」麒麟的聲音劃破虛無,「臨、兵、鬥、陣、皆、陳、列、在、前!」

一聲整齊的威喝從廣場的眾官兵中響起,立即沈靜下來。

然後麒麟開始上奏章了。抑揚頓挫,非常好聽。只是她用的語言艱澀而難解,誰
也聽不懂罷了。

明峰原本是懷著敬畏聽著麒麟的「奏章」。但是他越聽越不對…前面那截的確是
文謅謅的文言文,後面那截卻變成…

「嘿~哪~啊啊啊啊~啊~
嘿~啊~~~~~~~~
嘿~喔~~~~~~~~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搭搭搭…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搭搭搭…」

這是啥?這是哪國語言?明峰拿著撫塵,嘴巴合不起來,有種不祥的熟悉感。

更不祥的是,麒麟開始跳舞了。她穿了那身莊嚴的黃袍,卻很詭異而妖嬈的開始
扭腰了!

「都勒啦 馬加 兜北伐哩搭
酥魯睹比波嘎 啊加嘎咧也咧屁…
酥魯睹比波嘎 啊加嘎咧也咧屁…」

更糟糕的是,下面排列整齊的軍隊居然更配合的頓地的頓地、鳴弓的鳴弓,幫她
打起節奏來了啊啊啊~

這個咕嚕咕嚕歌…為什麼他會這麼耳熟…?打死他也不相信這是祭天的奏章…
他眼珠一轉,看到蕙娘微微顫抖…

不要跟我說她感動到哭。她明明是忍笑忍到內傷啊…

「蕙娘…」他低聲咬牙,「這真的是在祭天嗎…?」

蕙娘垂下眼簾,咽了幾次口水才勉強開口:「…這是天帝指名的主題曲。」她忍
得好辛苦。

主題曲?祭天怎麼會有什麼鬼主題曲…而且這個鬼主題曲為什麼這麼熟…?

「…天啊。」明峰臉孔刷的慘白,「這是印度那個大叔的暢銷金曲…」

Daler Mehndi(達雷爾-馬哈帝),孟加拉人,成名於印度。印度人都稱呼他
是「孟加拉之王」(The King of Bengal)。
這首歌的原名為-Tunak Tunak Tun(Tunak是印度的一種傳統敲擊樂器…引申出
來表意該樂器的敲擊聲…Tun也是樂器的敲擊聲)

這首動感單曲賣了一千多萬張…但這不是重點。真正的重點是,當蕙娘找到這支
MV放出來的時候,他差點笑到撞到頭,英俊險些嗆死,蕙娘哭了(當然不是悲
痛的眼淚),麒麟笑到奄奄一息…

她,甄麒麟,居然把流行歌曲(還是印度的流行歌曲!)拿來祭中國的天!

「…為什麼?」他幾乎又要跪下去了。

「沒辦法,印度天界的帝釋天,和我們的天帝感情不太好。」蕙娘咬著唇努力忍
耐,「天帝他老人家又很想聽…麒麟可是學很久呢…」

…亂七八糟的神祇,亂七八糟的師父。難怪人間也是亂七八糟的…

「…讓我回紅十字會吧。」他現在覺得改宗天主教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我寧
願改宗天主教從頭唸書…救命啊~」


不過,因為天壇實在太高了,聲音飄不到壇下監祭的鄭法醫耳裡。他只看得到麒
麟莊嚴肅穆的吟唱,和曼妙直達天聽的舞姿。

這是他見過最感動的祭天。

他也因此,愛上了那個祭天的少女。


第六章補遺


祭天結束了。

雖然很乾扁的跟著麒麟下來,心裡有著深深的丟臉,但是滿廣場整齊羅列的軍
隊,那股豪邁的氣勢還是讓人頗感動。

這樣紀律森嚴的軍隊不多見了…

整隊默默的等候,沒人咳嗽亂動,連馬都沒嘶鳴。就這樣靜靜的等待麒麟的指示。

「隱藏著星星力量的鑰匙啊…」麒麟伸出纖白的雙手,「請在我面前展現你的真
實的面貌,與妳們締結契約的麒麟命令妳們,封印解除!」

軍隊臉上的面具像蠟一樣融化了,露出一張張皎潔美麗的臉蛋。

明峰倒抽一口氣,往後猛然一跳。她們不是…不是…不是姽嫿將軍林四娘女鬼軍
團嗎?!

只見林四娘滿臉無奈,「…麒麟真人,就算妳不用『庫洛魔法使』的台詞,我們
也是聽從詔令的。」

「這樣比較有戲劇效果。」這點麒麟是很堅持的,「妳們要依咒行事喔!」她豎
起纖白的食指。

「…不能換一個嗎?」林四娘欲哭無淚,「我們比較喜歡傳統的咒。」

「妳們忘記曾經踩壞我的草地嗎?」麒麟沈下臉,「明明就說要聽我的話的。咒
就是咒!有能力的人就算念卡通對白…」

「行了行了,知道了…」冥間最強的女鬼軍團攏著深沈的哀怨,「我們可以退下
了嗎?」

被這種咒使喚…她們已經成為冥間的笑柄了。千不該萬不該,當初不該跟麒麟作
對。難怪老前輩們談到麒麟就掩耳而逃,原來是怕這種恥辱…好生命苦啊…

「嗯嗯,車馬費我會讓蕙娘燒給妳們。」她很神氣的揮動玉笏,「立刻變回你該
有的樣子…林四娘軍團!」

林四娘等臉孔一陣陣的發燒,幾乎是羞愧的沈入地下。

事實上,在旁邊看得明峰臉孔一陣陣的麻辣,也覺得滿羞愧的。

「…妳遣陰兵陪祭?」鄭法醫有些不敢相信。

「對啊。」麒麟眨著眼睛,「她們要的車馬費最少。」蕙娘已經賢慧的開始燒大
堆的冥紙。

……需要這麼省嗎?他記得祭天的預算是很高的。

「其實,根本沒有祭天的必要吧?」鄭法醫瞅了她一會兒,「古都是很『乾淨』
的。」

「沒錯,古都很乾淨。」麒麟完全承認,「所以開壇祭天禳災根本沒有必要。有
你在…或說有夢魔在,方圓百里內根本沒有邪氣可以生存﹒」

「那妳這是…?」

「古都奇怪的死了幾個人,不是嗎?」麒麟拆下冠冕,用寬大的袖子搧風。「人
心浮動不安…這種不安的影子,才是危險的地方。我在天壇祭天,人心就會安穩
下來。」

鄭法醫深深的看了她幾眼。這一刻,他深深的愛慕起這位瀟灑睿智的姑娘。

「妳的符,只能壓抑夢魔的熱情。」鄭法醫靠近一些,端詳著月下溫潤如玉的麒
麟,「但是沒辦法壓抑我初生的愛苗。」

他抱住麒麟,突然吻了她…或者以為吻了她。

等鄭法醫睜開眼睛,發現妖鳥姑獲的大特寫。他剛好吻在英俊的某一個嘴上面。

普通人是受不了這種刺激的…吻在一隻九頭、猙獰的妖鳥嘴上,尤其是這麼大的
怪物特寫。

他晃了兩晃,暈倒在地。

一起摔在地上的英俊看了看鄭法醫,又看了看偷天換日將他塞過去,一臉無辜的
麒麟,和他心愛的主人…

「我的初吻哪~」九頭鳥尖銳的慘叫劃破天際。

明峰非常同情的拍拍他。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49

第七章 某些禁忌,不可碰觸。


祭天結束,他們整理行囊準備離開。住不上半個月,不知道為什麼有這麼多行李…
每次看蕙娘從車子的後行李箱又掏出什麼東西來…他都不想追究了。比方說,七
十二吋的電漿電視是怎樣塞進那個小小的後行李箱…

這種疑問越探討只會越偏離人世間的常軌,明峰已經很聰明的避免去了解了。

但是手上這部笨重的桌上型主機突然爆炸,螢幕嗡的一聲開啟…當然,螢幕和主
機的線早就拆光了,電源也在遙遠的牆壁上,沒有插上插頭。

這會不會太扯了一些?妳們這些「人」…就不能稍微遵守一下人世間的常軌嗎?

「…你們好歹也替路人想想!」明峰氣急敗壞的把主機和螢幕往屋裡搬,「這樣
看起來像不像鬧鬼?這根本就只有鬼片才會出現這種恐怖的劇情…」

懶在沙發上的麒麟一骨碌的爬起來,倒讓明峰嚇了一大跳,她推開明峰,望著電
腦螢幕發呆。這引起明峰的好奇心,他也跟著望著螢幕…

那是一封e-mail。

「師尊在上:

無暇問候請見諒。徒兒接獲莉莉絲的簡訊,只言在秦皇陵遭難,之後訊息全無。
百般探尋紅十字會,無奈該會堅不吐實,毫無結果。小徒惶恐之至,聽聞師尊以
至古都。能否順探莉莉絲安危?小徒身有任務牽絆,恐延誤救援,萬望師尊搭救
是幸。

徒俊英叩首再拜」


莉莉絲是誰啊?明峰心裡浮出疑問。他倒是還記得俊英老師兄,那個很帥的、開
著輕航機的老農夫…

欸?莉莉絲不正是那個自稱「鳳凰」的金髮美女大師姐嗎?

「秦皇陵?」麒麟語氣很輕,但是怒氣卻像暴風雪般漸漸濃重,「…到底有沒有
人把我的話當話啊…」

她憑空炸了一張火符,千萬里之外的紅十字會就遭了殃…特別災難處理小組的部
長專線馬上炸得飛起來,傳來麒麟雷霆萬鈞的聲音:「部長!你別給我當烏龜!
立刻拿起電話!」

一陣慌亂和奔走後,硬著頭皮,史密斯老師拿起電話。「呃,哈囉?」

「哈你的頭啊!」麒麟的聲音其實不大,但是隱含的恐怖卻令人想就地找掩護,
「好的老師直接讓你笑嘻嘻,不好的老師讓你慘兮兮,就這麼簡單嘛!之前老師
有沒有講?說千萬不可以摸秦皇陵?
不要摸!不要摸!不要摸!
結果你還是摸了,現在居然派我的徒兒去那裡,你們是怎麼對我交代啊?!
摸也就算了,還讓莉莉斯陷在那兒…
老師在講 你有沒有在聽?你沒有在聽嘛!
你不聽老師的話 你們還聘我當什麼鳥顧問啊?!…」

麒麟越說越氣,又是一發火符炸下去。遙遠的部長專線乾脆粉碎了。

…史密斯老師可能不知道。但是這段「老師說」還真是流毒千古…連麒麟都學會
了。

比較可怕的是,股市老師還只是扔筆,他們家的麒麟扔威力十足的火符。

史密斯老師哀怨的看了躲在椅子後面的部長,清了清嗓門,「…親愛的,請妳冷
靜一點…」

「誰是你親愛的!」麒麟憤怒的聲音從電話線冒了出來。

「這個這個…」史密斯老師吞了吞口水,「我們也不想呀。只是當局再三懇請,
這到底也是他們重要的文化遺產嘛…」

「是他們送了大筆的錢叫你們想辦法把秦皇陵挖出來吧?!」麒麟的聲音幾乎要
轉變成雷霆了。

史密斯求救似的望了望部長,只見部長乾脆鑽到桌子底下去…他幽怨的望了望天
花板,無言的在胸口畫了十字默禱。

「不出聲音?你以為向上帝祈禱就會沒事嗎?!」麒麟暴跳了,「今天你不給我
交代清楚來龍去脈,我扔的就不會是火符而已!!」

「…有人這樣說嗎?沒有嘛!」史密斯擦了擦額上的汗,「交代給莉莉絲,也是
因為她是您得意的弟子呀…」

「她去探秦皇陵多久了?!」

「呃…七天。」史密斯的聲音漸漸小下來,「我們也是盡力在救援,但是連大門
都進不去呀…」

「她多久前沒有音訊?!」

「…兩天前。」

兩天…麒麟氣得發暈。這麼兇險的事情,居然不敢讓她知道?是不是要到發訃文
才要讓她知道?

「不要在派任何雜魚進去了,知不知道?」麒麟開始罵各國髒話,很不幸的,史
密斯都聽得懂。「…莉莉絲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就洗乾淨脖子等著吧!」麒麟又
炸了一張火符收音,結果引起防災小組全體網路短路。

「主子,冷靜點。」蕙娘溫柔的勸著,「事情發生了,還是得解決呀。」

「我馬上要趕到秦皇陵去。」麒麟心煩意亂,「行李不用搬了,你們都待在這兒
吧,我去就行了。」

「不行!」蕙娘雖然溫柔,臨危卻很堅決,「我不可能讓妳涉險,我是妳的式神
呀!」

欸?蕙娘要去?他怎麼可能看著溫柔慈悲的蕙娘跟著麒麟去送死?麒麟是蟑螂
命,蕙娘可是很柔弱的。

(喂喂,明峰,蕙娘是哪裡柔弱…?)

「蕙娘去,我當然也要去。」明峰豪氣干雲的站出來,「保護女性是男人的天職。」

啊?主人要去?英俊慌張了。他當然知道秦皇陵是什麼可怕的地方…但是為了他
心愛的主人…刀山油鍋他都拼了。

「呱!主人去我當然也跟著去!」英俊緊緊抱著明峰的大腿不放。

「這不是去郊遊啊!」麒麟吼他們,「會沒命的你們知不知道…」

「不知道。」「又不一定會沒命。」「跟主人一起殉情是我的心願。」這三個幾乎
是一起嚷起來。

麒麟突然很無力。不知道是教得不好還是教得太好…一個徒兒加上兩個式神,都
有股麒麟式的賴皮和任性。

說服他們要花多少時間成本…莉莉絲不知道熬不熬得了那麼久…

「別說我沒警告你們。」她疲憊的爬上駕駛座。結果這三個不怕死的小傢伙歡呼
一聲,通通擠了上來。

「請繫好安全帶,謝謝。」麒麟喃喃著,語氣有著掩飾不了的疲倦。



一抵達秦皇陵之前十里左右…麒麟把車停了下來。

幾乎是三個車門同時開啟,三個人(對不起,一人兩式神)一塊朝著外面的黃沙
吐。

明峰頭昏眼花的抬起頭,只覺得眼前一片金星亂冒。他跪在黃沙上,有點感激能
夠活著回到陽世。自己開車穿梭冥道沒什麼感覺,坐在麒麟車上穿過冥道…

哇靠!他從來不知道中國冥道的數量會這麼多,果然是世界數一數二人口超多的
古文明大國…他更不知道種類和樣子會這麼多元化以及恐怖啊~

在冥道航行,兩邊車窗貼滿了好奇的往裡面張望的「阿飄」。普通看就已經很可
怕了,怎麼禁得起阿飄把臉壓在玻璃上扁平看…

哇啊啊啊啊~這不儘儘是恐怖…而是爆笑加上恐怖會引起交感神經打架…

真的太可怕了!

望著吐得軟綿綿的蕙娘和英俊,他滿眼同情。「…你們也會怕吧?」數量多到比
西門町假日人潮還可怕,麒麟居然若無其事的碾過去,宛如摩西分開紅海。

「怕?」英俊呻吟一聲,「麒麟大人開車的確好可怕…」他抱著明峰哭了起來,「我
以為會撞到刀山還是跌下奈何橋…」

蕙娘疲憊的跪坐在黃沙上,「…主人哪,你開的是休旅車不是裝甲車…更不是賽
車…妳需要這樣橫衝直撞,宛如飛機低飛?拜託以後讓我開吧…」

…人和妖怪暈車的理由居然這麼不同。

麒麟看著他們,有點無奈。「…我趕時間。」

反正都會暈車…明峰看著滿地黃沙,「不直接開進秦皇陵?」

「誰有那種本事開進去呀?!」麒麟吼著,「可以直接開進去我還需要這麼費事
嗎?」

她脫掉皮大衣,只穿著緊身萊卡運動上衣,牛仔短褲、獵靴。腰上掛著兩個槍套,
裡頭是兩把左輪手槍(大概是吧),背著一個登山背包。

這些打扮不算不尋常…真正不尋常的是…

她手上提著一挺M4R.I.S軍用卡賓槍,看起來像是準備去殺人不像是去除妖。

「妳…」明峰目瞪口呆,「妳這是…」

「威力掃蕩。」麒麟沈下臉,「老娘沒時間慢慢陪你們耗…」她槍口對著明峰…
左邊一尺的濛濛黃沙瘋狂開槍,明峰提著英俊抱著蕙娘慌張走避。

「妳想殺我們嗎?!天啊,妳以為亂開槍可以打出什麼…」明峰的聲音越來越
小,眼睛幾乎突出來…

黃沙發出痛吼聲,緩緩的從黃沙裡凝聚出一個巨大的土俑…摀著被打得像蜂窩的
腦袋。

「開門讓我過去。」麒麟冷冷的把槍扛在肩上。

巨大如無敵鐵金剛的土俑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聲(攻擊力和命中力同時上升),
一掌拍向麒麟(範圍大約一部車的大小),麒麟是很輕巧的躲過去,但是躲在他
們身後的明峰卻像是躲不過了…

慘了!不能讓英俊和蕙娘受到傷害…他猛然回身要掩護,卻抱了個空。而可怕的
災難就遲遲沒有落下…

他回頭,眼珠子差點掉下來。蕙娘恢復原身,皮膚泛著淡淡櫻花白,指爪墨黑如
長夜;那隻九頭鳥…居然化身為少女模樣,說起來也相當可愛…

但是這個可愛的少女長了滿頭蜿蜒的蛇髮啊啊啊~

這兩個女性(?)同時抓住巨大土俑的手,平地給他一個過肩摔,讓他四平八穩
的趴倒在地,引起強烈的地震。

接下來真是慘不忍睹…

「我家麒麟是讓你當蒼蠅拍的嗎?!」蕙娘的爪子變得無比巨大,抓破了土俑的
臉和左眼。

「我的主人是你可以碰的嗎?!」英俊張開口,滿頭蛇髮怒張,尖銳的鳴叫以超
音波的形態打碎了土俑的胸口。

「叫你開門還跟我五四三啊?!」麒麟的槍管子冒出硝煙和子彈。

這根本是單方面屠殺嘛…那麼大的一隻土俑被這三個女人(?)打個半死,只能
趴在地上抖抖抖的口吐白沫。

…女人真的好可怕呀…Q_Q

明峰抱著腦袋,蒼白著臉孔回憶,到底有沒有得罪過她們(?)…



「知道錯了嗎?」麒麟氣勢凌人的拿著卡賓槍指著土俑的腦袋,「別以為李斯老
頭的字醜我就看不出來…等我打爛了這個符文,你辛苦千年的道行也沒了!乖乖
把門給我打開!」

「…妳,妳們這些女人怎麼這麼兇?」土俑淚眼汪汪,「我可是秦皇陵的守門人…
妳怎麼跟那個黃毛的外國番女一樣,一過來就打人哪…」

「我管你是什麼鳥,」麒麟拉開保險,「讓你一命嗚呼再鞭尸也是可以的。」

「我開我開!」土俑馬上正跪,顧不得渾身酸痛,「我馬上開門…」

垂頭喪氣、淚眼汪汪的守門人,肚子突然像是門扉般打開。裡面漂蕩出一股深沈
的塵土味道。

像是冥間的氣息。

他們魚貫的走入守門人的肚子裡,眼前出現寬廣的通道。牆壁上閃爍著拳頭大的
「燈泡」,明峰好奇的湊過去看…卻發現一摸就會滾下來。

「沒見過夜明珠呀?」麒麟不耐煩的一把搶過,安回去。「別東張西望,小心腳
下。」

沒錯。之所以秦皇陵到現在還開挖不出來,就是因為大門安放在黃沙凝聚的守門
人身上。屬於自然精靈的土妖被安在土俑身體裡修煉,忠實的執行看守門口的命
令。

這個會移動的門口,就是秦皇陵的第一道防線。

走下長長的甬道,他們意外到到了一個廣闊的大廳。說廣闊,真不是蓋的。那種
大,真的有點像是巨蛋體育館,可以同時容納好幾萬人的那種廣闊。

麒麟陰鬱的領著他們,默默的穿過大廳。到了正中間的時候…希希嗦嗦細微的鐵
甲摩擦聲,悄悄的在他們身邊響起,湧現。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讓數以萬計的兵馬俑包圍了。土黃色的外表漸漸的轉換顏
色,宛如重生復活。

無比的安靜籠罩著。只有夜明珠閃爍,反射著刀戟蒼白的銳光。

「別阻礙我。」麒麟拿起卡賓槍,「讓我過去。」

她的話像是炸彈一樣引爆了原本沈寂的兵馬俑軍團,一起發出整齊的殺聲,震耳
欲聾的攻了過來。

麒麟、蕙娘和英俊站了三個方位,將明峰圈在裡頭,開始盡情廝殺。但是這些精
魂被拘在兵馬俑裡的鬼兵根本不畏懼,打碎了馬上重組復合,怎麼殺也殺不完…

麒麟知道,有個核心或者陣眼指揮著他們的舉止。但是要怎麼從千軍萬馬中找到
那個「核心」?這跟大海撈針沒兩樣。

如果有時間,她會很高興的慢慢超度這起鬼兵。但是她沒有時間。

「隱藏黑暗力量的鑰匙啊,」她舉起卡賓槍,「請在我面前展示你原有的力量。
與妳們締結契約的麒麟命令妳們…」

雲霧緩緩升起,魄力驚人的隱隱有雷鳴電曜,「封印解除!!」

一片朦朧中,從冥道湧現黑馬紅騎。鐵青著臉孔卻妖嬈美麗的林四娘軍團出現在
這孤寂千年的古墓中。

雖然被殘酷的拘束在陶製兵馬俑中,這些精魂…可都是當年古秦朝精銳的勇猛少
年將軍呀。多久沒看到美嬌娘了…一陣沈默後,有人忍不住吹了口哨。

「輕薄兒!」林四娘發怒了,「看不起我姽嫿軍團?!姊妹們,上!」

一場好殺!只見紅衣娘子軍殺入黑衣秦軍中,宛如鮮豔的雲霞染紅黑夜。只是抱
著輕慢的秦軍,居然被這票勇悍無比的娘子軍硬殺出一條血路,還被電得慘兮兮。

惹熊惹虎,不要惹到恰查某。明峰深深的膽寒了。

女人,真的好可怕…T_T

「四娘,交給妳們行不行?」麒麟喚了一聲。

乾脆跳下馬扔了劍的林四娘正抓著某個倒楣秦朝將軍猛揍,「啊?我們看起來像
是有問題嗎?」她迴腿踹得撲上來的小兵飛得大老遠。

…是我的教育方法有問題?麒麟摸了摸下巴。為什麼我的弟子和式神們都有相同
的任性和暴力呢?同時看到這麼多「麒麟」…

她深深的思考起這個問題。

「妳們到底是誰啊?!」絕望的秦軍大叫,「為什麼你們都跟那個黃毛暴力女一
樣不分青紅皂白就揍人啊~」

唔,看起來莉莉絲不是在這裡栽跟斗的。

「交給妳們了。」麒麟穿過打得熱鬧滾滾的大廳,「我去下一站找莉莉絲。」

「放心…靠!色狼!」林四娘青筋浮起來,一個重心不穩的秦軍抱到她的胸部。
「對不起就可以了事…那世界還需要警察嗎?!」她使出了巴掌六連擊,「你已
經死了!」

…我的教育方式真的需要檢討一下。麒麟默默想著。

她穿過大廳,在古銅大門停了下來。明峰看她從背包掏出手榴彈時,臉色大變。
「麒麟妳冷靜一點…」

「我冷靜不下來。」她將沒有拔掉插稍的手榴彈按在青銅大門上。

「妳最少也跑遠一點扔!」明峰抓著蕙娘和英俊往後跑。

「很安全的啦…」麒麟眼中精光大射,那個沒拔掉插稍的手榴彈猛然在她手下引
爆。

驚天動地的大響之後,那兩扇擁有堅固咒力的青銅大門晃了兩晃,垮到另一邊
去,轟然引起滿天的黃沙灰塵,讓明峰嗆咳不已。

麒麟手掌冒著煙,神情看起來很輕鬆,「我不是說過很安全嗎?」

…妳、妳真的是人類嗎…?

這一刻,明峰意識到兩件事情。第一,他是麒麟這邊唯一的男性。第二,他不該
跟來秦皇陵的。

跟來只是讓他感受到女性無窮的「潛力」和「爆炸力」。

「…我能不能回紅十字會?」他眼淚汪汪的問。

「啊?什麼?」麒麟轉過頭,手裡還握著另一個手榴彈,「你要幫我拿這個嗎?」
她揚了揚手榴彈。

「…什麼都沒有。」

女人,真的是種恐怖的生物呀…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1

第八章 碰觸了禁忌,就要有覺悟。


眼前是無盡的黑暗。

黑暗而冷寂,宛如噴出死亡氣息的墓穴。麒麟扣下板機,發出驚人的槍響,驚破
了冰冷的沈默,發出來的火光居然沒有熄,在他們頭頂上宛如火鳥般飛舞盤旋。

明峰被槍聲嚇了一大跳,身後又有東西猛撲上來…他放聲尖叫,卻被麒麟瞪了一
眼。

顫巍巍的往後一看…那隻該死的九頭鳥居然九個腦袋都是眼淚鼻涕,用翅膀抓著
明峰的襯衫拼命發抖。

「做什麼嚇我?」明峰驚魂甫定的罵。

英俊可憐兮兮的抬起頭,「…我、我怕黑。」

明峰無言了好一會兒。怕黑?「妖怪怕什麼黑呀!?欸?」他把英俊從背上抓下
來,那隻九頭鳥又害怕的緊抱著明峰的脖子不放。

…不對吧?剛剛他不是化身為人嗎?「你剛剛不是變成…」他感到不可思議。

「那是戰鬥形態之一呀。」英俊可憐兮兮的說,「但是那個樣子好醜,我不喜歡…」

…難道你覺得現在這個樣子比較好看?

「人類女生的樣子好怪,」英俊抱怨著,「只有一個腦袋,手和腳細得像是竹竿。」

「那麼,你覺得麒麟很醜?」

「怎麼可能?麒麟大人是很漂亮的。」英俊張大十八個眼睛,「你沒看到麒麟大
人擁有這麼美麗高強的靈力嗎?」

…這倒是我的錯了。明峰默默的想。他不該用人類的審美觀扣在妖怪上面…妖怪
自然有他們一套的審美觀。

「那我在你眼中應該也很怪吧?」

「…才不會!主人就算只有一個腦袋和竹竿手,我還是不會嫌棄主人的!就算你
沒有優雅的蛇頸和出色的長嘴,對我來說,主人就是主人!我絕對不會因為主人
的外貌而嫌你難看的!就算生不成雙,我也要跟主人死同墳!」

…那還真是謝謝你呀…我、宋明峰,今年二十四歲。出生到現在沒交過任何女朋
友…為什麼對我有好感的,不是妖怪就是想當吸血鬼的人類呀?!這是什麼命…

現在我的式神居然滿臉通紅的跟我講要與我同生共死…我是該哭還是該笑啊?

「…我想要一個正常的女朋友。嗚…」明峰熱淚盈眶。

「呃,但是龍女把你訂下了呢。」蕙娘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從某個角度來說,
她也算正常的…」嗯,很正常的伏羲氏女性,屬於神人的一族呢。

「主人主人,我也是很正常的妖怪啊!」英俊自告奮勇了。

麒麟瞥了他一眼,「照我的卦看來,你得打一輩子光棍。」

「…你只會除妖,混充什麼算命師?」明峰不依了,他一定要對抗這種不幸的命
運呀∼「我要女朋友!我要正常的女朋友!」

寂靜的黑暗突然大放光明,讓所有的人眼睛都睜不開…等眼花過去,可以看到東
西時…

只見車水馬龍,熙熙攘攘,根本就是…

根本就是都城嘛!

抬頭一看,「民生東路三段」。沒錯,這是都城呀!

「…我們回家了?」明峰呆呆的。

在行人道擺攤子賣可麗餅的可愛女孩笑了起來,「噗,你叫那麼大聲…那麼想要
女朋友呀?」

她穿著可愛荷花邊的圍裙,紮著乾淨俏麗的馬尾,滿臉甜甜的笑,不是說很漂亮,
卻讓人打從心底覺得好舒服。

沒錯!他夢想中的可愛女朋友就該像這樣!勤勤懇懇,滿臉陽光向上的笑。

「…妳願意嗎?」明峰的心跳得好劇烈。

「欸?」可麗餅女孩臉紅得好好看,「哎呀,好害羞…雖然人家也很喜歡你這樣
的…」

「因為精氣很好吃?」麒麟冷冷的插嘴,開槍打暴了可麗餅女孩的腦袋。

「…妳、妳怎麼可以這樣?!妳可以隨便殺人嗎?!」明峰撲了過來,麒麟輕鬆
的給他一記窩心腳,讓他蜷縮在地上呻吟。

「哎呀呀,妳這樣踹我看中的男人,豈不是不給面子嗎…?」只剩下半個腦袋的
可麗餅女孩微笑著,像是黏土重塑似的將自己的頭重生出來,「你們以為能夠從
這兒出去嗎?」

「我只想問妳,莉莉絲是不是陷在這邊?」

可麗餅女孩舔了舔手指上的血,「妳說那隻黃毛女?她的確也在這邊…」她臉孔
猙獰起來,「但是你們都無法離開這裡。因為這裡是夢…你們原本可以做著美夢
而死,但是你們卻放棄這樣的福利,自甘墮落到惡夢去!就在惡夢裡痛苦哀…
呃…」

她低頭,瞠目看著鐵棒貫體而過。

麒麟不知道什麼時候棄了槍,叱出鐵棒,結果了她。輕輕的,麒麟在那妖魔的耳
邊說,「妳知道為什麼我拿槍不先拿鐵棒嗎?」

妖魔徒勞的想重生,卻發現傷口漸漸腐蝕,敗壞。

「因為我會想拿出鐵棒的時候,通常心情都很不好。我心情若不好,我就會不爽,
我若不爽我就想要開扁,我若開扁下去,下一個要死多少鬼玩意兒…連我自己都
不知道。」

她拍了拍妖魔的臉蛋,「明白?」

一蓬純青的火焰從鐵棒冒出來,轟然燃盡了那隻妖魔。原本熙熙攘攘的都城街
頭,像是融蠟般垮了下來,露出赤裸黑暗的天空,和無垠的沙漠。

「幻象之後還是幻象?」麒麟冷笑一聲。

明峰勉強爬了起來,他目瞪口呆的。「…麒麟。」

「幹嘛?」她有點不耐煩。如果要跟我吵怎麼殺了他的意中人…窩心腳也踹出他
的腸子。男人的腦袋到底有沒有一個「紅肉李」大?稍微平頭整臉的女人都可以
勾引走?

「…我當妳徒弟以來,覺得今天妳最勤奮,最有禁咒師的樣子欸。」他真的深深
讚嘆了。

「…你給我閉嘴。」

麒麟將卡賓槍扔給明峰,「拿著防身。」

他膽戰心驚的拿著槍,雖然沒當過兵,但是紅十字會有射擊課,他多少也學過一
些…

問題是,他不祥的預感居然成真了。那把卡賓槍果然沒有子彈。

「…沒子彈…你是想要我拿槍托打怪?」明峰幾乎落淚了。

「你可以上刺刀…」麒麟漫不經心的回答,「哎,你很煩捏。修道修這麼久,連
將靈氣凝聚成子彈都不會?」

…誰會啊?妳當每個人都跟妳一樣不正常?「我可是正常又平凡的人類啊!」明
峰吼了起來。

「那是你對自己不夠了解。」麒麟拎起鐵棒,「警覺點。別又被拐走了…我不太
想救笨蛋。」

…跟這種師父到底有什麼前途?

說是這樣說,他還是小心翼翼的跟在麒麟的背後。漆黑的天空旋著詭異的紫,黃
沙遍野,卻連一絲風也沒有。

完全的寂靜,寂靜到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麒麟一言不發的前行,不知道走了多
久,腿和心都感到麻木。

他這才發現,當寂靜到一種程度,會讓人有窒息的感覺。而單調一直幾乎無盡循
環的景色,會讓人疲倦,很疲倦。他越來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漸漸陷入一種
漫長的恍惚中…

然而,他聽到了細微的聲音,打破了墳墓般的寂靜。

一個男人跪在沙土上,不斷扒抓著,像是在挖著什麼。靠近一看,不禁毛骨悚然…
那個男人像是個木乃伊,枯瘦異常,一雙手早已經沒有血肉,只有白骨森森。

「這裡挖不出水。」麒麟的聲音很平靜。

「妳難道沒有眼睛看嗎?」宛如骷髏的臉孔轉過來,只見他眼窩空空盪盪,已經
沒有眼珠了,「我在挖我的墳墓!」

男人不斷的抓著滾燙的黃沙,但是黃沙像是有生命似的,每挖開一些,就流入更
多,「我要挖出可以躺下的墳墓,才能夠死掉。讓我死…讓我死…」他淒慘的哀
號,「我錯了!我不該來盜墓…讓我死!讓我死!偉大的秦皇…讓我解脫吧,讓
我解脫吧…」

麒麟閉了閉眼睛,舉起鐵棒…那男人倒在黃沙上,再也不動了。只放鬆的呼出一
口氣…像是在說「謝謝。」

「…他不是妖怪欸。」明峰呆掉了。

「嗯,對啊。但他已經死很久了。」那男人漸漸風化,只剩下破布似的衣服無力
的飄動,「只是他在這幻境中,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她轉頭,「那邊也有…」

到處都是沙沙的聲音,乾枯如木乃伊的盜墓者哀號,徒勞無功的挖掘著自己的墳
墓。麒麟舉起手上的鐵棒,一個個的「解放」他們。

但是明峰往後退了兩步,再兩步。

「…妳真的是麒麟嗎?」他低低的問,恐懼的四下張望,蕙娘和英俊不知道什麼
時候不見了。

「你說什麼傻話?被幻境迷住了嗎?」麒麟轉頭看他,「我當然是麒麟。」

「…不對,妳不是。」明峰後退幾步,「就算外貌再怎麼像,妳也不是她。」

麒麟望了他好一會兒,「你走路走到呆啦?快點,蕙娘和英俊在前面等我們…」
她伸手去抓,卻被一記火光和巨響射個正著。

她朝下看著自己胸口的洞,又看了看明峰微微冒煙的槍管。

「奇怪,」她困惑了,「這明明是你心目中的『麒麟』。不管是容貌還是語氣,能
力或者是氣味,我都照你的想法塑造,為什麼你會發現?」

「妳沒學到她的偏心。」明峰蒼白著臉孔,拿槍對著「假麒麟」,「她對人類極為
忍耐,絕對不會去主動拿走任何人的性命。再說,她懶。如果有人哭著尋死,她
會叫他自己去死,不要弄髒她的手。」

「假麒麟」笑了,「你倒是很了解她。」她設法癒合傷口,感到更困惑了。奇怪,
這樣一個小洞,卻癒合不起來,反而漸漸融蝕。

當然她還是有辦法的,只是要花時間。一槍還好,多來幾槍大約不太妙。

「那麼,你能殺她嗎?」假麒麟無邪的一笑,容貌漸漸改變,「明峰…」

他愣住了,卡賓槍匡啷的落在沙地上。他,的確無法下手。

***

麒麟向前走著,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猛然回頭,發現明峰還跟在她身後,但是…
她有股奇怪的違和感。

「我有點怕…」明峰湊了過來想抱住她的手臂,麒麟警告似的舉起鐵棒。

「妳在幹嘛?」明峰滿臉困惑,「我只是覺得害怕。」

「幻妖,別枉送性命。」她不禁有些後悔,不該大意的,「李斯那老鬼拘你們來
當差,又不是什麼好意的,犯得著為他送命?」

「…為什麼妳會看出來?」假明峰滿臉困惑,「明明這是妳心目中的『明峰』。」

「哎呀…」麒麟輕輕叫了一聲,「我的確覺得他膽子很小…但是他膽子雖小,卻
硬撐著男人的尊嚴,是不會隨便對我示弱的。」她聳聳肩,「很傷腦筋的徒兒,
對吧?」

「我愛好和平。」假明峰很遺憾,「本來不想使用暴力…畢竟李斯大人希望妳毫
髮無傷的到皇上面前。」

「真剛好,我也愛好和平。」麒麟懶懶得看他一眼,「饒了你。叫李斯那老鬼把
莉莉絲送出來,我給他賠個不是,大家都擱開手吧。」

「但是李斯大人的旨意不是這樣的。」他笑咪咪的伸出巨大又醜惡的爪子,「跟
我走吧…在幻境中,我的能力遠超過任何眾生…」

「只超過人類而已。」麒麟拄著鐵棒,半厭煩半好笑的回望,「我召喚你回來,
重生吧!蕙娘!遵從我命,去除邪惡!」

原本迷失在幻漠的蕙娘像是被強大的力量拉扯,瞬間就到了麒麟的面前,在強烈
的光芒下,恢復大殭尸的原形。

幻妖露出懼色,咬咬牙還是撲了上來,卻讓蕙娘銳利的指爪劈成兩半。他不敢相
信…「妳怎麼可能…式神無法進入幻境。妳曾經陷在這裡一年多…妳從來沒能呼
喚任何式神…」他的聲音漸漸虛弱。

「因為我是麒麟。」麒麟微笑,有點寂寞的,「我當初陷在秦皇陵時…還是個貨
真價實的人類。」

看著幻妖分解在幻境中,麒麟默然。在她年紀還輕,收服蕙娘不久的時候,年輕
氣盛的她,曾經在這幻境裡困足了一年。多少次她想使用咒呼喚蕙娘…但是所有
的咒,在幻境裡都失去效用。

她能逃出秦皇陵,實在是運氣和僥倖。

多年後,她回到這裡,已經可以隨心所欲的將式神帶進來…只因為她已經不算是
人類了。

「主人。」蕙娘恢復溫柔嬌怯的模樣,「明峰他…」

「所以我才不想讓他來的。」她的臉孔,很憂鬱,「他喚了英俊。」嘆了口氣,
她朝著強烈的法術痕跡,如光般飛行。


他無法動手。明明知道是幻象…但是他就是下不了手。他以為已經忘記,他以為
已經不再疼痛,不再想念…

但是這瞬間…他蓄滿了淚,嗓子眼像是塞滿了棉花,哽著。心頭的傷痛和思慕一
起被扯開來…死別的傷本來就無法痊癒。

「…媽?」他輕輕喚著,像是回到兒提時。「不、不對,妳不是…妳太過分了…」

「明峰。」一模一樣的聲音,一模一樣的娟秀。那是他的母親,為了替他擋災,
折損了壽命早逝的母親,「我一直好想你。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假的假的!她明明是假的!但是為什麼…他的眼淚無法停止,想不起任何咒語,
也沒辦法抗拒虛幻的母親將他抱在懷裡…

太可恨了,連氣味都一模一樣…他更恨自己的軟弱。明明知道很可能就這樣被吸
乾精氣…就是沒辦法撿起槍,射殺她。

麒麟…還是誰,快來,誰都好…他不想這樣死在妖魔手裡。若是母親知道他是這
樣死的…豈不是心都要碎了?!

「英俊…英俊!」在體力大量奔流,越來越虛弱時,他鼓起最後的力氣大叫,「英
俊,快來!」

孤獨尋覓的英俊聽到了明峰的呼喚。他知道,那不算是咒…但是你又怎麼知道,
咒的真正面貌?

咒,難道不就是深刻的祈求嗎?

她像是一道流光飛奔到明峰面前,化為人形的她,滿頭蛇髮怒張,重創了幻妖,
將明峰搶了過來。

「…不可能!」呆了半晌,幻妖摀著臉喊,「眾生無法進入我的幻境,除了人類
可以以外;但是人類…人類沒有辦法在我的幻境喚出任何式神!」

「妳說什麼我不懂,」英俊鼻間獰出怒紋,「但是別想動我主人。」

明峰喘了一會兒,像是貧血般頭重腳輕。他根本沒聽到幻妖說些什麼…他只是愣
愣的看著「母親」。

這輩子他再也見不到了。

幻妖修復好了臉上的傷,「妳敢嗎?」她溫和的一笑,「我現在可是妳主人的母親。」
英俊大吃一驚,回頭看明峰,卻被幻妖掐住脖子。她伸出蛇髮咬住幻妖,和幻妖
打成一團。

看到英俊的血,明峰清醒了過來。他突然體會到英俊的溫柔。她會打得這麼絆手
絆腳這麼狼狽…只因為他在意,在意那個外形像母親的假相。

再也不要有人死了…再也不要了!

「殺了她!英俊!」他下不了手,但是他的式神可以,「她不是我媽媽!」


等麒麟趕到的時候,明峰坐在沙地上,將臉埋在膝間。手足無措的英俊,依舊是
蛇髮美少女的模樣,滿身是血,只敢輕輕搭著他的肩膀。

「假的就是假的,有什麼好哭?」麒麟輕嘆,從幻妖融化成一攤的的屍首裡,掏
出一個古樸的玉蟬。

找到了,陣眼。想來李斯那老鬼學會了一些什麼…知道陣眼不能擺在幻境,就像
會走動的守門人,這陣眼,擺在幻妖身上再合適也不過了。

「觸犯了禁忌是要付出代價的,我承認。」麒麟冷下臉,「相對的,我的禁忌也
不容觸犯。」

她捏碎了玉蟬。

整個幻境都在搖動,景物像是銳利的玻璃脆化、破裂,然後一一沒入地下。

露出一個極大的宮闕,什麼都沒有的宮闕…除了滿地重重疊疊,森然的白骨。不
知道多少人困於這個幻境內,幾乎沒人可以逃脫。

而我居然逃過了兩次。麒麟其實是有些自豪的。

「…沙漠呢?妖魔呢?」明峰大吃一驚,「這是什麼地方?」

「除了秦皇陵還會是哪?」麒麟橫了他一眼,「把鼻涕擦一擦,像樣嗎?」

「…我哪有流鼻涕!」明峰慌張的用袖子擦著。

「主人,用面紙比較好。」英俊掏出有著小心小花的漂亮面紙,還有淡淡的香氣,
「你的鼻涕都染在袖子上了。」

「…囉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1

第九章 三百里的寂寞妄想


踏過空曠的宮闕,腳下的枯骨嘎吱作響。

如果可以避開,明峰是很想避開的…但是滿地鋪了厚厚的一層,根本沒有下腳
處,除了硬著頭皮踏過去…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他只能懷著恐怖和憐憫的情緒,盡量小心的走過,但走得越慢,刺耳的嘎吱聲卻
越響亮。

「…他們死很久了,這副枯骨也不會痛。」麒麟深深的嘆了口氣。

「…我理智上知道,情感上我不知道。」明峰熱淚盈眶。

「你真的很愛哭欸。」麒麟又嘆了口氣。

「我哪有!我哪有!」明峰趕緊偷擦眼角的溼潤,「我只是想到他們家中還有人
在等待…」

「家裡的人?」麒麟惆悵起來,「時光帶走一切。他們的生命和家人的想念。他
們因為貪心死在秦皇陵,他們的家人懸心死於年老病苦,同樣的是消逝在生命的
長流裡…」

很少看到麒麟這麼感性…他反而呆掉了。「呃,麒麟,我不知道妳這麼…」

「愛錢死好囉!」麒麟踢了滿地枯骨一腳,「還絆得老娘走路不便。隨便來挖人
家的墳墓?你們是夠了沒有…一群混帳!」

…什麼感性,他果然是誤會了。

等他們橫越了整個廣大如足球場的宮闕,麒麟不再說話,看著眼前聳立的大門。
不同於氣派的青銅大門,這個門是用岩石雕塑的,富麗堂皇而繁複的花紋,誇耀
著盛秦時代的豐功偉業。

但是明峰看起來,就像是個龐大的墓碑…其實他老覺得任何紀念碑都像墓碑一
般。

感慨未定,看到麒麟又往包包掏東西,他嚇得抓著蕙娘和英俊就地找掩護。看到
她居然掏出一張規規矩矩的符紙,這比掏出手榴彈還讓他驚駭。

「妳、妳妳妳…妳會使用符咒?」她一定是裝裝樣子,「妳還是用手榴彈吧!拿
符咒一點都不像妳的風格了…」

「喂,你懂不懂什麼是尊師重道?」麒麟不高興了,「你以為禁咒師是叫假的?」

…難道不是嗎?

麒麟不想理他,肅穆的取出符咒,喃喃的念著,「宇宙天地,賜我力量,降伏群
魔,迎來曙光…」

眼中精光大射,「疾破!」

是啦,法力是很強,威力完全不輸手榴彈,還是把岩石大門炸得粉碎…幸好他有
預感,早就拉著大大小小就地找掩護了。

但是妳念的「咒」是不是怪怪的?

「妳騙我沒看過『神眉』?」明峰額頭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妳還是用手榴彈吧!
不要欺世盜名了!」

「手榴彈的威力不夠猛。」麒麟漫應著,「還是符咒來得帶勁兒。」

………除了無言,他還可以說啥?

沒好氣的跟著麒麟進入門內,卻感到一陣窒息。他們像是陷入一片黑暗凝聚的果
凍,空氣厚實而沈重,連轉動四肢都有困難。

麒麟舉起鐵棒,頂端發出幽幽的光,這才把黏稠的黑暗驅除開來。有種奇異的氣
息讓他畏懼。他被妖異糾纏了大半生,非常熟悉妖異的氣息…

但這並不是。反而是另一種刺鼻的香氣,讓人陣陣頭暈。這種強烈到令人發噁的
香氣,很像是…

貪婪的氣息。

穿過了濃稠如粥的黑暗,明峰跌跌撞撞的充滿光亮的空間…他舉目四望,有點目
瞪口呆。

他看到了天空漆黑如夜,鑲著閃亮的北斗七星。光源是從繁星、熊熊燃燒的香油
燈、和河裡穿梭不息的水鳥身上發出來的。

一望無際,無邊無涯。這廣大的宮廷幾乎沒有盡頭。呈現一個「口」字狀排列,
當中圈著極大的庭園,河川蜿蜒,無數的橋和明亮的河水交織成醉人的美麗。花
園有著奇花異卉,百鳥爭鳴,遠看宛如天堂的景象。

我們真的在秦皇陵?難道這又是另一個幻象?明峰自問著。他湊上去看著白玉欄
杆上的翠鳥,發現牠不曾驚走,依舊鳴唱著。只是鳴唱的旋律沒有改變過。

「那是假的。」麒麟阻止他的好奇,「你看到的一草一木,一禽一獸,不是用金
玉刻就,就是用標本唬弄…畢竟這裡是個陵墓。」

「那麼那個…」他不敢置信的指著天空繁星和明亮蕩漾的河水。

「假的。」麒麟抬頭看看繁星,「那是用夜明珠和咒術的力量讓他看起來很真實…
至於河水,那是水銀。」麒麟輕嘆,「當然因為某人強大的妄念,這世界已經是
半真半假了…」

「那麼那個女子呢?」明峰朝著正在掐花兒的女郎一指,「她也是假的?…」

那女郎聽見明峰的聲音,楚楚可憐的抬頭,反而把明峰嚇了一跳。只見她折了一
枝珠玉花兒,軟弱又蒼白的對著明峰望望,輕輕的把花拋在明峰面前,咬著長長
的衣袖咯咯笑著,飄然的走進宮門,覷著他好一會兒,指了指花兒,又招了招手。

「唷,有美女垂青呢。」麒麟惡意的一笑,「嘖嘖…你不去?」

「…妳在開玩笑?!」明峰差點嚇死,「她她她…她連眼珠子都沒有…媽啊∼鬼
啊∼」

「你這樣就很沒有禮貌了,」麒麟搖著手指,「她當年也是因為美麗才被選進宮
當宮娥,不夠漂亮還不能陪葬呢。你是因為還沒被妄想影響,才看不出她的美
麗…」

…她都不知道死了幾千年了…這種美貌他也不敢看啊!南無阿彌陀佛…

他們在這廣大的宮闕漫遊。觸目都是乾枯如木乃伊的宮娥嬪妃。有的在嘻笑,有
的在哭,有的默默的織布養蠶。她們似乎不在意麒麟這些人,依舊機械似的做著
自己的事情。他漸漸明白,為什麼麒麟會說她們也是「假的」。

這些宛如鬼魂的女子有些像是電動花燈,固定的做著相同的事情。籮筐裡的蠶明
明是金箔擰就的,她們還是一片片放上翡翠雕成的桑葉;織機上的絲線早已腐朽
成灰,她們還是一無所知的投梭。

唯一不同的是,有的宮娥會多看明峰幾眼,大膽一點的可能偷扔個手帕花兒,甚
至手鐲玉佩,暗示他撿起來。

對於這種垂青…他真是敬謝不敏。雖然如麒麟所說的,他進入這裡越久,這裡的
假就漸漸取代了真──乾枯的臉龐豐潤,空空的眼窩有了靈秀的眼睛,水銀河流
成了真正的小橋流水,冷寂的宮闕充斥了笑語和人聲…

但這一切,都還是「假的」。他知道自己的視覺被影響,但是大腦的判斷可還沒
有被影響。

雖然知道這些手鐲玉珮價值連城,一想到這是陪葬品…他覺得紅十字會的薪水也
夠多了,用不著發這種財。

這和他的道德相抵觸。

麒麟卻沒有半點害怕,倚著窗,和裡頭織布的宮娥微笑,「大王在哪呢?」

「麒麟娘娘,大王憶念您好久了。」宮娥泛起謙卑的笑,偷偷地對著明峰拋媚眼
兒,「這會兒大王剛收了位金髮嬪妃,就在您舊時住處呢。」

「敢情好,」麒麟笑了笑,「我這就去找大王敘敘舊。」


麒麟熟門熟路的逛過去,明峰小跑步的跟在她後面,「…麒麟娘娘?」

「偏你耳朵尖,女鬼的胡說八道也聽得這麼真。」麒麟的回答卻異樣的冷淡。

…這麼說,還真的有這麼回事?這裡是秦皇陵吧?這裡的大王…豈不是死了好幾
千年的秦始皇?

那麒麟到底是什麼時候被封為秦始皇的「娘娘」?一定是死後吧?對吧對吧?若
是生前…那真的太可怕了!

「…是生前還是死後?」他完全不敢去想麒麟的年紀了。

「死很久以後啦!」麒麟有點生氣了,「四十年前我來過這裡。」

…他還是別問麒麟的芳齡好了。

麒麟跨進最大的那個宮門,明峰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跟著跨進去。

「喂,這可是很好的實習機會,」麒麟不耐煩了,「很少有機會看到這麼大的場
面…」

硬著頭皮跨進去…哎呀,老天…果然很少有這機會…

只見景色豁然一變,出現了極寬廣的石板廣場。烏鴉鴉的站了一地的文武百官。
這些人全部穿黑,手拿玉笏,一言不發的瞪著他們。

「我要見大王。」麒麟心平氣和的說。

「麒麟娘娘求見大王。」站在門口的守衛喊著,然後下一個低階官吏也接著喊,
「麒麟娘娘求見大王。」下一個官階高一些的官吏又跟著喊,「麒麟娘娘求見大
王。」

一個個的呼喊慢慢像浪潮一樣到廣場極遠的那一端,沈重渾厚,美侖美奐的巨大
宮殿。

…乖乖,好大氣派。這喊話接力起碼也傳了快十五分鐘才傳到宮殿門口。又起碼
花了二十分鐘才傳回來…派個人去跑一趟的確不會比接力快。

這要多少時間訓練啊…明峰胡思亂想著。萬一中間接個不好,「麒麟娘娘求見大
王。」變成「麒麟老娘求見大王八。」在古代大約要掉腦袋了。

「大王宣,麒麟娘娘進宮晉見!」守衛中氣十足的喊著。其實他不用這麼大聲,
五分鐘前他們就聽清楚了這一句。「上殿棄武!」

「什麼是棄武啊?」明峰糊塗了。

「說白話就是,把你身上的武器交出來。」麒麟把身上的六把槍拔出來扔在地上
(!),還有背包、又從獵靴扔出半打小刀(!!),接著像是變魔術一樣,扔出
了兩三把七長八短的劍和武士刀(!!!)。

……她到底是把這些東西藏在哪啊…

「你的兵器呢?」麒麟問著明峰。

「我?我哪來的兵器?」他愣了一下,「就只有妳給我的卡賓槍,但是我丟在幻
境了…我這樣善良無辜的老百姓…」

「沒有就好。」麒麟舉步,文武百官嘩然的讓出一條路給他,像是分開了黑色的
浪潮,「被查出來別說我沒先警告。」

哪來的兵器啊?我又不像妳,滿懷暴力因子…走到宮殿門口,「噹」的一聲大響,
明峰居然「黏」在大門上,動彈不得。侍衛們幾十把長槍指了過來,只差一點點
就戳在在他的臉頰上。

「等等,等等!」麒麟趕緊阻止,省得明峰被戳了幾十個透明窟窿,「他搞不好
也不知道他帶了什麼…看在是我的小徒份上,好歹也搜一搜,別真的戳下去…謝
謝謝謝…」

侍衛們在慌張失措的明峰身上搜出了一把瑞士小刀。看到小刀,侍衛們一起頓著
長槍,如雷的喊著,「上殿棄武!」「上殿棄武!!」「上殿…」

「不用喊我也知道了,需要在我耳朵邊吼嗎?」麒麟吼了回去,「大王宣我進去!
收了兵器就快滾吧!吵什麼吵!」

侍衛們倒退著離開,拿走了明峰的瑞士小刀。

「…那是我的瑞士小刀…陪伴我很多年欸!」明峰嚷了起來,「喂!還給我…」
一回頭,發現蕙娘和英俊不見了。

「蕙娘?英俊?」他吃了一驚,剛剛明明在身後啊!「他們呢?!」

「他們也算是『兵器』。」麒麟把明峰從門上「拔」下來,「放心,他們會好好的…
如果我們有機會回去的話。」
他們沒事,重要的是…我和這笨徒兒的事情大條了。

麒麟深深的嘆了口氣。


在鋪滿打磨得發光的黑曜石地板的大殿上,秦皇的寢宮意外的廣大而寂寥,幾乎
沒什麼擺飾,秦皇遠遠的盤坐在不知名的豪華動物毛皮上,手裡執著鏈子。

鏈子的另一頭,拴著拼命掙扎、狼狽不堪的莉莉絲。

麒麟暗暗鬆了口氣,又覺得沈重起來。「…大王。」

秦皇身量不高,容顏卻意外的溫和善良。有些像是小孩子般純真的表情,帶著寵
溺的眼神看著掙扎不已的莉莉絲。

他抬起眼,有些恍惚的笑著,對著麒麟。「終究妳還是不捨朕這兒的富貴。既然
妳願意回來,朕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妳這次回來,就要好好聽話,切莫再像之前
那般任性了…」

「大王,你都死這麼久了…哪還有什麼富貴?」麒麟嘆氣,耐著性子交涉,「你
讓李斯那老鬼騙了,當了他實驗長生術的材料。瞧瞧你,長生不成,倒弄成這副
狼狽樣。人不人、鬼不鬼,連殭尸都說不上。你關在這陵墓裡也夠久了,是該鬆
鬆手,真正安息去了…」

「誰說朕死了?」秦皇臉色一沈,「朕明明還活著!依舊統治著大好江山!永永
遠遠,無窮無盡!李斯!你來告訴她,是不是這樣子!?」

慘白著臉孔的李斯從黑暗中冒出來,面無表情,「大王說得是。」

麒麟望著這個曾經野心勃勃的秦朝宰相,不禁暗暗嘆息。

李斯貴為一國宰相,遙想六國兼併,秦朝統一,他這位足智多謀、信仰嚴刑峻法
的大宰相要記上第一功。

但是李斯,又不只是秦朝宰相而已。他是個修仙者。

為什麼一個修仙者要涉入塵世…就不得不從另一種貪婪說起。

李斯不希冀人世間的富貴,但是他不耐煩花上好幾百年去修仙得道。既然他是這
樣聰明智慧…忍不住就想要走捷徑。

他花了二十年當宰相,只需要花一點點力氣就可以將繁複的國事治理得井井有
條,其他的時間,他拿來勾引秦皇幫助他的實驗,而秦皇,很快就上鉤了。

長生不老的確是個最好的誘餌。

秦皇幾乎提供了頃國之力幫助他做了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甚至殘忍嚴酷的實驗,
李斯到最後終於研究出結果。但是在喝下靈丹妙藥之前…他猶豫了。

雖然他相信自己的配方萬無一失,但是總要找個人先試試看不是?但是若製造出
另一個不受控管的神仙…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藥是一定要試的,但是那個人必須讓他控制得到。

環顧他監工打造的秦皇陵…還有比這更好、更堅固的監獄嗎?他花了更多的心思
去修茸、施咒。拘了幻妖來為他加上好幾重幻境,收服了黃沙精靈,為秦皇陵守
門。

當一切都準備好了以後,他假借著請秦皇參觀陵墓的理由,趁秦皇心滿意足時,
祕密獻上長生不老藥。

但是秦皇喝完了以後,馬上倒下,死了。

當然他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只能惶恐的逃了出去,捏造了秦皇暴病而死的消
息,匆匆的將大批宮娥趕進秦皇陵殉葬,幸好一切早已就備,也算是掩飾了過去。

只是他不知道,秦皇是死了,但也沒有死。

長生不老藥毒死了他的身體,魂魄卻依舊依附在死去的身體上,不僵不腐的屍體
雖然不再有心跳,但也的確不會老。

等秦皇復甦,發現他被困在龐大而孤寂的陵墓裡,觸目都是殉葬的死人和精心打
造、華麗卻冰冷的地下王國…他漸漸的,發瘋了。

他原本旺盛的貪念轉成執妄,在他瘋狂而清醒的意識裡,依舊堅信他還是秦皇,
天下唯一的君主,他的宮殿依舊住滿宮娥妃嬪,跟著下葬的兵馬俑就是他強大的
軍隊。

甚至,他一紙詔書就可以將李斯招來他的面前,依舊是他忠誠的臣子。

他的執妄是這樣的強烈,強烈到簡直不可質疑、無法抗拒。強烈到他真的下達詔
書,將修仙者的宰相魂魄,毫無抵抗能力的拘進秦皇陵,成為他的奴僕。

淪落為倀鬼的李斯,也真的照這位執妄主上的心願,將所有殉葬者的魂魄都拘在
這個三百里廣闊的地下陵宮,殉葬的宮娥妃嬪不消說,當初兵馬俑燒製是照各個
真人捏塑的。

這些年少健壯的秦朝軍官,就在李斯的咒力之下,紛紛暴死,魂魄寄宿在兵馬俑
內,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強大的執妄經過三千年歲月的醞釀,已經成為極強大的妖氛了。如果秦皇有自
覺,他已經是數千年的大妖。但是發了瘋的他,只將整個三百里廣闊的陵墓變成
妄念的王國,不曾也不試圖離開。

這不知道是幸還不幸。



「…由得你們吧。」麒麟放棄說服,「請把莉莉絲發還給我。我知道不該來打擾
大王的安寧的…但看在我的薄面,請將她交給我。」

「我會把她交給妳的。」秦皇含情脈脈的瞅著她,「麒麟愛卿,自從妳私逃以後,
我沒一天好睡。」

麒麟一言不發,咽喉莫名的出現一個小洞,緩緩的流下血。

這是當年秦皇將黃金項圈銬在她的脖子,裡面的暗刺插進她的咽喉,讓她出不了
聲音。

這麼多年了…這個舊傷沒有痊癒過。在秦皇的凝視下,又想起當年的痛楚。

所以,她才說,不要來秦皇陵。對於這個數千年妖魔化的君主,任何力量都像小
孩子一樣稚弱。

她清了清嗓子,「大王,你根本就沒有清醒過。」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2

第十章 不會痊癒的教訓


秦皇望著麒麟,笑意漸漸的沈了下來,「麒麟,妳說的話,我不愛聽。」

麒麟只覺得喉頭緊縮,咽喉的舊傷如湧泉般噴出血來。這讓明峰驚慌起來,「麒
麟!妳是怎麼了?」他慌著掏口袋,卻很尷尬的只掏出英俊遞給他的小花面紙,
「好好的怎麼會噴血呢?」他抽著面紙幫她擦拭。

想拒絕他的好意,卻發現他擦拭過的地方一片沁涼,灼燒似的傷口居然緩和許
多,不那麼痛了,也就由著明峰胡亂在她脖子上擦來擦去。

「你要擦也輕一點…行了行了,我要破皮了。」麒麟搶過幾張面紙,「你這樣粗
手粗腳,真的交得到女朋友?」

秦皇卻被激怒了,他到現在才看到跟在麒麟身後的明峰,「賤婦!這就是你私通
的情夫?!」

「你看我像是瞎了眼嗎?!」麒麟和明峰一起吼了起來,顫顫的指著自己的眼睛。

秦皇卻沈溺於自己悲哀憤怒的情緒,「朕這般寵幸妳、愛憐妳,妳居然為了這樣
一個低賤者拋撇朕私逃!我非把你們碎屍萬段不可!」

「他只是我的弟子!」麒麟有些沈不住氣,她就不想讓明峰來…但是想想秦皇瘋
是瘋,還瘋得能講理。當初她年輕氣盛,闖進秦皇陵,秦皇說是把她收為愛妃,
頂多把她當作芭比娃娃一樣耍弄,又是梳頭又是畫眉又是換衣服,除了那個該死
的黃金項圈…

不過,打擾了人家的安寧,這點小小的教訓還是應該的。她瞟了滿眼驚慌哀求的
莉莉絲,希望她記得住這個教訓。

有許多時候,高超的道術並不是一切。就像力量從來不能真正統御一切。更多時
候,許多禁忌是不能碰觸的。

「就像莉莉絲是我的弟子一樣,這小鬼也只是我的弟子。我們是不該來打擾你的
安寧,大王。請你放了莉莉絲,讓我們離開這裡吧。」

「進了我的宮殿,你們還想離開嗎?」秦皇厲聲,「我不會饒恕任何背叛我的人!」

他的聲音在整個宮殿迴響著,隆隆宛如雷霆之怒,整個宮闕為之動搖震撼。

所有的景物宛如碎琉璃般剝落,轉眼間,轉變成滾滾黃沙的戰場。秦皇威風凜凜
的站在高臺之上,「即使死,你們也別想離開!」

「只能這樣嗎?」麒麟面對著千軍萬馬,沈重的嘆口氣,「大王,我並不想和你
為敵。」

「現在乞饒已經太遲了!」他揚起手,盛怒道,「給我殺!」

馬蹄隆隆,他們瞬間被包圍了。

「…這是怎麼回事?現在怎麼辦?妳還在喝酒?妳現在是喝酒的時候嗎?」他回
頭看到麒麟仰著脖子喝著小扁瓶的威士忌,簡直要氣壞了。

麒麟大大的呼出一口酒氣,「就只能硬上了啊。保護我啊,徒兒。」

她無視奔騰而來的千軍萬馬,結起手訣,喃喃的念著,「急急如律令奉導誓願何
不成就乎」,全身泛起淡淡的微光。

滿懷希望的看著四周,卻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欸?明峰瞪大眼睛。他的師父雖
然是個爛酒鬼,到底是個很強的爛酒鬼啊!

為什麼她的咒會失效?

明峰愣了一下,逼過來的鬼兵鬼將毫不留情的砍了下來…

「滾!∼∼」原本威力驚人的一字咒卻只將軍馬逼退十尺,發聲喊,又勇猛的衝
了上來。

臉頰被流矢擦過的麒麟面不改色,依舊雙掌交會結著手訣,「急急如律令奉導誓
願何不成就乎」,再次泛起微光,這次強烈一點點。

但還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驚慌失措的明峰把什麼咒都拿出來亂用,只能勉強抵擋一時。麒麟什麼事情也不
做,就只顧念著她沒用的咒,一次次發起越來越強的光。

然後?哪有什麼然後…如果要發光,他寧願去弄個電燈泡,不會指望偉大的禁咒
師照亮他的末路。

「妳是喝酒爛穿腦子了?!」明峰吼了起來,「真的是夠了∼不然妳逃吧,總要
有人活下去吧?!」一面吼,一面朝著鬼兵鬼將扔符咒。

麒麟卻像是什麼都沒聽到,即使被防守不及的刀戟刺了幾個窟窿,她還是一遍遍
念著單調的咒。

就在明峰扔完了所有火符,絕望的面對最後時…

「真.太極!∼」麒麟發出令人眼睛睜不開的閃光,像是殞落的流星轟過整個戰
場,沖刷出一條血路。

秦皇居然讓這閃光衝擊得後退,鬆了手上的鎖鏈。像是乘著雪白的浪,麒麟拖著
明峰,抓著莉莉絲,舞空而飛,飛不多遠,卻被一箭貫穿,跌在地上。

她沒有受很重的傷…但是在這虛妄的國度待越久,她的靈力衰退越快。

「…接下來呢?」明峰膽寒的看著越來越龐大的秦皇帶著怒火,一步步從高臺走
下來。

「不知道欸。」麒麟把莉莉絲脖子上的項圈拆了下來,「或許讓秦皇抓回去,關
個一年半載,再趁他不注意的時候逃走吧…」

…這也叫計畫?這也好叫做計畫?!


「妳確定這是好計畫嗎?!」明峰吼著,膽寒的看著秦皇越變越恐怖,每一步都
像是發出火焰。

他感到虛弱、害怕。在這個偏妄的君王之下…他感到自己是那樣的渺小。他幾乎
想要乞饒,想要下跪,只要君王憐憫他…饒恕他…

在最絕望的時候,他感到一股微弱的風擁抱著他。那帶著海洋氣息的清新,在他
耳邊輕輕喚著,「呼喚我,親愛的…」

呼喚…誰?

心苗裡字句湧現,他不由自主的輕誦,「黑色火焰沸騰起來的陽炎啊…請變成天
蛇從天飛舞而降。現身吧!騰蛇!我那名為龍的女郎!」

大地震動,應呼喚而來的龍女睜開她詭麗如爬蟲類的眼睛,倒豎的瞳孔發著金色
的清光。

一隻活生生的、美麗的龍女。

秦皇垂手,愣愣的看著她。他是不是…看到了創世的女媧?他是那樣震驚而迷
惘。模模糊糊想起曾經的虔誠祭拜天神地祇,也祭拜過創世的女媧娘娘。

誕生萬民,鍊石補天的慈愛天母。

他沒有抵抗,任她帶走麒麟等人。

「…幾時來帶走我呢?女媧娘娘…」他脆弱的抬起頭,「我好像做著永遠不會醒
的夢…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你要先睜開眼睛,才知道什麼是夢境。」龍女回答,「你先問問自己,你到底
是什麼。等你明白了…或許你不需要我來接。」

她帶著麒麟等人遁入土裡。

***

當龍女將他們帶回香港時,引起了很大一場騷動。

麒麟幾乎絕了氣息,陷入假死狀態,莉莉絲連話都不能說,一直呆滯的坐著。

明峰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他微微睜開眼睛,只說了一句話,「不要去秦皇陵。」
就陷入了昏迷。

誰也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情。

身在陵墓中不覺得,但是一但離開了…所有的瘴氣和反噬通通湧了上來,幾乎損
毀了他們所有的健康。

他們被安排在僻靜處休養,莉莉絲瞅著明峰,流露出恐懼的神情。

她的小師弟到底是誰?為什麼可以在斷絕神魔法力的秦皇陵,呼喚出屬於神靈的
伏羲龍女?

這讓她不安,很不安。


最後的補遺


麒麟終於清醒過來。但是她一醒來,什麼話都沒說,喚回蕙娘和英俊,就堅持辭
去禁咒師的職務。

「老娘有多少命都不夠你們玩。」她很堅決,「我要開始養老了!」

這引起紅十字會的驚慌,但是怎樣都說不動頑固的麒麟。百般協商下,勉強答應
她放假,放到什麼時候,由她決定。

她又回到中興新村,過著混吃等死的悠閒生活。成天不是抱著漫畫,就是看著卡
通,當然,沒放下酒瓶過。

至於明峰…跌破許多人的眼鏡,他居然拒絕了紅十字會的聘請,甘願回去繼續當
麒麟的弟子。

這是為了什麼…連明峰自己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或許,麒麟在秦皇陵最後的戰鬥英姿,讓他印象太深刻了。她那樣毫不畏懼的疊
加多層禁咒,幾乎打倒秦皇…讓他打從心裡敬佩。

只是沒多久…他後悔了。自從他去探望堂哥回來,他就大大的後悔了。

「妳妳妳…」他氣得口齒不清,「妳老實講,妳有沒有玩過網路遊戲?!」

麒麟懶在沙發上,正在看「棋靈王」,「有啊,之前在日本出任務的時候無聊,玩
過半年吧?」

「…該不會是『信長之野望』吧?」求求妳,一定要否認…

「你怎麼知道?」麒麟放下漫畫,「你也想玩?台灣不是有了嗎?你如果想練陰
陽道,我倒是有經驗的…」

明峰只覺得陣陣發暈…「急急如律令奉導誓願何不成就乎?真太極?」他的聲音
漸漸提高,老天啊…他曾經為了麒麟的凜然感動過,覺得她到底不是胡攪瞎搞,
還是有些真才實學的…

要不是堂哥也正在迷這個,讓他瞧見了遊戲畫面,不知道他還要被蒙在鼓裡多
久?!

動漫畫當咒也就算了,你連遊戲裡面的咒語和招式都拿來現實用,會不會太離譜
啊?!

「哎呀…」麒麟咬了口蕙娘做的小餅乾,「你不懂啦,能力夠的人,什麼樣的材
料都能當作咒啦。」

「甄麒麟!」明峰吼了起來,「讓我回紅十字會!我絕對要離了妳這禍害!我再
也不相信妳了∼」

明峰大跳大罵,麒麟懶懶得躺回沙發上,「早就跟你說過,一切都來不及了。」


(第二部完.....請期待續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2

禁咒師 第三部 作者:蝴蝶

楔子

「我聽說,妳好像請假在家準備養老。」明峰的聲音低沈,卻在這狹小的空間引
起陣陣迴音。

「你小聲點行不行?」麒麟不太耐煩,她的聲音細微卻清晰,運用內力直達聽覺
神經,功力果然不同凡響。

不過妳認為普通人有辦法到達這種死妖怪的境界嗎?!

明峰還想開口,卻被一本便條紙正擊臉孔,沒好氣的他在紙上刷刷的寫:「那為
什麼我們會在這裡?!擠在這個該死的大樓通風管道?!」

在連手電筒都不准帶的漆黑中,我是寫給鬼看?我連自己寫了什麼都看不到了!

哪知道麒麟眼睛竄出兩簇精光,雖然一閃即逝…「就跟你講了,我接受了委託,
要來清除一個『爆裂物』。」

「…妳當妳是湯姆克魯斯?」他刷刷的在便條紙上寫,他知道那隻跟妖怪沒兩樣
的該死禁咒師看得到,「拜託妳醒醒,妳是抓妖的,不是他媽的特種部隊…」

「陰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麒麟憂鬱的嘆了口氣,「最近你又限制我喝酒
的量,我很無聊…」

「妳的肝…」明峰暴怒了,拖麒麟去醫院檢查簡直是場災難…結果在醫院引起莫
大的騷動,好幾個大夫奔相走告,通通湧進來看這個肝指數簡直是天文數字居然
活蹦亂跳的「少女」。

「妳是想弄到被抓去醫院解剖研究才甘心嗎?妳的肝指數可以殺死一打活人
了!」他無意間也用了內力傳聲,但是卻讓麒麟的耳朵一陣嗡嗡響。

她捂著耳朵,蜷縮在走道好一會兒,「…我快被你的魔音穿腦殺死了。」

黑暗中,兩個人怒目相對,很一致的朝對方比了憤怒的中指。

這個深沈的夜裡,他們趁著夜風,坐在英俊寬大的背上,悄悄的降落在這棟大樓
的屋頂。然後麒麟像是小偷一樣拆了人家的警報裝置,還找到大樓的通風管道,
非法侵入人家的產業。

「就算有再正當的理由,也不可以做這種強盜般的行為…」明峰掌握到要訣,將
便條紙一扔,開始往麒麟的耳朵嘮嘮叨叨。

麒麟翻了翻白眼,就是因為這種該死的囉唆…所以她一直不想教明峰內力傳聲。
該說幸還是不幸…她這笨蛋小徒臨陣就忘掉背得爛熟的咒,但是什麼瑣碎小技真
是一看就會。

到底是天才還是白癡…她只能說兩者只有一線之隔。

「正常的人家有阻隔式神和妖魔的絕靈咒嗎?」麒麟沒好氣的反問,「我拆除防
禦護咒的時候你沒看到?」

真的很好搞,她就把那個絕靈咒拆了,但是她沒時間,明峰又不能獨立作業。反
正她也需要人把風。

這棟大樓是崇家產業。崇家乃是大神重在人家的後代。這批謹守驕傲的半神人雖
然血緣稀薄到接近無,倒是很仔細的保存了許多古老卻強力的法術和咒,人類曖
昧的血緣經過通婚,又往往在後代出現神媒或術士。

不管對人類或眾生來說,崇家都是個棘手的存在。不過,她不是其他的什麼。

「我可是甄麒麟。」她冷笑一聲,又順手拆了一個佈置在通風口拐彎處的禁咒。
然後打開一個通風鐵網,下面是個純白的房間。

明峰湊上去看,好一會兒才知道自己看見什麼。他大概是馬上覺得心都冷掉了。

一個穿著白袍的小女孩,臉上罩著一個皮製面罩…他在「空中監獄」那部電影看
過,那是拿來拘禁殺人狂用的。

她還在呼吸,但也只剩下呼吸而已。她帶著面罩,全身纏著管線,四肢被皮帶綁
著,固定在診療椅。旁邊的儀器滴滴答答的發出輕響。

原本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朝上望著麒麟…或者說,一隻眼睛望著麒麟,另一隻,
卻望著明峰。

明峰看著她,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夾雜著憐憫。雖然她很奇怪,望著人的眼神令
人毛骨悚然,但就算是殺人犯,也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垂下繩索,麒麟像是馬戲團的女郎,倒掛著垂到那女孩的上方。面面相覷著,互
相凝視了好一會兒。

「遺傳真是件麻煩的事情呀。」麒麟輕輕嘆了口氣。


她依舊倒掛著,友善的對那小女孩笑笑。小女孩不領情,雙眼直視著她,露出強
烈敵視的眼神。

「哎唷,別這樣咩。」麒麟哄著,「我是來救妳的。」

小女孩的眼神出現更強烈的敵視和不相信。

「真麻煩啊…」麒麟無奈的聳聳肩,「妳願意乖乖跟我走嗎?妳的奶奶在等妳喔。」

小女孩將眼睛一閉,拒絕相信她的話。

搔了搔頭,麒麟其實是有點無奈的。「欸,明峰,你下來吧…小心不要碰到地板,
有警鈴。我只會打人不會哄人,哄女生是你的強項…」

「不要把我講得跟色胚一樣好嗎?!」明峰真的火了,他謹慎的拉了拉掛環,確
定強度夠才毛手毛腳的垂下去,「呃…妹妹,我幫你解開好不好?被這樣綁,不
會痛嗎?」

一定很痛。就算她是妖怪也不該這樣折磨她…他深深的不忍起來,伸出手,費力
的摸了摸她的頭髮。

她突然張開眼睛,如電的眸子閃出奇特的光芒。怔怔的看著明峰好一會兒,很輕
很輕的,她點了點頭。

「…不能踩在地板上怎麼拆?」明峰沒好氣的問。

「把她面罩拆掉就好啦。」麒麟笑了笑,很甜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有點邪惡。

拆掉面罩…講得很輕鬆的樣子。明峰嘀咕著,費力的倒掛在繩索上,空出兩隻手,
設法解開小女孩腦後的皮帶扣。

將她臉上的面罩一拿下,小女孩流出眼淚,大大的喘了一口氣,然後…咳嗽了一
聲。

這一聲咳嗽,卻引起劇烈的閃光和爆炸,明峰只覺得眼前一陣白花花的,耳朵隆
隆巨響,等他看得到四周時,整個房間已經成了廢墟…硝煙瀰漫,四面牆炸穿了
三面,天花板也塌了一半下來。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頂樓,所以望得到美麗的星空。

警鈴大作,天花板殘存的消防器不斷的噴灑水柱,到處都聽得到急促的腳步聲。

「果然是爆裂物。」麒麟笑得很大聲,「不過爆裂物已拆除,閃人了。」

「…妳居然什麼也不跟我說~」明峰怒吼著,七手八腳的將小女孩身上的管線束
縛拆乾淨,一把抱起來。一大群人嚷著衝過來,眼見要逃不掉了…小女孩又是一
聲咳嗽,再次引起劇烈的爆炸…

抱著她的明峰覺得很不可思議,這麼大範圍的爆炸,抱著她的自己和麒麟居然沒
有事情…來不及細想,英俊的蛇頸纏住他,將他擲上背,拍擊巨大的翅膀,立刻
升空起飛。

攀著英俊腳爪的麒麟,笑咪咪的向著氣急敗壞大嚷大跳的人群揮手致意。

***

「如約定,我將妳的孫女帶來了。」

在候機室焦急苦候的老婦人站起來,怔怔望著自己的孫女兒,忍不住大哭,「阿
英!奶奶以為永遠看不到妳了…」

婆孫相擁大哭,小女孩驚惶的眼淚不斷的滾下來,帶著輕微的硝煙氣味。

「這樣子是沒辦法上飛機的喔。崇英。」麒麟正色的對小女孩說,「妳這天賦很
麻煩,等妳長大能夠掌控,再來使用這種能力吧。」

崇英看了她好一會兒。雖然她身上有種令人畏懼的氣味,宛如將她抓去折磨的本
家大人,但是…她卻跟他們不一樣。

不大放心的看看她,又求救似的看看那位溫柔摸她的頭髮的大哥哥。

「欸?」明峰對這樣坦白信賴的眼神很沒抵抗力,「啊啊啊,我是說,妳可以相
信這個爛酒鬼啦!這個爛酒鬼除了有個硬邦邦的鑽石肝,心地是很好的,不會害
妳啦…」

得到了保證,崇英面對麒麟,閉上眼睛。麒麟在空中虛畫,一個閃亮的咒文浮現,
打入了崇英的額頭。

她狐疑的張開眼睛,忍不住咳了一聲…

卻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你們的飛機要起飛了。」麒麟推著她們,「快快快,快去開啟你們的新人生吧。」


飛機從機場起飛,大批黑衣人憤怒的包圍了他們。一個顫巍巍的老者排眾而出,
「甄麒麟,別人怕你,崇家可不怕你!妳居然從崇家強行擄走我族族女!妳非給
我個交代不可!」很有氣勢的頓了頓拐杖。

「唷,從醫院擄走別人的孫女兒怎麼說?崇清,別弄出個了不起的架子,我不吃
這套。」麒麟懶洋洋的往椅子上一坐。

「這是為她好!她會引起很大的災禍…」崇清滿是皺紋的臉孔抽搐了一下。

「哪有什麼災禍。」麒麟打了個呵欠,「我把她那該死的本能封印了。放心啦,
她將來可以毫無顧忌的打噴嚏咳嗽,也不用怕會震倒一○一大樓…」

崇清的臉孔刷的慘白,旋即大怒。他養著這個桀傲不馴的小鬼就是希望成為崇家
的祕密武器,而這個該死不死的禁咒師居然破壞了他的計畫!

「何謂咒?」麒麟站了起來,對著崇清冷笑,「不把人當人看,失去了人心,何
謂咒?」

她昂然的從人群穿過去,一點畏懼也沒有。被她看過的人背上都是冷汗,一一低
下了頭。

「喂,崇清。」她轉過身來,「我示範一個強而有力的咒好了。」

她狠狠地對著崇清伸出了憤怒的中指。

明峰深深嘆了一口氣,低下了頭。跟了這樣的師父…

「我好想念紅十字會啊…」他這樣想著。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3

第一章 神的後代


麒麟躺在沙發上,拿個抱枕蓋住了臉,拒絕聽林雲生的嘮叨。明峰到底是誰的學
生?她氣悶的想著。為什麼這個死公務員叫開門,那死孩子像是聽到聖旨一樣馬
上開門?

被念的是我可不是別人啊!

「請你掐頭去尾說重點。」她模糊的聲音從抱枕底下傳出來。

「…我說了半天您沒聽出重點?簡單說,崇家要他們的族女…」林雲生乾脆一
跪,「求您了,大師!我吃逼不過…」

「拜託,他們是從機場飛出去的,又不是偷渡的,你不會去查?反正整個國家機
器都挺崇家麼…」麒麟把抱枕一扔,「崇家財大勢大,還有什麼查不到的?去去
去,別煩我!」

「…您老人家要藏的人,誰能找得到?」林雲生快哭出來了,「出入境資料銷毀,
連他們去了哪都不知道。這怎麼查?還求您高抬貴手…」

「唷,這麼大個政府幫個顯赫的崇家欺負人家婆孫。」麒麟冷笑起來,「我就看
不起這種財大氣粗的張狂樣兒。你來說這事兒,也不怕良心會痛唄?」

林雲生臉孔一陣青一陣白,低下頭。「…論理,是不該來求您。只是那孩兒能力
非凡,若是一個控制不住就是災難…」

「若是這麼悲憫,就讓政府收養了她,看有什麼辦法封住或去除,也讓人家婆孫
團圓,需要讓崇家悄悄的綁架人去?我聽說警察要辦案還讓你們革職了幾個可
有?國之將亡必有妖孽,誰是妖孽你就仔細想想吧,神的後代好了不起嗎?幫我
端洗腳水我還不要呢!」

她越說越怒,一把拎起林雲生的領子,打開大門就往外摔,「快滾吧!叫崇家直
接來找我!找國家機器壓我有用嗎?!我又不是非在這島國落腳不可!」

磅的一聲摔上大門,跌坐在地上的林雲生和明峰面面相覷。

「…老哥,坦白講,我也不贊成你這樣的。」明峰鬱鬱的將他拉起來。

林雲生反而笑了起來,滿臉輕鬆的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坦白講,我也不願意這
樣。」他低低的說,「我領政府的薪水,又不是領崇家的薪水,讓他們呼來喚去
已經很膩了…總要有人挫挫那門子的銳氣…」

明峰瞪著他,有些後悔幫他開門。

麒麟曾經談論過崇家。言下之意是很不以為然的。這個神族的後代久居島國,不
受改朝換代的影響,一直都為當權者占卜解厄,趨吉避凶。這島國可以在暗潮洶
湧的局勢安度近百年,崇家可說是功不可沒。

但是把自己看成神的代理人,一副號令天下的態勢,就讓人很受不了了。

「…我懂了。你把這擔子往麒麟身上一砸。」明峰沒好氣,「我發現,我也開始
討厭公務員了。」

他拎起林雲生的領子,把他摔出結界外。

真不該開門讓他進來的。明峰心裡想著。忐忑的走進屋子,發現麒麟不在客廳。
很不該替林雲生開門的…他深深懊悔,到處找著麒麟,結果讓他在圖書室找著了。

她坐在寬大的圖書椅上,背對著門。只看得到她光裸粉嫩的赤足擱在書桌上。

幾經掙扎,明峰開了口,「…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來談這鳥事。我真的錯看了
這個公務員…」

麒麟動也沒動,可能真的很生氣了。明峰心裡感到更不安,「我以後不會隨便放
人進來了,請妳原諒我…」

靜悄悄的,還是沒半點動靜。

他垂手站了好一會兒,實在忍受不了這種無言的窒息,他走向前,小心翼翼的側
著頭看…

麒麟抱著一瓶牛奶酒…的空瓶,張著嘴,很沒形象的呼呼大睡。地上還散著幾個
橫七豎八的酒瓶子,都是他很小心的藏在這個圖書室的天花板上,不知道這個爛
酒鬼是怎麼挖出來的。

「…甄麒麟!」他暴吼,無意間又使用了內力,不但整個屋子為之震動,連屋樑
的灰塵都簌簌而下,「妳就是希望喝到死就對了!妳到底想把妳的肝怎麼樣啊~」

麒麟微微張開眼睛,「…肝指數高一點又不會死。」

「妳這個…」他憤怒的跳上跳下的數落,麒麟乾脆運起龜息大法,給他視而不見,
聽而不聞,繼續睡她的。

遠在廚房的英俊和蕙娘沈默的結起結界,省得灰塵掉進苦心煮好的午餐裡。

「要去叫他們吃飯嗎?」英俊問。

「等明峰嚷完吧。」她望了望樓上,「等他嚷累了,才會甘心來吃飯。」

兩個式神一起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明明有機會離開這個爛酒鬼師父的…他居然留在這裡打
雜。

掃著庭院的落葉,他的心情真的很憂鬱。望著無盡燦爛的晴空,真是念天地之悠
悠,獨愴然而涕下啊…

忽的一聲,他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隻妖獸,老虎身軀,人的臉,卻有隻豬鼻子,
嘴裡吐出兩尺長的獠牙。

他當年在紅十字會管著圖書館的時候看過失傳的山海圖,不禁有些納罕。「唔?
難訓?」

這種又叫做傲狠的妖獸據說有某個不才天帝的血緣,說起來也是神通廣大,但是
喜歡拿人當飯,一點都沒有天神的影子。不過,難訓這族妖獸早就絕種很久了,
怎麼又會跑出這一隻?

只見難訓連聲吼叫,撲了上來。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就掄起竹掃帚「貓」下去,結
果難訓居然被他打得翻了個跟斗,豬鼻子還被竹掃帚的細竹枝劃破了。

「啊?我使力太重嗎?」明峰滿懷歉意,「打個商量,我實在不願意傷害珍奇異
獸,尤其是絕種過的珍禽異獸…我幫你貼個OK繃,請你乖乖離開好不好?」他
從口袋掏出英俊幫他準備的OK繃…有點無言的是,上面佈滿了藍色小花。

…他的式神不管外貌如何,真的滿懷天真的少女心性。

看起來,難訓並不領情,他晃了晃腦袋,又是一聲暴吼,氣勢沖沖的撲過來。

「難道天神的子孫不會講話嗎?」明峰滿腹牢騷,「還是說妖獸就不會講話了?」
他敏捷的一讓,難訓撲了個空,明峰又掄起竹掃帚,朝著難訓的屁股打下去。重
心不穩的難訓像是一個大毛球似的打了好幾個滾,撞到台階才頭昏眼花的停住。

明峰搔了搔臉頰,有點兒不對勁。雖說天天有眾生上門「討教」,能講話的誰不
撂下一兩句狠話?不能講話的也有表情,有肢體語言,最少有個情緒波動吧?

但是這隻難訓什麼也沒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讓他面對這隻粗喘的妖獸,卻像
是面對個傀儡。

他分出神識搜索,順手把又撲上來的難訓揮出全壘打。他發現,這院子除了難訓,
還有兩個人。

「英俊!」他喚著,「陪這隻小貓玩一下。」

正在烘焙蛋糕的九頭鳥立刻扔下他的蛋糕,如風般「刮」進院子,很盡力的陪難
訓「玩」。

院子裡的兩個來客都怔了一下。

要知道,呼喚式神需要持咒結印,高強的式神甚至奉獻牲物才可呼喚。禁咒師呼
喚式神無須持咒還可理解,根據情報,這個學生服侍禁咒師不到三年的光景。

只是喚名,就可以驅使姑穫鳥?

明峰也是一怔。來的兩個訪客,一個老得像是木乃伊,一個卻只有七八歲大。他
看著那個小孩子,有種奇怪的感覺。她和崇英…有種氣氛很相似。

那小孩懷抱著一本厚厚的線裝書,他看了看,更訝異了。那是失傳近千年的山海
圖。

拄著竹掃帚,他想了想,「兩位…有事嗎?」

那個老人家短促的笑了笑,「我乃崇金曜。代表崇家跟禁咒師討個公道。」

阿啦…來踢館了。明峰搔了搔頭,「那這個小妹妹…?」

那孩子的臉孔黯了黯,「…我不是小妹妹。」他翻開書,發出短促尖銳的咒。跟
英俊打得難分難捨的難訓僵直,動也不動的伏在地上,後背突然裂開,許許多多
小小的妖獸從傷口處湧出來,渾身沾著濃稠的血。

風一吹,就瞬間變大,院子裡突然多了數以百計的難訓。

「他是崇月曜。」滿臉皺紋的金曜笑了笑,按著月曜的肩膀,「他最討厭人家當
他是小妹妹了。」

「…看得出來。」明峰退到英俊的身邊,橫著竹掃帚保護著他的式神,「喂!麒
麟!崇家來踢館了!」

麒麟趴在窗戶上,懶懶得看著院子。「你打發他們不行嗎…?我宿醉頭痛中…」

「妳沒看到數量這麼多嗎?!痛死妳算了!就跟妳說不要喝那麼多酒妳不聽,喝
成這樣…妳死了以後可以直接拿去當酒母了!妳到底有沒有自覺?妳到底知不
知道自覺怎麼寫啊?!」明峰憤怒的揮動竹掃帚。

麒麟望望他,很乾脆的拿指頭塞住耳朵。

明峰馬上爆炸了。他抓著英俊忽的一聲跳上二樓的陽台,「塞耳朵?妳給我塞耳
朵?!我能不能拜託妳稍微有點人類的自覺啊?!普通人類這麼喝早就掛啦!
妳…」

被晾在院子裡的兩個崇家人很不是滋味。居然無視他們,自顧自的打情罵俏!

「月曜,他們看不起我們。」金曜按著月曜的肩膀。

「知道了。」他俊美淡漠的臉孔湧出一絲惱怒,按著書頁,他發出更短促尖銳的
咒,難訓們怒吼著,前仆後繼的爬上二樓的陽台,明峰用竹掃帚打落了幾隻,一
個疏神,卻被銳利的爪子掃到,臉頰上鮮血淋漓的五條爪印。

懶洋洋的麒麟張大眼睛,「…我的長工是別人說打就打的嗎?!」

「誰是妳的長工啊?!」摀著臉的明峰大叫。

英俊張大嘴,氣得變化成人身,滿頭怒張的蛇髮,「我的主人是你們摸得起的?」

「喂,英俊,冷靜點!」明峰試圖講理,「難訓已經絕種很久了,別殺光了,上
天有好生之德…」

不過這兩個女性(?)似乎完全沒聽到他說的話,抽鐵棒的抽鐵棒,揮銳爪的揮
銳爪,整個院子血流漂杵,堆滿了妖獸的屍體。

…女人,真可怕。發怒的女人,更可怕。

「妳們到底有沒有人聽我說啊?!」他顧不得臉上的傷,趕緊跳下樓,但是已經
殺了個精光了…「吼,妳們多少也要有點愛護瀕臨絕種動物的心…」

月曜看到這種慘烈,表情更加恚怒,他迅速翻過一頁,開始念著更繁複短促的咒,
從妖獸的屍身上又誕生了更多、種類更不同的妖獸…

「你以為我只會揮鐵棒?」麒麟扁了扁眼,「雕蟲小技!」

她足踏禹步,很有氣勢的雙手交叉…

「千萬不要是真太極啦!」明峰氣急敗壞的阻止,「求求妳不要把性命托付給遊
戲的招式和對白…」

麒麟白了他一眼。輕輕念誦:「妖魔呀妖魔,你不要猖狂,我們有十二個神人,
一個個全猛勇難當!」

她的話語才出口,煙霧瀰漫中,隱約出現了十二個奇模怪樣的神獸。咆哮著,低
伏著,面對妖獸們露出雪白的牙齒。

「他們絲毫也不留情面,要把害人的傢伙一氣掃蕩!
他們要燒焦你脆弱的身軀,要拉下你的足桿和手膀。
要把你身上的肉斬成片段,還要抽出你的肝肺和胃腸!
你若是還不識相,趕緊逃跑,晚一點就要捉住你當作食糧!」

十二聖獸齊吼,發出天動地搖的共鳴。在共鳴中,所有的妖獸漸漸萎縮,消失。
月曜被這咒束縛得如痴如醉,只是呆呆的望著前方,連麒麟奪走他手上的書都無
力反抗。

金曜試圖阻止她,「妳要知道,我們可是崇家七曜…」

麒麟刷的撕破了那本山海圖,「現在剩下六曜了。」他撕破書的同時,月曜軟綿
綿的癱倒下去。

「當別人的工具有趣嗎?吭?自己當工具當到沒有利用價值,把自己的孫子也推
入火坑,讓他再也長不大,這樣有趣嗎?吭?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崇家的事
情,是有沒有礙到我!!滾回去告訴崇老頭,他想搞什麼帝國我不管,讓我生活
不舒坦,我一定殺進崇家把他抓來浸豬籠!你叫他去問問眾生我是怕了誰?秦皇
我都敢惹,我會怕他那死老猴?滾罷!」

默默的,金曜抱起月曜,連看都不敢看一眼,逃走了。

明峰心痛萬分的撿起撕破的山海圖,「…你知不知道除了紅十字會那兒一本,這
是我看到的第二本欸!妳就這樣把他撕了…妳有沒有文化遺產的概念啊!?」

看他滿臉的血跳上跳下,麒麟嘆了口氣,決定不跟他計較。


看明峰心痛萬分的拿了破書進來,懊惱的抱著腦袋,蕙娘忍不住笑出來。

「這書又不是什麼希罕物兒,需要這麼懊惱?」看了看又覺不忍,「不過是修本
書…又不是扯碎了。拿來給我罷,修本書算什麼呢?」

「蕙娘會修?」他倒呆掉了。

她掩著口笑,「將就也是學了點。當年麒麟什麼亂七八糟的案子都接,當她的式
神不什麼都學怎麼成呢?」

她取了個古舊的小箱子,拿出了一包工具和糊,拆了線,一頁一頁的慢慢修復。

「這孩兒走偏了工夫。」她輕輕嘆著,一面將書頁揭開,令人詫異的是,原本的
書頁已經用巧奪天工的方法揭成兩半,中間夾著薄如蟬翼的符咒。蕙娘清除著符
咒搖頭,一面細心裱貼,「多少工夫才練到這等巧妙,卻讓大人拉邪了路。這手
以圖喚魂的天賦可說極少有了,偏偏變成了人家的殺手…這起大人乾淨了自己,
卻染污了孩兒…」

原來,咒術千百種道門,最為精妙乃是以圖喚魂。遠古時山海經問世,原本就是
巫覡們的祈禳書,配合圖畫就是為了以圖喚魂。只要書內所畫的眾生還有存活
的,就可以借用精魂凝聚形體,化為實體祈禱禳災。

只是這一道門早已失傳,沒想到崇家物色了有天賦的男童,強行用符咒加強山海
圖的咒力,硬是讓這古老的道門重現。但是這種逆天強項是必須付出代價的。

施咒者從此失去了「時間」。他的肉體再也長不大,但是心智卻不斷的成長。設
想一個成熟的成年男子,卻困在一個七八歲的孩兒身體裡…

「這種長生不老,多麼恐怖。」明峰是很感慨的。

「其實,這是崇家的事情。那孩子也算是心甘情願…」蕙娘遲疑了一下,不知道
那孩子有沒有後悔過童年時的承諾?「所以麒麟雖然知道,也沒去管。崇家七曜,
水曜很早就離家修道,剩下的六曜,早就成了當權者的殺手…」

她幽幽的嘆口氣。這種人世的骯髒事情,不在管理者管轄範圍,發生的時候,她
和麒麟都在國外,回來的時候已經事過境遷。只是麒麟發怒的大喝特喝,險些醉
死。

她想起那幾起總是抓不到兇手的血案,胸口也有些悶。人生短促如白駒過隙,宛
如夢境。但是世人皆醉如痴,為了很細微的紛爭,居然委託崇家清除政敵。而自
認為神之代理人的崇家,既然以服事當權者為己任,當然也不在乎那幾條小小的
人命。

那些人的人生,就在鬼神的爪牙下斷送了。

「…麒麟既然知道,怎麼不去宰了什麼六曜七曜的?!」明峰既驚且怒。

「注意你的用詞。」蕙娘嚴肅的舉起雪白的食指,「奪取別人的人生是非常大的
罪過。大到可以壓垮你自己的人生。因為身為人,就是一種嚴酷的咒。即使是麒
麟,也不能擺脫『人』這個咒縛。你怎麼可以輕易的要求麒麟去殺害自己的眷族?
你可知道這樣要求是要她違背與生俱來的咒?你這樣的要求,又和崇家那群假神
人有什麼不同呢?」

被蕙娘教訓的抬不起頭,明峰囁嚅的說,「…難道就沒人可以懲罰什麼六曜七曜
的?冤死的人就白白的死了嗎?」

「他們只是兇器。」蕙娘有些憂鬱的看著他,「若有人殺人,你會毀了他殺人用
的刀,還是該懲罰那個人?」

「…當然是那個人。」

「其實,」蕙娘的眼神很悠遠,她發呆了一會兒,又低頭繼續修復山海圖,「不
管是兇器還是殺人者,都已經受到很深的懲罰。」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奪走別
人的人生是很沈重的罪孽。」

明峰替蕙娘深深難過了起來。他不小心又觸到蕙娘最深的心傷。這是幸還是不幸
呢?原本是人,卻因為走入邪道,成為殭尸。但是等她成為式神,回憶起人心,
卻是永遠被罪惡感啃噬著。

好不容易脫離了身為「人」的咒,又被曾經為「人」的咒深深束縛。

令人窒息的沈默和哀傷蔓延,許久,只有裱糊書頁的悉嗦聲。

「不過,」蕙娘突然噗嗤的笑出來,「麒麟卻從另外一方面,狠狠地整過了兇手。
她認識三教九流,還包括了一些很高明的騙子…讓大半的主謀不是入獄,就是潛
逃,再不然就退出政壇了…哈哈哈哈~」

但是不管明峰怎麼逼問,蕙娘就是不肯說得更詳細一點。不過,他相信麒麟也不
會讓人好過的。

那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禁咒師呀…

不按牌理出牌?!他呆了一會兒,電光石火中,他突然想起麒麟喚出十二神獸的
「咒」。

「麒麟!」他吼了起來,衝進院子,納涼的麒麟趴在橫枝上,微微睜開一隻眼睛。
他已經有點暈了,「後漢書禮儀志?大儺?逐疫?」

「你知道的嘛,那問我幹嘛?我可是規規矩矩用了古老的咒送他們回老家了…」
她拿著裝了大冰塊的威士忌冰著額頭。

「…窮奇騰根共食蠱,凡使十二神追惡兇,赫女軀,拉女幹,節解女肉,抽女肝
腸,女不急去,後者為糧。」(註:女同汝)

妳…妳…咒是很古老沒錯…妳居然用白話文翻譯!妳到底懂不懂得尊重傳統?
「難道妳會念:『接受我緊急的詔令,如同聽從天帝的指令,五雷要趕緊砸下
來』?!」

「欸?」這次麒麟把眼睛都睜開了,「對欸!好像滿不錯的,下次我來試試看好
了…」

明峰瞠目看了她好一會兒,仰首無語問蒼天。他想起過世的符論教授,忍不住熱
淚盈眶。若是那個教授聽到麒麟這樣惡整…他大概會氣得從墳墓裡蹦出來吧?

衝進屋子奪起電話,激動的對著話筒大叫,「史密斯老師!我可不可以回去當助
教?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符論不能讓人這樣惡整,一定要延續下去啊~讓我
回去教符論吧!求求你~還有,別再送任何學生給麒麟了!」

他激動的幾乎握斷話筒,「讓我回去紅十字會吧!這是關係到文化存續的問題啊
~天哪~」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3

第二章 列姑射之壺


大師兄寄了一個壺過來。

他那個子孫滿堂的大師兄不改熱愛冒險犯難的本性,農暇之餘喜歡到處亂跑。挖
到什麼稀奇古怪的寶貝都會送到師尊這兒來。向來不喜歡積聚的麒麟卻一反常
態,會把那些破爛慎重的收下來,寫封典雅又文情並茂的信寄給大師兄。

畢竟是麒麟第一個弟子,情誼當然更不相同。

有回明峰瞥到麒麟用狼毫小楷寫到一半的信,眼睛不禁一扁。她不是辦不到
啊!!你瞧,這種年代了,誰還可以這樣典雅的用文言文寫書信?

但是你看,她就是要這樣惡整古老的符論…

他真的越來越不想繼續跟她混在一起了。

收到這個髒兮兮的壺,他端去給麒麟看。懶躺在沙發上看古文觀止的麒麟一骨碌
的坐起來,「啊,列姑射之壺!」一把奪了去,又仔細看了看俊英大師兄寫來的
信。

「真的是寶貝呢!」她興高采烈,「這得用無根水來洗滌才行。」

「無根水?」明峰想了好一會兒,「還沒落地的雨水?」

麒麟還沒答話,端著西瓜過來的英俊看到那個壺,也跟著大叫,「啊!列姑射之
壺!這要用無根水洗才好喔!」

為什麼大家都知道是列姑射之壺?還有,列姑射這詞兒怎麼這麼陌生又熟悉?

「所有的妖怪都知道這是什麼啊!」蕙娘、英俊和麒麟異口同聲。

蕙娘和英俊就算了…麒麟妳答什麼腔?這證實了他一向的看法:麒麟與其說是人
類,還不如說是人變成的妖怪。

不知道有沒有爛酒鬼這種妖怪。明峰沒好氣的想著。

三個女人(?)圍著這個壺嘰嘰喳喳的談了好一會兒,英俊興致勃勃的提議,「我
去取無根水吧!這邊的雨太髒了,我去接玉山頂飄下來的初雨,如何?」

「陰人取的無根水還是不大妙喔。」麒麟說,「這壺屬陰,需要個陽氣重的去取
水才好…」

二十二隻眼睛一起看著明峰(英俊一個就有十八隻眼睛了…),把明峰看得發毛,
「…妳們該不會要我去取什麼無根水吧?」

「既然你自願,那就太好了。」麒麟點頭,「蕙娘,幫明峰打點一下行李,他要
出遠門了。」

蕙娘很俐落打點好行李,「記得自己添換衣服,玉山是很冷的。」

「主人,記得帶手帕衛生紙。哦,還有醫療包。」英俊很賢慧的拿了充滿藍色小
花的手帕、面紙,和裝著OK繃小瓶小罐的可愛小碎花包包,塞進沈重的行李,
「記得多帶些回來。」外加一個五加侖的大桶子。

………他有說要去嗎?

但是三個女人(?)很一致的將他踢出大門,連給他抗辯的機會都沒有。他無言
的呆立了好一會兒,無精打采的揮手叫了鬼車。

「胡伯伯,我要去玉山。」

「我不能去玉山喔。」老胡充滿歉意,「 好端端的,去那邊幹嘛?」

明峰無言的看看沈重的行李,和手上這個大桶子。「麒麟要我去取無根水…」

「無根水?幹嘛?」老胡的精神都來了,「要洗列姑射之壺嗎?」

…為什麼大家都知道?明峰納悶了。

「那兒陰鬼兒不宜。」老胡沈吟了一會兒,「你要不要騎機車去?…我是說,你
把機車塞到後行李箱,我送你去玉山附近這樣?」

老胡興致很高的把明峰的機車塞進行李箱。他一直對那個宛如四度空間袋的後車
廂很無力。

這偏離合理實在太遠太遠了。

「上車上車!」老胡興致很高,「這趟我就不跟你收錢了。但是壺洗好的時候,
記得通知我呀!」

這個壺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每個人(每個妖怪)都這麼興奮的期待它的洗滌?明
峰納悶的想了很久,卻沒有答案。

離玉山還有兩里路,老胡就把明峰放下了。

他騎著小五十,把五加侖的汽油桶擺在腳踏,背著龐大的背包,一路騎過去。但
是騎進山區不久,他發現自己迷路了,繞了不知道多少圈子,他不得不承認自己
迷失了。該死的是,這張地圖不知道是幾百年前的版本,產業道路根本就不對,
他在山區繞來繞去,就是繞不到矗立在眼前的玉山。

正心浮氣躁的時候,突然路邊有人招手,他減緩了車速,想要問問路。

天氣炎熱,汗不斷的滲出來,但是這對年輕情侶一滴汗也沒有。男生還穿著帥氣
的皮夾克緊身牛仔褲,女孩兒著著長袖白洋裝,兩個人的表情有些憂鬱。

「請問,」明峰脫下安全帽,「我要去玉山,要怎麼過去呢?這些該死的路標互
相矛盾,我騎了好久…」

「…玉山不能夠騎機車,要走過去。」男孩子開口了,「祂不喜歡有人騎著機車
干擾安寧。」

「不要騎機車過去。」女孩兒的聲音帶著害怕,「很危險。」

「…走得到嗎?」明峰有些氣餒。

男孩和女孩互看了一眼,像是無言的商量。「…我們帶你過去就走得到。」

女孩垂下眼簾,「請你不要騎機車吧…我們帶你過去。這裡…很危險。」

危險?這時候他才驚覺前面的大轉彎有種扭曲陰沈的氣氛,像是太陽照在剛鋪好
的柏油路上,景物有些透明的扭曲。

「請往這裡走,求求你。」女孩兒楚楚可憐的說著,和男孩一起緊握著手。

雖然…明峰有種詭異的感覺湧上來,但是他卻沒有拒絕,沈默的點了點頭,跟在
他們後面慢慢走。

走著彎曲的小徑,他們起起伏伏的走在長草中。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不知道為
什麼,熾熱的豔陽顯得遙遠而昏暗,反而感到一陣陣寒冷。長草裡有些奇怪的蟲
子在鳴,聲音是這樣的哀戚。

明明是夏天,走過這個遼闊的草原,卻有種秋天的淒清。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一直走到日影西斜,赫然發現他已經在玉山頂了。

但是他卻沒有一點爬山的感覺。

「幸好在日落前到了…」女孩顫抖著聲音,呼出一口氣。這個時候,天空綿綿的
下起雨來。他有些傷腦筋的看著汽油桶,不知道該怎麼接。但是當他打開汽油桶
時,奇異的,所有綿綿的雨都被「吸」進桶裡,讓他看傻了眼。

「你們…要不要先去避雨啊?」回頭看到那對情侶,要人家陪他淋雨實在有點不
安。雖然這雨這樣乾淨,像是可以洗滌人心似的。

「不用了。雨很快就停了。」男孩開口了,「你…背包背著什麼嗎?」

背包?他拿下登山背包,發現微微的在發光。疑惑的打開背包,赫然發現那個壺
居然在裡面。

他發呆了好一會兒。明明他出門的時候,這個壺還好端端的擺在客廳啊!為什
麼…

他捧著髒兮兮的壺,雨水不斷的落下,沖刷著上面的塵土。他試著將接在汽油桶
的雨水,澆在壺上面,所有的塵土和汙垢輕易的剝落,漸漸現出天青色的美麗。

等他裡裡外外澆了一遍,無須刷洗,這個壺就像是剛從窯裡拿出來,煥發著琉璃
藍的光澤,隱約有些透明。捧在手裡,有種夏夜的沁涼,和難以言喻的心平氣和。

「可以…給我們喝一些壺裡的水嗎?」女孩露出無法壓抑的渴望。

壺裡會有什麼水…?剛剛他洗乾淨以後,就沒再裝水進去了…傾倒壺口解釋著,
「裡頭沒有水…」

讓明峰瞠目結舌的是,一股清澈帶著清甜的水,從壺裡源源不絕的流出來。這對
年輕情侶捧著水,像是渴了很久很久的喝著,露出非常滿足的表情。

兩個人一起呼出很長很長的一口氣,身影慢慢的透明,隱約的一句「謝謝。」,
卻在夜空中迴盪不去…

但是這對年輕情侶卻消失了。

明峰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才了解自己碰到了什麼。但是很奇怪,他並不害怕。

雨果然停了。他晃了晃壺,發現裡面沒有半滴水。雖然不知道這壺到底是什麼,
還是謹慎的裹在衣服裡,背上背包,走下山去。

走到快要天亮,他終於走到出發點。那個大轉彎依舊有邪惡的氣味…但他走過
去,小心的從護欄爬下山溝。

昨天這山溝一定也下過雨,泥土腐葉被沖刷開來。一雙變成白骨的手,還緊緊握
著。

他沈默了一會兒,喃喃的頌了一卷往生咒,然後掏出手機,打電話給警察局。

雖然被拘留的魂魄自由了,也不該這樣曝屍荒野。他溫柔的拍了拍緊握的手骨,
半埋在腐葉裡的骷髏,似乎微笑了一下。

在警察來之前,他在那個險惡的大轉彎做了一次祓禊。雖然沒有帶任何道具出
來,但是他還是盡力的用虔誠補足。

找不到楊柳枝,他用榕樹枝代替,水源太遠,他形式上端著洗乾淨的壺,從空空
的壺裡沾取想像中的水,灑淨道路。

但是讓他有點傻眼的是,明明壺裡沒有水,但是他揚起的榕樹枝卻像是灑下一片
春雨。懷著忿恨的冤鬼們歡呼著一湧而上,搶著喝那點滴的水,然後在滿足中消
失了。

這場簡單的路祭,成果居然這樣輝煌。最少有很長一段時間,這個路段沒有出現
車禍。而這個神祕的路段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年輕的生命。

但是潛伏在路段下的古老妖異,根源實在太深了,他還沒有能力拔除。不過他加
了個符,大概有段時間會是平安的吧。

警察來了以後,勘查這兩具白骨,感慨著,「啊…是他們啊!找了好久,原來是
他們…」

這山中傳說著,有對情侶總是在這路段出沒。大轉彎常常發生車禍,他們就會出
現,鼓勵安慰還有一口氣的傷患,幫他們打手機,撐到救援到達才消失無蹤。

山裡面常常有迷失的山客,也會遇到他們。這對善良的情侶會帶著山客到安全的
地方休息,等天亮了,會山客往往發現自己回到正確的道路。

連巡邏的警察都遇到過,他們騎著機車,在山區不斷的兜圈子,然後在大轉彎發
出驚人的煞車聲和碰撞聲,但是怎麼樣也找不到任何蹤跡。

大家都明白他們是什麼,但是誰也沒有說破。山區巡邏的警察甚至自掏腰包設了
個小小的香案,不時供些香火和水果,遙祭這對善良的情侶。當然,他們相信這
對情侶還在這山裡,但是怎麼找也找不到。

現在找到了。

明峰默默的聽著。化成白骨的他們交抱著,殘缺的白洋裝和皮夾克糾纏在一起。
希望他們在彼岸也得到了幸福,能夠永遠在一起。

他背著背包,默默的騎著機車離開山區,這次他沒有迷路了。

等到可以叫鬼車,老胡看到他精神為之一振,「啊呀!回來了?」看他兩手空空,
不禁有些失望,「你沒把水帶回來?」

啊,他這才想到,他好像把那個汽油桶丟在山上。

「我是沒帶水啦。」明峰承認,「但是我把壺洗乾淨才回來的。」

「什麼?真的嗎?」老胡高興極了,從後車廂掏出一個小罈子,「那給我一點列
姑射之壺的水吧!以後你搭車都可以不用付錢了!」

「……」他很想說,壺裡沒有任何水,但是想到這個奇怪的壺…他還是悶不吭聲
的拿出來傾倒在罈裡,讓人無言的是,居然剛好裝滿一罈,然後就沒了。

「這夠我的老本啦!」老胡興高采烈,「上車吧,麒麟一定很盼望你!」

懷著一肚子的問號,他搭著老胡的車回到中興新村。

「這不是我塞進去的…」他趕緊說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背包裡,但是我
的確洗乾淨拿回來了…」

麒麟歡呼一聲,一把奪了過去,「欸?你用過了?」

「不可以用嗎?」明峰驚慌起來,「我又不知道這是什麼,有人要水,我就給了
啊~」

「噗,那麼緊張幹什麼?」麒麟心情很好的抱著壺走到屋外,仰望著清亮的滿月。
「這時機,還真是剛剛好呢。」

「島上有仙人唷,光呼吸就會飽了,喝露水就會醉了,用不著吃五穀雜糧。他們
的心靜得像是深淵裡的泉水,容貌文雅的像是待字閨中的少女。要問仙人在哪
裡?列姑射島上的仙人唷,一起來享受天露的恩惠吧~」

明峰疑惑的聽著她的「咒」,怎麼聽都覺得有點奇怪…等想起來的時候不禁一昏。
拜託喔~

這是列子黃帝篇:「列姑射山在海河州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風飲露,不食五穀,
心如淵泉,形如處女。」

這麼簡單的古文需要硬翻成白話文編成咒歌唱嗎?!這種該死的咒歌可以有什
麼樣相對應的法術就真的見鬼了…


還真的…見鬼了。

那個壺像是有生命的一樣,突然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宛如雲靄般升起,然後空氣
中像是出現了無數微星,閃爍著銀白清澈的光芒,緩緩的的漂浮在美麗的夏夜中。

微弱的光芒漸漸加強,點點宛如流螢,匯集成閃爍光亮的小小銀河,吸納在列姑
射之壺中。

萬籟俱靜,屏息靜氣的看著這樣美麗的奇蹟。

蕙娘將準備好的玉杯拿出來,麒麟笑著倒出壺中聚積的「天露」。

事實上,不過是個會積聚夜露的壺罷了。但是倒在玉杯裡的天露,卻是這樣的醇
厚,像是上好的酒。

蕙娘和英俊飲著天露,臉孔有著酒醉的酡紅。明峰試著喝了一口…就是水而已。

但是這水,卻有種清澈而奧妙的滋味。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更清晰,更美麗,深
深的引起一種溫柔而滿足的懷念。

像是渴了許久許久的旅人,突然喝到一口家鄉的水。長久而模糊的渴望與鄉愁,
就在這杯水中獲得紓解。

「…就是水而已。」他抬頭。

「但,這是你記憶裡,『真正』的水。」麒麟喝著天露,對著喝醉了特別多話的
蕙娘微笑。

難道水還有假的…明峰很想反駁,但是握著玉杯,他突然有點迷惘。他之前喝的
水,像是這杯天露拙劣的仿冒品。

「這就是列姑射仙人的飲料嗎?」明峰問,「真的有列姑射島這個地方嗎?」

麒麟有些複雜的笑笑,「…你就在列姑射島上,問我真的有這個地方?」

明峰把嘴裡的天露噴了出來,麒麟敏捷的拿起托盤一擋。他大咳了好幾聲,「…
妳、妳說什麼?」

「你現在所在的這個島,就是列姑射島啊。」麒麟托腮,無可奈何的看著他。

「妳騙人!」明峰很激動,「喂!我可是土生土長在這個島上的人欸!這邊哪來
的神人?」

「神人又是什麼呢?你並不是原住民喔,連名詞的『原住民』都是從南島移民而
來的。」麒麟伸了伸懶腰,「而且,什麼是『神人』,你真的仔細想過嗎?」

明峰被她問得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轉著玉杯,望著杯底蕩漾的明月,「我太祖爺爺你知道吧?他本來是妖怪。但
因為本領太大,所以被天帝下旨招安,因為一紙詔書,他突然從妖怪變成神明了。
那你告訴我,他是妖還是神呢?」

明峰望著她,發現自己無法回答。

「什麼仙神啦,魔鬼啦,妖怪啦,都是戰爭後對勝利者和失敗者的稱呼而已。」
麒麟的目光很遙遠,「是啦,神族羨慕並且學習了人類高度文明,卻在神魔大戰
中,將無辜捲入戰爭的人間化為焦土,所有文明都付之一炬。反過頭來欺負沒有
法力的人類…這些教科書當然是不會教啊。」

她幽幽的嘆了口氣,在滿天流螢似的夜露中,顯得朦朧而美麗。

「列姑射島本來是有群神通廣大的『神人』。但是因為違逆了當權,被流放出這
個島了。那些神人…成了許多妖族和人類的祖先。我說過,人類的血統是很複雜
的。但是對故鄉的鄉愁,會深深的寫在遺傳裡。」

她伸手接著漂蕩的夜露,「為什麼這麼多人和眾生擠在這個小小的島?因為他們
不自覺的懷念著故鄉,想盡辦法回到這裡呀…」

喝過列姑射的水,就一定會回到這裡。人類可能會忘記,但是眾生不會忘記。

「什麼都不剩囉。」麒麟感傷的看著這個歷經戰火猶存的壺,「只剩下一些傳說,
和這個被眾生深深懷念的壺。」

滿天流螢飛舞,明峰茫然的看著漂蕩的夜露。明明身在故鄉…他卻感到一股濃重
而惆悵,亙古而來趨之不去的莫名鄉愁。

這樣的夏夜,美麗得如此哀傷。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4

第三章 母與子的邂逅


很神奇的,列姑射之壺突然消失了。

「被偷了!一定是被偷了啊!」明峰衝進廚房大叫,「列姑射之壺不見了!他就
這樣從客廳不見了啊啊啊~」

正抱著整桶冰淇淋的麒麟只抬頭望了望,英俊和蕙娘忙著做午餐,居然沒人理他。

「妳們沒聽到嗎?!寶壺被偷了啊!!」

麒麟挖了挖耳朵,「聽到了…這麼大聲要死了喔?那個壺有流浪癖,不知道流浪
到哪去了…」

「那個壺就是這樣啦。」蕙娘笑著,「沒人可以真的擁有他。他高興就出來世間
轉一轉,不高興就躲起來沈眠…那是個神奇的壺啊。」

「是呀,」麒麟吃光了整桶冰淇淋,大口灌了杯白蘭地,「幸好我有先見之明,
預先接了一大缸天露起來,哈哈哈~」

…我怎麼覺得那個倒楣的壺是被麒麟壓榨過度,然後離家出走的?哪有人沒日沒
夜的接天露啊~

「被妳們說得像是像是壺妖一樣,還有流浪癖?」明峰咕噥著。

「壺妖?」麒麟含著湯匙,「為什麼不是壺神?你說看看,神和妖的界限在哪?
唉,我教你這麼久,你還是深深受著天界封建思想的束縛啊。修道者被自我的觀
念束縛,格局就有限了…」

「我哪有?!」明峰漲紅了臉。

「沒有?那你說看看,這是壺神還是壺妖?其實神或妖都是你本身的反射。你覺
得他是妖,那就是你的心走向魔道了。人類就是這樣,沒有開闊的胸襟。太狹窄
是不成的…」

壺妖?壺神?妖和神的分界?難道我…難道我真的是個僵化的封建主義者?明
峰越想越混亂,抱著腦袋跑出去,發出「啊啊啊啊~」的吼叫。

麒麟追到大門口,「喂,不要只是鬼叫,記得順便買菜和酒回來啊~」

「…主子,他跑很遠了。」蕙娘無奈又寵溺的看著這個促狹的主人。

「放心啦,他個性那麼認真…一定會聽到的。」麒麟要去冰箱裡拿出第三桶冰淇
淋。

「你知道他個性認真,腦袋跟水泥一樣,還這麼喜歡捉弄他…」蕙娘深深的頭痛
了。

「這是我最大的樂趣啊。」她往沙發一癱,抱著冰淇淋開始吃,「當人家弟子本
來就是要讓師父耍著玩的…不然當師父的樂趣何在?」

…不是這樣吧?主子…

「咦?我家主人呢?」英俊從廚房探出頭,「午飯煮好了,他不吃嗎?」

「放心,我會幫他吃掉他的份。」麒麟揮揮湯匙,「等我吃完這桶冰淇淋…今天
是西班牙海鮮飯吧?」

英俊屏息看了看足足有小澡盆大的鐵盤裝著的西班牙海鮮飯…「呃,那個…麒麟
大人,妳已經在吃第三桶冰淇淋了…」而且餐桌底下有兩瓶空的白蘭地酒瓶,「如
果吃不完也沒關係的…」

她不怎麼吃煙火食,蕙娘吃得也很少。麒麟不會…真的想吃光吧?

「隔餐吃就不好吃了呀。」麒麟很享受的吃著冰淇淋配白蘭地,「放心,我裝冰
淇淋和裝飯的胃不一樣,我吃得完的。」

結果真如麒麟所說,她不但吃掉了第三桶冰淇淋,還很乾淨俐落的將西班牙海鮮
飯吃個精光。雖然痛苦的躺在沙發上呻吟,但是她還要吃甜點。

「…麒麟大人,妳吃了三桶冰淇淋了。」英俊慘白著九張臉,有點怕她的肚子真
的爆炸,那一定很恐怖。

「放心啦…」麒麟吞著胃藥,「我裝甜食的胃和裝飯的胃是分開的…今天的甜點
不是奶油泡芙嗎?我要甜點我要甜點!」

…她到底有幾個胃啊?英俊九個腦袋都垂了下來。果然人類比妖怪可怕多了啊~


衝到街道上,明峰才冷靜了一點。他在被麒麟耍著玩,早晚會精神分裂…本來有
機會逃離她的…為什麼不理智一點?跟那個女人有什麼前途?!天啊~

「堂哥!我終於找到你了!」

明峰被這聲大叫嚇得跳起來,頭髮幾乎全體起立。驚魂甫定的回頭,正是他的小
表妹明琦。

血緣的呼喚真是可怕的東西,他才跟堂妹碰頭,周圍的氣氛馬上險惡起來,什麼
怪東西像是遇到磁鐵的鐵沙,嘩啦啦的衝了過來。

尤其是小堂妹和那個女鬼纏身的什麼阿丁交往過,潛能「開發」的更恐怖了~

「堂哥?」明琦走近一些,「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不高興看到我嗎?」她小小
的臉孔哀傷了起來。

「怎麼會呢?哈哈哈…」明峰乾笑,「我們、我們找家咖啡廳坐一下吧?」最少
有屋頂的地方就有地基主,有地基主起碼可以擋一部份的「那個」吧?

衝進最近的咖啡廳,幸好這個方位主吉,屋主還算善良,地基主小有修行,也真
的擋掉了大部分。

「妳…妳怎麼知道我回國了?」明峰感到一陣陣的無力,「我不是說我要出國出
差?」

「你回國的時候,我就是知道了啊。」堂妹回答得很理所當然,「像我這麼鈍的
人都可以看到黑黑的怪東西在牆角爬來爬去,我就知道堂哥回來這個城市了。」

…他們宋家的血緣這麼恐怖喔?他連朝下的趴在桌子上,好一會兒無法動彈。

「堂哥,你中暑了嗎?臉色真的很難看喔。」明琦很關心的問。

我、我是中瘟了。「這是緣份吧?台中這麼大,妳居然找得到我…」這大概就是
所謂命定的「孽緣」吧?

同源的血脈就是一種孽緣啊!!

「誰說的?我可是找了好幾天呢!我知道你在附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走不到。」
明琦露出困惑的表情,「你明明在這城市,卻也不在這裡。」

廢話。麒麟搞了個陽冥通道,南投中興新村和台中直接相接,妳若找得到,我才
會真的害怕…

明琦很得意的掏出兩枝折九十度角的鐵絲,「就是這個!不但找地下水脈方便,
找你也是很方便的唷!當然偶爾會找到奇怪的東西啦…」她嘿嘿的笑。

…對。這就是拿來探勘地下水源和金礦的簡單探測器,靈感越強的人越容易使
用。握著兩枝九十度角的鐵絲,使之平行,默念著想要尋找的東西,等找到了,
兩枝鐵絲會自動張開。

不過,他卻有種不祥的預感。「…除了找到我,妳還找到什麼…?」

「大部分是貓狗的屍體啦。」明琦不好意思的笑笑,「還有一些很古老的骸骨…」
她有些傷腦筋,「這些都還好,但是有兩具新鮮的屍體,害我被警察盤問老半天…」

明峰再次無力的趴在桌子上,想乾脆死了算了。

「明琦!跟妳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去亂用那種天賦!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我怎麼
跟二伯交代啊~」

「…你也犯不著哭啊,堂哥。」明琦搔了搔臉頰,「真的是有事找你商量麼…實
在是堂兄弟都沒辦法,我才想要找你呀…」

「妳該不會又交了奇怪的男朋友吧!」明峰一跳,差點打翻了杯子。

「沒有嘛!有很奇怪嗎?」明琦爭辯,「他不過是牧師嘛!你總不能因為宗教就
排斥人家,對吧?他很正常啊~」

明峰瞪了她好一會兒,「…該不會除了會驅魔,其他一切都很正常?」

明琦紅著臉,居然低頭喝柳橙汁。喔,天啊,誰來告訴他這不是真的…妳以為默
認就會沒事了?我怎麼會有這麼呆、跟鬼怪這麼有緣份的堂兄弟姊妹…

「明琦!」

「不要吼我嘛…」明琦可憐兮兮的說,「這次的事情跟他沒關係啦…真的。雖然
我也請他去看過了,但是他說情形不太妙,他也愛莫難助…」

…喂,別人沒辦法的事情找我也同樣沒辦法吧?「這個…很高興見到妳,再見。」
他想立刻奪門而出。

「堂哥!」明琦一把抱住他的後腰,害他的頭撞上玻璃門。「修道人不是講究慈
悲嗎?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那關我什麼事情啊~」明峰慘叫。

但是他的慘叫向來是很無力的,尤其是女人面前。他被拖回去,被明琦灌了三大
杯的咖啡,差點引起心悸。

聽掉三杯咖啡的時間,只聽到她講述好友不幸的戀情史。

「…簡單說,她交了一個男朋友,懷孕拿掉孩子以後,被那男人甩了,然後過著
以淚洗面的生活?」很普通的悲慘,而且這種悲慘找張老師或生命線可能比較
快。「我能幫她什麼忙?」

「重點不是她被甩了啦。」明琦憂心起來,「她…好像在宿舍養了個娃娃。」

「…娃娃?」明峰被搞糊塗了,「妳說洋娃娃?」

明琦瞪了他一眼,覺得堂哥很笨,「嬰兒啦!但是除了她,好像沒人看得到…」

「…那該帶她去精神科掛號,找我有什麼用?」明峰叫了起來。

她低頭了一會兒,「…這麼說吧,除了她以外,別人看不到…但是偶爾我看得到。」

明峰瞠目看了她一會兒,「喂!妳完全沒有受到教訓喔!妳忘記阿丁…」

「我知道,我知道嘛!」明琦爭辯著,「我知道不要去看不要去管也不要去碰。
但是她的樣子很不對勁啊!而且那個娃娃…真的、真的有種惡臭的味道,漂蕩在
嬰兒沐浴乳和奶香中…她養了那個娃娃一年,一天天的委靡下去…我總不能眼睜
睜看著她死啊…」她懇求的抓著明峰的手,「求求你嘛,堂哥…不知道就算了,
但是現在你知道了啊~」

「你男朋友不是驅魔牧師?叫他想辦法呀!」

「他說根源太深,信仰也不同,他沒辦法呀。大伯和三伯萍蹤不定,我又找不到
人…」明琦的小臉都皺了起來,「真的沒人幫忙,我只好看著祖父的筆記…」

「別別別!」明峰跳了起來,「我去看!我就去看看,可以吧?千萬不要自己亂
搞啊~」

幾乎是答應下來就後悔了。唉,天啊,他實在不願意沾惹麻煩…

所有的麻煩中,女人的麻煩最難搞。

如果遇到的是窮凶惡極的大妖怪,他跟麒麟這麼久了,雖然脫口而出的咒很丟
人,但是多少都能夠打發掉。

但是女人這種生物…執念之深,可以成聖,也可以入魔。

所以他一向很怕女人衍生出來的麻煩。

看到小堂妹他就頭疼,小堂妹的朋友也在他的管轄範圍內…更難搞。而且還跟孩
子有關…他心裡多少有點底,但是也知道分外棘手。

他跟著小堂妹,沈重的到學校宿舍去看看。

說是說學校宿舍,但是校內的宿舍住到爆滿,所以校方在外面跟出租公寓的房東
訂了契約,讓學生用比較便宜的價格住進來,還是一戶戶的小套房。

根本不要堂妹按電鈴,他也聞得出是哪戶。這種險惡的氣味漏出來,真的是令人
頭昏。

我該帶個防毒面具,他悶悶的想。等堂妹按了電鈴,他深深的吸口氣…希望情況
不要太壞。

但是開門出來的女生,情形已經很壞了。印堂隱隱的浮出黑影,大約不久就要辭
世了。

真的是最糟糕的狀況。

「我沒事。」那個女生皺緊眉,「我該交的報告都交了,也天天去上課,妳幹嘛
這麼擔心?」

「呃…水越,我是來探望寶寶的。」她揚了揚塑膠袋裡的奶粉,「這是我堂哥,
不是外人啦…」

水越愣了一下,不大自然的別開臉,「我哪有什麼寶寶…」語氣卻轉為傷痛,硬
裝得面無表情,「我把孩子拿掉了,大家都知道。」

「我知道妳養了一個烏溜溜的寶寶。」明琦鼓起勇氣,「我看到過的。」

水越望著她好一會兒,「…我們沒有傷害任何人。不能夠讓我們安安靜靜過日
子?」

「我們…真的只是來探望。」但是明琦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
嗎?」

水越動搖了,她遲疑的看看明琦,又看看明峰溫柔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她莫
名的對這個陌生青年放鬆了戒心。

「寶寶在睡覺,請小聲一點…」

他們進入了很小的套房,單人床上睡著一個皮膚黑裡透紅的的嬰兒。烏溜溜的漂
亮頭髮,長長的耳朵。明峰才進入房間,他大大的眼睛睜開來,筆直的瞪著明峰。

竟是血紅的顏色。

傷腦筋,是魍魎。明峰感到更頭痛了。這古老的妖族靠吸食人氣維生,會發出迷
惑人的聲音。

那個魍魎寶寶張開口,「媽媽,媽媽!」

「媽媽在這裡…」水越無限憐愛的將他抱起來,毫無掩飾的在他們面前餵母奶。

這妖物吸得不是奶汁,是這個傻女生的人氣呀!明峰揚起符,水越卻驚覺的抬起
頭,護著魍魎寶寶跪了下來,「請不要傷害他!他是我的寶寶呀!」

「…他在吸妳的氣。精氣乾了就會死!」明峰實在看不下去了,「給我!這妖物
孩子還沒有大,等他大了就…」

「我不管!」水越揚起聲音,「我不管我不管!這是我的罪孽!是我把孩子拿掉,
所以他才變成這樣回來的!這次我再也不要失去他了!要殺他就先殺我!踩著
我的屍體過去就可以殺掉他了!」

他居然讓這毫無法力的女人彈得往後撞,一直撞倒了書架,引起嘩啦啦的大聲響
才停了下來。

女人就是這麼麻煩!尤其是當母親的更麻煩好幾百倍!

狼狽的爬起來,他想乾脆使用蠻力了,但是那隻魍魎的表情…卻讓他為難起來。
就算是妖怪,其實也是個還沒成長的妖怪。換句話說,是個孩子。

他實在不忍心殺害任何種族的孩子。

「聽我說,」他盤坐在地板上,「世界上沒有所謂的嬰靈。妳是被『母親』這個
咒給束縛了。因為『母親』這個咒,所以妳為了失去孩子而哀傷、痛苦,產生了
很深的罪惡感…正因為妳的心是這樣空虛,所以給了妖物可趁之機。」

明峰伸出手,「把他交給我。我答應妳,一定不會殺他。但是妳和他繼續在一起,
早晚會虛弱而死啊…」

水越的眼神渙散了,他趁她疏神的時候,彈出咒符封住了魍魎的聲音。她應該是
被魍魎迷惑了才會這樣吧?

但是水越卻說,「我不要。」她護住了發不出聲音的魍魎,「這是我的孩子。我知
道不是我生下他的…但是我養育他一年了。我拋棄過一次,深深後悔到現在,我
是絕對不會再拋棄第二個了!我不要後半生都在後悔中渡過…如果要這樣,我寧
可死!」

他就說過了,他最討厭這種為母則強的執念了!硬搶走那個孩子,她可能不會
死,但是會崩潰。崩潰的母親最容易變成妖物了。

他就最討厭這種麻煩了…這會讓他、讓他溼潤了眼眶。

魍魎愕然的望望明峰,又望望這個沒有被迷惑的養母。他的眼中出現迷惘和痛
苦,不捨和辛酸。水越不斷哭著,沒有法力的她,居然解開了明峰的咒符。

「…我忌妒妳死去的孩子。」魍魎開口了,「我恨妳總是愛著他,將我當作替代
品。」

不是因為這樣,他可以強忍住飢餓,當她的孩子。這個女人的體質很難迷惑…他
知道,水越常常清醒著,卻憐愛的養育他。這種感情深到他不想作祟。

但是他好忌妒,好忌妒那個死去的、讓水越哭個不停的胎兒。忌妒到恨不得殺了
水越。不然他可以忍住飢餓的。只要在她身邊…餓死也沒有關係。

「不是這樣…你是我的寶寶…在我最傷心的時候出現。」水越一遍遍的摸著他的
臉,「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寶寶呀…」

魍魎茫然的看著她的淚水,鼻子突然擰出怒紋,狠狠地咬了她的手,從窗戶飛奔
出去。

「寶寶!」水越差點從窗戶跳出去,被明琦一把抱住。

「妳的手在流血啊~讓我看一下…拜託妳,看妳這麼痛苦,我也很難受啊…」明
琦跟著哭了起來。

明峰心情沈重的追出去,找了幾條街,發現魍魎蹲伏在暗處。「我在這裡。喂,
法師,盡量不要讓我太痛苦。」他閉上那雙大大的眼睛。

舉起手,明峰卻覺得深深的鼻酸。他揮下…

輕輕的撫摸魍魎美麗的頭髮。

「我會咬你喔!」魍魎喉間滾著低吼。

「咬一兩口不會死啦。」明峰俯身將他抱起。雖然他的妖氣這麼重,嗆到令人頭
昏。但,這是個孩子,是個心碎的孩子。

結果魍魎真的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痛得要死。

唉,所以說,他最怕這種麻煩了。不是每個妖族的母親都會寶愛孩子。魍魎這個
屬於山精的種族,孩子一生下來,母親就棄之不顧。到底生下來的魍魎寶寶眼睛
就是睜開的,不到一個鐘頭就會站,半天就可以自己獵食。

但是戀慕母親,是每個眾生孩子的本能和渴望。所以魍魎孩子通常會去找個人類
養母,吸乾她的精氣。

而現在狠狠咬著肩膀的小魍魎,卻讓人類養母活了一年多。

「…雖然不會死,但是很痛。」明峰捏著鼻子,將他提起來,「你是咬夠了沒有
啊?!」

「我又不是,我又不是自己想要當妖怪的!」那個倔強的小魍魎狠狠地擦去眼
淚,「我也希望我是真的是她的孩子啊!我也不是、不是希望殺死她的啊!」他
放聲大哭,「誰會想殺自己的媽媽?媽媽,媽媽~」

唉,我的頭好痛。明峰無奈的提著這隻嚎啕不已的小鬼,無力的招了鬼車回去。


「…我說啊,你不要什麼流浪動物都往家裡撿。」麒麟很不愉快,尤其是這死小
鬼哭累了,居然跟她搶起焗烤千層麵…本來明峰不在家,他的那份也該是麒麟
的!

「他不是流浪動物。」明峰沒好氣的回答。

「我又不是自己愛來的!」小魍魎露出白白的利齒咆哮。

「你吸了我主人那麼多氣,還敢對麒麟大人大呼小叫!」英俊很不爽的賞他一
翅,兩個妖怪很激烈的打成一團。

「你帶他回來幹嘛?」麒麟一面喊加油,一面懶懶的問。

「我、我也不知道。」明峰非常無奈,「總不能把他丟在外面吧?他還是個小孩
欸…」

「…他妖氣這麼重,你應該被嗆得很暈才對。」麒麟扁眼看著這個好心過度的弟
子。

「這、這也沒辦法啊。」他一點都不想跟眾生牽扯太多。說不定等這魍魎孩子長
大,第一件事就是設法把他或麒麟吃下肚。

但是殺孩子…他辦不到啊!

「我不殺孩子的。」麒麟舉起雙手,「甚至不怎麼喜歡殺生。你別指望我替你解
決…」

明峰悶悶的看了她一會兒,走進自己房間,掏出一瓶讓麒麟瞳孔放大的特級伏特
加。

「我不會因為一瓶酒殺孩子。」麒麟的聲音很軟弱。

「沒要妳殺他。」他轉頭吼,「夠了沒啊?要打滾出去打,我快聽不見我自己的
聲音啦!」

蕙娘無言的開門,這兩隻妖怪很聽話的「滾」出大門去繼續大打出手。

「…想個辦法封住他的妖氣?」明峰難得的低聲下氣,「他和水越…唉,怎麼說
呢?母子也是種緣份,這不因為他是妖怪,水越是人,有什麼改變啊…我不想聽
到他們的哭聲,這樣我晚上睡不著啊…」

麒麟托著腮,看著這個溫柔到掐得出水的弟子。別人或許會說這樣的心腸太軟
弱,不能修道。但就因為修道成仙的都是些沒人氣的傢伙,天上人間才會這麼亂。

「蕙娘,把院子那兩個小傢伙提進來。」她懶懶得起身,「喂,你。」她戳了戳
明峰,「去把天露打一瓶上來。」順手搶去了那罐伏特加。

喝死妳!明峰扁了扁眼,下去地窖打了瓶天露,忐忑不安的爬上來。蕙娘一手提
著氣呼呼的英俊,一手提著張牙舞爪的魍魎。

至於該死的麒麟,已經就著瓶口開始喝起伏特加了。

那種點火會燒起來的酒…「妳不怕急性酒精中毒,就這樣灌?」他忍不住開口了。

「安啦,我裝酒的胃和甜食、主餐、冰淇淋不是同一個…」她接過天露,「喂,
小鬼,你願意放棄妖力和那女人在一起嗎?」

掙扎不已的魍魎突然獃住,「…可以一直在一起?」

「反正人類的血統夠複雜了,多個魍魎的血統也沒什麼嘛。」麒麟喝著伏特加,
「我沒辦法改變你的外觀,但是可以拔除你的妖氣。這樣你才有辦法在人間跟人
一起生存啊。你不會希望有個死掉的媽媽吧?」

魍魎僵住了一會兒,求助似的看著明峰,害他很狼狽。

「這個…我想是有辦法的吧?她雖然是個爛酒鬼,但是道行還算不錯啦…」

「爛酒鬼可以省略。」麒麟有些不悅。

「灌著伏特加說這種話,妳不覺得很沒說服力嗎?!」明峰的青筋都浮出來了。

「…我願意。」魍魎大叫,「只要可以跟媽媽在一起,我願意!」

「將來後悔也是可以的啦。」麒麟懶懶得把半空的伏特加放下,拿起天露,「如
果你想成妖,修行就可以了。不過,等你學會怎樣成妖又不會傷害到人再說…你
別忘記了,當你認母的時候,人類也是你的眷族了。」

小魍魎不斷的點頭,烏溜溜的臉孔縱橫著淚水。

麒麟拿起天露,在小魍魎的頭上澆了個十字,「聖父聖子聖靈,阿門!」

大家屏息等待奇蹟…卻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喂!你又不是神父或牧師,幫個中國的妖怪受什麼洗啊?!」明峰吼了起來。

麒麟指了指牆上掛著的證書。她不但是長老會認可的牧師,還是梵諦岡認可的修
女。

「…受洗對他有什麼用啊!?」明峰的聲音更大了。

「對啊!受洗對我有什麼用啊!!」魍魎也跟著叫。

「啊…你覺得你身上還有妖氣嗎?」麒麟懶懶得癱回沙發,托著腮。

明峰和魍魎互相看了看,真的…那股嗆人的妖氣居然無影無蹤。「…為什麼這麼
隨便的受洗可以…」

「你不知道宗教的『絕對信仰』是隔絕妖氣的最好辦法?」麒麟有氣無力的舉起
食指,她眼皮沈重起來,大大的打個呵欠,「啊對了,最好信仰天主教喔。記得
早晚祈禱上教堂,大約妖氣在你長大之前都不會出現。」

喝了一整天的酒,也喝得很累。她很自在的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明峰垂下了雙肩,魍魎很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我會記得你的恩情的。」

「…別吃人就可以了。」

「嗯。」魍魎點點頭,「我承認人類是我的眷族了。我不會吃跟媽媽同族的族民。」
他很快樂的衝出去,又衝了回來。「大哥哥。」

變得這麼禮貌…真有點不習慣。「嗯?」

「有這樣的師父很辛苦。」他慎重的又拍拍明峰的肩膀,「你要撐到我長大回來
報恩。」

…除了跪心,他還能說什麼?

後來,聽說水越搬出了宿舍,休學了。明琦有些憂鬱的告訴他,那個妖怪孩子又
回來了,而且水越慎重的幫他取了個名字,叫做鏡華。不但休學去工作養家,還
把鏡華送去托兒所。

「大家都以為那是她跟黑人生的的私生子…」換明琦無力的趴在桌子上。

明峰沒答腔,但是卻莫名其妙的感到高興。有媽媽…是很好的事情啊!他是多麼
想念自己的媽媽…

「沒事了吧?」他付了帳,「以後不要再給我添麻煩了…」浪費他多少眼淚,真
是的。

「這個…」她遲疑了一下,「堂哥,其實…」

明峰跳了起來,掩住耳朵,「不!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但是那兩具新鮮的屍體來托夢了!怎麼辦呢?堂哥…」

「我聽不見!我什麼也聽不見!」他立刻奪門而出,卻被堂妹緊緊的抱住後腰,
「放開我!讓我回紅十字會!天啊~我不是驅魔神探哪~」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4

第四章 英俊網戀記


最近英俊有點怪怪的。蕙娘提醒他以後,明峰仔細的觀察她,才發現,似乎真的
不太對勁。

他收式神都是在很偶爾的狀態下,本來就不打算拿來當奴僕,不要說他體內那批
頑劣不馴的狂信者,就算是自願跟來的英俊,他也都很放任。

但是最近真的太不尋常了。那隻九頭鳥突然沈迷網路,整天都對著螢幕癡笑,既
不吃飯也不睡覺,沒事還拿朵小花喃喃自語的拔花瓣。

她到底在幹嘛?明峰伸長脖子,想偷看她在做啥。她會突然孔雀開屏似的伸出九
個脖子,把螢幕擋起來,振振有辭的要明峰尊重她的「隱私權」。

九頭鳥要什麼隱私權…?

但是她不再像以前一樣主人主人撒嬌的跟前跟後,真的有點愴然若失的感覺。

「我做了什麼讓英俊討厭我了嗎?」他撐著臉,失落的在餐桌上畫圈圈。

這個…蕙娘把菜放進冰箱裡,想了一想。「…女孩子長大本來就會這樣。」沒辦
法,她又不能說得太明白。

總不能告訴明峰,「英俊戀愛了。」

他一定會受不了的。

是的,姑獲鳥英俊墜入愛河了。雖然說,她還沒有成長到有真正的性別,但是心
理的性別倒是萌芽的很早。

而且還有個萬惡的淵藪──網路,她沈入愛河的速度可比光速。

事情是這樣的:起初,她幫麒麟下載卡通,加上她本人也愛看,就去逛了網路的
某個討論區。逛著逛著,忍不住註冊寫了幾篇感想,跟幾個板友頗談得來,然後
從討論區逛到聊天室,她從來不知道與人交往這麼有趣。

然後沒多久,她跟聊天室的某位先生熟了起來,互相交換了msn。

然後?然後就完了。

那位先生在公司擔任網管,閒得要命。天天跟她傳msn,傳到最後,就開始談「戀
愛」了。

你要知道,英俊單純的像是張白紙,哪敵人間男子的陰險狡猾?一個禮拜就拐到
了她的芳心,還騙到了她的照片。

當英俊含羞帶怯的變化成人身,在臉上塗了大紅大綠宛如京劇花臉,央求麒麟幫
她照相時,麒麟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活活笑死。

「妳…妳…」麒麟奄奄一息的從地板上爬起來,「妳塗成這樣要照相?」

「人家,人家…」英俊扭捏起來,「他…他想要我的照片。我又不知道人類美醜
的標準…」

戀愛?麒麟嘆了口氣,「妳家主人勒?妳不是要跟他同生共死?」

「主人只把我當寵物。」她有點賭氣,「他是愛我的。」

男人的「愛」超級廉價,網路上的男人,更是便宜到跳樓大拍賣。不過麒麟沒有
說破,只是把她拖過來,仔仔細細的卸妝,化了一個精緻的淡妝。甚至吹了口氣,
將她變化不過來的蛇髮,轉換得烏黑亮麗。

女孩子嘛,總是要在失戀中獲取一些經驗、一些成長。這種事情用教的教不來,
一定要自己頭破血流的撞個幾次才會懂。

(就算是妖怪少女也不例外…)

麒麟拍照有專業級的水準,那張照片顯然讓那位先生燃燒了起來,積極得幾乎是
猴急的,央求和英俊見面。

「怎麼辦?」她害羞又害怕的找麒麟商量,「他想跟我見面。」

「就見啊。」麒麟覺得這樣的發展真是太有趣了,「妳不是覺得人類都很醜?」

「欸?我是那種以貌取人的女生嘛?」英俊憤慨了,「我愛的是他的心靈,又不
是外貌。他長什麼樣子我都能接受的。」

麒麟搔了搔臉頰。不管男人女人,都會說自己不會以貌取人。不過女生說這句話
的時候比較誠懇。

男人?哈!

「我衣服借妳。」麒麟幫她打扮起來,「別把他吸乾了。」

英俊很憤慨的抬頭,「我才不會!我愛他呀!」

啊你們現在才要見面,從何愛起啊…「祝永浴愛河。」麒麟懶懶的癱回床上。

英俊困惑的看了她一會兒。「…為什麼人類老愛說這句?我去愛河看過了,髒得
很…怎麼洗澡呢?」

麒麟翻個身,把自己埋在枕頭裡悶笑了很久。


她很少出門,身處在人群中,她都會感到很惶恐。人太多,漏出來的氣也太多了…
她雖然是吸食生氣的妖怪,被這麼多混亂的氣包圍,也會有被噎死的感覺。

只有一雙眼睛…讓她好不習慣。她不能像本尊那樣四面八方的戒備,沒有羽毛的
遮蔽,光裸的腿和手臂覺得冷颼颼的。

雖然天天看著主人和麒麟,她還是覺得人類的身體好醜,不如姑獲鳥的優雅。不
過,在愛的面前,這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

等了好一會兒,有人輕輕的戳了戳她的手臂。她嚇得差點「啄」了他一下…幸好
人類的脖子很短,她「啄」不到。

「是…是小英嗎?」一個帶著眼鏡,相貌堅持絕對普通的青年,又驚又喜的問她。

「嗯。」她紅了臉,「你、你是克勞德?」

這就是英俊和克勞德第一次見面的狀況。她那雙楚楚可憐,宛如無辜貓咪的眼
睛,似乎擄掠了克勞德的心。

嗯,英俊的網戀,終於擴展到現實。而純情的她,並沒有計較人類的醜陋,很認
真的往愛河沈淪。

當然啦,戀愛的女孩子嘴巴特別不緊,很快的,家裡每一個人都知道了。

不過明峰卻像是受到很大的打擊。

「那個男人是誰?!我去咒殺他!居然敢騙純情又呆頭呆腦的呆鳥~」他滿腹爸
爸或哥哥式的憤慨。

蕙娘相信,那個倒楣鬼若來家裡,一定會被明峰抓著菜刀殺出去。

「英俊高興就好啦。」麒麟懶懶得翻過一頁史記,「她是你的式神,又不是你太
太。」

「她是我最珍愛的小鳥兒啊~」明峰怒吼了。

(…是說,這麼猙獰還有九個腦袋的「小鳥兒」也滿罕見的…)

「…『小鳥兒』大了總是會嫁人。沒嫁人也是會戀愛的啊。天經地義的事情,你
吵什麼?」麒麟白了他一眼。

被她這樣一堵,明峰思前想後,很失落的去牆角畫圈圈,背影有著哀怨深重的陰
影。

但是英俊是不會看到這些的啦(戀愛的女生都比較殘忍一點),她整天都談著克
勞德,帶著一種如在夢中的神情,整天都在msn上面和克勞德談情說愛,晚上
就衝出去和克勞德吃飯、看電影、逛街。

「麒麟大人…」她用一種驚嚇又驚喜的表情,扭捏的用翅膀戳戳,「…妳的初吻…
有沒有感到天崩地裂,像是被天打雷劈一樣…?」

聚在客廳看漫畫或動畫的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瞪著她,明峰跳了起來,拉開大門衝
進院子,發出「哇哇哇哇~」毫無意義的怒吼。

英俊瞠目看著主人異常的行為,「主人…怎麼了?」她滿懷同情,「難道是因為他
交不到女朋友所以深受刺激嗎?」

麒麟深深吸了口氣,望著天花板數到十,才算用最高深的修為把狂笑壓下去。「我
想,」她拿出最嚴肅正經的表情,「那只是部份原因。」

不能笑不能笑…笑出來就傷害到最珍貴的少女心了。

「妳剛問我什麼?初吻?」她咳了一聲,「是有這麼回事兒。不過我只覺得嘴皮
子碰一下,沒有什麼太深刻的感覺。」

「那一定是妳不愛他。」英俊九個腦袋十八個眼睛都專注的看著麒麟,下了非常
嚴肅的結論。

是她。不過麒麟並沒有糾正,「沒錯,我一點都沒愛上『她』。」

「就算跟喜歡的人,我也只覺得溼溼的,有點噁心。很想拿開水燙一下他的嘴皮
子消毒一下。」蕙娘托著腮插嘴。

「…那俊英天天溜進來廚房幹嘛?借醬油?妳沒附根吸管給他?」麒麟沒好氣。

「欸?」蕙娘紅了臉,「第一次怎麼會喜歡?當然是嘗試很多次以後…」

原來你們嘗試很多次才喜歡親吻的滋味啊…

「是不是我不正常?」英俊憂心起來,「我覺得好像被雷劈中。」

麒麟的自制終於崩潰了,她倒在沙發上笑到會嘶鳴。英俊氣得推了她好幾下,賭
氣好幾天不跟她講話。

這麼說好了,談戀愛的女人很蠢,談戀愛的妖怪少女特別的蠢。她現在幾乎都化
作人身,用她原本很厭惡的形體在家裡活動。

(當然不可避免的打破很多盤子和杯子,打掃過的家裡像是颱風過境。畢竟人身
少女是戰鬥形態,你不能要求她太多…)

麒麟有些頭痛的發現,她每次約會回來,腳尖離地三寸的騰雲駕霧,原來「樂得
飛飛」是這種情況啊…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麒麟無聊到看新聞等卡通的時候,畫面上正在轉播新光三越
電箱爆炸的意外。鏡頭雖然一閃而逝,她卻差點被小餅乾噎死。

英俊居然在意外現場。這總不會是巧合吧…等英俊回來,她認真的盤問,「今天…
你們去了新光三越吧?」

「對呀。」她眨著無辜的大眼睛。

「…那個什麼克勞德的對妳做了什麼?」

「他突然摸我…」英俊害羞起來,「欸?妳怎麼知道?」

「…妳該不會又有天打雷劈的感覺吧?」麒麟有種不祥的預感。

「有啊。」英俊坦承,「我覺得好像有雷劈在我旁邊。」

麒麟無力的趴在沙發上。原來,這些時候讓電力公司疲於奔命的「意外」,只是
因為某隻九頭鳥戀愛了,激動的情緒引發電力超載的共鳴。

雖然不是她的式神,但到底也是她弟子的式神。再說,她向來疼愛女孩子,管她
是人類還是妖怪。

懶斷骨頭的麒麟意外的自動自發找了硯台磨墨,正正經經的寫了道平安符,更正
經的縫了個精美的符袋,三兩下作成非常富有民族風味的項鍊,戴在英俊的脖子
上。

蕙娘吃驚的摸摸麒麟的額頭,覺得她一定發燒了。

「我沒發燒,」麒麟嘆了口氣,對著英俊說,「但是拜託妳戴著。不然電力公司
的主管會真的發高燒。」

在英俊戀愛滿一個月的某個午後,麒麟派鬱鬱寡歡的明峰去台東出差,英俊去約
會,麒麟難得安靜的在家裡邊喝酒邊看「奇諾之旅」的動畫。

蕙娘端了部小筆電,正在幫麒麟找有什麼新的動畫可以下載。「『keroro軍曹』好
不好?看評價好像很不錯。」

「嗯,好…」麒麟漫應著,「我也聽說好像不錯看…」

蕙娘卻好久沒說話,呆呆的望著螢幕,「…啊。」

「找不到下載點?」麒麟奇怪的看著向來泰然自若的蕙娘。她卻滿臉困惑和驚
恐,「英俊的男朋友叫啥?克勞德嗎?」

「對啊。」麒麟喝了口冰涼的梅酒,「妳在看什麼?」

「…這個動漫畫討論區的連結是英俊給我的。她還很害羞的說,就是在這邊和男
朋友邂逅的。」蕙娘沈默了好一會兒,「不過…」她指了指討論區。

麒麟湊過去看…赫然標題寫著:「我的克勞德,我的愛。」

「也可能只是巧合?」麒麟不太有把握的點進去看…看完她和蕙娘面面相覷。

「不行,我得去查看看。」蕙娘埋首登入一組帳密,「我去拜託得慕幫我查一下
這個IP…」

真相總是殘酷的。等得慕效率很好的回傳情報正確,那個克勞德有個交往六年的
女朋友以後,麒麟和蕙娘愁眉相對。

「怎麼辦?」蕙娘問。

麒麟喝了口梅酒,偏頭想了想,「不怎麼辦。就告訴英俊這件事囉。」

「欸?英俊怎麼受得了?」蕙娘不忍了。她愛過,她明白那種感受。剛和俊英分
手的時候,有段時間她看到食物就想吐,呈現每小時哭泣五分鐘狀態,麒麟無奈
的說過她比鬧鐘還要準。

問題是,俊英依舊深愛她,每次她哭完還會覺得安慰。但是…

英俊等於是被欺騙的。那個單純的妖怪少女受得了嗎?

事實證明,她的確受不了。當英俊知道了這件晴天霹靂以後,把自己關在房間很
久很久,傳出陣陣驚天動地的哭聲。

坦白說,遇到這種事情誰不傷心呢?但是你也知道,人心隔肚皮。男人只覺得這
是風流韻事,每一個他都很愛,跟女人的觀感大不相同。

「他騙我說他沒有女朋友!」英俊在房間裡尖叫,然後埋首繼續哭。

任妳是多麼神通廣大的妖怪,遇到這檔子事也跟人間的少女沒兩樣,除了抱著面
紙哭,好像也沒其他辦法。

不過連哭兩天兩夜會不會太誇張了?麒麟忍受不了,進房間把那隻脫水的九頭鳥
提出來,拿起天露猛灌。

「…怎麼辦?喝了天露我只是有眼淚可以哭…」她十八個眼睛又開始溢出眼淚。

「…我教妳一個咒歌。」麒麟無奈的說,「我教你吧。妳把這段咒歌唱給他聽,
念完了,你就不會在哭了。」

麒麟唱了起來:
「為了你在此流連忘返,年華以逝,誰能讓我再度美麗?
默然的在石間尋找著傳說中的靈芝,荒石崎嶇不盡,藤蔓阻途沒有邊境。
怨恨你啊,怨恨到忘了歸途,或許你在想念著我,只是沒有空閒。」

幽怨的調子在空間裡蔓延,但是英俊卻忘記了眼淚。悲傷到了一個極致,反而哭
不出來。

「妳的結咒是什麼呢?」麒麟唱完咒歌,托著腮看她,「妳的結咒關係到妳怎麼
面對。」

「…妳在別的女人懷裡想念我,我也不希罕!」英俊怒吼了起來,變化成人身,
衝出大門。

蕙娘看著她怒氣沖沖的背影,「…真的不會有問題嗎?」她有點憂慮。

「放心吧。」麒麟喝掉最後一口梅酒,「總是要跌到頭破血流才能學會什麼。」

「…我擔心她殺了那個傢伙…」不管怎麼樣,她都不希望這隻單純的九頭鳥因此
犯下殺孽。

「安啦。」麒麟拿起遙控器,繼續看奇諾之旅,「當妳由愛轉恨的時候,那傢伙
的氣會顯得特別難以下嚥。她這麼聰明的女孩,一定會明白的。」

蕙娘稍微放心了一下,繼續下載著卡通。「…嗯,麒麟…」

「啊?」她漫應著。

「妳教給她的好像不是什麼咒歌。」她寵溺又無奈的看著麒麟,「那是楚辭九歌
山鬼篇吧…」

原文應該是:
「留靈脩兮澹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愴望歸,君思我兮不得閒。」

妳幹嘛好好的原文不教,硬要翻成白話文才高興…?

「是咒啦。」麒麟啃著餅乾,「妳不知道,配合心境就是咒啊!還有什麼比戀愛
和失戀的情緒更強?這是非常強大的咒啊!」

「反正我不懂得都是咒,對吧?」蕙娘嘆了口氣。

「沒錯。」麒麟胡亂的點頭,換了下一片VCD,「妳不懂的通通都是咒。」

「…妳不要連我都用陰陽師敷衍…」蕙娘感到陣陣無力,「難怪明峰天天想回紅
十字會…」

「他跑得掉嗎?」麒麟仰首,「不知道記不記得幫我帶小米酒回來?」

這個時候,蕙娘深深同情起可憐的明峰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5

第五章 當哥哥的心情


出差回來,匆匆的把小米酒扔給歡呼的麒麟,明峰迫不亟待的找著他心愛的式
神。找到的時候…他受了不小的驚嚇。

他是看過鴨賞,但是九個腦袋的鴨賞真的是很罕見的!

只見英俊軟趴趴的趴在沙發上,皮膚都皺了,羽毛的跟稻草一樣,一點光澤也沒
有。乾扁的像是還有羽毛的鴨賞…

「妳怎麼了?!」明峰慌張的把她抱起來,「是不是麒麟虐待妳?!」

灌著小米酒的麒麟瞪了他一眼,「你看我像是虐待動物的人嗎?」

「不然怎麼會變成這樣?」心疼的看著皺巴巴的英俊,他輕聲哄著,「乖喔…告
訴我,為什麼會瘦得跟鴨賞一樣?是誰欺負妳了?不要怕,我替妳出氣!」

說到底,還是主人對我最好…英俊十八個眼睛冒出眼淚,像是蓮蓬頭似的猛幫明
峰洗衣服,「哇~還是主人好…我再也不要談什麼蠢戀愛了!我要侍奉主人一輩
子~男人都是壞蛋!壞蛋!只有主人最好了…哇~」

衣服半溼,但是他還是不知道英俊是怎麼了。又哄又騙的問半天,好不容易從英
俊顛三倒四又嗚咽難辨的敘述裡,組織出一個大概。

靠~我宋明峰的式神,是隨便別人欺騙感情的嗎?!

「我去宰了那個王八蛋~」明峰怒吼。

「那個王八蛋住院了。」正在吃小米麻糬的麒麟閒閒的說,「據說他看到妖怪,
嚇得昏倒了,正在醫院打擺子。」

「啊?」

「我、我不是故意要嚇他的…」英俊抽抽搭搭,「我只是太生氣了…他還騙我說
沒那回事情…剛好他女朋友出來看,他居然、居然跟他女朋友說,是我去纏他的…
我好生氣好生氣,好悲哀好悲哀…就、就變回原形…」

這對那個男人來說,是場可怕的惡夢吧?

美麗可愛的第二女朋友,滿頭烏黑亮麗的頭髮漸漸昂揚,化成滿頭蛇髮。大大的
眼睛變得血紅,形體模糊、膨脹,等看得清楚時,已經化成九個頭、蛇頸,有著
鷹鷲的利爪和猙獰面容的九頭怪鳥。

那怪鳥還對他發出淒慘的尖叫,「你!欺騙我!」

你永遠不知道會在網路上遇到什麼…他突然想到這句話。是的,他獵豔無數,居
然去獵到一隻妖怪。

嚇破膽子的他,雙眼翻白的暈了過去。

反而是他的女朋友一個箭步衝過來,護在他面前,「住手!不要傷害他!我知道
他很壞、很可惡…但他還是我最心愛的人啊!」她嚇得雙腿不斷的發抖,幾乎站
不住。但是女人身在戀情中,哪怕是多麼不堪的戀情,就會湧生出非常強悍的勇
氣。

她哭著,妖怪也哭著,兩個不同種族的女性相對垂淚。

「妳好傻…」猙獰的九頭妖鳥像是瀑布一樣流著眼淚。

「我知道我很傻!」女孩護著暈倒的男人哭,「如果妳一定要殺掉他,那就先殺
我吧!死掉我就看不到他被扯碎了…雖然我知道他該碎屍萬段!但我就是放不
下啊~」

「我也很傻、很傻…」她展翅,從樓梯間的小窗戶颼的飛出去,留下毫髮無傷的
女孩和男人。


「我不是故意傷害人類的。」英俊已經把明峰的衣服哭到溼透,但是明峰卻沒把
她提開,「我只是太生氣…」

「但是該死的人類傷害了妳啊!」他跳起來怒吼,「我去宰了他!」

英俊苦苦哀求的抱著他大腿,「不要啦,主人,不要啦…是我自己笨…哇~」

「…鬧水災了啦。」麒麟把腳縮回沙發上,「滿地的水,蕙娘擦地板很辛苦欸。」

睇了這群吵吵鬧鬧的房客,蕙娘很沈重的拿起拖把。其實沒有人發現,英俊失戀,
最大的受害者,是蕙娘。

她一天要拖二十幾次的地板啊…

「誰拿個水桶接著她的眼淚?」她無奈了,「我擦地板擦得好累…」


他在思考,要怎麼讓英俊高興起來。但是說到這個就很棘手了,坊間的書雖然多,
但是只有教育子女或是教養寵物的,卻沒有人教怎麼安慰傷心欲絕的式神。

仔細思考了一下和英俊的關係,代換成親屬表,勉強算是他的妹妹。但是也沒人
教怎麼安慰傷心欲絕的妹妹,他的堂表妹都活潑樂觀得過頭,他自己又沒有親生
妹妹。

逛了半天的書店,只找到一本「我妹妹」。但是裡頭的觀點好像對他一點用處也
沒有。傷腦筋的抱著胳臂,他試著翻閱寵物類的書籍…

(雖然他不認為英俊是寵物)

不過他找到一點可以參考的資料。雖然只有一點點,他還是捧了一堆寵物書回
家。最少寵物書教他怎樣讓心愛的寵物心情開朗。

雖然他不知道這到底有沒有用啦…不過他真的去買了個毛刷和相關物品。

委靡的英俊被他抱到膝蓋上時有點莫名其妙,但是羽毛被梳得亂蓬蓬時,她終於
按耐不住了,「…主人,你在幹嘛?你把我的羽毛梳成這樣…我不能飛欸。」雖
然心情跌到谷底,飛不飛已經不要緊了。

但她還是不太喜歡蓬成一團。

看著蓬得像個大毛球的英俊,明峰努力忍住笑。但是麒麟的噗嗤害他的自制力崩
潰,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結果心情開朗的是他,英俊躲在牆角生悶氣。

不行,這招不行。

「呃…天氣這麼好,我們去院子散步好嗎?」他陪笑的哄著。憂傷的英俊狐疑的
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有啥花招。不過,主人這麼溫柔的邀約,說不去好像說不過
去。

春光明媚,但是她的心卻像是盛雪隆冬。跟著到戶外,她心情還是很憂鬱,這讓
明峰更心疼。

「妳想玩什麼?球?飛盤?」明峰滿臉陪笑。

英俊定定的看著主人,懷疑他是不是發燒了。她怎麼會喜歡玩這種小孩玩意兒?
「…我不想玩。」

「來嘛,很好玩的…我示範給妳看喔…」他笨手笨腳的丟出飛盤,結果打中了庭
園裡的樹,很巧妙的反彈回來,剛好打中了明峰的額頭。

明峰蹲在地上摀著額頭,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主人…你、你不要緊吧?」英俊飛奔過來,扳著他的手指看傷,「腫起來了欸…」
她吹了口氣,讓腫包消下去,溫柔的看著尷尬的明峰。「不痛喔,不痛喔…」

明峰摸著她的頭,雖然表情這樣猙獰可怕,但是眼神卻像是無辜的貓咪,溫柔的
跟水一樣。

怎麼有人忍心傷害這樣溫柔的眼神呢?

「真的有那麼痛嗎?」英俊著慌了,「不要哭…乖喔…是不是腦震盪?我去叫蕙
娘…」

「嗚…我只是希望妳快快樂樂的長大成人啊!」明峰淚流滿腮,「妳每天都這麼
難過,我又沒辦法幫妳…我、我…我覺得我是沒用的哥哥啊~」他哇的一聲哭起
來。

(其實英俊長得夠大了…就算真的長大也不會「成人」。這位愛哭的哥哥冷靜一
點…)

英俊愣了一下,又想哭,又想笑。她的主人…真的很好、很可愛,很不把她當式
神啊。

「我、我想去看電影。」她含著眼淚笑著,變化成人身,「主人,我們去約會吧。」

談過戀愛以後,她知道,假日一個人在家裡,是多麼孤獨無聊。「我去化妝換衣
服,等我喔。」

沒有了男朋友,她還有主人啊。主人是多麼溫柔,多麼為了她的憂傷而憂傷啊。
她總不能一直哭,讓主人也跟她一起哭。

她不喜歡主人臉上露出那樣傷心的表情。

明峰去洗了把臉,換好衣服等著。不一會兒,他抬頭,意外看到一個絕色少女。
她粧點合宜,穿著可愛的暗繡白洋裝,梳著整齊的公主頭。但是最漂亮的不是這
些外貌,是那雙美麗的眼睛,依舊像是無辜貓咪一樣,又大又圓,充滿了掐得出
水的溫柔。

有這的妹妹很棒。但是他也喜歡那隻表情猙獰卻眼神溫柔的九頭鳥。

「英俊不管什麼樣子都很好看。」他衷心的讚美著,心裡卻有著濃重的失落。麒
麟說,英俊還沒長到有性別的年紀。等她有了性別…不知道哪隻該死的笨鳥就會
上門求親,拐走他心愛的小妹妹…

雖然知道不應該,他還是想拿菜刀把每個求婚者都殺出去啊~~

強忍住喉間的一點不捨,「想看什麼電影啊?」

「我想看不可能的任務三。」英俊笑著,卻差點掉下眼淚。這本來是克勞德跟她
約好要去看的。

不可以哭…不可以哭…雖然她用的是防水眼線,但是她不想讓主人覺得難受。尤
其是他這樣疼愛的看著自己的時候。不管是人身,還是鳥身,他的眼神都沒有改
變過。

她挽著明峰的手臂,將臉偎在上面。「主人,我好喜歡你。」

「我也是啊,我最喜歡英俊了。」他摸了摸她的頭髮,伸手招鬼車,「老胡啊,
我們要去看電影了。」

台中的戲院不算少,但是有規模的就那幾家。英俊堅持不要去新光三越,明峰順
她的意,到老虎城看。

其實明峰對看電影的興趣不大。不過若能讓英俊的心情好起來,在電影院泡一天
也無所謂。

但是在入場處,卻遇到意外的人。

英俊愣愣的看著和他們迎面遇上的情侶,身體微微的發抖。那個男的看清楚她的
臉,嚇得躲到女朋友背後。

明峰看看發愣的英俊,又看看那個臉色大變的男人…他應該是那個他媽的什麼德
吧?

「你…」明峰怒火中燒的想衝過去,卻被英俊死死的抱住胳臂,「不要理他啦!
我們走啦,我們去看電影…」她的聲音有著嬌弱的嗚咽,「不要管他了…」

「警察…」克勞德縮在女朋友背後嚷,「警察!有怪物啊!你們這兩個怪物!他
們要來殺死我了~」

長長的走道,兩旁放映電影的廳院漏出微弱的音效。英俊緩緩的轉過頭來,表情
卻是憤怒的。

怪物?他污蔑主人是怪物?他污蔑我最心愛的主人嗎?

「怪物?我才是真正的怪物。」她形體沒有改變,但是影子不斷的膨脹,昂揚,
九個頭和蛇頸清晰可辨,說不定影子比實體可怕多了。「你再污辱我的主人試試
看。」

克勞德嚇得軟倒在地,抱著女朋友的腿,「警察!警察!救命啊~救命啊~」

一直沈默著的女朋友突然發怒,「你給我閉嘴!你這膽小鬼!我真是瞎了眼才跟
你在一起!」她抬起腿,狠狠地將癱軟的他踢得遠遠的。

她仔細看著影子和英俊,走近了兩步。明峰一把將英俊塞到他身後,「妳想幹
嘛?!妳想對我家英俊幹嘛?」

那女孩流出眼淚。她好累好累。她厭倦了,疲勞了。一直都當別人的避風港,卻
沒有人想張開雙臂迎接她、保護她。

連個妖怪少女都有人呵護…她在這段不堪的戀情中,除了不斷的失去,到底獲得
什麼?

「…我羨慕妳。」那女孩哭著對英俊說,「我真的很羨慕妳。是不是要變成妖怪,
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愛情?」

不是這樣。英俊想跟她說,不是的。我也為了這段不堪的戀情流了好多眼淚,傷
心到心要碎了。我也…

她靠在明峰的背上,卻覺得那樣的溫暖、充滿安全感。

不過我有主人。不管我受了什麼傷害,不管我多麼痛苦、煎熬,都有主人陪我哭、
陪我傷心,將我保護在身後。

或許她比任何人類都幸福也說不定。

「妳只是沒有遇到那個人。」英俊哽咽的對她說,「那個會把妳護在身後的人。」

「…會有那個人嗎?」女孩蜿蜒著淚充滿困惑。

英俊用力的把臉埋在明峰背後,點了點頭。女孩抬頭看著天花板的燈光,沈默了
好久。

「…啊,或許我該等待那個人吧。」她轉身要離去。

「等一下。」不知道為什麼,英俊對她有種說不出的好感。她拔下一根羽毛,幻
化成手機,「妳…若是很傷心、很孤獨,想講話的時候…妳可以用這個手機找到
我。」她看著女孩的遲疑,聲音越來越小,「妳、妳若覺得害怕不想接,我也…」

那女孩接過手機,湧出晶瑩的眼淚。「…妖怪怎麼比人類好心這麼多?這樣我對
人類會失去信心的…」

她哭著走了出去,完全沒有理會克勞德恐懼又害怕的呼喚,「安~妳怎麼拋下我?
我會被妖怪吃掉啊~安~」幾乎是用爬的,那男人半跌半走的出了戲院。

「我去教訓他!」明峰被英俊死死的抱住,怒火不知道該往哪發洩,「妳對情敵
那麼好心幹嘛?!妳管她哭不哭啊~」

「不是她的錯。」英俊含著眼淚,笑容卻是那麼美麗,「而且,我有主人,她沒
有啊…我比她幸福很多喔。」

勇敢的拭去眼淚,「我們去看電影吧。」

一路上她都緊緊抱著明峰的胳臂,看電影的時候也不例外。她那小鳥依人,楚楚
可憐的模樣,很像是他的親生妹妹…

或是他的女朋友。

明峰沈重的嘆口氣,真要命。沒交過女朋友,身邊卻都是女人…還是異族的好女
人。他這是什麼命唷…

(麒麟當然不算)

不過,他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不管是英俊還是蕙娘,哪怕是龍女,都有雙清澈而溫柔的眼睛。能夠保護她們,
愛護她們,他覺得,這是身為男人的驕傲和榮幸。

為什麼其他男性人類不了解呢?他真是不明白。


但是,有了解的人出現時,他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會氣得火冒三丈。為什麼台中這
麼小?為什麼相同的血脈會互相呼喚?

為什麼連看場電影,都可以遇到該死的表弟啊~~

他那傻瓜表弟,張大了嘴,對著英俊發愣,幾乎完全看不到身邊的明峰。英俊被
看得發毛,往明峰背後一躲。

「小姐,妳不要怕,我不是壞人…」表弟明熠呆呆的看著她,「我只是想問妳的
電話號碼…」

「…她是我的式神!」明峰忍無可忍的吼了起來。

「欸?果然氣質與眾不同…」明熠呆呆的回答。完蛋了,他完蛋了…剛剛看到表
哥要打招呼,卻不小心看到那雙美麗的眼睛。他終於明白什麼叫做「一見鍾情」。
原來這就是被電到的感覺…他像是讓高壓電襲擊啊~

「我是明峰的表弟。」他伸出手,很想把她的模樣刻在腦海中,「我絕對沒有種
族上的歧視,大家都是眾生嘛…可不可以給我妳的電話?」

英俊怯怯的從明峰背後探頭出來,又縮了回去。男人都是壞蛋。她受過一次傷就
害怕了…就算是主人的表弟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的。

她幾乎是賭氣的,讓自己的影子變化,又是那九頭妖鳥猙獰的模樣。

「看到了沒有?」明峰大聲的說,「她是我的式神,姑獲鳥!不要隨便煩我家英
俊…」

他看了看映在昏暗走道的猙獰影子。稍微想了一下。「…反正人類的血統很複雜
了,又不欠這一點。啊,我不是有什麼不軌的心,我只是想說,那一點都不重要…
美醜看慣了就沒什麼嘛,妳叫英俊?好特別的名字啊…」

明峰真的忍無可忍了,他揪住明熠的前襟,「你能不能控制一下?我知道你沒有
女朋友很悶…我也沒有啊!但是不要到這種地步,連我的式神你也要虧啊~」

「我不是虧她!」明熠掙扎著,「我剛考上研究所,會在台中留好幾年!喂,英
俊…妳有沒有e-mail?妳有沒有msn?不給我電話沒關係,最少給我妳的
e-mail,我不想從此失聯啊~喂!表哥,你不要把我拖走…我還沒要到e-mail啊
~」

紅著臉的英俊,忍不住被逗笑了。

後來?

後來發現拳打腳踢都沒辦法打發明熠,被煩不過的明峰,給了他自己的msn。但
這就永無寧日了。

幾乎每天明熠都會發滿熱情的訊息,也不管英俊看不看得到,也不管明峰會不會
起雞皮疙瘩。

最後英俊還是給他msn,解救了她可憐的主人。這次她聰明多了,不但把自己本
尊的照片寄給他,而且徹底拒絕約會,「我們當不同種族的好朋友吧。」她很堅
持這點。

不過明熠照著姑獲鳥的模樣畫了個Q版的漫畫,拿來當msn的照片,讓英俊覺
得又好笑又感動。

總之,她這次的「友情」繼續在msn上面蔓延。

本來事情到這裡應該是結束了,蕙娘也很欣慰不用拖地板了。不過,她發現麒麟
鬼鬼祟祟的招了林四娘來,這讓她有點不安。

「有什麼事情不能叫我,要去叫林四娘呢?」她不大放心的問。

「沒有啊…」麒麟心虛的喝著冰點。她每次喝太多酒宿醉的時候,就會喝點酒精
濃度比較低的調酒,說這樣可以解除宿醉。

當然大家都知道這是鬼扯。

「沒有?」蕙娘不大放心,「主子,我知道妳很護短。但有些時候護短不是這樣
用的…」

「我沒有護短啊…」麒麟不大自然的死盯著膝蓋上的聊齋誌異,「妳知道的嘛,
花心是一種精神疾病。我不忍心看他這麼痛苦,所以就…」

「克勞德?」蕙娘有些發暈。哎,可憐的傢伙…獵豔獵到妖怪少女就夠不幸了,
讓麒麟攪局…你下半輩子大約只能當王老五了。「這樣做好嗎?我們不該干涉人
間事欸…」

「妳不懂啦,」麒麟豎起食指,「導致花心也是一種『妖氣』。這種妖氣需要我的
咒解圍啊。不然交那麼多女朋友還要想藉口,很累呢…」

「是是是,」蕙娘拿走麒麟的空酒瓶,遞上一杯濃茶,「我不懂的通通都是咒。」

「對啦,妳終於明白了。」她皺著眉喝下那杯濃茶。

這一次,蕙娘笑了起來,卻不想去反駁她。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5

第六章 宋家女兒的子孫


從路人的眼光來看,他們兩個一定很詭異。

最少明熠是有些難為情的。只是他那表情嚴肅的表妹可能是習慣了,依舊慎重的
握著兩根折成九十度角的鐵絲,在車水馬龍的街頭走來走去。

「大概就是這裡了。」表妹明琦嘆了口氣,「但是我也找不到怎麼過去。不過,
你找明峰堂哥幹嘛?他是很難找的欸…」

「我知道很難找。」總是會遇到他出來的時候吧?明熠沮喪極了,「但是我有事
非找他不可…謝啦,改天我請妳吃飯…」

這是台中最大的十字路口,很氣派的有個廣大的像是公園般的安全島。他跟明琦
告別,就在這兒等著明峰突然冒出來。

沒辦法,表哥生了他的氣,連msn都封鎖了他。如果知道表哥的手機就好了…
問題是,他不知道。若不是逼到完全沒辦法,他也不想拜託明琦那個半吊子。

不過,她是唯一可以找到明峰表哥的人。

找得到明峰,就找得到英俊。

明熠抱住腦袋,沮喪的垂下頭。他實在不應該、太不應該了。和英俊傳了那麼久
的msn,英俊也給他看過照片。他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英俊在他面前
現出原形時,他居然跌倒在地。

他永遠也忘不了英俊受傷的眼神。那個羞怯柔弱的妖怪少女,含著淚水回望他一
眼,然後飛走了。

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明峰在心裡吶喊著,為什麼我會被嚇到?明明我花了無數努
力,才解除英俊的心防,好讓她出來見面的啊~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直到臨別
時,英俊不知道鼓起多大的勇氣,告訴他,「我真的是妖族,我是姑獲鳥。」

「我知道。」明熠貪看著她美麗的眼睛,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你…沒看過我的原形。」英俊低頭了一會兒,「或許你無法接受。」

「我看過妳的影子呀!」

影子和原形是不一樣的。「…你真的可以接受嗎?」

「可以的,可以的!」明熠拼命點頭。

她的形體漸漸模糊,像是一團霧氣,重新組合、膨脹,在他面前顯露出九頭蛇頸
莊嚴又猙獰的原身。

那瞬間,他該死的退後一步,重心不穩的跌倒了。一步錯步步錯。不管他再怎麼
聲嘶力竭的大聲呼喚,也喚不回哭著飛走的英俊。

為什麼他這麼沒用?為什麼會嚇倒在地?!為什麼他會這麼白癡啊~~

從那天以後,他送msn被英俊封鎖,寫e-mail被退信,跟表哥解釋被痛罵一頓
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就把他封殺了。

最少給我解釋的機會啊!明熠懊惱到要吐血了。想盡了一切辦法,最後只好去拜
託表妹。這就是他為什麼會在這兒呆等的緣故。

第一天, 沒有表哥的影子,當然也沒有英俊的芳蹤
第二天, 還是沒有。
第三天, 依舊只有排放廢氣的車子呼嘯而過。

第四天, 不但只有呼嘯而過的車陣,而且還下起雨來了。他無奈的撐開雨傘…
出門的時候,他無意識的抓起雨傘,自己還覺得莫名其妙。

不過無數的經驗告訴他,每次他不知道為啥又在大晴天抓傘出門,那一天一定會
下雨。他還真的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有天賦的人。

說有,但是他既看不清也聽不清,不努力的話,他幾乎什麼也看不見;說沒有,
他又有點小靈感,偶爾會產生強烈的恐懼,使他避開一些危險。

這種天賦若強一點,外公可能會教他一點本領;若是弱一點,說不定可以當個完
全的普通人。

但是這樣不上不下,實在很尷尬。

以前還會羨慕超人的年紀,其實他是很悶的。但是有次他充滿羨慕的看著外公帶
著堂哥去修煉時,長年住在東部的外伯公卻很親切的跟他招呼。

這個外伯公聽說比外公年紀大很多,是外公的哥哥。但是看起來不到五十歲,比
外公年輕多了。這位長輩算是他們家族有名的高人,小孩看到他都有幾分敬畏…
但是這位令人尊敬的長輩卻叫住了他。

「看起來,修煉很神氣對不對?」外伯公和藹的對他笑笑。

他手足無措,狼狽的點點頭。

「其實每條路都坎坷崎嶇。修煉這樣,平凡人的生活也這樣,沒有誰好誰不好,
完全看老天爺安排罷了。」

「…沒有就算了,只給我一點點幹嘛?」他沒頭沒腦的冒出這樣的埋怨。

沒想到外伯公卻聽懂了。他輕笑一聲,「老天爺這麼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這
世界上哪,不是只有看得到和看不到兩種人。你呢,剛好介在兩種之間。但這不
也挺好?比起普通人,你的眼界比較寬,也比較能夠了解眾生和人類沒有什麼不
同;比起有天賦的人,你又免去看得太清楚的負擔和苦惱。又不是白色和黑色才
是好顏色。」

他俊秀的臉孔湧起溫和的笑,「灰色也是很棒的顏色啊。」

當時還小,聽不懂。長大以後反覆咀嚼,漸漸的有所體悟。其實混跡在人間的眾
生很多很多,但是和人類一樣…不,說不定比人類的罪犯還少一點。像妖怪啦、
鬼魔啦,也不太會真的拿人類進餐。生活在人間他們算是少數,也知道要盡量不
引起注意。

太大的事故他管不了,太小的事故又不用管。他變成可以稍微看到眾生,卻對眾
生沒有歧視的普通人。

說不定就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被英俊迷住吧?深具人性和眾生特質的英俊…變
成他心頭溫柔的一根刺…

為什麼我會蠢到被嚇著?難道是他的心還不夠開放嗎?

他正想仰天常嘯時,發現身邊多了個女子,硬生生把吼叫咽了下去。

這種下雨天,那個美麗的女人卻沒有撐傘。雨水順著溼漉漉的長髮滑下,半蓋著
臉,幾乎看不到眼睛。但是高挺小巧的鼻子,擦著豔麗唇膏的小嘴,和白皙的皮
膚相映,像是畫報上走下來的美人兒。

看起來,這個美麗的女人很愛穿紅。她穿了紅洋裝、紅皮靴,連雪白的脖子都掛
著紅寶石項鍊。她撥了撥頭髮,纖長的手指留著保養得宜的指甲,搽著豔紅的蔻
丹。

明熠這樣沒交過女朋友的大男生,其實是有點怕這種妖豔的女人。但是…這樣的
下雨天,總不能看她淋的跟落湯雞一樣吧?而且她似乎沒有避雨的打算。

硬著頭皮把傘挪過去,美女對他投以極度厭惡的眼神,然後挪遠一點。

「不、不要誤會!」他狼狽的搖手,「只是雨很大…我並不是要跟妳搭訕…當然
妳是很漂亮的,只是我有心上人了…」

美女轉過頭,完全不想理他。

「不然、不然妳去避雨好嗎?」他搔了搔頭,「妳全身都淋溼了欸…」

美女狠毒的瞪他一眼,讓明熠更無奈了。啊勒,妳以為我在偷看妳淋溼的身段喔?
他根本不敢仔細看。

只能怪他們家的教育太好了,從小就被教導要讓女人,愛護女人。

「喏,傘拿去。」他遞出傘,美女只是不耐煩的閃了一下。

又不能把傘塞在她手裡。怎麼辦呢?看她在雨中發抖又不忍心…「我把傘放地
上,妳要拿起來啊!」

將傘一丟,他快步跑過斑馬線,站在騎樓下回望…雖然隔很遠,但那個美女遲疑
了一下,還是把那把黑雨傘拿起來撐著。

太好了…他鬆了口氣,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奇怪,他有這麼虛嗎?淋了幾點雨
就感冒?他向來是健康寶寶欸…

他招了計程車,火速回家洗澡,灌了一大瓶外公要他常喝的艾草水。不知道那個
美女會不會感冒?但是他很快的就忘掉那個美女。

不知道明天,會不會遇到堂哥…或者是他的英俊啊…



堂堂邁入第五天。他出門時無意識的往放傘的地方撈了個空,知道今天又會下雨
了。不過傘還在那位美女的手上…

他很無奈的走入便利商店,在店員狐疑的眼光下,買了一把傘。

那個店員是很有狐疑的資格…這樣萬里無雲的豔陽天,去買把黑雨傘是很詭異的
事情。

垂頭喪氣的到了安全島枯等,不到一個鐘頭,烏雲密佈,又開始下雨了。無聲的
嘆息,他撐起雨傘。

正百無聊賴時,不知道幾時,那個妖豔的女人又站在他旁邊,還撐著他的雨傘。

這未免太巧了吧?

她轉動眼珠,面無表情的斜睇著他,「…你又來幹嘛?」

我才想問妳來幹嘛呢…心裡雖然嘀咕著,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我來求我喜
歡的女孩原諒我。」

美女發出冷笑,「硬把她的心扉撬開,好盡情的傷害她是嗎?男人為什麼就喜歡
玩這種殘酷的把戲?」

「喂!我才不是這樣的!」明熠很憤慨,轉思一想,聲音又弱了下來,「…但是
的確有些男生是很殘忍啦…不過那不會是我。」

「每個男人都說著同樣的謊言。」美女惡毒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慄。

這還真的難以反駁…明熠望著天上的雨絲,「我相信,當男生追求女生的時候,
一定是喜歡她很喜歡她…只是飛鳥就算愛上熱帶魚,也沒辦法跟她一起住在水族
箱啊。」

「…什麼?」美女困惑的望著他。

明熠搔搔頭,不知道怎麼表達,「…我有個學姊。」

學姊?美女眼中寫滿問號。為什麼突然從飛鳥和熱帶魚跳到學姊?

「她很溫柔,很漂亮。學校很多男生都喜歡她喔,她根本就是男生心目中最好的
女朋友…個性脾氣都好,又文靜,嗜好是閱讀和編織,會煮飯燒菜,手藝還很不
錯喔。因為很內向,所以下課都乖乖待在宿舍,不是看書就是編織,偶爾打打網
路遊戲…跟誰談得起來,因為她幾乎什麼都懂。」

這樣溫柔漂亮又文靜的學姊,最後和優秀的學長在一起,大家都覺得是金童玉女。

「大家都覺得好配,但是我總覺得…學長是熱愛翱翔的飛鳥,而學姊是養在水族
箱裡滿足的熱帶魚。為什麼這樣天南地北的人在一起,大家會說好呢…?」

他幾乎看得到學長背後寬大的翅膀,和學姊身上好聞清新的海草味道。

果然,學長受不了學姊的溫柔和深情,跟她分手了。

「我也不知道那天為什麼會突然很想去女生宿舍。其實那次我真的很糗…硬闖進
去被舍監大聲的罵,但是我覺得學姊好像在喊救命。等我踹開門我自己還莫名其
妙,但是我看到滿地板的血…我真的不知道人類身體裡有那麼多的血欸…」

夏天午後的陣雨來得快也去得快,很快的,雨停了。明熠收起傘,卻發現那位美
女不見了。

動作也太快了吧?他只是收個傘啊…左右張望,只見車水馬龍,卻不見那抹深紅
的艷影。

我該不會遇到「那個」吧?他困惑的想了一下。不對,她有腳啊…沒有腳怎麼穿
紅皮靴?而且,他也沒感到什麼奇怪的氣。

「這年頭的女人,短跑速度真的很驚人呢…」他自言自語著。


第六天, 他又不自覺的去撈了新買的雨傘。要命,今天還下雨?為什麼等不到
表哥呢?他不怕等…但是時間拖越久,英俊就越不願意原諒他。

心情就很壞了,還下什麼鬼雨…雨聲還沒落下,他已經早一步撐起傘。將來若找
不到工作,他說不定可以去氣象局混碗飯吃。反正他研究所念得也和這個有關係。

英俊欸,我有養家活口的打算啊…我真的是認真的。就算妳是卵生,我也可以幫
妳孵蛋。我是真的很愛妳呀…

正在欲哭無淚的當口,旁邊的人開口,讓他嚇得跳起來。

「…妳學姊呢?死了嗎?」又是那個面無表情的美女。

怎麼老是遇到她?仔細打量了她一下。唔,就是個有點奇怪的美女,沒啥。反正
枯等很無聊,有個人談天也不錯。

「沒有死。雖然她大哭大叫,要我別管她。不過她還是就活了呢。」

嚇壞的明熠只記得他緊緊握住學姊不斷流血的手腕,差點昏倒的舍監趕緊去叫救
護車。幸好是春假,宿舍裡沒有其他人,這件事情就這樣掩飾過去。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遇到同樣有海草味道的同學,他不知道為什麼,管不住
就告訴他了。

那個同寢的同學當完兵、工作了一年才考上大學,年紀可能比學姊還大。熱愛動
漫畫的同學,同時也喜歡閱讀和game,尤其網路遊戲像是他的另一種生活。

講時髦些,他這同學像是個清醒的宅男。很精於此,卻沒有沈迷。

「你告訴了其他人嗎?」向來沈默寡言的同學問了。

「沒有。」明熠也覺得煩惱,「我只告訴你。請你不要告訴別人…我也不知道為
啥要告訴你。」

「對啊,為什麼?」交情普通的同學也困惑了。

「…你們身上有著相同的海草味道。」這真的是滿爛的理由,雖然是事實。

同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不過,告訴我她在哪家醫院,我
去看她。」

然後同學抓了一枝白玫瑰去探望學姊。坦白講,抓著白花去探望病人真的很沒常
識…但是意外的,學姊沒把花扔出來,同學天天都去探望她。

同學只跟他講,他們剛好玩著相同的網路遊戲,在遊戲裡是互相認識的,雖然不
熟。

但是這個「意外」卻讓他們熟起來,甚至熟過頭。

平常也沒看他們在約會,就算出去也是跟同學們一起出門。但是這兩個不像在交
往的人,等學姊一畢業就結婚了。

同學們忙著撿滿地的眼鏡碎片,只有明熠覺得很自然。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喔。」美女冷冷的一笑。

「是不是墳墓我不知道啦,」明熠燦爛的笑著,「不過我去過他們家,感覺不像
墳墓啊…」

這對學生夫妻住在同學存錢買下的小公寓,空蕩蕩的,除了電腦和書,連床都沒
有。大四課業鬆,同學很勤奮的接網站設計的案子,學姊在漫畫社接了日文翻譯
回家做。這對宅男宅女,一起對著電腦,幾乎很少交談。

他們睡在沒有床架的床墊上,過著簡單樸素的生活。

但是他們的表情,卻是非常華麗的幸福。

「他們家…他們家比較像是水族箱…」明熠覺得語言真的很難形容,「舒適又快
樂的水族箱。」

有的人需要一整片的天空才夠翱翔,但也有人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玻璃缸。

「男生只會追求,但是他們不知道自己是飛鳥還是熱帶魚啊…女生大約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是什麼吧…」

「…沒有死比較好嗎?」美女把傘收起來,臉上潸然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她
拿走明熠的傘,美麗的眼睛直直的望著他,「活著,就可能遇到我的熱帶魚?」

「當然啦。」明熠吃了一驚,「活著就還有希望啊!雖然可能要等很久很久…但
是活著就會有希望啊!死掉就什麼都沒有了。」

美女的眼神變得迷惘而痛苦,她搽滿艷紅蔻丹的手輕輕撫摸著明熠的臉龐,「…
為什麼?為什麼你現在才出現…?為什麼…」

應該是飛來豔福,但是明熠卻覺得是飛來橫禍。這…這算啥?萬一被英俊撞見
了,那真的是跳到黃河也…

「呱~不要碰他!」尖銳粗啞的憤怒從模糊的雨霧傳出來,「不要碰我男人!」

「英俊,我可以解釋!」明熠擋在美女前面,「我可以對天發誓,我跟她一點關
係也沒有~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讓開!」猙獰的九頭鳥在雨霧中忽隱忽現,更增加幾分恐怖的氣息。

「我叫做麗音。」美女輕輕扶著明熠的背。

「哈哈哈~我怕癢~」明熠扭了扭,「麗音小姐,請妳不要做出這種令人誤會的…」
他話還沒說完,疾飛的黑色羽毛像是暗器一樣射向麗音!

「哇靠!別殺人啊~英俊~」他慘叫著撲上去,結果麗音在他眼前變成一陣豔紅
狂風消失了。

…喂!妳不要告訴我妳是「那個」!妳明明有腳不是嗎?!

猙獰的鳥首伸了過來,氣急敗壞的罵了一聲,「笨蛋!」

可怕是滿可怕的啦,尤其是這樣的大特寫…但是眼睛中的焦急和關心,是掩藏不
住的。如果我覺得她九個腦袋很可怕,說不定她覺得我一個腦袋才是怪物吧?

人家都不嫌棄了,他是嫌棄什麼?

他一把抱住英俊的蛇頸,意外的感覺這樣光滑細緻。其實觸感還不錯。「對不起
啦~親愛的…嗚嗚嗚…我不是故意跌倒的啦~我只是一下不習慣…」

「放開我啦!」英俊開始含淚,「我吃了你喔!放開我!」

「對不起啦~嗚嗚嗚…親愛的,我真的很想妳啊~不要不理我啦…」

「放開我啦!吃掉你吃掉你…」說要吃掉人的兇惡妖鳥卻毫不害羞的哇哇大哭,
淚水比雨水更洶湧。

聲音之大,遠在三條巷子堵「人」的麒麟和明峰都聽得到。

「到底有沒有問題啊?」明峰偷偷探頭出來看,「幹嘛啊,又不是誰死了,兩個
笨蛋只會哭…愛哭鬼…」

「你也很愛哭。」被硬拖出來的麒麟悶悶的說。

「我、我哪有!」明峰漲紅了臉握緊拳。

除了她跟蕙娘,這屋子裡誰不愛哭?下雨天還要出來當免費的差…最該哭的應該
是她吧?

蕙娘剛出爐的乳酪餅會涼掉啊!

「這位紅衣服的小姐,你在我這陽冥通道晃很久了,妳要不要跟我橋一下這樣騷
擾的事情怎麼處理?」

「…請妳教我怎麼殺人。」麗音瞇細了眼睛,「我照傳說成為厲鬼了!但是我卻
碰不到人類…」她看也不看,把專吃鬼靈的妖異啪搭一聲,壓碎在牆上,「我可
以誅殺任何來找麻煩的傢伙,但是為什麼不能殺人?!禁咒師!妳一定有辦法對
不對!?」

麒麟抱著胳臂端詳她。真是最麻煩的典型啊…人類的血緣很複雜,更麻煩的是,
有人死後才「覺醒」。失去了理性的控制,這種人魂覺醒往往成為有大能的厲鬼,
假以時日,就會成為最棘手的妖異。

不過現在大約不用擔心這個。

「其實厲鬼要殺人只要夠恨就行了。尤其是妳這樣能力卓越的厲鬼…」麒麟懶懶
的說。

「我當然恨他!我恨…」她激動的說著,聲音卻越來越小。原本在胸腔熊熊燃燒
的恨意,不知道為什麼,只剩下一點點有氣無力的灰燼。

望著呆立的她,麒麟打了個呵欠。「妳聽了兩天的往生咒,也該夠了吧?」坦白
講,宋家子孫的天賦這麼強,根本用不著她出馬。

又不是姓宋才是宋家子孫。宋家女兒的子孫也是很厲害的。

「什麼往生咒?」麗音迷惘了。

「妳不會以為往生咒只有一種格式吧?」麒麟掏掏耳朵,「既然妳的恨已經不多
了,當厲鬼又沒前途。妳若需要介紹信…我幫妳寫一封,去投靠舒祈吧。等妳不
再恨了,看妳是要投胎還是要留在舒祈都好。最少有個歸處吧…」

「…我自己可以保護自己。」她茫然的望著雨。身上的紅衣像是被雨沖褪了色,
不再是豔紅了。失去了大部分的恨意,也失去了自己的人生。她突然不知道該去
哪裡。

我不該自殺的。說不定我會找到跟我氣味相同的熱帶魚。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但是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欸…等一下。」明峰叫住她。他的能力比明熠強太多了,也看得比明熠清楚。
他不忍的拂開麗音額頭上的頭髮…露出已經不再出血,卻筆直宛如豎眼的傷痕,
露出一點點白白的腦漿。

很可怕,但也很可憐。

麗音本來想躲開,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呆呆的望著明峰的眼睛。

明峰掏出小藍花的OK繃,「我想,還是會痛吧?貼上去會比較容易好…」重要
的是,女孩子都愛美,這麼深又這麼可怕的傷口,她當厲鬼的時候恐怕還很長,
照鏡子一定會很傷心的。

明明是這麼漂亮的女孩,把自己的臉弄出這麼大的傷。

被貼上OK繃的瞬間…一股清涼沁入心扉,最後一點恨意也消失了。乾涸已久的
眼睛,終於湧出了淚。

「…我太急了,對不對?」她的聲音輕的像是耳語,「本來我可以等待我的熱帶
魚的。本來我有機會等到的。」流出懊悔的眼淚,「本來我可以…我可不可以再
試一次…?」

她的身影漸漸模糊,像是銷融在大氣中。

明峰瞪大眼睛,有點摸不著頭緒。「…她…?」

「投胎了。」麒麟雙手合十,「真不簡單,公認最難超度的自殺厲鬼居然讓你一
張『符』打發了。」

「符?」他摸不著頭緒,「什麼符?我只是貼了張OK繃啊~」

…徒兒,你的身體真的比你的腦袋聰明多了。她扶了扶額頭,「…等你長大就明
白了。」

「我成年很久了!還要長到哪去?」明峰越來越覺得難以了解,「還有,我偷看
了好幾天,也沒看到明熠念了什麼往生咒…他連遇到的是熊是虎都不知道哩…」

「原來是家族遺傳!」麒麟恍然大悟,「身體聰明腦袋笨!我懂了…」

「妳是在侮辱我們嗎?」明峰覺得越來越玄了,「但是聽不懂要從何生氣起?喂
~妳喝掉了我珍藏的泉州酒,到底要說個明白啊~」

麒麟深深的頭痛起來了。

這大概是她教過最有天賦但也最笨腦袋的學生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6

第七章 過往


今天一起床,他就覺得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大清早的…明熠就跑來家裡獻慇懃。他實在越來越難忍受了…「誰准你沒事就跑
來?!」他打開窗戶指著在掃院子的明熠嚷著,「難道你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嗎?!研究生的日子這麼好混?!」

「表哥,早啊。」他開朗的打招呼,「等我掃好院子,我再去meeting就好了呀。」

「不要隨便跨過陽冥通道!」明峰真的要氣炸了,「我說你啊~正常人不要隨便
跑來…你在搞什麼啊~」

「我並沒有覺得任何不舒服啊。」他笑得如此陽光燦爛,「機車騎一騎就到了,
也沒很遠嘛…」

這個好像不是重點啊,先生…「難道你不覺得這條『路』的景觀有什麼不同嗎!?」

「我騎車一向很專心的。」明熠覺得表哥很大驚小怪,「有什麼不同?」

他無力的趴在窗櫺上。某種意義上來說,神經大條也是某種異樣的強悍。而且要
大條到這種地步更不簡單。

難道你沒發現有百鬼夜行的熱鬧景象?!

「不要再來了!快給我滾~」明峰暴躁的趕人了。

最後這傢伙還是等英俊沈著臉塞了個便當給他,他才心花怒放的去上課。

不,這只是小規模的騷動,和他那種強烈的違和感沒有直接的關係。他百思不解
的下樓,今天他起床起晚了,英俊把他的早餐端出來,滿臉笑咪咪,和面對明熠
的時候不一樣。

(她還在跟明熠嘔氣)

早餐很可口,英俊很溫柔,蕙娘正在津津有味的看著食譜…好像沒什麼不對…

麒麟到哪去了?

這個時間,她不該抱著酒瓶,癱在客廳看卡通或看書嗎?偷開她的臥室,沒看到
人。在院子裡轉轉,也沒有蹤影。

是不是在偷他藏起來的酒?

酒窖、書房、米缸、天花板…

「…你在幹嘛?」蕙娘忍不住開口了,把梯子扛來廚房,掀開天花板拿個手電筒
亂照…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有點奇怪吧?「你在找什麼呀?」

「麒麟。」他悶悶的聲音從天花板傳來,「我以為她鑽到這裡來偷酒…」

…難怪麒麟會說,這是她收過最笨腦袋的徒弟。

「你用感覺的就好,麒麟怎麼會在家?存在感那麼強的人…不用看也知道她不在
啊。」

「怎麼可能呢?」明峰咕噥著從梯子上爬下來,「她不是只種在家裡沙發上的人
形馬鈴薯嗎?怎麼可能會自己出門呢…?」

這種批評還真的不是普通的嚴苛啊。「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總有權利好好憂鬱一
下吧?週期性的,不用擔心…」

「憂鬱?哈!」明峰很沒禮貌的大笑,「她會憂鬱?哈哈哈哈~」

蕙娘微笑著睇了他一眼,「…哼。」

「蕙娘,妳幹嘛冷笑?」明峰有點不開心,「妳看那個無往不利的爛酒鬼…幾乎
沒有她辦不到的事情啊!過得那麼隨心所欲還有什麼好憂鬱的…」

「她也並不是生下來就那麼行的。」蕙娘把食譜收起來,「你知道麒麟和我們有
什麼不同嗎?」

「…她是禁咒師,是真人。」明峰聳聳肩,「除此之外,有什麼不同?」

「她的記憶力絕佳,不會忘記。」

這不是很好?考試一定過五關斬六將。「這有什麼不好?」

「呵。如果你從出生到現在的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不管快樂還是悲哀都記得…
你會不會憂鬱呢?」

蕙娘的問題讓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一切的一切嗎?包括母親過世的那種狂悲?所有的恐懼和痛苦?

「不用擔心啦。」蕙娘站起來,「等她的憂鬱過去了,就會回家了。」蕙娘湧起
感傷的笑,「等她回來,就會跟以前一樣了…」

麒麟不在家最好了,不是嗎?他不用跟麒麟吵架,也不用累得半死去買菜買酒,
也不用管她是不是飲酒過度…

他終於有自己的時間啦!總算有時間好好的看看書,研究一下蕙娘修好的山海
圖。或者整理整理堆積如山的筆記,歸檔一下最近發生的幾個事件。不然天氣這
麼好,他說不定可以去喝杯咖啡,看場電影什麼的,讓自己開心一下。

不過,他發現自己什麼事情都不能做。

麒麟不在的家裡,顯得這麼空曠冷清。明明她只是癱在那兒喝酒看卡通,不然就
是呼呼大睡。

但他就是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呃…蕙娘,麒麟什麼時候會回來啊?」他走進客廳,蕙娘和英俊正在看一本厚
厚的相簿。「你們在看什麼?」明峰伸長脖子。

一張絕美的臉孔闖進了他的視線。那是一張黑白照片。但是那個極小的少女像是
活生生的,透過暈黃的照片與他相望。

她的黑髮像是瀑布一樣披散在肩膀上,穿著英式淑女騎馬裝,騎在一匹駿馬上面。

「…這是…麒麟?」明峰大吃一驚,「…為什麼是黑白照片?」

「因為那個年代只有黑白照片啊。」蕙娘覺得他問得很奇怪,「那時的攝影師還
得把頭鑽到黑布後面,然後點一種奇怪的粉,砰的一聲像是閃電,照過相眼睛會
白花花的一片…」

明峰覺得有點發暈,「妳在開玩笑吧?那是民國前才有這種原始的照相法…」

「欸?」蕙娘訝異了,「難道你不知道,今天是麒麟一百零一歲的生日嗎?」

咚的一聲,明峰暈倒了。



…我說,你當麒麟這麼久的弟子了,這點小小的驚嚇熬不住?驚慌的英俊忙著拿
冰袋搧風,蕙娘無奈的將她推開,「明峰,別裝死了。你知道我也八百多歲了。
怎麼不見你暈倒呢?」

明峰暈悠悠的醒來,「…那怎麼一樣?妳是殭尸出身的式神…」麒麟再怎麼奇怪,
好歹也是人類吧?

一個活生生的人類,活到一百零一歲還像十幾歲的少女,基本上就是一件很恐怖
的事情啊!!

蕙娘無言的看著他,「…我把照片收起來?」

「不不不,」明峰趕緊跳起來,「我要看!我想看!」

「我怕你看了又暈倒了。」蕙娘悶悶的看著這個脆弱的人類。

不過說真話,麒麟從小就是美人胚子。但是越看越驚恐,為什麼背景不是宛如足
球場大小的華麗庭園,就是垂著昂貴水晶燈、電影佈景式的大廳?

「…她拍照都在固定地點出外景?」明峰咽了口口水。

「這是她家啊。」蕙娘很平常的說,「雖然只是中小型的城堡,不過也有五十幾
個房間,麒麟常常抱怨她的年收入大半都讓這個大而無當的城堡維修費吃掉
了…」

「…倫敦嗎?」明峰的頭髮都快豎起來了。

「當然不是啊。」蕙娘翻著照片,「在約克郡。」

他瞪著蕙娘,看看手上的照片,暈眩的感覺又湧上來了。妳不是想告訴我,麒麟
事實上是旅居英國,坐擁城堡和馬廄的富家千金吧?

「雖然排不上全世界十大首富,五百大大概排得進去吧?」

妳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嗎…?明峰無力的趴在桌子上。光陰真是殘酷,將照片那個
冷靜矜持、看起來很有教養的小淑女,變成攤在沙發上醉得呼呼大睡的爛酒鬼。

這會不會太無情太殘酷太無理取鬧啊?!

「這張是她十八歲時的照片。」她抽出一張,帶著深刻的感情,「看容貌,和她
現在幾乎沒有兩樣…」

是,除了穿著和打扮以外,外貌上和現在的麒麟幾乎沒有什麼兩樣。但是握著照
片,明峰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有種東西…不一樣。照片裡的少女麒麟,像是洋溢著澎湃的力量,連影像都拘不
住,橫亙遙遠的歲月,訴說著她的自信和才華。

若是照片裡的少女麒麟是初昇的旭日,現在的麒麟…衰弱頹廢的像是紅光映霞,
卻緩緩往海面降落的夕陽。

蕙娘仔細觀察著明峰的表情,「有什麼不對嗎?」

「麒麟…的靈力到底怎麼了?」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果然是聰明身體笨腦袋。有這麼強的洞悉力,腦袋卻像是灌了水泥。蕙娘沒有正
面回答他的問題,「這時候的麒麟的確是靈力最強的巔峰。但是還不太會掌握,
經驗也欠缺。」


那時候的麒麟,還是個嚴肅、認真的少女。她的心還很軟,血還很熱。出於一時
的憐憫收了蕙娘當式神,卻從來不讓蕙娘跟她出任務。

她讓蕙娘在城堡裡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要家裡的管家以小姐的待遇照顧她。而
甄家真正的大小姐,卻已經開始接受紅十字會的委託,到處解決各種疑難雜症。

麒麟誕生在這個城堡裡,父母親都是修行有成的修仙者。在羽化之前,麒麟是他
們最後的一個「意外」,他們也將數百年來的財富都遺留給她,在麒麟十四歲生
日時就不告而別。

這大約是年少的麒麟,第一個生日的憂鬱。

她會隨著父執輩到中國去,就是為了探訪父母親的消息,一無所獲,只帶回來她
生平第一個式神。

麒麟是否思念父母?是否在夜裡軟弱哭泣?事實上,沒有人知道。這位小小年紀
就成為繼承人的少女,井井有條的治理龐大的家業,並且接下父母之前的委託─
─成為紅十字會的第一把交椅。

但是她的靈力雖然強大,天賦雖然高深,但她畢竟是個很小的女孩子。缺乏控制
和沒有經驗的她,往往會有失敗的記錄。

好強的麒麟,從來不去說這些。蕙娘默默的看著她,總覺得…老是昂著頭的她,
用另一種方式哭泣。

她會保留一些零碎的小東西︰一個釦子、一綹頭髮,或是很平凡的蝴蝶結。別人
不知道,但是蕙娘知道…那是她來不及拯救的被害者遺物。她常常在夜裡用不同
的經文喃喃祈禱,為這些罹難者祈求冥福。

這種懊悔和內疚漸漸沈積,讓她每年的生日都越來越憂鬱。終於在她死而復生的
那年生日正式爆發了。她第一次,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離家出走了好幾個月。

紅十字會亂成一團,他們依賴麒麟已深,突然失去這個戰力抵上一支軍隊的禁咒
師特別恐慌。

蕙娘反而是最鎮靜的那一個。她每天照樣過著安靜的日子。做做飯,打掃自己的
房間和麒麟的房間,散步,冥思。

然後等麒麟回來的那天,伸出雙手,「主人,妳回來了?」

不管麒麟的樣子看起來多麼糟糕。她晒得極黑,全身上下都是傷痕,衣服破破爛
爛。死而復生的她,靈力尚未恢復,她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過了怎樣的日子。

不過她的笑容很輕鬆,「嗨,我回來了。」她倒在蕙娘的懷裡,開始呼呼大睡,
身上帶著微微的酒氣。

等她洗好澡吃飽犯了,轉著她從來不喝的酒,說,「蕙娘,我得拜託妳照顧我了。
我不能帶他們去…」她揮揮手,「我沒辦法把管家女佣和司機都帶走。但是這裡…
缺乏我可以生存的『氣』。」

乾淨涼爽的約克郡,父母刻意選定這個一點靈力也沒有的地方修煉。原本她也可
以…在她還沒接受死亡洗禮之前。

但是她死過了。死過之後,她已經沒辦法在毫無靈力的地方生存。

「我終生都得倚靠妳…因為我沒有獨自生活的能力。」她趴在蕙娘芳香的懷裡,
「如果妳不喜歡,妳可以留在這裡。」

「我很喜歡的,主子。」蕙娘溫柔的回答,「我已經發誓當妳的式神了。」

「…我們去列姑射島好不好?」麒麟模糊的笑著,「現在不叫這個名字了…空氣
很髒,又小又吵。但是還有一些古老的力量留在那邊…那也是俊英的家鄉。」

「嗯,我們去吧,主子。」她的眼淚沿著臉頰滑下。當時蕙娘已經跟俊英分手。
但是比起半殘的戀夢,她對麒麟的衰弱更為痛苦。

她們悄悄收拾了行李,離開下著雨的約克郡,來到更多雨的島國。麒麟變得懶散
不在乎,而她因為死亡失去了大部分的靈力,卻也因為死亡的頓悟,使她的咒更
柔軟、更沒有形式。

得到封號數十年,麒麟真正成了「禁咒師」。

但是她從此也跟酒形影不離。

***

「她培養了很多弟子。」蕙娘笑笑,「但你可能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啊?呃…沒啊,我覺得我很普通…」明峰狼狽起來。

「這麼透徹的洞悉力和決斷力…」蕙娘嘆口氣,「這麼不知變通的頑固。」

呆呆聽到現在的英俊插嘴,「蕙娘,妳是不是在說,聰明身體笨腦袋?」

蕙娘讚許的點點頭,明峰倒是賞了她一個大白眼。

「我回來啦!」麒麟興高采烈的踹開門,「來幫我扛,好重啊~」

…她起碼扛了三大袋的酒回來。

「這是什麼?」明峰的青筋冒出來了,「妳跑去哪?!哪來這些沒有標籤的酒?!
妳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說也不說就跑出去,妳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年頭?壞
人多如狗妳還一個人亂跑!好歹妳也說一聲,妳…」

「…主子!」蕙娘也頭痛了,「這是剛榨出來的新酒吧?妳又跑去埔里酒廠偷人
家還沒貼標籤的新酒…」

麒麟堵住耳朵,抗辯著,「我可是有留下鈔票…就突然好想喝新酒,但是明峰不
肯去幫我偷嘛…」

「甄麒麟!」「主子!」

就算堵著耳朵,麒麟還是被念了大半個鐘頭。不知道是不是被念煩了會特別餓,
她將滿桌的六菜兩湯吃了個精光。飯後很幸福的抱著偷來的新酒,喝了個酩酊大
醉。

看著蕙娘將她抱回房間睡覺,明峰一反常態的沒有念,憐憫的看著她蒼白而脆弱
的睡顏。

活了這麼長久的時光,什麼都記得…這會不會是種殘忍?

坦白講,他沒有答案。

為難的看著偷偷摸來的照片,他有些頭痛,不知道怎麼還回去。他也只是想要看
仔細點而已。

看看那個眼睛底還有不屈火焰的少女。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美麗的月夜,他卻分外的感傷。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7

第八章 降霜


自從麒麟放假以來,明峰本來應該過著輕鬆自在的日子才對。事實上,他卻過得
非常辛苦、非常累,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不忍心讓蕙娘和英俊太操勞,他每天扛起買菜的責任。你知道麒麟的胃像是黑
洞,他每天光買酒買菜就快累死了。買菜回來,他要幫忙作家事,負責把麒麟接
的零碎小案子歸檔。

而且他還在附近的大學選修功課,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這麼忙的時候,還得讓麒麟差遣去應付一些小魔小怪,說真話,他很氣悶。

「…那種路祭用不著我去吧?」他爭辯著,「那又不是多兇惡的妖魔鬼怪,不過
是些冤死的人魂,隨便哪個道士都能超度啊~~」

「我知道啊。」麒麟抱著上好的葡萄酒,「但是謝禮我已經喝了…」

……妳…妳若自己懶得去,別先把謝禮喝掉好嗎?

很想對她發怒,但是她已經開始打鼾了。跟到這種師父到底能有什麼前途…而且
他早該知道,麒麟口中的「普通」路祭一定有很大的問題。

等他看到那個古老又憤怒的蛇靈時,真的很想乾脆昏倒算了。妖魔鬼怪他可以不
怕,但是這種古老的自然精靈他能怎麼辦?說服又說服不了,他又不像已經出師
的師兄師姐可以很「豪邁」的「說服」。

「甄麒麟,妳這混帳~」他拔足狂奔,「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講?!我沒帶這類的
法器啊~」

但是憤怒的蛇靈雖然有小山般大,靈活迅速的和祂的子孫沒什麼兩樣,排山倒海
的衝過來準備吃掉這個不懂得尊重、錯把祂當成卑賤人魂祭祀的笨蛋。

哇靠!現在是怎麼辦啊?!

「黑色火焰沸騰起來的陽炎啊!」他情急之下,衝口而出,「…請變成天蛇從天
飛舞而降。現身吧!騰蛇!我那名為龍的女郎!」

虛幻凝聚成形,遙遠沈眠的龍女聽到他的招喚,雖然因為全力進入孵育階段,沒
辦法用本尊出現,她也用莊嚴的分身擋在蛇靈面前,巨大的蛇靈居然匍匐於地,
向這位最後的伏羲後裔表達最深的敬意。

龍女對祂發出幾聲嘶鳴,蛇靈居然乖乖的且點頭且退,回到地底深處,不再因為
人類的攪擾而發怒。

驅走了蛇靈,龍女溫柔的用蛇身盤在明峰身上,不斷的用臉磨蹭明峰的臉,顯得
非常高興。明峰苦笑著,他搞不懂自己幹嘛大費周章的把龍女叫來…叫英俊不是
比較快?

什麼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這真的麻煩了。

他使勁把龍女推遠點,「我也很高興看到妳…但是我快不能呼吸了…」哎唷,別
用這種受傷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在欺負小動物…

事實上,他真的要沒氣了啦!

好說歹說才讓龍女鬆開,他又費了很多唇舌跟她解釋,不要為了他這個凡人誤了
姻緣。

「明峰君嫌棄我?」她美麗的金色眸子充滿了淚水。

「沒有這種事情啦~」他最怕這種無辜又楚楚可憐的眼神,「我當然也是喜歡妳
呀…但是妳知道妳是高貴的神族,我也收了英俊當我的式神…」

「我知道,她先來的嘛。」龍女很大方,「我允許她服侍你。但是她敢有什麼妄
想…」美麗的眼睛射出恐怖的光芒,「我絕對…」

「她有男朋友了。」明峰趕緊聲明。

這不是重點這不是重點啊~但是他還是讓龍女親了滿臉口水,卻沒辦法說出拒絕
定親的話。

等龍女走了,他無力的跪在地上,手撐著大地,呈現完全Orz狀態。說來說去…
都是麒麟這混帳不好!說什麼很想吃英俊做的甜點,死都不讓英俊陪他來!為什
麼不告訴他,需要安撫的不是孤魂野鬼而是古老蛇靈?!

古老的自然精靈最講究禮法了,這種錯誤的祭祀只會讓祂更火大…別說妳不知道
啊!!爛酒鬼禁咒師!

他滿懷憤怒的衝回家,四處找不到他那個不像樣的老師,最後衝進書房…他快氣
暈了。

出門時他明明整理過的…不知道麒麟到底在找什麼,翻得像是颱風過境…然後她
趴在書堆上,津津有味的看著漫畫「屍體宅即便」,在書堆上喝酒就算了,她居
然把蔥油餅的盤子擱在脂本紅樓夢上面!。

「妳這個…妳這個…」他一把端走蔥油餅,氣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妳妳妳…」

「欸,那是我的蔥油餅!」麒麟跳起來跟他搶,「想吃就說嘛!蕙娘有煎你的份
啊~這是我的!」

我不是要跟妳搶蔥油餅啊!他正想分辯,突然覺得一陣地鳴。地震嗎?他抬頭,
天花板的吊燈連動都沒動,但是麒麟卻晃了幾晃,抓住了明峰還是跌倒在地。

「妳…」他臉紅的抓住牛仔褲,「不要抓我褲子!快放手!妳是不是喝醉了
呀?!」

麒麟鬆了手,疑惑的望著明峰。「你怎麼沒跌倒?這麼大的地震…」

「有很大嗎?」明峰沒好氣,「告訴過妳別喝太多!之前再大的地震妳都不動如
山,這種一點感覺也沒有的小地震妳居然跌倒在地!可見是酗酒過度!妳啊…」

「是啊…」麒麟漫應著,躺在書堆上沈思,「為什麼我會跌倒呢?」她陷入沈思,
完全沒有聽到明峰的碎碎念。

本來明峰很快就會忘記這種小事,但是明琦扶著手腕骨折的明熠到家裡來,那就
讓他忘不掉了。

「…喂!誰准你們有事沒事就跑來?」他看著明熠吊在脖子上的夾板,「你你這
是怎麼搞的?!」而且明琦走路還一拐一拐的…幹嘛?車禍嗎?

這兩個惹禍精互相望了一眼,「昨天奇怪的地震…讓我們雙雙掛彩了。但是別人
都沒有感覺…」

他和麒麟都訝異了起來。



麒麟問了一下,蕙娘和英俊知道有地震,但是沒有感應。明峰也沒有感應,但是
麒麟摔了一跤。宋家同系的明琦和明熠的感應就大了…不過明琦是從樓梯滑跌下
來,明熠卻是好端端的在人行道走,卻翻了好幾個滾,硬栽到快車道去。

只撞斷了手腕,實在運氣太好了。

「這樣叫做運氣太好,那怎樣才叫做運氣不好?」明峰沒好氣。

「命還在就是運氣好了。」她仔細打量明熠,不禁愁容滿面。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很不想去問明熠祖宗八代的族譜。

她說過,甄家很受奇怪種族的喜愛,看起來宋家女兒也很容易受異族吸引。她瞄
了幾眼明琦,心裡悄悄的更正。

應該說,宋家子孫不分男女,都受到眾生非常的「愛護」。

這、實在不怎麼對勁呀。

「唔,你們留下來吃蔥油餅好了。」麒麟心不在焉的揮揮手,「因為我想吃,所
以今天午飯只有蔥油餅…想吃其他什麼叫明峰做好了…不過冰箱好像沒菜了。」
她頭也不回的把自己關在臥室裡。

這一天,麒麟所有弟子的筆電或是手機同時炸了起來。

驚慌失措的弟子們在世界各地接起手機或打開炸得飛起來的筆電,麒麟的四周凌
空飛舞著幾個弟子的影像。

「…師尊,有什麼事情叫弟子去就是了…」俊英抱怨了,「你這一炸把我的小曾
孫女嚇哭了。」

「有什麼事情快說吧!」莉莉絲正在跟一頭短吻鱷魚外貌的自然精靈角力,「麒
麟哪,我現在很忙…」

「我不忙我不忙!」阿旭拉著褲子半裸著奔到筆電前,「我一點都不忙,親愛的…」
一陣殺豬似的大叫,他的背後一閃,帶著含糊的嬌罵,「你不忙?靠…那我脫光
在這裡幹嘛?你還不給我死回來!」

莉莉絲和俊英學長從光影中斜瞪他們這個風流成性的學弟。俊英嘆口氣,「別理
他,師尊。他最近改性了,愛上貓科動物了。」

「不算改性吧?」麒麟瞥了一眼,「我記得他在歐洲把到一個加爾各答的豹女。」

「是啊,」莉莉絲使了個喉輪落,將短吻鱷魚摔在地上壓制,「之前也在印度邂
逅了梅度莎。」

「這次在德國愛上了中國的山鬼嗎?」麒麟傷腦筋,「是我的教育方法有錯?」

「不,是他的本質。」俊英插嘴,「淫亂的本質是很難用教育扭轉的。」

他們每說一句,阿旭就發出一聲慘叫,「行了行了行了!學姊學長親愛的…你們
是要謀殺我嗎?!」他轉身小心翼翼的哄,露出慘不忍睹斑斑爪痕的背,「我的
美人兒,當然妳是最重要的…妳等等、等等嘛…我家老師有事找我…他們是開玩
笑的啦,哈哈…我世界上只愛妳一個,真的!乖喔,妳先洗洗手上的血,我馬上
過來,馬上過來…」

他轉頭面對螢幕怒吼,「你們是不是真的要殺我呀!?」

他的老師和學姊學長同時睇了他一眼,眼神明明白白的說了,「早死早超生。」
讓他感到很氣餒。

「既然大家都在忙,」麒麟非常強調「忙」這個字,「「我就長話短說吧。最近發
生了一個很小的地震…但是感應的程度似乎以神族血緣為準。或許是我過敏…」

「師尊,應該不是妳過敏。」俊英抱著睡著的小曾孫女,「我家的地基主有稀薄
的神族血統,她也摔了一下,撞破額頭了。」

「我這裡沒有。」阿旭忘記疼痛的背,「親愛的,你們那兒還有什麼異狀?」

「我在長江這邊,也沒感到什麼。」莉莉絲坐在短吻鱷魚身上,抱著胳臂,「最
近很平靜啊。」

結果她坐在身下的短吻鱷魚冷笑一聲。

「死鱷魚,你笑什麼?還是你知道什麼?」莉莉絲問著。

「我是豬婆龍!」豬婆龍大怒,「妳這是拜託人的態度嗎…?」他馬上挨了一記
後肘攻擊,眼前金星亂冒。

莉莉絲很不客氣的扼著他脖子,「你到底要不要退大水?老娘跟你耗了一天一
夜,我管你是豬是魚!你要不給我乖乖回答,我就扒了你的背皮做皮包,剝了你
的腹皮做大鼓!你信不信我幹得出來?!」

豬婆龍嚇得涕淚縱橫,尾巴都捲了起來。他相信,完全相信這婆娘幹得出來。幹
嘛呀,他也只是鬧鬧小性子…以前麒麟還知道按照古禮祭拜他,好言好語的勸他
收水。為什麼今年換這個惡婆娘來?

「麒麟!妳叫她住手啦!」豬婆龍痛哭失聲,「我受不了這個不懂得尊敬古老精
靈的金毛女了啦!」

「誰讓你欺負她年紀小,輩分低呢?」麒麟無奈了,「你好歹也說說發生了什麼
事情,不然我怎麼有情可說呢?」

「我說啦我說啦!」豬婆龍哽咽,「我也是聽崑崙泉的泉精說的。聽說鬼武羅失
蹤了,她失蹤之前,列姑射島的幾個半神人在崑崙附近鬼鬼祟祟,沒多久,鬼武
羅就不見了…」

「你說鬼武羅嗎?!」阿旭被一把踢開,一張激動的艷容幾乎佔據了半個螢幕,
「鬼武羅在姑列射島嗎?!」

「呃…」麒麟呆了一呆,「我不敢肯定。」

「我們山鬼一族傾巢而出就是為了找她!」那位美豔絕倫的山鬼族女對著螢幕大
吼,「妳知道找不到她的後果?讓天帝知道…可不是地震這麼簡單!山鬼一族傾
覆,妳不怕列姑射島跟著山鬼族一起陪葬嗎?!為什麼有這麼白癡的人類會去抓
她啊~」

這世間果然沒有所謂的偶然,只有「必然」。

麒麟伸手制止,「行了,我知道了。莉莉絲,妳也鬆鬆手,豬婆龍大人的臉孔變
成紫色了…謝謝謝謝…豬婆龍大人,不用我吩咐你也懂吧?知道這種機密還是趕
緊收了大水回家避禍的好。就算沒事,你也落個知情不報…你懂得嚴重性吧?」

豬婆龍拼命點頭,莉莉絲一放手,馬上跟著大水退了個無影無蹤。

麒麟吩咐了幾聲,收了線。不禁深深頭痛起來。唉啊,天啊,山鬼說得對。是哪
個白癡人類跑去綁架鬼武羅?

三界之內沒有眾生不知道,就是沒人敢說破。那個居住在崑崙山的降霜女神,隸
屬於山鬼族的鬼武羅,就是天帝最疼愛的小老婆啊!

連王母只敢忍住滿腔醋意也不敢去找鬼武羅麻煩,是哪個白癡去綁架她啊…

她覺得非常無力。



這小島才感應得到這短暫地震。本來麒麟還覺得奇怪,只有神族血緣感受得
到的特別震動,應當是神威所致。

但是她觀察星宿,又不見什麼天綱地煞下凡,也不曾聽聞有什麼通緝令。尤其是
封天絕地後,天界規矩更嚴格了,當然更不可能讓能發出神威的天神隨便臨界。

如果是天帝的愛妾,那就完全可以了解了。

跟在天帝身邊這麼久,多少也染上了一點天帝的氣,會有這麼巨大的神威也是應
該的。

問題是,哪個白癡會這麼不要命,敢跑去崑崙山綁人呢?

麒麟思考了很久,把名單列出來…頭號嫌疑犯應該是崇家才對。在這小小的島
國,有本事拘禁天神,大約只有管理者和崇家。舒祈懶得要命,怎麼可能自己去
找麻煩…

看起來只有崇家了。

但是崇家雖然頗有野心,但畢竟是大神重的子孫,向來敬天畏神,怎麼會跑去綁
架鬼武羅?你說他們綁架了某個山鬼還說得上…

天帝愛妾鬼武羅?降霜女神?別說要綁她,恐怕要靠近她都不容易。

如果不是舒祈也不是崇家,會是誰呢?

她還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依足了人類的規矩,打電話給舒祈。

「我很忙。」舒祈的聲音聽起來心情很不好,「我是要賺錢吃飯的人類,沒空跟
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非人擺龍門陣。」

「紅十字會也提議給妳薪水,是妳不要的…」麒麟咕噥著。

舒祈很乾脆的掛了電話。

幹嘛這麼任性…麒麟嘀咕著,又撥了電話過去,「不想被管就不想被管,幹嘛掛
我電話?真的是有急事找妳啦…」

「我沒空。」

「哎唷,鬼武羅被綁架到這小島來了,這妳總不能說沒空吧?」麒麟急著大叫。

舒祈要掛電話的手遲疑了一下,「…是哪個活得不耐煩的傢伙幹的?」

麒麟試探的問,「該不會是妳不當心收到檔案夾吧?」

「妳看我會那麼『不當心』嗎?」,舒祈不耐煩的用脖子夾著話筒,「會那麼『不
當心』的只有崇家吧?」

「妳看妳!」麒麟抱怨了,「妳也知道崇家不安分,妳也不就近處理一下!妳不
知道他們綁架綁上癮了,上回我救了個崇家族女,他們上門欺負我這個弱女子
欸!…」

「…我當作沒聽到『弱女子』這個笑話好了。」舒祈揉了揉脖子,「我這兒沒收
鬼武羅。就算她求我收我也不會去惹這天大的麻煩,行了嗎?」

「妳離崇家那麼近…沒聽到什麼蛛絲馬跡?」

「妳不知道越野心勃勃的人越謹慎嗎?」舒祈沒好氣,「崇家的本部在哪?就離
都城不到一里的外縣市。他們就是不讓我管著,有什麼消息一定是第一個防著
我,我是可以知道什麼?」

「妳也認為崇家嫌疑最大?」麒麟抓緊機會,「但是崇家畏神畏到五體投地,怎
麼可能去綁鬼武羅…」

「小姐,妳是不是喝酒泡壞了腦子?」舒祈失去了耐性,「妳也用一下妳的腦子。
崇家畏懼的是神明…鬼武羅算不算神明?好吧,妳說算,當權的神明說不算,崇
家聽妳的還是聽當權的神明?」

麒麟呆了呆,「…所以崇家覺得是替天行道。不然他們也綁不住司管降霜的青女
鬼武羅吧?」

「這才明白了過來?唉…別煩我了,去煩該煩的人吧。」舒祈把電話掛了。

麒麟揉著額角,「妳說得簡單。我可是一點都不想去惹這無謂的麻煩啊!」

***

鬼武羅在山海經有她的倩影。正確的寫法是「鬼申 武羅」。「鬼申」字與「鬼」
同音。

她是山鬼這種妖豔山精的成仙者,山海經中次三經裡頭很委婉的提到她,「又東
十里曰青要之山,實維帝之密都,鬼申 武羅司之。其狀人面而豹文,小要(腰)
而白齒,而穿耳以鐻,其鳴如鳴玉。」

楊慎山海經補注裡頭也提到,「淮南子云:『青腰玉女,降霜神也。』蓋本此說而
傅會之。」

淮南子雖然不少胡說八道,但是這點倒是正確了。鬼武羅的確司降霜,而這位美
如艷秋的女神,獨自住在崑崙山脈附近的青要之山,守著天帝的「密都」。

事實上,因為她是屬於秋穫的女神,所以也管著崑崙山的長生藥和許多天帝才知
道的祕法。正因為她的地位崇高卻曖昧,又深居簡出,平常人並不知道這個身上
有著文豹花紋的美麗女神,居住在人間和天界的交接處。

仔細推想,若沒有其他天神相助,連想見她一面都難,畢竟崑崙受了重重祕法的
保護。

好吧,是哪些天神相助,又是誰最想除掉鬼武羅?當然那個高貴的神祇是不怕天
帝遷怒到這個小島,引發什麼災難。那死婆娘出了名的愛記恨小心眼,死的是微
不足道的人類,她大可以推個乾乾淨淨。

想那幫兇大神重也不在乎,反正有難的時候,他頂多把子孫遷居了事,子孫
還不是感激涕零,繼續當他忠誠又愚蠢的子民。

但是麒麟在乎。這可是一島生靈的性命。但是…但是但是…真的要跟他們鬥?老
天爺…

越想麒麟越頭疼。長長嘆了一聲,趴在桌上動彈不得。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6:59

第九章 渴望創造神明的貪婪


熟睡中的明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醒過來。他凝視著黑暗,像是黑暗也隨之凝視
過來。

非常安靜的夜晚。但是有股極寒的殺氣在他背後,無形無影,卻讓他汗毛直豎。
他緊繃著,希望只是錯覺而已…

但是那股殺氣撲了上來!

「哇呀呀呀~」「我要吃飯!」

他的尖叫和麒麟堅決的聲音交織成一片。他縮在床角抱著枕頭,看著餓到目露兇
光的麒麟。

時鐘發出靜靜的綠光,告訴他現在是午夜三點半。

「我要吃飯!」麒麟揪著他的領子,「我現在就要吃飯!」

明峰氣得發抖,「午夜三點半吃什麼飯?!妳是要吃哪一頓啊~」他真的差點弒
師。

「主子…我也可以做啊。」蕙娘試著將麒麟拖開,「何必半夜進來嚇明峰?妳也
知道他不禁嚇…」

「麒麟大人,我做給妳吃啦!」英俊抱住麒麟的大腿,「妳看主人被妳嚇得差點
哭出來…」

「誰嚇哭啦!?」明峰喊了起來,偷偷把眼角的淚水拭去。

「我不要!」麒麟將她們通通甩開,「我就是要明峰做給我吃!我要吃飯我要吃
飯!」

兇性大發的麒麟真的好可怕啊…他只覺得快不能呼吸了…

「我做啦我做啦!」明峰扳著她的手,臉孔發青,「別掐死我!死人是不會做飯
的!」

驚魂甫定的明峰衣衫不整的衝進廚房,隨便抓了冰箱裡的剩飯和蛋,在最短的時
間做了蛋炒飯、蛋花湯,以及皮蛋豆腐。

「…我不喜歡這種飯占的結果。」麒麟抱怨著,坐下來據案大嚼,「我要酒!我
要酒!」

酒…家裡可以喝的酒都讓妳幹光了,現在是去哪邊生酒啊?!

「天露行不行?」明峰很無奈,「我所有藏起來的酒都讓妳喝完了啊!」

「都行啦,由你決定要給我喝什麼吧。」麒麟連頭也不抬,只顧著把食物裝進肚
子裡。

她到底是發什麼神經?明峰乾扁的倒了一杯天露給她。她仰頭灌了一口…非常乾
脆的噴在明峰臉上。

她和明峰驚愕的面面相覷,兩個人一起發怒起來。

「妳就算不想喝也不要噴在我臉上!」明峰怒吼,「就算不是酒這也是很棒的飲
料欸!妳要知道這個也剩不多了,妳居然…」

「天露居然壞了!」麒麟比他更火大,「他媽的,這是我最討厭的占卜結果啊!」

「怎麼可能…」天露好歹是水,好不好?水怎麼可能壞掉…明峰不服氣的喝了一
口,腐敗酸苦的味道…讓他哇的一聲吐出來。

「真是糟到不能再糟了…」麒麟站起來,擦了擦嘴,「我吃飽了。」她將滿頭長
髮盤了起來,用一支繪著奇異花紋的玉簪,盤在頭頂。

「…主子!」蕙娘叫了起來,「那個是…那不是…主子,不要!」

「啊,謹慎使用就好了嘛。」當她盤好頭髮,一種奇特的氣氛從她身上湧出來。
她輕鬆自在的笑著,似乎什麼難關都不費吹灰之力。

像是…明峰初次遇到麒麟的那一刻。那個懶洋洋的,卻蘊藏著無比爆發力的麒
麟。她的靈力在受了重傷後就大幅衰退,進過秦皇陵後,她外表沒什麼改變,但
是…她內在的靈氣卻衰敗到令人不忍卒睹的地步。

受了無法痊癒的傷害,死而復生的代價是如此巨大…她的修行像是在有破洞的袋
子裡頭裝水,永遠裝不滿,最糟糕的是,破洞越來越大,她卻沒有辦法修補。

雖然看不到,麒麟也不會去說…但是明峰感受得到。

但是現在…她居然將破洞填補起來,幾乎和照片那個充滿自信的女孩一模一樣。

「…妳做了什麼?」他幾乎是驚恐的,「麒麟,妳不要做危險的事情…」

「危險嗎?其實也不算啦。」她垂下眼簾,笑得這樣美麗,「最壞的狀況只是玄
祖母會很高興。只是…」她無比眷戀的環顧,「只是我會不太快樂而已。」

她憐愛的摸摸蕙娘流淚的臉,轉頭問著,「徒兒,你會幫我照顧蕙娘吧?」

「…妳在說什麼啊!」明峰又怕又生氣,「我不要聽妳交代遺言!有什麼問題我
們一起去面對啊!反正妳已經很習慣把我拖下水了不是嗎?不要現在才裝出一
副好老師的樣子,根本就來不及了…」

「是啊,我也覺得這樣客氣的拜託你很不習慣。」麒麟叱出鐵棒,「你們乖乖待
在這裡,等我回來吧!」

她將鐵棒往地板一砸,煙霧瀰漫中,她消失了蹤影。

「…妳不帶我們去嗎?!」明峰又驚又怒,「妳怎麼可以拋下我們自己跑掉!喂!
甄麒麟!」

蕙娘呆了一會兒,默默的去收拾碗盤。

「蕙娘,妳也說句話啊!她怎麼可以這麼任性…」

「她要我們在這裡等她呀。」蕙娘聲音平靜,「我們等她回來吧。」

「為什麼?」明峰粗魯的拉她,「為什麼妳要聽她的狗屁命令?妳明明在哭啊!」

蕙娘的臉孔蜿蜒著淚痕,匯集到下巴,滴在餐桌上。「我會一直等她回來。雖然…
她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閉上眼睛,晶瑩的淚不斷的湧出,「她使用了封印的
力量,恐怕會去…我跟隨不了的地方。」



靜悄悄的,幾乎沒有人說話。

英俊迷惘的問,「那…那是麒麟角吧?」她胡亂揮著翅膀,「那個…那個,麒麟插
在頭髮上的…是麒麟角吧。」

「…嗯。」蕙娘含著眼淚笑了起來,「那是她出生就有的麒麟角。人類的血緣很
複雜…偶爾會出現像她這樣能力強大,未出生就覺醒的人類。那是她的角…」蕙
娘的笑容漸漸模糊,埋首哭了起來。

麒麟出生,帶著一根麒麟角。父母親都大為驚訝,連前來祝賀的大聖爺和子麟都
嚇壞了。

為了她的未來,子麟和大聖爺起了爭執。最後達成協議,小女嬰的名字由子麟取,
但是大聖幫她取下了那根麒麟角,幻化為玉簪,決定等麒麟長大以後,由她決定
自己的未來。

是要留在人間修煉呢?還是拿回麒麟角升天為慈獸…

由她自己決定。

麒麟自己選擇了當人類這條路,即使曾經死亡,她也堅持了人類的身分。但是現
在…在她人類靈力極度衰退時,她卻用自己出生時的麒麟角,喚出了另一種神力。


「…說不定麒麟化為真正的麒麟反而比較好。」蕙娘咬著唇,盡量壓抑住眼淚,
「子麟大人一定會很高興,她會讓麒麟變成族長候選…麒麟也不用在人間忍受死
亡傷痕的侵蝕…」但是眼淚,卻不聽話的流下來,「只是我沒辦法跟去服侍她…
她去了,我去不到的地方…」

那我未來生存的目標和意義在哪裡?我這樣一個罪大惡極的殭尸…為什麼不讓
她代替麒麟死了?為什麼死亡不降臨到她身上?

她是寧可死的。

明峰安靜了很久,「…用了麒麟角就會變成麒麟?」

「過度使用神力,她就不再是人類了…」

「不要過度使用就好了嘛!」明峰生氣起來,「那她還撇下我們?!她真以為她
有三頭六臂無所不能啊?若不是我們做飯給她吃,她早就餓死啦!她沒有我們是
可以幹嘛啊!」他一把拖起哭泣的蕙娘,「走!我們去找她!她什麼也沒教我,
怎麼可以這樣就跑掉?!」

「你知道要去哪裡找她?」蕙娘迷惘了,「不能的,她不讓我們跟,就是因為太
危險。能夠拘禁鬼武羅,絕對不會只有崇家…」

「就算有神明我也不怕!神明算什麼?!」明峰吼了起來,「如果她敢違抗神明,
為什麼我不敢?我是她的弟子呀!」

他怒火沖沖的拖著蕙娘出大門,上了摩托車。「喏,安全帽!英俊,妳要不要來?」

張大嘴的英俊如夢初醒,「要!當然要!主人去哪我就去哪!」她其實怕死了…
但是,再怎麼怕,她還是明峰的式神。

而且…主人這樣堅決的時候,好有男子氣概喔…雖然不是戀愛的感覺,但是她願
意跟主人上刀山下油鍋,雖萬死亦不辭。

「…我們要騎摩托車去哪?」蕙娘吃驚了,「你真的知道要去哪裡嗎?」

「麒麟不是說我聰明身體笨腦袋嗎?」他猛催油門,「我的身體很聰明的。」

麒麟去哪裡,他感覺得到。


盡量不去看冥道上的「行人」。明峰冒著冷汗,追蹤著麒麟隱隱的一點點氣息。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知道…但他就是知道。

好像騎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下子。他在冥道望著人間的建築物…看起來卻有很
深的「根」,許多進不去的妖異趴在結界之外,吸吮著漏出來的邪氣。

這邪氣充滿惡臭和恐怖,他很熟悉…他曾經在信用卡上聞到類似的味道。忍著作
噁的感覺,他停下摩托車,穿過成群的妖異。

靠著蕙娘和英俊的保護,他穿越了陽冥交界,回到人間的陽光下。仰望著那棟氣
派的大樓。

麒麟,在裡面。

「怎麼進去呢?」蕙娘有點膽怯。

「從大門走進去啊。」明峰跨進自動門,「就從大門走進去。」


他的直覺很靈敏,麒麟的確在這裡。甚至,離他們這樣的近,近到麒麟可以聽到
明峰的慘叫。

和她對峙的神人笑了一下,「妳的徒兒似乎沒有學到妳的聰明。」

「是呀,」麒麟優雅的笑了笑,「他的確不太聰明…都跟他說別來了。」她歪著
頭,扛著鐵棒,「沒辦法,怎麼樣的師父教出怎樣的徒弟。」

「這是反話嗎?」神人瞇細眼睛,「麒麟真人,我不想跟妳為敵。」

「我也不想,你的後台太硬,我惹不起。」麒麟正色,「不過,重,你是誰的臣
子,又替誰做事呢?」

大神重沈下了臉。「麒麟真人,這與妳無關。」

「怎麼會與我無關?」麒麟起手,「一島生靈的命,怎麼會與我無關?現下是天
帝還不知情,知情的時候呢?」

「天帝不會為了一個小娼婦發怒的。」重冷冷的說。

「這是你的說法。」麒麟挑釁的用鐵棒指著重,「放人?或是戰?」

「我可以釋放妳的徒弟和式神。我敬重妳是真人,請不要逼我。」重有些發怒了。

「我要鬼武羅和我的人。」麒麟鐵棒不動,她的臉孔森冷下來。

「不可能!」重勉強壓抑怒氣,「甄麒麟!我並不是怕了妳一個人類,而是賣子
麟大人和大聖爺面子!請妳不要欺人太甚!」

「彼此彼此。」麒麟冷笑,「我也不想觸怒指使你的王母。但是有些事情…」她
勢力萬鈞的揮下鐵棒,「不是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挨了鐵棒的重像是水波般漾開,消失無蹤。呿,好個膽怯的大神啊…只敢傳送虛
影來,本尊卻安穩的待在天界。

然後派他的子孫上來送命。

不知道什麼時候,崇家人無聲無息的擋在她面前。總共是三個,麒麟看了一眼,
有些厭煩的。「你們太祖父要你們殺人放火,你們也不問是非的去殺麼?」

「真人,」一個高個子的女郎走上前,「可以的話,我們也不希望和您動手。」

「崇家七曜就剩你們三個?」麒麟一個個看過去,「是了,火曜年紀大了,他的
孫子月曜又讓我給廢了。水曜離家出走,跟崇家劃清關係;日曜似乎是你們血統
最純正的家督?你們大約也不會讓他涉險…」麒麟轉了轉眸子,「妳是木曜?」

高個子的女郎吃了一驚,恭恭敬敬的回答,「是。我是木曜。」她指著粗壯勇猛
的男子,「他是金曜。」和一個長相很普通的少年,「他是土曜。」

「若要打殺了你們,無奈你們是人身;若不打殺你們,看起來也不能善了。」麒
麟拄著鐵棒,「趁我性子還沒起,快讓我過去。省得可惜了你們的性命。」

「崇家,一定要有七曜。」木曜鼓起勇氣,掏出一把扇子,「真人,我們不會傷
害鬼武羅的。只是希望她幫我們延續血脈…只要事了,我們就會把她放回去了。
請相信我們…也並不想跟妳動手。」

延續血脈?麒麟愣了一下,旋即狂怒,「妳當降霜女神是什麼?是你們家養的母
豬嗎?!」她揮下棒子,捲起的狂風讓木曜倒退好幾步。

「這是崇家延續的關鍵!」木曜揮動扇子催起真言,細密的枝枒割裂了狂風,「若
要過去,除非踏著我們三個人的屍體!」

「愚蠢!」麒麟快氣死了,「你們以為抓了降霜女神來,逼她生下孩子,就可以
讓崇家的神力一直傳下去?!她是會哭會笑有感情的神靈!就算她是個妖怪你
們也不該做這種泯滅天良的事情!」

「這是為了崇家的延續!」木曜吼著,和金曜土曜合攻上來。

「我真的不想殺生。」麒麟的呼吸粗重起來,「別逼我犯下殺孽!」

***

麒麟要犯下殺孽嗎?明峰頭昏腦脹的抬起頭,發現他被綁得跟粽子一樣,又熱又
溼的液體不斷的流到眼睛,他用肩膀抹去。

該死,他的額頭被打破了。蕙娘呢?英俊呢?

他只記得他們闖進大樓,憑著直覺要到麒麟那兒…突然湧出一群黑衣人。要打殺
他們…無奈都是人身。就這麼一刻的遲疑,他只覺得脖子一陣劇痛和痲痹,最後
看到的是蕙娘和英俊被罩在一個奇怪的結界裡…

然後就不記得了。

公然在大樓的大廳行使暴力…這崇家真的跟地痞流氓沒兩樣。

「你真的是禁咒師的弟子嗎?一點用處也沒有。」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你
真是辱沒了她的美名。」

明峰定睛一看,沒好氣的回嘴,「死矮子,吵屁啊。有種就別叫那群只有拳頭大
的普通人出來撐場面。普通人欸!你要我怎樣?隨便碰碰就是死,我怎麼下得了
手啊?!」

黑暗中,浮現月曜恚怒的臉孔,「…本來想救你的。我看還是算了…」

「別這樣嘛!月曜大人!」明峰趕緊諂媚起來,「開開玩笑別生氣…」

…你嘴臉會不會變太快了?

「若不是『她』拜託我,我還真不想管你…」月曜發著牢騷,少年般的臉孔有著
超齡的憂鬱,「跟我走吧,遜腳。」

繩子解是解開了,月曜卻拿個電擊棒押著他,「別搗鬼啊。雖然我沒靈力了,這
玩意兒可是電力十足,很可以把你這遜腳擺平。」

「…不要遜腳遜腳的叫好不好?」明峰摀住額頭的血,「蕙娘和英俊呢?你們沒
傷害他們吧?」

「我們不會去觸怒禁咒師。」月曜揮了揮手裡的電擊棒,「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七曜中能力最高的我都被整得慘兮兮了,其他人沒那個膽吧?」

明峰打量了他一眼,「你好像長大一點點喔。」

月曜好看的粉嫩臉孔湧出紅暈,接著生氣起來,「快點走!沒被電不高興?!」

幹嘛脾氣這麼壞啊?「我到底要去見誰?」

「去了你就知道了,問這麼多幹嘛?」月曜用電擊棒抵了抵他的後背,「別逼我
把開關按下去。」

明峰氣餒的走著,覺得很沮喪。他到底是當學者的命,不適合在外面打架。

「我、我突然好想回紅十字會啊…」他的眼淚差點滾下來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0

第十章 美麗並不是一種嘆息


沮喪的跟在月曜身後,他們走入了一個看起來普通的電梯。

但若不是月曜用電擊棒在他背後頂了頂,明峰實在不想進去。一種令人非常不舒
服的異樣感充斥著電梯…原來電磁波也可以形成一種強而有力的「符」,用科學
的力量展現結界。

這種嘗試他見過香港當局使用,防災小組附設學校也有人研究過,不過一直都不
成氣候。使用科學的儀器的確可以將「咒」模擬的很完美…但是儀器是理性主義
的實現,終究拿捏不出一個適當的尺度。

理性本身就是一種強大而無情的束縛。用儀器模擬出來的結界自然冰冷而且副作
用劇烈。這些雖然沒人教過明峰,但是他本能的討厭這種冰冷的寒氣。

月曜訝異的看了他兩眼,沒有說什麼。他本身是崇家七曜之一,是數千個崇家子
弟中挑選出來的菁英。雖然麒麟毀了他灌注無數心力的咒具(山海圖),但是沒
有毀掉他的腦子。

他或許無法再使用強大的咒,但是他還記得如何解除和結界。這個電梯的咒力極
強,他經過無數訓練才能夠泰然自若的搭乘。但是這個法力低微的傢伙,居然只
是皺緊眉,默默的進了電梯,這讓他很驚訝。

麒麟的弟子,是有點門道的。

「到了。」月曜老實不客氣的用電擊棒戳了戳明峰的背,「我警告你,你若對『她』
有什麼不軌的行為…我馬上讓你變成烤鴨,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她是誰啊?天天看著麒麟和蕙娘,加上常常化成人身的英俊…他
實在看美女看到有點痲痹。還有什麼樣的美女可以讓他想不軌啊…?

一股腐敗酸苦的味道襲了上來,明峰忍不住掩鼻。這味道這麼可怕,但是他卻有
種熟悉的感覺…

他張大了嘴,望著擺在展示台的列姑射之壺。強烈的光柱從天花板和展示台的四
個角照下來,機器模擬的禁咒霸道到快把壺照到乾裂開來;擁有流浪癖和靈性的
壺被迫湧出天露,汨汨的從壺口湧出,成為一個源頭,在這個廣大空曠的房間裡
面形成一個圓形的水道,環繞著一塊大約四十坪的圓形小島,就像是室內造景一
樣。

但是被強迫的列姑射之壺湧出來的不再是神人的飲料,而是腐敗發苦的水。依舊
清澈,卻發出陣陣憤怒的腐敗氣味。

「喂!你還好吧?」明峰嘩啦啦的涉過水道,強烈的光柱讓他眼前一片白花花,
被照到的地方發紅,像是強烈晒傷,「我說你啊,好好在麒麟當擺飾不是很好?
現在被人抓來這兒照成這樣!要不要緊啊?我馬上把你放下來…」強忍著晒傷的
痛苦,明峰伸手去拿那個壺…

「…喂!你不要做這種危險的事情!」月曜目瞪口呆的看他涉水而過…見鬼了!
被拘禁的神壺湧出跡近強酸的天露,連長老都跨不過去…這個呆頭呆腦的傢伙居
然這樣走過去!?「你不要去碰那個!瞎子!你怎麼會先去看那個壺沒看到別人
啊?!」

太燙了,拿不到。越靠近光柱,越像是碰到滾燙的開水。「還有什麼人啊?」他
焦躁的回答,「把這個該死的光關掉好不好?你們真的很殘忍欸,綁架是你們家
的家風嗎?綁人就算了,連個無辜的壺也要綁…怎麼一家子的綁架犯~」

「…你到底是強還是弱啊?」月曜有點暈眩,「你不痛嗎?你的褲子都融化啦!
還有別在站在水裡了,你不怕兩條腿都報廢嗎?!」

明峰低頭一看,果然沾到水的部份像是冰淇淋一樣的融化,他尷尬的爬上小島,
發現鞋子襪子當然也完了。結果他光著腳,穿著牛仔五分褲,無奈的站在小島上。
衣物是毀了,但是他連破皮都沒有。

「你真的不要緊嗎?」月曜隔岸喊著,「不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什麼不舒服啊。」明峰覺得他囉哩囉唆的,「把那個該死的燈關掉!」

「可以關掉我早就關掉啦!需要等你講嗎?」明曜發怒了。

「噗。」小島中心發出一聲嬌柔的笑,「月曜,不用擔心…他不會有事的。謝謝
你找他來。」

這時候,明峰才注意到小島除了他以外,還有其他人。

明峰一直覺得,他對美女早就有免疫力了。但是一看到她…他的目光居然移不開。

自然,她很美。雖然她的皮膚是健康的淡金色,上面還佈滿了豹紋的斑點;只穿
著小襖,露出曲線美麗的肩膀和手臂;美麗的臉龐有著天然生成的濃眉大眼,充
滿野性…

但這還不是她最美的地方。

而是一看到她,就像是看到燦爛莊嚴的落日、無數飛鳥矯健的身影,狂風吹過的
無盡原野…遙遠嘹亮的歌聲、熊熊的溫暖火光…戀人的低語,兒童的歡笑,母親
的呼喚…

像是所有良善面的情感,例如愉悅、歡欣、愛欲…都在望著她的時候一起湧現。
她美得那樣活生生,充滿生命力和坦然,讓人移不開眼睛。

明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注視著坐在紗帳下的美人兒。「妳…妳是鬼武羅?」

鬼武羅頓了頓,「是月曜告訴你的嗎?」

「不。」明峰有點狼狽,有些羞澀和不知所措,「我只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知
道。」

鬼武羅笑了,讓她的美增加幾許驚心動魄的嫵媚,「你果然就是我要找的人。」



對的,崇家有本事將鬼武羅抓來,除了大神重破解了青要之山的重重祕法,還仗
著拘禁了喜好流浪的列姑射之壺。

被咒縛的憤怒,成了強大的咒,這原是神人親手打造的神器,拿來束縛鬼武羅自
然不費吹灰之力。

他們將鬼武羅綁架過來,用列姑射之壺當作陣眼,變質的天露當作屏障,三界之
內的眾生,幾乎都逃不了的。

鬼武羅就這樣被關在這個人工小島上。

「我是來救妳的!」明峰很懇切,「我是麒麟的弟子,希望妳明白我不是壞人…」

「我不會召喚壞人來的。」鬼武羅笑咪咪的,「不過我關在什麼地方都差不多…
沒關係。請你把那個受盡折磨的孩子帶走吧…」她指了指小島的另一端,「他快
被自己殺死了。」

她美麗的臉龐感傷起來,「請你把他帶走吧…或許你有辦法將他帶離這個拘禁之
地…」

明峰狐疑的走近一看,不禁受了驚嚇。滿地的血…眼前的男人有張俊逸美麗的臉
龐,眼神卻迷惘而狂亂。他手裡拿著一把象牙小刀,而小刀…就插在大腿上。他
像是毒癮患者一樣不斷的發抖,卻沾著自己的血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將自
己拘禁在裡面。

「…別靠近我。」明峰相信這個男人已經看不到什麼了,「別靠近我!鬼武羅!
不要讓我傷害妳也傷害我自己!離我遠一點!」男人說著,一面把小刀插得更深
一點。

「…真看不下去了。」月曜喃喃著,「日曜,夠了!不要再傷害自己了!你還是
趕緊跟鬼武羅成親吧!長老在你身上下了情蠱,他鐵了心,你不跟她圓房就不會
放你離開啊!拜託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我不叫日曜。」男人低垂著頭,竭力保持清醒,「我叫崇遠志。你也不是什麼
月曜,你是崇遠清呀!我們崇家已經是凡人了…難道這樣綁架婦女就可以延續神
的血統?這種惡行你能忍受?我不能!我寧可一死…」他又將小刀插深一些。

明峰好一會兒才組織出來龍去脈,不禁大怒,「你們搞什麼?搞什麼?!都二十
一世紀了,還搞這種古老的變態家族倫理大悲劇?你們以為你們在演台灣龍捲風
嗎?!還有長輩對小輩下春藥…你是不會逃喔?這水這麼淺又不到膝蓋,你是沒
長腳可以跑喔?」

然後…他就這樣一點神經也沒有的跨進遠志用血凝聚出來的結界。

身為家督,奉為日曜的崇遠志,事實上是崇家能力最強的繼承人。他用必死的決
心,繪出來的血結界可以說是銅牆鐵壁,上可避神下可驅鬼,普通人撞上大約會
昏過去…

但是明峰卻無感的跨過去,還把崇遠志扛起來。

月曜張大了嘴,好一會兒無法思考。這個呆頭呆腦的傢伙…到底是強還是弱?崇
家空有蠻力的警衛可以把他打個半死,卻視各種結界如無物,隨便的跨過來踩過
去…

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咒的感應和概念啊?!

「你怎麼跟死人一樣重?」明峰抱怨著,將半昏的遠志扛在肩膀上,嘩啦啦的跨
過水道(理論上應該跟強酸一樣…),將他扔給目瞪口呆的月曜。低頭一看,遠
志敞開的胸口黏著一隻「蟲」。

「蟑螂?」光源都集中在列姑射之壺,其他地方反而顯得昏暗,明峰用了點力將
那隻「蟲」從遠志的胸口拔下來,「這隻蟑螂怎麼黏得這麼緊…真噁心。」

啪唧一聲,明峰踩扁了那隻「蟲」。

痛苦的遠志呼出一口大氣,軟綿綿的動也不動。月曜也無法動彈…他,宋明峰,
一個法力低微的小學徒,徒手拆解了情蠱,還誤認成蟑螂,一腳踩死…

那是長老的得意之作,遠志誤中情蠱以後,用盡了各種方法,就是拆不下跟心臟
相連的情蠱。

他是怎麼辦到的?而且這樣粗率的處理,遠志居然還在呼吸…這根本就超出常理
範圍啊啊啊啊~

「你愣在這兒幹嘛?」明峰奇怪的看他一眼,「快把他帶去醫院啊!你不知道流
血過多會死的嗎?你們這群人不要裝神弄鬼,實際一點好不好…」

…最超現實的是你吧?是你吧?!

月曜吃力的將高大的遠志架起來,看著明峰曜嘩啦啦的跨過水道,對著放著列姑
射之壺的展示台東瞧西瞧。

「你在看什麼?」月曜忍不住問了。

「我在找插頭。」明峰在展示台摸來摸去,「不可能關不掉啦,一定有開關或插
頭之類的…」

…那種東西怎麼會需要用到電?普通人發電的方法很原始,他們崇家可是…

「找不到。」明峰很氣餒,他瞥見鬼武羅的紗帳旁有個沈重的茶几,「這可以借
用嗎?」

鬼武羅也對這個奇異的人類少年感到奇特而有趣。雖然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
藥,還是點了點頭。

「謝謝…」明峰使盡了力氣,掄起那張茶几,往展示台的一個燈砸下去!

茶几應聲而碎…但是那個燈的燈泡也破了。原本被禁錮的動彈不得的列姑射之壺
像是喘了一口氣,歡欣鼓舞的從缺角飛了出來…黏在明峰的頭上。

「走開啦!」明峰拼命揮著,「吼~黏著我幹嘛?快走開啦~」但是那個壺像是
很滿意他的腦袋,距離大約五公分的定住不動,大有安居樂業的態勢。

頂著壺手舞足蹈的模樣真的很可笑…鬼武羅忍不住呵呵笑了出來。

「嗨,妳笑起來真好看。」明峰的臉亮了起來,暫時不去跟那個笨壺計較,他友
善的伸出手,「來,我帶妳去找麒麟。麒麟一定會送妳回家的。」

望了那隻手好久,鬼武羅怯怯的遞上自己的手。她這位穩重的降霜女神,差點流
下了眼淚。


她…好像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手心的溫暖了。

其實絕色,也是一種咒。這種咒將她束縛的動彈不得,一世悲慘。她的懷裡還有
一把母親給她的刀。

當她決心修仙時,母親遞了這把家傳的銀刀給她。「如果妳成了妖仙,想在天界
過著平安的日子…就用這把刀劃花自己的臉吧。」母親憂鬱的看著她,「太美麗
只是一種嘆息。」

鬼武羅懷著這把刀,卻沒有傷害過自己的臉。

不是她怕痛…而是她也喜歡看見自己的容貌。她知道自己很美很美…但是她的心
很單純。她覺得,就像美麗的花兒可以讓她覺得感動愉悅,她也希望自己的容貌
可以讓看見她的人快樂。

還沒成仙時,的確是這樣的。山鬼族的女兒都一派天真無邪,熱情奔放。雖然成
仙這種麻煩的事情很懶得去做,但是這位美麗的妹妹既然有這種決心,她們也樂
觀其成。

再說,成仙之後就不會老了,這朵令所有山鬼們驕傲的花兒將成不凋之花,對於
喜愛美好和音樂的山鬼女兒來說,是很棒的事情。

直到她終於成了仙,才知道,天界的階級嚴厲而分明,身為妖仙,就是矮人一截。
原本她可以不在意的,但是她美麗的容顏卻惹來許多妒恨。

她終於明白母親給她銀刀的用意。

每一天,她都遲疑的拿起銀刀,但又倔強的收進懷裡。就是長得比別人好些罷了,
又怎麼樣呢?她沒傷害別人,為什麼她得傷害自己?

她成為披香殿的侍女,王母對她比任何人都嚴厲。正因為王母的厭惡,其他侍女
也躲避著她,將她孤立起來。

在王母的披香殿,她有機會見到天帝和天孫。雖然她都敬畏的低下頭。

天帝一直都很平易近人,奉茶時都會含笑著說謝謝。很自制,也很客氣。但是王
者的尊嚴自然的散發。

而天孫則是另一種樣子。他幾乎不開口,只是眼睛飄忽的看著她,讓她不寒而慄。
她聽過很多傳言,非常害怕這個聲名狼藉的天孫。

這種不祥的預感成了真,在某個夜裡,王母叫她去披香殿添香,她捧著香爐到披
香殿…

卻只看到天孫。在黑暗中,眼睛特別的亮,閃爍著瘋狂的清醒。他纖白的手指握
著鬼武羅的下巴,「妳的眼睛,非常美麗。」

她差點被挖去了眼睛。若不是天帝突然闖進來,憤怒的打他一個耳光,鬼武羅的
眼睛可能就這樣沒了。

天帝痛惜的撫著她流血的眼眶,「…可憐的孩子,真對不起…」他不再是高高在
上的王者,疲憊的擁有一張皙白的容顏,充滿了憂鬱,「我只剩下他這個子嗣,
實在沒辦法下手解決這個孽障…還好嗎?就因為美麗,妳得吃這些無謂的苦…可
憐的孩子啊…」

她依在天帝的懷裡發抖,緊緊的攢著他的衣服,驚嚇過度的她連眼淚都流不出
來。在天孫逼近她的瞬間,她明白了一件事情。

王母大概很妒恨她的美貌吧?妒恨到幾乎是虐待她。這樣的虐待還不滿足,甚至
將她送給天孫玩弄,讓天孫去挖她的眼睛。

「…帶我走。」她不斷的打著哆嗦,「帶我走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我不要待
在這裡!帶我走!」崩潰的哭了又哭,抓著天帝衣服的指節發白,用力到發疼。

天帝真的將她帶去崑崙山附近的密都。從那天起,她待在這裡潛修,再也沒有離
開青要之山一步。

憑著自己的苦修,她當上了降霜青女,外界的人譏笑她是靠美色迷惑天帝才得到
這個職位,她只是垂下眼簾,沒說過話。


「…妳是說,天帝也沒有牽過妳的手?」明峰簡直要呆掉了。

鬼武羅笑著,眼眶裡滾著淚,「天帝他…當我是他的女兒。他連一根手指也沒碰
過我。」


隱居的歲月這樣悠長,天帝怕她寂寞,特許山鬼族駐居在青要之山,安慰她的寂
寥。但是她還是在等待,等待天帝來探望她。

天帝喜歡聽她鼓瑟,喜歡聽她唱歌,說她的聲音宛如珠玉和鳴。他疲倦的面容在
鬼武羅唱歌鼓瑟的時候,會放鬆下來,像是少年一樣無憂無慮的安詳。

雖然他那麼忙,很久很久才來一次。但是他總會派使者送來各式各樣的禮物。

我不要禮物,我希望你能來。她常常這樣想。誰唱歌給你聽呢?誰來安慰你的疲
倦?我並不是真的想當你的愛妾,如別人傳說般。我只是想依在你身邊,鼓瑟給
你聽。


「我…我一直想離開青要之山。」她淡金色的美麗臉龐蜿蜒著珍珠般的淚,「因
為等待很痛苦。我也想過,若是一直被關在這裡,和人類有了孩子,很可能我可
以死心,反正關在哪裡都沒有差別…」

明峰轉頭看她,眼中寫滿了憐憫,「…那麼現在呢?妳想去哪裡?」

抓著明峰的手,她哭到幾乎倒地,「我…我想回青要之山。等待很痛苦,但是不
能等待…我更痛苦…」

她的痛苦深深的感染了明峰,雖然還沒戀愛過,他卻能夠感受到鬼武羅的煎熬。
愛上一個不能愛的人,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承受著莫名的妒恨…

「…我覺得妳很漂亮。牽著妳的手讓我覺得很高興。」明峰垂下眼睛,「美麗絕
對沒有什麼錯誤,美麗本身不該只是一聲嘆息!沒有人可以違反妳的意志強迫妳
要幹嘛或不要幹嘛!如果妳要回青要之山等待,誰也不可以阻止妳!」他豪氣干
雲的挺了挺胸,「我賭上男子漢的氣概,絕對會…」

「當心!」鬼武羅發出霜氣,卻沒有完全擋住,明峰後背劇痛,鋒利的風像鐮刀
般從右肩直到左臀。風鋒太鋒利,傷口幾乎不見血,卻翻捲著可怖的傷,甚至露
出暗紅的臟器。

若不是鬼武羅的霜氣發得及時,他很可能被劈成兩半。

「你的傷…」鬼武羅指尖放出霜氣,驚恐這樣沈重的傷居然無法癒合,只能止血。

「你想把我崇家的容器帶去哪?」長老瞬間年輕了十來歲,手心轉著風刀,「她
可是我們崇家最後的希望。」

「容器?容器?!」激怒的明峰喀出一口血,「有種你再說一次!」

「你說那個小妖精嗎?」長老冷冷的看著他,「她就只是個生孩子的工具。你不
要以為我怕了麒麟。她再厲害也只是真人,連神仙都說不上。她妄想挑戰神明?
可惜了她苦苦修煉了一場,還是白骨一堆…」

麒麟死了?騙人!明峰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他望著虛空,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在
他心裡響起。

麒麟…他那爛酒鬼師父。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光著腳,充滿幸福感的喝著酒,
瞇著眼睛像是貓咪一樣。

她死了?

「你若不信,」長老獰笑著,「我送你去陰曹地府確認吧!」

在如狂火的憤怒中,明峰反而鎮靜下來。他一直避免犯下殺孽,他一直都不希望
見血。但是現在…他腦海裡的咒文這樣清晰,呼之欲出。

沾著自己的血,他蒼白的唇吐出一句,「問問自己,你們是誰。」

他的傷口蒼白的湧出四十九滴血,落地煙霧瀰漫,然而鬼影幢幢。長老想要上前
結果明峰,卻發現在煙霧中無法動彈。

鬼影轟然如雷,「我們是熱心黨。我們是熱心黨斯卡力奧得猶大!」


滿身是血的麒麟抬頭,她挨了大神重和黎的幾波猛攻,已經開始搖搖欲墜。即使
受傷,她還是氣定神閒。

但是這股異樣的波動卻讓她變色。「…你們放出了禁忌的猛獸了。」

「說什麼廢話。」仗著王母賜予的神器,大神黎有恃無恐,「納命來!」

麒麟嘆了口氣,「我儘讓著你們,就是不想開殺戒。被我這樣一個真人一擊而倒,
可是不太光彩的。」

「麒麟,別說這些,快走吧。」大神重對她還是有些忌憚,「黎,別真的殺了她。」

「別人怕孫猴子,我可不怕!」大神黎舉起沈重的神斧,就要劈了過來…

「我受了多少傷害,就一次奉還給你。」麒麟冷冷的,「怒拳!」她全身沐浴著
火樣的金光,拳頭讓巨大的黎一襯,顯得份外嬌小,但是這嬌小的一拳卻打碎了
黎的神器,甚至把他打飛了出去。

大神重大驚,抓著沒有氣息的兄弟緊急撤離。

麒麟甩著手,全身上下無一不痛。這個鳥招式實在不划算…還得被打個半死才可
以將所有傷害一次奉還。

萬一被打死,怒拳也不用怒了。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試著感應明峰的位置…卻只感應到一團暴風、一隻怒飛的大
鵬。

其翼如垂天之雲。

這大樓裡還可以活幾個人?她那純潔的弟子…也染上了血腥。

「你們為什麼要去開啟那把鑰匙,放出禁忌的狂獸呢?」她沈重的呼出一口氣,
「這個爛攤子,我怎麼收啊…」

拖著沈重的步伐,她看到了她那傻呼呼的弟子…和慘不忍睹的現場。

他還有一絲理性吧…狂暴化的他,還知道要護住鬼武羅…應該,還可以把他喚回
來吧。

「欸,明峰,」她輕鬆的笑著,「玩具收一收,回家了。」完全無視兇殘無比的
狂信者式神對準她的咽喉撲過來…

「直到默示日為止。」抓著死人的明峰吐出這一句,將兇狂的式神收了回來。他
迷惘的看著她,「嗨,麒麟。」

「嗯。」麒麟踩過七零八落的屍塊,輕撫著明峰的臉頰,「徒兒,跟我回家吧。」

他呆呆的站了一會兒,軟倒在麒麟的臂彎,昏了過去。麒麟讓他一撞,也沒力氣
站起來,跪坐著抱著他的頭。

鬼武羅將滾在地上的列姑射之壺撿起來,往麒麟和明峰身上傾倒天露。

「…謝謝。」麒麟空虛的一笑,「妳真的很美麗。可以為我們唱歌嗎?」

闖下這麼大的禍,他們總還有聽聽天籟的權力吧。

「都是我不好…」鬼武羅掉下眼淚。

「啊,妳有什麼不好?是妳求他們綁架妳?還是妳求我們來救妳?妳是當中的苦
主,妳有什麼不好?」麒麟還是自在的笑,「讓我們聽聽妳美麗的歌聲吧。」

她的聲音真的如珠玉般和鳴,這樣的好聽。

麒麟閉上眼睛。暫時不去想全身酸痛,也不去想會受到怎樣的懲罰。過度使用神
力會不會變成慈獸,明峰有沒有辦法脫罪…這些,都先不去管。

「真好聽。」麒麟稱讚著,「我可不可以點歌啊?」

「呃?」原本哀傷的鬼武羅瞪大眼睛,「點歌?」

「嗯,我想聽無敵鐵金剛。」

「…………對不起,我不會。」

「那小英的故事?小天使?小甜甜?都不會?青要之山不看卡通的嗎?」

「………………」

(第三部完.....請期待續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0

禁咒師第4部

楔      子

當他出現在死屍遍佈的慘烈中,麒麟的心裡暗暗嘆息了一聲。

該來的總會來,「他」來總好過任何天人或天神。


莊嚴的漂浮在淡藍的虛空中,瞳孔宛如深冬之夜。背後極展著三對翅膀,卻是黝暗深沈的墨黑。

「你不該出現在這裡,陸老大。」全身酸痛的麒麟乾脆坐下來,把驚呆的鬼武羅塞在背後,「根據神魔和約第一說第五款第九十六項細則……」

「麒麟,別跟我耍嘴皮子。」麒麟口中的「陸老大」開口了,深沈的聲音在每個人的心裡引起一陣戰慄,「這只是我的虛像。」

「見鬼的虛像。」麒麟回答的很乾脆,「我不跟你玩什麼幾實幾虛的文字遊戲,你想做什麼?統一魔界的霸主?」
陸不說話,只是睥睨的望著她。

「妳有其他選擇?」他彎起一抹嘲笑,「長出麒麟角的妳,犯下殺孽的的少年真人……還是說,妳想去天界當聖獸,讓妳心愛的弟子去天牢?或許東方天界會仁慈的將他關在南獄,等同王孫貴族的『享受』。」

南獄是專門拘禁王孫貴族囚犯的監獄,環境優美一如宮殿,還有侍兒服侍。但監獄就是監獄,再美還是監獄。何況南獄的犯人通常刑期遙遙無期。

麒麟大剌剌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扁瓶,咕嚕嚕的喝了起來,然後哈出一口酒氣。

「你知道我的個性的,我誰的帳也不賣。」她滿臉不在乎,「我現在是累了點沒錯,但要大鬧天宮,或者搗鼓個天翻地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魔王老大,我不吃威脅這套的,你若要打,我們可以開始動手。我還沒試過用聖獸的力量打過架,說不定我會喜歡呢。」

魔王凝視著她,麒麟也無畏的凝視回去。

「其實……」陸的語氣和緩下來,「我也只是想請你們去作客而已。」
「我對陽光不足的地方沒興趣。」麒麟一口回絕。
「太可惜了,」陸很遺憾,「魔族對美酒的鑑賞能力實在不足,我一個人喝不完這許多酒……」

酒?麒麟的瞳孔倏然擴大,悄悄的咽了口口水。魔王的酒窖,三界馳名。許多罪大惡極的歹徒都私藏著最好的釀酒祕方,而當初神魔和約裡頭就協議過,聖魂歸神,罪魂歸魔。

這條該死的協議讓魔王擁有許多技藝高超的罪魂,也掌握了無數失傳的絕妙祕方。

「儀狄、易牙。他們現在都轉生為魔族,成為我的御用釀酒師和廚師。」陸誘哄著,「妳是東方人,應該聽過他們的名字吧?」

「……我聽過。」麒麟的眼睛都直了。

在一旁的蕙娘看情形不對,拚命搖著兩眼發直的麒麟,「主子,主子!不要幾罈子酒,幾盤好菜,就可以把妳拐著跑呀~」

「呃?哦?哦哦哦!對,你怎麼可以這麼過分?!」她清醒過來,「用飲食誘拐少女,非奸即盜!我是那種人嗎?我是幾罐子酒幾盤子菜就可以拐跑的人嗎?!你把我想簡單了……」

蕙娘暗暗鬆了口氣,卻覺得有點悲傷。主子,妳真的差點被拐跑了……

魔王卻不動氣,只是微微一笑。「手塚治虫大師。他拒絕天堂的邀約,目前在我那兒。妳知道我向來珍惜有才華的人……他現在正在連載『三眼神童』的續集,『火鳥』最新一季的劇場版動畫,也在魔界各大電影院上映中……」
麒麟張大了嘴,好一會兒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是個渾球。你完全是個該死的、邪惡的、混帳到極點的渾球!」麒麟抱著腦袋大叫。

「謝謝妳的誇獎。」

***

東方天界的追兵趕到時,滿地死屍,卻不見麒麟和明峰的蹤影。

只見鬼武羅愣愣的坐在地上,滿眼不可思議。

授命於王母的密令,帶頭的二郎神大急。雖說追獲失蹤的鬼武羅很好,但重要的不是這位妃嬪,而是需要帶回天界的禁咒師和她的弟子。

「武羅娘娘,禁咒師和少年真人呢?」他發急了,完全顧不得禮數。

「呃?」鬼武羅發愣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她組織了一下,怯怯的說……

「麒麟去魔界喝酒吃飯看漫畫了。」

「……」

第一章  在黯淡的月光下

「如果是妳故意不讓他醒來的……麒麟,希望妳明白,我的忍耐是有極限的。」
「哦?」她翻了翻白眼,「你想怎麼樣?陸老大?」
「妳並沒有其他的選擇。」

「從我死而復生那天起,我就不打算考慮『選擇』這個問題。」

等魔王離開以後,懶在沙發上的麒麟暴跳起來,一腳踹上大門,「擺什麼架子?!好了不起嗎?!我甄麒麟的地盤隨便你愛來就來?佛祖的帳我都不賣,我要賣你這小小的雜毛魔王?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主子,小聲點。」雖然知道沒用,蕙娘還是苦勸著,「魔王會聽到……」

「聽到就聽到,我會怕他嗎?!蕙娘,妳也真是的,怎麼就開門讓他進來?」

蕙娘啞口無言了一會兒。妳……睡人家的宮房,吃人家的珍饈玉醴,看人家大師的漫畫……還不打算給人進來?

更不要說,那不是別人,而是統一魔界,唯我獨尊的九天大魔王。

和分裂、各自為政的天界不同,魔界自從神魔大戰簽訂和平條約後,閉關自守的魔界經過上萬年的爭鬥,終於在千年前統一在相同的旗幟下。上任魔王因為積勞成疾和舊傷復發退位後,他的獨生子繼承了「陸西華」這個名字,繼任為王。

身為魔界皇族最後一個自然生產的子嗣,他的英明果決和殘酷相同的馳名。比起上一任的「陸西華」,他更野蠻的使用鐵腕政策,王族庶人一視同仁,謀反者死,絕無寬貸。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積極懷柔,對於謀反者的親眷極度優渥,再三聲明罪不及他人,採納人才不分出身種族,惟才是用,他身邊的親信大臣不乏罪族出身。

這和他父親趕盡殺絕的做法截然不同,但顯然非常有效。

雖然被麒麟譏諷是「鞭子和胡蘿蔔」的交互運用,但蕙娘對於這位內斂嚴厲的魔界君主頗感畏懼。

須知魔族不比天人講究倫常道理,又比妖族更為狡詐善變。她當麒麟的式神久了,耳濡目染,天界種種也知道個七八分,但魔界……麒麟總是避而不談,蒙上一層神祕的面紗。

但她是殭尸。許多事情不用談,她也本能的知道危險。看著大發脾氣的麒麟,她很為難。

她胡亂找了瓶酒出來,又騙又哄的,「是了,何必賣魔王的帳呢?但大師的連載妳也還沒看完,魔王一生氣,不肯供應了怎麼辦?主子,咱們來作客,多少要有點客人的樣子……」

麒麟張著嘴,把罵到一半的句子吞下去,「……說得也是。」

蕙娘暗暗鬆了口氣,卻又覺得有些悲傷。她的主子這麼聰明伶俐,但隨便幾本破漫畫就可以拐著上刀山下油鍋。

看她轉移了注意力,蕙娘趕緊加重藥劑,「明峰這樣睡下去也不是辦法……他久久才呼吸一次,也沒了心跳。這樣真的……」

真的沒有問題嗎?

「放心啦,」麒麟癱回沙發,「他只是用了不該使用的『力』,超載短路了。現在他的情形,用道家來說,是『龜息』。」麒麟搔了搔頭,「但是我從來沒教過他怎麼龜息欸……這門吐納早在人間失傳了。」

……那妳怎麼會的?

跟隨她幾十年,蕙娘還是不想太了解她那比妖怪還妖怪的主子。瞥了一眼熟睡了十幾天,動也不動的明峰。普通人這樣不吃不喝不打點滴早該歸西了吧?但明峰除了身上的傷痕迅速痊癒,連消瘦一分都沒有……

她發現,她也不太想了解明峰到底是啥了。

跟這兩個「人」相處越久,她身為殭尸的尊嚴就越薄弱。

到底誰像妖怪多一點,她還真的越來越搞不清楚了。

***

擱下漫畫,麒麟注視著她依舊熟睡的弟子。

第十一天。她這個奇特的弟子已經沈睡了十一天。身為人,就被束縛在「人」這個強力的禁咒中。正因為是「人」,並且意識到他人也是「人」,所以「殺人」這件事情,特別的難以忍受,沈重得足以壓垮任何人的人生。

「第一次,總是比較痛的……」麒麟喃喃著,乾了一杯陳年女兒紅。

出生於和平,純潔的像張白紙的明峰,一出手就是滔天的殺孽。別說天界那婆娘拿這當藉口出兵討伐,連明峰自己都承受不住,意識像是過熱的保險絲,滋的一聲斷得乾乾淨淨,一傢伙逃避到夢鄉裡去了。

嘖,早晚要面對,夢鄉路穩,但也不宜常至,何況一睡十一天。

「起床了。」麒麟懶得站起來,踹著明峰的床鋪,「你再不起床,我很不方便呢!」

任蕙娘千呼萬喚,沈睡如死的明峰,居然睫毛顫抖,呻吟著翻過身,拉起被角蓋住頭。

「起床,起床!」麒麟踹得更起勁,「你不起床做飯,想累死蕙娘餓死我?快給我起床!」

蕙娘聽到吵鬧,進房裡一看……她那不像樣的主子,癱坐在沙發上,一面使勁的踹著明峰的床鋪。

「……主子,妳要吃什麼,我去煮就是了……」她勸著,「何必找個病人的麻煩呢?」

「他哪有什麼病?」麒麟把整壺酒都乾了,「如果逃避現實也算病的話,那他真的需要我好好治療。」

她赤著腳,跳上床鋪,趴在明峰的身上,扯下被子,對著耳朵嚷著,「宋明峰!你再不起床……我就要親你了!」

蕙娘扁了扁眼,她這些天費盡苦心,甚至連妖力都出動了,明峰說不醒就是不醒。怎麼可能妳三言兩語就……

然後她眼睛都直了。

十一天來動都沒動的明峰,居然跳了起來,縮到床角大叫:「不!不要!非禮啊~」

……這是怎樣?為什麼這樣明峰會清醒?

「哎呀,妳不懂的啦。」麒麟懶懶得跳下床,又去癱在沙發上,「只要關鍵字對了,什麼都可以當作咒啦……」

蕙娘頹下了肩膀。侍奉麒麟越久,她就覺得常理距離她越遠。

驚恐的明峰看看這個徹底奢華,帶有強烈古典風味的豪華寢室,和癱在沙發上的麒麟。他尖叫起來,「麒麟!妳的頭!妳怎麼會有……會有……」

「會有角?」麒麟摸了摸鬢邊長出來的兩隻小角,毫不在意的說,「很俏皮吧?我自己照鏡子都覺得滿萌的。」

萌?萌不是重點吧?「喂!我說什麼妳說什麼?這是哪裡,妳怎麼會變成這樣?!妳該不會真的變成慈獸了吧?我死了嗎?這裡該不會是天堂吧~」

「唉啊……這很難說明欸。」酒喝光了,她開始摸起桌子上的糕點塞嘴巴,「歡迎光臨地獄,先生幾位?」

「……我們在地獄?」明峰瞪大眼睛。他雖然不算什麼好人,但也沒差到得下地獄吧?

「嚴格來說,地獄只是這裡的一部分啦。」麒麟敷衍的拍拍他的頭,手上還沾了一些糕點的屑屑,「這裡是魔界。」

「魔、魔界?」明峰機械似的重複麒麟的話。

「嗯,我們在大魔王陸西華的皇宮作客。」麒麟把最後一塊糕點塞進嘴裡,皺了皺眉,「跟他們說過多少次了,綠豆糕不要弄得那麼甜,鬧得我頭疼。蕙娘,魔王送的特級伏特加……」

她話還沒說完,只聽到咚的一聲,剛醒來不久的明峰翻了白眼,暈了過去。

麒麟和蕙娘相視一眼,麒麟聳了聳肩,「他的神經比少女還纖細。」

「……」

等明峰再醒過來,覺得世界顛倒,一切都變了樣。

他的記憶只到聽到麒麟的噩耗,然後就斷了線。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他會在魔界,一點頭緒也沒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啊啊~

「你不記得了?」麒麟滿眼同情。

摸了摸身上巨大的疤痕,他一陣慌張,「發生了什麼事情?鬼武羅呢?為什麼我完全想不起來?」

「噢……」麒麟懶懶的低頭看漫畫,「你不過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脫光了衣服跑來跑去,把崇家那票混帳嚇壞了。」

「妳胡說!」明峰氣得發抖,「妳根本是呼嚨我的!……對吧?蕙娘,麒麟在鬼扯對吧?」

……我看你似乎相信了。蕙娘搔了搔頭,沒有說話。

看蕙娘不開口,明峰更慌張了,「……不會吧?我真的脫光衣服跑來跑去?麒麟……」

「我鬼扯的。」她誠實的回答。

「……」明峰額頭冒出斗大的青筋,第一百零一次起了弒師的念頭。

「問我怎麼會知道。」麒麟推了個乾乾淨淨,「我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躺在地上,鬼武羅看起來衣服穿得好好的,不像被你欺負……」

「甄麒麟!」明峰怒吼了起來。

「那麼大聲幹嘛?」她看完最後一頁漫畫,「手塚大師畫得好慢……下一集什麼時候出啊……」她悲傷得不能自抑。
明峰將她的漫畫一拋,「妳不要想逃避!英俊呢?為什麼我呼喚她也呼喚不來?」

「英俊應該還在人間。」麒麟敏捷的將漫畫接回來,「別擔心,她會照顧自己……就算她想來也沒辦法啊。她道行還太淺,想穿越魔界的邊界是有困難的。」

不過麒麟沒有告訴他,這只是原因之一。那場超過負荷的大爆發,引起了不小的副作用。或許是下意識恐懼於這樣的殺孽,明峰像是被自己封印住了,不再擁有那種無視各種規則的能力。


其實沒差。麒麟暗暗的聳了聳肩,她這個弟子聰明身體笨腦袋,大概也感覺不到當中的差異性。只苦了她這個倒楣的師父,得當笨徒弟的保鏢。

「你給我惹了這麼多麻煩,還不去做飯給我吃?」她一腳將明峰踹進廚房,「吃飽了我才有力氣幹活你都不知道?」

「吃飽?」明峰氣得發抖,「半個鐘頭前你才吃掉滿桌的早餐,現在是要吃那一頓啊?!」

「十點了,是早午餐的時間。」麒麟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都沒有,「別想拿幾片土司打發我,我是中國人,要吃飯的。還有,我不要喝稀粥,不頂餓。」

「妳不怕把傷口撐裂嗎?!」明峰又跳又叫,「妳這個、妳這個……呃……」背後一陣濡溼,手一摸,滿掌的血。

「蕙娘,」他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冷靜,「我好像把傷口吼裂了……」

蕙娘默默的去找醫藥箱,看著明峰背上裂開來的傷痕。

這對師徒,在這種地方,真是意外的相似……

「拜託你們,別再把傷口弄裂開了。何年何月才會痊癒啊……」蕙娘真的有幾分想哭。

明峰清醒不過三天,原本安靜的宮室熱鬧的像是有五百隻鴨子。

蕙娘看著這對不像樣的師徒吵吵鬧鬧,深深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自覺」這種東西。

耳濡目染真是可怕的事情……每個讓麒麟教導過的學生,都有種麒麟式的任性與韌性。

普通人遭遇到這麼恐怖的經歷、失去記憶,睡了十幾天才醒,正常來說,不應該恢復得這麼快,而一點愴然和恐慌的情緒都沒有吧?

但是明峰醒來不到半天就被麒麟踹進廚房,他本人一如往常對著麒麟大吼大叫,手裡還不斷的切菜煮飯。更神奇的是,這對師徒自然的跟什麼似的……

我們在魔界欸,先生小姐。

雖然魔王禮遇,配置了獨立的修羅宮給他們起居,也答應了麒麟的要求,不讓其他魔族來打擾他們,撤去了所有侍女。但是宮牆之外,佈置了重兵看守,說是插翅難飛亦不為過。

這根本就不改他們被軟禁的事實啊!

「你不覺得奇怪嗎?」做飯的時候,蕙娘試探性的問明峰,「為什麼我們在魔界?」

「我當然覺得很奇怪啊。」他忙著往湯裡撒鹽,「不過麒麟說要來,一定有她的理由。她能夠用常理判斷?不能嘛。她不是說,她來魔界喝酒吃飯看漫畫?」

「……你相信?」蕙娘差點失手掉了菜刀。

「別人我不信,如果是麒麟……」他氣餒的看著在客廳看著動畫哈哈大笑的師父,「對於一個可以把中興新村住成陽冥交界的師父,這理由再正確也不過了。」

……蕙娘突然不知道該說啥。

「主子,」蕙娘小心翼翼的問,「明峰清醒了,是不是該通知魔王一聲?」

「為什麼要通知他?」麒麟連頭都不抬,「幹嘛我要通知那隻長翅膀的雜毛魔王?」

……妳在人家地盤上,可不可以別這樣?蕙娘深深的感到無力。

「但是……」

「哎呀,別擔心啦蕙娘,」她敷衍的拍拍蕙娘的手背,「當初他怎麼說的?請我們來作客而已。我們肯安分的待在修羅宮已經給他天大的面子了,安啦。」

……妳明明知道他要的不是這個啊!

第四天,蕙娘強烈的不祥預感成了真,怒火中燒的魔王親自來到他們寢宮,強烈的魔威完全不遜於神威,饒她是八百年修行的大殭尸,在魔界至尊的眼前,也軟弱得像是無助的孩子。

在她被衝擊得幾乎軟倒的時候,麒麟大剌剌的癱在沙發上,明峰只是瞪大眼睛,好奇的看著這個有著三對黑翅膀的「人」。

「他是魔界的人嗎?」他問著麒麟。

麒麟掏了掏耳朵,「唔……算是吧。他是統一魔界的老大,魔王陸西華。」

明峰張大嘴,「……那個墮落天使陸西華嗎?」

深感大禍臨頭的蕙娘,頭痛的掩住眼睛。

「晨星陸西華是我父親。」發怒的魔王開口,聲音平穩而內斂,「幸會,少年真人。」他伸出了手。

明峰看了他幾眼,心裡升起一陣古怪。他體質特殊,從小就被妖異魔物之流糾纏,常有性命之憂,所以對眾生特別敏感。但是仔細想想,他看過妖族、妖異、魔獸,但是當中對他有歹念的眾生中,幾乎沒見過魔族。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觀察一個魔族,而且還是魔族的老大。但是坦白講,他對這個魔族老大有多厲害、多偉大實在一點概念也沒有。

最重要的是,他感覺不到危險的氣。反而這個魔族老大某種程度來說,和大聖爺、子麟奶奶,有些相似的氣質。

明峰擦了擦溼漉漉的手,和魔王握了握。

剛開始的時候嚇了一跳,像是微弱的靜電穿越,過了一會兒,這種異樣感就消失了。

大概是天氣太乾燥。他清醒到現在,幾乎都在廚房忙碌,偶爾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除了黯淡了點,和人間其實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魔王卻意味深長的笑了。原本的怒氣也平息下來。

「歡迎來到魔界。」他的聲音溫和,「身體可大好了?」

呃?他沒生什麼病啊……就失掉了一點點記憶。麒麟說他睡了十一天,實在他沒有感覺。「我本來就沒生病。」

魔王彎了彎嘴角,「你來魔界也不少時間了……老在這宮院中,不悶麼?李嘉。」他喚著隨從,「帶少年真人去走走,讓他看看魔界也有不輸天界的好風光。」

欸?這樣好嗎?他求救的看著麒麟,但麒麟只是聳聳肩,「別被魔界的小姐拐走了。我可不希望將來魔界的小姐哭著說,『人類都是禽獸壞蛋騙子』。」

「……我是那種人嗎?!」明峰對著她吼。

「別又把傷口吼裂了。」雖然因為魔威脫力,蕙娘還是很賢慧的叮嚀。

「……」

等明峰跟著李嘉離開,魔王和煦的臉色瞬間成了大雪山,森寒無比的看著麒麟。「禁咒師,妳敢在我的宮院裡玩這種把戲?」他的眼中冒出怒火,身形不動的把麒麟的筆記型電腦炸得飛起來。「妳居然敢架起結界,遮蔽我所有耳目?」

「你若發一本『作客規範』,詳細列上什麼我可以什麼我不能,你也不會生氣,我也不用犯規,豈不是皆大歡喜?」麒麟將粉嫩的赤足擱在茶几上,「不教而殺謂之虐,我猜魔王也念過幾本中國古書吧?」

魔王逼視著她,許久不言語,「這麼說來,還是我不對囉?」

「我這個人是很寬宏大量的,」麒麟大方的攤攤手,「我原諒你了。」

「……甄麒麟。」魔王的語言像是燃燒著怒焰。

「你要怪先去怪舒祈。」麒麟聳聳肩,「這結界是她傳給我用的。」

「……妳把管理者扛出來我就會怕?」

「我也不懂你們怕她什麼啦,一個小城市的管理者而已。」麒麟搔搔頭,「我一直不懂你們怕個拿蔥的大嬸做什麼。」

魔王眼睛闇了闇,高深莫測的看著麒麟。

他的確不用怕一個小城市的管理者。但那位管理者擁有絕高的天分,只要網路線可以抵達的範圍,都是她的領域。但她的能力不足以讓魔界至尊懼怕。

但魔王,卻在私人方面欠她人情。他明白,舒祈一個字也不會提,但他並不是忘恩負義的天人雜碎,雖然舒祈打死也不會對他開口,但他隨時準備著要還她人情。

舒祈會傳結界給禁咒師使用,無疑的是種低調的懇求。

觸怒他的人通常沒有好下場,看在舒祈的面子上,且容忍這隻無禮的麒麟吧。

「天界的勢力,對魔界鞭長莫及。」他冷冷的站起來,「我希望妳明白。」

麒麟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我現在跟天界的關係搞成這樣,還有什麼後台可言?」

魔王短短的笑了一下。「稍後,我會讓李嘉把『作客規範』送過來。」他轉身,「為了彼此好,妳最好研讀一下。」

……你還真的要寫一本給我?魔族真的比神仙難搞多了。

「我會仔細劃線做筆記的。」麒麟敷衍的回答。
***

隨著李嘉而行,才走到大門口,密密麻麻的軍隊排成兩列,非常一致的單膝跪下,把明峰嚇得差點跳起來。

李嘉的官位……是不是很大?


「夠了,你們嚇到貴客了。」李嘉喝斥著,「論禮數也不在這上面,都起來吧。」

眾軍整整齊齊的站起來,依舊垂著首不敢逼視。

乖乖,好大的官威呀。

「這兒走,少年真人。」李嘉和藹的招呼,「女官恭候多時了。」

等他們走近,只見幾個手臂為翅膀,鳥爪,擁有美豔絕倫的臉蛋和窈窕身材的魔女朝他們跪下,李嘉非常自然的騎到翼身魔女的身上,卻將明峰唬得往後一跳。

騎騎騎騎……騎在女人身上?喂,這是種侮辱和不尊重吧?就算是魔女,也該有所尊重呀~

「少年真人?」李嘉訝異的看著臉色慘白的明峰。

「這……這萬萬不可!」明峰快暴走了,「欸,魔界沒有人權的嗎?怎麼就這樣騎在女人身上?任何種族的女人都該愛護寶貝的,怎麼可以這樣啊~太過分了!」

這群翼身女官相視,吃吃的笑了,原本冷艷的臉孔卻軟化溫柔起來。

「成什麼體統!在貴客面前嘩笑!」李嘉斥責著,「身為宮廷女官……」

都什麼年代了,還搞封建這一套。明峰不禁有些反感。「李大人,你就隨便帶我散散步能交差就好了,別為難這些女士吧。」

女官們看他堅持不肯將她們當作座騎,對這個人類的好感又多了幾分。女官長款款跪下,「少年真人不願騎乘,屬下將金輦拉出可好?初次飛行未免有暈眩之虞,還是金輦平穩些。」

李嘉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翼身女官拉出金輦,待李嘉和明峰坐穩,便起飛升空。瞬間已在雲層之上,底下廣大的宮殿縹緲。

而天上,有著三個月亮,靜靜的照耀著。

魔界的月色特別朦朧,像是飽含著濃重的水氣,有種欲淚的感傷。黯淡的月光下,翼身女官鮮豔的翅膀,像是鍍了一層薄薄的銀。

水藍的月、金黃的月、銀白的月。交互輝映著淡淡的光芒,整個天空迴旋著異樣的深紫,美而迷離。

「魔界沒有天亮的時候嗎?」明峰脫口而出。

「呵,魔界十天皆夜,十天皆日。這十天是『月瞑』,再過幾天就到『陽日』,那就會連著十天都是白天了。」

真奇特。涼爽的夜風吹拂,他一點也沒有感受到傳說中魔界的恐怖陰森。即使是漫漫長夜,依舊有著甜美的風。

凝視著水藍的月亮,他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的感覺。

察覺到他的目光,李嘉微笑,「少年真人發現了?」他指著水藍的月亮,「那是人間。」

他嚇得站起來,差點摔出金輦。「……地球?」

趕緊抓住他的李嘉啞口片刻,覺得很難說明,「唔……你要這麼稱呼也可以……但那是人間。」他指著金黃的月亮,「那是天界。那個銀白的、會盈虧的,是月。」

明峰整個呆掉,望著天空的三個月亮。「……我一直以為魔界在地下。」

「這個……」李嘉為難了,「就配置上來說,三界像是三明治。天界和魔界是上下兩塊土司,人間是中間的餡。從天界的角度來說,的確魔界在下。」他意味深長的笑笑,「但從魔界的角度來說,是天界在下。」

他瞠目看著李嘉,又瞪著三個月亮。

「在人間應該是看不到魔界和天界吧?」李嘉寬容的彎了彎嘴角,「人間往理性的路上走去,多少會損失一些看見真實的能力。」

這和明峰的認知,完完全全的不同。

在這樣安靜的月夜裡飛行,他心裡有種異樣的滋味在蔓延。有幾個人,可以這樣親眼看見真實呢?他真的很幸運。

這樣美麗、銀樣模糊的夜,傳來一陣陣遙遠的琴聲。月、琴聲,飛逝的雲。他像是喝醉了。

原來所謂的「醉人」是這種樣子。

「可以飛低一點嗎?」明峰請求著,「我想聽清楚一點。」

李嘉有些為難,但他還是讓女官飛低一些,讓明峰聽清楚。在雲端中,明峰如痴如醉的聽了一夜的琴聲,更深露重,回去就打噴嚏咳嗽,重感冒了。

「人家說,傻瓜不會感冒,如果感冒,就不容易好。」麒麟沒好氣的塞了一杯滾燙的蛋酒給明峰,「喏。我第一次聽說夜遊到重感冒的笨蛋。」

趴在床上頭重腳輕的明峰翻了翻白眼,「……感冒可以喝酒嗎?」光聞到嗆人的酒氣,他就咳了好幾聲。

「感冒不可以喝酒?」麒麟吃驚了,「但我感冒灌上幾杯就好了。」

「……妳當人人都跟妳一樣妖怪體質嗎?!」明峰漲紅了臉,又大咳了幾聲。

「你這樣講太沒有禮貌了吧?」麒麟很不悅,「學生可以這樣詆毀老師?我什麼地方像妖怪?你說啊,說啊!……」

明峰咳得幾乎氣絕,麒麟又吵得他腦袋嗡嗡直響。

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當初他該不顧一切,半夜逃跑也該跑回紅十字會……

「蕙娘,」他虛弱的問,「魔界有沒有火車時刻表?我想看一下什麼時候有往紅十字會的火車……」

「……」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1

第二章  荼蘼花事盡

麒麟正在發怒。

魔王依約將「作客規範」送了過來,並且附上一封客氣卻不容質疑的信,請她看完整套作客規範之後,上繳一篇兩萬字的心得報告,不然無法繼續供應動畫、漫畫、小說等等娛樂。


問題是……你們魔界是否太閒,區區「作客規範」需要厚如電話簿,開本比照大英百科全書,紅皮燙金大本精裝,還足足有十二本?

(正確來說,有十三本。當中還有一本份量跟正冊不相上下的索引……)

「……你是說,我得把整套都看完寫心得報告?」麒麟的聲音尖銳起來。

「是的。」將書用小推車推來的女官溫柔的回應,「王上要我轉達,整套作客規範都已經安放了『防翻閱禁咒』,您要每個字都看過,隨便翻翻會爆炸的。」

麒麟怒視著她,女官倒是心情平靜的回望她。

「我為什麼要……」麒麟跳起來,「我根本用不著甩那隻雜毛魔王!是他請我來作客的欸!好希罕嗎?我們走就是了,還需要鳥他什麼鬼作客規範……」

「王上說,手塚大師正在著手規劃新的漫畫。」女官笑咪咪的,「畢竟他在魔界有段時間,觸發了不少好點子。」麒麟咬牙切齒,喉嚨裡滾著低吼。

「還有,托爾金先生……應邀來魔界了。」這個頭上長著俏皮的綿羊角,眼睛清澄如小鹿的女官,眨著碧綠的眼睛,「聽說他要著手完稿『精靈寶鑽』了。」

按著桌子,麒麟半天作聲不得。魔族比起腦殘天人,真是難搞太多了啊啊啊~

將牙齒咬得嘎嘎響,低頭看看崩塌時可能砸死人的「作客規範」,和無辜的女官……

「告訴魔王,我會把這十二本看完。」沒關係,我忍,我忍!為了漫畫和小說,什麼她都會忍下來。

「是十三本。」女官善意的提醒,「王上說,您要把索引先看完。」

……雜毛魔王,你會不會欺人太甚啊?!

「好、好……」麒麟不怒反笑,「告訴那隻雜毛鳥魔王,沒他身上的鳥毛,我靈感不太夠,可能寫不到兩萬字。」

女官露出困擾的神情,點了點頭離去。留下暴怒的麒麟對著十三大冊的「作客規範」生氣。她開始流利的用各國髒話罵魔王,蕙娘困窘的試圖安撫她,但收效極微。

正用四川偏遠方言怒罵魔王生兒子沒屁眼的時候,魔王冷著臉走了進來。

麒麟閉上嘴,怒氣沖沖的往沙發上一躺。魔王卻只是冷靜的審視她,從翅膀上拔了一根羽毛,遞給麒麟。

「我聽得懂妳說什麼。」他微微的泛出一絲冷笑,「我改變主意了,既然我賜予妳珍貴的羽毛,心得報告也該從兩萬字漲個三倍才合理。」

「……你這長滿羽毛的鳥人!」麒麟終於失控了,跳上去想掐死他。

「我昨天看過『精靈寶鑽』的第一章完稿了,真是精彩。」魔王淡淡的。

「……惡魔,你這該死的惡魔!」麒麟怒吼,抱住了腦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謝謝誇獎。」魔王好整以暇的坐下來,「妳會下棋麼?」

麒麟瞪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如果妳下棋贏了我,我就減免一萬字。」

狐疑的望了魔王一眼,麒麟平靜下來。「哦?」

「如果我贏了妳,妳就將弟子讓渡給我。」

嘖,還不就這個目的。麒麟泛出一絲冷笑。「如果你贏了我,我就將弟子讓渡給你……一天。」她豎起纖白的手指,「你要知道,人類要轉化成魔族或天人,若非心甘情願,很可能會出現『異常者』。」

魔王臉孔閃過一絲陰霾,瞬間又若無其事。「很好。」他示意部下佈上西洋棋,「他會心甘情願的。」

麒麟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滿臉燦笑,「希望如此。」

正交戰時,明峰從廚房灰頭土臉衝出來,「吃飯啦!吃飯還要人叫嗎?妳今天是不是生病了?之前還沒煮好妳都在餐桌前面敲湯匙,今天怎麼……呃……」

他瞠目看到魔威極盛的魔界至尊坐在他們的客廳,和麒麟下著西洋棋,不禁有些詭異的感覺。

墨黑如長夜的俊俏魔王,雪白嬌豔如春光的麒麟。很對比、突兀,卻也有種異樣的和諧與詭麗。

宛如日與夜的交會,真奇怪,他突然浮現出一個非常老梗的成語:「郎才女貌」。

難道魔王吃錯了什麼毒藥,想要追求那隻長了角的麒麟嗎?

「王上,您好。」他很有禮貌的招呼,雖然有些不安,「用餐時間到了,要一起吃飯?」

陸西華對他和煦的笑笑,「我用過餐了,謝謝。」魔王眼神飄忽的,隱隱有些不悅,「禁咒師,我記得派遣了最好的廚師來服侍你。」

思考著棋路的麒麟漫應著,「那種完美到幾近虛假的廚藝是能吃嗎?美食也是一種強烈的咒。」她露出純真的笑,卻帶點邪氣,「我很挑食的。對於吃了會磨損心智的食物相當排斥。」

魔王眼睛閃了閃,卻沒有說什麼。他挪動了騎士,若無其事的和明峰閒話家常,「少年真人,聽說你生了場病。現在可好了?」

「其實只是感冒而已。」明峰有些羞赧,「沒什麼病的。」

「大約是水土不服。」魔王交疊著纖長的手指,「醫藥沒什麼幫助,還不如多出去走走,習慣了就好了。李嘉,」他喚著隨從,「帶少年真人出去走走。」

「啊?這……」我還沒吃飯欸!

「去吧。」麒麟看著棋盤,連頭都沒抬,「去看看魔界的風光……順便熟悉一下逃生路線。不然我們怎麼從這鳥地方逃走呢?」

「麒麟!」「主子!」明峰和蕙娘一起嚷了起來。

魔王卻沒有恚怒的樣子,反而彎了彎嘴角。「李嘉會安排你的午膳。也嚐嚐看我們魔界的口味……」他眼神寧定,「或許你會發現人間對魔界有許多誤解。」

明峰搔了搔頭。他和蕙娘都屬於比較有常識的人(?),再怎麼說,在人家地盤作客要低調,這點道理他還懂。主人都好心安排旅遊行程了,他這客人推三阻四,似乎有些不識抬舉。

尤其是統一魔界的至尊都開口了。

「呃……」他按著麒麟的腦袋,「我家師父比較沒有常識,口無遮攔的。」他小心翼翼的低下頭,「請王上原諒她就這副死樣子……」

「你弄亂我的頭髮了!」麒麟勃然大怒的推明峰。

「妳若有點常識,我也不用這麼費心!」明峰對著她吼。

在他們打起來之前,蕙娘勸住了麒麟,李嘉勸走了明峰。魔王卻莫測高深的黯了眼神。

「妳的徒兒……對妳感情很深。」魔王淡淡的,挪動了主教。

「他的眼睛沒瞎,我的眼睛也好好的。」麒麟思考了一會兒,堵住了魔王的攻勢。「我說鳥王,你何必這樣小心翼翼?你就直接說,你要收養他當養子,將來他就是魔界的九五之尊了,說不定他會高興的跳起來,何必這樣水磨工夫的和他博感情?」

「不是我要收養他。」魔王似笑非笑的瓦解麒麟的攻勢,「是我父親。他將成為皇儲,若我不幸意外身亡,他的確會成為下任魔王。」

麒麟嘿嘿的笑了起來,伏兵突起。「萬一他成了皇儲,反而對你不利呢?」

「我們觀察了他二十餘年。從他誕生那刻起就開始觀察他了。」魔王審視著麒麟,想知道麒麟知道多少,「你要知道,我們和天界不同,預言只是參考,並不會奉為絕對的真理。」

麒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來說,魔界比問題層出不窮的天界要有智慧多了。

「哦?然後放許多妖異、怪獸,從他出生那天起開始考驗他?」她開始覺得有趣了。

魔王冷笑一聲,試著從麒麟的糾纏中打開僵局,「神魔大戰中,魔界是戰敗方。你認為戰敗方對人間有多少管轄權?你要問妖異和怪獸的來源,不妨去問勝利者。扭曲預言、試圖殺害預言中的真人,魔界受和約約束,是沒有這種權力的。」

麒麟沈吟了一會兒,「難不成……你們還罩著我的小徒?」

「這也沒有。」魔王爽快的承認,「我們只是觀察他能不能在天界卑劣的手腕中存活下來。當然,他沒有夭折往往是因為過人的運氣。但妳要明白,『運氣』也是王者的必要條件之一。」

「所以,」麒麟逼近魔王的王座,「你用懷柔的手段籠絡他,希望他願意留在這裡,成為皇儲?」

「天界遺毒甚廣。」魔王笑了笑,「凡人懼魔,對魔界多有誤解。或許他該用自己的眼睛證實,魔界與人間沒什麼不同。」

或許不完全是誤解。麒麟聳了聳肩,「如果是圍牆之內,我不會反對你的說法。」

魔王變色了,他的臉孔陰沈下來,眼睛發出紅寶石般,又極度不祥的光。「……妳知道太多了,禁咒師。」

「你要殺人滅口?」麒麟嘿嘿的笑,灌了一大杯冰酒。

深深望了她幾眼,魔王和緩下來,「妳明白自己的立場。昨天我接到東方天界的來函。」

「哦?」麒麟興趣缺缺的。

「妳沒其他地方可去,事實上,我也不會讓妳離開。」

「那是因為我聰明智慧又美麗善良,」麒麟攤了攤手,「大家都會愛上我,真的傷腦筋。」

「……」這個時候,魔王突然覺得這個女人非常令人無言。
這幾天,魔王天天都來跟麒麟下棋,然後李嘉帶著明峰到處參觀。雖然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覺得這一切都指向某種奇特的目的,但他感受不到惡意。

李嘉是個很好的導遊,他溫和,有耐性,學識淵博。這幾天相處下來,明峰對他很有好感,也對能夠將分歧對立的各魔族統一在相同旗幟下的魔王有種敬畏之意。或許相處久了,他常常忘記李嘉是個魔族,兩個人之間有種淡淡的友情漸漸滋生。

魔王對他特別友善,這點讓明峰受寵若驚,而且摸不著頭緒。


魔界的首都非常廣大,而且沒有名字。據說是為了不受邪祟咀咒,所以首都的名字只有歷代魔王知道。但沒有名字並不妨礙這城市的雄偉和壯麗。

當然啦,這個華美的都市居然相當有中國風,讓明峰非常訝異。但李嘉只含糊的說,這城市的中國風是近幾年才改建的,並沒有說明理由。

或許是魔王的個人喜好?明峰沒有繼續問下去。

當月瞑過去,十天都籠罩在陽光下的都城分外俏麗。他隨著李嘉穿越皇宮,也隨著李嘉走過大街小巷。

魔界,和人間的相異真的很小。除了陽光微弱些,曬在身上只有淡淡的溫度外,但那種粲然光亮,倒映著花樹深深的陰影,反而有種豔夏的錯覺。魔族使用色彩,大膽鮮豔,整個城市有種澎湃的生命力,比起人間的都市更亮眼華貴。

雖然前途未卜,但明峰倒是沒什麼不安,相當享受這段悠閒的生活。除了常常想念人間的英俊外,或許因為麒麟和蕙娘都在身邊,他對未來有種莫名的安定感。

他那個不像樣的師父,會知道該怎麼辦的。

「魔界真漂亮。」明峰由衷的稱讚,「但我怎麼沒看過魔界的小朋友?」

李嘉安靜了一下,壓抑的語氣卻掩不住哀傷,「……魔界和天界相同,已經五六千年不曾有過小孩了。」

他瞪大眼睛。沒有小孩?魔族和神族都不會死?

「當然會。」李嘉笑了起來,「魔族和神族只是長壽,還是會死的。我懂你的意思……生不出孩子,老人又漸漸死去。看起來很糟糕對吧?」

他仰頭想了一會兒,怎麼對這個人類解釋。「當初神魔和約之後,共同創立了一個中立單位:『冥界』。人類死後的魂魄都到冥界等待分發,聖魂歸天,罪魂歸魔,不好不壞的就送他們回人間輪迴。」

「你們要這些魂魄做什麼啊?」明峰忍不住問了。

「人魂可以轉化成神族或魔族。」李嘉苦澀的笑了一下,「就是這些轉生的新族民維繫了魔界和天界的延續。」

明峰呆了一下,突然有種厭惡感。「強迫的嗎?」

「呵,不能用強迫的。」李嘉淡淡的,「你能強迫花開,強迫春不去?強迫只會有很糟糕的結果……」他輕輕的,自言自語的說,「這苦果我們已經嚐遍了。」

明峰還想追問,卻被李嘉巧妙的轉移話題,也就忘了問了。



這天,他們經過了碧波蕩漾的運河區,聽到了陣陣悠揚的琴聲。明峰停下腳步,瞳孔倏然擴大。

他記得這個琴聲。讓他如痴如醉,還因此重感冒躺了兩天的琴聲。他一直想再聽到,卻又不好意思問的琴聲。

「……我們聽過的,對不對?」他拉著李嘉的手,激動的搖晃。

溫和的李嘉不知所措,「聽過?」他仔細聽著風中傳來的悠揚,「你說琴聲?那是羅紗在彈琴。」

「……羅紗?」他身不由己的往前走去,在楊柳遮蔽的小院落前站定。相較於這個城市鮮豔的色彩,這個小小的院落是雪白的、清寂的。原木的小門掩著,白牆黑瓦,樸素得接近嚴肅,安靜得宛如雪落無聲。

垂楊低低的在水面拍著漣漪,只有單純的琴聲,緩緩的融入乾淨的大氣中。

「……我能認識她嗎?」明峰呆呆的問。

李嘉吃驚的看了他一眼,為難起來。是他的失誤了。當初少年真人為了羅紗的琴聲重感冒臥床時,就該請王上讓羅紗遷居。

「這我必須請示過王上。」他無奈的回答,「羅紗是王上寵愛的琴姬。」

「呃,抱歉。」明峰清醒過來,狼狽得很,「我只是、只是想聽聽她彈琴而已,我不是……」越解釋越亂,事實上,他也不懂自己這種著魔似的反應。

「我明白。」李嘉望了望小院,「王上和太上皇也為她的琴聲著迷。她的琴……很可以吸引某些人。」

李嘉向魔王稟明時,這個魔界至尊吃了一驚。

「羅紗?」

「是屬下的錯。」李嘉垂首,「屬下忽視了羅紗的魔力……」

「不,這不是你的錯。」魔王沈吟起來,「讓他見過那麼多豔麗的女官和貴族千金,他卻只注意到羅紗……」

雖是心愛的琴姬,但要立刻賜給少年真人也無所謂。若這樣可以讓他屈服,同意轉生為魔族,他什麼都願意捨。

但羅紗……不是他不願意,而是……

「他還沒見過羅紗吧。」

李嘉恭敬的回答,「沒有王上的諭令,屬下不敢擅作主張。」

魔王想了一會兒。「讓他見羅紗。先告訴羅紗,別躲在簾幕後面,用真面目好好的招待他。」

換李嘉吃了一驚。他知道魔王非常寵愛這個技藝高超的琴姬,沒想到……或許他早該安心,王上並不是惑於優伶的昏君。

「我這就去通知她。」
***

李嘉的到來,讓深居簡出的羅紗很驚訝。她很明白這位忠心的隨侍,素有內丞相之稱的李嘉大人。這位內丞相忠心耿耿、剛正不阿,從來不以聲名利祿為意,和狡詐的同僚非常不同。

他尤其厭惡宮廷優伶,總是不假辭色。若非羅紗向來沈默寡言,低調行事,說不定李嘉會使什麼手段「清君側」。


她都到這種地步了,難道還礙了內丞相的眼?她微微苦笑,在簾幕後面屈身,「李嘉大人怎來了?妾身有病在身,不能遠迎……」

「不用客套了。」李嘉開口,「王上要妳接待一位特別的客人。」

羅紗沈默下來,一言不發。

「羅紗。」李嘉的口氣嚴厲。

「是,妾身明白了。」她的聲音淡然,沒有情緒。

「王上有令,要妳用『真面目』接待這位客人。」

簾幕後面傳來茶杯破碎的聲音。羅紗的呼吸顯得粗重,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若是大王的希望,羅紗遵命。」

李嘉點了點頭,轉身離開。等他踏出大門,聽到狂風暴雨似的琴聲。兇猛、並且悲哀。

他站了一會兒,輕嘆了一聲,轉身離開。



李嘉通知明峰可以去見羅紗時,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提心弔膽的看了一眼正在和魔王對奕的麒麟,他有幾分扭捏。「……李嘉。」

「什麼事呢?」李嘉對明峰向來是有耐性的。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跟麒麟說,我去見羅紗?」

李嘉張大眼睛,反而不知道怎麼回答。

「哎呀,麒麟那笨蛋一定會嘲笑我,」明峰急了,「但我真的沒什麼意思啊,我只是覺得羅紗的琴彈得很好很好,讓我有種共鳴的感覺……我不是要把妹,也不是想虧她,我只是……」他胡亂比劃了一會兒,「……你不會告訴麒麟吧?」

李嘉忍不住笑了出來,第一次外於職務的,對這個紅著臉的人類少年有好感。剝除他那不知道是受祝福還是被咀咒的天命與天賦,他其實是活生生的、擁有豐沛感情的眾生。

回想起當初發誓效忠魔王的緣故--那位幼小的魔族王子,為了異常者的痛苦而流下了不為人知的眼淚。

因為那滴晶瑩的淚,李嘉發誓效忠他一生。

他語氣柔軟下來,「我不會告訴她的,放心。」

明峰窘迫的笑了笑,急切的跟在李嘉後面出去。因為他太慌張、太專注,所以沒有注意到麒麟頗有興味的凝視。

「第五天,第十一場和局。」麒麟拿著白子,「雜毛魔王,你很閒,天天找我下棋?」

「我很忙。」魔王漫應著,下了一枚黑子,「但再忙,也要跟你下盤棋。」

「就說別愛上我了。」麒麟搖搖頭,「難道這就是美少女的宿命?」

魔王無言了一會兒,「妳跟天帝也這樣沒大沒小?」

麒麟偏頭想了一會兒,「我唱過『小英的故事』幫他祝壽,他還滿開心的。」王母倒是很生氣,不過又不是那婆娘過生日。

「……妳能平安活到現在,也算不簡單了。」

「那是因為我聰明智慧又美麗善良。」麒麟伸了伸懶腰,「得了,你不用天天來監視我,我也不會跟去明峰後面搗蛋。更不用擔心,我會說什麼魔界的壞話……」

她懶懶的笑,像是隻優雅的貓,「我倒希望用自己去看、去思考。他腦袋太笨了,老黏著我有什麼出息?」

「我現在承認妳很聰明、識時務。」魔王露出一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微笑。

「那我心得報告可不可以免了?」麒麟馬上打蛇隨棍上,滿臉堆著甜蜜的笑。

魔王也笑了,真心的。「當然……不行。」

麒麟的臉馬上垮下來,「雜毛鳥魔王。你真的是、真的是該死的惡魔!」

「老受妳的稱讚,真是不好意思。」
***

懷著忐忑的心,明峰隨著李嘉跨入了小院。

風梳楊柳,嫩綠在空中揮灑著春天的線條。如此安靜,連他渴求的琴聲都悄然。他覺得喉嚨乾渴,又有點害羞。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心情。


走過彎彎曲曲的長廊,他脫了鞋,穿著薄紗的侍女引領他們走向內室。重重疊疊的紗像是迷霧般,隱隱約約的,有個女子坐在重紗之後。

她就是羅紗,那位彈琴幾乎可以上達天聽的女子吧?

「撤簾。」李嘉吩咐著,「羅紗,這位是少年真人明峰先生。」

重重疊疊的紗簾被撤走,現出一個非常嬌小的女孩。

魔族通常會有角、蹄,或者是奇特的花紋、毛皮。但這位嬌弱的女孩卻跟普通人類沒什麼兩樣。只是她很瘦、很小,穿著重重疊疊的衣服,明峰會想起日本古代仕女穿的十二重唐衣。她也如日本仕女般留著非常濃密、長可委地的長髮,那光亮如綢緞的長髮,遮蔽了她整個右半邊的臉,只看得清楚小巧的下巴和一小塊晶瑩的臉頰。

像是個洋娃娃般,坐在琴座之前。

「貴客。」她的聲音宛如烏鴉低啞,「我是羅紗。歡迎你來。」

明峰緊張的鞠了九十度的大躬,「妳好!我、我是宋明峰!我……我……我很喜歡妳的琴聲。」

羅紗望著他,露出一絲絲的苦笑。李嘉對侍女示意,她們捧著梳妝盒過來,將羅紗的長髮梳上去,露出整張臉。

明峰的羞澀和緊張瞬間消失了。他張大眼睛,看著羅紗的臉。

那是一張破碎、扭曲,令人慘不忍睹的臉孔。整個右半張臉像是被大火燒融一般,完全沒有五官可言。那麼明顯而殘忍的一分為二,右半邊的臉沒有鼻子、眼睛,只有鼻洞和眼睛的窟窿提醒觀看的人,這個可憐的女孩也曾經有過明亮的眼睛和挺秀的鼻子。

現在只有扭曲翻紅的疤痕,一直蜿蜒直下,從頸項延伸到看不見的衣服裡面。

相較於另一半光滑秀美的臉孔,這樣的醜惡更怵目驚心。

她的苦笑深了一些,垂下眼瞼。「……看起來,我嚇壞貴客了。」

明峰獃了好一會兒,「……還會痛嗎?」他不忍的上前幾步,硬生生的停下來,「……還很痛嗎?」

羅紗的笑蕭索下來,「……偶爾。」她淡淡的,迴避著明峰的眼光,「請坐。我這裡粗陋,也只能以琴奉客了。」

她垂下眼睛,輕輕的在古琴上面錚錚兩聲。明峰像是著了魔似的坐下來,靜靜的聽她彈琴。

這和他之前聽到的都不同……更激昂、悲哀,充滿了痛苦和怨懟。狂暴的向天地傾訴,像是隨著她魔樣琴音,殘酷的走過這坎坷的一生。

直到她彈斷了一根弦,斷裂的弦在她的手上抽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明峰想也沒想就上前握住她的手,這個倔強的女郎硬奪了回去。

她的手真冷。明峰大吃一驚。她的手完全沒有溫度,乾枯的像是骷髏一般。只有薄薄的皮包著手骨。

深深的、深深的難過起來。「……我不是,我不是存心無禮。」他訥訥的說,「妳流血了。」

羅紗將臉轉過去,李嘉冷冷的提醒她,「羅紗。」

含著淚,她眨了眨眼睛,漠然的轉過頭,伸出手。明峰握著她乾枯的手,很窘的只掏出一片有著藍色小花的OK繃。

這是英俊幫他準備的。而他心愛的小鳥兒,獨自留在人間,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這是我的式神,一隻很可愛的姑獲鳥幫我準備的。」明峰的聲音有些哽咽,或許是琴音的感染力太深,也或許,他對羅紗的臉有著太深的憐憫,「她一個人在人間,不知道過得如何……」

幫羅紗貼上那片OK繃,明峰的頰上也蜿蜒著淚。羅紗默默的注視著他,良久。

然後輕輕的將手放在他的頭上。「你一直很不安,對吧?」羅紗的聲音平靜下來,「你把一些陰影關在內心深處。我的琴音讓你似乎觸碰到那些被遺忘的陰影,對吧?」

明峰抬頭望著她半如天仙半如惡鬼的臉孔。

「人人都喚我羅紗,事實上,我的真名叫做荼蘼。」她只有半張臉會笑,所以表情扭曲,「我歡迎你來,不因為王上的命令而已。反正……也只到春盡為止。」

李嘉驚覺不對,試著阻止她,「羅紗!王上並沒有給妳權力……」

羅紗完全不理他。或許到了這種地步,她也不在乎什麼。這少年有種情感讓她懷念,比起毀容後必須現身於人的屈辱還深刻。她明白魔王想要什麼,但這孩子,不適合當個魔族。

「荼蘼花事盡。春天一過,我就會死了。」

明峰握著她的手,突然覺得氣溫降得好低,心也覺得好冷好冷。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1

聽說琴姬被派去迷惑你?」希維冷笑,挑釁的。「你會喜歡獨眼女人,興趣很特別啊。」

明峰憂鬱的看著這隻強大的吸血魔,深吸幾口氣。「你不用激怒我我也就夠生氣了。你殺了羅紗。」但明峰的口吻很平靜。

「我是殺了她怎麼樣?」希維露出獠牙,「雖然我本來是要殺你!」他掄起巨斧,帶著強大的風壓和魔力劈了過來。

真奇怪,他的速度怎麼這麼慢?明峰的心裡訝異,最少從他的左眼看起來,吸血魔像是慢動作重播。他沒花什麼力氣,就輕鬆的避開。

他避開了吸血魔狂風暴雨似的攻擊,從左眼。

為什麼?……這是羅紗的眼睛。羅紗依舊完好的美麗左眼。她……她藉這只奇妙的耳環,將她的眼睛借給我嗎?

明峰的右眼流下眼淚,內心充滿了一直壓抑著的哀傷。這是他的初戀,美麗、光滑,一直到最後的悲痛,都是完美無瑕的。

這個傢伙、這個吸血魔,在我眼前斬殺了我心愛的花,現在又準備斬殺我的兄弟、姊妹,而他們也是別人的花樹,別人摯愛的人。

「喔,歐絡法恩,雷沙米塔,卡裡密力!
美哉花楸樹,滿樹的白色花苞更襯托你的美麗,
我的花楸樹,我看見你沐浴在金黃的陽光裡,
你的樹皮光滑,樹葉輕飄,聲音柔軟清冽;
金紅色的皇冠是你頭上的一切!」

我的羅紗,我的荼蘼,我心愛的花楸樹啊!我因為你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妳卻因為我破碎。

希維想要嘲笑他,這種時候還唱什麼歌?但他驚恐的發現,他的巨斧沈重,頭腦昏沈,血液像是沸騰起來,被無形而細密的束縛捆綁,失去行動能力。

這是……他從來沒有聽過,從來沒有遭遇的咒歌。他知道語言有其力量,但不應該是這種平凡的語言……

這只是人類的語言啊!

他狂吼著,整個人化為一團霧氣,擺脫了束縛,像是一陣狂亂的颶風撲向明峰,急促尖銳的念著吸血族的祕術,試圖逆轉明峰的咒。

一定是的,他一定是用了惡靈的力量,不然他怎麼有辦法束縛吸血貴族的我?

悲哀和憤怒停止了明峰的恐懼,他舉起一隻手就阻止了希維的颶風化身。

「亡矣花楸樹,你的秀髮乾枯灰敗;
你的皇冠粉碎,聲音如花凋謝。」

這個時候的明峰,因為悲哀的洗禮,突然無比清明冷靜。

我……我並不是想復仇。復仇是無聊的行為,這個吸血魔死了,羅紗也不會活轉過來。但是為了阻止更多不幸的羅紗產生,他必須死。

「喔,歐絡法恩,雷沙米塔,卡裡密力!」

希維發出尖銳的慘叫,就像他無數犧牲者同樣無助的、臨終時的哀鳴。

好一會兒,明峰的左眼也流下眼淚,耳環黯淡。嬌弱的香風逝去。

麒麟點了點他的背,將蜜酒遞給他。「幹得好啊,徒兒。」

他飲下芳香的蜜酒,卻覺得口腔滿是苦味。「……可以的話,我不想殺任何人。」

他低語著,眼淚完全不能停止下來,「我我我……羅紗,荼蘼……」

他這個勝利者,哭倒在麒麟的懷裡,痛苦的無法自抑。


他實在不該喝蜜酒的。

喝完那碗蜜酒,他根本不知道後來怎麼了,只記得自己哭得亂七八糟,然後就人事不知,做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夢。

模模糊糊的,他隱隱有些自豪。真厲害,沒想到咒是這樣自然而然的從心苗湧現,然後脫口而出。最重要的是,他的咒有莊重的風格,不像麒麟老是用漫畫對白濫竽充數……

羅紗,我會成為偉大的禁咒師,而不像麒麟只會亂來一通。

「……我就知道,他會成為偉大的禁咒師的。」半睡半醒中,他聽到了麒麟感動的聲音,「所謂青出於藍勝於藍,大約就是這樣……」

為什麼麒麟的誇獎,總是讓他有點不安?

「呃……」蕙娘頓了一下,「妳只是很高興他自然湧現的是小說對白吧……」

小說對白?明峰掙扎的睜開眼睛,小說對白?!怎麼可能?不,他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

「妳怎麼這麼講?」麒麟有點不高興,「有本事的人,念卡通對白都是強而有力的咒啦!這可是托老的『魔戒』欸!是純淨的精靈和古老樹人的咒歌欸!能夠了解領會,進而誦唱出這麼強大的咒,這是很了不起的……在最可笑的漫畫中都會隱藏著真理,何況是托老偉大的『魔戒』……」

「反正我不懂的,都是咒,對吧?」蕙娘很無奈。

「不會吧?!」明峰慘叫起來。他因為強烈酒精的緣故,整個腦袋像是被斧頭劈過,宿醉的一塌糊塗。「我……我……從我心苗湧現的,為什麼是……是……」

「我說過你有天分的。」麒麟愛惜的拍拍他的頭,「雖然笨了點,但會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我不要跟妳一樣。明峰強烈的驚恐起來,我不要跟妳一樣抱著漫畫小說胡來啊!

「天哪……」明峰絕望的望著她,「我不該跟著妳看『魔戒』……」

不,不對。我不該成為她的弟子,我不該跟從這個亂七八糟的師父。

對不起,羅紗,我當不成偉大的禁咒師了……搞笑禁咒師倒是有可能。

「……我現在知道什麼叫做千金難買早知道了。」他伏在枕上,嚶嚶啜泣,卻不是因為宿醉。

蕙娘充滿同情的拍了拍他。

第九章 歸鄉

來襲的吸血魔小隊全體殲滅,明峰哭泣醉倒,麒麟將明峰交給蕙娘照顧,走向那個傲慢的吸血魔。

他已經粉碎成一堆灰燼,帶著微溫。在她年紀還小的時候,彼時尚未封天絕地,子麟還會來偷偷探望。除了教她一大堆不良嗜好外,還教了她如何「複寫」思念。

走向理性的人類通常思念都比較淺,能得到的訊息自然也比較少。但這個執拗狂放的吸血魔卻殘存著鮮明得幾乎摸得到的思念。

因此,麒麟知道,他叫做希維,從人間逆開了一條狹小的通道。吸血族被流放人間後都帶股憤怒的思鄉,畢竟人間不適合吸血族居住。他們甚至大膽到派希維當使節,準備和魔王的敵人,反覆無常的異常者合作。

麒麟漠然。真傻。敵人的敵人未必就是朋友,而吸血族一直懷念的故鄉充滿排斥魔族的疫病,此鄉也非故鄉。

吸血族對她深痛惡絕,視為仇寇;但麒麟卻對吸血族沒有特殊惡感。她也不過是個為了保護眷族,拿起鐵棒揮舞的禁咒師。

她將多餘的影像過濾,只留下有用的訊息。然後握在手掌裡頭,成為一個漆黑的陰影。

蕙娘接收上沒有問題,她比較擔心她那敏感的小徒。

但攤給他看時,這次他沒有嘔吐。他是成長了一點點。

錯綜複雜如迷宮,充滿血腥的廣大城市中心,在華麗而高貴的宮殿中,開了一條小小的通道,隱隱的發著黝暗的光。

「這可以到人間?」明峰有幾分迷惑,「但封天絕地……」
「對啊。」麒麟聳聳肩,「所以人間幾乎沒有神魔管轄了。吸血族需要鳥你什麼封天絕地令?他們不用鳥吧?」

沒錯。明峰突然覺得冷汗涔涔。只要留居人間的眾生想要,可以隨便打個洞,讓脆弱的接壤更千創百孔。

「安啦,你以為跟鑽油井一樣簡單?」麒麟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這可是耗日費時的大工程。從他的思念看來,經過無數失敗,才打穿了可以讓一人通過的管道,而且必須使用大量有才幹的祕法師才可以維繫通道……這些都不是問題。」麒麟嘆口氣。

向來笑嘻嘻的麒麟突然嘆氣,讓明峰嚇得一跳,連宿醉的忘記了。「什、什麼問題?」這個問題……千萬別出在他頭上。他得很忍耐,才可以忍住奪門而逃的衝動。

「不要那麼害怕好不好?」麒麟瞪了他一眼,「最大的問題是,這個通道入口,在異常者的都市裡。」
「……妳說什麼?!」明峰愣了半晌,吼了起來。
「而且在異常者的女王王座附近。」
「妳說什麼?!」
「從他的思念看來,異常者都市大約有百萬人口吧……」麒麟搔搔頭,「好消息是,軍隊數量只有十來萬。」
「妳說什麼??!!」這算什麼好消息?這算哪一國的好消息啊~~
三個人對十來萬……這會不會太扯?這會不會太扯啊~
「放心啦,」麒麟可愛的笑著,很豪邁的拍著明峰,「我已經想到對策了。」

……每次看到她可愛卻帶邪氣的笑容,明峰只會感到強烈的毛骨悚然。就算對象不是他,他也替那不幸的受害者感到無比同情。

人狼聚落正在舉行葬禮。在這一役中死去了兩個獵人,還有一個傷重不治。古老妖族和使用過度魔法的魔族不同,他們有可供憑弔的遺體,可以舉行葬禮,讓親人極盡哀痛。

但說起來,損失已經很輕微了。而且老族長知道這隻狙擊小隊是獨立的獵食,並沒有其他大軍,讓他放心不少。

不過,麒麟卻遞給他一卷書信,請他差人送去首都,讓他嚇得跳起來。「……送去首都!!」老族長漲紅了臉吼著,「若是聖魔來到這裡,他們會將你們抓走!妳要我做這等背信忘義,有辱祖靈和母親的事情!妳……」

「族長,」麒麟正色,「這是很嚴重的事情。不能渡河的異常者居然有了暗橋,可以入侵荒漠了。荒漠之後呢?首都離這兒可是不太遠。聖魔收你們稅金,就該保護你們……最不濟也該保護自己吧?」
「但是你們……」族長低頭想了想,「你們馬上就走!」
「我們會走,」麒麟拍拍老族長,「但不會拖累你們。放心吧……」
「你們從來不是拖累!」老族長吼了起來,年紀老邁的他,還有年輕人的火性。
「我知道。」麒麟軟下心腸,緊緊擁抱老族長,「我們一起讓聖魔團團轉吧。」

收到麒麟的信,讓魔王的神情變了變。

「……信主在你們部落?」他不敢置信的問著階下的人狼。

獵人裝束的信差謙卑的攤開雙手,「聖魔大人,他們是我族貴客。」

該死!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魔王暗暗的咬牙。他推測麒麟等人應該傳送到冥界附近,幾乎把周圍百里翻了個天翻地覆,還屢次派軍隊去冥界裡頭要人,和冥界諸王幾乎翻臉,一無所獲,這隻該死的麒麟種居然安安穩穩的在離他首都不到兩百里的人狼聚落喝酒渡夏!

他差點把王座的扶手握斷。現在差信差來又做什麼?他們不知道逃到哪去了!

氣得幾乎把信扯碎,展開書信,是麒麟龍飛鳳舞、極其娟秀的字跡,而且是人類華文。

這隻麒麟種,連寫信給魔界至尊的禮貌都不知道?寫信給我最少要用魔界文字,並且加諸敬語,開頭就是「嗨!雜毛鳥魔王,好久不見。」,這還有半點禮數可言?

但是往下讀,越讀越心驚。異常者居然與流放人間的吸血族勾結,甚至在異常者的都市開了通道。讓這兩者真的結了盟……

更糟糕的是,畏懼大河的異常者居然有了暗橋,可以在他的領土內獵食!他安置在首都外的重病病患收容所,一個個靜悄悄的毀滅,他原不以為意,以為是自然壽終。想來是……

被獵食殆盡。

「惡魔襲擊你們部落?」他放緩聲音,詢問著信差。

信差點點頭,取出一個粗糙的琉璃瓶,「聖魔大人,這是異常者的殘骸。」妖族不會被感染,但是魔族會。因此這個琉璃瓶謹慎的封了多層封印。

魔王走下他的王座,親手接過那只琉璃瓶。這種灼熱、瘋狂的痕跡。

「荼毒」。

到底還有誰參與這場沈默的叛亂?有沒有魔族貴族參與其中?他這才明白麒麟為什麼用魔族少有人了解的華文寫信。

他怒極反笑。少年真人固然重要,麒麟妳也別想跑。多妳一個智囊,我還需要千軍萬馬?

「來人,讓信差先去驛館休息。遠道而來,辛苦了。」魔王點了點頭,「李嘉,召集醫療團隊和軍隊,這是緊急命令。」

魔王用最快的速度集結,信差隨軍將他們帶往人狼聚落。

如他所料,麒麟一行人走了,但卻是三刻鐘之前走的。他們這幾個人類有種天生魅力,總會很快的軟化魔族的心防,讓人不由得喜歡他們,妖族應該也不例外。

醫療團隊忙著清除「荼毒」的時候,魔王和藹的詢問妖族族長,他想,他應該不會得到想要的線索。

「這些貴客……剛走?」他注視著老族長滿是風霜的臉孔,「他們提到要去哪裡嗎?」

他和父親不同,對妖族原住民有股敬意,雖然有些功利性。原本的首都不在此處,他遷都來此是為了就近監視蠢蠢欲動的異常者。但要在荒漠建起都市極其困難,束手無策之餘,有術者建議他佔領人狼聚落的伏流水源。

他親自來此,卻感到一股不可侵犯的原始力量。這伏流的根太深,深到他感到危險。老族長親自接待他,詢問他的問題,「或許你可以祈求大地母親的諒解。力量不是一切,過度的力量反而耗竭一切。」

雖然荒謬可笑,但無法解釋的,他照做了。當晚,首都的地基就湧出一道湧泉,讓他可以立基。

他不明白,但他開始善待領土內殘存的古老妖族。這種善待,的確讓他的都市群堅固、不易頹圮。

魔族之間或許有異議、鄙視。但他只看結果。可能的話,他不會去傷害讓他都市穩固的原住民。他承認力量以外的古老智慧也有其參考價值。

老族長和他初相遇時一樣衰老,也一樣充滿粗糙卻堅實的智慧,「聖魔大人,麒麟說,她要去異常者都市尋找歸鄉的道路。」

魔王的表情空白了幾秒。這不可能吧……他逼麒麟閱讀的「作客規範」裡頭,有三冊完全提到異常者的疾病和恐怖。他很想否認,但就他對麒麟那種胡作非為、異想天開、膽大包天的了解……

「她去異常者的都市?!她帶著少年真人去異常者的都市??!!」向來冷靜自持的魔王失控怒吼,「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聖魔大人,麒麟說,異常者都市人口逾百萬,正規部隊約十來萬。」老族長垂下眼瞼。

她知道……她完全知道。她知道還帶著少年真人往火坑跳!

「李嘉……通令駐守大河的軍隊。」他勉強壓下熔漿般的怒氣,「加強巡邏!並且調派各地軍隊,準備發動總攻擊!」

老族長低著頭,一直沒有抬起臉。如果不這樣,他會忍不住笑出來。這個膽大妄為的麒麟哪……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1

「我們為什麼非去異常者的都市不可?」在首都受了幾個月的教育,明峰的額頭爆出青筋,不要說眾多老師,連羅紗都警告他不可以去,「我們借道冥界不是比較安全嗎?!」

「對啊,你知道我知道,連路邊賣菜的阿桑都知道,借道冥界比較安全。」麒麟沒好氣的回嘴,
「我問你,那魔王知不知道?若不是你彈錯一拍,我們現在應該在家裡吹冷氣,需要在這裡吃沙子嗎?現在?現在魔王的大軍大概跟螞蟻一樣,等著我們上去自投羅網了。你知道魔王大軍有多少人嗎?!」她的聲音越來越激憤,越來越大聲,
「上百萬啊,呆子!你要知道我們三人對十來萬是不可能的任務,那我們對上百萬算什麼任務?!」
「主子,小聲點……」蕙娘哀求著,「我們在暗橋附近……而且是雙方都要的通緝要犯。」

她這個時候也有點幽怨。為什麼她要跟從麒麟這個惹禍精呢……似乎當個野生殭尸廚娘幸福多了。

麒麟和明峰都閉了嘴,惡狠狠的瞪對方一眼。

「主子……」哀怨完的蕙娘打起精神,「妳看到什麼暗橋了嗎?我什麼也看不到……」
「遮蔽得很棒啊。」麒麟忘記她的怒氣,津津有味的端詳起一無所有的寬闊大河。「有個故事呢,是這麼說的,有個惡人卻救了一隻蜘蛛,當惡人在地獄受苦的時候,蜘蛛垂下一根蜘蛛絲救他……」
明峰打斷她,
「這個故事我們都知道。但蜘蛛絲和暗橋……」他把下半截的話吞進肚子裡,瞠目看著宛如汪洋的大河之上,有道極為微小的閃亮,一閃即逝。
「就像只有月夜才看得到星光,只有月瞑在非常巧合的情形下,才看得到這根蜘蛛絲。」麒麟讚嘆,
「很聰明,真的很聰明。」她拔下幾根頭髮,幻化成三條手帕,一一發給明峰和蕙娘。
「我想很快就會到達對岸了。」麒麟愉快的宣佈。

一條手帕,一根細得幾乎看不見的蜘蛛絲?這樣怎麼渡過完全看不到對岸的大河?

明峰還在發愣,麒麟已經將手帕的一端綁在明峰左手腕上,然後繞過在明峰頭頂的蜘蛛絲,再把另一端綁在右手腕上。

「妳……幹嘛把我綁起來?等等,妳要做什麼?妳要做什麼!?啊啊啊啊~殺人啊啊啊啊~」

被麒麟一腳踹下去的明峰,尖叫著順著細細的蜘蛛絲飛快的橫渡看不到對岸的大河。

跟著他的麒麟,對背後的蕙娘說,「我就說很快會抵達對岸的。」

「……」

我,為什麼會想來跟從她呢?蕙娘深深的納悶起來。


我要撞山了,我要撞在山壁上了!明峰看著越來越接近的、光滑的像是鏡子一樣的高聳山壁,尖叫到自己的喉嚨陣陣疼痛。

叫是沒有用的,他絕望的發現這個事實。對,我趕緊把手帕解開,掉到河裡還有一線生機……但麒麟卻打了死結。完了……

天啊,我就要撞成一團肉餅了!該死的麒麟~~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猛然往上一提,鼻尖被看似光滑實則粗礪的山壁擦破,麒麟提著他的背心,跳上了山壁之上。

明峰張大了嘴,不斷粗喘著。他受到過度驚嚇,連鼻尖在滴血都沒感覺。

「妳……妳妳妳……」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尖銳的吼出來,「我要、我要……等回家以後,我要……我要跟妳斷絕關係!」

對!沒錯!等回到人間,他一定要跟麒麟斷絕一切關係,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跟她有任何瓜葛。
再跟她有瓜葛,他有多少命也不夠賠啊!

麒麟直接無視他的暴跳,輕輕噫了一聲,「你沒事幹嘛流鼻血?我穿太少嗎?身材好也不是我願意的。」

明峰氣得血氣上衝,倒真的噴出鼻血了。不過與麒麟的身材和布料多寡一點關係也沒有,完全是對麒麟無處發洩的極度憤怒所致。

蕙娘默默的望著天空。他們發出的噪音,百里之外都聽得見了……聽說我們是要潛入險境?她頹下肩膀,拿起手帕擦拭明峰的鼻子,順便讓他停止尖叫。

「蕙娘,妳看她啦!」明峰帶著哭聲,聲音是小了點,「我再當她的徒弟,一定會把命玩掉的!嗚嗚嗚……」

我懂,我懂,我真的懂。蕙娘默默掏出藍色小花OK繃,貼在明峰擦破的鼻子上面。坦白說,蕙娘也有點想哭。

「主子,然後呢?」待了一會兒,這樣驚人的噪音居然沒有引來任何「關注」,他們也算是洪福齊天了吧……蕙娘帶著絕望的冷靜問著。

「然後?」麒麟搔搔頭,「我有點忘了。讓我喝幾口酒恢復記憶。」她很開心的掏出酒瓶開始喝起來。

蕙娘的肩膀頹得更深了。

***

從他們所在的山壁之上,可以俯瞰異常者的都市。像這樣的都市,在大河之南有數千個,自稱為「國王」或「女王」的異常者也有數百。但是提到異常者都市和異常者女王,每個人會想到的只有這個最接近河岸,人口達到百萬的「聖后之城」,和獨自一人產下整個都市的「聖后」女王。

俯瞰這個巨大的都市,這大約是他們見過最龐大、宏偉,卻又極度醜陋的城市。

這個用黑曜石建立起來的都市,有著高聳入雲的圍牆,和張著獰惡巨口的恐怖大門。到處都冒著煙,發出讓人難以忍受的臭味,護城河發出咕嚕嚕的怪響,慘綠的浮著垃圾和屍體環繞整個都市。

尖叫、吶喊,悲鳴,即使距離這樣遙遠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明峰的胃整個打結,他原本對污穢就特別難以忍受,而這個城市像是從血腥裡撈出來的、浸潤遍了所有想像得到和想像不到的惡毒。

他覺得腦門發脹,四肢發軟。他打從心裡抗拒接近這個罪惡至極的城市。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念,非常想念都城。那個白紗染黃、安穩艷笑的魔性天女。她污穢,但她也聖潔;她醜陋,但她也絕麗;她有著最污濁的呼吸,但也有著最輕靈的風。

她是平衡,是一切對立的平衡。這種平衡讓她完滿。

粗喘了一下,他突然聽到隱約的車聲,和都城熟悉灼熱的呼吸。明峰呆了一下。這灼熱的呼吸居然平緩了他的痛苦。

「當你把城市放在心裡,她就會應你召喚。」麒麟沒頭沒腦的冒出這一句,「這是一種咒,名為『鄉愁』的咒。束縛你的同時,也束縛你的城市。」

麒麟收起酒瓶,「來吧,讓我們回應『鄉愁』。」

「……等等,主子,我們怎麼進去?」蕙娘驀然驚醒。

點了點下巴,麒麟露出帶著邪氣的可愛微笑,「蕙娘,我們只能靠妳了呢……」

蕙娘愣愣的看著麒麟,突然心臟一陣緊縮。她修行八百年,第一次感到這樣寒澈心扉的恐懼。

「……是、是嗎?」

到底當初我撞了什麼邪,會想要服侍她呢……?

聖后,異常者的女王。她居住在城市的最中心。那是她充滿殘酷美學的華美宮殿、她的窩巢、她的產房。

這個狡獪、黑暗、殘忍而嗜殺的異常者女王,和她的同類有相同扭曲且病態的心理,但有一點她和滿腦子殺戮的同胞不同。

她清醒,並且充滿闇黑的智慧。即使是瘋狂的清醒,她也學會了「克制」。

在前任魔王的追殺下,她悄悄的在邊境的山壁上的洞穴潛伏、藏匿。悄悄的生下了無數的卵,用惡意一批批的緩慢孵化,成為她的子女、軍隊、奴隸。

她像是隻黃蜂蜂后,生下無數沒有繁殖力的瘋狂工蜂。她看過太多失敗,所以她克制自己嗜殺血腥的天性,建立起基本的秩序。

秩序,對。這就是為什麼聖魔存活,而能夠生育的異常者幾乎被毀滅的主因。無節制、盲目的殺戮,只是讓她的族民減少、衰弱。她瘋狂而狡詐的智慧讓她產下整個都市的人口,制定了基礎而殘酷的特務機關維持秩序。

但是嗜殺的本性需要滿足,她鼓勵子女們去獵捕大河之南殘存的妖族、巨獸,甚至是其他都市的異常者。其他都市的異常者憎恨她,卻也畏懼崇拜她。她有種恐怖的迷人,許多城市都將她視為神祇般崇拜。

因為她是這團混亂中,秩序的化身,知道自己的方向。而絕大部分的異常者是不知道的。

她簡明的律條可以陰奉陽違,只要不被特務抓到,子女可以徹底違反。比方說,在暗巷為了滿足本性,殘殺任何一個同胞。只要不被抓到。

這讓自相殘殺的情形大大降低,但是謀殺變得更精細、更有計畫性,也更符合聖后想要的情形。

沒有人是安全的。在這個險惡的都市,他們不能在安全裡沈溺,要隨時緊繃著,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

她嚴格的控制著人口的數量,不過多也不過少。死去多少子女,她就生下多少卵替補。但她不會,不會讓城市人口毫無節制的蔓延。因為比起瘋狂的殺戮,真正可以毀滅一個城市的,是無法阻止的飢荒。

她很聰明、很清醒,一種瘋狂的清醒和機智。

這就是聖后。

這個被子女擁戴、敬畏的女王,卻不相信任何子女。她讓子女們守護她的城市,但她華貴的宮殿卻不容他們踏進一步。

她只相信傀儡、死人。因為傀儡和死人沒有自己的意志,只能機械性的依照她的咒縛,盲目的效忠。
應她的要求,她的子女獵殺了不少外觀完美的屍體,成為她的僕人,為她運輸食物,守衛宮殿,照顧不斷產卵的女王。

當希維,這個吸血族的佼佼者、英勇的使節大膽的開啟通道,直抵女王王座時,聖后瞇細了眼睛,考慮過要不要讓他成為一灘絞肉。生命本身就是危險的,她感到一絲絲興奮。長年將自己關在宮殿之內,有些時候她會渴望、很渴望危險的滋味。

她停手,任由那個吸血族進入她的領域。希維通過通道之後,發現無數長槍抵著他,華美的宮殿充滿屍臭。

女王比他想像中還要嬌小,像個孩子似的,坐在雪白的王座上,一身簡單的黑衣。皮膚泛著淡淡的櫻花白,襯著著柔軟的黑髮。

這樣孩子似的女人,卻有張讓人看了停止呼吸的豔麗容顏。

她偏了頭,微微笑。漆黑的瞳孔沒有感情,卻讓希維有著劇烈疼痛的威勢。他以為只有神或魔的貴族才有這種劇烈的神威或魔威。

用打量食物的神情,女王開口,稚嫩的童音,「所為何來?被放逐的賤民?」

希維跪下,卻不是因為禮節。而是一種顫抖的、對死亡屈膝的恐懼。「陛下,我是吸血族的使節。」
竭盡所能的說明結盟將有的好處,這位尊貴的暗黑女王卻不太感興趣。

「你說的一切,我獨力即可達成,無須與任何族群分享。」女王漾出一絲微笑,「除非,你將『未來之書』繼世者的血液盡數帶來給我,或許我會考慮將恩惠賜予賤民。」

以為自己必定會犧牲的希維,喜怒無常的暗黑女王卻饒過他,毫無理由的將他安置在宮殿之中,讓他自由進出。甚至允許他感染其他異常者,成為希維忠心的僕從。

他不懂,但女王絕麗卻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只是盯著他看,也沒給他答案。

***

「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走在前面的蕙娘有幾分絕望。
「安啦,」麒麟低下頭,「誰敢打擾女王的僕人和食物?明蜂,你別光顧著發抖,露出茫然的神情啊!女王的食物都是迷惑來的,這樣才可以保持肉質甜美新鮮……」

麒麟不得不對死去的吸血魔感激不已。這個驕傲自大又狂妄的吸血族受過謹慎細心的情報收集訓練。他在這都市的仔細觀察,成了她最有力的武器。

「……萬一被發現怎麼辦?」明蜂趕緊垂下眼瞼,欲哭無淚。「蕙娘太漂亮了,跟路上那些爛骨頭差太多了!我們也一點都不像是魔族或妖族啊!萬一被發現……」

麒麟應該有什麼好辦法吧?他湧起微弱的希望。

她輕輕的移開視線,「被發現再說吧。」

明蜂瞪著她,表情呆滯的張大嘴。再說?被發現還有機會讓妳說?

因為他陷入嚴重沮喪和震驚,當頭顱滾到他腳邊時,他沒跳起來露出馬腳。

「把頭還給我!還給我!」沒有頭的孩子追著、罵著,他的玩伴嘻笑著把他的頭當球踢,那個沒頭的孩子氣了,抽出小刀刺入玩伴的心臟。

整個聖后之城,就像是個龐大的瘋人院。到處都是尖叫、哀鳴,蹲在角落談笑風生的青少年正在啃食活生生、尚在抽搐的魔族。這類的殘酷在大街小巷每分每秒的發生。

再繼續待在這個巨大的瘋人院,連我都要瘋了。明峰感到一陣陣的劇烈頭疼。

蕙娘不敢回頭,手裡還握著鍊著麒麟和明峰的鐵鍊。這是她認識麒麟以來,最糟糕的餿主意。她不該答應麒麟冒這種險……她雖然是殭尸,但和那些不死族--女王的僕人相差甚遠。再怎麼偽裝也不太相似。

更不要說這兩個絕頂美味的人類……

從進城以來,她已經快被貪婪飢餓的眼光給吞噬了。雖然她知道,這些貪婪是針對麒麟和明峰的,但這只讓她更緊張、憂心。

我不該聽麒麟的。

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緊繃起來。果然……還是被拆穿了。她悄悄的運勁,準備殺開一條生路,好讓麒麟和明峰可以順利逃走……

「妳是哪家的僕人啊,嘖嘖,真漂亮的緊。」一個嘻皮笑臉的青年說著,「打個商量,那兩個好吃的食物給我,我拿一車奴隸跟妳換好不好?別不理人嘛,不然也告訴我妳主人是誰,我好去跟他商量……」那個青年住了口,張大嘴看著蕙娘。

這個外觀極其美麗的不死族,額頭繪著奇特繁複的花紋,還帶著強烈警告的氣息。

那、那那……那是聖后印記。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打聖后食物的意思!」他嚇得跌倒在地,四肢並用的往後爬開,「我沒有要騙妳的食物!我我我……聖后原諒我!我不該觸碰高貴的女官!原諒我原諒我~」那青年似乎發了歇斯底里。

蕙娘深深看了他幾眼,僵硬的將頭轉回來,牽著麒麟和明峰繼續前行。

「我就說吧,」麒麟洋洋得意的一挺,「我人體彩繪的工夫可是一等一的好,硃砂本可驅邪,拿來代替聖后的氣息真是再好也不過了,看我的計畫是多麼完美啊……」

蕙娘和明峰都在心裡默默的說著,「閉嘴。」

靠著這個簡直是瞎搞的計謀,他們居然平安的抵達聖后宮殿。

他們居然平安的進入聖后宮殿。

這完全沒有道理。蕙娘發起愣來。守衛宮殿的不死族只略略看了看蕙娘的額頭,就轉頭讓他們進去,讓蕙娘摸不著頭緒。

該說是誤打誤撞,還是機緣巧合……麒麟膽大妄為的用了硃砂偽造蕙娘額頭的印記,的確混淆了感官明顯有問題的不死族。這些不死族擁有不自然的強壯和死亡氣息,是毫無畏懼不知憐憫的怪物、最勇猛的軍隊,只會盲目的效忠聖后。

或說,盲目的畏懼聖后。

但他們有個致命的缺點,就是笨。

他們會分辨異常者,會分辨魔族和妖族的入侵者,但他們從來沒遇過人類。在他們少得可憐的感知和記憶中,這兩個鮮嫩可口的食物,應該是兩腳直立的「野獸」。

而蕙娘天生帶著的殭尸氣息雖然令人困惑,但她額頭那令人刺痛、不舒服的感覺,解釋了不死族的困惑,她應該是聖后親手描繪,在身邊服侍的女官,和他們這些用烙印大量製造的不死族不同。

等他們抵達希維生前的房間,不約而同的鬆口氣,麒麟將下巴一抬,「我的計畫是完美無缺的。」

就像蕙娘習慣隨身攜帶著調味料,身為禁咒師的麒麟隨身帶著硃砂也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情。但她沒想到這習慣成就了這樁魔界最偉大的偽造文書。她不是不自豪的。

滿身大汗的明峰和蕙娘趴在床上或桌上,完全不想理她。

「……這只是該死的運氣!妳懂不懂?運氣!這才不是妳的狗屁計畫有個鬼完美……我們可能透支了未來十年的運氣!」

恢復過來的明峰怒吼,「媽啊,我們居然活著,還活著?天哪~」

「你懂什麼啊,」麒麟輕蔑的撇撇嘴,「『運氣』也是才能之一欸!再周詳的計畫缺乏了『運氣』,只有通向失敗一途!」她自我激賞的摩挲下巴,「我真是天才,可以把『運氣』納入計畫中成就完美的一環……」

「妳……」明峰氣得噎住,明知道她強詞奪理胡說八道,但卻找不出話來反駁。過度激動的結果,是他脆弱的鼻黏膜又崩潰了。

「你幹嘛又流鼻血?」麒麟好奇的戳戳他,「你青春期這麼慢才發作?」
「蕙娘!」明峰摀著鼻子,「妳看她啦!嗚……」

蕙娘只能幫他止血,卻想不出什麼話好安慰他。「……主子,然後呢?」

對,他們潛入宮殿,也找到安全的地方潛伏(目前看起來),並且騙過大部分的守衛。

然後呢?她光走進宮殿就後頸刺痛。殭尸的本能告訴她,這裡危險,非常非常危險。這個宮殿的主人擁有不遜於魔王的魔威。

要怎樣走到她面前,不驚動她的遁入通道?

「執行A計畫,開始等。」麒麟舒服的往床上一躺,掏出酒瓶,「鳥魔王應該知道我們要來這裡了,他會派軍隊來『處理』這個都市。」
「……妳怎麼知道?」蕙娘訝異了。她跟從麒麟已久,知道卜算不是她的專長。
「猜的。」
「……」蕙娘和明峰一起瞪著她,大腦一片空白
「……如果魔王沒有派軍隊來呢?如果魔王派軍隊來我們被抓起來呢?如果……」明峰有點語無倫次。
「如果A計畫失敗,就執行B計畫啊。」麒麟胸有成竹的說。
「我可不可以問B計畫是什麼?」
「B計畫……」麒麟灌了幾口酒,「對啊,B計畫是什麼呢?我現在開始想吧。」

一陣長長的沈默。

「蕙娘,妳有沒有筆?」明峰的聲音絕望而冷靜,「我想現在開始寫遺書應該還來得及。」
「……」

該死的麒麟,天殺的麒麟種!

當魔王用最快的速度集結大軍,使用準備已久的軍艦渡河,在高聳山壁找到並且切斷蛛絲暗橋時,他們同時也找到麒麟留下來的記號。

這隻天殺的、不知道畏懼為何物,把他耍得團團轉的麒麟種!

他試著冷靜下來,不禁有些困惑。跟她說話向來小心,沒有透露過半點訊息。應該說,全魔界沒有人知道他暗暗計畫著突襲聖后之城。

整個計畫都是分段而零碎的切割,交給屬下去執行。甚至他還製造出一些假象,表達他對北方握有較龐大軍隊的異常者領主有較為強烈的敵意。

他還率軍親自平定邊陲不是嗎?雖然魔界貴族的勾結讓他有些意外,但也在掌控之中。

只是巧合?只是極端的巧合?他強烈的懷疑這種想法。他嚴重懷疑麒麟根本就知道(不管她是怎麼知道)他暗地裡的計畫,所以才大膽的投身到聖后之城。

是的,他對這個比起其他囂張跋扈、滿心殺戮的異常王者來說,顯得特別小心謹慎,特立獨行的聖后,有著非斬除不可的決心。

異常者沒有秩序,沒有社會規範,只有混亂和瘋狂。這讓他們危險卻不足為患。懼怕大河的咒力讓他們無法駕船渡河,而建造橋樑需要時間。一個反秩序的混亂團體會自我攻伐自我消滅。

但聖后卻建立起秩序,獨自生下一整個城市。

他和他的父親致力於將魔界統一在相同的旗幟下,成果雖說不上完美,卻也有初成。平定內憂,他才有餘力去解決外患。

而聖后就是那個足以傾覆的腫瘤。攻破聖后之城,消滅了聖后,秩序就會徹底崩潰,他可以各個擊破混亂的異常者,說不定不完全需要動用武力。

但這很危險,非常危險。所以他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皇儲,在他若戰死的時候可以扛下身後的重擔,並且避免貴族在他死後蠢蠢欲動。只要安排完皇儲的事情,他就準備出其不意的出軍解決這一切。

可恨的麒麟種!

他強忍住憤怒,不然可能會讓沿岸山壁一起崩塌潰裂。

「等我剷平了聖后之城,」他喃喃的咒罵,「我一定要把妳綁在馬後,一路拖回首都!」

李嘉垂下眼瞼,省得讓魔王發現他的笑意。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2

賤民帶了什麼回來?聖后的意識邊緣被觸動,她正在產卵,默默的忍受陣痛,但不妨礙她對宮殿的掌控。

她的意識穿過千牆萬壁,想搞清楚希維帶了什麼回來……但另一個更不舒服、更嚴厲的惡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聖魔的魔王。

她想咒罵、憤怒、撕碎……但更強烈的是……她想立刻逃走的恐懼。她被前任魔王幾乎殺死,碎裂成一灘爛肉,花了非常長久的時間才痊癒。

她憎恨,但也極度畏懼魔王。

太快了。他應該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北方邊陲不是嗎?她還沒有準備好……她產下的卵不夠多,不足以抗拒魔王的大軍。

我明明這樣潛沈,這樣的隱遁,只在精神上掌控異常者。時機還沒有到……她用無比的耐心等著。她站起來,任由腿間的巨卵滑落。

「阻止他們。」她輕輕的、無聲的說,「殺死所有看得到的敵人。」

她無聲之聲傳入每個子女的耳中,讓他們僅存的一點秩序崩潰殆盡,成為嗜血不畏死的野獸。

用全部的精神指揮著她的百萬子女,傾巢而出的面對激烈無比的大戰。

透過遙遠的記號,麒麟看到血肉模糊的戰場。當然也聽到魔王之前的憤怒。

「我若讓你抓回去,我的名字倒過來寫。」她喃喃著,有些遺憾的晃晃所剩不多的蜜酒,「應該多帶一些,只是我帶不動。」

她伸了伸懶腰,「走吧。」
正在寫遺書的明峰抬頭,「……現在就要去送死?不能晚一點嗎?」

對我有信心一點好不好?麒麟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魔王已經帶大軍來囉……不趁現在混水摸魚,要等什麼時候啊?」

麒麟昂首走了出去,後面跟著兩個頹喪的弟子和式神。

整個宮殿空空盪盪的。背水一戰的聖后派出所有可用的兵力,包括她的所有僕人。

專注在遙遠戰場、精神緊繃的聖后,驚覺這三個「賤民」接近的時候,麒麟等人已經來到她的王座之前。

一疏神,戰線崩潰了一角,她美麗的臉孔扭曲起來。殺了這三個賤民……

「聖后,我不是來跟妳打架。」麒麟攤開手掌,表示她沒帶武器,「妳和聖魔都有權在這片土地生存下去,你們只是還沒找到共存的方法。」

她緊張的臉孔略微放鬆,露出一絲疑惑。殺他們很容易……他們力量微小、生命脆弱。但生存這麼久的智慧告訴她,螻蟻亦有微智可師。

「但是現在妳和魔王打什麼呢?」麒麟甜甜的誘哄,「魔王是個阿呆,只知道用武力征服,但聖后可是擁有生育宇宙的完美秩序創造者。男人哪……唉。」麒麟揮了揮手,表示不值得一顧,「跟那種只能提供精子的低等生物有什麼好計較?城市隨時都可重建,孩子什麼時候都能生,到底還是聖后的命最尊貴重要,您說是嗎?」

……她的意思是,放棄城市、子女,離開這裡?讓殺戮本能主宰的聖后漸漸冷靜下來,仔細思考著。
我還活著,就還會有城市、子女。我若死了,什麼都不會有。

她的本能驅使她攻擊到最後一刻,但累積的黑暗智慧告訴她,這只會通向死亡的虛無。

傲然的,她從王座上站起來,俯瞰著三個賤民。特別記住那個額上有著角的奇特少女。等她成就一切,或許會把這少女抓來當寵物,饒她不死。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全神貫注於戰線時,中了麒麟奇特的言靈之術。麒麟聳聳肩,連統御魔界的至尊魔王都耍得動,她沒理由耍不動聖后。

原本頑抗、組織嚴明的異常者大軍,突然崩潰混亂,讓魔王的軍隊不費吹灰之力的剷除,但魔王的心裡反而驚懼起來。

異常者會戰鬥到死的那一刻為止。只要誘發了殺戮的本能,他們不知畏懼、也不會後退。身為聖后意志、觸角的異常者為何茫然恐慌?

攻入聖后宮殿,早已人去樓空。通往人間的狹窄通道發出黯淡的光,貼著一封信當作封閉的護符。
展開信一看……

「嗨!雜毛鳥魔王。等曉媚生了小孩,我們會來吃紅蛋。記得準備好『地海』的
第七部啊。你都有老婆了,不要太想我。這樣的我真是罪孽啊……
不過我提醒你……王后還是隨軍比較好。」

王后隨軍比較好?他臉孔刷的慘白。這該死的麒麟種是不是知道什麼?讓皇儲逃脫,沒抓到聖后……他真的不能忍受任何壞消息了。

「天殺的麒麟!」一面撤軍,一面氣急敗壞的大叫,「妳就不要落在我手裡!」

麒麟伸了伸舌頭。魔王大概以為首都叛變,然後氣急敗壞的跑回去。每個人都有一個弱點麼……
在狹窄而紊亂的通道光流中,她抓著明峰和蕙娘飛行。

蕙娘八百年的修行發揮了作用,讓她雖然有些暈車,但還可以忍受。只有明峰倒楣了……他覺得自己像是被綁在雲霄飛車裡頭連續坐了八個小時。

沒想到……麒麟的餿主意沒害死他們,但他卻被這漫長而痛苦的返鄉之路殺死了。

「……我希望可以火葬,葬禮簡單就好……」他神智不清的喃喃著。
「不要那麼沒用好不好?」麒麟不耐煩了,「就到了啊。」

等他們落地,明峰大大的喘了口氣。他已經把所有可以吐的東西都吐完了,感到一陣陣空虛。但人間的氣息讓他昏暈的思緒漸漸清明起來。

「……這是吸血族開的通道。」
「對。」

等等。在魔界那端開在聖后的王座之前……那在人間這一端呢?總不可能開在梵諦岡大教堂吧?
他張大嘴,環顧四周,和同樣呆滯的吸血族諸位祕法師面面相覷。

「……甄麒麟!」他抱著頭,跟在麒麟背後亂竄,身後是無數雷光暗火法術和機關槍子彈在追逐。
「啊就……」麒麟一面逃亡,一面乾笑著,「啊就一時沒有想到……人有錯蹄馬有亂手……」
「現在是說相聲的時候嗎?!」明峰發出絕望的尖叫,「救命啊~」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3

第十章  最愛的人和最重要的人

主人,主人!你為什麼不帶我走,為什麼不呼喚我?我成了你的累贅,被你討厭?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哭著從夢中醒來,晶瑩的眼淚不斷的從大眼睛滾下來。她已經習慣人身,但還是不太會變化蛇髮。驚懼的在黑暗中啜泣,壓抑著哭聲。

明熠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看到英俊閃亮的淚水,一整個清醒。

「英俊?英俊!不要哭呀,我在這裡,一直都在這裡呀……」他溫柔的哄著,讓英俊趴在他胸口痛哭。

這麼久了,英俊還是會因為惡夢驚醒,然後不斷啜泣。

唉……他還是無法代替表哥的位置嗎?

一年前,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裡,全身又是血又是泥的英俊來找他。從來沒有看過她這麼狼狽、這麼可憐、這麼的脆弱。

化身為少女的她,赤著腳,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她家。她受了很大的驚嚇,壓抑著啜泣的聲音嬌弱而破碎,「主、主人有沒有在這裡?他、他有沒有跟你連絡?」

然後倒下來,發了好幾天的高燒。

她全身佈滿了數不清的傷痕,像是被許多尖銳的爪子抓過,有些地方還見骨。不能將她送醫院……哪個醫院會醫妖怪啊?含著眼淚的明熠只能拿出冰箱的艾草水,用稀薄的一點記憶和知識救她。

不知道是艾草水的神效,還是明熠心疼的眼淚,英俊外表的傷痕漸漸痊癒,但內心的傷痕卻痊癒不了。
他的表哥就像是人間蒸發,完全連絡不到了。

英俊沒有提發生什麼事情,他也沒有問。這個嬌弱的妖怪少女就住在他的居處,因為她夜夜惡夢,所以明熠跟她一起睡。

「……我會嚇到你。」她茫然好一會兒,「不小心露出原形的話……」
「才不會。」明熠沈默了一會兒,含羞的說,「如果妳認為我是要占妳便宜,我、我……」
「你不會的。」她悽苦的笑出來。
「……我會欸。」明熠小小聲的說,

「因為我、我真的想要跟妳結婚。妳就算露出原形也沒關係……如果生出來的寶寶是顆蛋,我會幫妳孵。」

英俊張大可愛的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含著淚光,她抱住明熠,

「你是我最愛的人,真的。」她哭著,雖然帶著微笑,「但是……對不起,卻不是我最重要的人。」

說不心痛是騙人的……但他撇開這種心痛,溫柔的照顧英俊。

說不定有一天,他的比重會比較重,日子慢慢過去,說不定,他會變成英俊最重要的人。

但是隨著時光過去,他悲傷的發現,英俊還是作著惡夢,還是會哭。而且絕對不在他面前露出原形。

望著她清澈無辜如小鹿的眼睛,明熠知道,她從來沒有說謊。她愛我,非常非常愛我。但對她最重要的,還是她發誓要跟隨一生的表哥。

但和她一起生活還是很幸福的。她溫柔體貼,充滿一種羞怯的風韻。她將家裡整理得井井有條,煮出可口的餐點,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讓他心醉。

一年了呢。這樣朝夕相處一年了,他還是跟當初見到她時有著相同的悸動。

「我們結婚好不好?」互相依偎的時候,明熠低語,害羞的掏出一枚戒指,「萬一有了小朋友,也比較好報戶口。」

話說完他真想打自己一頓。媽的,真有夠拙的求婚啦!

英俊卻只是張大眼睛,嘴巴成了一個可愛的O型。她點了點頭,卻又搖搖頭。

「若、若是主人回來,我就得回去跟從他。」她小小聲的說,「這對你不公平。」

「是很不公平啊!」明熠吼了起來,看到英俊被嚇到,他勉強壓低聲音,

「但是……我還是想跟妳結婚。我想清楚了,」他反覆思考了一年,終於決定了,

「表哥是妳的老闆,妳是他的貼身秘書,這沒辦法嘛,因為妳很有職業道德。但我喜歡妳啊,我很喜歡很喜歡妳啊!妳不能陪我在我身邊我會難過……但為了工作分隔兩地的夫妻又不是沒有……」

真的。他真的考慮很久很久。和妖怪的壽命比起來,人類跟螞蟻沒兩樣。和英俊結婚,她將來一定會守寡。想到她一個人要孤寂很久很久,他就覺得好痛苦。

但是沒辦法啦,就是喜歡,就是愛啊。他就愛這個有著無辜眼神的妖怪少女,一點辦法也沒有啊。

「當妳最愛的人,我就滿足了。」

英俊的眼神茫然很久,默默收下那枚戒指。其實她心裡起了一點點動搖。

或許這樣也好?或許主人回來,她也不會離開明熠?當一個人間的小妻子,平凡的渡過每個晨昏,這不也是很好的生活?

這樣的幸福雖然平凡,卻是她最想要的。

但是,當主人久違的呼喚響起,她無視婚禮的進行,在紅毯的中間停住腳步。

「……主人在叫我。」她的一切決心、渴望,通通拋諸腦後,她準備變身,立刻飛到主人身邊。
「我現在不能讓妳走!」明熠吼著,將她拉過紅毯,在驚愕賓客的目光下,硬拉著她的手蓋章在結婚證書上,狠狠地吻了她一下。
「現在,妳可以去上班了。」明熠勇敢的笑笑,眼眶有些發熱。「我永遠會等妳回家。」

化作一陣狂風,她匆匆擁抱了她最愛的人,轉身飛向天際,應最重要的人的呼喚。

「英俊,快來!」就在他們被吸血族包圍的瞬間,明峰下意識的大喊,完全忘記他失去召喚英俊的能力。
過了一會兒,什麼都沒有。

天哪,他忘記他失去呼喚英俊的能力了!天要亡我嗎……?看著越來越圍攏、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憤怒的吸血族,他困難的咽了一口口水。

「呱!主人!」一頭獰惡、兇猛而龐大的九頭鳥從天而降,用蛇頸將明峰捲上寬闊的背,無視底下吸血族的怒罵、法術和子彈,氣勢萬均的騰空而起。

麒麟笑咪咪的抓著她的右爪,蕙娘抓著她的左爪。

「英俊!我好想念妳啊!」明峰抱著她哭了起來。

主人,並沒有拋棄她。她也含著晶瑩的淚水。「對不起,我來晚了。剛剛我在嫁人……」

明峰眼淚停住,「……什麼?」

「我剛嫁給明熠了。」

明峰深深的吸一口氣,幾乎張口噴出怒火,「他這小王八蛋,居然趁我不在拐走我心愛的小鳥兒!我宰了他!」

麒麟嘆了口氣,把僅存的蜜酒灌進嘴裡。

(第四部完)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3

禁咒師第五部

楔子  人間的李子酒

「所以,妳剛行完婚禮就跑來?」麒麟懶懶的問,瞇著眼睛正在喝李子酒。這是旅行之前不久蕙娘親手釀的,經過了一年的光陰,讓酒變得溫柔醇厚。「做什麼那麼著急呢?我們會有辦法的……倒是妳的洞房花燭夜怎麼辦?就這麼浪費了?」

人間的李子酒比起蜜酒,顯得淺薄、無味,完全沒有那種驚人的美妙和芳香。但這是人間的李子、人間的水釀成的,含有人間喧鬧粗陋的雜質,像是飲盡平凡的滋味。


新婚不久,恢復九頭鳥原身的妖怪少女,羞赧的用雙翅翅尖互碰,從頭(九個腦袋……)到腳都羞紅了,「那、那個洞房花燭夜……在我、我剛去明熠那兒就……就已經……」

麒麟點點頭,繼續喝她的酒。她有意無意的瞥了瞥英俊的肚子。她跟產卵的妖族不太熟,所以無法推斷是不是「先有後婚」。

但是,因為長途疲勞的旅行而嚴重呆滯的明峰卻瞬間清醒。「……什麼?那該死的傢伙對妳……」他跳起來破口大罵,「這個人面獸心的禽獸!無恥的敗類、變態,色狼!居然敢玷污我心愛的小鳥兒!我宰了他~」

……人家兩情相悅,你這麼激動做啥?還有,姑獲鳥成長到有性別了,體型比起以前大了一倍不止,足足有一人高了,蛇頸粗得跟蟒蛇一樣。更不要說她應召喚變化的巨大飛行形態……起碼有輛十輪卡車那麼大。

這樣威猛、獰惡、龐大的「小鳥兒」……坦白講,不多見了。

她這小徒父愛真的太充沛。

蕙娘和英俊試著安撫怒氣幾乎掀了屋頂的明峰,但是讓他怒髮衝冠的「禽獸」,不知道靠了什麼魔力(或許是愛的召喚),居然摸到他們隱蔽的居所,顫巍巍的站在院子裡喊,「英俊?英俊!妳在屋子裡嗎?我好想妳……」

轟的一聲,明峰像是爆炸一樣衝向門口。若不是他的傷口癒合得太好,他可能會把所有的狂信者通通放出來,秒殺他的禽獸表弟。

這個時候的他,只來得及抄起門外的竹掃把,像是被烈焰燃燒的大怒神,舉起兵器要終結這個險惡的「禽獸」。

蕙娘和英俊尖叫著試圖阻止他,但還是讓明熠挨了幾記竹帚。明熠一面抱頭鼠竄,一面叫著,「我是英俊的丈夫!我擁有同居義務的權力!英俊雖然是表哥的式神,但也是我心愛的妻子呀!根據勞基法規定,你讓她超時工作了!我要求週休兩日……」

「休你的大頭!好讓你繼續蹂躪我柔弱的小鳥兒?!」明峰掄起竹帚窮追猛打,
「你這禽獸騙子壞蛋!我宰了你~」

麒麟抱著釀李子酒的酒甕,支著頤,欣賞這場熱鬧的愛情倫理動作劇。

一切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和過往的日子完全一樣。

但她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這種和平才是最不正常的。他們回到人間,東方天界的屬地。她不是沒想過,或者去他方天界屬地躲個一陣子比較好……但她懶。她還是喜歡這裡,說不定是列姑射島固有的遠古鄉愁所致。

但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他們已經回來四天,靜悄悄的,什麼都沒發生。

沒有預料中的天兵天將,沒有大軍包圍,沒有人拿拘捕令或手鐐腳銬來,什麼都沒有。

這讓她覺得迷惑,很迷惑。

「老胡。」她喚了鬼車。

只有無盡的沉默回應她。

這更奇怪了。她試了試自己的靈力。沒錯,她衰退很多,說不定比當初死而復生的衰退還嚴重。但這是慈獸化的後遺症,也並沒有衰退到喚不來鬼車。

「唉呀,一年而已。」她抱著酒甕很遺憾,「我是不是錯過什麼好戲?」

當然啦,在庭院打得熱鬧滾滾的倫理愛情動作劇也是很精彩啦……但只要英俊還是嫁人狀態,這戲碼應該會常常在她的家裡演出,說不定會看到膩。

「我八百年沒騎過機車了,」麒麟喝完了酒,發著牢騷,「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怎麼騎啊……」

事實上,她除了發動的時候誤轉油門,把車庫的門很乾脆的撞破以外,一路上倒還是平安的。只是高速公路多了一則都市傳奇,據說有個穿著細肩帶小可愛和短褲的妙齡少女,騎著五十CC的小綿羊,在高速公路創下時速三百三十公里的紀錄。

這和辛亥隧道的尬車阿婆腳踏車的靈異故事,相同的在交警之間津津樂道著。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4

第一章 女人們的八卦

經過咖啡廳,大門深鎖。麒麟的眼中露出困惑,繞了幾圈,確定沒人,她默默的將機車騎走。


騎到都城那錯綜複雜的巷弄,她將五十CC小綿羊停下來。然後就……就爆炸了。

糟糕,不太妙。這是明峰買菜專用的摩托車,他還很蠢的取了個「疾風號」的名字,寶貝得不得了,三不五時就洗車上蠟。騎炸了他的車,回去不太好交代吧……?


思考了一秒鐘,她很乾脆的決定不去理他。回去再買一台新的呼嚨過去好了,車還不都一樣。

她靈便的跳起來,優美的後空翻三圈,落地時,她給自己十分。但是這個爆掉的機車怎麼辦呢……巨大的聲響和火光雖然在她的安定咒之下沒有造成災情,但是聲音和火光是遮不住的,左右公寓出現了兒童哭嚎的聲音,附近的店家都抓著滅火器跑出來了……

考慮了一秒鐘,她決定裝死。所以,她一面說著,「哎呀,嚇死人,怎麼會這樣……」一面往破舊公寓走進去。

還沒按電鈴,舒祈疲憊又無奈的臉孔已經出現在門後,「……妳知道附近鄰居已經打算聯名把我趕出這個社區了嗎?」

「如果他們這麼過分……」麒麟向來很有義氣的,「我就叫女鬼軍團鬧他們個六畜不安、雞飛狗跳!」

舒祈深深的看了她幾眼,鬆了手,讓她進門。

不用費口舌就可以突破門禁……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情。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麒麟卻有點怕了「呃……」

她清了清嗓子,「舒祈,有些事情我想問問……」

啪的一聲,舒祈扔過來一本宛如電話簿、龍飛鳳舞直逼火星文字的原稿,「自己隨便找台電腦吧。」

麒麟頹喪的垂下了頭。天哪,她都去魔界轉一圈了,怎麼舒祈的規矩還是不改?「……我叫蕙娘來打。」

「老規矩,」舒祈專注的盯著螢幕,手底忙個不停,「我只回答蕙娘的問題,妳要她問的,我一個字也不會說。」

望著這本火星文電話簿,麒麟覺得自己瞬間枯萎,連慈獸化都沒這麼大的傷害。「誰打不都一樣?!」

她叫了起來,「為什麼……」

「妳不打也可以啊。」聽舒祈這麼講,麒麟湧起一絲希望,「得慕,送客了。」

……這死女人。含著眼淚,強忍住不耐煩,麒麟垂頭喪氣的分辨火星文字,試圖翻譯成正常的繁體中文。「什麼時代了,都快征服太陽系,還用手寫稿……」她喃喃的發著牢騷。

手寫稿也就算了,字體這麼窮困潦倒,張牙舞爪!

若說大聖爺的血統在她身上完全體現了惹禍專精、天不怕地不怕、絕對暴力傾向等等的強大因子,「完全閒不下來」更是遺傳得點滴不漏。

你要她翻江倒海,鬧個天翻地覆,這很簡單。但除了吃飯喝酒看漫畫可以安靜坐著,她連看個動畫電影都手舞足蹈,很誇張的哈哈大笑捶椅捶桌。讓她乖乖坐著好幾個小時不動打字?殺了她比較快。

「打字明明是脊椎管得比較多,大腦一點都用不上。」打了十頁,她深深哀傷起來,「為什麼每次我要問妳問題,妳都來這招?」

「這樣妳才不會天天跑來問東問西啊,長角的小姐。」舒祈淡淡的回答。

摸了摸自己很萌的角兒,坐立不安的麒麟嘆了口很長很長的氣,悶著頭繼續打字。「妳明明是裡世界的居民……都城的管理者。妳若願意的話,紅十字會馬上會捧大把的預算讓妳過得錦衣玉食,住到皇宮去都有可能!幹嘛把自己住到垃圾堆,弄得像個拿蔥的大嬸,賺這點蠅頭小利……」

「那是你們的以為。」舒祈眉眼不動,氣定神閒的排版。「什麼裡世界、什麼管理者,是你們自己硬栽上來的,我只是個普通人,倒楣的被都城看上而已。我可從來沒有過問這些非現實的事情,是你們硬要跑來跟我講,要我幫忙……」她聳聳肩,「我這拿蔥的大嬸能幫你們什麼忙?我不懂。」

……最好是拿蔥的大嬸啦!若路邊隨便一個拿蔥的大嬸都可以用電腦收納鬼魂、自己擁有雷獸發電廠和數量龐大到難以計算的軍隊……那人間早就是三界之主,輪不到天界惹亂了啦。

瞪了她一眼,麒麟繼續打字,有意無意的問,「怎麼幻影咖啡廳關著大門?狐影去哪了?這不尋常……」

「我怎麼會曉得?」舒祈卻彎了彎嘴角,露出若有似無的微笑,「詳情我這凡人怎麼會知道?但我聽說了一點風聲和八卦。」

麒麟停下手,微微張著嘴。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該死的女人一定什麼都曉得!

「我聽說……東方天界徹底封天了。」舒祈神情自若,「因為南天門整個垮了,九重天坍方了三重天,死傷慘重。狐影似乎被禮聘去修復垮得七零八落的天界……」

「妳說什麼?!」麒麟失聲叫了出來。

……這叫做「一點風聲和八卦」?妳明明什麼都知道!

舒祈睇了她一眼,「這可不是偶然,而是絕對的必然。喂,別裝死。嘴動手也要動啊!打字不是脊椎管得比較多?」

「……」

舒祈說,在他們啟程去魔界不久,南天門有妖獸阻攔原本要毀滅中部城市的天界大軍。

這隻妖獸引起了絕大的混亂,天界大軍死傷慘重。最後連王母都御駕親征,卻因為西方死亡天使(已卸任)的干涉,強行在王母之前救走了殆死的犯上妖獸。

這場混戰從天上打到人間,更因為王母劇烈的神威,使得天界與人間的接壤產生了巨大的裂痕,而引起不可彌補的災難。

「以前的裂痕呢,頂多在人間發作而已。」舒祈淡淡的說,「海嘯啦、洪水啦、大地震啦,種種天災人禍。但這次卻只引起人間微小的變異,反而東方天界塌個一塌糊塗。不說被打爛的南天門,聽說九重天裡頭,一傢伙塌了三重天啦。天界已經很久沒有天災了──正確來說,這是人禍──死傷可就嚇人囉。

」她語氣淡然,卻掩不住幸災樂禍的氣味。

麒麟微微張著嘴,呆了半晌。「……妖獸?」她人面廣大,消息不算不靈通。但她可不認識這樣威力強大的妖族。天界號稱「天毀地滅亦不壞,完全保固九九九」的南天門欸!誰可以獨力打爛哪?!

「上邪君嗎……?」若是他就有幾分可能。為了甜點師傅,狐影匆匆關店門去為夥計辯護也不是什麼不合情理的事情。但上邪雖然暴躁蠻橫,卻也頗識時務,為什麼要這樣……?

「若是上邪,那倒好辦。雖然他是辦得到的……但他好奉承,跟東方天界淵源也深,倒不至於如此……不是他。」舒祈瞥了她一眼,「妳的手停下來了。」

麒麟狼狽的裝忙,?哩啪啦的打個不停,其實完全不知道在打啥,「那會是誰?若不是笨蛋明峰跟我去了魔界,我會以為他爆炸了。到底是……?」

舒祈沉吟了一會兒,「怎麼說好……這麼說吧,二十餘年前,預言中『毀世魔王』的降生時刻,同時有兩個孩子出生了。我說的『同時』,就是分秒不差,真正的『同時』。根據八字這種奧妙的統計學,他們的命運也頗為雷同。同樣一生皆有奇遇,同樣與異族女性有著牽扯不盡的緣份。但即使同時出生的兩個孩子,還是有分歧和差異,絕不可能有相同的命運。」

「當中一個是我的小徒。」哇……這才是真正的八卦嘛!水果日報的那串狗屁算啥?
「另一個,也是某個異族的小徒。」舒祈悠閒的喝了口茶,「妳知道大妖殷曼嗎?」
「……李君心!」麒麟跳了起來,「我聽狐影說過!我早就想見見他們,但是時候總是不湊巧。我剛在都城收了明峰當徒弟,卻聽說他們雙雙歸隱,不知所蹤。等有他們消息的時候,我又出發去工作……從秦皇陵回來,明明就在附近的城市,卻總是遇不上……」

「你們大概是永遠遇不上了。」舒祈抿了抿嘴,「這就是緣份。你們是兩道平行線,走著各自的軌跡,知道彼此,卻無法交會……欸,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打啥?妳錯了一個字,就得再幫我打上一本。妳若想在我這兒住下來,我倒是挺樂意的。」

麒麟狼狽的將亂七八糟的部分刪除重打。開玩笑,長痛不如短痛,舒祈家連米酒都沒有,她又最厭酒氣。住在這裡?殺了我吧。

看她勤奮工作,舒祈笑了出來。她私心還頗喜歡麒麟,這個不太像人的人類,和自己有種類似的氣息。

不過,她不會說出來。

「總之,東方天界垮成這樣,王母難辭其咎。但妳也知道王母個性……何況天帝病體沉重,天帝的不肖子又關在南獄發瘋,現下是王母攝政了。她倒是鐵腕,一口氣關閉了所有通道,連各大都城的主要通道全關上,對人間辦事處通通撤回,不願歸天的神族一概革去仙籍。還有更厲害的,」

舒祈笑出聲音,「她連他方天界的通道都關了。理由是,他方天界居心叵測,干預她處理人間屬地。」

「……她有神經病啊?」麒麟終於罵出口,「我以為只有她兒子瘋了。」

舒祈聳了聳肩,「反正她鎖國了,而且鎖得非常徹底。我猜,她不單是為了接壤崩塌鎖國,還為了阻止凡人進入天界。」

「……怕天帝真的立我的不肖徒兒為皇儲?」麒麟確定王母有精神疾病,沒想到這種毛病可以逆遺傳,從兒子傳給老媽。

「這是主要原因之一。」舒祈嘆了口氣,她承擔了另一個倒楣的主要原因。「所以妳該慶幸。因為王母發了歇斯底里,所以你們可以平安度日。更因為王母示範了神威弄垮天界,所以魔界至尊不會親身來追捕,冥界也一鎖了事。畢竟魔界首都坍塌或者是大河改道,冥界的圍牆倒下,人魂跑個精光,都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對吧?」

「……嘖。」麒麟很不滿意。
「沒趕上這場熱鬧很遺憾?」舒祈無奈的笑,「我倒是很高興妳沒趕上這場熱鬧。妳若趕上這場熱鬧,恐怕不是塌了南天門而已。妳啊,喜愛危險的個性不改改,將來還不知道要闖多大的禍……居然從我這兒偷渡一個人類過去魔界!」
「半海妖。」麒麟糾正她。
「海妖血統比較濃重的人類。」舒祈瞪了她一眼,「妳知不知道魔王打了滿篇髒話的信來罵我?」
「我猜妳也寫信給曉媚,順便轉寄了魔王的來信。」麒麟不干示弱的回敬回去。

看舒祈默不作聲,麒麟沒好氣。啊勒,我隨便猜猜,還真的欸……她為魔王默哀五秒鐘。

「沒趕上這場熱鬧我是很遺憾,但妳知道,我不會主動去找危險。」麒麟攤手,「我懶。」
「是啊,只是大門開開,歡迎危險走進來。」舒祈對她搖搖頭,「麒麟,妳是個人類。妳若認同這身分,就不要跟裡世界牽扯太深。」

……這種話,從都城管理者的口中說出來,怎麼聽都沒有說服力。

「我說過,我只是倒楣被選上。」舒祈泰然自若的排版,「神仙啦、妖啦魔啦,這些跟我沒關係,其實我也不太關心。我真正關心的是我的生計,我僅有的幾個朋友,而這些是現實、人間,真正的存在。我並不是自己喜歡,才跟這些超現實扯上關係。要我關心天帝的病情,我還比較願意關心樓下便利商店老闆娘的手傷好了沒有。我並不喜歡這些雜務,坦白說。」

「這是『嘴裡說不要,身體倒是挺誠實』的嗎?我看妳管得頗深入。」

舒祈倒沒有生氣,她只是淡淡的,「我從不管門外的事情。」

……但只要走進妳家門,妳不都管到底?

「好吧,沒趕上熱鬧就算了。」麒麟心不甘情不願的,「那狐影選擇回天囉?我還以為他死都不會回去呢。」

「這個嘛……」舒祈湧起神祕的微笑,「這是最後一個八卦。妳想聽到這個八卦,就把手裡的電話簿打完。」

「……妳也知道這是電話簿啊!!」麒麟怒吼了起來。

終於在酒蟲啃噬下,麒麟火力全開的將整本打完。舒祈檢視她打過的文件,「開頭就有錯字……」

麒麟跳了起來,忍痛將魔界至尊的羽毛塞給她。

「好吧,看在這份大禮的份上,」舒祈大方的原諒她,「就這樣吧。得慕,送客了。」

……不是這樣吧?妳還有一個八卦沒有說啊!

(或許在外人眼中,麒麟和舒祈是奇女子,擁有深不可測的實力。但是說到底,她們也是女人,女人就愛八卦,什麼種族的女人都一樣)

「喂!妳這樣打發我?狐影的八卦勒?!」
「哦?哦哦哦,對,狐影。」舒祈有點遺憾,本來要騙這隻長角的麒麟幫她再打一本的,哪知道她現在想了起來。「詳情我也不清楚啦,但是我聽說……」

最好妳不清楚!老來這一套……

「本來狐影死都不回天界,但王母跟他交換了一個條件。只要他回天幫忙修復坍方的三重天,就保人間三十年平安。」

三十年?麒麟露出迷惑的眼神。嘖,不過去了魔界一年,她居然漏掉本世紀最大的熱鬧和八卦!「為什麼是三十年?」

「我怎麼會知道。」舒祈推了個乾淨,「不過天帝好像就只能活這麼長了。還是西方天界的上帝為了彌補死亡天使的過失,送了聖水讓天帝延壽十年。」

……最好妳什麼都不知道啦。妳嘴裡說不知道,八卦倒是挺多的……

「為什麼我被魔王拐去一年多呢?」麒麟很遺憾,「美酒和漫畫真是害人不淺啊。」

舒祈瞪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總之,好好把握這三十年的好光陰。」舒祈淡淡的,「到時候我都不知道老成什麼樣子,也不知道卸任了沒……我知道妳沒差,但妳多少替妳小徒打算一下後路。三十年後,他的年紀說老不老,說小不小,王母準備夠了,真要斬草除根,誰又有辦法?」

「哪有什麼好打算的?」麒麟伸伸懶腰,「船到橋頭自然直。」她轉頭四望,發現舒祈家有些不同。

奇怪,怎麼退化成原子彈廢墟?還看得到地板。之前不都是核彈廢墟嗎?而且原本是無隔間的公寓,現在居然有了隔間,但多少有整理過,不顯得狹隘。

麒麟搔了搔頭,「妳終於想開了,使鬼靈幫妳收房間?」

「並沒有。」舒祈瞪她一眼,「什麼時代了,妳認為我會弄個奴隸主子的派頭出來?」
「……妳轉性了?」麒麟很難接受,「突然愛上收房間?」
「呃……」向來泰然自若的舒祈居然有幾分尷尬,「這是房租。」

房租?麒麟更摸不著頭緒,正待逼問的時候,大門突然開啟,一個年輕而有力的怒吼傳了進來,「舒祈!我出門才整理過,妳又弄得這麼亂!為什麼妳日常生活這麼低能?為什麼?!……靠!妳又吃泡麵!跟妳說過三百次了,妳不怕吃多了變成木乃伊啊~」

「食客話還那麼多!」舒祈少有的發怒起來,「司徒,你不高興的話,哪邊涼快哪邊滾!以為我很喜歡接你這燙手山芋嗎?」

那個叫做司徒的年輕人氣勢馬上枯萎了,低著頭咕咕噥噥著,一面提著兩大袋子的菜往廚房去,對著停在他肩膀上的白文鳥囉唆個不停,「每次都拿這壓我!我要有地方跑我還會留在這兒討人嫌?你說是不是啊白姑?白姑,妳幹嘛不說話?妳說舒祈是不是很欺負人?明明知道我沒地方去還這樣,真的很過分對不對……」

白文鳥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終於發火了,口吐人言,「閉上你的嘴行不行?我是造了什麼孽讓你收了……喂!青菜是這樣洗的嗎?你沒看到有泥巴?你怎麼教不會啊!!」

整屋子都是他們的聲音,突然熱鬧的跟菜市場一樣。

舒祈和麒麟默默相對。半晌,舒祈疲憊的揉揉眉間,「得慕。」

忍笑很久的少女管家張起結界,隔絕這對囉唆二人組的噪音。

「……這是妳情人呢,還是妳收了徒兒?」麒麟突然很熱切,哇塞,今天真是八卦極了的一天!
「都不是。」舒祈冷然,「他的年紀好當我兒子了,妳覺得有可能嗎?妳先別管他是誰,我是不得不收留他的。他來我這兒,是拜茅山派那個死很久的掌門人為師的。但他到底還是活人,醒著的時候必須有地方住,若不是欠了楊瑾人情,我何必這麼辛苦?如果妳想問的問完了,就快快滾吧。我還有大堆工作要趕。」

掌門人?麒麟興致整個來了,說起來,那掌門人和她有半師之緣。

「我也難得來,讓我去拜會一下掌門人吧?」麒麟說著就要離魂。
「別想。」舒祈硬把她的魂魄按回去,「還不到妳知道的時候……嫌妳惹的麻煩不夠多?好好想想將來

怎麼抵擋王母的殺著要緊,三十年的準備還怕不夠呢!」

麒麟還想問些什麼,舒祈冷著臉揮下了魔王的羽毛,硬把她颳出大門外。

「……喂!哪有這樣的!」麒麟發怒了,「八卦還沒說完啊!這個司徒到底是誰啊?!」

隔著門,舒祈叫著,「等妳有心理準備打完二十本電話簿,再來跟我問他是誰吧!」

麒麟站在門口片刻,咬牙切齒的。不過想起二十本電話簿的苦刑……她只能乖乖摸著鼻子,直接閃人了



八卦是很想聽,但她也怕舒祈改變主意,真的讓她打完那二十本電話簿。

***

等她騎著五十CC小綿羊回去的時候,明峰氣急敗壞的追出來。「妳把我的『疾風號』騎去哪?我要買菜都出不了門!一聲不吭就跑掉……妳是不是幹啥壞事去了?!」

……這口吻,還真是熟悉。為什麼這年頭的食客氣燄都這麼高呢?

搔了搔頭,「……我出去走走。」

「妳還把車庫的門撞破!妳知不知道車庫的門要誰修?還不是我修!」
「你找個工人來修嘛。」她將車停好,摸進廚房找酒喝。
「……我們這種鬼地方,哪個工人敢來啊!」明峰吼了起來。

鬼地方?鬼地方都不鬼地方了……麒麟悶悶的灌了一大口萊姆酒,然後把耳朵塞起來。

明峰又跳又叫的數落半天,走到院子把麒麟亂停的機車牽進車庫……

「這不是我的『疾風號』!」明峰驚恐的喊起來,「我的『疾風號』有我佈下的平安咒!我的疾風號呢?!麒麟~」

「車不都一樣?」麒麟趕緊提著剩下的萊姆酒衝上二樓,把房門鎖起來。
「妳到底把我的車怎麼了?!我可憐的『疾風號』……那是我的愛車呀!」

真囉唆欸。「騎炸了啦。現在的機車真偷工減料……」

「……甄麒麟!」

我為什麼會收這個婆婆媽媽的傢伙當徒弟呢?一面喝著萊姆酒,麒麟也納悶起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5

第二章 穿著神明外衣的妖異<上>

蕙娘正在晾著衣服。天空澄淨,像是剛剛洗過一樣,幾片絲滑的雲飛掠,這是南列姑射固有的春末晴朗午後,飄著白衣的蕙娘,漂蕩的白色床單,讓她有種既人世又出塵的美感。

麒麟滿足的趴在窗台上,喝著冰涼涼的白酒,看蕙娘在晾衣服。伸了伸懶腰,這是個可愛的假日午後。在歷經無數辛苦和危險後,這樣的靜謐顯得很珍貴、難得。

明峰去買菜,英俊讓鼻青臉腫的明熠接回去了──偷偷娶人家心愛的小鳥兒總要付出點代價──原本熱鬧到要炸掉的家顯得非常安靜。她倒是很享受這種安靜……即使是麒麟也需要偶爾安靜的沉澱。


可惜這樣的安靜太短暫。

「甄麒麟!」驚恐的明峰大老遠的就開始大叫,差點把機車騎上圍牆。不顧滿車的菜,他連滾帶爬的朝著樓上的麒麟揮拳,「為什麼中興新村在南投?!」

這不是廢話?中興新村一直在南投啊。「……你地理是不是念得很差?」麒麟懶懶的問。

「我地理比起歷史的確……」明峰警醒過來,「喂!我地理念得差不差有個鳥關係?重要的是、重要的是……」他顫巍巍的指著門外,「現在我騎機車出去,找了兩個鐘頭找不到菜市場!外面怎麼不是台中市?!」

其實呢,中興新村一直在南投,從來沒有搬家。

「呃,現在這樣才是正常的。」麒麟的目光飄向遠方,「之前是因為我弄了陽冥交界才直通台中市。你知道的,東方天界鎖國,冥界老大也不給方便了,這個通道怎麼維持……?」

「……妳怎麼沒告訴我?!妳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我找了兩個鐘頭,找了兩個鐘頭的菜市場!」明峰氣得大跳大叫,瞥見麒麟手裡的酒,他呆了呆,「……妳、妳晚餐不是要吃白酒蛤蜊義大利麵?那妳在喝什麼?妳在喝什麼?!」

對喔,這是晚餐要用的酒。「家裡只剩下這個和米酒,我不要喝米酒。」

明峰瞪了她好一會兒,「那我就用米酒煮晚餐!」

「不要,那就不好吃了。」麒麟晃著還有半瓶的白酒,懶洋洋的說。
「那把白酒還我!」他跳上二樓陽台。

麒麟機靈的將窗戶一關,隔窗嚷著,「也不要!你再去買就好了嘛!家裡也不多存點酒,老讓我翻半天……」

「……現在要去菜市場要騎多久妳知道嗎?」明峰對她怒吼,「妳喝?妳還喝啊!我真懷疑妳真的有肝嗎?該不會早就溶解了吧?!」

他們隔著窗戶角力起來,明峰一時情急,脫口而出,「臨兵鬥陣皆陳列在前!」

一陣霹靂雷火閃光,明峰炸掉了麒麟的窗戶,順便炸了麒麟的酒瓶。

麒麟驚愕的看著手上的破酒瓶,勃然大怒,「你把我的酒給炸灑了!」

明峰自己也嚇到,這、這是很平凡的九字切吧?為什麼威力這麼的……他還來不及想清楚,麒麟已經一把揪住他的胸口,「快去買酒來賠我!」

明峰也氣了,「就是不,怎麼樣?!妳偷我做菜的酒還要我去買?妳到底有沒有點當師父的樣子?」

麒麟推了他一把,明峰還了她一拳,兩個人很熱鬧的在二樓打了起來,滿室生塵。

晾完衣服的蕙娘默默的提起明峰買回來的兩大包菜……事實上是一包菜和一包沉重的酒。

看著五、六瓶酒,蕙娘頹下肩膀。酒都買了,你跟她打什麼呢?小明峰?

將菜一一放進冰箱,蕙娘穿起圍裙。她開始洗洗切切,準備做晚飯。二樓依舊打得熱熱鬧鬧,但是灰塵卻不會掉下來。

蕙娘早就研發出可以接灰塵的結界,省得她的主子和明峰鬧肚子。

本來殭尸不擅長結界這種複雜的防護,但是生命自會尋找出路,所謂百煉成鋼,她現在什麼都不會說「我不會」了。

跟了麒麟到底算好還是算不好,她也沒有答案。

齜牙咧嘴的照著鏡子,明峰看著自己被打破的嘴角。

這女人下手不能輕一點嗎?就這樣一拳打過來,饒是閃得快,還是讓她打中臉頰,不知道被她手上的戒指還是什麼鳥的割破了,瘀青之外還帶一點傷痕。

超痛的。

但他並沒有意識到,之前跟麒麟打架,他每戰皆墨,好幾次動彈不得的他都讓麒麟坐在肚子上或背上,麒麟還很囂張的喝酒取笑。

自從魔界歸來,他和麒麟打了個平分秋色,往往是蕙娘軟硬兼施(可能還不慎挨了幾拳)才把他們勸開,當然他也不知道,他照著鏡子擦藥的時候,麒麟默默捧著打疼的手、含著眼淚喝酒止痛。

一來是麒麟因為慈獸化,人類的靈力大幅減弱,又不能完全使用慈獸的力量,整體戰力下降許多;二來他在魔界經過磨練,不管是法力或修為都更上一層樓,在人狼族的艱苦生活也相當程度的鍛鍊了他的體魄。

不管怎麼說,對於一個修道不到三十年的人類來講,他已經大大的突破了許多人可望不可即的界限:跟禁咒師打成平手。

當然,沒有人告訴過他,他對這種能力也一無所覺。

他覺得自己還是跟以前一樣,若說多了點什麼……或許就是心裡多了點埋藏的傷口。非常疼,但含著苦澀的甜蜜。但他不會拿出一張苦臉給人看。這是他私自的祕密,私自的痛楚。他不願意因為這個痊癒不了的傷口,讓他重視的人也跟著難受。

所以,他也跟往常一樣,追著麒麟恐嚇她肝硬化的種種後果,費盡心機藏酒,和蕙娘一起下廚,閒暇的時候,他會就記憶所及,將魔界學到的一些法術和奧義抄錄下來,準備送份影本給紅十字會。

但有時候,像現在,望著鏡子的時候。他會不經意的看到自己耳上小小的紅水晶耳環。那麼小,像是一點血珠,沒有墜子,就是一根耳針上的朱紅,戴在自己的耳朵上。

男人戴著這個真是好笑……但他這一生大概都不會取下來了。或許有一天,他會淡忘這份痛楚,但有些美好經過時間的醞釀,反而更美好,更甜蜜。

我的羅紗、我的荼蘼、我心愛的花萩樹啊。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不讓淚水掉下來。拜託,戴著耳環就夠娘了,還哭?或許是幻覺……但他覺得羅紗隨著他穿越那條痛苦的通道,一起回到人間了。他還記得羅紗臨終時的幻夢,可不希望她的夫君是個愛哭又不可靠的傢伙。

找出羅紗的遺物,上面的血漬已經褪了色,不似當初的怵目驚心。

他說過,他要替羅紗找個衣冠塚。讓她在幻夢裡的田園永眠。

很多事情他不明白,比方說,未來之書。麒麟解釋過,他還是覺得很難了解。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我很普通,不可能是什麼「繼世者」。但麒麟不提這些,只是北上一趟回來以後(還騎炸了他的疾風號!),淡淡的告訴他,危機解除,最少三十年內沒有人會來抓他。

其實,不管有沒有人來抓他,他都決定了。

「蕙娘,」他背著行李下樓梯,「麒麟呢?」

蕙娘整在補麒麟牛仔短褲上的破洞,有些無奈的輕笑,「她睡了。你買回來的半打酒,她全灌完了。」

……她以為她在灌蟋蟀?

「但我想跟她說……」

「麒麟說,你若要出門旅行,把通訊錄帶著。」蕙娘遞給他一本小小的冊子,「這裡頭有些她朋友的電話和地址。遇到什麼過不去的難題,就去找他們吧。最後一頁是我的手機……別不好意思,一家人有什麼不能開口的?」

明峰張著嘴,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但、但是妳們怎麼知道……」

「時候到了不是嗎?」蕙娘凝視著他,「有些傷痕不是蓋著不去看,就不會發炎、腐爛。」

他呆了一呆,背著行李挨著蕙娘坐下,接過了通訊錄。

「……其實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愛上羅紗。說不定只是琴聲感動了我,而她的悲慘讓我憐憫……但是蕙娘,愛情是什麼呢?我想到她就會心頭發疼,她目光都可以拘束我的呼吸。只是坐在她身邊彈琴,我就會、就會,就會覺得無比開心和喜悅……」

「愛到底是什麼呢?難道不是混合了狂喜、憐愛和同情?不是所有美好情感的集合嗎?我也不懂為什麼會愛上她,但我也不願意失去她……就算她不愛我也無妨,若她能好好活著……」

「現在我只能為她做最後一點事情,也就只能做這些。雖然安慰的是我,不是死去的她……但我還是想去做、要去做……」

我的羅紗、我的荼蘼、我心愛的花萩樹啊。

他靠著蕙娘哭泣,蕙娘安慰的攬著他的肩膀。發現他耳上的紅水晶微弱的閃爍,像是淚光般。
不過,蕙娘什麼也沒說,只是淡然一笑。

「去吧。」蕙娘遞手帕給他,「你不喚英俊前去?」

明峰寧定了一點兒,表情有點不自然。「我想自己去……哼,便宜那個混蛋了。讓我發現英俊少了根羽毛,我就讓他六馬分屍!」

蕙娘無言了片刻。別說現在馬兒是希罕的牲口,難得一見,何況還要拉到六匹馬來。她也不想問第六匹馬兒是要分那個部分。

目送明峰遠去,發現她那個醉睡過去的主子,兩眼炯炯有神的坐在客廳裡,按著遙控器。

「讓他這樣獨自出門,妥當嗎?」蕙娘不是不憂心的,「東方天界鎖了個乾淨,他方天界也差不多也撤光了。人間真正無政府狀態了……妳看明峰這麼一個人出遠門……」

麒麟沒好氣的甩著手,「瞧見沒?這該死的孽徒把我的手背打青了!妳放心,遭殃的絕對不是他,是那些想吃他的妖異。哪個不長眼的想抓他,那叫做自找的遭瘟。老賴著我成什麼體統是不是?總要出門磨練磨練。」

「……妳只是氣他晚餐不肯做布丁吧?主子,妳真的吃太多了……是,我知道妳腰圍一吋也沒有多,但是妳舊傷的皮薄了很多……真的會裂的。」

「裂了再說吧。」麒麟隨口敷衍,「趁孽徒出門,蕙娘,我想吃焦糖布丁、巧克力慕斯、草莓塔……對了,還有明峰藏在他房間裡的那瓶香檳。」

「……」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7

第二章 穿著神明外衣的妖異<下>

從家門出來的時候,天空一彎淡淡的月。

春末的月夜,安靜、而且冷冽。其實,他該睡醒再出發。但有種感覺,有種「非啟程不可」的感覺催促著他。

啟動買菜的小五十(前面還有菜籃),他知道長途旅行不該騎小綿羊,但他不知道自己的旅途是長還是短。甚至,他不知道羅紗臨終幻夢的田園是不是在列姑射島。

既然精神很好,好到覺得非立刻踏上旅途不可,他就暫時不去想這些問題。

道路無盡綿延,鍍著月光,像是白銀打造的大道。許多美好的情感、景致,在他腦海湧現。大路啊長呀長……他想起魔戒,想起比爾博的冒險,和他的健行歌。

「大路長呀長,從家門伸呀伸。
 大路沒走遠,我得快跟上……」

他胡亂編著曲子哼著,心情越來越好。月夜有種魔力,讓許多不可能化為可能。或許是幻覺吧……他似乎感到羅紗坐在後座,將臉貼在他背心,微笑著聽他唱胡編的歌。

我們若生活在對的時間,我會帶妳出來兜風。羅紗……如果妳不嫌我窮,就算妳是特種行業的小姐,我也會喜歡妳,而不會強迫妳改變。就像笨蛋表弟愛著英俊,據說英俊偶爾會化作飛行形態帶他出去閒逛。

就像這樣,沒什麼目的,只是閒逛。

「快腳跑啊跑,跑到岔路上,四通又八達,川流又不息。
到時會怎樣?我怎會知道……」

他引吭高歌,唱著魔戒的健行歌,小綿羊用不快的速度在空無一人的產業道路疾行,但周圍漸漸喧譁,愉悅的明峰卻沒有發現。

等他意猶未盡的停下聲音,卻聽到歌聲沒有止息。

他張大眼睛,望望四周。一列長長的隊伍跟隨著他的機車,歡欣鼓舞的像是遊行一般。

這是支怪異的、奇特的隊伍。有一隻腳的鳥兒,也有八隻腳的青蛙(吧),奇形怪狀,什麼都有。

他知道這是什麼……這是所謂的「精怪」,連妖族都不算。他們孕育於自然,但又安逝於自然。有的是草木所化,有的是天精地氣所感,壽命不如妖族的長,雖然他們也使用妖族的語言,甚至有些會勉力修煉成為妖族。但大半都自然生成,也極力和其他眾生保持距離。

若是以前的他,遇到這種精怪,通常都是大叫一聲,扔出火符然後逃之夭夭,即使知道這種小精小怪沒什麼威脅性。而且在他大叫的瞬間,通常被嚇得更厲害的是精怪。

但他已經不是以前眼界狹隘的明峰了。甚至覺得這群又蹦又跳,歌舞得極度忘形的精怪們很滑稽可愛。
嗯,會讓他想起遙遠魔界的人狼兄弟姊妹。

「大路長呀長,從家門伸呀伸。」他起了頭,而且用人狼那邊學來的妖族通用語,「大路沒走遠,我得快跟上……」

這支又蹦又跳的精怪隊伍更高興的如痴如醉,扯著嗓門應和:

「快腳跑啊跑,跑到岔路上,四通又八達,川流又不息。」

明峰接著唱,「到時會怎樣?」

一陣嘿嘿嘿的笑聲,他和精怪們齊聲合唱,「我怎會知道?!」

歡呼聲、囂鬧聲,把平靜的月夜炸起來。明峰把車停下來,看著這群宛如嘉年華會的精怪,「嗯,你們跟著我有什麼事情?」

精怪們靜了下來,瞠目看著這個看得到他們的人類。

只是因為夜色太美,他們從山林裡出來,順著銀樣道路載歌載舞。剛好聽到那富有魔力的歌聲……仗著人類看不到他們,他們一個接著一個,跟在疾馳的鋼鐵後面,一起唱著歌。

現在怎麼辦?這樣的人類當然不太平凡……雖然說封天絕地,那些囉唆的神明和趾高氣昂的魔族不在人間活動,但有些壞人會綁他們當奴隸,永遠失去自由……光想到就冷汗直冒。

他能唱這麼迷人(迷精怪吧?事實上明峰的歌聲……嗯……)的歌,說不定是某種險惡的法術所致。

要不要逃跑?但背對著恐怖法師逃跑很危險啊……

結果精怪們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默不作聲的僵持著。

這個人類卻笑了起來,和藹的用妖族語言說,「別害怕。跟你們唱歌很開心喔。」他發動鋼鐵,像是要離去。

精怪們大大鬆了口氣,但看他要往不祥的方向騎去……面面相覷,鼓起勇氣攔住他的車。

「大人,那個方向不好。」精怪你推我擠,一隻老貓被擠出來,硬著頭皮對明峰說,「那方向,有恐怖法師。不好。」

問了半天,明峰也聽不懂他們的意思。只是精怪一起搖頭,凝重的請他改道。

是有什麼不好?明峰思考了半晌。「我想找一處翠綠的田園,像這樣。」他將思念傳達給精怪們,「你們可知道哪裡有類似的田園?」

精怪們點點頭,指著他正要去的方向。「但那邊有恐怖法師。」

「哦,我想不會比吸血族恐怖。」明峰漫應著,「謝謝你們,有機會一起唱歌吧……」不知道精怪會不會去KTV呀?一起去唱歌一定很high。

精怪們默默目送人類的背影,很一致的感到哀傷。

天濛濛的亮了起來。但春末的清晨常常有霧,在牛奶似的霧中,出現了新嫩的綠。

他被觸動了心靈,深深吸了一口乾淨得幾乎令人疼痛的空氣。

是……是很像。很像羅紗臨終幻夢的田園。說不定每個平凡度日的農家,都藏著羅紗的渴望。

他隔著一小段距離,遲遲不向前。他在等,等著眼睛裡打轉的淚花乾涸,他才有勇氣往前。

等心情略略平復,霧也開始散了。他發動小綿羊,朝著嫩綠騎去……

的確,是很美麗的田園,或者說,曾經是美麗的田園。

他看到的嫩綠只剩下一點點田埂,和沒有挖淨的秧田。看殘留的田埂和灌溉溝渠,應該曾經是個遼闊的稻田,或許還有農舍。因為他還看到一片頹圮的牆壁,底下有個半毀的灶。

他有些訝異。但他不知道他已經進入嘉義縣內一個偏僻的小山谷。這山谷讓大山溫柔的環抱,卻大約有十畝左右的良田可以耕種。過去的確是蓊鬱的稻田,但現在,在霧氣散去的時候,赤裸裸的露出它的傷痕累累。

在這片原本翠綠的土地上,座落著簇新的廟宇。這大概是明峰見過最醜陋的建築物,只有魔界的聖后之都可以相媲美。

方方正正的像是公寓一樣,蓋著不倫不類的水泥琉璃瓦,和更不知所云的水泥塑造龍雕欄杆,水泥塑造雕牆,盤著水泥死龍的龍柱。

他明白,他也知道,這種廟宇風格在這小島很常見,甚至蔚為主流。就跟道釋合一,菩薩和仙尊排排坐一樣普及。但那些不怎麼好看、也不甚正統的寺廟,卻有種虔誠的土味,一種親切的粗陋和單純。

這棟醜陋的廟宇規模大得多了。但他感受不到那種單純,有種恐懼、陰沉,漂蕩在嗆人的檀香中。更妙的是,這廟宇朝著鬼門,連香爐、天門的擺設都屬陰,一切安置都不對,亂七八糟的。

明峰生於道門世家,祖上嚴訓,不許以此維生。他的爸爸和叔伯雖然是裡世界有名的道門大師,但各有營生。他祖父務農,爸爸開著毛筆店,雇著人看;叔伯有的是公務員,有的經營著小小的公司。

雖然也接當權送來的案子,卻很客氣冷淡的保持距離,婉拒所有的收買。不然要像崇家般顯貴,又有何難?但家風如此,明峰耳濡目染,也對權勢富貴一逕淡泊。雖然他在家的咒學得很差勁,但堪輿祓禊,這類基本功可一點都不馬虎。

很糟糕。若是一點都不懂,胡亂擺置,那反而沒什麼妨礙。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意,這廟宇弄成這部田地,恐怕比百年大墓還陰。

這真奇怪。

他在廟前停了好一會兒,一車車遊覽車載來大量的人群,沉默的旅客下車,但懷著不安、惶惑,甚至是迷惘的走進廟中。

撇開天界的掌控不說,「信仰」本身是種堅固而強悍的咒。信仰是對神明的信心,即使不是真的神明。但信徒懷著這種堅定信念,往往可以因為心裡浮現的神靈,熬過最淒慘的難關。

與其說人類需要信仰神明,不如說人類需要「信仰」這樣的倚靠,只是解釋成神明的庇祐。

但這些信徒卻沒有堅定信仰中的安然、無畏,反而有種不安的氣瀰漫著,像是恐怖。

這真的很奇怪。

停好了機車,他背著行李走進廟宇。年輕的僧侶看見他,笑吟吟的前來招呼:「施主哪裡來?來解運,還是來問前途?」

「呃……」明峰搔了搔頭,「我路過,順便來看看。」
「歡迎歡迎,這一定是菩薩的保佑,讓您離開迷津,走向光明大道。您先請坐,小僧為您看茶。」

年輕僧侶拿了張傳單給他,說了聲阿彌陀佛就先離開。

明峰坐下來,看著手裡的傳單。

「【正財運動】 已經起跑了!……」

這張傳單落落長寫了一大堆,痛批有頭有臉的宗教名人。責備他們是末法邪師,錢都不知道用到哪去,巴拉拉沒完沒了,順便罵政府無能之類的。

最後卻讓明峰啼笑皆非,「莊圓師父呼籲『正財運動』!請勿再將錢財奉獻於各『末法邪師』助其造業,自己亦造作惡業!讓這世界因此恢復它原本的清靜面貌!」

說來說去,就是希望香油錢別落到那些大師手上,都落到莊圓師父這兒就對了,這樣才是「正財」!
難怪這個醜成這樣的廟宇規模這麼大。

年輕僧侶滿臉堆笑的端了茶來,明峰著實渴了,端起來……長期被妖異糾纏的他,還沒沾唇就放下茶杯。

「抱歉,我忘記說,我不喝茶葉。」明峰笑了笑,將茶杯推遠些。

僧侶臉孔變了變,還是滿臉笑容,「是小僧沒問清楚,我換杯開水。」

「不用忙,我不渴。」

僧侶有些狐疑的看看他,還是笑著問,「傳單可看了沒?說起來佛法精深,一張紙是說不盡的。這些末法邪師,真是萬死難辭!不若師尊莊圓師父慈悲為懷,以天下為己任……財貨乃是煩惱的根源……捨身外財,保萬世福!施主姓名八字?小僧略通命理,為施主免費卜算,如何?」

明峰忍不住噗嗤一聲。他去紅十字會唸書,正統家學沒學到什麼,倒是泡了好幾年的大圖書館。有陣子還拿「邪教」寫過論文。邪教往往根源於正統宗教,表面看並無異樣,但行為如出一轍,甚至和異族掛鉤。

沒想到千山萬水的,回到家鄉,行為運作居然沒有大改,也算是奇妙的事情。

「得了,加味茶、洗腦,都免了。」明峰直接戳破他,「你們老大是誰?我只是好奇,見他一面就算了事。你不用我的姓名八字當引子,我也不會入你們的甕。只是單純覺得這地點不太吉祥而已,我跟你們老大提一提就算了,不會礙你們的財路。」

年輕僧侶勃然大怒,「你是哪家無恥報社派來的?我們可是登記有案的寺廟,你想亂寫些什麼?師弟、師弟!又有無恥記者來了,快把他請走!」

衝進來幾個大漢,滿臉橫肉。說是和尚,還不如說是黑道分子。「快走!沒什麼好寫的!」擄袖拶臂,頗有幹架的架式。

比起人狼威勢如何?明峰有點厭煩。「不然跟你們主持說吧,說我是紅十字會的,看他怎麼說……」

「沒什麼好說的!」橫肉和尚吆喝著,「那幾個女人是自殺,前世沒燒好香才有這種劫!跟我們什麼關係?滾滾滾……」

唉啊……鬧出人命了?明峰沉下了臉。正一觸即發的時候……

「師弟,別動他。」一個瘦瘦高高的僧侶走了出來,冷冷淡淡的瞧了眾人一眼,這些凶神惡煞似的和尚嚇得立刻低頭顫抖,「師父要見他。」

明峰攤了攤手,跟在那個瘦高僧侶後面,走進了後殿。

瘦高僧侶領他在禪房外等候,輕輕的叩了叩門。

過了一會兒,一個神情茫然的女人開了門,見了他們吃了一驚,閃閃躲躲的離開,但明峰的憤怒卻越來越熾熱。

騙財,或許只能說神棍假借神意,攻擊人心的弱點,滿足神棍的斂財貪婪,但錢財身外之物,再賺就有了;但騙色?他知道這些神棍是怎麼說的……若不這樣度劫,家人就會遇到怎樣的災難什麼的,沒有神通的就叫個不肖徵信社調查一下,雇幾個人去對苦主家人施暴,讓婦女心生畏懼,不得不從;有點神通的,又更裝神弄鬼,結果還不是一樣?

但這些女人內心的傷口幾時會痊癒?

他覺得胸口的舊傷隱隱作痛,隨著憤怒的熾熱跳動著,狂信者幾乎蠢蠢欲動。

給我退回去,搞清楚誰才是主子!他在內心怒吼,真壓住狂信者式神的狂燥。

「施主,」瘦高僧侶等了他一等,「師父等著跟您見面呢。」

明峰揩了揩額頭的冷汗,踏進禪房。他才剛踏進去,大門立刻關了起來。一陣強烈嗆鼻的檀香撲了上來。

簡直令人無法呼吸。

穿著灰布直掛個老師父,坐在紅木椅上,慈藹的看著他,「施主,請坐。光臨寒寺,真是蓬蓽生輝啊。」

明峰沒有動,只是用著冷淡的眼光看著他。看著他嘴皮不斷掀動,一開一闔,觀外表,也真是鶴髮童顏,頗有世外高人的仙氣。

可惜,這樣皮囊,還是包不住那股貪婪的惡臭。

「封天絕地了,你拜什麼佛,敬什麼神明?你說什麼他們也聽不到。」明峰看著室內純金打造,兩人高的菩薩,「還有,你死多久了?身為一個死人還貪色斂財,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老師父停下他催眠似的說法,渾濁卻晶亮的老眼牢牢的盯著他。他發出夜梟似的笑,「……怎麼可能呢?你怎麼會發現的?我的氣味掩蓋得很好。」

明峰聳了聳肩,沒有回答。他讓妖異纏了大半輩子,對這種氣息太熟悉了。不過,他真的很好奇,眼前這個穿著人皮的妖異,是怎麼解決統御權的問題?

妖異有個天生的弱點難以克服。這種根源於腐敗人魂、敗德妖魄的怪物,往往因為對生存的過度執著,而必須吞噬其他眾生。但被吞噬的殘留意識又因為生存的執著而互相爭奪領導權。往往在爭完領導權之前,妖異會被自己困住,動彈不得。

等好不容易解決了統御權的問題,這隻獲得自由的妖異又吞噬了更多眾生,但這些眾生當中能力較強的又會開始爭奪領導權……因此無盡循環。

不吞噬,妖異會自然滅亡;吞噬,又可能造成自我封印。這就是妖異一直上不了檯面,成不了氣候的主因。

但他眼前這個人皮妖異,卻沒有尋常妖異的那種混亂、心智失常的現象(主意識難以全面駕馭眾意識的後遺症),他很清醒而明顯可以駕馭眾意識,雖然是邪惡的、貪婪的清醒。

要不就是有個修行極高的人魂或妖魄在主宰,那就有些棘手。

老師父對他貪婪的舔了舔嘴唇。多麼乾淨、上等的採補對象!他已經很久很久,沒看到血統這麼純的人類。光聞到味道就快受不了了……但他是個謹慎的妖異。他能建立起這樣龐大、隱密的宗教王國,並不完全是憑恃眾神歸天的真空。

因為他聰明。只是有時候會出點兒差錯……不過不要緊,那些幾乎被他啃食殆盡的女人都「自殺」了……縱然懷疑又如何?那不過是無數巧合中的幾樁罷了……

他餓了,很餓很餓了。他想要吞噬這個乾淨的人……從頭到尾,連皮帶骨頭都啃個乾淨。但他的謹慎阻止了他。這個人類沒有被他迷惑,甚至一眼就看穿他的本來面目。

他和明峰對峙著,相對無言。原本濃重的檀香一點點的加深、加重。

等明峰驚覺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呼吸不到空氣,只剩下窒息的檀香。糟糕,太大意了。他試著屏住氣息,卻只是讓窒息感更深。

他眼前的老師父獰笑,嘴角咧到耳後。

或許放出狂信者?明峰猶豫的抓著胸口。但他明白現在的自己,還不能駕馭……或說他還不能駕馭自己的憤怒。外面的信徒都是無辜的……

這種鄙惡的香氣實在噁心,他多麼懷念、多麼懷念羅紗溫柔的芳香。

心田裡字句湧現,他失神片刻。「我的羅紗,我的荼蘼,我心愛的花萩樹。」喃喃的念著。

溫柔的香風湧現,包圍在他身上,排開鄙惡的氣息。他的左眼突然能夠看穿所有的虛偽,真正的看到了妖異的真面目。

他還有粗略的人形……不過也只徒具人形罷了。像是被剝掉皮、有些腐化的屍體。妖異發出尖銳歡呼的聲音,他認為完全不動的明峰已經因為太多的毒香痲痹無法動彈,整個融化得跟蠟燭一樣,便迅如疾電的撲過去想吞噬掉他。

沒想到撲了個空。明峰抬起頭,左眼閃爍如寒星。舉起左手,像是孩子玩槍戰般:

「你已經死了。」

但他不是攻擊人皮妖異,而是將虛無的子彈打進黃金打造的神像。薄薄的黃金外殼龜裂,轟然而出的巨大妖異發出驚人的慘叫。那顆虛無的子彈打穿了他的額頭,微光一閃,明峰的左眼卻看清楚,是片碎玻璃似的碎片。

敏捷的一抓,當他切斷妖異與碎片當中的絲連,龐大的妖異整個崩潰,無數意識和還沒消化殆盡、失去理智而瘋狂的眾生一湧而出,像是蝗蟲一般。

明峰大吃一驚,等他看清楚這些被吞噬而沒完全消化的眾生幾乎都是精怪時,心裡隱隱作痛。

所以他們才說,這個方向有邪惡法師,只能消極的逃避這個方向。

握著火符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殺他們,於心不忍;不殺他們,失去理智的瘋狂精怪只會變成妖異。

他們聽不聽歌呢?他們也跟正常的精怪一樣喜歡唱歌嗎?

「大路長呀長,從家門伸呀伸……」明峰唱起歌來,兩句簡單的歌詞,卻真壓了失序的瘋狂。

他啞然片刻。當麒麟的徒弟,不得不承認,這種看起來簡直荒謬的小說對白,往往是最容易感動眾生的咒。

不知道托老知道他筆下比爾博的健行歌被拿來這樣用,會不會笑到捶椅捶桌啊……

「那遠方路已盡,讓別人來走吧!去踏上新旅程!

  我的累累腳啊,要往那旅店走,好好的睡一覺……」

「好好睡一覺……是該好好睡一覺……」精怪們反反覆覆的唱這一句,身影漸漸變淡、消失,伴隨著在風中飄蕩的嗚咽。

當妖異徹底崩潰消逝的時候,整個醜陋的寺廟突然響起憤怒的地鳴,樓柱動搖。失去被妖異控制的弟子和信徒迷惘的互相對望,然後驚叫著逃出這個即將崩垮的建築。

當一陣天搖地動後,整作寺廟垮成廢墟時,他們回顧過去,像是場漫長的惡夢。

明峰騎著機車,俯瞰亂成一團的弟子和信徒,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傷亡。但芳香的風已經遠去,他的左眼,又恢復正常了。

攤開手掌,那片染了血的碎琉璃閃著微光。他搔了搔頭,將碎片放在皮夾裡。

吹著口哨,他哼哼唱唱的上了機車。或許過個幾十年,這裡會恢復原貌,若那時他還找不到幻夢田園,或許會再回來吧。

「 大路長呀長,從家門伸呀伸。
    大路沒走遠,我得快跟上……
    快腳跑啊跑,跑到岔路上,
    四通又八達,川流又不息。
    到時會怎樣?我怎會知道……」

因為他唱得很專心,所以不知道流離顛沛的遊魂站在道邊接受他的「供養」,也不知道眾生們藏在樹梢、飛在空中,聆聽他嘹亮的歌聲。

當然他更不知道,他的後座有一抹白色的倩影,收斂著蕩漾的香氣,表情是那樣的愉快。

這是個美麗的春末午後。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7

第三章 真實和偽造的瘋狂(上)

明峰一直是個守規矩的人。自從他有了機車以後,第一件事情是先買本「交通規則」手冊,仔細反覆的研讀,直到幾乎可以背誦為止。

雖然他早就領有國際駕照、輕型民航機駕照、遊艇駕照……等等等等,說不定一輩子也用不到半次的大堆證明,但這完全不會讓他忽視小小的機車交通規則。


所以,他被交警攔下來的時候,事實上是非常莫名和震驚的。

難道我疏忽了任何細節?他仔細回想,但看起來像是發呆的表情卻讓交警非常不高興。

「欸,發什麼呆?駕照行照!」交警一把奪去他的駕照行照,狠狠地教訓他,「很屌是不是?很拉風是不是?三歲小孩都知道要戴安全帽,你這麼大的人不知道?」

明峰莫名其妙的摸了摸他腦袋上的安全帽,「警察先生,我有戴啊。」

「你當我瞎子?」交警可能剛吃過上司的排頭,臉拉得老長,「我知道你有戴……但你女朋友呢?你自己的命要緊,女朋友不戴安全帽不要緊?而且她還側坐!什麼年代了……還要人教嗎?!」

明峰轉過頭去,後座空無一人。「……警察先生,我不但沒有女朋友,而且後座也沒有人。」

交警瞪著他,又看了看後座,那個女孩讓柔厚的長髮遮住了半張臉孔,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雪白的半個臉頰。

當我沒看過鬼故事啊?!「先生,我年紀雖然不小了,靈異故事和鬼版可沒少看。」他深深吸一口氣,用最大的聲量吼著,「你以為裝裝樣子可以唬弄我省張罰單?!很抱歉,這個鬼故事我已經看過了……」

他朝那女孩的肩膀推去……那女孩漾起耐人尋味的微笑,然後在他面前化作一股香風,消失不見了。

他僵住,夏初清晨的陽光,卻讓他汗出如漿。

「警察先生?」明峰轉頭看著臉色慘白的交警,疑惑的看看這樣宜人的陽光。這樣的陽光能讓人中暑嗎?怎麼交警動也不動,好像要昏倒了。

「……快走。」交警僵硬的揮揮手。

明峰更摸不著頭緒了,「呃,不要開罰單了嗎?」

「叫你走還不快給我走!?」交警吼了起來,聲音帶著不穩的顫抖,用力將駕照行照塞給他,「再不走就開張三千八的讓你繳五次!快給我滾!」

看錯就看錯,需要這樣惱羞成怒嗎?明峰嘀咕著,發動機車,噗噗的騎遠了。

原本消失的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坐在後座,轉過頭來,笑笑的看著交警,還揮了揮手。

這超越了我的極限。交警想著,晃了兩晃,軟綿綿的暈倒在地。

從這時候起,這個產業道路,又多了個親身體驗的靈異故事。

離開那個兇巴巴的警察先生,他騎進蜿蜒的產業道路。

看了看地圖,搔了搔頭。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他看地圖集都有種看天方夜譚的感覺──聽起來滿像那回事的,事實上完全是虛構。

他現在困在不知名的產業道路進退不得。理論上,他知道他已經到了嘉義縣。但他到底在嘉義縣的哪裡,卻一點概念也沒有。眼前無數岔路的產業道路跟迷宮沒什麼兩樣……他懷疑這可能是政府為了腦力激盪規劃出來的奇特結構。

而且這些產業道路,幾乎都沒有路標。

自棄的嘆了口氣。反正他只是想要找夢幻田園而已……這一路上找來,他的確看過不少美麗的田園,但都跟羅紗的幻夢有段距離。

太完美是不行的……那田園應該有口井,有著樸素的黑瓦三合院。而不是這些美麗精緻、跟別墅沒兩樣的豪華大農舍。

但他沒有什麼不快的情緒。或者說,他懷著放長假的快樂,在無數產業道路前行,有些時候會迷路,在荒郊野外露宿都有可能。

偶爾、非常偶爾的時候,他還會嗅到荼蘼的香氣。在這夏天已至,飄蕩著季節外的美麗。

他什麼都沒說,甚至連動心都未曾一動。太多的虛妄期待只會帶來更多傷痕。

不過,在明顯迷路,對著三叉路大傷腦筋的此時此刻,薄暮降臨,而他還沒找到可以下榻的地方,這股淡得幾乎聞不出來的香氣幫他做了選擇。

「……左邊是吧?但左邊一直都不是好的道路啊……」他叨念著,卻乖乖的往左邊的岔路騎去。

淡淡的香風席捲,像是輕輕的笑聲,冉冉沒入暮色中。

騎過了大片大片的竹林,風中傳來酸甜的芳香,不知道是桃花還是李花。端午前後,麒麟雖然不是妖怪(距離也非常接近了),總是懶懶的高臥不起。某年端午,她一個人幹掉一大罈的雄黃酒,雖然沒有打回原形,卻足足病了三天。

(正常人喝掉一大罈雄黃酒不是病三天可以打發的吧?)

後來蕙娘為了避免這種「悲劇」,端午前就會忙著釀桃酒、李酒,省得斷了酒糧的麒麟又喝了太多的雄黃酒生病。

「……不弄雄黃酒也沒差吧?」那時的明峰傻了眼,老天,滿地窖的酒甕啊……「沒聽說過哪家妖怪還喝雄黃酒的。」

蕙娘很憤慨的抬頭,「誰說我們麒麟是妖怪?這是傳統!中國人麼,端午節是一定要喝雄黃酒掛艾草看划龍舟的,禮不可廢,你沒聽過嗎?」

看著蕙娘手臂上大片的「艾草疹」和「雄黃酒過敏」,明峰默默接過那串子艾草,認命的去掛門首,門前門後灑雄黃酒,免得蕙娘的過敏越來越嚴重。

今年他不在,不知道蕙娘辦端午的時候,會不會又滿身疹子?

他很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很想「家」。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發現產業道路成了碎石子路,路的末端隱藏在長草中,路痕被掩沒了。

他心裡暗暗喊糟,可能又是某個山村廢了,這路沒人走,全讓草掩了。四周漸漸暗了下來,空氣中帶著潮溼的雨氣。

露宿是沒什麼,但似乎要下雨了。

「沒路了。」明峰攤攤手,「只能趁下雨之前先回頭……」但他胳臂感到幾滴冰冷的沁涼。

找個地方躲雨吧?但這荒郊野外……

像是回答他的問題,在長草間,隱隱的有燈光在晃動。他精神為之一振。

有燈火,就有人,有人就有屋頂。門檐下也比淋著雨好不是?他謹慎的騎著小綿羊,沿著難辨的路痕,朝著燈光騎去。

才剛看清楚是棟兩層樓的破舊別墅,夏雨氣勢驚人的轟然而至。

他狼狽的連跑帶跳,背著行李衝到門口。那棟破舊、卻有著賽珞克風格的別墅,有個寬闊的門廊,剛好讓他避雨。

這別墅的年紀搞不好比他爸爸還大。他抬頭看著有些斑駁的石膏雕花。一般來說,老房子沉積了多年的人氣、情緒、喜怒哀樂,容易同時「沉積」一些「異物」。若是以前的他,大約甘願冒著騎進山溝的危險,避之唯恐不及。

我的確有些什麼改變了。明峰想著。或許他沉穩多了,也可能是,他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雖然不願意干擾英俊的幸福,但若出了什麼他沒辦法解決的意外,他可以召喚自己忠實的式神。

而且,他並不再討厭裡世界的居民。並不是每一個都想拿他下肚,只不過會主動前來尋他的,通常都是那些比較積極的異族罷了。

像是被磅礡的夏雨蒸騰出來的陰氣,有些凝聚成透明的黑影,正在貪婪的舔舐他的影子。

麒麟說過,他們兩個對於鬼魅、妖族來說,是非常甜美、滋補的食物。哪怕是虛無的影子也好。

但他跺了跺腳,嚇跑那些不成氣候的妖異。不是他小氣,分點兒精氣給他們,不過睡一覺就可以恢復。但他體內的狂信者式神,已經內化成他靈魂的陰暗面,也混在他的影子裡,對這些小妖異來說,是包著甜美糖衣的劇毒。
如果可以,他不願意殺生,哪怕是帶著惡意的妖異。並不是只有人類才有權生存在世界上……只不過身為人類的眷族,他不容許這樣的罪惡發生。

這是麒麟觀點。明峰沒好氣的想。他跟在麒麟身邊,除了廚藝和動漫畫的知識與日俱增,就是被這些似是而非,完全沒有常識的觀點潛移默化。

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退了一步,雨越下越大,已經噴濺進門廊了。他貼著門,還是半身溼。

不知道麒麟和蕙娘做些什麼呢?他心思不禁又轉到這兒來。

「我沒有邀請你,你不可以進來。」隔著門板,沙啞的聲音響起,將他驚得動也不能動。

這樣沙啞、粗礪的聲音……和羅紗是多麼相像。

「我、我並沒有要進來。」他的心跳快到快要跳出口腔,「羅紗?」他的聲音非常非常低,壓抑著痛苦和絕望,「是羅紗嗎?」

門後的聲音頓了頓,明峰轉身盯著大門。這不可能……當然不可能。羅紗轉生為魔族,沒有可供輪迴的魂魄了。魔族或許失去肉體還能存活,但那是元神健康,沒有傷到實質。羅紗中的毒不但侵蝕肉體,元神更受到殘酷無法逆轉的傷害。

至於明峰經歷的一切,麒麟說,那是羅紗頑固的「思念」。就像是刻畫在CD裡頭的影像聲音,硬是保留了那份感動,觸發了明峰的能力。

她不在了。剩下深深刻畫在她遺物裡的「思念」。

「我不是羅紗。」門後的聲音冷硬的回答,拖著腳步,像是要離開。
「等等,等等!」明峰吼了起來,他勉強冷靜,「對不起……我不是要進去,但請妳……請妳,」他的聲音哽咽住了,「跟我說幾句話。喊一下我的名字……我、我叫宋明峰……」

沉默良久,門後的聲音緩緩開口,「你太不謹慎。真名不可隨意通報,你的師父怎麼教的?但是……」粗啞的聲音長長的嘆息,「被灼燒的人的確難以謹慎。」

明峰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淚水逼回去。被灼燒?沒錯……他將一切都壓在心底深處,不去思考。但他卻被這道傷痕深深灼燒,好像都不會好。

「窮途末路,你何必來此?」粗啞的聲音冷硬,卻帶著幾乎察覺不到的憐憫和疲倦,「我邀請你進來。畢竟雨太大了。」

門打開了,明峰瞪著門後的那張臉,僵硬的不能移動。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一定會尖叫著邊丟火符邊逃跑吧?

那是半張鬼魅似的臉孔,縱橫著恐怖、翻紅的傷疤,像是蠕蠕而動的蚯蚓,佈滿了整張右臉。

另外半張臉隱在頭髮下,看不清楚,卻從髮間透出炯亮的眸子,水青的、發著磷光的眸子。

她駝著背,帶著隱約的奇特氣味,拿著柺杖。眼神有幾分嘲弄。

「若是害怕,你可以逃。」她拖著不太方便的腳,一拐一瘸的往裡面走。「二樓沒人住,你自己找地方住下,別來煩我。」

啪搭一聲,她進了房間,鎖了門。

我並不害怕。明峰默默的進了屋子,雖然他知道門後不會是羅紗,但看到這個形魂殘傷的女子,心裡迴盪的是悲哀、憐憫,而不是恐懼。

多麼巧合……和羅紗一樣受過鉅創。巧合的香風,巧合的傷臉……

等他找到二樓佈滿灰塵的房間,胡亂打掃後躺在床上,在朦朧睡去的時候,他才想起那隱約奇特的氣味是什麼。

和蕙娘很相似的氣味。說氣味實在不太正確,應該算是一種感覺,一種被死亡侵襲過的感覺……殭尸的氣息。

他朦朦朧朧,毫無防備的睡著了。

***

她的心情很壞。

應該說,這段時間她的心情一直很壞,無論什麼時候。她氣這個世界,氣自己,氣這透骨穿髓的疼痛,氣這場不應該的雨,氣莫名其妙的心軟。

更氣那個少年睜著一雙傷痛又悲憫的澄澈眼睛,這樣鹵莽的走進她家裡,她困住自己的傷痛城堡。

但她沒力氣去想太多。莫名的頭痛和頸痛控制住她,所有的舊傷都一起發作起來。好痛,好痛好痛……但比疼痛更糟糕的是,她所有痛苦的回憶將她滅頂,讓她悲觀、消沉,連動都不想動。

我不該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她想。我該做些什麼好重開機……比方說,自殺。跳樓、上吊、自刎……什麼都好。只要可以結束這一切就可以了。

她緊緊抓著被子,臉孔因為極度的忍耐而扭曲。死亡不能結束什麼。她比誰都明白。尤其是她……

說不定是更糟糕的開始。

哆嗦著取出安眠藥,她用力嚥下去。藉重藥物很不好,她明白。但她需要睡覺。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的……真的。

不知道是過重的藥劑讓她暈過去,還是因為過度的疲憊讓她睡著;她在轟然嘈雜的夢中翻來覆去,又在嚴重遲滯的疲勞中醒來。

每一天,都是煉獄。

瞪著蒼白的日光,她無聲的對著自己說。

但她聞到了食物的香氣。

躺了好一會兒,她吃力的起床。遲疑的打開門……發現餐桌上已經擺滿了豐盛的早餐,昨天那位不速之客在她的廚房忙碌不堪。

「早安。」這孩子滿臉陽光般的燦笑,他叫明峰……對吧?
「想吃稀飯呢?還是土司?我不知道妳喜歡吃什麼……所以中式西式我都做了。」
「……我家沒有土司。」她更迷惘了。

明峰拉了椅子,服侍她坐下。「事實上,這是昨天下午我買的。再放下去也不行了……乾脆做法式土司啊。」
她狐疑的望著望這個孩子,卻看不到什麼陰影和企圖。也可能是他太高竿,掩飾得太好。不過,她沒有拒絕,坐下來用早餐。

「我在尋找一片田園。說不定就在附近。」明峰小心翼翼的詢問,「在我尋找的時候,能不能先借住在這裡?」

她望著明峰好一會兒,眼中的迷惘和呆滯更強烈。什麼話也沒說,她吃完盤子裡的荷包蛋、法式土司、熱狗和柳橙汁。

明峰泰然自若的吃完早餐,將桌子收一收,開始洗碗。他原本就不指望主人給他什麼回答。

「……隨你。」她摸索著柺杖站起來,「我叫林殃。」

沒說什麼話,她又回房間了。

***

明峰在這裡待過了一個禮拜。附近他已經熟了,也知道每個禮拜一都會有人送一箱蔬果和雞蛋過來,林殃若自己下廚,一切白水煮過了事。

相處了幾天,林殃冷硬的態度軟化不少,簡短的告訴他,「我有病,沒辦法招呼任何人。希望你不要打擾我,我也不用你做飯。」

「妳不吃我也是要吃的。」明峰撇清,「真的是剛好而已。」

林殃看他很久,眼神溫和而悲哀,「我是個瘋子。」

「真剛好,我也是。」明峰很輕鬆的回答,「只是我的瘋落在正常值。」

很難得的,林殃漾起一絲微笑。

但這樣明亮的愉快像是曇花一現。她很快就沉入低潮,但她一直安靜而忍耐的待在自己房間。

一個禮拜後,殃比較願意開口,「……我每年都要發作一次。再幾個禮拜我就沒事了……我並不想麻煩任何人。」

「不麻煩。」明峰很有耐性的笑。

他在紅十字會正統道術沒學到什麼,倒是在裡頭當了很多年的書蟲。在這種極度清閒中,他無聊到學了一大堆沒用的東西,遊艇和飛機都是這段時間學的,連醫學院開課,他都會去旁聽。

精神疾病中,有一小部分是因果病,他對這個很有興趣,認真到醫學院的院主任問他要不要拋棄道術,當個心靈醫生。

當然他沒這麼做,但他也比別人多懂一點點。這個堅忍而毀傷的女子,在鉅創之後,可能併發了憂鬱症。有的憂鬱症會有極其規律的週期性,而殃,可能在意識到自己要發病時,隱居在這鬼地方等待病情過去。

「今年,好一點。」殃含糊的回答,「但也有很糟糕的時候,我不希望被人看到那種樣子。」

她的堅忍和羅紗的忍死重疊,讓明峰不忍離去。

幾個禮拜而已,明峰想著。與其說是悲憫,不如說是移情。她有著和羅紗相近的不幸……她有半張完好的臉,只是她自棄的隱藏在長髮下面。她形體損毀得比羅紗還劇烈,說不定曾經比羅紗還美麗。

越美的女人越愛惜自己的容貌,這種形體損毀對她們來說是可怕而無望的地獄。

當初他沒有服侍過羅紗,現在服侍殃,只是補償作用而已。

若不是因為意外,他應該會服侍到殃的週期過去。

這天,他到山下的菜市場買菜,突然有種強烈不祥的感覺襲擊了他。

光天化日之下,妖異像是滾草團,在陽光曬不到的地方活蹦亂跳,宛如參與什麼嘉年華會。

這種反應……實在很不尋常。而這種不尋常,還真是熟悉啊……

「……堂哥?」嬌脆的嗓音又驚又喜,「我就知道你在附近!」
明峰的臉孔整個慘白,「小姐,妳認錯人了……」他抱著菜籃就往外衝。

「堂哥!」明琦朝著他後背猛然一抱,害他差點和充滿魚腥味的柏油地接吻,「不要這樣嘛!好像我是瘟神……一整年都沒有你的消息欸!人家好想你呀~」

「放手放手!」明峰尖叫起來。天哪,相近的血緣是否太暴力?陽光這麼大,還可以把陰氣和妖異像是遇到磁石般的鐵屑通通吸過來……若是別的情形下,他說不定會覺得很有趣,值得探討……

但發生在自己和堂妹身上,可就一點都不有趣了!

「別抱著我!妳都這麼大了……」明峰全身寒毛直豎,雖說他不再討厭裡世界的居民,但數量龐大到這種程度,是人都會恐懼吧?!「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動腳的!」他抱著微薄的希望,「妳是又『看』到什麼?新鮮的屍體?我就跟妳說過了,二伯只有妳這個寶貝女兒……」

「哎唷,不是啦……」明琦遲疑了一下,決定不告訴堂哥,她在警察局「打工」,負責尋找「鮪魚」,「我跟朋友來玩。」

「那很好。」明峰鐵青著臉揮了揮手,「再見。」

「但我遇到怪事了。」明琦眼明手快的抱緊他的胳臂,除非明峰自願斷臂求生,不然大概跑不掉。

當然他辦不到。「……我能不能不管?」

「當然……不能。」明琦笑靨如花。

瞪著他的堂妹,明峰泫然欲涕。比起妖魔鬼怪,他可愛的堂妹真的可怕太多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09

第四章真實與虛偽的瘋狂(中)

明琦說,她本來是跟同學回家過暑假的。

她的同學家境不錯,父母親只有兩個女兒,疼愛的很。這幾年賺了些錢,索性買了塊地,蓋起獨棟的三層別墅,自地自建,端地豪華無比,連地下室闢建的娛樂室,都有著不輸給錢櫃的KTV設備、整套真牛皮沙發、貴到讓人眼珠子掉下來的檜木茶几,屋頂還懸著轉吧轉吧七彩霓虹燈。

說有多華麗,就有多華麗。


原本她們一票同學四個,浩浩蕩蕩的來,沒幾天,跑得跟飛一樣,只有明琦被苦苦哀求的同學硬留了下來。

明峰的心被吊得高高的,「……是有什麼問題?」

明琦搔了搔頭,滿臉苦惱,「這問題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同學的姊姊發了憂鬱症,自殺未遂。」

他的心安穩的回到胸腔,沒好氣的瞪著他那少根筋的堂妹。「……這種問題,找我有屁用?她要找的是精神科大夫,不是道士吧?!我說妳呀,真的該聽我一句……」

「哎唷,哎唷……」明琦愁得直啃湯匙,「不是這麼簡單啦!若這麼簡單,我還會這麼心煩麼?堂哥,拜託你來看看,我說不清楚,但我就是覺得不對啦……」

明峰瞪著她,頹下了肩膀。當初大伯公說過,他這表妹雖有異稟,但無須修煉,終生有貴人扶持。他當時不懂,現在模模糊糊有些懂了……

但他不要當他媽的貴人啊!!

「你那會驅魔的牧師男友呢?!分手了嗎?如果沒分手叫他去辦就是了。男朋友是做什麼用的?不就是拿來奴役、上刀山下油鍋的嗎?!」

明琦杏眼圓睜,莫名的生氣起來,「對,我跟那個騙子分手了!那王八蛋~明明就是牧師,梵諦岡哼哼兩聲,他就跑去討好賣乖了!現在跟一個什麼靈異少女的屁股後面轉啊轉的當保母!嘴裡說得好聽,什麼拯救世界……分明就是移情別戀!我要他這王八蛋做什麼……」說著說著,氣勢頹了下來,突然放聲大哭。

妳幹嘛說風就是雨……明峰慌得亂了手腳。這山間小鎮,也才這麼一家泡沫紅茶店,放暑假,自然擠得爆滿。堂妹說哭就哭,還頗有孟姜女的氣勢……

她不害羞,明峰卻覺得丟不起這個人。

在眾目睽睽、竊竊私語的龐大壓力下,他拖著明琦直跑,扔了安全帽到她懷裡,趕緊發車啟動。

「夠了夠了,我前輩子是欠妳多少錢?」明峰非常幽怨,「只要妳別哭了,到哪我都去了,成不成?」

他自棄的扣緊安全帽。說起來,他身邊圍滿了女人,而且幾乎都是美女。但不分種族、不論死活,都只會給他不斷的添加麻煩……

這算不算是一種孽緣?我到底上輩子幹了什麼壞事呀……

悶悶的,照著明琦的指點,他們來到她同學的家。

「唔,」明峰狐疑的看了看這棟整齊漂亮的小別墅,「我先在外面看看好了。」
「好,我先去跟我同學說一聲……」明琦如釋重負,輕快活潑的跑進屋子裡,早就不知道把眼淚扔哪去了。

扁了扁眼,明峰沉重的嘆口氣,開始端詳這棟別墅。他拿著一個袖珍的指南針,繞著別墅走了一圈,眼底有著越來越深的迷惑。

這棟別墅的外觀借重了地中海的風格,在南台灣的陽光下顯現出活潑的風味。南北向,通風良好。除了外觀的整齊美麗,設計師似乎擁有很良好的堪輿知識,收斂而巧妙的使用在這棟別墅上面。

甚至無可避免的鬼門,他都刻意讓房子稍偏一點點,並用了簡潔的庭園佈置破除這個死角。

這才是真正的吉屋!但這樣「乾淨」的吉屋卻會有什麼怪事?太難以想像了。

他抱著胳臂沉思起來,直到明琦歡快的和她的同學一起過來迎接。

「堂哥,」她的同學親切到有些卑微,「我早聽說過您的事情了。我叫王玉如。」

那是個個頭小小,有雙靈活大眼睛的少女,很甜美。不過看慣美女的明峰只點了點頭,「妳好。」

「請進請進,」她熱情的抱住明峰的左臂,明琦抱住他的右臂,「我爸媽等著見你呢……聽到你要來,他們多高興啊~」

等等,為什麼伯父伯母聽到我來要很高興?妳們幹嘛這樣架著我?他有大禍臨頭的不妙預感,卻身不由己的讓兩個少女半拖半拉的拽進屋裡。

更可怕的是,伯父伯母還真的伸出熱情的雙臂,簡直是激情的歡迎他的到來。

難道是……事情不是普通的大條,才會有這種過激反應?他實在很想拔腿就跑……但也只能硬著頭皮請安問好。

言不及意的客套幾句,王爸爸熱切萬分的問,「宋大師,你看……是不是房子風水不好?」

房子還不好的話……這小島大約有三分之二強的人口都住在鬼屋裡。

「這房子很好。」

王爸爸的眼神黯淡下來,很是失望。「……是嗎?不是房子的問題?我以為搬家就會解決了……」

王媽媽已經在旁邊啜泣起來。

能不能來個說人話的,跟他說明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坦白說,王家人實在不擅長敘述,爭著跟他說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異象,明峰頭昏腦脹了半天,才算是弄懂了來龍去脈。

王家除了玉如這個小女兒以外,還有個叫做心如的大女兒,芳齡二十八,相當漂亮,追求者也幾乎踏穿了他們家的門檻。

漂亮女孩的情史也特別精彩,最後她和某個追求者交往,論及婚嫁,但那個男人在喜帖剛印好的時候,遇到了他的真命天女。這刺激對漂亮的心如小姐來說,實在是大得過分,她一輩子順遂,最大的挫折不過是長了顆青春痘……

刺激過度的情形下,她想不開,在自己房間割腕了。幸好王媽媽看她不太對勁,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搶救得宜,沒有危及生命。最後醫生診斷,心如小姐有輕微憂鬱症的傾向,需要吃藥治療。

這是很普通的情傷悲劇,幾乎在大街小巷、這裡那裡不斷的發生,本來也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但對家人來說,那可不一樣了。

愛女心切的王爸爸加緊監工,趕緊把新家整建佈置好,好讓心如小姐換個環境,忘記傷痛的過去。
但王爸爸的苦心恐怕白費了。

搬到新家的心如小姐變本加厲的,行為怪誕起來。

最早產生的異常,是夢遊。她會站在樓梯間一動也不動的、維持同樣的動作很久很久,驚嚇來往的家人。她變得任性、依賴,甚至有行為退化成幼兒的傾向。嚇壞的王家爸媽趕緊送她去醫院,但她在醫生面前一切正常。

最糟糕的是,看過醫生回到家中,她暴躁和任性會變得更嚴重、更誇張。變化一點一滴的累加,累加到完全異常的境界。

家人若有什麼事情不順她的意,她會抓狂的大吵大鬧。

「大吵大鬧?」聽到幾乎瞌睡的明峰禮貌的問了問,掩飾他幾乎睡死過去的事實。這種事情找他做什麼?他又不是精神科大夫。「她精神上有創傷,難免情緒不穩……」

「情緒不穩到爬到屋頂上?」明琦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恐懼。

爬到屋頂上有什麼好驚訝的……

她把手機遞給明峰,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手機拍出來的照片當然不會清楚到哪去……尤其是拍照的人手似乎有些發抖。但他還是可以清楚的看到,在華貴的水晶吊燈之上,屋頂之下有個人手腳並用的倒吊攀爬在天花板,像是一隻蜘蛛。

……到這種地步,情緒的確非常不穩了。

「我要喝牛奶。」從二樓傳來病懨懨的、有氣無力的嬌聲呼喚,客廳裡的人全體緊繃起來,表情無一例外的有著擔憂和恐懼。

「好好,」王媽媽站起來,「我馬上去拿。」

明峰抬起頭,端詳站在二樓樓梯上的心如小姐。

當然,她很漂亮。玉如就已經很甜美了,她更像是添加了蜜糖似的,甜得化不開。只要是男人,見了她嘴巴都會合不攏,好一會兒才記得把嘴閉上,省得一臉蠢樣。

這位甜麗的小姐,瞥見客廳有個俊俏的陌生男人,眼睛在他臉上溜了溜,垂下眼簾,給了他一個甜蜜又羞怯的微笑。

但他不是普通男人,他是宋明峰。和各式各樣的美女生活在一起,他對外觀的美麗早起了免疫作用。在他心目中最美的,是毀掉半張臉的羅紗。

明峰毫無知覺的望著她,心裡的謎團越來越大。

當心如發現明峰的目光沒有該有的癡迷和愛戀,只有著無情的嚴肅時,她的臉沉了下來,心情開始惡劣。

當王媽媽討好的遞上牛奶時,她喝了一口,立刻吐出來,將玻璃杯摔在地上。「不是這個!」她勃然大怒,「我要喝冰涼涼的鮮奶,誰讓妳泡奶粉充數?我要喝牛奶,我要喝牛奶!」

「但、但是妳昨天說要喝熱的、用泡的牛奶……」王媽媽手足無措。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她又哭又叫,「我要喝牛奶!我要喝牛奶!我要喝……我——要——喝——牛——奶~」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亢、越來越尖銳,最後只剩下模糊難辨的尖叫。

王媽媽試著安撫她,她卻開始用頭撞牆,王爸爸趕緊跑上樓梯阻止她,她卻一面尖叫,一面朝著王爸爸吐口水。

明琦衝上去抱住她,在她懷裡的心如不斷尖叫、打滾,但是聲音漸漸低下來,變成嗚咽,「……我要喝牛奶。」

「好,玉如去拿了,乖……」明琦抱著她,輕輕搖晃著。接過玉如拿過來的冰牛奶,要餵心如喝,她卻發脾氣打翻了牛奶,氣卻慢慢平了。

王媽媽又哄又騙的將她送回房間睡覺,明琦無奈的苦笑,「所以,我幾乎都不能離開。」

明峰點點頭,若有所思的。

「堂哥,你有看出什麼端倪沒有?」明琦滿眼的企盼,「有沒有什麼辦法?」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我不敢說有什麼辦法。我得先想想。」

告辭了眼淚汪汪的堂妹和王家,他騎著機車思考,回到林殃那兒。然後他才猛然想起,他忘記買菜。忘記買的話……家裡只剩下蔬果和米而已。

他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林殃看見他,疏離的點點頭,桌子上放了幾盤的水煮青菜、水煮蛋,還有熱騰騰的白米飯。

他挨著桌子坐下來吃飯,但殃卻皺起眉。「你去哪染了這身味道?」

像是某種熟悉卻厭惡的氣息,讓她的頭整個痛起來。「我不喜歡這種虛偽。」

明峰有點尷尬的起身,打了盆水,放了幾撮鹽淨臉,才回到餐桌。「……呃,她的瘋狂是真實的。」

林殃少有的笑了起來,臉孔因此扭曲。她的眼底沒有歡意,「我瘋狂數十年,我比誰都明白瘋狂的真相。那是虛偽的瘋狂,而且幾乎成妖。拜託,別隨便的侮辱瘋子。」她不再說話,只是低頭繼續吃飯。

明峰沉默了一會兒,「殃,我得去他們家幾天,但我不太放心妳。」

「你是白癡還是笨蛋?!」殃突然發火,「你是誰?你不過是個路過的旅人!不要把自己想得太偉大,像是世界隨著你轉!你沒來之前我活得好好的,難不成你不在幾天我就死了?這世界有誰不會離開?誰不是赤著來,光著走?誰又能為誰一輩子?!」

她惡狠狠的頓了幾下柺杖,一跛一瘸的走回自己房間,大力的摔上門。

明峰的臉熱辣辣的,好一會兒抬不起來。他默默的將餐桌收拾起來,並且洗好碗筷。

殃痛罵他這頓,仔細想想,說不定他懂了什麼。但也因為細想了,反而有著更深重的傷痛。

殃的話一直在明峰的心底縈繞。或許……氾濫的溫柔是種無情的殘酷。等殃習慣了他的服侍,他卻不可能一直陪在殃的身邊。

他突然好想,好想打電話給麒麟,問問她︰麒麟,我該怎麼辦?

麒麟大概只會打個酒嗝,瞇著貓咪似的眼睛,懶洋洋的回答他,「你管那麼多?高興怎麼辦,那就怎麼辦。」

偏偏他很難這樣任著性子生活。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10

第四章-2真實與虛偽的瘋狂(下)

騎著小五十,懷著冰冷感的哀傷,他到了王家的別墅。明琦跑出來迎接他,偌大的別墅,卻只有她和玉如。

「爸媽帶姊姊去看醫生了。」玉如嘆氣,眼下的黑眼圈寫滿疲憊,「晚點才會回來。堂哥,你會住下嗎?」她的聲音充滿期盼。

姊姊的病,幾乎要拖垮全家人的意志力了。她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明琦口中那個「本領高強」的堂哥身上。

「呃,應該吧……」明峰有些無奈。他知道明琦的頑固無人出其右,就算是拿著兩根鐵絲踏遍附近的荒野,她都會設法把明峰挖出來。他二伯只有這個女兒,可不希望這個寶貝堂妹出了什麼狀況。

雖然發生在王心如身上的狀況也不見得比較簡單。

對,這位心如小姐有輕度憂鬱症,但她並沒有被妖怪、妖異、鬼魂之屬附身。連明琦給他看的「靈異照片」,都沒有任何被附身、心控的跡象。

這才是讓人討厭的。她沒有被附身,卻是從內在妖化,藉著「憂鬱症」這個漂亮的擋箭牌,恣肆的滋長、增生,如果不管她,歪斜病態的病灶真的會成妖,摧毀掉靈魂,最後落得在精神病院度過一輩子。

一般人不會弄到這樣。到底是為什麼呢?

「我能不能去心如小姐的房間看看?」明峰問。

玉如點點頭,領他進了心如的房間。

那是個非常美麗、優雅的房間。一套昂貴的貴妃榻擺在小客廳裡,價格比他三個月的津貼還高。書架上有許多書,大部分是美容保養,還有些時尚雜誌,化妝台上琳琅滿目,比專櫃還整齊。

明峰環顧了一會兒,發現床頭櫃有幾本書擺著,翻得有些破爛了。

那是一整套的《地海傳說》,作者是娥蘇拉.勒瑰恩。在紅十字會防災小組時,他曾經去旁聽「奇幻文學與咒語沿革之謬誤與巧合」,當時老師選讀的作品就有「地海傳說」,但他第一次看到中譯本。

「心如小姐的成績怎麼樣?」他翻了翻破舊的地海,隨口問著。
「我姊姊畢業很久了呀……」玉如有點不知所措,「她在校成績……還好吧,不過她是女孩子,我爸說不用太好。」
「但妳也是女孩子,功課卻很好。」明峰衝著她笑笑。

玉如臉孔漲紅起來,心跳突然跳得很快。他的眼光明明很柔和,但就是讓人心頭蹦蹦跳,「我、我喜歡讀書,這是個性,每個人個性不同麼……」

「她有其他的興趣嗎?」

玉如沉默下來,絞盡腦汁的想著,「呃,逛街算不算?」

又問了問,發現心如小姐不但功課不太好,沒有什麼興趣,畢業的時候當行政助理,五六年一晃眼過去,她還是行政助理。

或許她最快樂的時候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男朋友約會,享受青春的無憂無慮。但她二十八歲了,青春也快消耗殆盡。

在這種惶恐中,論及婚嫁的男友居然跑了,於是啪的一聲,柔脆的心靈斷裂,讓歪斜的病灶趁虛而入。
但她還有夢啊。撫著破舊的地海傳說,她還有夢想。或許,因為這微薄的夢想,她還有獲救的希望吧。
明峰在這裡待了快十天。

王爸爸和王媽媽很欣慰的發現,心如的病情穩定許多。不管是什麼方法,最少這位年輕的宋大師的確讓心如正常許多,王爸爸和王媽媽可以放心去公司。

明峰卻很清楚,不是他做了什麼,而因為他是個年輕的男性,是心如可以轉移注意力的目標。

原本他還懵懵懂懂,但耳環泛起微光,他的左眼突然「看穿」了心如的渴望和急切。

她需要被愛、被注意,證明她依舊有吸引力。她的病灶會發作得這麼恐怖詭異,是因為她要拖住家人的注意力和全部的愛,但她最渴望的,還是來自異性的愛慕和肯定。

很卑微可憐,但也很蠻橫霸道的懇求。

大部分的時候,明峰都忍耐著微笑,試圖用溫和的方法讓她恢復。她妖化的程度還不深,應該還有救。他和心如交談,讓她試著自立,陪她散步,雖然維持著讓她不滿的距離。果然,她亂發脾氣和極度依賴的情形漸漸緩解,卻將這種依賴轉到明峰身上。

「……我已經有戀人了。」明峰終於在她試圖抱住胳臂時,一面推開一面說,「妳很可愛,總有一天會遇到正確的人,但那不會是我。」

心如的臉孔凝固在錯愕,然後漸漸陰沉下來。「你只是嫌棄我是個瘋子。」

「夠了。」明峰忍不住直言,「妳還要拿『瘋狂』當多久的擋箭牌?妳並沒有瘋,頂多只是精神上有些感冒。比起許多心靈破裂的人來說,妳能吃能睡能自由走動,還有個完滿的家當妳的後盾。妳只是抓著『瘋狂』當作自憐他憐的藉口,賴在地上不肯長大而已。妳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真實的瘋狂?」

妳沒見過殃。明峰想著。妳從來不知道一個真正困於瘋狂的人卻竭盡全力維護自己僅存的尊嚴。妳從來沒有為自己戰鬥過,妳只是任憑自己墜入深淵,還唯恐不夠快。

「真實的瘋狂?」心如的聲音尖銳起來,聲調發顫,「你真的想看看真實的瘋狂?」

迅雷不及掩耳的,她飛快的抓了一下明峰的手臂。雖然明峰避得很快,但明顯的不夠快。

他的左臂瞬間鮮血淋漓。

「別想走。」心如四肢著地,像是隻貓科動物,聲音陰惻惻的,「誰也別想走。」
「心如,妳並沒有瘋。妳的人生還很長。」明峰試圖做最後的努力。「不可能每件事情都如妳的意,難道妳不知道……」
「不要說教!我聽得還不夠多嗎?」她尖銳的咆哮起來,「你不准走!順從我,順從我!」

明峰的火氣勾上來,「憑什麼?!妳是誰?憑什麼我必須順從妳?!」

心如的表情空白了一秒鐘,突然詭異的笑了。「如果你是我肉中肉,血中血,那就會永遠順從我了。」

她撲了上來,瞳孔已經豎直如爬蟲類。憑著左眼的清明,明峰閃過她的攻擊,卻猶豫著要不要動手。

心如一擊不中,瞥見衝進客廳的玉如和明琦,她急轉彎,尖銳的指甲劃向明琦。明峰一急,張口喊道,
「滾~~」

讓這句最強的一字咒(?)衝擊,心如的指爪一偏,將真牛皮沙發抓得幾乎斷裂。

「愣著做什麼?快出去!」明峰吼著,抓張火符炸過去,心如尖叫著退後兩步,誰知道這個一字咒實在太強(呃……),居然讓屋頂的水晶燈整個掉下來,正好砸在明峰的身上。饒是逃得快,後腰還是挨了一下,好一會兒站不起來。

心如覷著這個機會,大貓似的靈活穿越滿屋子狼藉,追著兩個逃命的女孩到庭院。

明峰在心裡不斷痛罵那個華而不實的爛水晶燈,扶著腰,一跛一拐的追出去。三個女孩子扭成一團,心如已經牢牢的掐住玉如的脖子,眼見玉如快沒氣了,明琦拚命掰著心如的手臂,卻徒勞無功。

實在不願意殺生……明峰臉孔變了變,但若殺了自己妹妹,心如從此就沒救了。他正準備扛下這場罪孽……

明琦卻非常乾脆的,惡狠狠的咬了心如的手臂,幾乎扯下一塊肉來。

心如哀號著鬆了手,明琦眼明手快的拖著玉如跑開,明峰正好趕上。他一把反剪心如的雙臂,一面覺得有點好笑。

還可以這樣啊?他這個堂妹,真的很有動物潛能。

心如不斷的尖叫咆哮,她的眼白翻了起來,甜美的表情蕩然無存。這比什麼妖怪都讓人驚心。

讓異常糾纏了半輩子,明峰自認什麼怪物都見過。但即使魔界的異常者,也沒有他手上掙扎的少女這麼可怕。

或者說,貪婪的執念比什麼妖怪魔族都恐怖太多。

在明琦熟練的急救下,玉如大大的喘了口氣,清醒過來。她的喉嚨火辣辣的痛,聲音變得嘶啞,「……姊姊,為什麼……」她流下氣餒的眼淚。

聽到她的疑問,心如停止掙扎,她露出令人發冷的微笑,「……妳一直恨我,對不對?因為爸媽都疼我,阿明本來是對妳有意思的……偏偏他看到了我。妳恨不得我去死,對不對?我會變成這樣都是妳害的、妳害的!」

玉如瞪著她的姊姊,好一會兒都不明白自己聽到什麼。等她明白了,忍不住狂怒,「妳說什麼?妳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想!」她氣得口齒不清,未語淚先流,「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爸媽比較疼妳又怎麼了?我沒有抱怨過!阿明不過是個男人,再怎麼親有手足親嗎?!」她乾噎,「我沒忌妒妳!我從來沒有!妳生病我也非常難過!妳怎麼可以這樣,妳怎麼可以這樣!?」

心如猛然一震,似乎開始抽筋,滿身大汗的,「爸媽……爸媽可憐我什麼都不會,所以才比較疼我。你們不要我怎麼辦?我什麼都不會……我只有漂亮一點而已。如果老了、不美了呢?我不能沒有爸媽,我不能沒有妳……你們都不可以走,不可以走,都得留著陪我……陪——我~」

她尖銳的悲鳴,帶著濃郁的哀戚,「你們都想逃吧?你們不可以、不可以拋棄我,不行、不可以~」

明峰發現快要抓不住她,她的力氣因為自卑自憐,反而爆發得更劇烈。他更使勁一些,卻聽到她輕輕的咯咯兩聲,雜亂的長髮突然如無數尖銳的利刃,朝他的門面疾刺。

清明的左眼讓他躲去這些攻擊,卻不得不放開她。她得到自由立刻往前撲向玉如,「哪,讓我們在一起吧……等我吃了妳,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若不是明琦拖著玉如的後領,很可能玉如已經遭了毒手。她尖銳的指爪陷入花圃的溼泥中,沒入手肘。

嚇出一身冷汗的明峰趕緊擋在他們面前,胡亂的拋了塊碎磚給明琦,「畫個圓圈住妳們倆!」

「我沒修煉過!」明琦抱著差點嚇癱的玉如大叫。
「妳還需要修個屁!」差點被心如抓花臉的明峰架著她大叫,「畫就對了!」
「……我畫的不圓欸。」明琦畫完那個「圈」,充滿歉意的說。

明峰瞥了眼那個方不方、圓不圓的「圈」,心裡哀怨的嘆口氣。大伯公,你害慘堂妹了。你說她不用修煉,但是她會去自找非修煉不可的麻煩。

這種圈是可以幹嘛?

「妳上輩子是不是姓金田一啊?」明峰哀號起來了。一個疏神,又讓心如走脫,看她撲向那個方不方、圓不圓的圈……

沒想到這種不規不矩的「圈」,居然發揮了效果,把心如彈了出去,像是個無形的牆壁。

……他的堂妹居然深藏不露,擁有野獸般的本能啊……

不用顧忌兩個無辜的女孩子,明峰鬆了口氣。他再次用一字咒(別問是哪個字了)將心如彈開,整個心像是鏡子一樣明淨。

「敕奉中天玄帝青五木郎令,眾邪如塵,神威似獄,霹靂雷霆隨我行,卻淨!急急如律令!」

以前老是臨陣就忘個精光的咒,現在卻歷歷在目,記憶得清清楚楚。而且還是封天絕地,神魔不應的此時此刻。

但他知道會有效。這是驅除妖怪最強烈的咒,一直不願意用,實在是妖化是心如的一部分,還是心靈深處的一部分。若是貿然驅除,她的心靈從此不再完整。

不過,比起讓她像個不定時炸彈,危害家人性命來說,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背負殺孽比任何人想像都沉重多了。

像是平空打了個悶雷,心如發出一聲慘叫,委靡在地。明峰看著一動也不動的她,覺得全身都失去了力氣。

終於結束了。他還是沒有救到她……最少不是完整的她。她將失去某些記憶和情緒,不再激烈、火熱。我這樣做對嗎?這樣做真的應該嗎?

但看著她殺人就對嗎?會不會根本就不存在著所謂正確?

他抬臂揩去眼角的汗水(他堅持那是汗水),看到明琦拉著玉如,還躲在圈裡。

「不,不要出去。」明琦抓著玉如,「我不知道,但先不要出去……」

他知道,堂妹有著強烈的野獸本能。說不定她可以平安到現在不是有什麼貴人,而是她的本能實在太厲害。

我現在,背對著昏迷的心如。

強烈的香風突湧,擋去了大部分的傷害,但還是阻止不了心如銳利的指爪劃破舊傷,蒼白的傷口沒有出血,只是滾著血珠。

他用力克制澎湃的憤怒,和狂信者搶奪意識的主導權。他回頭望,心如貪婪的表情消失了,帶著甜美的迷茫,孩子似的笑著,並且舔著指端的血。

事實上,除了她的臉孔,他已經看不到心如的身體了。完完全全籠罩在迷霧中,像是只剩下一張面具似的臉龐。

她成妖了。徹徹底底的,成妖了。明峰眨了眨眼睛,將汗水逼出去。他摀住右眼,讓左眼看得更清楚一點。

這個普通的女孩,居然已經結出奇怪形狀的內丹,成了一個妖怪。

明峰晃了晃發暈的頭,硬把狂信者逼回去。「明琦,」他的聲音很絕望,「妳上輩子一定叫做金田一柯南。」

「啊?」看到發愣的明琦一怔。

不然妳怎麼解釋,為什麼遇到妳會特別的倒楣啊?!妳說說看,妳說說看啊~

我把事情給搞砸了。

明峰一面和成妖的心如相持,一面施展渾身解數。到這種地步,他也知道事態沒有轉圜餘地,但還是不想傷害心如。

他試圖用心如的名字束縛她,卻徒勞無功。額上不禁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糟糕,「王心如」居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但這種緊急的時候,又怎麼來得及去尋找她的真名?

明峰因為顧慮,打得絆手絆腳,但妖化的心如是沒有顧忌的。爭鬥這麼久,明峰的力氣也漸漸的衰頹下來。

或許他該呼喚英俊?突來的煩躁阻止了他幾乎出口的呼喚。英俊已經是完全體了,下手不可能太留情。即使是妖化的心如,也還是王家心愛的女兒、親愛的姊姊。

最後明峰一個腳步不穩,讓心如打飛出去。他勉強翻了個跟斗卸去力道,卻也讓他隨身帶著小瓶子飛了出去。

瓶子裡頭裝著碎片,那是從妖怪神棍屍體裡拿出來的。

心如馬上放棄了對明峰的攻擊,撲向那個瓶子。在她拿到之前,明峰搶先一步拿了起來。她尖銳的叫起來,攻勢更如狂風暴雨,讓明峰幾乎無法招架。

碎片?奇怪形狀的內丹?普通人卻可以成妖……這樣的奇蹟為什麼會出現兩次,而且是在相隔不太遠的地方?

她還有夢……說不定還有救?

身體比轉念還快,明峰在自己意識到之前,清晰有力的對著心如說:「惟寂靜,出言語。」
心如像是被什麼東西束縛一樣,空白的臉孔出現追憶而迷惘的神情。「惟黑暗,成光明。」

千言萬咒,不如她熟悉的夢。地海傳說的作者若知道她的《伊亞創世歌》居然拯救了一個幾乎墮落成邪的女孩,不知道會不會感到安慰?

「惟死亡,得再生。」他緊緊的盯著心如。
「鷹揚虛空,燦兮明兮……」心如喃喃念著,迷霧似的身體,伸出虛幻的手。

她在等待,她的真名。

她的真名……明峰望著她的手,像是被冷洌的水流穿過心靈。他伸出自己的手,握住虛幻。

「恕。妳的真名叫做恕。」

露出淺淺的笑,迷霧散去,她張開口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只見一道閃爍的晶亮,從嘴裡飛了出來。明峰眼明手快的抓住那道閃亮,那是片微小卻美麗的碎片,發出哀傷的氣息。

這美麗的碎片會是引人入邪的罪魁禍首?我不相信。明峰疑惑著,將那片碎片同樣放進極小的瓶子,和原本的那片碎片融合在一起。

心如還是站著。露出一種清澈的神情。迷霧漸漸褪去,她變為少女的模樣。「我的真名。小時候覺得這名字真是難聽,又哭又鬧,後來爸爸帶我去改名字……我怎麼……我怎麼忘了自己真名、忘了自己面目呢……我,就是我啊。」

她軟軟的躺在草地上,陷入許久不曾降臨的甜美睡眠中。

***

簡直成了泥巴場的庭院和半毀的客廳讓王爸爸和王媽媽獃住,但他們的大女兒居然好了起來,這點代價算得了什麼?

從某方面來說,心如的確「正常」了。她不再暴怒和依賴,但她憂鬱症依舊在,心靈還是非常孤寂。但她試著讓自己能夠從創傷中站起來,不再對最親愛的人實施非常暴力的情緒勒索。

臨別時,明峰和她一起散步。

「……我會變成什麼樣子?」她眼神很脆弱,「我知道這並不是惡夢……我是不是很壞、很邪惡?我會不會再發?」

明峰望了她一會兒,「或許,或許妳的憂鬱症只能得到緩解,而不能完全痊癒。但妳知道嗎?感冒也不能夠完全痊癒的,我們永遠都可能在身體虛弱時感冒。」

他笑了笑,「我認識一個比妳嚴重許多的女士。她一直在為了這種瘋狂而奮戰。她說:『這世界有誰不會離開?誰不是赤著來,光著走?誰又能為誰一輩子?』」

心如悲感的垂下頭,或許她的病灶就是想要否認這些:誰都會離開。

「但是,我會記得和我同行過的人,我會記得妳。而妳呢,也會記得我,然後會遇到更多人,會跟他們一起哭、一起笑,一起並肩同行。」

他燦爛的笑笑,這溫柔的笑容一直留在心如的心裡,從來沒有褪色,「對不對?」

「……但我什麼都不會。」她柔弱的、怯怯的說。
「妳還有夢啊。」明峰安慰的拍拍她,「妳不常作著『地海』的夢嗎?妳也可以有自己無盡的夢土翱翔啊。」

我可以嗎?心如望著晴朗的天空。我可以在我的夢土裡飛翔嗎?

「你呢?」心如微笑,「我總覺得你很不可思議。你想去哪裡呢?」
「這個嘛……」明峰朗笑,「我想成為禁咒師。」

***

後來麼?

後來,在家養病的心如,開始動筆寫小說,架構她的夢土,直到沒有邊境。她用自己的真名作為筆名,「恕」。

因為這個極度中性的名字,很多人不知道她是女性,沉浸在她的幻夢中飛翔。而她筆下的男主角總是極為相似,擁有溫柔的笑容,和容易氣急敗壞的性子。

也因為她有過妖化的經歷,所以,她和裡世界,總是隔得不夠遠。

不過,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11

第五章 心魅 <上>

當他去車庫牽小綿羊的時候,發現明琦已經大剌剌的坐在機車後座等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明峰瞪著她,她也瞪著明峰,一時相對無言。

「……王伯伯正在找妳呢,」明峰好聲好氣的哄著她,「他等著載妳去車站。」
「我跟伯伯說了,不用他送我。堂哥,我跟你去旅行。」她的語氣很堅決。


……在他青春期能力不穩定,引發恐怖的靈異事件時,堂妹年紀還小,但也沒小到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血緣這種東西就是很霸道不講理,相近的血緣就會呼喚異物。尤其他的體質特別,更把這種「召鬼」的能力增幅到數十倍不止。

「妳到底知不知道『找死』怎麼寫啊?!二伯可只有妳這個寶貝女兒!」明峰忍不住吼她。

原以為明琦會跟他耍賴皮,哪知道她眼睛眨了眨,嘴一扁,就哭了起來。「你們怎麼都這樣啦……這也不許,那也不許。你們不許,危險就不會找上門?我又不是都看不到,卻連一點防身的本領都沒有……」

妳不要去找危險就謝天謝地了,什麼危險會自己找上來?

她一行哭,一行氣湊,「指點我一下又會怎樣?什麼時代了,你們還這麼重男輕女,就只有你能當道士,我當不成道姑,就在家當居士,成不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外面這麼危險,由著我一個人去磕磕碰碰,單憑運氣,能憑到幾時?就讓我跟著去旅行,旁邊偷學點也不成?誰能跟誰一輩子?我總是要長大、要獨立的!」

原本想反駁,聽她抽噎著說,「誰能跟誰一輩子」,戳了心,明峰低了頭,倒有點猶豫不決。

說她不懂,她偏偏又有點天賦;說她懂麼,她又缺乏戒慎恐懼的心。

宋家這一族,女孩兒極少,她又是女孩子中最小的一個。論能力,她也算出類拔萃的,但大伯公一句話,倒讓二伯鬆了口氣。跟異類打交道,兇險異常,二伯母體弱,也就得了這個女孩兒,能夠不沾家業,當然是再好也不過了。

她從小就讓堂兄弟疼愛維護到大,就算遇到什麼也設法幫她擋過去,這沒慣壞她的性子,卻把她的膽子慣得大如天。

遇到多少兇險,也沒見她真的害怕,讓她這樣迷迷糊糊的闖蕩,這條嬌脆的小命,搞不好還沒來得及遇到貴人,就一命嗚呼了。

想來想去,實在硬不起心腸。明峰沉重的嘆口氣,「妳要跟呢,就別指望有什麼好日子過。鬼怪啦、魔物啦,那是家常便飯。我又沒什麼目的地,若是錯過了村鎮,就得跟著我露宿。機車常常一騎就是一整天,可不像電影一樣浪漫,騎得腰痠背痛,屁股像是挨了板子……妳若吃得起苦,那就跟來吧。」語氣不是不無奈的。

明琦滿臉的淚立刻收得乾乾淨淨,歡呼一聲。她從小膽大,從來不畏懼鬼怪,奈何家人保護得宛如銅牆鐵壁,一絲半點本領都不教給她,她早氣悶極了。憑著天賦和瞎練的功夫,還是深感不足。這回明峰拋給她一角碎磚,卻可以把成妖的王心如卻在圈外,讓她對這位修煉多年的堂哥更是崇拜得五體投地,卻沒想到是自己天賦所致。

歡天喜地的戴著安全帽坐在後座,感到一絲微薄的香風從後座挪到堂哥的左肩。

「堂哥,你收了花妖當式神?」她不經意的問。
「沒啊,」明峰有些沮喪的發動機車,「我的式神是隻姑獲鳥。不過她才新婚不久,要她陪我出來旅行太過分了吧?」

……式神也會嫁人啊?明琦傻了眼。「呃……她的夫君在哪座仙山修煉啊?」

「什麼修煉……」明峰咕噥著,「她嫁給明熠啦!三姑姑的小孩啊,從小一起長大,別說妳不認識……」

明琦望著明峰的背,瞪大了眼睛。你是說,那個張著無辜貓咪眼睛,見人未語臉先紅的五嫂子,跟明熠表哥住在一起大半年,煮得一手好菜的漂亮女生,居然是、居然是……

居然是妖鳥姑獲,還是明峰堂哥的式神?!

「明琦?明琦!喂,妳害羞啥,抱著我的腰啊!」明峰喊了兩聲,發現他嬌滴滴的堂妹動也不動。

拜託,從小一起長大,到國中還對著臉睡大通鋪,現在連抱著腰都害羞?比起摔到馬路上頭破血流,還是別在這時候發這種神經吧。

他不耐煩的抓過堂妹的手,環著自己的腰,噗噗的騎走了小五十。

因為他一直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發現,明琦因為震驚過度,已經是石化狀態了。

***

「堂哥,你到底在尋找什麼?」
「我在尋找一片田園,一個臨終幻夢中的田園。」

明琦得到這個莫名其妙、沒頭沒尾的答案,卻沒有多說什麼。她天生靈慧,許多事情不言自明,雖然不完全明瞭明峰的意思,但她卻聽得出他的惆悵和傷痛,以及隱藏在輕描淡寫之下的生離死別。

她乖乖的不發一言。坐在堂哥的後座,原本看不清楚的「裡世界」,因為「濃度」提高太多,所以在她眼中清晰得跟真實完全相同。

樹木靜默歡欣的吸收天精地華,發出燦爛的呼吸,無數微小精怪像是被吸引般,隨著明峰哼唱的無名歌曲,在輪側歡快奔馳,天空飛舞著絲似細薄的空氣精靈,這世界這樣美麗、詭異,卻也這麼充滿生命力。

以前和這樣的「真實」總隔著濃霧,沒辦法看明白,現在卻這樣逼近眼前,她在戰慄,卻是狂喜的、激動的戰慄。

「……堂哥,」她小心翼翼的問,「你……看得到那個嗎?」她指著在他前方飛舞,模樣像是個巨大鳳蝶的花精,低垂而半透明的翅翼幾乎遮蔽了前面的道路。

明峰稍微抬了抬眼,不太感興趣的。「現在可以當作沒看到了。妳啊,最好也趕緊當作沒看到吧。我們在『表』,他們是『裡』,本來就不該互相有所牽扯的。」

聽到明琦不以為意的輕哼,明峰嘆了口氣。「我知道很美麗,我也知道他們存在。但不是只有美麗存在,險惡和殘酷也相同存在。這還不是最危險的,更可怕的是無知的純真。他們不明白人類的軀體是脆弱的容器,因為人類靠『否認』就可以驅除『裡世界』的一切,但他們不知道,人類的脆弱和能力是相等的。」

他被妖怪糾纏了大半輩子,懷著惡意要來吃他的當然有,但更多的是好奇的接近、耍弄,卻不知道這種遊戲似的耍弄會害死他。因為這個人類難得的缺乏「否認」這種天生才能,讓他們喜悅而好奇。

對,明峰認為這是一種缺陷,而不是天賦。這種缺陷讓他走的路特別艱辛,他不希望家人也走相同的路。

「我又不是小孩。」明琦拉長了臉,「我當然知道有些是很危險的。我在警察局打工的時候……」她愕了一下,趕緊閉嘴,希望狂風刮去她的失言。

但顯然的,她沒有如願。因為她的堂哥後背僵直,好一會兒爆出怒吼,「妳說妳在警察局幹嘛?!打工?!打什麼工?!」

她滿頭是汗的低下頭。老爸常笑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明峰堂哥說句話。也不是說明峰會兇她還是怎樣,但你知道,一個關懷自己跟親生兄長沒兩樣、比她還深入裡世界的哥哥,他的一言一語對她來說都很重要。

明琦很仰慕這位傳奇性的兄長,甚至在年紀還小時,對他懷過浪漫的情愫。直到長大知道他們血緣太近,不能結婚才哭著打滅這種青澀的感情。

「明琦!」他的聲音小了些,卻蘊含更深的暴風雨。
「啊就……就……」她咽了口口水,「上回呀,我要找你找不著,倒是找到兩具新鮮的屍體……他們托夢托得很煩……」

「我叫妳去警察局說明!」明峰突然覺得腦袋一暈,老天爺,我叫妳去說明,妳是說到哪去?

明琦靜默了一會兒,慢吞吞的開口,「警察局的北北說,既然有這種天賦,問我要不要打工……堂哥,這是好事、積功德欸!我讓很多人平安的回家……」好啦,是讓很多死人可以平安回家。

「……宋明琦!」明峰氣得機車蛇行,「跟妳說過幾百遍了,不要什麼都不懂跑去亂搞!萬一遇到厲鬼怎麼辦?遇到什麼惡毒大妖怎麼辦?妳用不用腦袋啊~就跟妳說過,別去惹這些事情,妳是懂個屁啊~」

「你教我我就懂了嘛!」明琦也生氣了,「我就喜歡這套,怎麼樣?我還打算等畢業去考警官班呢!這是很有意義的事情,堂哥你怎麼不明白哪?那些人……好吧,那些死人,他們也是想要回家,想要告別,才會跟我起共鳴嘛!大家都這麼清高,只顧自己修行,屁啦!獨善其身是可以修到哪裡去啦!我以為你會懂我的……沒想到你也跟那些修到沒人性的王八蛋一樣!」

明峰簡直快氣死了。明琦說的這些,他都懂。事實上這些不是沒有人做,不然每年紅十字會和大小宗教教團教出來這些學生是幹嘛的?一定有人做這些事情,不需要這個啥都不懂的小女孩下去瞎攪和。

但他被這個口齒伶俐的小女孩一堵,氣得乾噎,隱隱覺得似乎又是一個麒麟。

他是命中帶煞嗎?老遇到類似的女人?

「妳……」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明琦沒來由的緊緊抱住他,像是一隻警惕的貓。

他已經騎到殃的家門口,破落的別墅孤零零的站在斜陽下,遍染血紅。或許是這樣的紅光太逼真、太神似,他似乎聞到不存在的血腥味。

「附近,有很多食屍鬼。」明琦沒頭沒腦的冒出這一句。

食屍鬼,又稱行屍。是死人受天精地華,復甦後,宛如野生動物的妖怪。他們不吃活人,畏懼生氣。只在地底下挖開棺材,啖食裡面的死屍,藉此維生。

但是數量這麼多,氣息這樣濃重,卻是很少有的事情。像是聽到什麼無聲的召喚,在此徘徊不去。

他停了車,四下張望。但沒看到什麼。或許都潛藏在地底下,屏息迴避著他們這兩個活人。

「……殃!」他恐懼的衝進別墅,更不祥的是,別墅的門失去防禦,連物理性的鎖都被破壞。

他的心臟猛然的縮緊了。

屋裡沒有像他想像的凌亂。最少大廳沒有。靜靜的、蒙著一層薄灰,像是有段時間沒有人居住。

他覺得頗為害怕,從這間到那間的尋找殃的蹤影。雖然他知道,殃的能力非常強,即使身心都承受劇烈病痛,但她的存在感強大而莊嚴,只要她在屋裡,這棟破落別墅就成了銅牆鐵壁似的城堡,無須任何形式的護城河。

但她的存在感消失了。明峰當然找不到她。

明琦張大眼睛,看著慌張跑上跑下的堂哥。她拿出手提袋的彎曲鐵絲——在西方,被稱為「探水棒」,主要是拿來尋找水源和金屬。但到了她手上,找到的不是屍體、就是妖怪。

她直直的走進殃的房間,坐在空無一人的床鋪上納悶著。她的堂哥真是交遊廣闊,居然認識了個女性殭尸,而且看起來非常擔心。

妖鳥姑獲成了她的五嫂子,這還勉強可以接受。畢竟妖鳥還有熱騰騰的血。但……殭尸?這要讓她接受實在得花點時間。

明峰結束了他徒勞無功的追尋,走進殃的房間,望著明琦發愣。

「堂哥,」明琦小心翼翼的問,「這個殭尸是妳女朋友?」
「不是……」他突然生氣起來,「殃不是殭尸,妳胡說什麼?」
「她是。」明琦斬釘截鐵,「最少血緣上是,或者是個半殭尸……而且她習慣不太好,還把沒吃乾淨的『食物』埋得很淺。」
「胡說什麼……」他想否認,但卻說不下去。他不願意正視這個事實,雖然隱隱有感應。但他不願相信。

的確,他把身心毀傷的殃和羅紗重疊,甚至積極的在附近尋找夢幻田園。若是真的找到了可以安葬羅紗的田園,每年清明來祭奠她的時候,他可以順道來探望殃。知道殃就在羅紗長眠的附近,他心底會有種淒涼的安慰。

很蠢,他知道。但他絕對不相信殃會做這種事情。她不會啖食同類。

明琦看著堂哥臉色忽陰忽晴,雖然不明白他轉的念頭,但知道堂哥很維護這隻殭尸。

不過,她沒辦法裝作毫不知情。

執著探水棒,她往屋外走去。明峰遲疑了一下,跟在她身後。她在滿是黃土的荒廢後院繞了幾圈,走到一棵大樹下。「……這裡。不,堂哥,你不要挖!這交給警察處理比較好!」

但她來不及阻止明峰,他已經用手指挖開鬆軟的泥土,顫抖片刻以後,朝著旁邊乾嘔。

他不是因為慘不忍睹的的屍塊而嘔吐,而是他天生無法承受這等污穢。那樣殘忍的污穢……那無辜的人到被吞噬殆盡的那一刻,意識還是清醒的。驚懼的魂魄依舊在慘叫,將他每一分的痛苦無限延伸到死後的每分每秒。

「太可憐了……」明琦卻沒什麼不適的樣子,細緻的臉龐充滿溫柔的悲憫。她雙手合十,「別怕,不要怕……哪,你的痛苦已經停止了。不會痛了呀,乖乖喔……」她生來的母性安撫了痛苦不堪的幽魂,「記得你家在哪嗎?不要緊,我們一起想……遇到這種事情,你一定很困惑,對吧?你很堅強喔,沒有變成倀鬼……你會想起回家的路的。沒關係的,來吧。」

她攤開一張黃色的、空白的符紙,哄著那個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幽魂,「跟我來,我會送你回家。可能會花點時間,但我會送你回家。」

沒有儀式、咒語,甚至沒有誦經。她像是一個幼稚園老師,耐心的安撫小朋友,讓那個尖叫不停的幽魂靜下來,進入符紙成了一灘墨暈,含淚的沉眠。

頭昏腦脹的明峰看著他的小堂妹,眼睛都直了。她卻非常平靜,像是這種事情再自然也不過了。

「……妳若在中古世紀的西方,一定會被扛去燒掉。」他從來不知道堂妹有這種巫女似的天賦。
「什麼?」明琦茫然。她做這些事情都是出於憐憫,雖然身有力量,但她卻沒有學習過任何相關的知識。

這對她的天賦說不定反而好。因為無所知,所以無所懼。她依照本能,卻走了最便捷、最正確的道路。
這瞬間,明峰有了一絲奇異的迷惘。有些東西在心裡,像是就要明白了什麼,但一時之間,他還抓不住。

此時,他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麒麟,和她完全不像話的咒。不像話的麒麟,於裡世界無知的堂妹。為什麼讓他有種親切、甚至相似的感覺?

「堂哥,」收起符紙,她看著發愣的明峰,滿臉關懷,「你還是不舒服嗎?」她知道大部分的人都畏懼這些屍骨,但她不怕。這些可憐的孩子……他們只是恐懼,並無心傷人。因為知道這點,所以她不怕。
「我不是怕這些屍塊……」明峰還有點頭痛,「是惡行……」
「污穢的惡行。」明琦點點頭,「他的傷口是……」
「我知道是什麼造成的。」明峰心浮氣躁。

他住了幾天,已然明白殃的血統裡有殭尸這一系。但人類的血緣原本就很複雜,擁有殭尸的血統不足為奇。但他和殃相處過,即使剔除和羅紗重疊引發的憐惜,他依舊敬重這位身在劇烈病痛依舊保持尊嚴的女性。

是,這個人是被殭尸所啖食。但不可能是殃。

一種更為不祥的感應讓他發冷起來。殃是半妖。對於某些大妖來說,對人類動手會引發紅十字會之類的機關干涉,但對半妖這種曖昧種族,紅十字會通常睜隻眼閉隻眼。

若是另一隻純種、擁有道行的殭尸對殃動手呢?在被殃逃脫的時候,轉而啖食路人淺埋在她的庭院當作一種聲明、一種宣告呢?

他不擅長追蹤。

「明琦,」他擔心得聲音沙啞,舔了舔乾裂的唇,「妳能追蹤殃的氣息嗎?」
「可以。」明琦偏頭想了想,「我想可以。你要去追捕她嗎?」她有點擔心,但不害怕。
「……我要去保護她。」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13

第五章 心魅 <下>

***

明琦是個路痴。她最擅長的是嘴裡喊著「右轉」,卻拚命揮著左手。

「到底是左還右啊?」明峰已經沒有力氣生氣了。
「別聽我說什麼!」明琦還在拚命揮左手,「看我的手就對了!」

對,她的路痴非常嚴重,但她的路痴卻無損追蹤的本能。執著探水棒只是一種習慣,她能夠靈敏的感受,殃的氣息在哪裡,明確無誤的追蹤而至。

「奇怪……好奇怪。」她很迷惘,「有兩個『她』。」

明峰困惑了一會兒,「妳是說,有兩個殭尸?」

明琦安靜下來,焦躁的啃指甲,「是……但也不是。我不知道。不過方向是相同的。」

越靠近追蹤目標,她越焦躁。她在警局打工有段時間,從來沒有遇過這種事情。類似的宛如一個人的氣,卻分為兩股,一前一後的在他們前面。這讓從來不害怕的她,非常害怕。

「……我們不要去好不好?」她虛弱的問。

明峰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妳若害怕,我送妳去火車站搭車回家。」他們距離嘉義火車站很近了。

她默然無語。這種陌生的恐懼讓她很不習慣,但也有種危險的刺激感。她很渴望見見那個奇怪的殭尸……若只有她一個人,她可能會跑掉。但她和堂哥在一起。

錯過這個機會,她將來會扼腕懊悔不已。

「……她就在火車站。」她發起抖來,不知道是怕,還是興奮。

明峰緊繃起來,將車騎到火車站附近,粗率的停在路旁,拉著明琦走向火車站。

不大的車站,人也不多。但無需明琦指引,連他都能感受到那種異樣的氣。那的確很類似殃的氣息。

乾冷、虛無,橫越過死亡的黯淡。

他抓住來人的手臂,而明琦緊緊抓住他。他幾乎脫口而出的呼喚,卻在嗓眼裡停滯。

他瞠目看著那人冷淡的粟色眼珠,灰白頭髮。這是個外國男人,個子不高,清瘦嚴峻。看起來陌生卻熟悉。

他見過這個人的。當初他管著禁書區,而這位灰白頭髮的人,常來跟他登記借書。

啊。明峰恍然,我知道他是誰了。他是紅十字會西方學院的法師師傅。雖然明峰是東方學院的學生,但也聽聞過這位偉大師傅的事蹟。凱撒老師是當代西方巫術第一人。一般來說,法師要不就修習白魔法,不然就是黑魔法,他不但兩種兼修,還是當中的翹楚,是個傳奇人物。

「……日安,凱撒老師。」他鬆了手。

凱撒老師偏了頭想了想,「哦,你是史密斯的學生,專管大圖書館的。日安,沒想到會遇到你。」

如果是凱撒老師,那就很正常。他大大的鬆口氣。「是,好久不見。老師怎麼會來這兒?」

「我在獵魔。」凱撒老師不欲多談,「是任務。」

要動用到師傅出來獵魔,可見事態嚴重。而這種祕密任務是必須保密的。

寒暄了幾句,凱撒老師點點頭離去。

明峰覺得手臂有些疼痛,發現他的小堂妹緊張得幾乎把指甲都掐進他的肉裡。「妳要抓爛我的手啊?」
明峰哀叫著,「很痛欸!」

「……他、他是殭尸。」明琦整張臉變得慘白,嘴唇不斷顫抖。

「不,他不是。」明峰一根根的把明琦的手指掰開,耐著性子說明,「是有那股子氣氛沒錯,不過他不是。凱撒老師曾經因為病重過世,卻在死亡半天後清醒,所有疾病不藥而癒。他是個大法師,熟悉所有巫術和醫療,可說是當代巫者第一人。他用了秘術,讓疾病隨著死亡而去,再將自己從死亡中召喚回來。妳會覺得他像殭尸,是因為他橫越過死亡。」

明琦望了堂哥好一會兒,嚴肅的搖搖頭。不過,她沒再說什麼。「……另一股氣息,在正南方。」她指著,意外的,這次居然沒有錯誤。

她滿心沉重的上了堂哥的機車,心裡壓著甸甸的惶恐。雖然萬里無雲,天空晴朗的光輝燦爛。但她卻感到暴風雨將至的陰森。

我們真能平安度過嗎?

她咽了口口水,閉目縮在堂哥的背後。只有表哥左肩若有似無的淡薄花香讓她感到一絲篤定的安慰。

***

越追蹤,明琦越焦躁。她發現自己的靈感像是故障了,她可以追蹤,但有些迷霧擋在她前面。她本來對自己的天賦相當有自信,那種野性般的天賦從來沒有背叛她。

但這一次,她被阻撓、錯引、混亂。越想找到正確的方向,反而越昏亂。最後連心智都蒙上嚴重而疼痛的陰影,她的腦子發出轟然的噪音,幾乎讓她瘋狂。

「明琦?」明峰發現了她的僵直,將車停在路邊,「明琦?妳不要跟我講,連騎機車都會暈車呀!」
他用左手覆著明琦的額頭,大吃一驚,「天!妳在發高燒!」

淡得幾乎無法察覺的花香席捲,讓她的腦子清楚許多。她結巴而吃力的說,「琴……音樂……想聽、我想聽……」

「妳該送醫院而不是……」

明琦瞥見這小小市鎮居然有家樂器行,她更用力的指著,「琴、琴!」她焦躁而哀求,她不知道這樣的清明可以維持多久,但本能告訴她,絕對而致命的危險只有這方法破解。

明峰驚詫,但他的左耳微微熱起來,就在耳環的位置。

是有一些什麼。他不再說話,半扶半抱著明琦,走進那家樂器行。他環顧四周,「有古箏嗎?」

「古箏?」店主嚇了一大跳,「……有是有,不過那是教學用的……」這家店也兼營古箏教室。
「可以刷卡嗎?不,沒關係。或者先借我彈?幾分鐘就好,我會付費。」他不等店主答應,直覺的走進古箏教室,讓明琦虛弱的盤膝而坐。

他的琴彈得不太好,但還算有點基礎。猶豫了一下,他彈起「十面埋伏」。

羅紗教他的時候,並沒有告訴他這原是琵琶名曲。但他知道以後,也不覺得古琴彈奏有什麼不對。

他激烈的彈起「十面埋伏」。當初羅紗教他的時候,兩個人都有相同的迷惘。羅紗自己也很困惑,她不知道為什麼要教明峰這樣殺氣十足的曲子,這和她的個性不合,也和明峰的個性不合。

但她說不出為什麼,執意將他教會。

這首干戈大起,震聾發瞶的戰曲,在明峰手裡彈出許多錯誤。但他彈得這樣氣勢萬鈞,誰會在意他的錯誤呢?他的琴聲不但鎮定了明琦的高燒,甚至將小鎮附近的雜鬼邪靈逼得飛逃,數十年不敢回顧。

路人驚愕的駐足,感到一股無形而強烈的風刮過整個小鎮,像是猛烈的山嵐,狂野的掃蕩整個小鎮的所有邪惡。

直到他狂暴的彈斷一根弦,破除了「十面埋伏」。

他靜默。整個鎮都歸於寂靜。然後響起掌聲,熱烈而漫長的掌聲。

這是祓禊。他居然用不純熟的琴藝祓禊。

「堂哥。」明琦的高燒已退,她頰上滾著驚懼又激動的淚,「有人在我身上下了咒。不讓我繼續追蹤。」

他憤怒又害怕。「妳回家去。」他將麒麟給他的護身符塞給明琦,「妳立刻回家去。」

「……我要看到最後。」她寧定了些,擦擦眼淚,「我不要夾著尾巴逃跑。」復轉淒婉,「而且現在逃也太遲了。」

明峰靜默下來,他明白堂妹的本能是對的。從她開始追蹤起,就逃不了干係。

他想買下古箏,但宛如大夢初醒的店主嚴拒了他的鈔票。他在明峰的演奏不久就錄了音,他只央求讓他保留,還幫他換了弦。

「這把古箏是便宜貨。」他有點羞赧,「但你彈得實在太棒了。」

這不完全是我彈的。明峰很想告訴他。是有個天才而無名的琴姬,將她的「思念」寄託在我身上,所以才能有這樣感人的琴聲。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喃喃的道謝,帶著有些發軟的明琦,繼續追蹤。

他不相信,他絕對不相信殃會這麼做。但明琦是在追蹤她的形跡時才被下咒的。而他,很明白殃有這種能力。

這讓明峰的心情更為沉重。

他們繼續往南追蹤,當明琦開始發燒,他們就停下來,沒有任何法器的的明峰,只靠一把機器粗製濫造的古箏,排拒不斷發作的咒。

原本生澀的指法,卻越來越熟練。或許名琴不是必要的,或許是什麼樂器都無所謂。說不定什麼形式都不太重要。

明峰的心裡掠過模糊的概念。

他不再停下來,而是吹著口哨,哨音是「十面埋伏」。很奇特的,這樣居然也能真壓明琦身上的惡咒,並且一點一滴的解除。

這讓他們速度快了起來。只是,他們沿途不斷的發現新的屍體,明琦不顧自己的虛弱,堅持的收魂。等收到了第六個無助的冤魂時,明峰的憤怒被點燃了。

他不得不同意麒麟的見解:這些都是他的眷族,同為人類的眷族。他不是救世主,但無法看到邪惡在眼皮底下無恥的張揚。因為這就是人類希冀繁衍下去的本能。

等追蹤到的時候,明峰絕望的發現,殃正抱著屍骨不全的屍體,全身染著血。他不願相信,不敢相信的看著她。

「你別插手。」冷酷而嚴峻的德語在他耳邊響起,「她是我的。」

明峰轉頭看著凱撒老師,有些迷惑的。

「她就是我的祕密任務,難道你不明白嗎?退下!」他舉起法杖,「退下!不要干擾我!」

明峰靜默片刻,「殃,妳想說什麼嗎?」

「滾遠點。」她淡漠,被毀的右臉疤痕通紅。「走開。」
「你認識這隻殭尸?」法師師傅臉孔的線條更嚴厲,「你可知她的惡行?」

殃笑了起來,卻沒有歡意。「好吧,是我幹的。你快滾吧,我和這位偉大的法師有舊要敘。」

「邪惡,你這招來邪惡的惡毒巫女!」他的法杖放出無法逼視的光芒。這光芒籠罩在殃的四周,轟然的裂地成為咒文陣。殃痛苦的往後一仰,像是被捆綁一般,失去了聲音。

明琦也拚命吸氣,痛苦的抓著自己咽喉。她被緊縮、無形的刺穿聲音,幾乎無法呼吸。她又被抓住了,被惡毒的咒抓住了。

茫然的明峰瞥見她的痛苦,小聲小聲的吹著口哨,哼著「十面埋伏」的曲調。

這低低的聲音在轟然沉悶的巨響裡,是這麼微弱,卻也如此清晰。一方面解除了明琦的痛苦,一方面卻也解除了殃的痛苦。

「外援,總是來自意想不到的地方啊,凱撒。」殃惡意的一笑,卻只有半個笑容。「我記得你是德國人。那就用德語跟你問候吧。」

她張開嘴,發出撕裂天地、直穿雲霄的歌聲。

這是魔笛的一部分,夜女王的獨唱曲。聲韻之高,直抵高音F。她慷慨激昂的使用歌聲如利劍,將困住她的光亮咒文陣如碎琉璃般震個粉碎。她滿身是血,直起痀僂的背,用美麗得幾近恐怖的歌聲絞住大法師的聲音,震落他手上的法杖。

大法師像是被雷驚呆的孩子,默然呆立。「……孩子,幫助我。」他的聲音痛苦而無助,「別讓她再去危害世人。」他向明峰伸手,枯瘦的手痛苦顫抖。

讓我對付殃?明峰獃住。他不願意,打從心底不願意。但殃在他眼前行使如此邪惡。雖然她的聲音這樣美麗充滿魔力,但她依舊以啖食人類維生。

「殃,妳跟我來吧。」他懇求,「我知道有個殭尸成為禁咒師的式神,而且發誓不再食人。妳也可以得救的……跟我來吧。」

殃沒有停止。她以歌聲編織咒網,無法停止。她專注的唱著,只是注視明峰,眼底有股嘲諷的笑意。

「她不會悔改!」凱撒痛苦不堪,「快!她緘默了我所有的咒!快殺了她!」

我不能殺她。我不願意相信,就算事實擺在眼前,他依舊不願相信。但他可以制止她。

用歌聲編構咒網的她,沒有防備。

他站起來,明琦卻使盡全力,抓住他的衣袖。「不對。堂哥,不是那樣。」她被禁咒折磨得筋疲力盡,

依舊勉強保持清明。「你要看、看清楚……敬畏蒙蔽你……」

她昏了過去。

明峰轉眼,看到偉大的法師,卻有著烏黑的指甲,宛如鳥爪。

跨越死亡,還是屈服於死亡?

明峰冉冉的升起一股懼意。

「老師,」他聲音掩不住驚恐,「你的手?」

被緘默了所有身為「人」的咒,並且因為純淨樂音而痛苦不堪的凱撒,望著自己烏黑的指甲,一點一滴蔓延的枯槁。

「你瞎了嗎?」他嘶聲,德語特有的慷慨激昂讓他的憤怒更張揚,「難道你看不出來這是女巫的瞞騙?卑劣的支那豬!」

明峰愕住。向來冷靜嚴厲的法師師傅從來沒有口出惡言過。「……老師,征服或屈服?」

幾乎被解體——人類軀體——的凱撒,抬起充滿渾濁血絲的眼睛,「有什麼差別?都是一樣的、一樣的!」

在他們對答中,殃將龐大的咒網織構完整,粉碎了凱撒「人」的外殼。他已經不再腐爛,卻乾枯得宛如髑髏。凱撒發出聲聲的慘叫,卻不是因為疼痛,他從死亡中歸來,早就失去了疼痛的感覺。

他忿恨、羞愧,乃是因為他的真相被人發現。

殃有氣無力的咳了兩聲,扶著柺杖站起來,顫巍巍的拔出柺杖裡的刀,發出冰寒的光亮。

「你的飢餓掩藏得很好,一旦爆發卻不可收拾。」她的眼神憂鬱,「我本來以為你只想吃我,哪知道你倒是一路吃個不停。」

「……是妳害我的,都是妳,都是妳!」凱撒狂叫,撿起地上的法杖,「完全都是因為妳的關係!」
殃淡漠的看著他,「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成為殭尸的法師不敢置信,「……妳還裝?妳明明知道我是凱撒!」

「這名字是你告訴我的。但我一點記憶也沒有。」

「妳怎麼可能忘記我?怎麼可能?!」法師狂怒起來,「妳會變成殭尸,是我害的!妳不可能忘記我!在那個殭尸襲擊我的時候,妳和他奮戰,是我袖手旁觀,是我!是我偷襲妳,好讓殭尸殺掉妳……是我、就是我!若不是妳多事的哥哥來救妳,妳早該死了!」

「有這種事嗎?」她依舊冷淡,「年紀大了,連早餐吃什麼都忘了,怎麼可能記得那麼遠的事和人?」

「……妳怎麼可以忘記我?」他的聲音輕如耳語,沒有眼瞼的眼睛滲出黃濁的淚,「妳怎麼可以忘記我、忘記我?Dryad,林精?我這樣愛妳,沒有止境的愛妳……我也恨妳,恨妳永遠的青春美麗。妳早晚會丟下我而去,歲月會帶走妳!我寧可妳死去,因為我死去,在最美的時候死去!我的林精……」

「我不是『Dryad』,」殃很厭倦,「是哪個笨蛋這樣翻譯給你聽的?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我不認識你。」

殭尸法師開始發抖,憤怒幾乎焚盡所有理智。「……吞噬吧、毀滅吧,一切的一切……」

他發出無聲的哀鳴,原本掩蓋在理性之下的黑暗智識因為「人類」部分的毀滅失去了轄治。他碎裂大地,讓無數冤鬼妖異蜂擁而出,天空詭異的迴轉起深紫的雲相呼應。

在宏偉黑暗大法下,眾生靜默,無法言語。連明峰都被鎮住,只能張目呆立。

只有殃輕輕的咳嗽著,握著晶亮的柺杖刀,發出冷冷的寒光。她不再駝背,微跛的姿態也消失。她敏捷的劈開冤鬼妖異形成的龐大屏障,刀尖直指法師的頭顱。

像是把病痛、瘋狂,和被迫扭曲的心靈完全放置一旁,她這樣銳利、霜寒的像是刀鋒。或許她就是刀鋒,完整的刀鋒。她用一種破碎又完整的優美襲擊殭尸法師,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半瘋狂、病痛的老婦。
她就是「咒」。她的聲音、容顏、姿態,就是一道完整、完美無暇的咒。

無畏的投向當代殭尸法師最後也是最強大的咒文陣中,無謂生也無謂死的,像是一隻蜉蝣,投身到黑暗的海嘯中,希冀可以平息海怒。

「不!不要!」明峰在驚詫中掙脫了束縛,他急急的念著,「宇宙天地賜我力量,降服群魔迎來曙光!吾之鬼手所封百鬼,尊我號令只在此刻!」

他伸出左手,覺得耳垂不斷發燙,香風籠罩,傳來陣陣若有似無的琴聲。他沒注意到自己的手變得白皙柔緻,安撫了無數冤鬼妖異的哀鳴,這股香風居然意外的鎮服了殭尸法師賴以維生的黑暗,讓他發出絕命的嚎叫,並在此刻讓殃砍下了他的頭顱。

殃呼出了一口氣,軟軟的癱了下來。若不是明峰伸手抱住她,她很可能會跌個頭破血流。

她在笑,雖然只有半個臉會笑。但那是自豪的、驕傲的笑。在愁苦襲來之前,她笑了,雖然同時流下眼淚。

甦醒過來的堂妹爬過來抱著明峰的腰,哭得很慘。

結束了。終於。

明峰忍著淚,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這樣偉大的法師居然屈服於死亡,將自己獻給邪惡,這讓他膽戰心傷。但明琦好好的,殃也好好的,他該感到滿足。

我的力量都是借來的。沒有羅紗殘存的思念,沒有英俊的護衛,沒有麒麟的照顧,他不可能平安到現在。他感謝這些心愛的人,同時隨時願意站在她們面前。

他也哭了。

正因為他的情緒這樣激動,所以沒有發現身後沒有頭顱的殭尸顫巍巍的爬起來,拿著法杖,一步步,無聲的接近。

他快要死了。他的智識、他的技藝、他的法術都要一起消亡了。但他盲目而執著的,要將最後的力量引爆,要將他深愛同時痛恨的林精一起拖下地獄。

他一步步的走近。

明峰倏然抬起頭。

等他驚覺的時候,為時已晚。他可以感到冰冷的黑暗籠罩,連一再庇佑他的香風都被迫緘默,如死亡般。

龐大、霜寒、邪惡的黑暗……像是死亡具體化降臨於人世,森冷的觸感掐緊了他的脖子,束縛了他的四肢。他只能伏下抱住兩個女人,希望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死亡之怒。

因為除了這個動作,他根本動彈不得。

不能讓她們死,不能。哪怕是要獻出生命,他也必須保護她們。他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看著任何心愛的人死在眼前了。

閉上眼,他咬緊牙關。因為他說不出任何一個字,甚至連呼喚都被鎖死。

在死亡之前,一切都是驚懼的緘默。

他將殞命於此了……

「凱撒,夠了。」溫厚低沉的男聲,真壓住那種霜寒的死之咒陣。「我並不想毀滅你。執著這麼久,你也該放手了吧。」

明峰眨了眨乾澀的眼睛,轉頭回望。無頭的殭尸法師拿著法杖,雙手大張,在雙手間,一團名之為死亡的黑暗盤旋凝聚,隱隱的有著無數哭嚎的尖叫。

在他身邊有個中年男子,卻抱著殭尸法師的頭,表情這樣悲憫。

「林越,你懂什麼?!」那顆頭顱吐出怨毒,「別想阻止我!你這卑賤的、人工合成的下流妖怪!」他引爆黑暗。

明峰將眼一閉,不想看見自己的末路。許久之後,卻什麼動靜也沒有。

偷偷睜開眼睛,發現再也不見殭尸法師的身影。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竄出無數翠綠的藤蔓,將他裹實了,連同他的黑暗、他的死亡。

那名為林越的男子將頭顱送給翠綠的藤蔓,讓殭尸法師得回自己的頭顱。但他被困住,被無數綠意困住。

「法師啦、巫師啦,老以為自己的力量很強大。不管服膺光明還是黑暗,都自以為這些力量只根源於光明黑暗或元素,卻不聽聽大自然的聲音。」林越喃喃的牢騷著,「你看不起我所代表的植物吧?但你忘記一件事情。所有的植物都根源於黑暗的大地,卻伸手向光明。從來沒有倒過頭的植物,將頭埋進大地,用身軀迎接光明。」

「不要……煩擾我……」殭尸法師在枝條間發出模糊的怒吼,「殺了你們,殺掉你們……通通去死,都死……」

但他的黑暗卻被植物吸收了,像是吸入了二氧化碳一般。他也漸漸枯萎,因為黑暗是支撐他存在的力量。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林精……「Dryad!」

「我不是。」疲憊得連頭都抬不起來的殃輕輕的、淡漠的回答。「你走吧。我並不恨你,雖然也不打算寬恕你。因為我完全沒有對你的記憶。對於一個陌生人,任何情感都不適宜。」

殭尸法師的掙扎消失了。他呆呆的,呆呆的望著殃。望著她完美的半張臉、破碎的半張臉。他迷惘起來,那個時候……在他們依舊相愛的時候,他為什麼會突然讓邪惡抓住,坐視殃被撕裂呢?

對永恆青春的忌妒?對自己日漸年老的恐慌?還是只是單純的、恐懼失去她的那一天?

或許都是,也或許都不是?

也說不定,他希望殃會永遠忘不了他,在她心底刻畫最深的痕跡。

他為什麼要執著的從死亡中復生?不就是因為殃還活著?

但她忘了,她什麼都忘記了。

「我無須存在。」他放棄抵抗,任憑自己被翠綠吸收殆盡,「既然妳忘了我,我存在的意義在哪裡呢……?」

這位偉大的法師,即使屈服死亡,成為巫妖,依舊是當代第一人的法師,就這樣消散,滅亡的主因是心死。

心既然死了,心魅也因此消亡。

他消亡的時候,從翠綠枝枒中,飛出一抹晶瑩剔透。明峰微感異樣,不等他伸手,那片碎琉璃似的碎片已經飛到他身邊,眷戀著他掛在脖子上的小水晶瓶不去。

明峰困惑的,打開小水晶瓶。那微小的光亮融入之前收到的碎片中,渾如一體。

林越狐疑的看著明峰的舉動,但回頭瞥瞥委靡的殃,決定先把這件事擱置一旁。

輕輕的嘆了口氣,蹲下來看著殃,語氣關懷,卻帶著一絲責備,「學妹,妳不該躲開我。」
殃將臉別開,頰上出現了一絲晶亮。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16

第六章 在哀傷的夏夜

林越邀請明峰等人到他的臨時住處。他目前在嘉義某所大學暫時居留,是棟小小屋舍,孤零零的站在翠綠的牧場邊緣。

殃沒說什麼,呆滯遲鈍的溫順,而明琦滾著微燒,正在昏睡。林越熟練的安頓兩個像是生病的女人,他知道這不是身體的疾病,但靈魂染上了黑暗,卻比身體的傷害還嚴重。

他各在兩個女人的房間裡放置靜靜沸騰的熱水,將一些不知名的葉子、枝梗扔進去,房間因此漂浮著一種奇特、清新的香味。


「這樣就行了嗎?」明峰有點膽戰心驚。

「行了。我們對靈魂所受的傷沒有什麼辦法。真正能夠治癒傷痛的,只有我們自己,醫生所為極其有限。」林越溫和的說,「讓她們好好睡一會兒。女人的靈魂比我們堅強多了,很快就會痊癒的。來,別打擾她們。」
他們一起到小小的客廳,互相打量著。

在明峰眼中,林越是個外表樸實的中年男子。他不年輕,但也不年老,年齡從二十五到五十二都有可能。歲月沒有在他的臉龐刻下痕跡,卻讓他的眼神顯得沉穩而滄桑。

他有種奇怪的感覺。若是百年大樹有眼睛,應該就像這樣。看過許多歲月,卻不會動搖深紮大地的根本。

這個人很奇怪。明峰有些迷惑。他的氣是人類,但卻帶著一種僵硬的、強加的妖氣。那是植物系的妖怪才會有的妖氣,他曾經被半花妖開玩笑的追殺過,他很清楚。但是……

半花妖是和諧的。就跟一般的混血兒沒什麼不同,他們擁有一些不同種族的特質,水乳交融。但眼前這個男子卻不是這樣,人類和妖氣涇渭分明,像是強行縫合在一起。

這種痕跡讓他心驚,也有些莫名的傷痛。

林越看著明峰,也有點迷糊。他自認見多識廣,卻沒想到在這末世看到一個純粹血統的人類。這是大自然的玩笑?想起廣為流傳的預言,他有些不安。

「我姓林,林越。」林越開口了,遞給他一張名片,「謝謝你在我趕到前保護我的學妹。」

明峰狼狽的驚醒,發現自己不禮貌的盯著對方已經太久。「不、不。我什麼也不會……我不在場,殃也會自己解決的。」

「或許。」他無奈的笑了笑,放鬆了些。他對殃是善意的。能對殃保持善意,他才不在乎眼前的純血人類有多奇怪。「但她可能……」他停了口,心裡一陣陣的疼痛,「我還是得謝謝你。」

明峰喃喃的說著客套話。林越。這張精巧的名片有著木質的觸感,上面只有優美的篆體寫著:

「夏夜  林越」

然後是一行電話號碼。

單看「夏夜」,他可能沒有感覺,單看「林越」,他也可能沒有記憶。但這兩個組合起來……

蕙娘在他臨行前,塞過一本通訊錄,他幾乎都翻過一遍了。蕙娘的字纖秀,還貼心的在每個通訊人後面寫了簡短的介紹。

「夏夜」!他怎麼可能忘記這個機構!即使在紅十字會,這個奇特的學術機構也是相當有名的。每年紅十字會會派幾個學生到「夏夜」研習,因為「夏夜」這個拿政府經費做研究的學術機構,專門研究蠱毒和「裡世界」引發的疫病,在學術上有著崇高的地位。他到了紅十字會才知道「夏夜」原來就在他的故鄉。

而這個聲名遠播的「夏夜」負責人,姓林名越,被尊稱為「大師傅」。更因為他早年在紅十字會研修過,被視為紅十字會的榮耀。

麒麟認識大師傅,讓他大吃一驚。這可是傳奇性的人物呢。

沒想到他和傳奇人物面對面坐著。

「……大師傅!」明峰興奮得有點結結巴巴,「我、我出身紅十字會,現在是麒麟的學生……」

林越也吃驚了。他是聽說麒麟收了個奇特的弟子,卻沒想到這麼奇特。「哦,難怪……」他鬆了口氣,真正的微笑起來,「麒麟行事沒半點章法。」

明峰慎重的點頭。身為她的學生,真的無法同意的更多了。

因為紅十字會,因為麒麟,他們感到親近許多,開始閒聊起來。

大師傅當了很多年的老師,遇到明峰這樣乖巧的學生,越發和藹,明峰跟從毫無章法的老師太久,遇到這種天生的教職人員,更是相見恨晚。

「當初你來夏夜就好了。」大師傅感慨,「我也不會被那些不成材的學生氣得心臟病要爆發。不過你還這麼年輕,來夏夜真的太早。過個幾年,你若從麒麟這兒畢業了,看要不要來夏夜進修。你在紅十字會研修道術?據我所知,紅十字會只有個符論老師,而且已經過世了。」

說到這個,明峰就有點氣餒。「是。我在紅十字會沒有修習到多少道術,倒是管了大圖書館不少時候……」

至於跟麒麟學了些什麼,兩個男人很聰明的迴避過去。總不能說廚藝和動漫畫的知識與日俱增吧?大師傅是知道麒麟的。

大師傅望著明峰,輕笑一聲。「你管圖書館那個部分?」

「我管整個東方部書籍區。史密斯老師搞不太懂這部分,反正我也沒什麼課……我的『裡世界史』倒是念得很好。」

「很遺憾,夏夜也沒有相關的研究。或者你想學習蠱毒?鬼學?植物學?只要有興趣,你可以來夏夜看看,我們也有非常龐大的圖書館。或許你會從中找到你的志趣……」

他們討論了一會兒,更了解夏夜的制度。明峰不禁羨慕起來,或許這是一種更適合的生活方式。安穩、平靜,可以與豐富學識常伴左右。

跟從麒麟,他的生活一直動盪不安。或許他非常懷念著大圖書館的歲月,安靜的閱讀、學習,將一本本古冊修復、歸類。

或許不完全是夏夜的生活方式,經過交談,他對大師傅也有種尊崇、孺慕的感覺。但也因為他尊敬大師傅,所以他感到非常不安。他見過、經歷過太多,關於長生的貪念、青春的渴望。

「大師傅,這些都很好。」他直率的望著這位和藹的老師,「但夏夜的研究是為了長生不老嗎?這我不太喜歡。」

大師傅饒有深意的看他,「長生不老不好嗎?」

「很不好。」明峰回答,「麒麟是因為變故,才不得不長生不老。她很辛苦……真的。她說過,長生不老是種惡毒的咀咒。人類不要自找成為妖怪。」

原本以為頂撞了大師傅,沒想到他笑了。「你說得沒錯。現在我知道麒麟為什麼要帶你了……她可是極為貪懶,推掉多少有才能也有野心的弟子。」

他深思了一下,「你說你管過大圖書館,你對『七三一部隊』有多少認識?」

明峰的表情一陣空白,努力壓制劇烈的顫抖,卻不太成功。他無法抵抗這種污穢的邪惡,當初他是抱著垃圾桶整理關於「七三一部隊」的史料,那種宛如熱病的痛苦,如今記憶猶新。

「……在中國大陸實行大規模細菌戰的人體實驗。」他咽著口水,勉強嚥下欲嘔的感覺。

大師傅點了點頭,短促的笑了笑,「是,大致上是這樣,但不完全。除了『七三一部隊』,還有其他的……還早於七三一部隊。我想禁書區可能有記錄。」

明峰呆呆的望著大師傅,記憶不太情願的轉動。是,他在禁書區整理過。那是殘破的幾頁報告,有被火焚的痕跡。但那幾頁有著殘存的、陰陽道的咒存在,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淨化,還是陰森如鬼魅,幾近成妖。

「……那個部隊,代號叫做『蠱』。」他臉孔蒼白的回憶著。因為日文報告卻用個艱深的漢字,所以他印象特別深。「這支部隊負著祕密任務,潛伏在雲南一帶。但中間亡失太多頁了,只有末頁還很清楚……」

原本蒼勁有力的日文卻因為忿恨扭曲,「夏夜奪走了一切!」

當時他一面吐一面整理這些史料,以為是「夏雨」,或者說是研究成果都因為夏雨引發洪水之類的天災才毀滅,因為「夏夜」是不可能奪走什麼。

「是我們拿走了他們所有的研究報告。」大師傅坦然,「我們就是『夏夜』。」

明峰驚呆了,好一會兒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你生於和平,我希望你也死於和平。」大師傅的語氣平和,帶著一絲灰暗的沉靜。「希望你這一生,都不知道戰爭的滋味。」





那一年,烽火連天。

那時的林越還是個普通的、醫學系的學生。他已經快要畢業了,卻爆發了這場戰爭。不願意放棄學業,他跟隨著學校遷徙,準備到陪都重慶。

同校師生約百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起踏上這條艱困而漫長的旅程。本來是懷抱著樂觀的希望,卻沒想到這條旅程是不歸路。

半路上,他們被突然出現的日軍綁架。一百多名師生,面對不到十人的日軍,卻沒有一個逃脫。因為領軍的嬌小日本軍官,彎著血染似的嫣紅嘴唇,說,「來。」

這個字鎮住了他們,然後被帶入地獄。

這個化名為「鈴木大佐」的日本軍官,其實是殘存的陰陽師之一。他本姓「御小角」,出身有名的陰陽道世家。
和保守自制的本家不同,鈴木大佐狂於「御鬼」,並且對雲南蠱毒有著奇特的熱切。一來是政府的委託,二來是他個人的野心,當七三一部隊開拔之後,他帶著另一支隊伍往雲南而去,準備用他的才能彰顯於世。

日本定義中的「鬼」和中國慣用的「鬼」,實質上並不相同。日本的「鬼」比較接近妖獸、精怪,根源不一,有些是由人妖化而成。他精於役鬼,但這種「鬼」非常罕見,無法成為有效的戰力。

長年研究之下,他認為,可以像病毒感染一樣,讓人類成「鬼」。但這樣的「鬼」不聽使喚,沒有理智,但他發現雲南蠱毒可以控制人的心智,即使成「鬼」也不會失去效果。

於是,默默的,他在雲南隱蔽的山區,開始了他龐大而殘酷的實驗。這群只是偶然被拘捕的師生,就成了他的犧牲品。

自從被拘捕之後,他們就被拿走了名字。他們成了「原木」和標號的組成,不再是人類了。

這個龐大殘酷的實驗其實是種妄想。人類的血緣非常複雜,除非是有稀薄的「鬼」血統,不然無法被感染。他不明白這些,只是將碎割的「鬼」移植在實驗體身上,並加以蠱毒。大部分的人都因此發狂,在痛苦不堪中死亡。少數成為「鬼」的實驗體,也活沒好久,就自體爆裂。

深受挫折的鈴木大佐非常憤怒,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錯誤。他想,從日本帶來的原株不能的話,那中國土產的「鬼」呢?

他獵捕了一隻樹妖。

那隻樹妖還很年輕,不到百歲,才剛剛結好內丹。光滑、圓潤,生氣蓬勃。他安靜的住在深山裡頭,將根深扎於大地,仰望日月星辰,無憂無慮。

鈴木大佐卻殘酷的將他獵捕,然後將剛修為人形的他活生生的凌遲。將所有的碎片都植入還活著、奄奄一息的實驗體中。為了謹慎,這次他沒有同時加上控制心智的蠱毒。他對自己的禁咒非常自信。

成果雖然不令人滿意,但也還可以。存活下來,還保留智力、理性,維持人形的完美實驗體共有四個。

是人類,卻也保留樹妖的能力。他非常高興,認為自己找到了成功的方法。

將來,他可以製造一支唯命是從,堅韌、強大的樹妖軍隊。他將獲得無上的聲望,甚至可以滿足自己日漸膨脹的野心。在他的幻想中,他已經因此君臨天下。

為了讓這完美的實驗體夠強壯,足以承受蠱毒,他只加強了禁咒。然而,這是謹慎的鈴木大佐終生最重大的失誤。

這四個人,很巧的都姓林。因為鈴木大佐拿走了他們的名字,所以沒有注意這個奇妙的巧合。這四個林姓後代,祖上可上溯到相同的祖先,一個美麗而強大的樹妖。

他們身有稀薄的樹妖血統,所以在這場殘酷的實驗中存活下來。得到不自然的強壯和法力,並且從禁咒中清醒過來,懷著師友被殺和樹妖殞命的雙重怨恨。

低聲交談、並且飲泣。在這之前,他們雖然同校,卻很陌生,但在這之後,他們隱隱的知道了自己不幸的命運。被這樣殘酷操弄過後,他們不再是人類,也不是妖怪。他們成了異類,只有這四個人是至親了。

他們互稱學長學妹,懷著必死的決心,打開了禁咒。

第一次殺人,他們都很恐懼。但是這樣邪惡、污穢,若不清除,一定會有更多人受害。兩個學妹都邊哭邊殺害衝過來的日軍,他和學長也咬牙,盡力忽略穿透人體的噁心感。

那一夜,他們屠盡了整個日軍營地。只有竭力護衛文件想要逃走的文書官,他們實在下不了手。

他這樣拚命,這樣努力,就是想要護衛這些資料。這些資料起碼有五六個木箱的量,直到現在,經歷如此血腥恐怖的一夜,他還不放棄他的職責。

茫然四顧,他們找不到始作俑者的鈴木大佐。多殺這個文書官也沒什麼用吧?

學長將文書官擲遠,他又爬著回來抱住木箱。

「你怕不能交代?」學長沉鬱的笑,「你告訴鈴木大佐,是我們拿去了。」
「你們是哪來的間諜?可惡的支那豬……」文書官斷了腿,還不斷的怒罵。

學長仰望星空。不管發生了多少殘酷血腥,星星依舊歡笑的閃爍,在這淡漠的夏夜裡。

「我們是『夏夜』。」他在沙地上寫著,讓文書官看清楚那兩個漢字,「等你見到鈴木大佐,就這樣告訴他。要他等著,我們會去跟他要回這筆血債。」

他們打昏了文書官,將所有的研究報告都取走,然後放火燒了這個殘忍的實驗營地。

「我們應該燒掉這些報告。」殃虛弱的說。

「不,」林越抹去頰上的淚,「這是我們同學、老師屍骨堆積起來的血淚。我們該研究這些,用以行善,才真的能夠憑弔他們。」

學長和另一個學妹贊成,殃只是落淚,沒有說話。

那一個夜晚,「夏夜」成立了。



「學長成立了『夏夜』。當時的政府接納了我們,也接納了我們的研究。或許他們有他們的想法……但我們也有我們的想法。」大師傅淡漠的說,「我們在雲南成立了研究所。當時有許多流亡學生,在那種戰爭的時代……許多人家破人亡。我們召集這些一無所有、只餘學術熱誠的學者,從事蠱毒之類的研究。漸漸有了規模,後來為了躲避戰火,隨著遷播來台。」

他望著火紅燦爛的夕陽。夏夜,即將降臨。

「學長和我都是學醫的。一開始,我們一面研究,一面互相學習。另一個學妹是學哲學的,後來她就著資料整理,開始深探幽冥。而殃……她是學聲樂的。」

大師傅苦笑,「在我們那個年代,學聲樂的女生很稀少,若非有一定家底和財富……但她不是因為家世和富有。」

「她天生是個聲樂家,若不是戰爭爆發,破碎了她的家庭,她應該在維也納深造才對。她一直很惶恐、害怕。但我們沒有注意到她的孤獨……當時我和學長學妹都致力於『夏夜』,像是投入沒天沒夜的工作可以忘記自己已是異類。」

「殃那時在幫植物學的老師建立溫室。後來到台灣她也如此。但她封閉自己,除了對植物歌唱,幾乎不與其他人交談。」

後來,紅十字會跟他們接觸,發現殃歌唱足以促使植物生長開花結果,跟她提及紅十字會也有人擁有類似能力,並且開堂授課,她就執意去了紅十字會。

後來聽說膽怯、溫柔的殃居然成了妖異獵人,並且固執追捕逃過戰犯命運的鈴木大佐,將他斬殺在御小角本家的大廳,大為驚訝。

但當時,學妹失蹤,學長外出雲遊,夏夜只有他獨撐。他花了一些時間安排,才去探望殃。

他終於知道殃為何滯留在紅十字會不歸,為何成為妖異獵人。她戀愛了。她和紅十字會最出色的法師成了搭檔和情侶,她陪著法師到處追獵,並用沒有被妖力污染的純淨歌聲編構完整而柔韌的咒網。

「戀愛真的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大師傅微笑,帶著模糊的感傷,「原本失去笑容的她,變得這樣美麗、溫柔,總是微笑著。她是多麼美啊,她的聲音和她的人……她是多麼美啊……」

那時她的戀人凱撒,喜歡叫她「Dryad」。這其實是個美國人的錯誤轉譯,他知道殃姓林,林是樹木的意思,而她又是樹妖體質的人類。那個美國人將殃介紹給凱撒時告訴他,殃是「Dryad」,林精。

大師傅去紅十字會幾個月,和凱撒處得很好。覺得這個年輕法師應該會讓殃得到幸福,感到很安慰。「夏夜」不能沒有他,他便和殃和凱撒告別,回到「夏夜」。

等他知道殃出了意外,已經遍尋不到她的蹤影了。身受重傷的凱撒已有老態,口口聲聲說殃已經死了。
他不相信。

他們被強迫改造成妖怪,血脈有著神祕的連結。他知道殃出了大事,但還沒有死亡。

他的預感是對的。雲遊的學長將毀了半張臉、殘廢、連聲帶都受損的殃帶回來。她身心都受到巨創,而且感染嚴重的屍毒,連林越都束手無策。更糟糕的是,她不肯開口,盲啞如靜默動物。大師傅見過太多心傷而死的人,他害怕這個溫柔的學妹也將枯萎死去。

但她卻頑強的、帶著殘毀的身心活了下來。在「夏夜」潛心研究醫學五年,然後又不告而別。

「她什麼都不肯說。」夜幕已經降臨,帶著淒涼的森冷,「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了完整的原貌。」

他投目到窗外,心底有著說不出的懊悔。他僅有的親人……可憐的學妹。他不該讓她去紅十字會,應該守著她,讓她心底的創傷痊癒。而不是讓她去歷經這些痛苦至極的磨難……

到如今,必須使用妖力才能唱出之前的歌聲。而這是她最痛恨的事情。

「……我什麼都不知道……」明峰頰上滾著淚,「我什麼也不知道,沒經歷過戰爭……」
「我願你一生都不要經歷這些。」大師傅蒼涼的笑笑,「我願你永遠生於和平,並且用這樣和平的性情思考。」

他們一起沉默了下來,只有夏夜裡的山嵐,吹響了一波波的樹梢。

後來去探望殃,她默默的坐在床上,動也不動的凝望著窗外,眼神空洞,額頭還包著紗布。

回眼看到明峰,她淡淡的笑了笑。那是種充滿灰燼感的笑,魂魄帶著殘傷的笑。

但她在笑。

「殃,妳真的忘記他了嗎?」明峰低低的問。

她慢慢的收回眼光,望著虛空。「沒有什麼事情是真的可以忘記,只能夠設法想不起來。」

殃是記得的吧。在那一刻,明峰突然明白了什麼。但是明白了有什麼好處呢?他默默坐在殃的床頭,一起看著窗外無盡的晴空。

***

大師傅邀明琦一起散步,她雖然訝異,但還是跟著去了。

牧場外有片小樹林,他們在林間散步,陽光透過枝葉,在地上落下無數明亮的光點。

大師傅果然是個天生的老師,他和藹的對待這個小女生,靜靜的聽著她們這一路的追尋。

「妳封著魂魄的黃紙……給我看看好嗎?」

明琦掏出那幾張染著墨暈的黃紙給他看,有些羞赧的。「呃……我沒受過什麼訓練,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土法子……」

大師傅接過來,仔細端詳。「相信我,任何受過嚴格訓練的人,也沒幾個可以處理得比妳更好。」

這是個有才華的小孩子。他納罕了。這樣好的資質,卻這樣被忽視,他實在沒辦法裝著沒看見。

「妳想來『夏夜』嗎?」他問。的確,對這小女生來說,來夏夜真的太早。但宋家原是茅山正宗,為什麼不教導她呢?如果他們要忽視她的才華,他就不能置之不理。「並不是要妳留在『夏夜』裡當研究員,只是單純來學習,當個練習生。等妳學夠了,我會消除妳一部分的記憶,讓妳離開『夏夜』,妳覺得怎麼樣?」

明琦瞪著大師傅,感到非常激動。她知道自己是有力量的,但這種力量卻老是被家人忽視打壓,這位大師傅卻這樣肯定她的「力」,不因為她是女孩子有什麼改變。

這讓她非常感動。

「大師傅……真的謝謝,謝謝。」她含著淚,微笑著握著大師傅的手。「我……我要跟堂哥學藝。」
「明峰?」大師傅有點糊塗,「他還沒出師呢……雖然我們都知道……」

他躊躇了一會兒,謹慎的斟字酌句,「呃,他是麒麟的學生。我不是說麒麟不好……但是當麒麟的門徒,最好有點基礎。若是基礎沒扎穩,光靠麒麟那套,呃……」

這個麒麟。大師傅有點氣悶。要跟麒麟這樣使咒,就需要有良好而嚴謹的道學基礎。若是沒這類的基礎,就不能理解麒麟「反璞歸真」的咒。

(其實都是胡來。大師傅在心裡批評著。)

「我知道。」明琦坦白,「當我聽到堂哥用神眉的對白和巫妖法師對峙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大師傅愣了一下。「那妳想去紅十字會嗎?我可以推薦妳……」

「不,我也不想去。」明琦笑了起來,「我的確很想多懂一些……但我不想懂那麼多。我不像堂哥那麼喜歡讀書,我比較喜歡到處跑。」

她仰望林間陽光,笑容甜得跟蜜一樣。「我對『裡世界』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我並沒打算到那麼深入的境界……那也不是我的領域。我比較想在人群裡生活,解決普通人沒辦法解決的事情……那是在修道人眼中的小事,卻是普通人的大事。」

她溫柔的看著封著魂魄的黃紙,「我比較想讓這些人平安回家。」

好吧,這些鬼。但對她來說真的沒有什麼差別。

「……那妳想跟明峰學什麼呢?」大師傅笑了起來。
「我還不知道欸。」她笑得非常可愛,「不過跟堂哥旅行,應該非常有趣。」

有趣嗎?或許這樣活潑自在的心,才是修道的根本吧。

他憐愛的摸摸明琦的頭,「那我送妳一個禮物吧。」

大師傅彎下腰,摘下一片草葉。那草葉在他掌心融化,朦朧得像是一團綠霧,然後凝聚成一只碧綠的,纖細的玉環。

他破例送了一樣「禮物」給外人。

「妳不能沒有一點東西防身。」大師傅遞給她,「希望碧綠的力量能夠看顧著妳。」

這個纖細的玉環陪伴她一生。她在這趟旅行之後,沒有考研究所,反而去考學士後警官班,後來又通過裡世界公務員考試,成了一個靈異女警官。

這個不佩槍的女警官,武器卻是一條碧綠的鞭子,唯一的咒語是神眉的對白。

當然,這是很久以後的故事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17

第七章 殘暴之禁

大師傅送他們離開之前,和明峰談起那些閃亮而哀傷的碎片。

他將手上的一個培林瓶交給明峰,讓他大大的訝異。那是相同的碎片,他一眼就看出來了。但大師傅的碎片比他的要大多了,幾乎有個小指頭尖端那麼大。

明峰迷惘的看著大師傅。「……這到底是什麼?」


「這是大妖絕命之際碎裂的魂魄。」大師傅沉吟片刻,「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們『夏夜』,難免要跟妖魔鬼怪打交道。你知道封天絕地麼?」

明峰點點頭。

「所以人間更沒有神魔管轄。雖然人類趨於理性,大多數妖異不太能造成多少傷害,但總有例外,這些例外就靠夏夜這類的組織來消滅。有些鬧得特別厲害的,就有這種東西。」

他指了指碎片,「本來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剛好花蓮有個小鎮被妖異攻擊。我們接獲消息的時候,災害已經敉平,但是妖異留下有毒的瘴氣,我親自去調查原因,治療病患,巧遇一個擁有相同碎片的修道者。她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大妖飛頭蠻身殞時魂魄碎裂的碎片。」

飛頭蠻?明峰想了想,他似乎看過相關的名詞……「我似乎在一卷專錄仙丹配方的古籍裡看到過。」

大師傅露出無奈的苦笑。「對,藥引、配方。跟妖花、肉芝相仿,都是仙丹材料之一。但他們都是活生生、有感情有思想、會說話會哭會笑的眾生。」

明峰愕然,漲紅了臉。大師傅因為際遇,不自然的成了半人半妖。所以他對這樣的眾生有種感同身受的哀憐。

人類是把眾生看成什麼……

「這倒不是人類的錯。」大師傅淡淡的,「這配方是天界流傳下來的。強凌弱,眾凌寡……罷了,我並不是要說這些。我並不知道你要追尋什麼,但這碎片到你手上,也可說是機緣。我答應那位修道者,若得到相同的碎片,一定交給她。」

他躊躇了一會兒,不大明白為什麼要將這碎片交給明峰。碎片本身並沒有罪惡的氣味,就像晶瑩純淨的寶石,本身也並沒有罪孽。但他們散發出類似的魔力,讓血緣複雜的人類沒辦法抗拒。

他研究過這些碎片,卻因為恐懼停止研究。他發現,他會渴望嚐嚐這些碎片的滋味……但他知道這些碎片是強烈的催化劑,能夠讓他更強大,卻也會讓他不可自拔。

這些碎片連普通人都無法抗拒。他很不安,不敢帶在身邊,卻也不敢不帶在身邊。

這孩子……可以避免這種貪婪嗎?他第一次依賴直覺,祈禱這直覺不會引人走入歧途。

「你願意將這些碎片幫我帶去給她嗎?殃傷得很重,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我得帶她回去夏夜靜養……」他遲疑了一會兒,「而且我不知道我還能禁受多久的誘惑。」

「誘惑?這些碎片嗎?」明峰奇怪了起來,他端詳這些美麗的碎片,只有一種接近哀傷的感動。沒有邪念、沒有妖魅。這能是什麼誘惑呢?

暗暗的,大師傅鬆了口氣。這孩子似乎不受影響,真的太好了……

「那麻煩你好嗎?」他抄下一個地址和電話,「那位修道者姓崇,崇水曜。」

明峰的臉孔變色了,他好一會兒才接過那張紙條。崇水曜?不願回憶的血腥湧起……他極力想遺忘的血腥。

「怎麼了?」大師傅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嗎?」

他望望大師傅,笑了一笑,勇敢的。「沒有,我很樂意跑這一趟。」

如果說,碎片來到我手底是一種機緣,那麼,要去會見崇水曜,可能也是一種沒辦法避免的命運。再說,現在在煩惱不是太早嗎?他並不知道崇水曜是不是崇家的人。

要來的就會來,與其逃避,不如迎面解決。

他和大師傅告別,帶著明琦,騎著小五十,噗噗的踏上未知的命運。

「明琦,我看妳還是回家吧。」沉默了很久,明峰轉頭跟明琦說。
「不要。」明琦回答的很乾脆。
「我要去花蓮欸!妳知道有多遠嗎?光曬也曬死妳。」他試圖勸服頑固的堂妹,「再說,我並不知道花蓮有什麼在等著。」
「那又怎麼樣?」明琦瞪著眼,「頂多就是很危險吧。我雖然不擅長卜算,但我的直覺可是很準的……堂哥,你會需要我幫忙的。」

他和明琦零零星星的拌了半天的嘴,最後無奈的放棄。因為明琦恐嚇他,他若不讓她跟,她寧願拿著兩根鐵絲,步行踏遍整個花蓮縣市找他,而且說到做到。

為什麼他身邊的女人比他還有男子氣概?明峰深深的納悶起來。

但總不能讓她憑那胡攪的三腳貓功夫去面對可能的危險吧?明峰每天投宿的時候,儘可能簡明的教她一點基礎。他不得不承認,堂妹是個好學生,而且對於「裡世界」的學問簡直到了一點就通,舉一反三的地步。

妳念正經書也這麼靈慧,不知道博士念幾個去了。明峰不禁有些悶。

「堂哥,」她跟著堂哥背了幾個應急的咒,不禁好奇,「既然你背得這麼熟,為什麼你對付那個巫妖法師的時候,口誦神眉的卡通對白啊?」

明峰的臉一整個羞紅,火辣辣的。他含糊了一會兒,「……哎呀,妳不懂的都是咒啦。」

「你當我沒看過『陰陽師』?」明琦對著明峰翻白眼,「要唬爛也唬個冷僻點的好嗎?」

都是麒麟害的。明峰沒好氣的想。連堂妹都知道是唬爛,而且還唬不過。

被逼不過,他只好拿麒麟那套來搪塞。「眾生有百百款,每種都有相對應的咒。窮其一生,也沒有人可以學完全。但咒的本質卻很單純。所謂咒,不過是發自心苗湧現的字句,要先能感動自己,才能堅強的相信這種力量,讓自己的力量經由字句發出來。所以咒的形式和語言不重要,重要的是『感動』和『共鳴』。在那種心境之下,我湧現的剛好是神眉的卡通對白,因為這最能感動我,最符合當時的情形……這樣明白嗎?」

坦白說,我不明白。明峰暗暗的嘆口氣。

但堂妹卻嚴肅的點點頭,「我明白。我想我了解了。」

他狐疑的看著堂妹。妳明白?我自己都不明白了,妳真的懂?

很出他意料之外的,明琦不但了解了麒麟的意思,雖然翻來覆去都是神眉那幾句卡通對白,但隨著語氣的變化,或激昂或低沉的對應,她不但足以自保,甚至可以協助明峰打退宛如潮水般的妖異大軍。

對的。自從明峰和明琦踏入屏東境內,每天日落以後,就有前仆後繼的妖異大軍席捲而來。這些妖異大軍是衝著他們來的……妖異大軍也同樣的讓明峰借宿的旅社附近不斷的發生流血暴力事件,妖異帶著引起紛爭和怨恨的瘴氣,讓明峰和明琦非自願的成為瘟神。

這逼得他們沒辦法投宿,只能野營。

「……老天,這簡直是『烙印勇士』的場景。」明峰好不容易結起堅固的結界,並在火堆裡投下符籙,才能夠喘口氣,爭取一點睡眠的空間。
「『烙印勇士』是哪部電影?」明琦滿眼茫然。
「……是部漫畫。」明峰羞赧的解釋。連她在學的堂妹都不太看漫畫,他卻跟著麒麟一部看過一部。沒辦法,他就是有種書蟲的癖,客廳裡擺著書,管他什麼書,沒看完就會渾身不對勁。

明琦哦了一聲,「我不太看漫畫動畫的。我也只看過神眉……」所以她翻來覆去也就只會那段「咒」。
(如果不計較卡通對白的問題的話……)

明峰啞口片刻,「……睡吧,明天還有路要趕。」他鑽進睡袋裡。

「我也累了。」明琦伸伸懶腰,「晚安。」沒多久,她就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睡熟了。

瞪著她無憂無慮的睡顏,明峰有些沒好氣。小姐,妳神經會不會太大條?妳今天看了一夜的妖怪,好不容易殺出一條血路,一點影響也沒有?說睡就睡,妳到底懂不懂「擔心」、「害怕」是啥意思啊?

妳明明不是麒麟的學生,怎麼跟她這麼相像……明峰感到一陣陣的無力,將自己縮在睡袋裡。

翻來覆去睡不著。太奇怪了。他看著結界外嘶吼、低吠的眾多妖異。妖異因為結構的奇特,所以難以指揮。但他們這樣成群結黨,有組織有紀律的前來,像是有共同的大腦。

他們想要什麼?他知道因為血緣互相呼喚,所以他和明琦會吸引很多眾生。但是……這些不是妖族不是魔獸,只是妖異、雜鬼。他們連精怪都不算,只能在陰暗中吞噬彼此和弱小,甚至沒有可以主宰自己的頭腦。

太奇怪了。

他隱隱感到不安,卻沒什麼好辦法。

既然他在屏東境內才發生這樣的圍捕,那也只能提早離開了。他閉上眼,決定先不去想。明天等第一線晨曦出現,他就帶著明琦設法離開。

他閉上眼,而妖異依舊在結界之外低吼嘶鳴,並且低低飲泣。

若有似無的笛聲緩緩揚起,妖異同聲哀鳴。

明峰不知道是不是夢……但他感受到溫柔的香風籠罩,指引他望著月圓處的單薄身影。那是個窈窕的身影,背著光,所以看不清楚容顏,就像是個剪影。

正在吹一只短短的笛。聽到笛聲的妖異哀鳴不已,井然有序的將自己血肉模糊的撞在結界上。堅固的結界因此被撞出裂痕,細微的裂痕……漸漸擴大、擴大。

他猛然驚醒,跳了起來。他用樹枝安插在四方的結界主體已經歪斜,把他嚇出一身冷汗。等安好了四柱,妖異們不斷的撞著,哀鳴著,無形的結界外一灘灘怵目驚心的血肉橫飛。

這是自殺。像是大規模的妖異神風自殺隊。他有些不明白……妖異除了自己的生存之外,根本不受指揮和管轄。是怎樣的力量驅使他們這樣自殺?

明琦也醒了,火光在她眼底濺了幾許金黃,她在囂鬧哀號聲中豎著耳朵,像是在傾聽什麼。

明峰也跟著凝神。在震天的哭嚎中,他聽到細細的、斷斷續續的笛聲,和他在夢中聽到的相彷彿。

香風籠罩,耳垂炙熱。他掩住右眼,只用左眼看出去……穿透煙霧似的妖異,他看到了那抹背著月的身影,甚至看清楚了她的容貌。

那是非常完美精緻的臉孔。那種不似人間的絕美……和蕙娘、英俊有種相似的氣息。
非妖即魅。

「妳能自保嗎?」他低低的問明琦。

她點點頭,「……堂哥,你要幹嘛?」

「我不舒服。」明峰心裡翻湧一種厭惡的憤怒,「這種無謂的殺生……我很不舒服。」

對,不過是群妖異。若這些妖異危害到人類,他不會留情。但這些妖異非自願的來到這裡,非自願的被殺和自殺。他們什麼都沒做,就這樣被迫的前來,大批大批的死掉。

他不舒服到想要吐。

明峰在明琦身邊畫了個圈,塞了一張符籙給她。「保護自己。我去抓……去抓那個始作俑者。」

他拆了結界,潮水似的妖異大軍衝了過來,他卻逆流穿過他們。戴著麒麟的護身符,妖異們的每個觸摸都讓自體火焚起來,尖呼畏縮的退開來。

像是被陽光嚴重灼傷。

但是被短笛驅趕的他們,在短短的退縮後,又湧了上來。

明峰深深吸了口氣,挾帶著香風和怒氣,他怒吼,「滾~~~」

就這樣開出一條大道,讓他穿過千軍萬馬,抓住了那條窈窕的身影。

那女妖驚愕的看著他,幾乎是反射的一抓,卻被他一偏頭躲了過去,反而讓明峰擒住了她的手臂。

明峰卻只是奪走了她的短笛,折成兩半,扔在地上。

失去指揮的妖異大軍,茫然四顧。被光燦的火堆和嚴重明亮的人類弄得有些盲目和跌跌撞撞。但他們快速的逃離,像是退潮般,只留下一地狼狽的血腥和屍塊。

「妳為什麼這麼做?」明峰的怒氣不息,「為什麼?!這種毫無意義的殺生……為什麼?」

她神情呆滯的看了明峰好一會兒,垂首掩面。

這倒讓明峰有些不忍心,他伸手,「……我不是故意罵妳,只是我想知道……」

在他意識到之前,身體已經猛然一縮。幸好他緊急縮身,只讓那女妖抓破了胸口的衣服,造成些許擦傷。不然……可能已經開腸破肚。

明峰大怒,那女妖卻迅速化成一隻大狗模樣的動物,敏捷的逃走了。

他喘息著,胸口有著些微的痛。蹲身撿起折成兩截的短笛,大惑不解。

「明琦,妳覺得這是什麼?」端詳了半天,明峰拿給明琦看。
「斷成兩截的笛子。」她回答,卻碰也不願意碰。

明峰靜默片刻。麒麟常說,他聰明身體笨腦袋。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麒麟說得對。不知道是不是吸收過多的「知識」,所以他反而看不穿一些很簡單的東西。

「妳不想看清楚一點嗎?」他將短笛湊向直覺宛如野生動物的堂妹,她卻滿臉懼意的躲遠一點。
「……那種東西……我不想碰。」天不怕地不怕的明琦,用一種畏怖低聲說著。

明峰仔細看著折斷的短笛。這是一種溫潤的材質,看起來像是玉。雖然斷裂了,還是擁有那種溫潤。但從這短笛吹出來的笛聲雖然悠遠清亮,卻帶著一種陰森。

陰森的憤怒。

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接觸過這種憤怒……發苦的、變質的。被拘禁、失去自由的憤怒……
「列姑射之壺。」他的心沉了下來。

那個有著流浪癖、湧出美好甜水的靈壺。曾經被科學形成的禁咒束縛,發出強烈發苦、甚至可以融化衣物、強酸似的流泉。

這笛子有著相似的溫潤,也有著相似的憤怒。

很不該鹵莽的折斷這只笛子。他心裡大悔。說不定這也是列姑射島的上古遺物,卻被他粗暴的折成兩截。但他實在沒辦法……不毀掉笛子,那個女妖就會繼續吹奏死亡進行曲,讓那些妖異沒有止盡的送死。

「真的沒辦法,對不起。」喃喃的,帶著深深的歉疚。「好啦,我知道那些都是妖異。但是這樣沒有意義的殺生……我想妳也不喜歡吧?妳自由了……想去哪都可以。」不知道列姑射的笛子有沒有流浪癖。
搔了搔頭,他找著有什麼可以修復笛子,最少也可以修復外觀……但他只找到英俊幫他準備的一打藍色小花OK繃。

哎啊……英俊妳都嫁人了,怎麼還是藍色小花OK繃啊……

「沒辦法,不過藍色小花不難看啦。」他安慰著笛子,像她是個活生生的女孩。將斷裂接在一起,貼上藍色小花OK繃,「很適合啦,真的。」

明琦扁眼看著她那自言自語的堂哥,有些無力。你幹嘛對根笛子這麼溫柔……還是根可怕的笛子……

她張大眼睛,嘴巴成了一個O型。那根原本散滿怨怒和陰森的笛子,居然漸漸褪去那層可怖的感覺,幾乎讓人覺得楚楚可憐。她發誓,那根笛子自己掉到沙地上,像是乩童扶乩似的在沙上寫了個字才倒下來。

映著西沉的月亮,沙地上閃閃著很草的一個字,看了很久才知道,那是個「禁」。

禁?

跟著堂哥旅行,真是驚異大奇航啊。

「禁?禁……」明峰翻來覆去的唸著,眉頭越皺越緊。他溫柔的拿件柔軟的衣服裹住短笛,放進旅行袋中。他不會修理,但麒麟或蕙娘一定會有辦法的。

她到底想跟我說什麼呢?「禁」到底是什麼意思?

***

天一亮,他們繼續前行。但明峰改變了初衷,反而緩慢的在屏東東遊西晃,還帶著明琦去墾丁玩了一趟,租了個帳篷,在露營區野營。

從小一起長大,明琦就算用猜的也知道了七八分。她這個堂哥,不知道該說懦弱還是勇敢。若是他自己被欺負,頂多笑笑就去捧他的書;但是堂兄弟姊妹甚至不相干的人,他都會奮不顧身。

若不是因為他這樣,說不定就不會崇慕他這麼久吧?女生多少都有點英雄崇拜,比起流血流淚的三百肌肉男,容易氣急敗壞的儒雅堂哥反而是種貼近真實的英雄。

有多少男生會為了幾隻不相干的可怕妖異這樣忿忿不平呢?

「我想啊,妳還是回家比較好。」明峰勸著,「真的會有危險啦。」

明琦塞起耳朵,讓明峰氣得發怔。這可惡的堂妹……跟麒麟真像一個模子出來的。他也同樣的拿她沒辦法,更何況,明琦不喝酒,連可以要脅她的手段都沒有。

他們坐在營火旁,胡亂的閒聊。他們紮營在最偏遠的地方,一片荒涼。自從折斷短笛之後,妖異大軍就不再來了。但被監視、窺看的感覺卻沒有褪去過。

他們在等。

「好冷唷……」嬌滴滴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來,「夏天晚上這麼冷。」
「海風大呀。」明峰不動聲色的笑笑,「要過來取暖嗎?」

走出來一個妙齡女子,穿著短短的小可愛,腰肢纖白得像是會反光,短短的熱褲幾乎遮不住屁股。她嬌嬌的笑,挨著明峰坐下來。

她對明琦視而不見,不斷的跟明峰說話。她的眼睛狹長而明媚,仔細看,眼底濺著火光,也似火般灼燙。

明琦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堂哥!」

那女子對明琦望了一眼,她突然無法開口說話,睜大了驚恐的眼睛。

「哪,我們去海邊吧。」她湊在明峰耳邊,吐著氣息,「這麼好的月色,怎可辜負……對嗎?」

明峰溫順的跟她站起來,瞧也沒瞧明琦一眼。

明琦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失去語言和行動能力。望著這兩人漸去的背影,她突然好想哭。

穿過荒涼,他們往遙遠的海灘走去。

「哪,這兒不好嗎?」在月色的朦朧中,她誘惑的撫摸明峰的臉龐……滑到他的頸側,「我等不及了……就這裡,好嗎?」

明峰淡淡的微笑。

女子將臉湊在明峰的頸項,眷戀的摩挲著,「放鬆些……我們會很快樂的……」

「嗯……」明峰也靠近她耳旁,「被拘禁成式神,妳真的記得快樂的滋味嗎?狐狸女郎?」

那女子發愣了幾秒鐘,揚起銳利的爪手抓向明峰。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明峰很快的避開來,隨手炸了發火符給她。

「我想妳也不是甘心的。」明峰規勸著,「我可以幫妳拿去『禁』,讓妳自由。」
「你敢?」她輕輕的嘶聲,繼而怒吼,「你不可以!你不能!」然後撲了過去。

這讓明峰為難起來。他一直在想女妖是什麼種族,和為何襲擊他。直到她再次尋來,他才大膽的假設她是狐妖。因為那種柔媚入骨的天性是其他種族學不來的天魅。

原本他好奇狐妖的動機,但她身上有股熟悉的氣息。就跟蕙娘或英俊相仿,他們都是式神,被束縛的精靈。不同的是,蕙娘和英俊是因為「誓」受束縛,所以氣質溫潤。但這個狐妖卻受蠻橫如鐵鍊的奴役,有著暴力乖戾的氣息。

一切都是推測而已,卻沒想到如此吻合。

這樣一來,他倒很難對狐妖發狠。有罪的是驅使她的人,不是她。但她這樣惡狠狠的攻擊,毫不留情的,讓明峰覺得很棘手。

若不是明琦擺脫了定身尋來,說不定他還試圖說服狐妖。發現莫奈他何的狐妖,轉身衝向腳步有些虛浮的明琦。

該死!

「昔日在芒草飄飄的草原上!」明峰脫口而出。

狐妖想殺死他的女伴好嘲笑他,卻全身一僵,動彈不得。

「想著他的妳啊,披頭散髮。
   武器對妳而言,形如虛無。」

她睜眼呆立,感到身心為之所奪。明明知道不該聽下去,但她身不由己。這是……禁咒歌?她從來沒有聽過這種禁咒歌,也從來不知道有這麼強大的威力。

「不,不要!」她尖聲哭了起來,「我不要成為你的奴隸!」

這樣蠻橫的收了她……該是不該?明峰心裡動搖了一下,看到癱軟的坐在地上的明琦。我一定要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對不住了……

「幾次苛責妳,都無法醒悟。
   今天就罰妳棲息在這小盒中,
   永遠不能出現在現世裡!」

他攤開用廣告紙折的紙盒,將哀叫著的狐妖收了進去。

「……堂哥,你好厲害。」明琦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苦笑一聲,頹下肩膀。天知道,他早就默背了另一段「攝妖咒」,準備規規矩矩的將狐妖收了……
但事到臨頭,他又恰如其分、毫無意外的忘得乾乾淨淨。脫口而出的,居然是漫畫「魔力小馬」裡頭,收服外堂的禁咒歌。

換句話說,就是漫畫對白。

幸好堂妹不看卡通漫畫,所以不知道當中的機關。

「……只是心苗湧現的字句,沒什麼。」他欲哭無淚,「真的沒什麼。」

或許有什麼的,是他那該死的「心苗」吧……

他們在營地待了三天,收了五隻式神,當然是別人家的式神。

山精、水怪、狐妖、魑魅,甚至還有株花魂。

明峰越來越糊塗,每個都是妖媚的女妖,都試圖誘惑他,帶著吃吃的笑和低低的悲泣,在他臨時用廣告紙折成的小盒子裡,不安的躁動。

讓他更大惑不解的是,這些明顯採補多年的女妖,卻個個氣血虧損,弱不禁風(照妖怪的標準來看),他們當中最厲害的狐妖,起碼有三、四百年的道行,但除了狐媚,幾乎沒有其他法術,只是盲目的使用利爪對抗他。

這樣太奇怪了。

他試圖詢問狐妖,但這隻剛烈的妖怪女郎雖然被他收服,卻拚出命不要的抗拒他,即使明峰使用禁咒歌命令,她寧可尖叫著在地上滾來滾去,死活都不肯開口,這反而讓明峰不知道怎麼辦,只好將她收進盒子裡。

其他的妖怪女郎有的哭,有的笑,根本沒人想好好正經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不斷試著爬到他身上,讓他狼狽的趕緊將她們收起來。

我最不會對付女人了。明峰哀怨的想。

等他叫出最後的花魂,其實根本不抱著希望。

植物系的妖怪經過天精地華和某些機緣,凝聚精氣,可為花精。但若精氣散了,元氣大傷,就化為花魂,或說是花鬼。這株花魂就是精氣幾乎散了形的花精。據推測,道行可能不滿百年,是個很年輕、嬌怯怯的妖怪。她並非來迷惑明峰,而是在魑魅迷惑明峰時,想把斷裂的短笛偷走,卻被明琦在沙地上畫了個圈,逮個正著。

一叫出來,她惶恐的環顧四周,看到明峰,流著淚跪下,「不、不要打我……求求你主人,別打我……別從我身上奪走精氣了……我會死,我真的會死……我、我會努力去找男人……」她身體不斷顫抖,泣不成聲,「我不會再心軟了,求求你不要……」

抓著衣服前襟,恐懼的顫抖。

明峰發著愣,不懂她為什麼這樣害怕。奪走?奪走什麼?他伸出手,想安撫恐懼的花魂,她卻尖叫起來,「不不不,主人求求你,不要碰我,別碰我……」

她叫得這麼淒厲、驚恐,活像我要強暴她似的……

明峰沒好氣的說,「妳以為我……」他頓住,一股強烈的難堪和憤怒突然湧上來。

「……妳們原本的主人,是個男人吧?」

哭泣的花魂抬頭望他,眼神困惑。「當然。女人要我們做什麼?」

明峰的臉孔漲得通紅。

他原以為,這不過是神話,是捏造出來的謊言。他在大圖書館看過破舊的古書,只覺得像是三流情色小說,絕對不可能是真實的,還暗暗笑過外國人什麼都不懂,連這種色情小說都慎重其事的收到大圖書館,滿當一回事的收藏。

古中國道門數百種,「房中術」曾經盛極一時,有無數分支。那本破舊的古書就是細錄種種「房中術」的法門,當中提過所謂「攝妖採補」。

將女妖收攝為己用,夜放女妖「搜索純陽」,日收女妖交媾「採取純陽」,可常保童顏,「歲與天齊」。

幾句簡單的話,寫盡無數自私、邪穢、無恥而冷酷的罪行。

所以這些女妖氣血虧損,形銷骨立,甚至被折磨得幾乎情感也隨之損傷,連與生俱來的法術也施展不了;所以花精成了花鬼,很可能還會被強奪到死。

撇開人類的道德觀念來說,對這些女妖的種種酷行,難道不也是一種強暴?

花魂看著他臉孔陰晴不定,越來越發青,極為盛怒,嚇得縮成一團。她在殘酷的人類主人手底受盡折磨,但她心腸軟弱無用,常常因為一時憐憫,偷偷私放主人相中的陽男,因此受到幾乎魂飛魄散的慘酷搾取。

她害怕、嗚咽,只能顫抖的抱住明峰的腿,「……饒我一命,主人……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你要我採補誰就採補誰,我不會再偷偷放走他們了……求求你、求求你……」

明峰動了一下,他俯身抱住花魂,她嚇得尖叫,這個新主人,卻伏在她肩膀,放聲大哭。

哭?主人……你、你為什麼哭?

說不定新主人只是在想要怎麼奇怪的折磨她……花魂模模糊糊的想著。她還記得舊主人的殘忍。舊主人會笑笑的、殘忍的折磨她們,連一點點精氣也不留給她們維生,死在舊主人床上的女妖數也數不盡。

她常絕望的想,或許她就會是下一個。

他……新主人,在想怎麼殺她嗎?但新主人卻只是不斷的哭,一遍一遍悲痛的撫摸她的頭髮。

害得她……害得她也好想哭。害得她、害得她也好想信賴這個新主人,放心在他懷裡痛哭。

啜泣著,她攀住了明峰,心碎的、痛苦的,低低哭泣著。

明琦不斷追問,明峰紅著眼眶,卻不知道怎麼解釋給她聽。哭得幾乎斷氣的花魂伏在他膝上,筋疲力盡的睡去。明峰心底塞滿了強烈的憤怒和愧疚,對於人類、對於男性。

他第一次深深的厭惡自己的身分。

明琦轉了轉眼珠,組織了一下花魂顛三倒四的對話,「堂哥啊,是不是有壞人把這些妖怪當性奴隸啊?」

他臉孔立刻漲成豬肝色,結結巴巴的咆哮,「妳、妳一個小女孩子,不不不乾不淨的胡說什麼?!」

「哎唷,誰生活在無菌室啊?」明琦沉下臉,「這世界上當然有壞人有好人,哪有每個都是天使的?我都幾歲了,當然會看社會版啊!」

明峰說不出話來,他靜了靜,儘可能的解釋給明琦聽。(當然去掉許多細節)

她默默的聽著,「可憐。她們大約以為剛出虎口,又入火坑。再不然就是她們的舊主人很厲害,她們怎麼樣都逃不了吧。」

「她們現在是我的式神。」明峰陰霾的說,「誰想傷害她們,除非從我屍身上踏過去。」

剛睡醒的花魂聽到這句,心頭緊縮了一下。

不不,我不能相信他。人類都是會騙人的……她不能相信。但她很想相信、很想相信。

「……主人,帶我們逃走吧。」她突然出聲,讓明峰和明琦都嚇了一大跳。「他……他被禁在這裡,沒辦法離開。我們只要逃出他的領域,就可以平安了。他沒辦法對我們怎麼樣的!只要我們逃走……」

「那麼,妳們為什麼不逃呢?」明峰憐憫的問。

花魂呆了一下,漸漸慘然,卻笑了起來。「我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還是會被他追回去。」

「即使被我收了?」

花魂垂下頭,「……對。等到沒有月亮的晚上……曾經有個姊妹想逃離他,故意輸給一個和尚,讓他封住。但是等到朔月的時候,他還是把姊妹抓回來……」她顫抖,沒再說下去。

「那時間就很緊急了。」明峰站起來,「我們大約只剩下十幾天。」
「不!」花魂抱著他手臂焦急的搖晃,「不要!主人你打不過他的!他已經不是人類了……他是神!他是神明啊!」

她越說越急,「逃吧,我們逃吧!最少在被他抓回去前的十幾天,我們還是自由的!拜託……我們逃吧!」她低喊,「沒必要你們也跟著死啊!他要你們的東西,不會讓你們活的!」

「他到底要什麼?」

花魂抖了一會兒。脫離舊主人的「禁」,她的神智漸漸清明,不再被「畏死」的恐懼牢牢抓住。這種日子、這種日子……活著跟死掉有什麼兩樣?

「魂魄。」她仰首,「千年大妖的魂魄。」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17

禁咒師 Ⅴ - 第八章 貪婪之螳

花魂知道的並不多,翻來覆去就這些。其他被收的女妖都不願意合作,裝聾作啞。

被明峰問煩了,狐妖惡狠狠的回答,「你讓我們好過點行不行?你找死是你家的事情,死就死了,無知無覺。我們要捱的痛苦還無窮無盡,你一個短命凡人懂什麼?」

明峰忖度了一會兒,又有些難受,反而不好去逼問。

想來這些女妖都畏懼「主人」威勢,認為明峰必定會被殺,她們一定會被抓回去凌虐。若幫了明峰,恐怕就會淒慘無比。


默默的翻出手機,發現太久沒充電早就沒有訊息。他老忘了要充電。

他帶著明琦、裝著式神的盒子,拖拖拉拉的走到公共電話那兒。

「喂?蕙娘?」他撥了蕙娘的手機,「麒麟在嗎?」

好一會兒,麒麟才帶著濃濃的睡意接起電話,「嗨,徒兒。」像是他從來沒有遠行過。

這一刻,明峰突然很激動,激動得眼眶幾乎湧出淚水。他自己也有點莫名其妙。

「……麒麟。」這時候,他突然很想家,很想回去有麒麟和蕙娘的家裡,「我遇到很多奇怪的事情……不過先不提那些。眼前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自己去辦,我怕我能力不夠。」

「噗。」麒麟笑出來,「我想這小島的事兒你沒一件辦不了。好吧,你本來就沒自覺,這也沒什麼。但你連紅十字會的巫妖法師都打得贏,還怕什麼小雜毛?」

阿勒,她怎麼會知道?該不會是大師傅打電話給她?

「……拘著五個女妖當式神的人呢?他的女妖說,他已經不是人類,是神明了。」
「從頭到尾說給我聽。」麒麟很乾脆,「等等。蕙娘,先幫我拿冰箱裡的葡萄酒,我還要一些冰塊唷。」
「……妳還喝啊?!」明峰的青筋冒出來,「妳到底有沒有去醫院檢查看看?妳的肝……」
「重點不是我的肝。」麒麟漫應著,「能夠拘住五個女妖的法師相當不簡單呢,問題可不是一般的嚴重。

麒麟說嚴重?明峰額上的汗水滲了出來,「是啊,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辦。事情是這樣的……」

麒麟一面喝著冰涼涼的葡萄酒,一面想。雖然大師傅對她的小徒讚不絕口,她這小徒就算成長這麼多,還是很好唬弄的。

轉移他的注意力就行了。

但她還是認真聽完了。唔,的確有些兒奇怪。

「你在哪?」
「恆春。」
「你怎麼會跑去那邊?」麒麟皺眉,「那兒是古戰場遺跡。」
「古戰場?牡丹社事件嗎?」明峰有些糊塗了。這跟日方和原住民的衝突有關係?
「呃,不是。還更有歷史一點兒。三五萬年應該是有的,我也不清楚多古。」
「……」為什麼他跟麒麟說話,總有那種超現實的感覺?
「墾丁在那兒,人氣旺,鎮得住。哪天那兒沒那麼多人了,可就……」她沒繼續說下去,「你還帶著我給的護身符麼?」
「帶著呀。」

「那你就去會會那個『神明』好了。」麒麟打了個酒嗝,「我麒麟的弟子,還怕一方小小土霸?傳出去笑死人。不知道是哪隻修道人修岔了路,把自己捧成神了,你也信?除非是……不過不可能。就這點小事吵醒我?你像個男人好不好?」

麒麟摔了電話。

蕙娘不大放心的問,「明峰還好嗎?他到屏東去了?應龍的精魂不是鎮在那兒嗎?」

麒麟把剩下的葡萄酒喝完,「安啦,應龍精魂埋得很深,我們去看過不是?束縛應龍的咒連我都解不了,除了當初斬殺他的帝嚳親自前來,誰又有那種本事?」

她搖搖頭,「可以解,我也想解。當初帝嚳為代天帝,應龍可是他麾下第一猛將。結果哩?飛鳥盡,走狗烹。應龍不知道犯了什麼不是,讓他用鎮魂這種鳥理由宰了,還拘了元神精魄深埋在島末。關這麼久,也該放他安息吧……」

麒麟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悶悶不樂。她懶懶得站起來,自言自語著,「誰又是救世主呢?誰又能管遍天下事?神者無明……罷了,罷了……」爬回房間去睡。

蕙娘同情的看著她蕭索的背影。或許麒麟死活不肯成仙,和她這種剛直的個性有重大關係吧。

被麒麟摔了電話,明峰耳朵嗡嗡叫了好一會兒,不死心的喂喂兩聲,才頹然的掛上話筒。

麒麟真是……他會啥?他什麼也不會,臨陣老把咒忘個精光。之所以可以平安的熬過一次次的兇險,都是因為別人的力量,或者是別人借給他的力量。

這就是你的力量。香風乍起,耳垂微微發熱。

羅紗。哪怕是已經魂飛魄散,卻把她的思念留在他身邊。

「堂哥?你不要哭呀。」明琦抱著他的胳臂,「問題很嚴重麼?你師父不幫你,那我們就一起想辦法……一定有辦法的。」
「我哪有哭啊?」明峰沒好氣的回答。「妳能幫什麼忙?別礙手礙腳就好了。」
「誰說我只會礙手礙腳!?」明琦憤慨的把兩根彎成九十度的鐵絲翻出來,「這群死妖怪不告訴我們那個主人在哪?我可是人間第一、天上無雙的追蹤人!什麼屍體可以逃過我的探水棒?」

……我們要找的不是屍體吧?而且這種事情有什麼好驕傲的?

但明琦一本正經的拿著探水棒,念念有詞的走了一圈,然後很有信心的往前走去。

接下來的兩天,明峰真的不想再去記憶。光是俏麗的堂妹滿臉嚴肅的拿著兩根鐵絲走來走去,就已經夠引人注目了,過往行人都用一種恐怖、惋惜的神情注視堂妹片刻,然後匆匆的逃遠些指指點點。

更可怕的是,這兩天明琦可能真的生氣了,火力全開,結果就是……無數屍體大發掘。

兩天而已,起碼發現了三十具以上的屍體。從驚動考古界的上古墓塚,到葬滿小貓小狗的公園,從枯骨到面目如生……真是琳琅滿目,眼花撩亂。

糟糕的是,當中還有五具被堂妹說成「新鮮鮪魚」的人類屍體,期限從三天到半年都有。

「黃紙都不夠用了。」收魂收到手酸的明琦抱怨著。
「……到底筆錄還要做多久啊?!」被警察盤問到煩的明峰發火了。
「人家也是出來討生活的,這是必要的程序呢。」明琦嘆口氣,很熟門熟路的跟警察先生借了電話,撥到她打工的總局去。

沒多久,他們被釋放了。但是警察如臨大敵的跟他們要了電話號碼,並且要他們手機保持暢通。

明峰很悶的將手機充滿了電,然後就是無數的疲勞轟炸。三個警察局、兩個考古系輪番上陣,每隔一、兩個小時就撥來問東問西。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為什麼會發現?你問我堂妹好了,人又不是我殺的!」他脾氣惡劣的將手機扔給明琦處理。

「妳為什麼不把妳的手機給他們?!」明峰大叫。
「以前我就是把手機號碼給他們,現在我學乖了。」明琦很嚴肅,「我也是要睡覺的。」
「……妳那個他媽的天賦到底有什麼用處啊?!」

讓明峰真正抓狂的倒不是這些電話。這些電話起碼都是活生生的人打來的。一入夜,他們找旅館投宿,明琦只要睡著,就會開始說夢話。

那五個新鮮的死人把她當包公開始審烏盆冤了!這還給不給人睡覺啊!?

臉孔鐵青的明峰到處找黃紙,發現被明琦用光了。他隨便撕了一張電話簿內頁,用簽字筆畫了一個卻鬼符,一傢伙貼在明琦的額頭上,這才讓她的夢話停止。

結果五個小盒子裡的女妖一起吃吃的笑了起來。

媽的,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壞事,為什麼這輩子讓女人這樣折磨……

「我要睡覺!」他哀鳴了,「聲音放小一點好嗎?」

他含淚睡去,夢中似乎還聽到女妖吃吃的笑聲。

天亮的時候,明琦迷迷糊糊的起床,只覺得房間昏暗。跌跌撞撞的走到洗手間,抬頭望向鏡子……

她發出來的尖叫,不但讓睡夢中的明峰彈了起來,沒多久連櫃台都過來拚命敲門,以為出了人命。

明峰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保證不過是隻蟑螂,又拉花容失色的明琦讓他看看,這才算平息了這場騷動。

「妳鬼叫什麼?」還沒完全睡醒的明峰吼著。
「你幹嘛在我額頭貼符?」明琦哭了,「我以為鏡子裡出現殭尸。」

……妳天天收鬼,日日見屍,還怕什麼殭尸啊?!

「那是有心理準備!」明琦啜泣,「猛一看我也會嚇到啊!」

明峰瞪著她,連要罵人都沒了力氣。

繞到第三天,明琦帶著明峰走到恆春最南邊。她全身一僵,「……大的。」

「長毛象還是犀牛的化石?」明峰不太提得起勁,「不然就是抹香鯨的骨頭?」

昨天還是前天,甚至挖出有個臉盆大的鸚鵡螺化石,那時她也說是「大的」。

「這這個、不一樣。」她結結巴巴,兩腿發軟,「很很很很很大……」

明峰正想笑她,發現行李袋裡頭的一起劇烈的騷動起來。

他極目而望。這是片遼闊的荒野。因為海風吹拂,所以植物都低矮焦黃。似乎沒有什麼異樣……

只有一棟普通的建築物矗立在荒野的懸崖上,懸崖下,就是滾滾滔滔的海。

很普通的水泥建築物,上下兩層。屋頂還有著大鐵桶似的水塔,圍著一圈枯死的樹籬,一個黑鐵鐵門鑲嵌在樹籬上,半掩著。跟南部常見的那種雙層農舍沒什麼不同。

他狐疑的看看臉色慘白的堂妹,背包傳來騷鬧的震動。明琦找屍體是專門的……難道這些女妖的舊主人,是具巨大的屍體?

自己也覺得這推論好笑,明峰笑出聲音。

「到底在哪啊?」明峰問。

明琦滿頭大汗的握著跳動不已的鐵絲。這兩根普通的鐵絲變得這麼燙、燙得幾乎拿不住。不但大大的張開,而且幾乎逆平行。她越往前走,鐵絲越燙、抖動得越厲害,等她走到屋子前面,啪,兩個鐵絲同時斷裂,從她手上飛出去,插在沙地上。

「……妳可以報名去電視台表演這一手了。」明峰睜大眼睛,「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今天我才知道妳有超能力欸!」

明琦哭笑不得,抖著唇好一會兒,才喊出來,「笨蛋!」我怎麼可能把鐵絲弄成這樣?難道你沒有感覺、沒有感到讓人深深戰慄的恐怖?

但明峰的確一無所覺。他施施然往前,在明琦警告他之前,打開了那屋子籬笆的前門。

「堂哥!」明琦大叫,稍微有點靈感的人都知道那個門充滿陰險的氣息,是碰不得的吧?
「啥?」他轉過頭,疑惑著。

然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明琦開始懷疑自己的第六感。

事實上,明琦的感覺是對的。這棟外表普通的建築物,纏繞遍了險惡的咒文。而這些看不到的咒文,還參雜著強烈陰暗的神威。人類畏神由來已久,任何正常人在兩百公尺外就會想要轉身逃走。

不知道該說明峰神經太大條(說不定這也是種強而有力的天賦),還是他早就習慣魔界至尊的魔威,居然一無所覺的打開了門,破除了完整的「咒環」。

當然,他們堂兄妹什麼都不知道。空有靈感沒有相關知識的明琦,小心翼翼的跟在空有知識沒有常識的明峰後面,循著慘白的甬道,走進那棟看似普通的雙層建築。

要進屋子,明峰神經再大條,也謹慎的拿出火符。他一生修道,用得最好的居然是兒時老爸交給他護身用的火符,這不能不說是種悲劇。

門呀然開了,意外的沒有上鎖。他和明琦小心翼翼的走進去,卻沒有埋伏、陷阱,甚至那種險惡的感覺都消失了。

裡面比想像中大,或許是沒有隔間的關係。空蕩蕩的一間樓,牆角還有水泥、磚塊,像是還在施工中。但地板已經積起一層厚厚的灰,一步一腳印。

明峰有些摸不著頭緒,又上了二樓,還是沒有隔間的空曠,沒有裝潢,牆壁也只是抹了一層水泥,而且沒有抹全,有些地方還看得到紅磚。

這是棟空屋,而且是剛蓋好,內部還沒完全施工完成的空屋。

他們兩人對望一眼,眼中有著相同的迷惑。明琦踱過來踱過去,搔了搔頭。她這天賦雖然沒啥用處,但忠實的沒有出過錯誤。她知道有什麼在附近,但她找不到。

她納悶往牆上一靠……磚牆鬆動,讓她驚跳起來。

「這破房子是不是要垮了?」明峰趕緊拉住她,「哇勒,我是聽說過海沙屋,但沒想到這麼不牢靠啊……」

海沙?!明琦像是抓到什麼,她伸手貼在牆壁上……然後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很大。」她滿臉驚恐,「這海邊的沙都是『他』遺體的一部分。」她目眩、頭暈。看到一條非常非常大的龍,大得幾乎可以擺滿一個村莊的龍,被斬去首級,殷紅的血流在沙灘上,沙灘因此變黑。
被棄屍在這裡的龍,風吹日晒,腐爛、乾枯,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終於化為海沙。黑心建商取了這海邊的沙蓋了這棟建築物,卻將龍的怨怒也凝聚在這裡。

她朝著地板看,最後跪倒,幾乎趴在地板上。她沒辦法抗拒,驚恐的看著自己的意識被吸進去,吸進地基底下那團黑暗……

「明琦!妳怎麼了?不會中暑了吧?」明峰將她半拖半抱起來,「喂喂,明琦!」

明峰碰到她纖細的手環,讓她突然將自己的意識收了回來,還因為用力過猛,差點用後腦勺碰到地板。

「明琦,明琦!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怎麼不知道妳會發羊癲風?」明峰慌慌張張的把手指塞進明琦嘴裡,「別咬斷我的手指!這手我還要用啊~」

虛軟無力的明琦瞪了她的堂哥一眼。為什麼,為什麼?宋家道術傳人為什麼這樣麻瓜?感受力會不會太差勁?

她真氣得想咬掉堂哥的手指。

用最後的力氣推開堂哥的手,「你、你不要把手指伸進我喉嚨,我會、會想吐……」

手環冰樣沁涼,讓她的意識清楚很多。「下面。在下面。」

「不!」收在小盒子的花魂哭喊,「不要!主人,求求你,別去尋他,一切都還來得及……他動不得,現在他動彈不得……」

真的在下面?他望望像是大病一場的明琦,「妳在這兒休息,我去看看。」

結果明琦從後腰抱住他,讓他差點用臉擦地板。「……妳幹嘛?!」

「我、我也要去。」她可憐兮兮的說,「一個人在這裡我會怕……」

接著是冗長的爭辯,本來哭哭啼啼的花魂都靜了下來,在毫無意義的爭辯和低層次如幼稚園般的爭吵聲中,打了好幾次的呵欠。

「好啦。算我怕妳好不好?」明峰無奈的扶起明琦,背著大包行李,拖著怕得僵硬的堂妹,舉步維艱的尋找地下室入口。

最後在應該是廚房的地方,找到一個平蓋在地板上的一個活板門。

打開以後,傳來海水般的腥羶。在打開的那一刻,所有的女妖一起發出驚人的慘叫,差點讓明峰用滾的滾下階梯。

(雖然也差不多……)

半滑半跌的下了階梯,明琦重重的撞到他的後背,兩個人默默的蹲在地上,一個摀著天靈蓋、一個摀著鼻子。

意外的,這個地下室卻有著明亮的光源。忍著痛站起來的明峰注視著光源,意外的發現,那是秦皇陵見過的夜明珠。大約有十幾個懸著,一室輝煌。

非常大的地下室,目測大約有四十幾坪。因為沒有隔間,顯得更為廣大。一行行的貨架擺著一罐罐的標本(?),從細小如蜂到一整個成人,井然有序的排列,泡在透明的液體中。

另一側,是張很大的床,床旁放著一個金屬籠子。那金屬籠子幾乎有一公尺高,像是西洋家庭豢養金絲雀那種鐵絲籠子,成半紡錘型,精緻美麗。

床上有人躺著,一動也不動。他們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他卻連眼皮都沒有抬。

說不清是年輕還是衰老……明峰大著膽子上前看。那人留著雪白的鬍子、雪白的長眉,但臉孔卻光滑細緻如嬰兒。要努力觀察,才可以看到他許久許久呼吸一次。

龜息。明峰警覺起來。這招他看麒麟「表演」過。

籠子傳來一陣呻吟,讓他和明琦嚇得幾乎跳起來。蒼白著臉回望,看到一個乾縮、黝黑、骯髒的「小孩子」。

因為他實在太黑了,幾乎讓他陷入陰暗中。

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個很老很老,老得幾乎像木乃伊的小老頭,睜著濁黃的眼,沙啞著向明蜂招手。

明峰大著膽子走近一點,老頭細瘦的手臂不可思議的穿出狹小的籠隙,一把抓向明峰的胸口,他的指甲骯髒,卻鋒利異常,劃破了胸前的衣服,讓他裝著碎片的水晶瓶子露了出來。

「飛、飛頭蠻……」他吃力的、沙啞的小聲尖叫,「我要、要那個……飛、飛頭蠻……」

明琦嚇得往樓梯上跑,發現活板門像是被銲住了一樣,動也不動。

「堂、堂哥……」她面無人色的跑回來,「門、門……」

明峰卻沒有懼色。小小一個地下室,比起秦皇陵如何?他倒是很平靜。而且麒麟跟他掛保證,沒有什麼危險的。

但他忘記一件事情。

麒麟什麼都很厲害,但只有卜算,非常不擅長。之所以會演變到差點沒命……都是因為她鐵口卻無法直斷的緣故。

明峰機警的看著瘋瘋癲癲的乾枯老頭,他哭嚎了一陣子,聲音沙啞細弱。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前後晃著,眼神整個渙散開來,喃喃的幾乎沒有聲音,只見他嘴唇一開一闔。

一個心靈殘毀的瘋老頭。

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發現自己的厭惡油然而生,反而吃了一驚。真奇怪,他見過魔界異常者、見過吸血族、也讓巫妖法師威脅過生命。他或許會憤怒、恐懼,因為污穢的罪行而嘔吐,但他從來沒有生出這種厭惡的情感。

難道是因為他又髒又臭又瘋癲?他隱隱覺得不對,卻不知道什麼地方不對。

「……我從來沒有這樣莫名其妙討厭過人呀……明琦,」他轉頭,嚇了一大跳。明琦臉孔慘白,形容憔悴的像是要枯萎。眼神渙散的令人心驚,像是那個瘋老頭的瘋狂如病毒般,在很短的時間感染到他的堂妹。

「明琦!」他用力搖搖堂妹的肩膀,「怎麼了?妳不舒服?!」

明琦宛如從惡夢中驚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依在明峰的懷裡啜泣,「可、可怕……好可怕……好黑,好怕……」

聽她哭出來,明峰鬆了口氣。「拜託,天天在摸屍骨的人,還怕個鬼?妳中猴喔?」

明琦抽噎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氣苦的說不出話來。這裡有種陰沉的氣氛會使任何正常人瘋狂,一波波宛如海嘯般侵蝕人的理智和希望。每分每秒,她的理性就會被剝奪一些掉,讓她陷入虛弱、無力,絕望而恐懼,動彈不得的地步。

但她的堂哥不但毫無影響,還嘲笑她是否中猴。

「……我們家怎麼會有你這種麻瓜?!」她氣得發抖,卻緊緊纂住明峰的袖子不敢動。
「麻瓜?什麼麻瓜……」明峰轉思一想,臉沉了下來,「妳哈利波特看太多喔?」

他站起來想察看四周,卻被明琦死死的抱住胳臂,只好沒好氣的拖著僵硬的堂妹,走到書桌前。

除了那些詭異的「標本」、床和鳥籠,這地下室就還有張書桌,凌亂的擺了幾本書。看到書,他不由自主的坐了下來。

他這個書蟲的癖大概沒救了。明峰其實也滿悶的。性命交關,一個關在鳥籠的瘋老頭虎視眈眈,還有個鶴髮童顏的怪人在大床上表演龜息,那傢伙還是奴役女妖採真陽的妖道。

但他居然坐在書桌前,身不由己的打開書來看。

其實這不是書,而是「筆記」或「手記」。他不禁有些驚艷,居然是非常優美的散文隨筆(當然是古文),詞藻端美、文字簡潔,雖然內容血腥殘酷,卻帶著一股冷然的優雅。

不敢和他離太遠的明琦硬擠在寬大的太師椅跟他一起看,看沒幾頁,就呵欠連天,「什麼之乎者也兮不兮的,他到底說什麼啊?」

叫妳讀書不讀書,這麼淺白的古文也看不懂。明峰有些鄙夷的看著堂妹,「這也只比《曹劌論戰》深一點點。」

「什麼論戰?」
「妳《古文觀止》沒讀過啊?!」明峰有點發怒了。

明琦聽到《古文觀止》四個字,馬上把耳朵堵起來。

你看看,你看看!國教還有什麼救啊?!教改是改到哪裡去了?!天哪……

「你翻譯給我聽就好,什麼古文觀止,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明峰跟遇到麒麟一樣束手無策,只好一面看一面翻譯給明琦聽。

簡單說,這是妖道懷虛子的「日記」。(或說雜記)

他是六朝時代的名士,機緣遇仙,但仙家雖收他為徒,卻告訴他他沒有修仙的資質,想要長生不老,除非逆天而行、甘冒巨罪,泯滅良知,並且得拋棄自己的名字。

懷虛子接受了,仙家傳了他「房中術別冊」一書,還教他如何「御邪」、「迷魅」,和一些幻術妖法。
他就這樣活下來,帶著蒼白的髮鬚,和稚嫩的孩兒臉。一開始,他親力親為,自稱「五通神」,在江南一代縱橫,迷魅婦女。但他畢竟沒有修仙的資質,在那年代,還有不少修道人行走,許多沒有修道的人也還有若干自悟的異能。

他殺害了太多婦女,自然有人要剷除他。重傷之下他使出幻術脫身,從此隱姓埋名,模仿修道人的作為,給自己取了個「懷虛子」的道號,到處收妖。

但是,他殺死男妖,卻留下女妖活命。日裡收妖,夜裡縱妖。害怕被其他有德者消滅,他很謹慎的讓女妖去收索真陽,卻不會害死凡人──起碼不會馬上死。至於被奴役的女妖會不會被他吸乾,會不會死,他是毫不關心的。

當然,也沒有人關心。因為她們是妖,死再多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他就這樣活著,默默的。只關心自己的長生不老,漠然的走過許多歲月,冷眼看過許多戰禍。直到幾年前……

他旅行到戈壁,卻感應到他仙家師父的「氣」。隔閡了這麼長久的時光,他居然又感應到了師父。

師父,我照你的吩咐修煉這麼長久的時光,你總可以來渡我了吧?我總可以成仙了吧?

他急急的趕去,但戈壁沙漠真的太大了,他趕了好幾天才到。在黃沙滾滾中,他看到了不可能存在的綠洲,各式各樣的花朵怒放,芳香得令人窒息。

極盛。卻也即將凋零、枯黃的綠洲。

師父走了。但卻發現了一個瘋狂、乾枯,像是靈魂徹底破碎的老頭兒。因為那個瘋老頭沒辦法說話,所以他直接「探問」了老頭兒的記憶。

也因此,發現了應龍精魂。

筆記只到這裡為止。明峰有些迷惘的看著書桌上堆積如山的筆記。

在書桌上的是最近幾年的份,其他的部分,是從一個破舊的皮囊掏出來的。那皮囊很輕,很舊,似乎要龜裂開來。他看完這幾年的份,有些不甘心,那皮囊就擱在書桌上,他忍不住去掏,一面喃喃著,「還有沒有啊……」

然後一本、又一本,再一本,直到堆滿整張桌子。

「……這是小叮噹的四度空間袋啊?」明琦傻眼了。

明峰搔了搔頭,悶不吭聲的把書都掃進皮囊。他其實應該覺得訝異才對……但是你跟麒麟住久了,這種事情也還好……

想想那個可以裝進大冰箱、大電視機、大書櫃……一整個家當的計程車行李廂,裝個幾十本破書的破皮囊算什麼?

「這還不夠小叮噹,真的。」他嚴肅的跟明琦說,「相信我,這不過是聊齋的程度,真正的小叮噹四度空間袋……妳還沒有見識過。」

明峰疲勞的長歎一聲。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19

第九章 災殃之雀<上>

這個用夜明珠照明的地下室,卻籠著絕望而慘白的黑暗,沒有寒暑、沒有日夜,連時間都停止了。

明琦望了望手錶,心底一陣揪緊。他們進來的時候,是上午九點零八分,都看完了大堆的手記,時間還是上午九點零八分。他們一進入地下室,她的電子錶就停住了。

森冷的恐懼抓住她,「……堂哥,我的錶停了。」


「我的也停了啊。」明峰還在消化那大堆筆記,漫不經心的回答,「現在大約快到凌晨時分了。」

明琦愣愣的看著她堂哥,「……你怎麼知道?」

「時間感啊。」明峰奇怪的看她一眼,「妳沒有嗎?」

……在這種光陰凝固如墓穴的地下室,怎麼會有時間感?

「月亮啊。」明峰指了指天花板,「看不到也該感覺得到嘛。今天月色一定很好。妳餓了嗎?中餐和晚餐都沒吃,妳一定餓壞了。」

他掏出七七乳加巧克力,塞到她手裡,「先吃這個擋一擋。等出去請妳吃大餐。」

……你怎麼會有這個?不過明琦溫順的拿過來,咬了一口。甜蜜的味道充塞,她突然覺得不再那麼絕望。

「我們……會出得去吧?」她低低的問。
「當然……」明峰回答到一半,鳥籠裡傳出陰森森的聲音。
「當然……出不去。」瘋老頭蹲在陰暗中,「沒人出得去的。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見過應龍還出得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顯得沒有那麼瘋,眼神的焦距也凝聚起來。「把飛頭蠻的魂給我。」如枯枝般的手臂伸出籠外,「把那個給我……我就可以恢復……最少恢復一部分。我可以帶你們出去。」

魂?明峰低頭看了看水晶瓶,謹慎的塞進口袋。「不行,這不是你的,更不是我的。」

瘋老頭發抖,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憤怒。「……蠢貨!你知道懷虛子是怎麼『問』我的?你看、你看!」他低下頭,讓明峰看他的頭頂。他幾乎沒有頭髮的頭頂有著蒼白的五個洞,可以看到裡頭的腦漿,「他就是這麼問!就這麼問!把指頭插到你頭裡『問』!你想被他這樣問嗎?你想嗎?!你想你的一切知識都被他挖空嗎?!」

瘋老頭聲嘶力竭,「他正在抵抗應龍的附身!不管成不成功,我們都活不了!給我!把殷曼的魂給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抵抗應龍成功,我們生不如死;若應龍再次附了他的身,我們會痛不欲生!快給我!」他拚命搖動籠子,眼睛暴突出來,「快給我!」

明峰護著明琦往後幾步,正想開口,卻僵住了。

很冷。非常非常的冷。冷得……像是被關到冷凍庫裡一樣。現在他明白明琦說得「巨大」的定義。和這團冰冷的黑暗相較起來……他們渺小得像是砂礫一般。

他和明琦的口中都冒出冉冉的白氣,在這樣的夏日夜晚。

「羅煞,是你來尋我的。」那團黑暗開了口,帶著金屬的生澀,「你懼怕天劫,想來收了我。可惜讓你逃脫……因為你誰也不愛,只愛你自己。」生澀的聲音笑了兩聲,令人牙齒發酸,「結果你還是被帶來這裡。還帶來了一隻貪婪的螳螂。」

那個瘋老頭尖叫著哭了起來。

那黑暗緩緩移動,走到明峰的面前。他以為他會看到黑暗、或者是殘留骨骸的應龍,沒想到他看到鶴髮童顏的懷虛子。

強大的壓迫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怨恨、悲傷、憎惡……讓懷虛子看起來有點朦朧。

懷虛子……不,應該說,應龍。應龍抬起手來看看,發出冷冷的笑。「這麼細白的手,這麼小。我族的嬰孩也沒這麼小的手。」他踏著不穩的步伐,卻籠罩著強烈又陰暗的神威,「這具骯髒的身體很不舒服,就像穿著滾滿汙泥的衣服。」

他向明峰伸手,「你大概不一樣。『穿』起來會很舒服吧……」

明峰往後一退,厲聲說,「我沒有邀請你,你不能夠進來!」懷抱著幾乎癱軟的明琦。

應龍看著他,許久許久。他被禁錮在島末,剝奪肉體和一切,什麼都失去了。只有受創極深的元神,和他永恆的怨恨和悲傷。在他被斬首封印的時候,他曾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主上,只是冷冷的望著他。

「或許我會來釋放你,應龍。」他淡淡的一笑,無情的。「或許我會親自來,再不然就是遣我的影子來。」

帝嚳一直沒有來。他的主上帝嚳……他曾經愛戴,現在卻怨恨萬年的主子。但他的徒弟來了,他的影子裡沾染過帝嚳的影子。

但羅煞卻這樣狡猾陰險,跟帝嚳一模一樣。他滑溜的從應龍的手底全身而退,曾經他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

但他瘋了,被同樣是帝嚳徒弟的懷虛子押來。而懷虛子,不如羅煞狡猾、不如羅煞冷血。被血腥沾染遍的心智,還留著最後一絲溫情。

懷虛子不但粗率的釋放了應龍,也被應龍侵蝕著緩緩吃下肚。只餘一點靈魂殘渣的,吃下肚。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明峰喃喃著。

應龍望著他,幾乎是溫愛的眼神,「你知道什麼呢?純血的人類?」

明峰搖搖頭,又遲疑的點點頭。

「你不邀請我,我的確進不去。」應龍頰上蜿蜒冰冷的淚,「但我需要你。」他對著明峰無聲的呼喊。

冰寒、霜冷,充滿痛苦和沉默的嘶吼。

在四海龍王剛剛長出角,還是海浪裡隨波逐流的稚嫩小蛟時,應龍一族早就統治眾海數萬年。他們是最早的海神,所有的水都跟他們息息相關,與他們的呼喊共鳴。

而人類的體內,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由水所組成。明峰和明琦也完全無法抵抗的,和他起了共鳴。

極度的寒冷像是將他的皮膚一片片刮落,他全身的血液逆流澎湃,像是瀕臨死亡……

大大的喘了口氣,發現他躺臥在樹籬外面的沙灘上。他的頭疼得厲害,瞠目看著倒塌的建築物,海浪細細的聲音傳了過來。

他們逃出來了?他四下張望,看見趴在沙灘上的明琦,趕緊將她抱起來,「明琦?明琦!我們逃出來了!明……」

他的聲音哽住。明琦的大眼睛張著,卻再也沒有光采。她完整無傷,但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她死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剛剛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麼明琦會死?!

「我帶妳去給醫生看……」他顫抖著,不斷的哭,「妳會好的,明琦,妳會好的……」

他發動機車,抱著身軀依舊柔軟,但已經死去的明琦飛馳而去。進入市區,他發現,他已經陷身於一個巨大的惡夢。

所有的人都死了。完整無傷,卻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這一定是惡夢而已……」明峰笑了,聲音有些發抖,「這是幻境,就像秦皇陵那樣……英俊,求求妳快來!我被幻境困住了……」

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

一定有人活著,不可能大家都死了……他抱著明琦毫無目的的亂竄,觸目只有死亡的痕跡,靜悄悄的,沒有人活著。直到明琦在他懷裡僵硬,出現屍斑,直到整個城市都發出異味。

他發出悲絕的哭聲,直到淚盡繼之以血。滿臉蜿蜒著血淚,依依不捨的放下明琦,離開這個滿是屍體的死亡之城。

有人還活著嗎?麒麟總還活著吧?他焦慮、哭泣,騎著小五十焦急的往北,麒麟一定知道答案,她一定知道發生什麼事,該怎麼做……

焦急痛苦的明峰,甚至騎上高速公路。高速公路上有車,但都停著。裡頭是一具具驟然死亡的屍體。他試著撥手機給蕙娘,卻沒有訊號。

他不記得自己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吃、有沒有睡。等他衝進家裡,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蕙娘的屍身。
已經流不出淚來了。他趴在蕙娘身上,動也不動。

「哎呀,總算看到你了呀。」麒麟的聲音還是懶洋洋的歡快,「徒兒。」
「麒麟!麒麟……」他猛然抬頭,看到麒麟懶懶得躺在沙發上,面對著椅背,以為乾涸的眼眶又湧出淚水,「為什麼啊~麒麟!幸好妳還好好的……」

麒麟輕輕嘆息一聲,「這個時候,真想喝杯冰冰涼涼的香檳啊……」

明峰哭著,「都、都什麼時候了……」但是順她吧,順著她吧……她還能活著要酒喝,就是無上恩典了啊……他哭著扳著麒麟,「我去找香檳……」他愣住,說不出半個字。

麒麟還是懶懶得笑,「這個樣子,酒會漏出來吧?」

她那對很萌的角兒已經折斷,鎖骨以下的胸膛已經沒有皮膚和肌肉,纖細的胸骨包覆幾乎不跳的心臟。

「麒麟……麒麟……」他趴在麒麟的腿上,覺得自己的心臟也幾乎不跳了。
「這就是真人的福利。」麒麟自嘲的笑笑,「變成這副德行,還能忍耐著等你來好交代遺言……」
「不不不……」明峰昏亂的不斷搖頭,他趴在麒麟的大腿上不肯抬起頭,他不要面對麒麟快死的事實。
「徒兒,天帝認為人類不該存在,滅亡了我們。」麒麟的聲音很平靜,「所有屬於人類的血緣,或深或淺,那怕是天人後裔,都必須剔除。人類,滅亡了。」
「不不不!」明峰痛苦的嘶吼。
「逃吧,徒兒,快逃吧……」麒麟的聲音漸漸的低下去,帶著懶洋洋的笑容,眼睛慢慢闔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做了什麼?為什麼?!」明峰悲痛的大喊,「我們不是服侍著天帝,什麼都照他的旨意做嗎?他要我去找真相,我也找了!連妳也不知道他就是天柱,就是作為天柱生下來的!他憑什麼滅亡我們?憑什麼?!」

麒麟的呼吸停住了。

「醒來!麒麟!醒來!」他悲絕的搖著她,「不要睡啊麒麟!我殺了他!我要殺了帝嚳!把我的族民還來!把我的麒麟還來!把蕙娘還來!」

***

事實上,明峰什麼地方都沒去。他依舊在地下室,和應龍相對。被共鳴幾乎震碎靈魂的明琦緊緊抱著手腕上的纖細手環,才沒昏厥過去。她無法動彈,但並沒有被應龍左右。

一來是翠綠的手環保護了她,二來是應龍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馴服」懷虛子的肉體,使出來的「共鳴」力量還不大。

她眨著眼睛,發現自己不能開口,也無法動。她只能轉動眼睛,看看堂哥,又看看應龍。

兩個人的表情有著同樣的悲痛和哀傷,她不知道讓應龍的哀傷和怨恨引起共鳴會陷入當初應龍滅族時的巨大傷慟。當傷慟同步時,明峰就會「邀請」應龍進入他的體內。

是的。在以族為名的應龍族長被斬首之前,活了一小段時間。那段時間,當時的代天帝帝嚳滅亡了應龍一族,確定沒有活口了,才將應龍族長斬首。

明琦只知道事情不太對勁,但她空有靈感,卻沒有半點相關知識,除了乾著急,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們這對糊塗堂兄妹什麼都不知道,但麒麟卻知道了。

遠在中興新村的她,鎖骨以下,突然像是挨了炸彈一般爆裂開來。讓她剛嚥下去的香檳混著血,緩緩的流下來。

「他媽的!」愕然片刻,麒麟大怒,「這孽徒……想弒師嗎?!」
「麒麟!」蕙娘失手砸了盤子,不顧一地的湯湯水水,她衝過來,「怎麼了?妳在玩什麼?怎麼把自己傷成這樣啊……」

麒麟搖了搖頭,只覺得劇痛幾乎讓她站立不住。更痛的是,她的角兒齊根滲出血,搖搖欲墜。

真讓角兒斷了,她的事情也大條了。

胸口爆裂的傷口,快速的崩潰溶解。這下可好了……

「他媽的,我還沒死!」麒麟能夠站直,就是憑著這股怒氣,「你給我辦啥喪禮,靠……」

她發著冷汗咬牙,顧不得眼前是什麼書,隨便扯了幾頁,用血寫了符文,就這樣塞進正在崩潰的傷口。又彈指燒了手上的「符」,用灰湮堵了角的斷裂。

疼痛稍去,她深吸一口氣,試著冥想進入明峰的心裡。

她和明峰有些相似,而不是指血緣。他們都是眾生眼中上好的採補材料,擁有類似的召喚才華,和幾乎雷同的禁咒天賦。

這些年,明峰當了她的弟子,經歷多少危險,萌生出一股比家人還親密的情誼。雖然吵吵鬧鬧,但她明白,她和明峰有種神祕的連結和牽絆,這很好,但也很危險。

有種祭禮叫做「葬」。必須由家人,或類似家人的「親人」親手辦理,才能讓死者安息。反過頭來說,由親人親手出「葬」,即使是活生生的人,也會成為「死者」。

這是一種反面的咀咒,很少人知道。麒麟懂,但她頗不喜這種逆天的咒,當然也不曾教給明峰。

這死小孩為什麼會極盡哀禮的替活生生的師父出「葬」?

她陷入冥想,經由明峰的眼淚,遁入他的心中,看到循環不止的葬禮,也看到了他紛亂消化中的筆記,整理出來龍去脈。

好孽徒……隨便一條死得骨頭好打鼓的笨蛋應龍,就可以唬得你差點咒殺了自己師父……你這書呆怎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宋明峰!」她張牙舞爪的在他心底現形,「老娘還沒死,也讓你的葬禮葬死了!你快給我住手!」

陷入巨大哀傷的明峰,滿心只有痛苦和怨恨,完全看不到現形的麒麟。

她使盡方法,明峰還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疼痛越來越劇烈,照這種進度下去,她真的會和明峰想像死去的麒麟一樣,肌膚蝕盡,胸骨包覆著不跳的心臟,血當然也流個精光。

她想過千百種自己的死法,還沒想過自己會死得這麼蠢!

靠邀啦!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的……她一面在明峰狂暴雜亂的內心翻找著可以自救的辦法,一面透過他的眼睛看……

應龍精魂之上,是誰蓋了這樣佈滿雪白符文的地下室?這樣堅固的結界,在她健康的時候,還得要三五天才能解咒完全,現在?現在她都快被咒殺了,還有那美國時間解什麼咒?

從外面是來不及解開的……從裡面呢?

她心思一動。式神、式神……放個式神出來破壞結界啊……但是現在血流不止的是她,不是那個哭得跟傻瓜一樣的小徒。這種狀況她想放狂信者也放不出來啊!

氣得哇哇大叫,她在明峰紛亂漸漸崩潰的內心,看到虛幻的記憶,雜亂的飛舞。有死去的蕙娘、掛念的英俊,還有幾個小盒子。

用廣告紙折的小盒子。

「……你明白了我的怨恨和痛苦嗎?」應龍用懷虛子的手摸著明峰的臉,「我的族民就是這樣滅絕了,而理由只是因為我服從了帝嚳的命令。

他說,『難保你不會告訴親密的人,而你親密的人可能又會告訴他們覺得親密的人。這樣下去,天下眾生早晚都會得知,祕密就再也保不住了。我不想殺盡天下人,就只能滅亡應龍一族了。』

你懂我的恨嗎?你能了解嗎?」

明峰茫然的看著他,緩緩的點了點頭。

「邀請我進去。」應龍的聲音微弱,「我需要一個好的身體,好向帝嚳報仇雪恨。」

明峰張開口,卻沒有聲音。

「我、我……我邀……」他猛然往後一仰,發出女子嬌脆的怒聲,「邀你媽啦!笨蛋!白癡!從來沒見過這麼蠢的禁咒師!聽著,你留級了!」

他突然發出這樣的女聲,讓侵佔肉體非常辛苦的應龍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反應。他被關得久了,難免有些遲鈍。所以當「明峰」嬌脆的念咒,他沒有在第一時間阻止。

「帶著天風,捲起塵土而來,莫忘甘醇之肉味!」女子的聲音隱隱含著雷火般的怒氣,像是被這怒氣點燃,行李袋裡封印女妖的盒子也隨之簌簌發抖、震動。

「昔日山在虛無縹緲間,思想起!」隨著「起」這個字,封印女妖不由自主的被驅動了,她們跳了起來,絕望而堅毅的衝向她們畏懼的舊主人。

當中狐妖衝得最快,她一爪抓向應龍的臉——或說懷虛子的臉。應龍這才反應過來,揮袖將狐妖掃開。陰暗的神威加上懷虛子採補千年的修行,將狐妖摜得粉碎,露出毛皮蔽敗的本相。

應龍獃住了——或者應該說,懷虛子獃住了。應龍擅長「共鳴」,任何稍有一絲良知的眾生都會因為他的哀傷而甘願就戮。羅煞可以逃過,是因為他沒有良知這種東西,但懷虛子卻還有。

他殺害無數女妖和女人,毫無悔意。但他卻苦楚的、不敢承認的,將這隻早該殺死的狐妖留在身邊,容她活過一天又一天。

將死的狐狸躺在地上,嘴角上揚,像是在笑,得意的。

應龍用這僅存的溫情侵蝕了懷虛子,靈魂僅餘碎片的他、被應龍吃殘的他,卻看到他僅剩的柔情露出本相,就要死了。

他最後一次違抗應龍,將自己的眼睛戳瞎。

其實附在明峰身上的麒麟也獃住了。她原是虛晃一招,女妖們看似撲向懷虛子,事實上是將天花板的咒文打毀。其他女妖都柔順的聽命,這狐妖卻抵抗她的號令撲向懷虛子。

不過她比誰都清醒的早,「時光流逝……夢難留!」

女妖們抹去了咒文的一部分,不完整的咒文搖晃、引起地鳴。

因為咒文的毀壞、因為懷虛子自毀雙目,讓附身的應龍痛苦狂叫,明峰從惡夢中驚醒過來。明琦連滾帶爬的衝到他身邊,哭得幾乎斷氣。

他呆滯的看著虛空,透明的麒麟拎著他的領口大吼,「祟殺我,吭?你這死孽徒,沒有三兩三你敢惹我?!吭?這種爛幻境也可以騙倒你?告訴你,你被留級三十年了!別以為你可以畢業,沒門兒!!」

「……英俊。」明峰喃喃的開口。

應他召喚,九頭鳥姑獲穿破了天花板,用雷霆萬鈞之勢,從天而降。從破碎的天花板和半坍的圍牆,可以看到美麗的天空。

原來,天已經亮了。

「麒麟,妳真的成鬼魂了?」明峰掉下眼淚。
「靠北的大頭鬼啦!」麒麟氣得真氣提不上來,維持不了冥想,「回」到中興新村。

她大咳幾聲,鎖骨到腹部,炸得一片爛肉,幸好血已經止住了,兩根搖搖欲墜的角兒也沒真的掉下來。

「……我的酒!」蕙娘掉著眼淚幫她上藥,她還氣得大吼大叫,「我的香檳!都浪費了!這孽徒用葬禮炸穿我的食道!等我傷好了非給他好看不可!」

……普通人炸了食道應該沒辦法開口吧?還有辦法計較浪費掉的酒哩。怎麼麒麟越來越不像人類啊……

「我的酒啊!」
「……」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20

第九章 災殃之雀<下>

***

懷虛子……或者說是應龍,他抬起滿是鮮血的臉龐,只剩血洞的眼睛殷殷的望著天。

「……我都快忘記天空的模樣了。」他喃喃的說,「風,真好啊。告訴我,」他摸索的抓住明峰,「天是不是還那麼藍?告訴我……我看不到,現在的我看不到……」

明峰緊繃了一下,說不出為什麼,他沒有甩開應龍的手。或許是和他起過「共鳴」,了解了他的悲痛和怨恨,他實在沒有辦法對這個失去一切,無論肉體和眷族的應龍發怒。

「……是我殺了麒麟。」他莫名的明白了,眼眶滾著淚。
「麒麟種?不,她熬過了『葬禮』,我倒沒想到她熬得過……」應龍漫應著,搖晃明峰的手,「告訴我,天空是否還是那麼藍,跟大海一樣藍?帶我出去,讓我走,讓我走……」

明峰愕愕的看著應龍,大大的鬆了口氣。那麼,麒麟還是活著的?我看到的不是她的鬼魂?

明琦看堂哥似乎動搖,不斷搖頭,死命的對明峰使眼色。但明峰還是攙起應龍,攀著英俊巨大的腳爪,從破裂的天花板出去。

微風輕拂,沙沙的海浪聲這樣平靜。應龍眼盲的臉龐柔和下來,有種如在夢中的溫柔。

「天空還是很藍,但大海比天空還藍。」明峰描述著景象,「今天很晴朗,這是個很美麗的夏日清晨。」
「……你看得到什麼?」他渴望著,「有蛟?還是有蜃?你看到虹嗎?有沒有、有沒有龍族……?」他真正想問的是,真的都滅亡了?他的族民,在海浪翻湧的雪白應龍……真的完全不剩了?

明峰為難了一會兒,「……封天絕地很久了。群魔歸地,眾神歸天。人間起碼也有五、六千年不再見到任何龍族了。」

他的臉孔,絕望而脆弱。

時光帶走一切,沒有什麼是永恆的。一切種族都會滅亡,他原本就該明白。但不該是這樣……不應該是這樣。

跌跌撞撞的,他往海浪聲走去。他幾乎使盡所有殘存的神力附身到懷虛子身上,其實,他想要轉移到明峰身上,成功機率很小。他是堂堂正正的海神,怨恨讓他變得陰暗而瘋狂,但他對附身的黑暗法術所知真的極少。

破碎的懷虛子自毀雙目,讓他明白,他實在無法轉移附身了。或許他再潛修一千年、兩千年,或許有一天他可以離開這個修煉過的身體。

但他突然覺得累,覺得好累好累。

殺了帝嚳以後呢?他的族民依舊是滅亡了,他最想要的永遠不會回來。踏進海水中,他放聲大哭。

為他這長久而痛苦的監禁,為了他無辜的族民,為了永遠不會回來的美好歲月。他毫不害羞、使盡全身力氣的痛哭,像是這樣才能夠讓他的悲傷洗滌乾淨。

他從來沒有忘記,海水清泠溫柔的環繞,是這樣暌違了上萬年。

龍吟。他發出清亮緲遠的龍吟。他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回應他,可以回應他的人都死了……

但他聽到了回應。非常非常遙遠,不知道隔了幾重大海幾重大陸,微弱、飄渺,卻是應龍的歌聲。藉著諸水連接於大海的共鳴,回應著他。

……我的族人,尚存人間?

橫亙萬年,他居然又聽到應龍的龍吟。

「……我太累了,我真的好累。」應龍笑笑的坐倒在淺淺的海水中,「純血人類,你可以許個願望。既然你把我放出來,我讓你許個願望。」

明峰看著頹唐狼狽的他,難過得不得了。「我沒有任何願望。」

「財富?聲望?都不要?法術?也不要?」應龍慘慘的笑,「那我可不可以對你許個願望?」

他望著應龍,嘴巴張開一會兒,又閉上。半晌才艱難的說出話來,「……我出生在和平,也希望能夠死於和平。我知道你有你的不得已和怨恨……但報仇不是我擅長的事情。」他深深難過起來。

應龍盲目的眼睛望著他,嘴角湧起真正的笑意。「本來我是希望這樣的,但現在不了。讓他去吧,他只要好好的穩定這個世界就行了……你過來些,我告訴你我要什麼……」他的聲音漸漸低沉、虛軟。

明峰緊張的扶起他,「欸,應龍大人……」

當明峰靠近他時,垂死的應龍迅雷不及掩耳的將一顆黝黑的、大約小指頭頂端大小的珠子,塞進明峰的嘴裡。
他大驚,正要吐出來,那顆珠子滴溜溜的滾下咽喉,吞了下去。

「你為什麼要害我?!」明峰大怒,「你怎麼可以……」
「害你?害你?」應龍笑了起來,「這是應龍的如意寶珠,三界之中的至寶,你說我要害你?」他朗笑,聲音歡快。
「我對你許個願望。就一個。」他抓著明峰的手臂,「幫我看……替我看看,替我看看我的族民。你吞了我的如意寶珠,可以輕易的認出我的族民。還有活口……還有……保護他們……我太累太累了,我沒辦法……」他撲倒在海水中,沒了氣息。

明峰慌著將他抱起來,應龍的眼神已經散了,卻還緊緊抓著他的手臂。

吞了那顆珠子,明峰很不安。但體會過應龍的痛苦,他無法視而不見。

「……我答應你。」

應龍湧起一絲溫柔天真的笑,鬆了手。

怨恨和絕望讓他被拘禁這麼久依舊存在,而失去怨恨和絕望,他就像是散了錮的木桶,魂魄消散了。

明知道他附身後依舊對女妖殘忍暴虐,但明峰卻無法恨他,反而是深深的憐憫。將屍身抱起來,他在附近的小樹林挖了一個坑,將他放下。原本遠遠跟隨的女妖們,這時候才靠過來,默默的將骨碎筋柔的狐狸屍骨遞給他。

「……她就是傻。」女妖之一嘆了氣,「這麼折磨她,她還把心給了那個妖道。」

明峰接了過來,將狐狸放在懷虛子的臂彎。那隻死去的狐狸,嘴角依舊彎著,像是在笑。

***

怎麼安排這四隻女妖,明峰真是大傷腦筋。

他從來沒有強奪過其他生物的意志,這還是頭一遭。放了怕她們幹壞事,但是留著……恐怕會被這些女妖「幹壞事」。

他已經不只一次抱著被單、衣衫不整的跑去敲明琦的門,躲在明琦後面簌簌發抖。英俊還在的時候,她們式神間似乎還有長幼的觀念,平安無事。但英俊一走,這幾個妖嬈的式神,就想盡辦法爬上他的床。

他是很想求英俊留下來……但是英俊一變化成人形,就挺著明顯懷孕的大肚子。你好意思讓孕婦這樣奔波勞動嗎?

「……英俊妳……」當時他瞠目指著英俊的肚子,「妳該不會……」
「……再十來天就生了吧?」她羞得滿臉通紅,沒有注意到在旁邊呈現石化狀態的明琦。
「……胎生還卵生啊……」驚駭過度的明峰很笨拙的問。

她倒沒有生氣,只顧羞紅,「懷孕四個月就要生了……應該是卵吧?到時候我得在家裡孵蛋……但主人只要呼喚我,我會帶著寶寶一起來的!」

「不不不!」明峰拚命搖手,「我行、我可以的!妳……妳還是好好待產吧……」

他僵硬的畫了一道安產符塞給英俊,就把她趕回去了。

這種情形下,你好意思留下英俊?他當然知道英俊比較可靠,明琦一點用處也沒有,但是被這些女式神動手動腳扯衣撕褲,他也只能依賴明琦幫他擋啊!

「……堂哥,我也會怕。」明琦欲哭無淚,「你也是成熟的大人了,我不會說什麼的……」
「妳沒聽過……最難消受美人恩嗎?」他的聲音顫抖著,「妳妳妳、妳叫她們回盒子睡覺好不好?」

明琦只好上前好言相勸,說「來日方長」,直到口乾舌燥,才能暫時免去明峰的桃花劫。

思來想去無計可施,明峰硬著頭皮跟麒麟求救。

握著話筒的麒麟氣得發抖,「你還有臉打電話給我啊……孽徒!」她驚人的吼聲即使話筒離耳朵一公尺,還是震得周圍的人腦門嗡嗡直響,道行最為低微的花魂乾脆昏過去。

明峰打直手臂,拎著話筒像是拎著燙手山芋,在眼冒金星的情形下垂首恭聽,直到麒麟吼裂了傷口,蕙娘忍不住制止她,她才冷靜一點點。

「要我幫忙處理你收來的式神是不是?」麒麟冷笑一聲,「好,我就幫你收拾。」她磅的一聲,炸掉了明峰的電話。

拍了拍頭上的碎片,明峰有些發愁。這是旅館的電話,不知道要怎麼賠才好……

等麒麟的「解決方案」抵達時,他絕望的望著天花板的星空,這個帳單……旅館的老闆會不會宰了他補屋頂?
不過可能等不到旅館老闆的屠刀,他就會先被龍女大卸八塊了。

「……明峰君。」她詭麗倒豎如爬蟲類的金色瞳孔,燃燒著銀樣怒火,「你居然收了這樣不三不四、妖裡妖氣的式神!難道你忘記妾身了嗎?!」

雖然來的是她的幻影,身材也縮得比明峰略矮一些,但她一甩蛇尾,還是一傢伙打碎了電視機和旁邊的小冰箱。

……這個賠償帳單……

「不不,請聽我說,並沒有這種事情!」他氣急敗壞的試圖阻止龍女的大肆破壞,「收她們是完全不得已的……」
「當我不懂世事麼?!」她又一甩尾,嘩啦啦的打碎梳妝台和衣櫃,「男子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你收這幾個妖精分明就是要納小,你把我這伏羲正室放在什麼地方?!」

說到極怒,她張口出雷。人兒是幻影沒錯,這雷光閃爍卻是貨真價實,饒是他拉著明琦緊急避難,還是讓兩人的毛髮捲曲,被電得抽搐。

更糟糕的是,她這雷劈下來,整個房間只剩下四面牆壁,其他的家具電器,全成了碎片。

「這女人又是誰?!」她五爪箕張,幾乎要插進明琦的脖子。
「堂妹!她是我二伯唯一的女兒!」明峰顧不得抽搐,護在明琦前面大叫,「千萬不要失手啊~~」

狂怒的龍女呆了呆,母夜叉轉瞬成了怨婦,「小姑!妳給我評評理!明峰君與我有婚約,卻這般負我!妳評評理,評評理呀!」

明琦讓她抓著搖,只覺得頭暈目眩,渾身滾著電流。「呃……啊……堂哥這樣真的不好。」

「明琦!」明峰叫了一聲。媽的,這樣罩著她,大難來時就搶著出賣堂哥!早該讓她被電死算了!

她略略清醒了一些,「呃,堂嫂,妳冷靜些……」她抓著明峰的外套給她擦眼淚,「堂哥收這些式神是真的不得已的。但收都收了……堂嫂,這麼吧,這些式神也粗魯不文,是需要管教管教。不如妳帶了去,好好教導,以後服侍妳和堂哥,豈不是好呢?我保證堂哥不是那種人……他若花心,就不會天天跑來敲門避難了。」

龍女讓這句堂嫂叫羞了臉,心裡蜜滋滋的。火氣也就降了下去,垂首低眉的說,「妾身雖然是伏羲後裔,三從四德總還是懂的。小姑都說話了,妾身敢不依麼?我想明峰君當不是那種薄情郎……」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他舉起雙手。

龍女羞答答的纏上明峰,又親了他一臉口水(附帶輕微電擊效果),這才滿意的收了四個嚇白臉的女式神,騰空而去。

明琦癱軟在地,趴著很久很久。

「堂哥……」她有氣無力的說,「你幾時高攀了這樣的神明親家……?」

明峰躺在一地碎片上,動也不想動。這個帳單……這個賠償帳單……

「古人果然有智慧。」明琦很感慨,「最難消受美人恩。」
「……麻煩妳閉嘴好嗎?」明峰差點哭了出來。

第九章補遺

「我的漫畫!我的《魔力小馬》!!」休養幾天,傷口勉強癒合的麒麟慘叫,險些氣裂了傷口,「我寶貝的漫畫啊~」

那天她來不及找紙,隨便扯了眼前書頁就畫符止傷,卻沒想到撕了自己寶貝的漫畫。

剛好撕到她最喜歡的情節,不禁悲從中來。


蕙娘無言的看著天花板。傷到幾天吃不了東西,勸她插胃管她又不肯,再怎麼痛也沒掉過半滴眼淚,現在為了幾本破漫畫,哭成了花臉。

這個時候她就會納悶,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她會想要跟從麒麟呢?

「……漫畫嘛,又不是絕版了。」為了不讓麒麟又把傷口弄裂,她勸著,「再買就是了,好不好?」
「這套漫畫是我飛去日本逼藤田和日郎親筆簽名的欸!」她繼續梨花帶淚,「我寶貝的漫畫啊~都是那個死孽徒啦!……」

蕙娘啞口片刻,「……那我去買書,就拿完整的來修復這幾頁好不好?保證妳也看不出瑕疵,如何?……」

哭了好一會兒,麒麟思來想去,也別無他法,只好抽噎的說,「修好看點……蕙娘,我甜點要六個草莓塔喔,傷心只能用甜點治療了……」

……妳食道炸傷了大半,怎麼吃草莓塔?但是讓她哭裂傷口和設法吃草莓塔……她選擇草莓塔。

後來麒麟真的吃了草莓塔……雖然讓蕙娘扁眼。因為食道受傷,她細細嚼過甜點以後,用五鬼搬運法,跳過食道,直接到胃裡。

……道術是給妳這樣用的嗎?

「哎呀,妳不懂的都是咒啦。」麒麟含含糊糊的回答,「明峰腦子不懂,身體可是懂了個十成十呢!這死孽徒真的很有天分……」
「……啊?」

她已經忘記撕破愛書的傷痛,笑嘻嘻的,「當初啊,他收那幾個式神,就是用『魔力小馬』收內堂的咒。但他實在很不會應用,既然用了收內堂的咒,就該用使喚內堂的咒啊……」

「所以?」
「所以我就附到他的身上,用了《魔力小馬》使喚內堂的咒。我真是聰明智慧的禁咒師啊~」

……妳好好一個人類,怎麼學妖鬼的方法去附妳弟子的身?!

麒麟拍了拍手裡的屑屑,雖然這麼不方便,她還是很有毅力的吃掉所有的甜點。她施施然的經過啞口無言的蕙娘,從書櫃裡掏出四本漫畫,彈指燒掉了書。

「……主子!」蕙娘逼緊了聲音,「妳不舒服?沒吃飽嗎?!但妳傷口這樣真的不能吃太多……也不要因為撕破《魔力小馬》就準備焚琴毀書啊!」

她跳了起來。古代仕女每每要尋短見,都先拿自己的藏書和文稿下手(詳情請見《紅樓夢》,不過是幾頓吃少了些,麒麟也想效法一番……?

「什麼?」麒麟糊裡糊塗的抬起眼,「喔,這套《女媧》一定要燒掉啦。明峰那蠢蛋把這套漫畫看得太真,真的照上面的『葬禮』舉哀,差點被他祟殺了……」說到這裡,麒麟真的有點悶,「為了避免他蠢到又把我給『葬』了,只好先抹煞這套書的存在……」

於是,麒麟替那套書行了「葬禮」(還是火葬),杜絕這種倒楣事再發生。

「……這也是咒?」蕙娘有點頭昏腦脹。
「是啊。」拍拍手上的餘燼,「妳不懂的通通是咒啦。」

最好是這樣。蕙娘沒好氣的想。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22

禁咒師 Ⅴ - 尾聲

這場災難讓旅館老闆開出了天文數字的賠償單,就算把明峰加上明琦賣了也賠不出來。他實在沒有膽量去找麒麟幫忙,只好欲哭無淚的打電話給大師傅。

大師傅聽他簡單的述說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大笑得明峰都有點恚怒,好不容易才停下來擦眼淚。

「好吧,別擔心,小事一件……」大師傅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夏夜』有群研究員剛好在附近做田野調查,我讓他們去幫你擺平……擺平大老婆的憤怒……哇哈哈哈哈~」

明峰幾乎是羞愧的掛上電話。


「夏夜」的辦事效率極高,不到半個鐘頭,他們終於擺脫了在旅館洗被單的命運,而且這些善良的研究員,還帶走了瘋瘋癲癲的羅煞,答應他會好好安置。

或許他是個壞人。但現在的他又能做什麼?眼睜睜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餓死,他受不了。終於不用再照料他,明峰大大鬆口氣。

「跟堂哥出來旅行真是充滿驚奇和刺激。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會遇到什麼。」明琦認真的說著。
「……妳給我閉嘴。」明峰湧起不祥的預感。

的確如明琦所說,他們這一路又遇到很多奇怪的事情。不知道是他們呼喚災難,還是災難呼喚他們。

而這路上明峰也感到忐忑不安,畢竟應龍硬塞到他嘴裡的如意寶珠,不知道是福是禍。不過既然沒有造成拉肚子之類的疾病,也沒有發生任何異狀,他只能安慰自己那不過是個玻璃珠,應龍被關太久糊塗了,拿個玻璃珠就硬說是寶物。

離開葬著懷虛子(應龍)的島末,被封印的香風,又如影隨形。

他尋找的田園還沒有找到,但距離崇水曜卻越來越近,他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

如果她真是崇家人呢?如果她真要明峰的命好報仇呢?

坦白說,他很害怕。卻不是害怕崇家的報復。而是……

他不知道能不能面對自己親手造下的殺孽,不知道能不能面對被害家屬的眼神。但是,他卻不想逃避。

「……妳要不要回家去啊?」他第一千遍的問明琦。
「不要。」明琦也第一千零一遍的回答他。
「妳不懂啦,」明峰有些煩躁,「我殺過人。我們現在要去找的,說不定是被害者的親屬。」

坐在後座的明琦,僵了一下。「……殺了誰?」

明峰安靜了一會兒,「答案很長,我得用一生的時間來回答,妳準備聽我說了嗎?」

「……堂哥,我也看過『人間四月天』的。我不是梁思成,你以為你是林徽音嗎?」
「……」

(第五部完)

*    舒祈身為都城管理者,請看《舒祈的靈異檔案夾》(雅書堂出版)
*    司徒與白文鳥的故事,請看《幻影都市五——初萌》(春光出版)
*    欲知羅煞的來龍去脈,請看《幻影都市二——再相逢》(春光出版)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22

禁咒師第六部

第一章 希望

曲曲折折、複雜得幾乎像是迷宮般的巷弄,靜靜的咖啡廳藏在轉角,飄出陣陣甜蜜的香味。

偶爾迷路時巧遇的咖啡廳,下次可能怎麼找都找不到。「幻影咖啡廳」的店名和它本身一樣神祕,,果然店如其名。連美豔的老闆和魔性美的點心師傅,都是這股神祕中的一部份。

這家神祕的咖啡廳不知道為什麼,關門關了一陣子。讓好不容易找到的客人愴然若失,但是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的開了店門。

偶爾闖入的人類不知道,這原不是給人類進來的咖啡廳,而是都城眾生的集散地。不管天上人間,都已經起了巨變,幻影咖啡廳的關與開,都悄悄的透露了凝重的訊息。

但現在的人類,還不知道。


他們只知道,原本美豔的老闆不知去向,只有冷著臉孔的點心師傅站在櫃台,非常不耐煩的問,「要點什麼?」

點心還是充滿了魔性的驚人美味,但是咖啡就…很令人無言。但對著這樣的美少年,人類只會癡迷的吞下去,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喝了些什麼。

「…我說啊,上邪,」櫃台一個懶洋洋的美少女很不客氣的把嘴裡的咖啡吐出來,「你跟狐影真是絕配,一個天殘,一個地缺。他的點心殺人於無形,你的咖啡可以讓人胃穿孔。」

上邪臉孔抽搐了兩下,悶不吭聲的拿出一大罐金十字胃腸藥,往她的面前重重一頓。

「…這就是你的解決方式?你到底會不會煮咖啡?」美少女叫了起來。
「閉嘴,麒麟種!」上邪發怒起來,「妳以為我喜歡喔?要不是那隻老狐狸逼我看店,誰想守這家他媽的鳥店!我可是曾被尊稱為神的大妖魔~各界見到我,誰敢不恭恭敬敬喊我一聲上邪大人?我居然還得來站這櫃台賣笑?!真他媽的…」
「作點心你就沒怨言?」麒麟瞪了他一眼。
「作點心怎麼同?點心和美食是藝術,泥漿水算哪一國的藝術?」他嫌惡的看著咖啡,「這是食材!拿來增添食物美味的食材!拿來喝?妳怎麼不乾脆喝辣椒水?」

麒麟無言的攪了攪那杯比黃連還苦上十倍的咖啡,放棄的將杯子一推,「…你總有酒吧?」

「老闆說,咖啡廳不賣酒。」上邪頓了一大杯冰牛奶在她面前,「愛喝不喝隨便妳。」

這時候又不是狐狸精,是老闆來著了!

瞪著那杯冰牛奶,麒麟整個發悶。她掏出小扁酒瓶,倒到那杯冰牛奶裡頭,沒好氣的喝下去。

幸好手工餅乾太美味,讓她覺得開心了點,當然她又點了六個蛋糕,口味每個都不一樣。上邪的手藝真是獨步三界,她不禁油然起敬。

「欸,上邪,你家老闆到底去哪?」舒祈老來那一套,她實在吃不消,還不如來問問這隻聖魔,最少不用打字。

「回天界當建築工人啦。」上邪拉長臉,「王母說,他不肯幫忙,他就不肯放過那隻飛頭蠻和她徒弟。妳知道狐影對誰都是爛好人,當然除了我。王母一威脅,他就乖乖回去做工了。」

「…那他不回來了?」
「誰知道啊?他只叫我把店看好,營收若少了要跟我算帳。」上邪很不耐煩,吼著來打工的女孩,「請妳來是來當外場的,聊什麼天?!快把咖啡端過去啦!」

那女孩怯生生的走過來,「對、對不起…」穿著小碎花圍裙的她,實在非常可愛,但這種可愛卻有種奇怪的地方。

說她是人,她卻有著濃重的妖氣;說她是妖,她卻完全像個人類。

「…哇,」麒麟睜大眼睛,「我第一次看到人類變成的妖怪啊。」
「舒祈那死女人介紹來的。」上邪抱怨,「這兒又不是動物園,什麼奇怪的玩意兒都塞過來…人妖也就算了,最少她還會掃地擦桌子。連中屍神和怪道士都塞來打工…成天吵吵鬧鬧的,煩死了…」

麒麟愣了一下,「人妖?」

「就她。」上邪抬了抬下巴,「太愛漂亮了,愛漂亮到成妖。嘖,人類這種生物實在奇怪,那層皮有什麼好計較的…結果當了妖怪自己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會,就知道聊天照鏡子…喂!端著空盤子在那兒照啥鏡子!去洗碗盤啦!吼~狐影收留妳幹嘛啊真是的…」

看著逃進廚房的女孩,麒麟若有所思的看著上邪,看得他心裡發毛。雖然聽說麒麟惹了大亂子,鬧到失蹤一年多,但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情,他也沒心思去打聽八卦。但看她額頭有麒麟角,靈力又大幅消退,可見傳聞不是謠言了。

所謂虎死威猶在,更何況麒麟又還沒死。她畢竟還是禁咒師,當世禁咒第一人。怕到未必怕她,但被她盯上絕對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妳幹嘛?」上邪瞪著她,「別說我沒吃人,吃了人也未必要跟妳報備吧?」
「你緊張啥?」麒麟捻著小餅乾細細嚼著,她的食道尚未完全痊癒,吃東西還是有點疼,「上邪,我問你,你潛到列姑射的根柢做什麼?」

上邪臉孔馬上漲紅,他變化成人形原本就絕美,頰上的霞紅更添姿色,連麒麟都有幾分感動。「我、我睡不著去散步不行喔?妳怎麼知道的?我才要問妳沒事跑去島的根柢做什麼呢?」

「我是沒去啦。」麒麟承認,「最少不是整個人去。修到我這種程度,通常不做沒有意義的雜夢。但前天,我做夢了。」

她逼視著臉轉到旁邊的上邪,「我在島的根柢,看到了你。」

上邪不答腔,有些煩躁的洗著杯子。「妳還看到什麼?」

「沒了,就看到你。」麒麟喝完那杯牛奶酒(?),「但我一直覺得很不安。不然我在家喝酒睡覺看漫畫不好,千里迢迢跑來找你做啥?上邪,到底是怎麼了?」

「妳自己不會去看喔。」上邪不太高興,「總之沒什麼,呿,做個夢也來煩我。告訴妳,我可不是狐影那爛好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能來煩我。喝完妳的牛奶就滾吧。」

「喂,這是列姑射島欸…好啦,列姑射的遺跡。好歹這裡曾是許多眾生發源之地,最初天柱安放的所在。就算『她』碎裂成環狀的碎片,也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

上邪擦著手,心底也猶豫起來。他和當初恣意妄為的大妖魔不同了,現在他有牽絆,甚至越來越像個人類。以前遇到這種問題,頂多抓著翡翠往安全的地方居住就是了,但現在…他介意的人越來越多,沒辦法這麼做了。

再說,真的有安全的地方嗎?

「列姑射的根柢…」他沈重的說,「成了『無』的巢穴。」

總是懶洋洋微笑的麒麟,驚愕的瞪大眼睛。

所謂的「無」,其實是「有」的影子。萬物存在就是「有」,消亡時便是「無」。

這原本是和諧的定律,但在遙遠得幾乎誰也不復記憶的古神族戰爭中,列姑射之所以陸沈,天柱之所以斷折,是因為古神族發動了一個極為龐大的禁忌,為了戰爭而不擇手段的禁忌。

他們啟動了「無」,讓「無」擁有意志。

只擁有「毀滅」這種意志的「無」,卻逸脫古神族的控制,毀滅了天柱。雖然說古神族幾乎消滅了所有的「無」,但「無」本身就是大道循環的一部份,既然「有」,就會「無」,是無法完全消滅的。但諸界遵守創世規則,保持平衡,「無」就不會繁殖發作。

但神族卻破壞了這種平衡,將人間視為自己領土,造成各界的裂痕,而「無」因此增生繁衍,更讓裂痕一發不可收拾。

擴大的裂痕同時也影響到地維,造成地維的脆弱與崩壞。被「無」寄生的地維更雪上加霜。

這原是神明的祕密,他們也致力於消滅「無」的存在。據說「無」擁有巨大陰影般的形狀,森冷的氣息連神明都難以抵禦,居住在失去平衡的裂縫中,以一切存在為食。但真正看過他們的人並不多。

「連天柱遺跡都成了『無』的巢穴?」麒麟喃喃自語,「情況變得這麼糟糕了啊…」
「腦殘天人留下這樣腦殘的爛攤子。」上邪咕噥著。

麒麟出了一會兒的神,笑出來。「上邪,你說你跟狐影不一樣,我看你被狐影感染的滿深的。」

「…妳說啥鬼話啊?!」上邪勃然大怒,「誰跟那隻爛狐狸精一樣?!」

他又叫又跳,麒麟只是打了個呵欠。這些人,標準的心口不一。老是牢騷抱怨,結果事情來臨的時候,還不是一個個認命的去處理。

上邪應該是多次潛入島的根柢,將「無」的巢穴設法封閉起來。畢竟這裡是地維一個重大的「結」,若被「無」啃光,影響的地維範圍實在太大。他原本擁有天人皇家的血統,這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但無之巢應該比想像中的還大,不然他的神通不會消退的這麼快。

「你還能夠應付麼?」麒麟站起來。
「我誰?我聖魔上邪大人欸!你問我能不能夠應付?」上邪暴跳,「妳有那美國時間管我能不能應付,還不如對你的角傷腦筋。別人是人妖,好歹還是妖,妳勒?弄得神不神,鬼不鬼,看妳是要乾脆鋸角重頭修煉,還是乾脆去當慈獸算了。現在妳能幹嘛?」

「鋸角我就死了啦。」麒麟對他毫不隱瞞,「我還活著是因為這對角,實話告訴你,我和崇對峙的時候,人類的部份已經完蛋大吉了,只靠麒麟血緣撐著。但我又不可能回天成慈獸…」她聳聳肩,「就這麼混著吧,反正我退休了…」

「退休個鳥。」上邪瞪著她,「你收那個禍根子當徒弟,就像狐影護著飛頭蠻一樣是找死。喂,不是只有東方天界有化育池。」

麒麟轉頭看他,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真奇怪,她和上邪並無深交,頂多是仗著子麟奶奶和上邪尚有些交情,所以才得這聖魔另眼相待。但才幾年光陰,這位聖魔卻改變得非常劇烈。

「我對轉化成慈獸沒有興趣啦,我是人類。」麒麟揮了揮手,「就算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哼。」上邪冷笑了一聲,「之前那隻死狐狸精說,『麒麟萬般皆好,可惜有個人類沙文主義的毛病。』現在我覺得他說得還真對咧。唯有人類位最高?眾生都是劣等生物喔?」

麒麟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回嘴,「我才沒有…」

「難不成妳成了慈獸就不能繼續護衛妳的眷族?瞧妳現在神不神鬼不鬼,還欠人保護哩,能夠護著誰?我是不知道到底怎麼了,但翡翠是我老婆,岑毓是我小孩,他們可跟我種族不同,但為了他們我連命都可以不要。沒啥,都我家眷嘛。我不會神裡神經要去當人,妳為何要非堅持個人類身分不可?」

他越說越激動,用力拍櫃台,上面的杯碗一起跳了快半尺,「麒麟種!狀況已經很不妙了,我說不上是什麼不妙…我總覺得一切好像往一個我不能控制不能理解的方向進行,說不準在我眼前就會有最壞的結局。妳不想著能多做些什麼,就顧著自憐自艾,現在可容妳這樣麼?!若妳真的是禁咒師,若妳真的還有關愛的人!」

麒麟望著他,張大了嘴。她知道上邪曾在各族依舊渾沌曖昧不清的時代被人類尊為神祇,在各界也有崇高的地位。原本她以為是因為那個半公開的身世之謎,不過是個能力卓越的大妖魔,卻沒想到他卻這樣犀利。

低頭尋思,她居然無可反駁。

雖然什麼都不存了,但列姑射遺址還存在著一種威嚴。這是最不可能成為「無」之巢的地方,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或許上邪說得對,他們恐怕得面臨一個最可怕的結局。

「我真的很不想當什麼慈獸啊…」麒麟喃喃的抱怨著,「多麻煩。不過既然你都誠心誠意的想告訴我了,我就大發慈悲的聽聽吧。」瞅著上邪,她又捻了塊巧克力餅乾。

「…妳這是求人的態度嗎?!」上邪氣得差點把磨咖啡機舉起來砸到麒麟的腦袋上,那個成妖的女孩驚呼著架住他,省得發生慘案。「妳這麒麟種太不尊重!妳誰不好像,偏偏像是猴頭加上那隻老愛用角戳人的子麟啊?!遺傳為什麼這麼恐怖~」

麒麟托著腮,嘆了一口氣,閒閒的吃餅乾。「是啊,為什麼呢?遺傳真是殘酷…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來人啊!在我吃掉她之前,快把她趕出去!」

上邪待膩了東方,跑去西方人間屬地遊歷了一陣子。直到被梵諦岡抓起來關之前,他在西方人間屬地待了幾百年,結識了一群酒肉朋友。

西方人間屬地勢力最龐大的是吸血族,其他妖族當然被壓制的很慘。奧林匹克勢力式微,許多古神祇待不住,也在人間流蕩。這些神妖跟到處吃人找架打的上邪不打不相識,拳頭中出了友情,到處吃喝玩樂,也就這樣聽了不少傳言,見識了不少人。

最奇特的是,他結識了一隻獨角獸。

「獨角獸?Unicorns?」麒麟有些困惑,「我知道他們後裔很少,幾乎都集中在地中海。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的確,有人認為獨角獸和麒麟系出同源,但並沒有確實證據。東方的麒麟歸順天界,以聖獸之姿存在;而獨角獸卻一直孤傲不馴,連自己族人都相當疏離,更不要說外人。見多識廣的麒麟,還沒見過任何一隻活生生的獨角獸。

「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最少那個娘炮…我是說那隻老愛照鏡子的獨角獸是這麼說的。他說他們在東方也有遠親,他還很好奇東方遠親的處女漂不漂亮。」

…拜託。

「有回他喝醉了,帶我去他們的聖地。那是個非常美麗的池塘,就在森林裡頭。據說每隔百年,他們年輕的族人都會在那兒求偶,我們去的時候剛好是春祭。現在的妖族麼…都化身為人了。他們必須要跳進池塘裡才能現出獨角獸的模樣。我偷偷取過池水…」

上邪一面畫著地圖,一面搔了搔頭,「差點被那群獨角獸戳了幾百個透明窟窿。但血緣雖然不盡相同,他們的氣的確和聖獸麒麟非常接近。」

「你認為那是化育池?」麒麟眨眨眼。

上邪不太自在的看旁邊,「…不是認為,一定是的。我也有…」他支吾了一會兒,突然生起氣來,「我說是就是,妳懷疑我?!妳居然懷疑我這樣偉大的大妖魔!」

麒麟支著頤,「哦,我記得上古狻猊也跟麒麟同屬靈獸不是嗎…?算是親戚呢。」

「閉嘴!誰跟你們有關係?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上邪又跳又叫。

正在熱鬧滾滾的時候,大門的鈴鐺響起,「終於到家了!吼,材料店怎麼這麼遠…一台摩托車就要載這麼多貨很累欸,妳說是不是啊白姑?天下的老闆真是沒良心,叫他們送貨來就好了嘛,還得我們自己去載。不用怕找不到啊,我司徒楨欸!寫道符貼在他們車上,開到冥道都有可能!這小小幻境迷宮算什麼…妳說對不對啊白姑?」司徒走進門,一面對他肩膀上的白文鳥嘀嘀咕咕。

「再囉唆我掐死你!」白文鳥終於忍不住了,「天啊我是做了什麼壞事得讓你收了收了也就算了還要聽你嘮嘮叨叨是不是男人啊你比女人還嘮叨能不能麻煩你閉嘴…」

上邪的怒吼聲瞬間被壓了下去,整個咖啡廳充滿了這對聒噪二人組的聲音,令人腦門嗡嗡響。

「…我受不了了。」上邪把抹布扔在吧台上,「該幹嘛去幹嘛,我去教訓夥計…」

他將那對嘮叨二人組拖到廚房去,馬上一陣子雞貓子喊叫。

「…我要結帳。」麒麟沒好氣的敲著櫃台,上邪完全沒聽到,正在慘電他的夥計。

那個成妖的女孩拿著托盤,緊張兮兮的笑,「老、老闆會忙很久…呃,呃…一百八加一百一是多少啊…」

「…兩百九,謝謝。」麒麟掏出三百塊,「不用找了。」

狐影真是爛好人。什麼樣的喜憨兒都收容進來…但上邪的脾氣向來不好,會先心臟病還是腦充血…?

她聳了聳肩,施施然的往門外去。

走出門外,她頓住。司徒楨?啊,他不是舒祈的食客嗎?或許可以套出些什麼…

不過,她並沒有走回去。一來是她的事情很緊急,二來她肚子裡的酒蟲,也很緊急。

最壞也只是世界毀滅而已,沒什麼。比起世界毀滅,安撫她的酒蟲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26

第二章  閃耀

他們喘氣不已。

小五十已經成了一堆碎片,面對著十幾個兇殘、手上刀劍匕首各式兵器,臉孔充滿仇恨的普通人,明峰和明琦的確束手無策。

比起明琦,明峰可能還沒用一些。明琦的父親習武,為了獨生女的安全,也讓她學了些防身。雖然對戰技巧不足,但她面對過不少比人類可怕許多的對手,這讓她很快就進入狀況…但明峰雖然受過的訓練比她還多,面對異族可能很厲害,但面對這群仇家,他是沒辦法的。


沾上血腥的陰暗記憶還在他心裡盤桓不去,他不想再造下殺孽。這讓他更絆手絆腳,但明琦沒有這種顧忌。

他只能和明琦背靠背警戒著,而眾多敵人將他們包圍了。

「你這兇手,納命來!」為首的女子尖叫,「崇家滅門的血債,你別想逃得過…不該出生的魔王!今天我們就要替天行道了!」
「白癡。」明琦立刻反唇相譏,「宰了我們,你們就不是兇手喔?講得那麼好聽,什麼替天行道,妳若真是正義的一方,麻煩妳去報警。私刑好正義嗎?」

那女子看起來很年輕,被明琦一堵,狼狽起來。明知道她強詞奪理,但她從小教養嚴謹,連罵人都不會,支支吾吾的只能望著身邊的中年人求助。

「小姐,邪魔外道跟他們說那麼多做什麼?」那中年人恭謹的回答,「邪魔慣於魅惑人心,不可中計。速速擊殺方可慰諸長老、日曜大人在天之靈。」

那女子眼中湧出仇恨,「你、你這壞蛋,殺了我哥哥!」她抽出一把日本刀,「我非手刃你不可!」

明峰低頭,「…這是我和你們的恩怨,請放過我堂妹。」他懊悔內疚已久,此刻只想引頸就戮。

「哦?你心愛的妹妹嗎?」那女子冷笑一聲,雙手持刀,直取明琦。明峰聽得刀響,大吃一驚,他掄起手裡的行李袋,將刀鋒打得一偏,搶救過明琦。

「這是我和你們的恩怨!」他發怒起來,「為什麼要波及她?殺人的是我不是她!」
「因為我要你知道,失去心愛的人有多痛苦!」她吼叫,一擊不中,她靈活回刀,像是毒蛇般直取明峰的雙眼,明峰又揮行李袋一擋,卻被刀鋒砍破,裡面的東西都滾了出來。

連纏著小花OK繃的玉笛都滾了出來,他趕緊去接,但依舊摔碎了一半。撿起半截玉笛,他似乎聽到無聲的啜泣。

這有靈的玉笛,就這樣完了。不復記憶的遠古年代,富饒的列姑射…殘存到現在的美妙事物,又這樣少了一件。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舊傷隱隱作痛,狂信者興奮得尖叫躁動,渴求血腥的救贖。

想要的話,他可以讓在場的人死得一個都不剩。這很簡單。但面對自己的內疚,卻是永恆的陰影。

緊抓著胸口,他勉強自己冷靜下來,「…搞清楚,誰才是主人。」

他陰鬱的望著拿著日本刀,卻不斷發抖的崇家小姐。剛剛有一瞬間,在場的十幾個人都失去了行動能力,被恐懼控制得動彈不得。像是有股強烈的陰暗從明峰的身上蔓延出來,令每個人血液為之凍結。

從他們踏入花蓮境內,崇家就鎖定了這兩個人。崇家的精銳部隊幾乎全滅,大樓裡的人死得差不多了,重傷者也沒多活多少時間,大半都半瘋了。崇家家長日曜,更連屍體都找不到,失蹤的人不計其數。

更可怕的是,他們上達多少詔書奏章,大神重也不曾再回應過他們,之後就封天了。

花了許多時間,他們才終於從半瘋的生還者口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循線追查許久,才又找到失蹤已久的仇人。他們原本畏懼這個人形惡魔,但等接觸以後,卻發現他很普通。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他顯得非常文弱。原本想求同歸於盡的崇家,更有復仇的把握。但是現在,他們又想起,眼前這位文弱清秀的男人,一個人殲滅了整個崇家的精銳部隊。

他們被這股強烈的恐懼定在原地,手裡的武器幾乎握不住。

幾秒鐘而已,卻像是一世紀那麼長。

然後像是陰暗突然襲來,也突然的消失了。他們宛如經歷了一場睜著眼的惡夢,驚醒般看著眼前的敵人。他依舊文弱清秀,手裡很可笑的拿著斷笛。

崇家小姐有些惱羞自己的失態,她迴轉刀鋒,怒吼著衝上前,沒想到敵人空手也迎了上來,舉起手裡短得不能再短的斷笛。

原本以為,她會將敵人的腦袋劈開,卻沒想到卻被空氣擋住。

說是空氣,還不如說是輝煌的霧氣。斷笛像是刀柄,延伸出隱約蕩漾、蒙著金光的霧氣,一把透明的、形體模糊的長劍。

交手了數招,她的怒氣漸漸被膽怯壓過去。

他不是茅山宋家的孩子嗎?人生父母養,祖上並沒有什麼顯赫的血緣。而她,可是神明之後。為什麼她會這樣害怕?

她不知道的是,明峰的鎮定只有表面。他對於這把形體模糊的長劍同樣感到莫名其妙。

這是把奇特的劍。既不溫暖也不冰冷,反而有木頭似的觸感。甚至沒有開鋒的感覺。無意中擦過崇家小姐的臉蛋,明峰心底一陣發冷,卻發現她沒有出血,只是臉蛋淡淡的出現類似凍傷的紅印。

這讓他安心下來。

這是把好兵器,靈活、強悍,而且最重要的是不會對人造成致命傷。

明峰寧定下來,一手握著劍,另一隻手結了個手印。這是人狼族的長老教他的戰鬥技巧,他雖然不是個武士,但記憶力絕佳。眼前這位崇家小姐年紀可能不大,但武藝精純,他非得打疊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不可。擔心的瞥了瞥明琦,發現她的小堂妹已經在地上畫了個方不方圓不圓的圈子,信心十足的望著他。

倒沒想到這小丫頭這樣乖覺。明峰淺淺的湧出一絲微笑。讓他頭痛又疼愛的妹妹啊…這樣聰慧的女孩子,怎能為了自己的事情,拖累她在此喪失大好華年?

「等等。」他開口,「你們要一湧而上呢,還是要單挑?打架總有個規則吧?」
「跟你這種妖魔…」中年人不耐煩的開口,卻被崇家小姐打斷了,「二叔,他是我的。如果我要當崇家家長,就非先解決他不可。不然我不配這位置!」

被喚為二叔的中年人,是黎家的家長,歷代都侍奉崇家家長,是他崇家最忠實的守衛。崇日曜是崇家家長的名字與稱號,崇遠志不是長子,出生的時候另取他名。但遠志的大哥早逝,遠志才接下家長的擔子。現在遠志失蹤,崇家只剩下這個小小姐可以繼承。

這位年紀最幼的崇家繼承人名喚崇粼。她很小的時候就受命去日本生活,拜在土御門門下修煉。當時覺得莫名其妙,讓這麼小的女孩離家背井,疼愛崇粼的黎二很是不忍,但現在看起來,先代家長真是真知灼見。

也因此保下了最後一點血脈。雖然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活著離開這裡。

黎二環顧這個空曠的山野,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崇粼摸了摸頰上微疼的傷口,卻意外沒有看到血跡。她有些恚怒,這妖魔手持奇異兵器,卻對她這樣托大,只是侮辱的打一棒子,連血都不見。

但她反而鎮靜下來。越托大的人越有空隙,說不定她還有勝算。她挑釁的用武士刀指著明峰,「就我和你。我若贏了,你乖乖交出項上人頭,讓我血祭,你若贏了,我就讓你走。」

「讓我們走。」明峰可沒那麼好唬。

該死,不上當。崇粼怒色一掠即過。「好,讓你們走…但是,只在刀上見真章,絕不使用法術,你可敢麼?」

原本以為還要激他幾句,沒想到明峰大大鬆了口氣,「這樣是最好的了。」

…這妖魔,真是徹底看不起我!看不起我這即將即位的崇家家長!

崇粼沈著臉,握緊雙刀,斜舉著。明峰反而將模糊的光劍指向地板,鬆了左手的手印。

兩個人對峙著,都在等待對手鬆懈的那一刻。就在這個時候,明琦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讓明峰分了心。崇粼察覺機不可失,掄刀如大車輪般猛攻,讓明峰狼狽的左支右絀。

「…妳說!妳給我說!」明峰氣急敗壞的邊打邊叫,「事實上妳是他們派來的吧?!」

明琦揉著鼻子,非常委屈。「啊就…就忍不住嘛…」

「我會被妳害死!妳到底是來幫我還是來害我的?打什麼噴嚏啊,笨蛋~」
「我怎麼知道堂哥這麼纖細…」

崇粼卻越來越生氣。雖然明峰招架得亂七八糟的,但總是在關鍵時刻滑溜的逃出她的致命殺招,而且,他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在對戰的時候跟他的妹妹拌嘴!!

「不要太瞧不起人了!」她怒吼,在明峰滾地躲去她的殺招時,她結起手印,一團純青的火焰彈起,正中明峰的後背,將他燒得皮開肉綻。

「妳犯規!堂哥!」明琦大叫,抓著外套奔向明峰,趕緊將他背上的火熄滅。「卑鄙,下流!」

崇粼愕了一下,她倒不是存心使詐,只是一時氣昏了頭,順手就使了法術。但她自尊心高,從來沒被侮辱過,被明琦這樣講,越發惱羞成怒。

「…站著看什麼?把她抓起來,掌她幾個耳光!」她大叫,一把抓住倒地的明峰,「你輸了!輸了!」

只覺得一團森冷襲面而來,她畢竟臨戰經驗豐富,下意識的偏了偏頭,那道森冷的氣像是刀鋒般,在她頰上擦過,留下很深的傷痕。

重傷的明峰舉起食指,逼開崇粼之後,他跳起來衝向被包圍的明琦,大吼一聲:「滾~~」

這一字咒將敵人逼開了好幾尺,明琦恐懼的抓著他,「堂、堂哥,你沒事吧?你的背…嗚嗚…」

明峰沒有說話,瞪著明琦脖子上的血痕。剛剛那群人將刀架在她脖子上。

弄傷了她。弄傷了我心愛的小堂妹。差點殺了我的小堂妹啊!!

緊緊抓著胸口,他的臉色又青又白。他的憤怒快要爆炸開來,後背的疼痛變得很遲鈍,只是一片火燙,跟他的憤怒一樣熾熱。

「…你們,最好要有覺悟!」他怒吼的聲音讓這山野的飛禽猛獸通通遁逃,四周變得無比寂靜。

轉過身來,他的左眼,整個都泛紅了,發著強烈的火光。

他像是狼衝進羊群一般,狂亂的斬殺。右手揮著光劍,左手不斷變換著各式各樣的結印。

雖然憤怒像是浪潮般淹沒了他,但他卻沒被憤怒主宰。所以狂信者只在他體內吶喊躁動,讓他更加煩躁。但在這種狂躁的情形之下,他反而冷靜下來,只學過一兩次的戰鬥結印反而使得越精密,越確實。

人狼族的戰鬥並不喜歡使用法術,虛耗大地母親的力量,對他們來說是種褻瀆。但就人狼的眼光來看,明峰實在是個柔弱的孩子。所以老族長破例教了他不少臨敵的法術,重點不在創敵,多半是癱瘓、昏迷、行動遲緩,這是為了讓明峰在遇到強敵時有機會逃脫。

但是此刻的明峰,卻將這些結印用在讓敵人逃不走的用途上。

他實在太氣了,氣這群不能講理的仇家,氣不聽話的明琦,更氣的,是犯下殺孽的自己。

既然手上的光劍無鋒,他決心讓這群傢伙吃頓粗飽,很久很久以後都還記得這份慘痛,他幾乎將場上的每個人都打到臥地不起,奄奄一息,連崇粼都被他抓起來摔在樹幹上,昏了過去。

等他氣喘不已的站定,地上已經躺滿了爬不起來的人。

怒氣沖沖的踩過一地的人,他抓著黎二的胸口,對著他的臉怒吼,「看清楚我的臉,看清楚!我長這個樣子,看清楚了沒有?!要報仇,就單獨來找我!你再去摸我身邊的任何人看看…只要有誰擦傷了,我非把你們殺個乾乾淨淨不可,聽到沒有?我辦不到?你以為我辦不到?!聽清楚沒有?」

黎二驚恐的看著他,被重擊過的腦袋還昏昏沈沈。這個左眼發著火光的男人,現在看起來完全地獄的魔王。

「不、不明白。」他勉強開口,倔強的。「要麼你就現在殺光我們,不然滅族之恨不是殺掉你就夠了!」

明峰臉孔一陣扭曲,舉起拳頭就想給他好看。

「請住手。」一個冷靜的女聲傳過來,帶著一點厭倦和無奈。「請看在大師傅的份上,饒了這些人吧。」

猶在狂怒中的明峰狐疑的轉過頭,他的臉孔殘存著暴力的戾氣。一位女子走了過來,卻看不出她的年紀,從二十五到五十二都有可能。她很清秀,有種飄逸的美麗。但她模樣太年輕,眼神卻太滄桑。

從昏暈中醒轉的崇粼睜開眼睛,全身上下無一不痛。轉眼看到那女子,她呆了呆。雖然自幼離家,但「她」的模樣一直沒有變。「…三姑姑?水曜姑姑!我、我是崇粼!」乍見親人,她忍不住放聲大哭,「姑姑!哥哥…長老叔叔…死了,都死了!都被那隻妖魔殺死了!姑姑…」

水曜?明峰鬆了手,讓黎二跌回地上。崇水曜?大師傅就是托付他,將碎片交給崇水曜。

他看了看一地受傷的人,看了看崇水曜,突然背上沁出冷汗,臉孔熱辣辣的麻。

水曜沒說什麼,只是走過去逐一審視傷勢,用氣簡單治療一下。原本連站都站不起來的人終於可以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姑姑,為崇家報仇!」崇粼拉著她衣袖痛哭,「三姑姑…」
「什麼年代了,報仇?」水曜搖了搖頭,「若是崇家殺過的人,通通跑來尋仇,崇家死滅個三代也還不清。報仇?」

「姑姑?」崇粼愣住,「妳說什麼?難、難道…爸爸一直沒有選出新的『水曜』!雖然妳有成仙的妄想,但爸爸還是認為總有一天妳會清醒過來,回到崇家的!他一直認為妳還是崇家人,難道爸爸只是一廂情願?!」

「對。妳老爸只是一廂情願。」水曜淡漠的回答,「我從來沒想過要回到崇家。我不想當權貴的殺手或巫覡,我也覺得沾著血腥的崇高很沒意義。今天妳若記得兄長被殺的痛苦,那妳應該比較明白那些被崇家暗殺的家屬心情。天賦和法術,不該是那樣使用的。」

「我管他們去死,我管別人去死!」崇粼大叫,「我哥哥死了,死了!我就要他償命!我就要報仇,我才不管別人…」

「那就去報仇。」水曜疲倦的坐在地上,「去吧。如果這是妳的心願。現在就去,只要妳殺得了他,我不會阻止的。」她苦笑了一下,「但經過妳的『努力』,他原本蒙塵的能力閃爍起來了,我想十個妳也碰不到他一根寒毛。」

崇粼呆呆的看著水曜,「…姑姑,妳不幫我?」

「我拒絕。」水曜憂鬱的看著她,「這是妳的心願,不是我的。我早就知道崇家會走到這一步…崇家綁架降霜女神,付出這樣的代價還真的很輕。」她雙眼無神的看著虛空,顯得非常疲憊、悲傷。「你該感謝降霜女神。若不是她不念舊惡,崇家死傷會更大。你哥哥和失蹤的人,雖然不在人世,但都還活著。我只能告訴妳這些…妳不如把復仇的精力留著設法跟那些人取得聯繫。封天絕地,他們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回來。」

這個消息讓崇粼愣住了。她就這樣站著,湧出淚水。「…哥哥,還活著?」

水曜卻沒有再理她,對著明峰和明琦招了招手。怒氣褪去的明峰沮喪的摻起明琦,默默的跟在她身後。

「上車吧。」她打開吉普車的車門,「你們需要休息。明琦小姐的傷也得上藥。」
「…妳知道我們會來?妳知道我們的來歷?」明峰越發忐忑不安。
「是啊,為什麼我得知道呢?」水曜坐在駕駛座上,許久不動。「事實上,我倒是希望什麼都不知道。」

她發動了車子。

水曜所在的小鎮雖然名義上在花蓮縣,但是距離台東縣卻很近。明峰坐在吉普車上,卻越想越奇怪。

崇家的人應該不知道水曜隱居在這個小鎮上,但水曜怎麼知道他們被追殺?不可能有人跟她通風報信…那她是怎麼知道的?

疑惑的看著水曜的背影,覺得她的背影居然這樣哀傷而沈重。

吉普車穿越了小鎮,明峰將疑惑拋到一邊,眼睛越睜越大。

這是個很小的鎮,鎮的中心有個噴泉。那種漫不經心,包容一切的模糊溫和,很明顯是自然泉水精靈的風格。這鎮太小、太單純,沒有發展出城市獨有的魔性,卻擁有自然的眷顧。

但這不是讓他們驚訝的主因。他們在小鎮被忽視的轉角、巷弄、屋簷,發現了各式各樣的風水石、穩簷獸,這明明是他們宋家特有的風水佈置。

這些風水石和泉水精靈漫不經心的眷顧交融成一氣,溫和的保護這個小鎮。仔細看,這小鎮的方位正當鬼門,容易招來妖異和動盪,但因為這樣的保護,所以顯得非常平和安靜。

這樣高明的手法,恐怕連明峰的爺爺都使不出來。這會是誰?

「…四房的伯公嗎?」明峰猛然想起,大師傅抄給他的地址是花蓮縣玉里鎮,而他們從來沒去過伯公家。但伯公生前每隔幾年會來他們家,說過他家靠近台東。

靠近台東,但可能是在這裡?

「有親戚?」水曜聽到了明峰的自言自語,「說起來…我有個弟子叫宋明玥,難道這麼巧?」她輕笑了一聲,沈重消退了些。

她並不是什麼都知道的。明峰深思了起來。伯公的孫子(孫女?),是該叫她堂弟或堂妹吧?希望不要跟明琦一樣亂來…

明琦倚著他的手臂睡著了。脖子上的血跡已經乾了,真是的,應該很痛,卻睡得這樣香甜。真是沒神經…

他挪動了一下,讓明琦好睡一點。

「太香了…」水曜將車窗打開,「真的太香了點。我沒有惡意,請相信我。」

明峰愕然,猛然低下頭,省得被人發現他眼眶發熱。剛剛,他憤怒高漲到幾乎控制不住時,是這股香氣真壓住,讓他沒有被憤怒主宰。

我到底要讓羅紗操心到什麼時候?生前到死後,即使魂魄不存,只剩下「念」,她還是沒辦法安心…要到什麼時候?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個時候,吉普車停了下來。「我們到了。」

明峰推了推熟睡的明琦,她揉揉眼睛,和明峰一起看著這棟被翠綠包圍著的嬌小農舍。

很漂亮乾淨的小農舍,屋前屋後種著花,傍著一個很小的菜園,棚裡的絲瓜垂著,底下是碧綠挺立的蔥。不遠處還有個小小的竹林,沙沙的飄葉聲讓寂靜更絕對。

打開門,沒有隔間的農舍看起來更空曠,樸素的床上掛著蚊帳,滿架的書,很突兀的有台筆電靜靜的放在茶几上。一旁的大書桌,一個少女正在專注的畫著符。

「明玥,我們有客人。」水曜淡淡的說,「妳可認識?」
「我?」少女抬起頭,滿臉英氣。「我怎麼可能會認識?」

但明峰瞪大眼睛。眼前這樣英氣逼人的少女,和伯公宛如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但、但我似乎認識妳。」明峰急忙搜索記憶,伯公的名字?糟糕,他只聽過一次,「宋、宋清…宋清松!宋清松是我四房伯公!」

換明玥瞪大眼睛。「四房?對對對,爺爺說我們是四房…你是?你是清柏叔公的孫子?」

「不不,我是大房的。宋清庚是我爺爺!」明峰興奮得臉孔發紅,又有點害羞,「論輩份,妳應該是我堂妹。呃…這個傻呼呼的女生,是妳堂姊。她是我二伯的獨生女…」

明琦張大嘴,只覺得整個混亂起來。「…堂哥,你真是越來越了不起了。不但跟天行者路克一樣會揮光劍,還會背這麼複雜的族譜…」

「閉嘴!是妳太沒用了好不好?真不知道妳到底有什麼用啊~」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26

第三章  未來的哀傷

水曜聽著他們一群年輕人認親,含笑著轉去廚房泡茶,讓他們自在點。

「妳怎麼還搞不清楚?」明峰生氣起來,「很簡單嘛,我們是大房,算本家,伯公是四房的分家。清柏叔公?那當然不是爺爺的弟弟啊!那是伯公的弟弟…吼,清柏叔公就是明熠的爺爺啊!」

明琦和明玥望著他,只覺得眼前直冒金星。

「但、但是,明熠堂哥喊爺爺外公欸…」明琦從小就覺得奇怪,為什麼明熠喊爺爺外公,卻不是表哥而是堂哥。

「因為明熠的媽媽是爺爺的姊姊的女兒,只是被爺爺收養了。」明峰耐性的解釋,「明熠的媽媽又嫁給清柏叔公的兒子,後來生了明熠。照族譜來說,是同宗堂兄弟沒錯,但還是得叫爺爺外公…」


兩個女孩張著嘴,眼前已經不是金星,出現了燦爛眩目的銀河。

「懂了沒有?」明峰不放心的追問。
「…不懂。」兩個女孩很誠實的異口同聲。聽得懂就能成仙了,何況她們沒打算成仙。
「怎麼這麼笨哪?」明峰暴跳起來,「這麼簡單淺顯易懂的親屬表還不懂?好,我再說一次…」

明琦驚恐的掩住耳朵,明玥喊著,「我去找急救箱!」然後快速逃逸。

「欸,妳們兩個很沒用欸!」明峰氣炸了,「以後遇到親戚怎麼辦?都不認識了啦~」
「知道你是囉唆的堂哥就行了啦~」明琦哀叫,「饒了我們吧~」
「年輕人真是熱鬧。」水曜笑著端出茶來。「這麼快就打成一片。」

打成一片…我是滿想動手巴她們腦袋的。明峰悶悶的喝著茶。

明玥捧出急救箱,幫明琦的脖子上藥。「…這個堂哥…脾氣好像不太好?」她和親戚都不太熟,不禁有些膽戰心驚。

「那倒不是啦。」明琦齜牙咧嘴,不碰還不痛,上了藥,簡直要命,「嘶…輕點輕點…堂哥很疼我們的,以後妳就知道了。他啊,就是那種『口嫌體正直』,比誰都疼,就愛裝得不在意。妳也學道啊?真好,有老師教。」

「堂姊,妳沒有喔?」明玥張大眼睛,「好可惜,我覺得妳氣很純呢。叔公不教妳嗎…?」

她們倆個女孩聊了起來,明峰和水曜相對著。

「讓她們小姐妹講講話,我叫你明峰可好?」水曜笑了笑,雖然帶著憂愁,但是種美麗的憂愁,「你受傷了?」

明峰這才覺得後背有些疼痛。崇粼的火術雖然火候不足,畢竟是神道正統。衣物無損,卻灼燒肌骨。他脫下襯衫,水曜暗暗的皺緊眉。整個後背都是燒傷,焦黑一片,令人膽戰心驚。

這丫頭,下手就是殺著。雖說天分不高,但哪個普通人捱得過呢?崇家的孽難道要造到完全滅絕才停止?但她卻不想去翻閱那個結局。

難得這孩子能忍,居然行動如常…細看她又發愣。焦黑的外皮下,居然已經新生了肌膚,剝掉焦皮,竟然恢復如常。

這是…她深思起來。「…你懂療癒?還是誰先幫你治過傷?」

「沒啊。」明峰背對著她,看不到水曜的表情。「不嚴重吧?剛燒到的時候真的好痛…但明琦幫我滅過火,火滅了就不太痛了。」

明琦?她狐疑的瞥向那個女孩,看到她手腕上翠光一閃,不禁微笑起來。看起來,大師傅很喜歡這女孩啊…

試著將所有焦皮剝下,她挽了把毛巾幫他擦拭,「不礙事。不嚴重的。」

「是啊,我也覺得不嚴重。」他有些憂心的看著明琦,「我比較擔心明琦的傷。」
「她有大師傅給的手環,不會嚴重到哪去。」水曜正色,「大師傅給過我電話,說你會來找我。」

「是。」他趕忙從胸口拉出項鍊,串著一個小小的水晶瓶子,裡頭的碎片晶瑩剔透,透著陽光,幻化著五彩繽紛。「這是大師傅要我帶來的。」

這麼乾脆?水曜凝視著他,「你不想留著?或者吃下去?」

「留著?」明峰呆了呆,「我留著幹嘛?這可以吃?怎麼看都是玻璃碎片啊…吃來路不明的東西不太好吧?」

水曜的驚訝一閃即逝。很有趣,真的…很有趣。人類或多或少都有神魔等眾生的血緣。對這些碎片無力抗拒。舒祈遵循都城的意志,她則有「淡漠」護身,而明玥有堅強的信念和正義感。她們是少有的、不受碎片誘惑的人類,第一次,她看到不被誘惑的男人。

他憑恃什麼?難道就憑恃…

「你是『繼世者』吧。」她淡淡的說,像是在談天氣般平常。

但明峰卻整個驚跳起來。她…她怎麼知道的?「我、我我我…我不是…」他狼狽的想否認。

「每隔一段時間…很長的時間…就會出現你這樣的純種人類。」水曜依舊淡漠,她彎了彎嘴角,話鋒一轉,「我的師傅,有嚴重的流浪癖。他沒辦法忍受在同個地方久待,也沒辦法和任何人深交。但他卻收我為徒,將一切的本領都交給我。你知道為什麼嗎?」

明峰摸不著頭緒。為什麼突然跳到這裡來?他誠實的搖了搖頭。

「因為他發現,我也被『未來之書』選上了。」她苦澀的笑了笑,「這實在不值得高興。」
「…妳可以閱讀『未來之書』?!」明峰大吃一驚。「在哪裡?那本書在哪裡?」
「那是無法碰觸的書,我沒辦法告訴你在哪。」水曜疲倦起來,「有人閱讀的方法是水占,聽說也有人凝視岩漿、沙盤,許多各式各樣的媒介。我和師傅的方式特別一點…我們兩個都是『預知夢』。」

「…無法控制閱讀的部份嗎?」明峰的聲音微微顫抖。
「不能。」水曜沈默了片刻,「但我倒是希望,永遠不要看到。」

這是很重的重擔,超越了人類的極限。他們被強迫閱讀這本繁複的未來,既不能別開頭,也無從逃避。在夢中看到的未來,絕對不會更改。但他們看到的卻是極少數的片段,毫無秩序可言。即使領悟了會發生在何地、何時,做再多的努力,還是無法改變已定的結局。

她的師傅立志成仙,已經活了超過人類壽算很多倍。但他就是遇到這個阻礙跨不過去--無法忍受既定的悲劇在熟悉的土地、熟悉的人身上無可迴避的發生。

師傅就這樣自我放逐,而她,選擇默默忍受。

所以,她預見了明峰和明琦的到來和身分,也預見了崇家的追殺。但她既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地點,只能經過繁複龐大的卜算,才找到他們。

但她並不知道弟子明玥是明峰的親戚,因為未來之書沒讓她「看見」這部份。

不過,她預見過繼世者的模樣,強烈的像是未來之書巴不得想用刀刻在她的腦海中。

「以前還沒這麼頻繁。」水曜憂鬱的笑笑,「封天絕地後,更無寧日了。」

閱讀著無法改變的結局,只能眼睜睜看著災難降臨。光用想的,明峰就覺得不寒而慄。「妳很辛苦,真的。」

「還好。」她淡淡的回答,「所以我沒辦法待在崇家…只用那麼狹隘的眼光去看待世界。對這種無奈的天賦,我尚可忍受。但是…我卻看到了…」她的神情脆弱起來,「末日。」

「末日?」

水曜疲憊的閉上眼睛,「別問我是何時,和是怎樣的光景。我不想提。」

「…因為我不肯聽從命運安排?」明峰低下頭。
「不,不是。」水曜笑了,「你聽從安排,也只是將末日往後延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看了這麼久,我勉強組織過,或許,末日就是個既定的結局。有生就有死。即使是神明也會死去,並不是永遠不會消亡。未來之書有無限可能的情節,我看到的夢境延升到極遠的過去…其實,在遠古天柱折斷的那一刻,這世界應該毀滅。但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這世界存活下來…未來之書因此非常混亂。」

明峰聽得一頭霧水,水曜瞥了瞥他,安撫的拍他的手背。「沒關係,當作我自言自語好了。」她望著窗外的碧綠,「我以為我是個沒有感情的人,誰知道目睹末日之後,我才發現,我居然這樣深愛這個污濁擁擠的人間。」

她疲憊的臉龐轉成堅毅。「…總之,到時候會有辦法的。我只希望你了解,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你熬過末日,若誰也都不在了,你們…你和宋家子孫,能夠管護末日後的人間。這是你們年輕人的責任了。」她凝重的握著明峰的手。

雖然聽不太懂,但明峰覺得恐懼,一種嚴肅的恐懼。像是比聖母峰還沈重的重擔壓在背上,再也喘不過氣。

但就算誰也不在,總還有麒麟在吧?誰都可能會死,但麒麟不可能的。

麒麟會知道該怎麼做。

他暗暗鬆了口氣,「我會盡力的。」

水曜的憂鬱褪去,露出一個堅強而美麗的笑容。「我知道你會的。沒有結局,是不能更改的。」

要到很久很久以後,明峰才了解水曜的意思。而他,並沒有辜負水曜的期望。

他們在小鎮盤桓了幾天,見識到明玥宛如鬼屋的家。

真不愧是茅山宋家,天賦異稟,連宋家子孫娶的老婆也一個比一個有膽識,能夠在這種鬼屋處之泰然,談笑風生,面不改色的生活下去。看得明峰和明琦嘖嘖稱奇。

明玥也跟他們提及了碎片的由來。大師傅雖然略提過,但所知不如明玥的詳盡。畢竟明玥和化人失敗的飛頭蠻同校過,失去大部分魂魄的飛頭蠻還拜明玥為師,而飛頭蠻的人類弟子,也是明玥的忘年之交。

「我聽師傅說,飛頭蠻殷曼是千萬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大妖。」明玥說,「我是看不出來啦…畢竟我遇到她的時候,她只是個有些不可思議的小女孩…她化人失敗得很徹底,連內丹都被搶走了。但師傅說,她修煉千年,境界卻比許多好幾倍修行的妖怪、甚至某些神明還深遠。所以,她的魂魄碎片成了很好的催化劑…」

她沈默了一會兒,「…像是上好的仙丹藥引。」

明峰莫名的,起了一種嚴重的反感。他不認識飛頭蠻,甚至這種種族他也鮮少聽到。但任何種族的存在,都不該是其他種族獵殺的對象,而且理由不是為了生存,僅僅是追求強大的藥引。

「我有接到君心哥哥的信喔。」明玥話鋒一轉,「這年頭了,誰還寄信…大家都用e-mail了啦…君心哥哥真古板…」但她神情很愉悅,「他們正在收集魂魄碎片喔。希望小曼可以真的好起來…雖然她不太記得我了。」

望著明玥,明峰的神情溫柔起來。他的妹妹們…都有股英氣,都有著善良的好心腸。

「身為妳們的哥哥,真的太好了。」他攬著明玥和明琦的肩膀,充滿了說不出的感動。
「…堂哥,你也犯不著哭啊…」

***

明玥的奶奶和爸媽很高興看到明峰和明琦,很熱情的邀他們住下。明玥相當喜歡這對哥哥姊姊,尤其是明琦。明玥一直渴望有個可以談心的的姊姊,現在明琦來了,個性又特別相契,更是整天膩在一起,她們常常兩個手牽手,跑去水曜家。

明峰也沒有阻止。讓明琦啥都不懂自己亂撞,還不如能學多少算多少。但是他看到明琦展示給他看的精美刺繡,不禁扁了眼。

「…妳跟修仙者學這個?」他聲音大起來。
「不對嗎?」明琦皺緊眉,「你不覺得很美嗎?這是藝術欸~」

…妳高興就好。

反正暑假也快結束了,不是嗎?人生有多少自由自在的時光?與其花時間去煩惱未知的災難,還不如讓她高高興興學些她喜歡的東西。

「好啦好啦,很美啦。」明峰寵溺的揉亂她的頭髮,「老愛這些五四三的。」

明琦笑了起來。這樣一路的危險驚嚇並沒有在她心裡留下陰暗的痕跡,她依舊樂觀開朗。即使她知道了末日的存在,還是打算開開心心過每一天。

後來明琦繡了一打又一打精緻的繡花手帕逼明峰用,很巧的是,也是藍色小花。明峰每次收到她寄來的繡花手帕,都會啞口無言。

雖然會回信抱怨,但他還是珍惜的使用著,沒有白費明琦辛勤的苦心。

***

他們在小鎮待了十天,就在明琦要回去註冊的前兩天,睡夢中的明峰彈了起來。

客房裡的電話炸得飛跳,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狀況的明峰飛身過去接住往地板砸下的電話機。

愣愣的抱著電話,他晃了晃頭。

「喂喂?」掉落的話筒傳出麒麟的聲音,「這樣也醒不過來?是不是該再炸一發火符…?」
「別!別別別!」還沒完全清醒的明峰抓著電話大叫,「這是我伯公家的電話!妳不要隨便亂炸,炸了我怎麼跟嬸嬸交代啊~」

「咦?醒了嘛。」麒麟不太高興,「醒了不會出聲喔?」

幾點了?明峰看著漆黑的天色,和床頭夜光螢幕的鬧鐘,分秒不差,剛好三點半整。

「…半夜三點半!」明峰氣得發抖,「誰有辦法在這時間瞬間清醒?!妳到底有沒有人性…」
「你可是炸了我的食道,差點把我給宰了。」麒麟冷冷的說。

明峰瞬間語塞,不禁冒出冷汗。完蛋,居然有這把柄在她手上,他將來還想有好日子過?應龍真是混帳東西,共個鳥鳴!?現在他該怎麼辦哪~

「啊就…就、就…我又不是故意的。」他狼狽的分辨,「我我我…好嘛,對不起…」
「說對不起就沒事的話,這世界上還需要警察嗎?」麒麟的聲音更冷了,「你知不知道差點宰了我是小事,吃飯喝酒不方便才是大事嗎?」

這下子,明峰的後背也沁出冷汗了。

「…炸都炸了,不然怎麼辦?」明峰硬著頭皮回答,「妳也讓龍女來好好『教訓』我了…」想到差點讓龍女的怒氣秒殺,他就熱淚盈眶。

「你說這什麼話?」麒麟似乎心情大大好轉,「我是那種記恨的人麼?」

妳是。明峰默默的在心裡說。當然,他沒種這樣對麒麟嗆。

「我心愛的徒兒跟我求救,我掐指一算,這又的確是桃花劫…」

妳的卜算向來很爛,這需要我提醒嗎?當然,明峰也只敢腹誹,沒膽子提醒麒麟。

「…我又傷得動彈不得,妳也知道蕙娘忙著照顧我的『傷勢』,」她特別在「傷勢」兩個字加重語氣,「徒兒有難,我做師傅的也不好坐視是不是?剛好你又有個名正言順、貴為神族的未婚妻,當然只能商請她去解救你的桃花劫…」

說得比唱還好聽!明峰氣得差點握碎電話。若不是大師傅來救他,現在他和明琦還在那家旅館洗被單抵債啊~

「明峰,你怎不說話?」麒麟心情越來越好,「為師是怎麼教你的?連句謝謝都不會說?」

…妳教我什麼?妳到底教我什麼啊~「…那還真是謝謝妳喔!」上輩子我造了什麼孽,這輩子得來當麒麟的學生啊?!

麒麟嘻嘻一笑,「不客氣。你知道的,我從不記恨,而且施恩不望報。」

跟食物無關,妳的確如此。但該死的,這件事情跟食物有關係,大大的有關係。

「不過,」麒麟語氣很輕鬆,「我打算出國,欠個司機,你趕緊滾回來吧。」
…啊?

「妳出國幹嘛?!嫌妳東方招惹的妖怪不夠多,難道欺凌妖怪妳也打算國際化?!」
「我哪有欺凌妖怪?」麒麟不悅了,「過招,那是過招!是那些妖怪太沒用了…我都開門等他們來吃了,還這麼不堪一擊…孤獨求敗的心情,誰人了解…」

夠了!

「妳到底出國要幹嘛?」明峰有不太好的預感。
「聽說西方也有化育池。」麒麟語氣非常平常,像是在談晚餐吃啥,「我想沒當過真正的慈獸,當一次來試試看好了。」
「…轉生成慈獸沒有風險吧?」明峰抓緊話筒。
「我有慈獸血統,大約五五波吧。」麒麟聳聳肩,「沒有子麟奶奶和眾麒麟族人護法,有五成是我天生異稟了。」
「…失敗會怎樣?」明峰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會死啊。」麒麟回答的很自然,卻讓明峰整個跳起來。

…這種事情是可以試的嗎?!

「我馬上回去!」他對著話筒大吼,「千萬別自己跑掉,我馬上回去!」
「…我沒聾。」麒麟將話筒拿遠點兒,「不用那麼大聲我也聽得見。你現在在哪?我解除很多阻礙才找到你。」
「我在玉里,我四房伯公家裡。」
「那麼,你將碎片交給崇水曜了嗎?」麒麟問。

大概是大師傅跟麒麟提過了。水曜。她那張憂愁而滄桑的在他眼前徘徊不去。被本鬼魅似的書糾纏,望著她不想知道的末日。

「…麒麟,只要被選上,誰也不能抵抗未來之書嗎?」他低下頭,輕輕的問。

麒麟怔了一下,笑了出來。「如果是眾生,大概不能。但人類是可以的。」

明峰猛然抬起頭,握著話筒的指尖發白,「…人類可以?為、為什麼?但是…」

「我都可以了,其他人沒有理由不行。」麒麟淡淡的說,「我還身有濃重眾生血緣哩。徒兒,你只知道人類是脆弱異常的容器,卻不知道裡頭裝著無比的力量。眾生有著堅韌的殼,但外殼如何,內在也如何,限於種族天賦,是沒辦法提升太多的。但人類不同。」

輕笑一聲,「我不邀請你,你不可以進來。」

麒麟掛了電話。

所以,麒麟的卜算非常不準。她拒絕了未來之書。

明峰握著電話好一會兒,呆呆的坐到東方發白。

天一亮,他就堅持要回去,和明玥一家道別,婉拒明玥爸爸的好意,他跟明琦並肩步行,準備去火車站。

去火車站之前,他們特別彎去水曜的家一趟。

「…水曜,我們要走了。」明峰躊躇了一會兒,「麒麟說,人類可以抵抗未來之書。她說,『我不邀請你,你不可以進來。』。」

水曜的表情空白了一秒鐘。笑意緩緩的漾了起來。「原來還可以這樣。請代我跟禁咒師道謝。我總算偶爾可以好好睡覺了。」

偶爾?

「我不會完全拒絕未來之書。」水曜平和的說,「這是我現在可以做的事情。一定有什麼規則可以違反,一定有什麼情報我們得知道。我已經決定了。」

她輕輕的抱了抱明琦,又抱了抱明峰。「一路平安。」

站在門口,她目送這對年輕孩子離去。

偶爾,我也可以休息一下。這樣我可能可以撐久一點,知道得更多一些。她走回屋裡,打開筆電,登入帳密。

「舒祈,我想告訴妳。」她對管理者坦白,「我看得到未來之書。」

舒祈好一會兒才回話,「妳從來沒有告訴我。」

水曜垂下眼簾,「我跟師傅都認為,不該干涉這世界的運行,所以當成我們師徒共有的祕密,不對任何人提。」

「為什麼告訴我?」
「…舒祈,我不能隱瞞了。」她閉上眼睛,「我看到了末日…也看到末日的妳。」
「大概什麼時候?」舒祈淡淡的問。
「我不知道。」水曜煩躁起來,「但我看到身在末日的妳,容貌和現在幾乎沒什麼改變。或許很快…」
「不會的。」舒祈彎了彎嘴角,「放心,不會的。」她考慮了一會兒,「我也告訴妳我的祕密好了。」

舒祈的祕密?

「我從三十五歲開始,時間就凝固了。」舒祈平靜的說,「三十五歲那年,健康檢查的結果不太妙,我得了白血症。」

「…舒祈!」水曜叫出來。
「別慌。很初期的症狀,我日常生活也沒有什麼異常。」她笑了笑,「我不想化療,但病情一直沒有惡化。第二年,我實在覺得奇怪,再去檢查,和前年的報告一模一樣。聽好,是所有的檢查數據都一模一樣。

「第三年、第四年…都相同。我甚至連指甲和頭髮都不再生長,停滯住了。現在我都四十幾歲了,但和三十五的模樣完全沒有改變。」

托著腮,舒祈輕嘆一聲,「也不讓我凝固在年輕貌美的少年時光,凝固在一個拿蔥大嬸的年紀做什麼?」

「…舒祈,妳問過都城嗎?」
「魔性天女只是笑。但我想,我可能明白了。哎啊,我一生都只想當個普通人…想到這個願望這麼難以達成。」

她望著窗外。從舒祈的窗外望出去,只看得到陰沈的天空,雜亂的電線和電線桿,紛擾的市聲縈繞,空氣污濁。

「實在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景色啊。」她自言自語,「沒想到…我比我想像的更愛這個髒兮兮的世界。」望著虛空,她輕輕的問,「妳也是吧?魔性天女?」

她似乎聽到了一聲粗啞的笑聲。也因此,她悄悄的彎了彎嘴角。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27

第四章  尋道

明峰再三叮嚀明琦要直接回家,別惹亂子,卻被明琦白了一眼。

「我怎麼會惹亂?我是柔弱膽怯的美少女欸。」

明峰瞪了她大約五六秒,頹下肩膀。事實上,他這個堂妹更適合當麒麟的弟子,不過他絕對不會推薦給麒麟的。

開玩笑,一個麒麟就天翻地覆日月無光了,再加上明琦…

為了人間百億人口和眾生的安危,他絕對不能幹這種非常驚悚的事情。

「…反正妳直接回家就對了。」

他非常擔心,但實在沒有空將她押回家。不過歷經了這麼多事情…他這個堂妹總該受到一點教訓和警惕了吧?


事實證明,明峰完全把明琦想簡單了。這位「柔弱膽怯的美少女」不但半路上下錯站,還意外邂逅了重傷的九尾狐王狐玉郎,差點去當了九尾狐王的王妃,又險些把命給丟了。

但這些精彩的情節明峰一點兒都不知情。他若知情,非發心臟病不可。

毫不知情的明峰匆匆趕回中興新村。雖說是暑末,南列姑射的陽光依舊潑辣的撒歡,照耀在麒麟屋前的草地上,顯得這樣燦爛。

廣大的草地上,支著晒衣竿,蕙娘細心洗過晾上的白被單,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藍得深沈的天空,幾絲輕柔的雲。白牆小樓,碧綠草地。

趕回家的明峰獃住。他住在這裡好幾年,卻從來沒去細看過他和麒麟的家。這完全不像羅紗臨終前的幻夢,但又完全是羅紗的夢幻田園。

就是這裡。就是…他和麒麟住了好些年的這個地方。沒有井,沒有三合院,卻是他最想回來的地方。其實根本不用去尋找,只要是他的家,不就是羅紗的家嗎?

沒有井可以讓西瓜浸涼…但是羅紗,二十一世紀了,我們有冰箱。我可能不會種田,但我們可以並肩種花。羅紗…

如果妳還活著,我想在這裡娶妳。種上幾棵荼蘼,幾棵花楸樹。麒麟雖然是個不像樣的師父,但她也會對妳好。

如果妳還活著,就會有秧兒和瓜兒。

但妳不在了。

他沒有馬上進屋,反而在廣大的草地上徘徊。最後,他在麒麟最喜歡爬的那棵大樹樹下站定。掏出那小小的布包,一直忠實的,從魔界跟回來的,羅紗的遺物。

含著眼淚,他輕輕念誦著,懇求大地母親接納他最愛的女性。像是回應他的哀傷,輕柔的地鳴之後,樹根下開啟了一條裂縫,剛好讓他放進羅紗的遺物。

但他卻沒有勇氣讓裂縫合攏。凝視著那個布包,他熱淚如傾。

香風乍起,熟悉的芳馨環繞,像是模糊而透明的擁抱。最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魂飛魄散的羅紗,隱約蕩漾的在他眼前現形。她按了按自己完整的左眼,又按了按明峰的左眼。

失去魂魄,只餘思念的羅紗,指尖沁涼如夏夜。

「你…讓人好不放心。」羅紗微笑,完整的左臉、鬼魅般的右臉,一起微笑起來,「也只能將僅存的眼力,送給你了…」

「…請妳放心。」明峰頰上滑過一串串的淚珠,神情卻輕鬆愉悅。明知道…這只是思念。但羅紗即使到這種地步,還是思念著、擔心著。「我會用妳的左眼…看盡世界。」

她微笑,闔目飛騰於空,化作一股香風,沁入樹根之下。

明峰在樹下站了很久,直到微風吹乾了他頰上的淚。

他的追尋終於找到終點,而他,也正式和這段早逝的戀情告別。

他在樹下坐了好一會兒,覺得自己情緒比較平靜了,才走入屋裡。

明峰相信,麒麟和蕙娘一定早就知道他回家了,但她們是這樣的聰慧(就算麒麟是酒鬼,也是個聰慧的酒鬼),知道他的傷痕得自己治療。

可能,非常可能,麒麟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但她從來不說。

走進客廳,麒麟抱著酒瓶,正在看「火影忍者」的動畫。薄醺的眼睛半開半闔,在沙發上縮成一團。沒看到蕙娘,樓上傳來忙碌的聲音,想來蕙娘又急著在打包。

這是很平常的景色。他跟麒麟住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這個樣子。但他沒想到,他會這麼想念她們。

想念快喝出鑽石肝的麒麟,想念忙個不停的蕙娘。或許羅紗的死別讓他更不捨,不捨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愣著做啥?」麒麟醉眼惺忪的轉頭看他,「去廚房幫我把下酒菜端出來,我現在不方便。」
「…聽說妳炸的是食道不是腿。」溫柔的情感宛如朝霧,一碰到麒麟就化成太陽穴的青筋。
「啊…我腿上有貓啊…」麒麟心不在焉的喝了口酒,「快點去。乾喝酒很沒意思欸…」
「…妳腿上哪來的貓啊?!」明峰吼她,「唬人妳也有誠意一點!」
「被看穿了嗎?」麒麟托著腮,「我好懷念以前的笨蛋徒兒。之前你只會暴跳,看不出來我唬你呀…」
「誰是笨蛋啊?!」明峰還真的暴跳如雷,「妳不要想說這樣就可以混過去!化育池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種會死的事情是可以試試看嗎?!還喝?妳還喝?!妳不要想說這樣可以混過去…」

麒麟用指頭堵住了耳朵。

這個舉動讓明峰的大腦瞬間當機,他暴吼一聲,奪走了麒麟的酒瓶,麒麟大怒的將他踢飛,搶回她心愛的酒。捂著自己可能瘀青的屁股,明峰愣了幾秒,撲上去跟麒麟拼命,這屋子開始久違的大戰,真格是地動山搖。

在樓上收拾行李的蕙娘,有些無奈的望著天花板簌簌掉落的灰塵。這兩個怎麼都養不大…

她放下手裡的工作,走下樓。麒麟騎在明峰身上,死命的挖明峰緊緊抱在懷裡的酒。

「…主子,冰箱有我剛買的薄酒萊。我買菜回來妳睡著了,還沒來得及告訴妳呢…」

麒麟歡呼一聲,從明峰身上蹦起來,直奔廚房,靠著冰箱門就開始灌,一面津津有味的吃著乳酪。

鼻青臉腫的明峰搖搖晃晃的扶著沙發起身,「就算是薄酒萊妳也別這樣灌!有沒有點女孩子的樣子?怎麼看都是路倒的爛酒鬼!…等等,」他猛然醒悟,「喂!麒麟,妳還沒說妳幹嘛非變成慈獸不可啊!!」

麒麟含含糊糊的回答,「唔…(嚼嚼嚼),啊就…既然有這種設定,就什麼都玩看看啊,慈獸算隱藏人物欸!這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有的體驗…」

…這是理由?這也好算是理由?!

「有一半的機會會翹辮子啊!我可不要替妳披麻帶孝!」
「還有一半機會不會嘛,人生自古誰無死…」麒麟伸出食指搖晃,「我跟各殿閻羅都有交情,說不定會放我歸陽,若不能,好歹也可以混個官兒做做…」

「…冥界封閉了不是嗎?」明峰額頭的青筋幾乎有蚯蚓粗,「連冥道都不通了,妳還指望閻王給方便?」
「對喔。」麒麟開始傷腦筋,「那我去拜託舒祈…」
「甄麒麟!」明峰怒吼,「妳給我正經點!」
「我向來是個嚴肅正經的人。」
「………」

麒麟死都不告訴他為什麼要去尋化育池,被他纏到煩了,麒麟高舉雙手:「我錯了,宋大爺,我真的錯了!我不該打電話給你,應該自己悄悄的出國去…」

「妳敢?!」明峰對她揮舞拳頭,「妳敢自己偷跑,天涯海角我也去找妳鞭尸!」
「這是損毀屍體,違反法律的欸。」麒麟喃喃的抱怨,「你是師傅還我是師傅?是我聽你的還是你聽我的?」

明峰完全忽視她的抱怨,身為一個不像樣師傅的弟子,就是這麼勞心勞神,他早就覺悟了。「到底是為什麼?妳說!」

她是哪根筋不對,收了這樣一個囉唆又雜念的徒兒呢?麒麟納悶起來。這年頭的食客和徒弟,真的一個比一個囂張了。瞧瞧這審案子的口吻!

「啊就…我人類的部份已經完蛋。」她決心簡化整個事實,「不變成慈獸,我可能活不久。」

你知道的,「活不久」是個非常曖昧的名詞。從蜉蝣的角度來看,活不到一個鐘頭叫做活不久;從人類的角度來看,再活也活不到一個月叫做活不久…

從慈獸的角度來看,活不到三百歲,就是夭折,活得不久了。

麒麟用的就是慈獸角度,但當然,她是不會告訴徒兒的。

果然明峰臉孔蒼白起來,雙唇顫抖。麒麟趕緊把頭一低,省得被他看破拼命忍住狂笑的衝動。

「…情況這麼糟糕?」他連聲音都不穩了。
「其實沒有很糟糕。」麒麟聲音古怪的說,聽在明峰耳裡,像是在壓抑啜泣。
「妳為什麼不早說?!」明峰大聲起來,「還跟我盧盧盧盧什麼盧?!蕙娘,我們馬上去收行李,機票訂了嗎?幾時出發?這不能耽擱了啊!」

蕙娘忍不住開口,「其實…」她實在不忍心看明峰這傻孩子讓主子耍得團團轉。

麒麟在她手臂上捻了一把,「別說,蕙娘。白讓明峰擔心做什麼?」她神情怪異的微笑,「我累了,先回房休息去。」

「快去休息。」明峰誤會的更深,「妳有病啊?幹嘛故做開朗?還有五成的希望不是嗎?去去去,晚餐妳想吃什麼?我去弄!」

已經走上樓梯的麒麟沒有回頭,「…霉乾扣肉可以嗎?我想在…在…在出國前吃一次客家菜。」

明峰瞪著麒麟的背影,和應龍起共鳴的感覺又襲上心頭,簡直讓他無法呼吸。麒麟…麒麟不會死的,他不會讓麒麟死掉的!

「好。」他別過頭,「快去休息。」

他不知道的是,麒麟憋到房間,鎖好門,坐在床上開始放聲大笑。如果他知道被麒麟唬了,非衝去試圖將她大卸八塊不可。

飛往地中海的旅途很漫長。

雖然漫長,但沒有明峰原本擔心的災難。他對搭乘飛機一直都很排斥,要不是狀況緊急,他實在很想建議搭船前往比較安全。

想想看,他搭幾次長途飛機,都有大大小小的災難。去紅十字會上學,弄到飛機迫降,和麒麟出差,和金毛?大戰。這次不知道會遇到什麼狀況…他實在忐忑不安。

尤其是一上飛機,原本坐在窗邊的明峰就乾扁的和蕙娘換座位。因為小小的窗戶擠滿了將臉壓在玻璃上的眾生,大半都是精怪。要驅趕他們,他們沒惡意,單純對明峰好奇(說不定還有點小小的崇拜):不趕他們,將臉壓扁在玻璃上的精怪又有幾分恐怖,更有幾分爆笑。

只好請蕙娘坐在窗邊真壓,麒麟坐他們中間,明峰坐在走道旁。

但沒想到,這樣也不得安寧。

他們搭經濟艙,但得到頭等艙的待遇。兩個貌似雙胞胎的姊妹花空姐,巧笑倩兮的噓寒問暖,服務的無微不至,還衝著明峰拼命笑,交頭接耳的興奮低語。

「…妳問。」
「不要啦,妳問…」

推來推去好一會兒,雙胞胎空姐之一走了過來,聲音興奮得發抖,「呃…請問,宋明峰先生,您認識…英俊嗎?」

明峰吃了一驚,抬頭看著這位俏麗的空姐。又陌生又熟悉的氣,光滑柔順的黑髮偶爾會不太安分的蠕動一下。

「妳們…?」明峰訥訥的,「妳們是…英俊的族…我是說,妳們是英俊的親戚?」
「對對對,我們都是她的族姐!」兩個空姐熱情無比的過來和他握手,非常激動的大晃,「英俊真是好福氣,跟了少年真人當式神!她打電話回家,我們都替她好高興呢!她從小就呆,又很排斥變化人形,連性別都還沒有。這年頭要在人間討生活,不變成人怎行呢?沒想到她不但會變了,性別有了,還嫁人生子了!妖力一整個提升許多…」

這對空姐嘰哩呱啦的,嘴巴就沒停過。聲音清脆好聽極了,怎麼看都是一對佳人,半點破綻也沒有。誰想像得到,這樣清麗嬌柔的空姐,居然是一對妖鳥姑獲呢?

不過…也對啦。身為空航守護妖,再也沒有比空姐這樣的職業掩護更好的了。連明峰都沒認出她們的身分,尋常的驅魔師更抓不到頭緒。

不知道麒麟看出來沒有?

「美麗的小姐們,」麒麟笑笑的舉舉酒杯,「再來杯香檳如何?」
「禁咒師都開口了,我們敢不依麼?」空姐之一笑著,「要多少有多少,只是…少年真人能不能幫我們簽個名?」

…簽名?!

「那有什麼問題?」麒麟很大方,「要簽多少有多少,就怕妳們紙張不夠。」

她們倆立刻奔去取了簽名板,殷殷的看著明峰。

「為、為什麼要簽名?」他整個窘起來,「為什麼我要罰寫名字?」
「明峰大人,妳在我們族裡可是很有名的!」她們倆個交握雙手,「繼世者欸!傳說中的繼世者…我們的族妹居然是繼世者的式神欸!」
「繼世者好帥喔!」
「而且這樣體貼溫柔的照顧自己的式神…您還允許她結婚生子欸!」
「我們好羨慕啊~」
「就像主人和女僕的關係…好浪慢~」

…妳們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明峰臉孔抽搐了兩下,默默的罰寫了自己名字。他只希望趕緊結束這種尷尬。這對姊妹花非常健談,最初的羞赧過去,明峰很快的和她們打成一片,解除不少旅途的枯燥。

「好奇怪呢。」當中的姑獲姊姊說,「為什麼我會很想吃明峰大人?」

明峰把嘴裡的果汁都噴了出來。他慌張的擦拭著腿上的果汁,「…啊?!」

姑獲妹妹歪著頭端詳明峰,「唔,我也有點想…」她下意識的舔舔唇,很性感,但讓明峰整個毛起來,「明峰大人祖上有蛇的血緣嗎?還是龍?」

吭?「這我不太清楚…但從沒聽說過。」這對姊妹花好奇的在他身上嗅來嗅去,讓明峰的頭髮都快全體站立了。

味道?蛇或龍的味道?

「應龍是龍的一種沒錯吧?」明峰搔搔腦袋,「應龍逼我吞下一顆珠子,說那是如意寶珠。但他被關了好久了…關到神裡神經,他的話也不能全部相信就是了。」

「…如意寶珠?」這對姊妹花驚呼,「那可是…」

明峰還沒回答,腦袋已經被麒麟巴了一下。

他轉頭,麒麟籠罩著黑暗,眼中燃燒著怒火,「這麼大的事情,你沒告訴我?!我非代替月亮懲罰你不可!」

「…師傅,現在是白天,哪來的月亮?」

麒麟才不管這些,揪著明峰的胸口怒吼,蕙娘為了不引起騷動,張起隔絕聲音的結界,看得這對妖鳥姊妹花目瞪口呆。

果然是禁咒師身邊引以為傲的殭尸式神。須知殭尸原本不長於結界這類防禦性法術,沒想到禁咒師的殭尸式神不但精於結界,還精通到可以僅隔絕聲音。

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蕙娘無奈的瞥了她們一眼,一面拉著麒麟勸著,「是了,主子,我知道妳很生氣…好不好鬆鬆手?明峰的臉已經跟豬肝沒兩樣了…」

麒麟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鬆手,「你給我說!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情不告訴我?」

明峰嗆咳了好幾聲,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妳不是摔我電話?我怎麼告訴妳?」

「你不會再打嗎?」麒麟發著怒,「你若早點告訴我,如意寶珠還能取出來…」
「反正也沒食物中毒的現象,不用管它吧?」明峰有些不耐。想想他身體裡藏了一堆不安分的惡靈式神,都活得好好的了。一個小珠子算啥?

「既然你這麼看得開,」麒麟的神情轉凝重,「那先恭喜你長生不老了。」

…啥?!

「妳說什麼?!」明峰跳了起來,「什麼長生不老?妳開玩笑對吧?不過是顆玻璃珠…」
「是啊,不過是顆如意寶珠。」麒麟不怒反笑,慢騰騰的抿了口酒,「不過應龍死到骨頭都成灰了,只剩下魂魄居然還存活,甚至法力都還在,你想過是為什麼?就是他的如意寶珠沒毀,直到他將寶珠給你吃了,這才真的死得成。現在你成了如意寶珠的新主人…恭喜你擁有龍一般的壽命和永遠的青春啊。」
明峰的臉孔整個蒼白了。這潑泥鰍!臨死還擺他一道!他可不想自找的當妖怪!

「…師傅,請妳幫我拿出來。」他雙目含淚。
「現在知道是師傅了?」麒麟冷冷的說,她陰晴不定的低頭想想,又把了明峰的脈,向來神氣的她,頹下了雙肩。

「太遲了。」她凝重的宣告,「已經和你的心臟融在一起。」

這比醫生宣告癌症還讓明峰震驚。他整個人像是被雷打到,張著嘴,還不死心的掙扎,「…能不能開刀?」他不要長生不老!大家都老去、死去,留他一個孤鬼兒做什麼?!

「可以啊。」麒麟閒閒的回答。

明蜂湧起了一絲希望,他就知道麒麟會有辦法的。

「摘除心臟就好了。」

…對麒麟抱著希望,根本是自找的絕望。

「沒有其他安全點的辦法嗎?!」
「誰讓你不告訴我?!」

他們倆個在狹小的座位打了起來,蕙娘只能默默的加強結界,加上一層幻術掩飾。

「…蕙娘大人,您真的好厲害喔。」妖鳥姊妹花眼中湧出了崇拜。「我們都三百多歲了,還沒見過像您這麼有本事的殭尸呢~」

蕙娘無言了片刻,「…生命自會尋找出路。」

看著她們倆滿頭問號,蕙娘虛脫的嘆口氣。

***

明峰沒好氣的去洗手間。

麒麟的力氣又大了許多,這次他被打青了一隻眼睛。看著單邊熊貓眼,他弄溼了手帕,試圖冷敷一下。

照著鏡子,他實在看不出來自己有什麼異樣。就那麼顆玻璃珠,真的會長生不老?煩惱了一會兒,他決定不去想了。應龍都死多久了,就算是如意寶珠,也總有保存期限吧?為了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就發愁,實在太蠢。

按著右眼走出洗手間,讓兩個憂愁到有鬼火的妖鳥姊妹花嚇得貼牆。

「…妳、妳們…怎麼了?」
「不要緊嗎?明峰君?」她們兩個臉上有著一模一樣的擔心,「剛看你受到很大的打擊…又被禁咒師痛扁…但我們不知道該不該插手…」兩個妖怪少女低頭,絞扭著手指。「長生不老也不是那麼不好…如、如果你覺得很寂寞,我們家鄉歡迎你來,隨便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們有假就會回去陪你…」

明峰睜大眼睛,看著這對善良的姊妹花。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心,漸漸的穩了下來。

她們啊,果然是英俊的族姐。擁有著相同無辜的大眼睛,和善良溫暖的心。

「妳們…都是好孩子。我沒事的。」他溫柔的說。雖然她們變化為人形,但隱藏在濃密長髮下,卻有著相同的、無力垂下的蛇頸。應該是修行的關係,不再滴下毒血,也能夠偽裝起來,不讓人看到。

但,也跟英俊一樣,很痛很痛吧?終生不會癒合的傷口。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就可以治好。」他掏出藍色小花ok繃,小心的貼在她們藏起來的蛇頸上,「但妳們又沒做錯什麼,祖上的罪孽關妳們什麼事情?希望妳們痊癒,但願你們姑獲一族,再也不受這種痛楚。」

從出生就該纏綿到死亡的痛楚,消失了。在他溫柔的呵護下,消失了。她們突然了解了英俊的心情,她們也甘願,情願為這個悲憫照料她們的短命人類獻出自己的生命和一切。

明峰和姊妹花不知道,他的溫柔不但治癒了英俊和姊妹花,也相同的影響了遠在故鄉的眾姑獲鳥。他們的咀咒來自一個敗德代天帝,而身為繼世者卻對自己一無所知的明峰,卻赦免了他們。

這讓姑獲一族甘願為他獻出生命。

此是後話。

***

他們抵達希臘的時候,姊妹花空姐跟他們道別。

「明峰君,我叫做『翱』,這是我妹妹『翔』。」當中的姊姊對他說,送給他一片宛如翡翠的鳥羽
「英俊在孵卵諸多不便,只要你持羽呼喚,天涯海角,我們都會設法趕到。」

他再三推辭,還是拗不過姊妹花的熱情和堅決。摸了摸她們的頭髮,明峰跟著麒麟下了飛機。

將翠羽收起來,麒麟冷眼片刻,「你可不要真的持羽呼喚。」

「我才不會亂麻煩人家…等等,」他毛了起來,「為什麼?有什麼不對?」
「姑獲一族聽說有種很特別的法術,叫做『魂行千里』。消耗自己的生命瞬間飛抵某地。這種法術算是大絕,多行個幾次就準備好收屍了…畢竟她們不是你的式神,要幫你就只能這樣。」

明峰張大嘴,轉身想衝上飛機,卻被麒麟拖著走。「人家姑娘的心意,你幹嘛糟蹋?只是告訴你後遺症,能不喚最好…你這人的桃花怎麼老是開在最古怪的地方?」

…我也不想好嗎?

等待通關,明峰越想越不通,「我記得英俊是吸食人的生氣的。」

「是呀,」麒麟不以為意,「姑獲一族遭罰之後就只能吸食人氣。」
「但她們卻會想吃蛇或龍…?」這不是很奇怪?
「天敵咩。啊,你不知道妖鳥姑獲和佛土八部眾的迦樓羅鳥是親戚嗎?雖然是遠親,但的確出於同源。」她施施然的往前走去。

…妳說啥?妳說…姑獲鳥和日食千龍,尊貴高傲的迦樓羅金翅鳥一族是遠親?!

「我覺得,」明峰頭昏腦脹的說,「自從我當了妳的弟子以後,似乎跟現實距離越來越遠了…」
「這就是人生。」麒麟打開小扁瓶子,灌了口酒。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29

第五章  迷途

「然後呢?」明峰扛著沈重的行李,跟在麒麟身後費力的走著。計程車司機不知道聽不懂麒麟的口音還是故意,將他們扔在距離旅館還有兩公里的荒郊野外。

「什麼然後?」麒麟心不在焉,「當然是先到旅館住下,找個餐館開始吃飯喝酒…」

「…除了吃飯喝酒,妳就沒關心過別的嗎?!」明峰一整個火起來,「妳的希臘語也講得很爛!妳跟司機雞同鴨講什麼啊?!他不但敲竹槓,而且還把我們扔在這個荒郊野外,連輛車都不見…」

「不然你來跟他講?」麒麟略抬了抬眼皮。

明峰頓時語塞。他的天賦在閱讀,標準的能讀能聽能寫不能言。聽完全聽得懂,但開口就是一片空白,和他臨陣忘記咒語簡直是一模一樣。

「我覺得你不知道算是天才還是笨蛋,」麒麟端詳了他一會兒,「說不定你有某種學習障礙。你要不要看醫生?我認識幾個很不錯的精神科大夫…」

「…閉嘴。」


麒麟找了路邊的樹蔭坐下,從行李掏出酒,「坦白說,我不想跟他盧下去,是因為他的水箱快爆炸了,大約熬不到兩公里吧。」

明峰睜大眼睛瞪著她,決定不去問她為什麼。麒麟如果說明天太陽會從西邊出來,最好還是相信她,然後不要去問理由比較好。

越問就越脫離現實了。

「妳怎麼不跟他講?」他決定問比較安全的話題。
「專敲觀光客竹槓的司機是該受點教訓。反正步行也不遠…大約五公里就有電話可以借了。」
「…他應該有手機吧?」

麒麟嘿嘿笑了兩聲,「沒電了。」

…他決定,以後他開車,絕對不要讓麒麟坐在助手座。這實在是比爆裂物還危險的乘客。

「到底還多遠?」他扛行李快累死了。
「應該快到了…我炸了火符。」麒麟悠閒的繼續喝冰啤酒。當然,也最好不要問她啤酒為什麼冰到冒水珠。

果然遠遠的,一輛小小的金龜車用瘋狂的速度駛來,發出尖銳的煞車聲停在他們面前。駕駛馬上蹦出來打躬作揖,連連道歉,恭恭敬敬的請他們上車,還自動自發的將大堆的行李塞進小得跟鞋盒一樣的行李廂。

塞得進去這件事情就不去討論了…但這位先生的身上為什麼洋溢著海洋風味?

麒麟略略抬了眼皮,看著呆在一旁的明峰,「沒見過西洋的龍王?」

這位俊俏的像是希臘塑像的美少年不大好意思的點頭,抱怨著,「麒麟,妳老愛洩我的底。」

「我可沒說你特愛拖女人下海吃掉。我十來年沒經過,你又吃了多少女人?」
「不不不,親愛的,自從讓您『教誨』之後,我再也沒吃過人了…」美少年縮了縮脖子,聲音發顫,
「真的,妳要相信我…莉莉絲也可以為我作證!」

麒麟冷笑著,坐進了助手座。

這個時候,明峰突然非常同情這個會吃人的西洋龍王。

正確來說,這是棟漂亮的別墅型民宿。充滿地中海風味,色調以藍白為主,非常美麗。

但這家民宿卻掛起休息的牌子,西洋龍王老闆為了接待麒麟,客人趕了個精光,小心翼翼的服侍這位超資深美少女。

不知道當年麒麟是怎樣嚴重「教誨」他的。

看看這滿桌熱騰騰的道地希臘菜,大塊羊排、大盤沙拉,還有讓人目瞪口呆的龍蝦,甚至還有個巨大的披薩。

當然,絕對少不了的紅葡萄酒發著寶石般的光芒,在餐桌上閃爍。

麒麟毫不客氣的坐下來據案大嚼,明峰和蕙娘卻沒什麼胃口。尤其是明峰。他和堂妹旅行了一個暑假,雖說明琦不是那種減肥的人,吃得比一般女孩都多,但他總覺得她食量小。結果回到麒麟身邊,又看到她恐怖的食量,一整個臉孔慘白,完全無法習慣。

看她吃飯,就會覺得撐死,誰還吃得下。

「麒麟親愛的,」西洋龍王滿臉堆笑,「餐點還合妳胃口嗎?」
「不錯不錯,」麒麟心滿意足的灌紅葡萄酒,「再來份烤羊羔。」
「主子,」蕙娘知道徒勞無功,還是盡責的勸,「妳真的不能夠吃太多,妳的傷口…」
「什麼傷口?早好了啦。」麒麟忙著剝龍蝦,「傷口好得慢是因為營養不良。我正在補充營養讓傷口不再裂開。」妳見鬼。明峰和蕙娘在心裡默默的異口同聲。

西洋龍王已經把烤羊羔抬出來了,麒麟幸福的嘆息,繼續埋首苦幹。瞥見他一臉畏懼,麒麟懶懶的說,

「我說賽特斯,我已經不在紅十字會當差了,你不用這麼怕我好嗎?」

喚為賽特斯的西洋龍王愣了一下,隨之苦笑,「如果我又吃了女人…」

「我還是會揍你。」麒麟回答的理所當然,「這次我很難掌握力道了。」

賽特斯低下頭,耳朵都垂了下來。連明峰都覺得他可憐極了。

「…最少妳可以勸莉莉絲不要每年都來我家院子挖得到處都是洞。」賽特斯帶著哭聲,「我可都改過了!現在我不會把女人拖下海吃掉,然後把屍骨埋在後院了啦!她每次都來亂挖我的院子…我苦心種植的玫瑰啊~」

「看在這頓飯的份上,」麒麟敷衍著,「我會叫她挖院子的時候別挖到玫瑰。」
「滿園子都是玫瑰,怎麼樣可以別挖到?」
「叫她土遁往上挖麼。」
「…這算什麼好辦法?我的玫瑰、我心愛的玫瑰啊~」

試圖用飲食賄賂麒麟,本身就是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明峰默默的想。

等麒麟終於吃飽,賽特斯幾乎要累倒,她呼出一口氣,啜了口紅葡萄酒。「我也不是那麼難商量啦…我可以叫莉莉絲以後都不來打擾你。只是你別讓我發現…」

「我不敢!我不敢!我絕對不敢!」他露出滿臉期待。
「只要你幫我破解這張地圖。」麒麟笑笑的拿出一張紙,「據說這是愛琴海海域的某個地方。」

賽特斯滿懷希望的接過,臉瞬間垮了下來。他是西洋龍王一族,又主掌愛琴海,再怎麼簡略的地圖都可以破譯,只要有絲毫特徵就成。

但這張地圖…真的太考驗他了。

「…這是地圖?」他完全不敢相信,「麒麟親愛的,別玩我,這完全是幼稚園塗鴉。」
「你這麼認為?」麒麟抬抬眼,「好吧,我就這樣告訴上邪好了…說賽特斯批評他的地圖像幼稚園塗鴉。」

賽特斯張著嘴,像是吃了一公斤的黃連,「…妳乾脆告訴我,妳要去哪裡。」

「我要去獨角獸的聖地『春之泉』。」
「…妳還是讓莉莉絲來蹂躪我的玫瑰吧。」

麒麟沒答腔,只是冷眼望過來,賽特斯打了個寒顫,低頭迴避她的眼神,「麒麟親愛的,妳這不是為難我?那些長角的傢伙根本就不甩我…他們連這兒的天神都沒放在眼底…我?我不過是小小一方龍王,我敢去探聽他們的聚居地?妳饒了我吧,我不想被戳上幾百個透明窟窿啊~」

她還是沈默,只是把不知道從哪兒抽出來的鐵棒往桌子上重重一擺,杯碗瓢盆都一起跳了半尺。

「…我反對暴力。」賽特斯淚眼汪汪,「使用暴力不是淑女的行為。」
「賽特斯,賽特斯…」麒麟搖搖頭,「你又沒吃人,我是那種毆打無辜的人麼?那些獨角獸想戳你透明窟窿,還得先問過我的棒子。」她的笑容和藹可親又迷人,但看在賽特斯的眼底就有種恐怖的感覺,

「賽特斯親愛的,我想你信得過我,會帶我去春之泉吧?」
「…說我不知道在哪,妳會不會相信我?」賽特斯幾乎啜泣起來。
「當然…不相信。」麒麟溫柔的望著他。

賽特斯哀怨了一會兒,「…就算我告訴妳在哪,妳也進不去。哎唷,麒麟親愛的,妳表情不要這麼可怕…他們這群蹄子,防衛心超重的。若不是有他們的族人帶著,別想越雷池一步。」

他掙扎了一會兒。兩邊都難惹,他也都惹不起,怎麼辦好?他想起一個人,湧起了一絲希望。趕緊把麒麟打發出去要緊,成與不成,就不關他的事情了。

「妳去趟米蘭吧,麒麟。」他趕緊把燙手的「地圖」塞回到麒麟手底,翻箱倒櫃找出一張名片。「妳若能說服那個人,他說不定會帶妳去。他喜歡心地純淨、乾淨漂亮的處女。妳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麒麟狐疑的看看手上的名片,「…服裝設計師?」

「請妳叫他大師。」賽特斯糾正麒麟,「他在米蘭那種地方也是頗有名氣的。」

麒麟發起牢騷,「獨角獸跑去當什麼服裝設計師…他們是不穿衣服的。」
「時代在進步,親愛的。」賽特斯好脾氣的哄她,「以前我也沒生過火,更不要提煮海鮮了。」
「說得也是。」

***

米蘭,名牌服飾群的故鄉。

這個義大利最引以為傲的服裝首都,像是顆璀璨的鑽石在境內閃閃發光。蒙特拿破侖大道更是各國佳麗名媛必來朝聖的聖地,珠光寶氣,華服麗行。

但麒麟一抵達米蘭,連想都沒想過要去看衣服,目不斜視的往那位獨角獸服裝設計師的辦公室投刺拜帖,當然也毫無意外的吃了軟釘子和閉門羹。

「我就知道賽特斯靠不住,別說打通關節,恐怕連提都沒提一句…」麒麟一點被挫敗的樣子都沒有,意定神閒,「幸好我安排了B計畫。」

明蜂湧起不祥的預感,「…我能不能知道B計畫是什麼?」

妳該不會還在想吧?

「這個嘛…」麒麟刻意迴避這個話題,「以後你就知道了。走吧,搭了這麼久的飛機,我餓了…」
「餓?妳還餓?!」明峰大起聲音,「飛機上妳吃了三份飛機餐…」
「難吃。」麒麟沈下臉,「連酒都是便宜貨。便宜不是錯,但難喝就是他的錯。航空公司的採買人員是拿多少回扣啊?拿回扣沒關係,最少也不要弄出豬食吧?」

…妳還吃那麼多?

「而且吃飯的時候,我心情比較好。」她教訓著明峰,「你還有多少沒說的事情,等等一併告訴我,省得又有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一怒之下,棒子打重了…現在冥界又關閉,要找你的魂魄回來不容易。」

明峰一臉囧樣,只好默默的隨她去吃飯。

只見麒麟熟門熟路的找了家餐館,吧台後面煙視媚行的老闆娘登時雞飛狗跳,鑽到櫃台底下。

敲了敲吧台,麒麟坐了下來,「麗莎,吃飯我會付錢的。妳何必看到我就鑽到下面去?都三五十年的往事了…」

「禁禁禁禁…」結巴了半天,老闆娘也說不出個完整句子,索性一哭了事,「我什麼也沒做啊…」

麒麟聽她放聲大哭,有些頭疼的按住太陽穴。有時候她性子急了點,力道難以克制。少女時代她的脾氣又比較差,住在約克郡的時候,就近「處理」了不少歐陸的妖魔鬼怪,連維納斯都挨過她的耳光。

瞧瞧,現在大夥兒都當她瘟神了。

「麗莎,」她將語氣擺在「極度溫和」的刻度,「我真的只是來吃個飯,給我安排個僻靜的角落?」

滿臉淚痕和灰塵的老闆娘麗莎顫巍巍的從吧台下爬出來,狐疑的盯著麒麟片刻,「禁禁禁禁…」她又開始結巴。不行,心理的創傷太深,她實在沒勇氣喊出麒麟的稱號和名字,「這、這兒請…這些年我真的安分守己,什麼事情也沒做呀~」

她的眼淚在髒兮兮的臉孔上面沖出兩道白痕,看起來又好笑又可憐。

老闆娘將他們請到一間包廂,然後飛快的逃跑,將他們交給領班去處理。

「…妳到底做了什麼?」明峰頹下雙肩。
「就、就沒什麼…」麒麟含糊的應著,死盯著菜單。「她是一隻『梅杜莎』。」

正式的稱呼,這族喚為「蛇髮女妖」,很特別的幾乎沒有男性。但因為梅杜莎的名頭太大,許多人直接用梅杜莎稱呼他們。

他在紅十字會的大圖書館看過關於梅杜莎的報告,但這族和各妖相彷彿,多半都化身人形,以移民的姿態力求與人類和平相處。

「然後?」

麒麟將眼神飄忽開來,「呃…他們這族的女人忌妒心比較強。當時麗莎嫁的老公有外遇,麗莎宰了那王八蛋,又把外遇對象變成石像,扔在地下室…剛好是我來處理這件事情的。解除石像這種事情,只有梅杜莎辦得到…她又不肯說。」

「那犯得著把她滿頭蛇髮拔個精光麼?」蕙娘很不以為然,「主子,妳也忒暴躁了。」

明峰的臉孔抽搐了起來。

「…年輕的時候,誰的脾氣會好呢?」麒麟咕噥著,「這幾年我可是改很多了…」

妳見鬼!明峰和蕙娘的心裡默默的抗議。不過他們很聰明的沒說出口。

「好了,現在你可以說了,趁我現在心情好。」麒麟叉起一叉子的沙拉,「可別漏了什麼要緊事。漏了的話…雖說我現在脾氣改得多了,我若生氣起來,我就會想報仇…」

「行了,我也看過台灣霹靂火。」但明峰卻真的發寒了一下,按住了自己的頭髮。
「我、我在台東和花蓮交界的附近,遭逢了崇家的人。」
「有吃虧嗎?」
「沒。不算吃什麼虧吧…」他遲疑了一下,從行李裡找出一包玉笛碎片,當中有半截完整,但另外半截已經粉碎了。

他撿起半截玉笛,「…這成了我的兵器,讓我和明琦可以全身而退。」

麒麟危險的瞇細眼睛,「通通說給我聽。」

聽明峰說明了來龍去脈,麒麟拈起那截斷笛看了又看。

她將笛子放回去。「唔,很特別,真的很特別…啊,主餐來了!等吃過飯我再跟你說…」她埋首於食物中,非常非常認真的,這頓飯吃了快兩個鐘頭,等麒麟呻吟著趴在桌子上時,蕙娘熟練的掏出胃腸藥,去廚房找熱水泡茶了。

「…妳到底能不能修啊?」忍了兩個鐘頭,明峰真的忍不住了,「我覺得這不是普通的笛子。她給我的感覺和列姑射之壺很像很像。雖然我盡量把碎片都找齊了,不知道有沒有缺…」

他難過的低下頭。這樣美好、充滿靈性的樂器就在他手上毀了,讓他懊喪好一陣子。若連麒麟都修不好…該怎麼辦呢?

「修我是不能修啦。」麒麟往後一靠,抱著胳臂,頗感興趣的。「你說,斷笛處湧出模糊輝煌的霧氣,像是光劍一樣?」

明峰點了點頭。

「那修她幹嘛?修好了搞不好不能當兵器喔。」麒麟很熱切的對他眨眼,「就這樣好了,瞧瞧要去哪找這麼棒的上古佳兵?跟七大武器之首的折凳有異曲同工之妙啊~連警察都告不了妳!」

明峰望著她發了一會兒的呆,「…妳在說什麼啊?這樣漂亮的笛子被我弄壞了,我不去想辦法修復,還逼她賣命?喂,妳有沒有良心啊?這是拿來吹奏好聽的音樂,不是讓我拿去胡打海摔的啊!…」

他暴跳了一會兒,麒麟支著頤,噗嗤一聲。

「行了,吼那麼大聲做啥?我又沒聾。我不能修,但你可以。」
「…我?」明峰指著自己鼻尖。

麒麟點了點頭。「也只有你這爛好人能了。這把笛子若我沒猜錯,和列姑射之壺的確出於同源,是當初列姑射島島主的手澤。我也是偶爾聽過他的傳說…這把笛子應該就是『喚微』。

「『微』,有微小的意思,但也有『精微』、『幽微』的涵意。當初島主用這把笛子和三界之內的眾生溝通…我倒沒想到這笛子居然躲過歲月和戰火。你若想修復,只要拿起殘笛『呼喚』就可以了。」

明峰半信半疑的拿起殘笛,不知道該怎麼『呼喚』。在她破碎之前,還是自由自在的時候,不知道會發出什麼聲音啊…

他將殘笛湊在嘴邊,吹出了一個音。

單純、清亮,甜美的聲音,誘使他吹奏下去。在他陶醉在音樂中時,桌子上的碎片像是受到召喚,紛紛重組到殘笛之中,在他吹奏完無名的樂曲後,碎片都重新融進短笛中,連遠在列姑射島的細微殘片都回歸而來。

明峰瞪著手底完整無缺的短笛,一個完美的奇蹟。

「喚微的眼光很特別啊,」麒麟打了個呵欠,「居然會看上你這書呆。」
「誰是書呆啊?!」明峰怒吼。
「就說你這書呆的桃花都開在特別的地方了。」麒麟湧上個酒嗝。
「…我不想聽。」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31

第六章  流光

麒麟無所事事的在米蘭待了一個禮拜。她除了跑去梅杜莎的餐館白吃白喝(她要付帳,滿臉眼淚鼻涕的梅杜莎跪著求她吃飽快走,帳完全不要她算),就是在米蘭到處觀光。

大家都知道,米蘭是時尚之都,事實上,米蘭是個古城,眾多古蹟林立,不是只有蒙特拿破侖大道。達文西最著名的作品之一,「最後的晚餐」,就在聖瑪麗亞感恩教堂。

米蘭曾是文藝復興的重鎮之一,達文西曾在這兒工作過。他諸多筆記和素描收藏在米蘭的Ambrosiana 圖書館。這間大圖書館收藏書籍甚鉅,明峰得倚靠非常大的自制力才有辦法離開這兒,但總是要麒麟三催四請,最後抽出鐵棒才能將他「請」出大門。


「說你是書呆,真是一點都不虧!」麒麟薄怒著。
「…現在覺得當個圖書館員其實還滿不賴的。」明峰有些沮喪。
「現在有這種覺悟也太遲了。」麒麟冷冰冰的說。

晚上他們又去聽歌劇,過一種精神上過分奢華的生活。明峰當然很開心,尤其是當晚的歌劇是由Diana Damrau主演夜女王的「魔笛」。

當她演唱「噢,這不困難,我親愛的孩子!」這段時,明峰想到林殃也曾用妖力唱過。但他卻讓Diana Damrau感動得幾乎落淚。

這是人間的聲音,人間最極致的華彩女高音。是沒有妖力沒有魔法,完完全全,屬於人類的完美。這也是殃最想達到的境界。

當他聽著這樣激烈高昂,卻又清亮甜美得幾近殘酷的美妙歌聲時,他覺得這世界真的有須多美好需要捍衛、保護。他一直在想水曜接近空靈的預言…以及「末日」。

我不會讓末日降臨。他默默的想著。是誰規定末日一定要在這個時刻降臨呢?難道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他瞥見身旁沈醉的麒麟和蕙娘。為了保護她們這樣幸福的時刻,就算是逆天,他也會去做的。

你看她們的神情是多麼美麗。

「…天天吃飯喝酒聽歌劇。」明峰看著擺在眼前熱騰騰的烤小羊排,他的臉孔垮了下來,「我們這樣會不會太墮落?」

「墮落也有其快感存在。」麒麟漫應著,「人就是該為華美的事物墮落。」
…妳是這樣教學生的?妳是哪國的師傅啊?!

「…化育池呢?!獨角獸呢?!妳不是快要死了,還有心情喝酒吃飯逛古蹟!!」明峰真的快要受不了了,「妳的B計畫呢?」

麒麟放下刀叉,眼神飄到旁邊,「…還在想。」

我就知道!

蕙娘趕緊架住明峰。雖然說梅杜莎不會要他們賠,但這些餐具是很貴的。人家讓他們白吃白喝就夠倒楣了,還砸人家的店,實在太不厚道。

「行了,麒麟身體不好,想不到那兒是有的…」她勸著明峰。
「她壯得跟頭牛一樣!她的食量有三頭牛那麼多…不對,牛是吃素的,說她食量像牛還侮辱了牛呢!」
「聲音小些吧,我的爺…」蕙娘費盡力氣才架住要撲上去的明峰,「這是別人的餐館,不是咱們家隨便你砸…主子,別逗他了行不?妳總有什麼打算吧?」

麒麟一臉沒趣,「看他這麼跳正有意思,蕙娘妳老愛攔我…」

「主子!」「麒麟!」憤怒的式神和憤怒的弟子一起吼起來。

掏了掏耳朵,麒麟掏出她萬惡的火符,又把紅十字會的電話炸得飛跳。「喂,別裝死。」麒麟抱著胳臂,「部長,接電話。還是你希望全體主機一起當機?」

「我接,我接!」遠在紅十字會總部的部長痛哭流涕的接起電話,「親愛的麒麟,妳不能打正常的電話過來嗎?」

「國際電話很貴。」

部長啞口無言片刻,「…有什麼事情?」

「是這樣的,」麒麟笑嘻嘻,「聽說下個禮拜,有個叫『肯特』的服裝設計師會參加一場米蘭富豪舉辦的宴會。」

「肯特?」部長偏頭想了想,「這名字好熟…那隻尤尼肯?!」
「你知道的嘛。」麒麟語氣非常輕快,「好,我要宴會的請帖。這點小事,難不倒神通廣大的紅十字會吧?」

「…麒麟,我們惹不起那群蹄子。」部長的額頭開始冒汗。
「我退休了,不是紅十字會的人員喔。」她神情愉快的宣佈,「所以你只要幫我弄到請帖就好,帶累不到你們。你會的,對吧?」

「對喔,妳退休了…」部長拉長聲音,「還失蹤了一年多。那為什麼我要…」
「因為我成群結黨,一批學生都在為紅十字會賣命。」

部長握著電話,突然很想哭。他是造了什麼孽,必須和麒麟共事呢?「…知道了。」他有氣無力的掛上電話。

麒麟得意洋洋的轉頭看著明峰和蕙娘,「你們瞧,我說我會有辦法的。」

…妳是有辦法,但卻是惡霸的辦法。妳到底是禁咒師還是地痞流氓啊?明峰和蕙娘雙雙頹下肩膀,臉孔一陣陣羞愧的麻辣。

不過靠了麒麟的惡霸辦法,他們的確華裝麗服的混到豪宴裡頭去,也終於見到了那個叫做「肯特」的獨角獸服裝設計師。

他靜靜的站在角落,金黃色的及腰長髮束成一束,襯著黑色的西裝,讓他的白皙絕色像是雪照般。

濃密的黑眉在他晶瑩剔透的臉孔劃下異常惹眼的線條,粼粼如冰湖的瞳孔是那樣冷漠孤絕,讓他和談笑的華服賓客顯得涇渭分明。

他就像傳說中的獨角獸,靜默的、以人形,在繁華中將自己隔絕開來。

「唔,真的是親戚。」麒麟咕噥著,「只是需要這麼屌嘛?」
「女孩子家說什麼屌不屌的?」明峰的臉孔紅起來,「把妳胸口拉上去點。」

麒麟嘆口氣,看看其他穿到幾乎露點的名媛,又低頭看看自己規矩的低胸洋裝。「我算很保守的欸。」

明峰不跟她爭,一把奪下蕙娘手裡的長紗巾,往麒麟的脖子上打結。

「…你想弒師也找個僻靜的角落!」麒麟掙扎的的爭取空氣,「得了得了,我自己來好嗎?我自己來!」

年紀這麼輕,跟個小老頭兒似的保守。我收這囉唆頑固的弟子做什麼?

她將紗巾結成一朵美麗的花,筆直的往肯特的方向走。

「…妳要去哪?」明峰目瞪口呆。
「單刀直入最快。」麒麟頭也不回,「誰耐煩跟你們在後面囉囉唆唆…」

她走到肯特的面前。她個子已經算是高了,但還得抬頭看肯特。

「嗨,」她很大方的打招呼,「我是東方麒麟族的麒麟,你應該就是獨角獸一族的肯特吧?」

肯特瞪著她,居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見到這樣光潔純淨的處女,還是遠親麒麟族的處女。但她卻這樣直接走到她面前,說破肯特的祕密。

他們這族向來厭惡繁華,行事低調,更是嚴守身世。若之前有人這麼白目,他早就隱身逃離,改換姓氏。只要獨角獸想要,任是誰也找不到。

肯特算是獨角一族的異數了。比起冷漠疏離的同族,他更愛繁華熱鬧,也是唯一會到處交朋友的獨角獸。許多人或移民知道他的身分,但為了保持和他的友誼,卻不會去說破他。

這陌生的遠親卻打破他的規則。

但他的目光離不開這位純淨的美好處女。這是他們這族的弱點,而他的弱點特別嚴重。

「…我可以不承認嗎?美麗的小姐?」他執起麒麟的手,有禮的一吻。
「別否認就可以了。」麒麟笑笑,「這是我的弟子宋明峰,我的式神蕙娘。」

另一個美好的處女。肯特湧起一股暈陶陶的美妙感。還是個非常中國的美女呢…種族就不要去計較她了。他執起蕙娘的手,蕙娘卻飛快的抽走,還在背後擦了擦。

東方羞澀的美女,和遠親大方的美女。他覺得他簡直要幸福的飛起來了。

至於明峰,在他眼底自動虛線化,忽視的非常徹底。

「美好的小姐們,有什麼事情我可以效勞的嗎?」他的冰霜立刻融解,當他微笑的時候,像是春天具體的在他身上展現風華。

「有啊。」麒麟打蛇隨棍上,「請帶我們去春之泉。」

他的微笑凝固在臉孔上,馬上轉黑。「…妳們怎麼知道…」

「我猜,你也認識上邪吧?」麒麟笑得純真無邪。
「…那個混帳東西!」肯特的風度跑得一絲也不見,開始罵起各國髒話。很不巧的是,麒麟和明峰大半都聽得懂。

原來帥哥也是會罵髒話的。

等他罵到開始詞窮重複,才停下來灌了口酒,也讓麒麟等深刻了解他對上邪的嚴重不滿。

「…上邪大人到底做了什麼?」蕙娘忍不住問了。雖然她是足不出戶的千金殭尸小姐,但是對於上邪這個聖魔有一種類似偶像的崇拜。聽這隻娘娘腔的獨角獸罵娘罵半天,其實她不太高興。

「他做了什麼?」肯特跳起來,「你們還好意思問他做了什麼?他明知道我酒量不佳,還把我灌醉,在我迷迷糊糊的時候,要我應允帶他去春之泉!一來我心急著要去赴約,二來我爛醉到沒有理智了,居然答應他帶他去見識。這傢伙去了也不安分,居然試圖飲用我們寶貴的春泉!若不是我護著,他死一百次也不夠…這傢伙害我被長老責罰,差點兒就遭了放逐!他媽的…若不是他變成女性是那樣美好的處女,我天涯海角也非追去宰了他不可…」

麒麟點了點頭。所謂「不打自招」,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她對俊男美女的智商,有了腦損傷的評價。

我?我是特例。像我這樣聰明智慧、伶俐機巧的絕世美女,因為太稀有了,才會引得許多男人傷心。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

她溫柔的笑著,將肯特讓到一旁的沙發,示意蕙娘去拿酒,「說起來,上邪君也太不應該了。只是上邪君變化成女性,總不可能還是處女…再說肯特大人看不穿他的性別麼?」

肯特看著她溫柔如水的面容,眩目了一下,蕙娘遞到她手裡的酒,一仰首就乾了。你知道的,面對這樣過分的美麗,很容易讓人口渴。

「我們獨角獸,對處女的定義和人類不太相同。人類總認為女子未經人事就是處女了,這簡直是大錯特錯。真正的處女跟經不經人事根本沒瓜葛,最重要的是,能夠一直保持光潔純真的心,一種少女般嬌嫩的氣質。對於這樣的女子…我們是沒辦法抗拒的。人類又不懂我們的標準,看我們只接近處女,就說我們有處女癖,根本不是那回事。只是他們符合我們標準的女子,多半是未經人事的少女罷了…

「而妳,可以迷惑最冷硬心腸的獨角獸,麒麟小姐。」

他含情脈脈的望過來,麒麟笑笑,又遞給他一杯酒。「就算上邪君變化成女子也可以?」

「他條件符合啊。」肯特苦著臉,「我沒辦法用人類的語言跟妳說明,但他的確是我們眼中的『處子』。他沒當場暴斃,就是因為他的模樣讓我族不忍下手。妳說說,他這樣對嗎?我這樣滿腔熱情的對待他,他卻一走了之…還把我害得這麼慘!多少年了,我族的女性連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因為我將外人引去褻瀆了神聖的春之泉…」

「哎呀,好可憐喔…」麒麟哄著他,又幫他添滿酒杯,「來來,我和蕙娘陪你喝酒消愁…上邪這樣太不對了。」

瞪著麒麟,明峰整個悶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麒麟打什麼鬼主意,她現在不做著和上邪相同的事情嗎?誰知道當初那個色咪咪的肯特是為啥帶化為女性的上邪去春之泉…

別告訴他去蓋棉被純聊天,他今年可不是八歲,還相信這種鬼話。

沒一會兒,不知道是肯特的酒量太差,還是色不迷人人人自醉,肯特開始動手動腳,俊逸的臉孔含著春意,和麒麟攬著肩,開始訴起衷腸來了。

「…麒麟,我覺得他活該。」趁肯特去洗手間的時候,明峰沒好氣的說,「但你欺騙一隻有點智障的小動物,我總覺得有些可憐。」

「安啦,不算欺騙不是?我們是遠親啊,他們的春之泉,我也是有分的。」麒麟漫應著。
「這樣會不會太惡霸?他已經被上邪擺了一道了…」
「多我這道,說不定他會學聰明點。」麒麟笑嘻嘻的喝著香檳。「放心,交給我就對了。」

交給妳,那隻獨角獸就毀了。

明峰的耿直讓他看不下去,但是關係到麒麟的性命…她那句「活不久」讓他常常半夜嚇醒。

他決定走到陽台去吹風,硬著心腸裝作沒看到。

這實在很違背他的原則啊…明峰深深的嘆了口氣。

所謂歷史,就是人類受過的教訓記錄。但歷史總是重複上演,因為人類老是記不住教訓。這也適用於眾生,尤其是這樣風姿絕麗的獨角獸。

肯特喝醉的模樣非常的美,臉孔沁出淡淡的桃紅,眸光流轉,豔麗不可方物。明峰一整個納悶,像這樣清麗絕倫的生物,為什麼會去迷戀其他漂亮的人(不管什麼種族)。

他真的要看美人兒,不會拿個鏡子照一照就好?還老是被美色迷得頭昏眼花,一次次的被耍。看起來他的眼光很差勁,老是愛上一些居心叵測的傢伙。

這不知道算是一種才能還是災難。

總之,他讓麒麟灌得爛醉,而且在她花言巧語下,答應要帶他們去春之泉。

「但是親愛的,妳不會跟上邪一樣試圖飲用我們寶貴的泉水吧?」肯特還殘留著最後一絲理智。
「我發誓,」麒麟慎重的舉起手,「我絕對不會去喝泉水的。」

…這不是廢話?她當然不會喝…她是要整個泡在裡面。明峰更悶了,摸了摸口袋裡的短笛。天知道他的能力時靈時不靈,泡在春之泉的麒麟據說等於重新出生,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蕙娘又柔弱(?),他要保護她們兩個,不知道能不能夠…

懷著忐忑的心,他們隨著肯特,進入了他的家。他的臥室有面非常大的鏡子,會讓人想起哈利波特裡頭的那一面意若思鏡。

「好了,親愛的。」他親熱的抱著麒麟的肩膀,「只要我們跨入鏡子…就可以抵達春之泉了…」
「但我不能擱下蕙娘和明峰。」麒麟說。
「蕙娘小姐當然…妳握著她的手就行了。」但他完全忽視了明峰的存在。

於是,在獨角獸的引領之下,他們走入鏡子,來到了祕境「春之泉」。

握著麒麟的手,明峰閉著眼睛,手心都是汗。等他感到自己觸到柔軟的草地時,他幾乎昏了過去。

那是一種強烈的、充滿純氧感的森林氣息。對於呼吸慣了污濁的人類來說,這樣的純淨實在太刺激了。過了十來秒,他才適應過來,暈眩的感覺這才慢慢消退。

張開眼睛,觸目都是深深淺淺的碧綠。他像是來到了傳說中的精靈之鄉,一切都是活生生的,每片樹葉、每滴露珠,都擁有著充沛的生命力。

他不敢太用力呼吸,因為空氣乾淨到讓人疼痛。因為…這片天恩豐沛的森林裡,有種美到不可思議的生物在漫步。

美得幾乎有朦朧感,的確,有些形似人間的馬。但也只是若干形似。這完美的生物讓他呆在當地,動也不敢動,生怕會驚嚇到這樣美麗、矯健、如夢似幻的靈獸。

他們為什麼要愛戀人類粗陋的處女?他們這樣纖細完美,再美的女子在他們面前都顯得粗糙。他們居然會為了所謂的「處子」如痴似狂。

「…太美了。」明峰只能擠出這三個字。他深深為了辭彙不足而苦惱起來。

這個時候,爛醉的肯特才瞧了他一眼,充滿自豪,「我族是三界之內最完美的生物。」

明峰不得不同意他。「…你不該變化成人類。」這太糟蹋了。

肯特睜著醉眼,呆呆的看著林間漫步的同伴。「…你不懂。太完美的美麗,才是有殘缺的。真正的美麗,是殘破中得到的完整。我族的美已經到了頂點,無可追求…這令人難以忍受。」

…我才難以忍受你這種莫名其妙的觀點。明峰默默的想。

但麒麟居然跟著出了一會兒的神,笑了出來。「肯特,你說得沒錯。你果然是個美的鑑賞者。」

肯特漾出一個甜蜜的笑,但讓明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所以我迷戀妳,親愛的。」

麒麟溫柔的看著他,「但是肯特,我不安好心眼,故意騙你帶我來春之泉的。」

「我知道。」肯特將麒麟抱個滿懷,「若不能變成靈獸,妳會死吧?我不願意見妳消失。」

麒麟先是睜大眼睛,又緩緩的閉上。她也抱住肯特。「我欠你一筆。」

「我已經得到報償。」肯特輕輕的吻了吻她的額,「只要妳活著。我族不會殺害自己族人。頂多長老罵我一頓,把我放逐個幾百年而已。妳知道嗎?當初我好奇東方遠親的處女長什麼樣子,上邪變身給我看…和妳有幾分相像。」

「…大概是我曾曾曾曾…曾祖母子麟吧。」麒麟溫和的笑,「她和我是有點像的。」
「說不定那時候,我就愛上妳了…」

他們雙手交握,盡在不言中。

但發悶的明峰忍不住,「…我說,我們站在這兒看你們談情說愛合適嗎?你們族人的角為什麼變得好長?…他們衝過來了!」

蕙娘敏捷的舞空起來,抓著明峰的後領。不然他可能被四隻獨角獸的長角戳出四個透明窟窿。

「糟了,我們被發現了!」肯特這時候似乎酒醒了一點點。

…你們站在那兒演文藝片的時候,一點掩蔽都沒有,難道獨角獸都盲聾啞三重苦,通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聞而不群起而攻?

「你的大腦是怎麼長的啊~」明峰哀叫了起來。

獨角獸似乎有自己無言的溝通方式,只是一瞬間,數十隻獨角獸圍攏過來,氣勢洶洶的頂著極長的角。
像是長槍一般,閃爍著鋒利的光芒,肯特的臉孔變得雪白,他將麒麟的手拉到自己脖子上,大喊大叫,「不!不要過來!這些人說,你們若過來的話,就要殺死我了!你們要眼睜睜看著族人遇害嗎?」

麒麟先是一怔,拼命忍住笑,作勢掐住肯特的脖子。「…叫你們長老或族長出來,我有話說。」

圍成大圈的獨角獸竟然停滯了下來,但也沒有散開。他們美麗的眼睛宛如紅寶石般璀璨,但也散發出一種霜寒的殺氣。

沒一會兒,一位身穿白袍的長者排眾而來。外貌上自然是飄逸俊美的,但他有種無形的威嚴,沈重的簡直與神威比肩。蕙娘悄悄的落地,身體一軟,饒是明峰動作快,不然可能跌到地上。

能將蕙娘衝擊到這種地步,麒麟凝重起來。靈獸皆有的驅邪,隨著修行越高,能力越強。尋常靈獸蕙娘並不看在眼底,她是八百年道行的大殭尸,但她畏懼子麟,也畏懼這位獨角獸長者。

不過,他為什麼不變化回真身?在春之泉,他們已經無須掩飾身分,可以自由自在的回復獨角獸的模樣,倘佯在他們的聖地。

微風吹起長者的長髮,赫然發現他的臉頰上有刺青,那是一行花體文字,就刺在他的右眼瞼下。
麒麟一陣陣頭皮發麻,心裡暗暗喊糟。

靈獸有個不成文的傳統,若自覺有罪、遭受懲罰流放,會紋面代表悔過,並維持人形,受罰不可恢復真身。

既然獨角獸會請這位靈威濃重的長者出來,可見不是罪人。但他依舊紋面人身,應該是自我懲罰,會弄到長老或族長自我懲罰,獨角獸族裡應該出了大事。

「人類,」那長者開口了,語氣冰冷,即使聲音低沈悅耳,還是讓人不寒而慄,「已經殺了我的女兒還不夠,還欺騙我族逆子麼?」

「…我不完全是人類。我是…」麒麟趕緊撇清,但長者憤怒的打斷她的話。
「住口,混血的雜種!哪個人類不是混血?!你們這些可鄙、低下、無恥到極點的下流野獸!」長者情緒非常激昂,靈威更盛,震得蕙娘眼底滾淚,全身顫抖,明峰趕緊擋在她前面,握緊她的手,才讓她的臉恢復若干血色。

「殺人的不過是一個,這樣擴大演繹不覺得太狹隘?」麒麟也氣了,「作為一族族長的胸襟卻只有綠豆大?看起來獨角獸真的沒前途了。」

肯特張大嘴,瞪著膽識極佳但不識時務的麒麟。他費盡苦心演了這場好戲,結果麒麟跟他唱反調!

「人類!這就是無禮的代價!」長者怒吼,憑空打了個震耳欲聾的雷,電流灼熱的奔騰向麒麟。

麒麟賞了肯特一個喉輪落,托著他的下巴,狠狠地將他摔進獨角獸群中,雙眼晶光燦爛,她昂首發出一聲激越的龍吟,那震撼人心的聲音居然驅散了雷火。

「你對抗的不是麒麟,而是麒麟族的一切!」麒麟指了長者的鼻子,「我,甄麒麟,並不僅僅是人類而已。我是東方麒麟族的子嗣,生來就有麒麟角!」

「麒麟族又怎樣?」長者冷笑,「衝著東方神族搖尾巴當寵物,自甘墮落的靈獸!妳若以為我會念在古老的親族關係,那可就是大錯特錯了!不過…」他轉眼看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肯特,「看在妳一念之慈,居然免我族子雷霆之災,我就聽聽妳說什麼吧。」

這老頭…好令人討厭。麒麟極度不耐煩,但看看虛弱的蕙娘和張惶的明峰,硬把氣忍下來。

「…請讓我進春之泉。」說是說得很客氣,還特地加了個「請」,但語氣之驕傲囂張,連明峰都黑了臉。

「不能。」長者回答的很乾脆,「將肯特帶走,關他個一百年,看能不能改掉愚蠢的毛病。這些東西…」他揮了揮手,像是在趕蒼蠅,「讓他們受盡折磨而死!這就是褻瀆聖地的代價!」

他飄然而去,麒麟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但獨角獸的包圍圈越來越小,角尖鋒利的光芒不祥的閃爍。
「…現在怎麼辦?妳說啊!」明峰緊張到有些抓狂了。

「那只好執行C計畫了。」麒麟冷靜的看著越來越小的包圍圈。
「…妳該不會說妳還在想吧?」明峰很想乾脆掐死她。
「錯了,」麒麟氣定神閒,「我連想都還沒開始想。」
「…………」

現在站到獨角獸那邊還來得及嗎?他比較想宰了麒麟。

獨角獸在他們五尺之前圍成緊密的大圈,然後停滯不前。明峰的心情越來越沈重,覺得像是被貓戲耍的老鼠,困在鋒利角芒的牢籠裡,還被這些獨角獸的殺手這樣戲弄。

他不知道的是,獨角獸並不是殘酷好殺的種族。他們普遍喜愛音樂、藝術,對美有著無比的崇敬。或許是極度孤傲,甚至可以說是孤僻的種族,臨敵時的勇氣卻連神族都會膽寒。根據不可靠的傳言,遠古時西方神族試圖收服獨角獸,當中一隻叫做「尤尼肯」的獨角獸帶頭抵抗,最後他的長角串殺了七個天神,自己也跟著同歸於盡。

但他的靈能和激烈的勇氣震驚了整個天界,眾神放棄收服獨角獸的打算,並且一直給予同於神族的尊重。

他們擁有烈火般的勇氣,但他們並不好殺,尤其不想殺眼前這三個美好的「處子」。

這塵世,人類總是太早就被污染。要看到這樣心靈純淨美好的處子,真的非常稀有。

但授命於族長,他們也不得不執行。但要怎麼徹底執行,又是個重大難題了。

族長要他們讓這些美好的褻瀆者「受盡折磨而死」,要怎麼辦到呢?殺他們很容易,助跑,衝鋒,這些褻瀆者可能連反抗都不及,就死了。但這不算是「受盡折磨而死」吧?

他們是愛好音樂和藝術的獨角獸,不是殘酷的邪魔。這讓他們很為難。

「先抓起來好了?」他們當中一個低語,「不然怎麼執行『受盡折磨』?」
「也對…」

一隻獨角獸騰空而起,往看起來最虛弱的蕙娘衝鋒,明峰大驚,拔出口袋裡的短笛,輝煌的霧氣乍湧,像是一道模糊的光劍,隔擋開了獨角獸的攻勢。

明峰和獨角獸都是一怔。

「決定就是你了,明峰!」麒麟跳了起來,很有氣勢的指過來,「妙蛙種子,藤鞭!」
「我不是他媽的妙蛙種子!」明峰大叫,「什麼是藤鞭啊?!」

但他手底的短笛像是感應到指令,從筆挺的劍身柔化成鞭狀的光,隔擋開了獨角獸凌厲的攻勢,鞭尾還在眼角掃了一下,逼他後退。

「我就說還有C計畫嘛。」麒麟叉腰大笑,「上吧,飛葉快刀!」
「飛葉快刀又是什麼啊~~」明峰慘叫著,但原本柔化成鞭的光化成片片飛鏢,從來沒見過這種武器的獨角獸躲得左支右絀,還是挨了幾下,立刻瘀青了。

「皮卡丘,電光一閃!」麒麟舉手。
「誰是皮卡丘?」明峰已經不是生氣可以形容,但他不由自主的舉起短笛,強大的電流砸在獨角獸的身上,讓他暈厥過去。

…現在是什麼情況?不要說明峰矇了,連獨角獸群都一起傻掉。

這個男性的褻瀆者居然這樣輕易的打倒他們族裡的勇士!不能讓他們逃走!顧不得徹底執行,他們一起衝上前。

「莎奈朵,催眠術,瞬間移動!」麒麟舉起手。

莎奈朵?那是啥?明峰氣急敗壞。妙蛙種子、皮卡丘,他還跟麒麟一起看過動畫。莎奈朵?這三小?

「這集我沒看過!」他大吼,閉上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末日…

睜開眼縫,他看到獨角獸居然集體打起瞌睡,還在發呆的時候,他們眼前風景快速的模糊,電光雷火間,已經瞬移出包圍圈。

「我看過。」蕙娘淡淡的說,拉著明峰跟在麒麟背後逃生。

……

「麒麟!妳有點常識好不好?!我求求妳不要這樣脫離現實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32

第七章  轉生

這不知道是明峰第一千零幾次懊悔不該當麒麟的學生。問題是,每次懊悔,每次上當,一點進步也沒有。

她的A計畫從來都不可靠,B計畫是標準的「現在開始想」。更糟糕的是,她的C計畫居然是…「還沒開始想」。

到底跟這樣的師傅有什麼前途,你告訴我?






跑到心臟快跳出來的時候,明峰只有無盡的懺悔與懊惱。人家獨角獸有四條腿,麒麟有慈獸血統,跑得也不慢,還有閒情逸致往後面丟符咒阻礙獨角獸的追捕;蕙娘是殭尸,不會累,還可以幫著放結界;唯一可憐的是他這個號稱「長生不老」但依舊是血肉之軀的軟弱人類。

他是造了什麼孽呀?!

「麒、麒麟!」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覺得自己會一命嗚呼,「妳往那邊跑、跑…呼…是要跑去哪?」
「去春之泉啊,還要問?」她氣定神閒,看起來再跑個一晝夜也是熱身運動而已,「嘖,獨角獸的幻陣搞不好比麒麟族還強…明明就聞得到泉水的味道,怎麼就走不到呢?」

明峰才覺得一整個莫名其妙,他們幹嘛老兜著圈子?明明右轉就可以通往泉邊,麒麟就是要往左邊跑,雖說地球是圓的,理論上都會抵達,但要刻意這樣繞地球一週來證明,未免不切實際。

「這裡啦!」他已經覺得肺要爆炸了,「妳眼睛出什麼毛病?連路都不會看?」

麒麟倒是訝異了一下。獨角獸的幻陣的確高明,就算她靈力最巔峰的時候搞不好都還看不穿,她這說強不強,說弱不弱,身體遠比腦袋聰明的笨蛋弟子,居然一傢伙就找到路了。

一拐彎,跟著連滾帶爬的明峰衝下山坡,果然,廣大的春之泉就在眼前。

發一聲喊,緊追不捨的獨角獸群起衝鋒,立刻破除了蕙娘一路留下來的結界,但結界破裂也延遲了他們幾秒鐘,這一點時間已經讓他們衝到泉畔了。等他們憤怒而至時,蕙娘再次佈下的結界又阻住了他們的去路。

說是春之泉,事實上卻是個極為廣大的湖泊。在人間隱居的獨角獸,小心翼翼的保留了這個島嶼和泉水。

據獨角獸的傳說,當初天柱斷裂,列姑射島崩毀陸沈,失去故鄉的靈獸一族也有了歧見。怨恨神族的靈獸往西,願意和神族重整世界的靈獸留了下來。對同族的分裂與臣服忿恨,往西的靈獸紛紛折角立誓,絕對不再回到東方,再也不見罪魁禍首的東方諸神。

這就是獨角獸的起源。

懷著痛苦和悲傷的獨角獸來到西方的愛琴海一帶。眷念舊土的獨角獸帶來了列姑射島的泥土和靈泉水。他們用最強大的幻陣保護了最像家鄉的一個島嶼,在島的根柢埋下列姑射的土,將靈泉水倒入這島嶼的湖泊中,成了新的「春之泉」。

他們成了孤傲的一族,拒絕任何眾生染指玷污他們僅有的家鄉。

但他們強大的幻陣卻有一個極大的弱點。他們怨恨神族,和原本是神族的魔族,以及臣服神族的妖類,所以幻陣完全針對這些眾生。而人類在他們眼中太卑微,血統又混雜太多眾生,幻陣同樣也對這些混血人類有效。

不過,他們忽略了,這世界還有極其稀有的「純種人類」。

明峰因為這個疏忽,引導麒麟來到春之泉。

麒麟看到春之泉,神情變得恍惚而甜蜜。她擁有強烈的麒麟血統,相當程度的被靈泉吸引。論起源,不管是麒麟一族寶貴的化育池,還是獨角獸極度珍視的春之泉,都來自已經毀滅的列姑射原島上的靈泉。

「徒兒,你可頂得住?」後面的獨角獸已經快要攻破蕙娘的結界,她只能勉強支撐。
「頂不住也得頂住!」明峰脾氣很壞的吼,「快去吧妳,什麼時候了,還耍嘴皮子!」他拔出短笛,冒出旺盛輝煌的光霧,像是一把巨劍。

麒麟咧嘴一笑,她衝往泉畔…只見一匹巨大無比的獨角獸從泉水中湧現。她瞠目了幾秒鐘,才意識到她看到稀有的、眾生的亡靈。

那隻巨大無比,連蹄子都比麒麟高的獨角獸英靈望著麒麟,火紅的瞳孔卻有絲笑意。「倒沒想到,我死去這麼久,居然還可以看到東方遠親的子嗣。」

他低沈渾厚的聲音並不是用「聽」的,而是在心底、腦際,嗡然而巨大的迴響。

攻破結界的獨角獸群不再動作,紛紛朝著巨大英靈屈膝。

「…尤尼肯。」麒麟深深吸了口氣。她幾乎是本能的知道,這就是無畏天界神威,為了族群自由刺殺天神的獨角獸。他的威名成了獨角獸的種族名。

「是,我是。」他睥睨著麒麟,「遠親的人類女兒,妳來這做什麼?」
「我來成為真正的麒麟。」她滿不在乎的回答。

他發出雄渾的笑聲,蕙娘呻吟一聲,倒在草地上,蜷縮成一團。她透支了太多力量,又讓驅邪的獨角獸英靈衝擊,比遭遇獨角獸族長還吃力,她毫無辦法的呈現假死現象,避免內丹毀滅。

「蕙娘!」明峰大叫,他抱起毫無生氣的蕙娘,眼眶憤怒的發紅,「你殺了蕙娘!」揮著手裡的巨劍,他激動的奔上去…

麒麟卻伸出腳絆倒了他,讓他跌了個狗啃泥。

「你那麼激動做啥?」麒麟冷冷的,「蕙娘沒事的。大人說話,你小孩子插什麼嘴?」

吃了一嘴沙子的明峰狼狽的爬起來,摀著流血的鼻子。他得很忍耐才能克制弒師的衝動。

尤尼肯冷淡的睇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彎起,「妳這人類小徒不錯,妳也很不錯。」

「比不上您老人家。」麒麟敷衍的恭維一聲,「老大,就借洗個澡,又不是什麼大事。怎麼每隻獨角獸都能洗,就我不能?頂多我付浴資,如何?」

「哼。小姑娘好大口氣。」尤尼肯冷笑,「妳有一半人類血緣,入了春之泉,有一半的機會是會死的。另一半的機會雖然不會死,也不見得能化身為靈獸。若聽我的勸,妳不妨照這樣子活下去,也有一兩百年好活,雖然短命點,也是人類的壽限。何苦刻意來找死、甚至自找成怪物?」

明峰聽到發愣,不禁大怒,「…麒麟妳居然騙我!妳…」

「小孩子有耳無嘴啦!哪邊涼快哪邊站!」麒麟兇他,洶湧的氣勢居然讓明峰閉了嘴。
「尤老大,」麒麟轉頭心平氣和,「這些你我都明白,但我非下這泉不可。」
「為什麼?」尤尼肯偏著頭。
「尤老大,」麒麟笑笑,「您過世已久,塵世原本無須留戀,為何保存了所有靈力,以亡者的身分存在?這對靈獸來說,不但痛苦,也是種恥辱。」

尤尼肯瞇細了眼睛,「我有我的理由。」

「尤老大,我的理由和你相當。你看到或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了。萬一有那一天,我不能用這樣什麼都不是的身分去處理。我想你會明白的。」

巨大的獨角獸英靈凝視著麒麟,許久許久。他突然一笑,「沒想到遠親出了這樣有膽識的姑娘。我不阻妳,但也不幫妳。是福是禍…就交給命運吧。」

「…麒麟不要!」聽得一頭霧水的明峰終於想明白了,緊張的大叫著衝上去。

但麒麟已經優美的一縱,跳進了春之泉深邃的寶藍之中。

「…麒麟,麒麟!」明峰狂喊著,也要跟著跳下去,「麒麟!」

尤尼肯振蹄,引起強烈的地鳴,連春之泉都掀起宛如海嘯的波濤,屈膝的獨角獸紛紛翻倒。明峰讓他震得往後跌,好不容易才穩住腳,心裡湧起又恐懼又無力的感受。

但這巨大的獨角獸英靈卻揚了揚眼,真正的正眼看待這卑微的人類。

「…哼。」他冷笑一聲,「憑你一個凡人,也想進入我春之泉?方纔聽了這麼多,難道你理解力如此低落?連有一半麒麟血統的遠親女兒都未必能如願生還,你一個脆弱容器的人類,春之泉只會是你腐蝕一切的毒藥!」

「我懂,我懂啊…」但是看著寶藍深邃的廣大泉水,明峰的心整個揪緊起來。他常被麒麟整得哭笑不得,暴跳如雷,他也常自覺命苦,跟到這樣不成材不像樣的師傅。

但…她是麒麟啊!是他的親人,他的師傅,這世界上勉強可以算是「同族」的孤寂旅伴。就是因為她那不在乎、懶洋洋又寬容的笑容,他才覺得就算天塌下來也是小事一樁。

不然發生了這麼多、這麼多遺憾又痛苦的事情,他連真正的親人都不能夠相聚的孤獨中,只有麒麟和蕙娘,出嫁的英俊,是可以相依又不會帶來災害的親人…沒有她們,他早就讓蝕骨的孤寂侵蝕腐敗了。

「她是麒麟啊,你不明白,她是世界上唯一的麒麟。她才不會死!就算變成怪物,也一起當怪物啊!麒麟,妳不是說我留級了?我還沒畢業,妳不能拋下我走掉啊!麒麟!」他聲嘶力竭的對著春之泉喊,充滿驚懼無淚的憂傷。

尤尼肯動容了。這凡人少年充滿一種強烈的感染力,連他這樣一個鎮守春之泉的冷情亡者都動容了。當他用「心」去看那個孩子,瞇細了豔紅的眼睛。

「你是繼世者。」他冷靜的說。
「我不是他媽的繼世者!」明峰狂怒起來,「麒麟說過,我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用不著跟他媽的劇本走!我就是、我就是我!我是宋明峰,不是什麼繼世者!」

他這樣的無禮,卻讓尤尼肯真正的微笑起來。

「人類毀滅多次,多次出現『彌賽亞』。」尤尼肯平靜的說,「這些『彌賽亞』都是未來之書預言的『繼世者』,他們幾乎都讓天界收服,僅有的例外在魔界。真人,你的決定與眾不同。不過身為一個只有過去沒有未來的亡者,未等你蓋棺論定,我是不會給予肯定的評價的。」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評價,也不需要你給我任何東西。」明峰乖戾的說,「我只想下去打撈麒麟。這麼久沒有浮上來,她說不定溺水了…」

「她不會溺水。」尤尼肯睥睨著他,「我想,你心裡也明白。轉生宛如重新孕育出生。我要提醒你,靈獸的胎兒期長短不一,短的不過一兩年,長的話…終其一生,你也不能與她重逢。」

「我的一生,可能比你想像的長。」明峰深吸一口氣,「我等。我等她!」

尤尼肯垂眼望著這蜉蝣似的短命種族。他們的情感總是太熾熱,像是徹底燃燒生命般。但他卻發現很喜歡這種熾熱。

因為,他也是這樣激烈燃燒、完全不像靈獸的戰士。

「哼,隨你便。」他踏浪而去,轉頭對明峰說,「若她成了怪物,不管她願不願意,我都會將她扔出春之泉;若她死了,看在你熾熱的勇氣上,我會將她的屍骨賞給你。」

他傲然的揚首振蹄,「尤尼肯從不撒謊。」消失了他巨大的身影。

明峰軟軟的癱坐下來。他面對魔王都沒有這樣巨大的壓迫感。別的獨角獸若是霜雪捏塑,尤尼肯就是用純白淨火凝聚而成。形態或許相類似,但本質上卻宛如雲泥。

這個高傲、暴躁、擁有極高自尊心和鋼鐵意志的獨角獸英靈,有種崇高而嚴厲的信念和堅強心智,讓他和玩弄權謀的魔王不同。魔王有顧慮、思緒縝密,這讓他凡事都留餘地,但這種智慧削弱了他的魔威。

而這個將一切雜質都燒個精光,只剩下火燙執著的英靈,像是不可逼視的太陽,讓人產生超乎理智的敬畏。

尤尼肯從不撒謊。他完全沒有懷疑的信賴這句話。的確,進入春之泉,即使他吞了如意寶珠,但保護的也只是肉體長生不老,他的靈魂能否完整,沒有半點把握。

他坐了好一會兒,設法把蕙娘救醒。蕙娘甦醒以後,比他想像的鎮靜。

「麒麟進泉水了麼?」這是她醒來的第一句話。

說不出話來的明峰,只能點點頭。

蕙娘望著天空,慢慢坐直起來。「…你去吧,明峰。麒麟說過,她這一去,說不定不是十年八年可以了結。看你是要回紅十字會,還是要回家去…」她溫柔的苦笑,「當初我就勸她,讓你先回紅十字會,我悄悄陪她來就是了。你若知道了,一定會在這兒乾等。但她說,你若沒看到結局,怕是會翻天覆地的找起來,萬一被拐去神魔兩界,她死也不甘心…」

「麒麟不會死。」明峰急急的打斷她,「我等。」

蕙娘的表情漸漸悽苦。「…傻孩子。」

「蕙娘也很傻啊。」明峰低下頭,「我們都傻。」

他們在泉畔結廬,等下去。不知道尤尼肯給族人什麼指示,他們沒有再來刺殺,連肯特都放了出來,專門來替他們送糧食,照料明峰和蕙娘。

「…你回米蘭吧。」明峰對他非常過意不去,「我們害苦了你。」

肯特聳聳肩,「反正我也待得太久了。雖然勉強變出幾條皺紋,但已經有人懷疑我的青春太永恆。休息一陣子也好,剛好改換模樣再出發。」

他愴然的望著春之泉,「…她的機會不大。」

「我還沒看到她變成怪物,尤尼肯也沒將她的屍骨賞給我。」明峰低聲,「我等。」

一天天,一月月,明峰在泉畔等下去。蕙娘恢復常態,這天惠的森林裡,充滿各式各樣的水果、堅果,可食的野菜和蘑菇。她將草廬搭建得更牢靠,甚至挖了個地窖。她取蜂蜜作糖,製作各式各樣的果醬,醃製蔬菜,曬乾蘑菇。

身為一個獨角獸眼中的異類邪魔的殭尸,她顯得淡然而從容。但不管她的種族,她的確是獨角獸眼中的「處子」。雖然族長厭惡這兩個異族,但其他的獨角獸對她好奇,漸漸的,也被她完美的廚藝征服。
美食到了極致,就是一種藝術。而獨角獸對藝術是沒有抵抗力的。

他們漸漸的熟悉了惠娘,接納了惠娘。而明峰,這個凡人。他每天坐在不可接近的泉畔,全神貫注的注視著泉水,那種堅持,也感動了獨角獸們。

在非求偶期,原本獨角獸很少長期留在春之泉。這次聚集,是因為族長的女兒去世,他們齊聚參與喪禮。失去家鄉的獨角獸也遭遇了神族的困境,除了列姑射島,他們也受到人間神祕的排斥,漸漸的凋零。年長者過世,而新生兒數百年來只有寥寥幾個。

看似充滿天惠的家鄉,卻籠罩著沈沈的暮氣。許多獨角獸開始在人群中孤獨的生活,不想也不忍面對。
但這兩個看似雜質的異族,卻用不同的方式打動他們遲暮而哀愁的心。他們開始喜歡回來,徜徉在森林裡。他們喜歡到泉畔,吃蕙娘的好菜,聽明峰說他的所見所聞。

一個個好聽的故事。

這種改變是怎麼發生的,他們並不清楚。即使是這樣哀傷的明峰,但靠近他,就可以感到泉湧的生氣。他們尊敬的稱呼明峰是「彌賽伊亞」,意思是「帶來光亮的人類」。

靠近他,就感到眾生與人類沒什麼不同的奇妙感。一直與世隔絕,執著孤獨的獨角獸,終於意識到,自己也是這世界的一份子。

他們常常一起坐望著漸漸西沈的落日,耐心的等待著。

和明峰一起等待著。

***

她一直作著相同而重複的夢。

廣大到一望無際的房間裡,陳列了密密麻麻、高聳不見頂端的架子,隔成一小格一小格,只有魔術方塊大小。

她只能躺著,感到自己被分割,分割下來的部份,被放置在每個細小的格子裡。

不會痛,但有割裂感。她很想起身,但只能凝視著這個緩慢而漫長的過程。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像是極鈍的刀在靈魂上磨。不算痛的痛楚到達頂點,偶爾她會難以忍受的昏過去。

有時候,她會知道放錯格子,默默的想,「放錯了。」但放錯格子也必須從架上收回,重組進她無法動彈的身體,然後再次分割,放置到對的格子裡。

她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似乎很長,又好像很短。她不斷的重複著這個夢,在極短暫的清醒時,凝視著遙遠水面、宛如大理花的冰冷陽光。

然後她又陷入重複的夢境。不斷的分割、放置、重組,循環不已。

她無法動彈。也是這在樣無能為力的狀態下,未來之書再次造訪她,這次麒麟無法轉頭、無法拒絕。因為她連心智都還在重組中,所以只能被迫望著「未來之書」。

哼。真會挑時候。她模模糊糊的想。不過看看又怎樣?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麒麟。

她看了。但和其他被挑中的人不同,她略過許多人名和關鍵字,想看清楚未來之書的架構。

越看,她越感到困惑。她漸漸明白,為什麼有人會看不懂,只能臆測。

這部漫長的書籍,組成有些類似程式語言,充滿了「if」、「then」這樣的語法。只是完全用文字所組成。不是中文或歷史長流中人類或眾生的任何一種語言,但就像出生前就學習過,任何人都能沒有困難的閱讀,但能夠理解多少,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本樹狀結構,無數歧途卻殊途同歸的發展、結局,繁複而巨大的劇本。

劇本?麒麟瞇細眼睛,恍然大悟。啊…完全像是「mud」。

MUD是「多人地下城堡」 ( Multi-User Dungeon )、「多人世界」 (Multi-UserDimension) 或「多人對話」 ( Multiple-User Dialogue)的簡稱,指的是一個存在於網路、多人參與、使用者可擴張的虛擬實境,其界面是以文字為主(Reid,1995)。這一種遊戲在70年代末期及80年代初期風靡了美國中學、大專院校的學生。它讓使用者透過網路連線,彼此藉著遊戲本身對於戰爭、魔法使用的相關文字描述來進行遊戲。

這是最早的網路遊戲,發跡1979年,由Richard bartle和Rog trub shaw寫的MUDI,運行於vax/xms主機上。

對,未來之書像是mud的劇本,只是更複雜、讓過程充滿可能性,連斬釘截鐵結局都還隱藏著隱藏結局。

在分割和重組的夢中,她閱讀著未來之書。她研究著奇特的結構,看到天柱折斷的必然結局。但因為這樣奇特、能夠自行發展的架構,所以當世界沒有因此崩毀時,又衍生了情節,再次導向毀滅。

悄悄的,她彎了嘴角。

很有趣。因為mud的創造者和管理者通常也稱為「大神」。這是種神祕的巧合。雖然粗陋而簡略,但mud的原理居然是極度簡略的「未來之書」劇本。

無言的,「未來之書」似乎在「凝視」她。在重組的麒麟面前,擺下一個包覆甜蜜糖衣的毒藥似的「建議」。

唯有怪物可以殲滅怪物,唯有「無」可以吞噬「無」。

麒麟沈默許久,彎了嘴角。閉上眼睛,她繼續作著分割和重組的夢。直到她能夠真正的、站起來。

這天,和其他的日子沒有什麼不同。

明峰連線到紅十字會閱讀最新的研究報告,天濛濛的亮了起來。在這樣健康的環境下,他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七點就睡,四點起床,可以說是他這生中最規律的生活。

肯特一直盡量讓他們生活舒適,但在春之泉使用任何現代化的電器都是種怪異的事情,況且蕙娘完全不需要。明峰只要求了一部筆電和網路。他需要多些新知,即使麒麟不在身邊,他也沒有放棄過學習。

(至於筆電無須充電和沒有現代文明的春之泉島何以可以使用網路,這些別深究比較好。為了不讓自己產生暈眩感,明峰很聰明的不去問。)

伸了伸懶腰,明峰慢慢的走出大門。萬籟俱靜,太陽緩緩的從地平線湧出無數金光。

他們的屋子向西,所以太陽從屋後升起,他望著日出的美景,又轉眼向著點點層層的春之泉。

然而,波濤洶湧,泉水翻騰。明峰臉孔乍白。

這段等待的時間內,尤尼肯只出現過兩次。而他出現的時候,都只肯給他一個麒麟未死的答案,詳情一概不提。而廣大深幽的春之泉,只有尤尼肯現身才會有動靜。

這次會是什麼答案?是成為怪物的麒麟,還是殞逝的屍骨?

他奔向泉畔,漲滿無法忍受的痛苦。長久等待,無數交錯失望與希望的漫長歲月。

「尤…」他張口呼喚,聲音卻哽在咽喉。

一匹蒼青色、鬃髮飄揚在晨風中的「駿馬」,踏浪飛馳。額上一對糾結如龍的角,纖細俊美更勝獨角獸,張口低吟,嗡然的和薄霧的大氣迴響。

「她」踏上岸邊,幾乎有三個人高,傲然的望著明峰。但那眼睛…那促狹的、懶洋洋又嬌媚的眼神,一點點也沒改變。

「…麒麟?」明峰低低的,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彎了嘴角,身形模糊霧化,又重新聚攏。他的師傅,那個嗜酒如命、愛好美食的永恆少女,出現在他面前,微微抬頭的看著他。

「啊,你的頭髮怎麼這麼長?」麒麟插著腰,「跟著肯特學喔?你沒聽過東施效顰嗎?」
「…妳這混蛋!」明峰漲紅了臉,激動的抓著她的肩膀,「五年!妳一去就是五年!見面只會問我頭髮為什麼這麼長!?見面就只會笑我…妳這混蛋!」他大叫,眼淚不斷的滾下來。

「…你真的很愛哭欸。」
「妳給我閉嘴!哇~」明峰乾脆嚎啕起來。
「…徒兒,你要抓著我哭,我沒意見。但我的衣服忘在湖底了…」麒麟搔了搔臉頰。
「妳有哪裡我沒看過?」明峰惡狠狠的將洗得發白的襯衫脫下來,摔在她的頭上,「妳開腸破肚的時候是我在上藥的,繃帶是我換的!妳這…妳這…妳這混帳師傅…哇~」

哎。麒麟悶悶的把襯衫穿起來。她個子嬌小,明峰的襯衫都快到膝蓋了。

這年頭啊,當師傅的怎麼這麼苦命,徒弟的氣燄怎麼這麼高啊…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32

第八章  代價

蕙娘看到麒麟,比想像中還鎮靜。「回來了嗎?主子?」語氣很平靜,像是和麒麟分別了五分鐘,不是五年。

「蕙娘,我餓了。」麒麟皺著臉,「原來過了五年啊…難怪我覺得饞得不得了。還有酒,酒呢?我要酒啊~」

「我早就準備好了。」蕙娘淡淡的說,「核桃酒如何?我自己釀的。」

麒麟像是餓虎撲羊,抓起那小罈核桃酒猛灌,非常痛快的哈氣,「爽!最難過的不是轉化,是我可憐的酒蟲。足足餓了五年哪…」她據案大嚼,含含糊糊的誇獎,「太棒了,蕙娘真是天下第一…」


「慢慢吃,還很多。」蕙娘輕聲說著,「我一直都在準備,準備著這一天。」

「妳吃慢一點好嗎?誰跟妳搶?」麒麟吃得狠了,嗆咳起來,明峰跳過去拍她的背,「妳找死啊?堂堂禁咒師死於噎死,這傳出去能聽嗎?妳吃慢點行不行?…喝水啦!誰讓妳喝酒順氣的?妳就不怕急性酒精中毒?這裡離人間的醫院可是很遠的!」

嘴裡不斷的抱怨,明峰卻乖乖的站在麒麟身邊,服侍她進食。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麒麟歸來只是一場夢,像是之前無數清晨驚醒後,了無痕跡的夢境。那總是讓他痛哭失聲。

麒麟遠比他想像的重要許多。雖然是這樣一個爛酒鬼,這樣一個不戲耍他日子過不去的混帳師傅。但是沒有麒麟,就是不行。

他一直服侍她吃完滿桌早餐,這才確定這是真實,而非幻夢。

「甜點呢?」麒麟用湯匙敲著盤子,「甜點甜點甜點~還有我的酒~酒杯空了空了空了~」
「知道啦!妳有點女孩子的樣子行不行?」吼完她以後,明峰覺得很疲倦。真是莫名其妙,他做啥一直在等這個爛酒鬼…

轉進廚房,他正要喚蕙娘,卻聽到蕙娘壓抑著,發出類似啜泣的笑聲。

表面鎮靜的蕙娘,交抱著雙臂,緊緊的抵在牆上,臉上闌珊著蜿蜒洶湧的淚,卻在笑。壓抑著狂笑。一聲聲,喘不過氣似的,啜泣般的狂笑。

他躲了出去,站在幽暗的甬道,眼眶漲痛溼熱。

或許蕙娘的心情,他最明白。因為他也是這樣。

***

麒麟轉生成功的消息,很快的就傳遍了春之泉,蔓延到散居各地的獨角獸們。他們好奇的湧回故鄉,看到那位懶洋洋、純淨美好的遠親處子。

她多半維持著人形,偶爾興起才會變回真身,那蒼青色的身影引起許多獨角獸的愛慕。連憤怒的族長都緩和許多,跟麒麟狠狠地吵過幾次,打過一架,居然成了莫逆之交。

但更讓人訝異的是,她和尤尼肯奇特的友情。

她短暫居留在春之泉的期間,每天清晨都會化為真身,踏浪去尋尤尼肯。

「…哼。」尤尼肯睥睨著相形之下非常嬌小的蒼青慈獸,「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妳,不完全。」

「對啊,我不完全是慈獸。」麒麟泰然自若,「反正以前的我,人不人鬼不鬼,現在只是慈獸都不慈獸了。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尤尼肯低頭看她,「…妳並不知道妳付出多麼重大的代價,將來妳必定會後悔的。」

麒麟飛快的反擊,「那麼尤尼肯,你後悔了嗎?」

這位高傲的英靈瞬間變色,用著火紅熾熱的眼睛灼灼的望著她。或許可以讓其他眾生、甚至天神都膽寒,卻嚇不住這隻蒼青色的慈獸。

「哼哼。」他緩和下來,「有時候。畢竟我當初祈求力量時,實在太年輕,年輕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啊,那我也有時候懊悔一下好了。」麒麟無畏的回答,「想要得到些什麼,總要付出些什麼。」

這讓尤尼肯困惑起來。「…我不懂。妳真的了解妳付出什麼嗎?我當時太年輕,以為沒有選擇。妳呢?我並不認為妳對什麼抱持著執著。」

麒麟垂下眼簾,沒有回答。

尤尼肯以為她不明白,「我付出的代價是,我成了『無』的眷族。我不會消亡,因為我本身已經消亡。即使這世界毀滅殆盡,我亦與虛無同在,存在著意識的…永遠不能解脫的無期徒刑。妳懂這是多慘烈的代價嗎?」

「我知道啊。」麒麟的語氣很輕鬆,「沒有終點,也無從出發的旅程,對嗎?」
「妳也付出相同的代價嗎?」

麒麟笑而不答。

「為什麼?」
「這個啊…為什麼呢?」麒麟仰頭思考了一會兒,「我就是想搗蛋一下啊。我就是,討厭這種結局。創世者或許身分高貴,若生在現代,搞不好是天才程式設計師…但他寫作的功力實在太爛。這種鳥結局誰能接受啊?」

她露出一個促狹,帶著可愛邪氣的笑容,「這世界這樣寶貴,哪是那種五百塊一本的劇本可以糟蹋的?我不好好搗蛋一下怎麼行哪?」

尤尼肯盯著她不放,「妳會懊悔的。」

「怕啥?」她朝尤尼肯搖了搖滿頭蒼青的鬃髮,「我真的很懊悔的時候,還可以跑來跟你哭。我想,會跟你一樣,『有時候』。」

她輕鬆哼著歌,踏浪而去。

尤尼肯注視著她的背影,然後緩緩沈沒入泉心。哼哼,這高傲的小妮子。他噙著笑,閉目臥在幽深的泉底,遠遠傳來獨角獸隱約縹緲的歌聲。

妳不了解,『有時候』往往會讓這些活生生的歌聲打滅。會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有預感,麒麟懊惱到跟他哭訴的時刻,永遠不會來臨。

這樣一個奇特的小妮子。

***

尤尼肯是最初西來的獨角獸之一,他知道的事情,遠比麒麟想像的還多。

她天天造訪,與尤尼肯的密談,從來不讓明峰和蕙娘知道。但她偶爾興起,也會聊聊一些八卦。

(你知道的,任何女人都喜好八卦,哪怕是轉化為慈獸的麒麟也不例外)

甚至後來她連線到舒祈那兒,跟她講了這個她覺得很有趣的事情。

現任天帝慈明堅忍,在他治下,不但平息了上任天帝的戰火,也和水火不容的魔界達成和議,與各方天界修睦,政績璀璨。相傳這位原名「雙華」的天帝,原是一方神域的小小神王,後來前任天帝禪讓,他才繼任的。

msn的視窗空白了好一會兒,舒祈慢吞吞的回答,「連我都知道,那八卦在哪裡?」

「嘿嘿,」麒麟邊笑邊打字,「我聽說王母抱怨過天帝有著人類般的軟弱心腸。」
「這也不是新聞。」
「八卦就在這裡。天帝不是有著人類般軟弱心腸,而是,天帝有著人類的軟弱心腸。」

空白了很久很久,舒祈才傳來一句,「什麼?!」

「對,天帝是『彌賽亞』。跟明峰一樣,是純種人類,預言中的『繼世者』。他選擇了服從天命,也成了現任天帝。」
「…的確是我不想知道的大八卦。」舒祈頓了一下,「妳怎麼會知道的?」
「我結識了獨角獸的某個老大,現任天帝還是人類的時候,神族剛玩壞了列姑射島,就是天帝平息了島主的憤怒。當時那個老大親眼目睹…直到獨角獸和麒麟分家西行的時候,那位雙華先生已經轉化為神族,禪讓的日期都定好了。」

「…列姑射島島主?」舒祈訝異了,「這位身分神祕的島主沒有人知道,包括我在內。而且天帝憑什麼平息她的憤怒?」

「因為,她是最偏袒人類的古聖神之一。舒祈,別裝了,妳會不知道悲傷夫人?」

舒祈在電腦那端變色了。

先於一切神魔、眾生,渾沌初分時,古聖神就存在了。即使是神佛,也不了解古聖神的一切。有人說,他們是最初有識的精神體,乃是無知無識的太初所萌化,但也只是推測,不知道事實如何。

古聖神不入神魔領域,別有所棲,通常都安靜的與天地同眠。只有一個古聖神與眾不同,她不但棲息在人界,還酷愛人類。但是因為她的能力太過強大,會破壞天地平衡,所以她也只是觀看著,並且將人類的悲哀拿走。

這也是為什麼人類的悲哀再巨大,通常都可以經由時間的洗滌漸漸淡忘。神魔都敬重她,也不敢太傷害她的子民,雖然神魔都諂媚似的上了許多封號給她,她卻只自稱悲傷夫人。

她是絕對中立的存在。只有人類毀滅的時候才會起身。也因為她的偏袒,人類若滅絕了,神魔也別想存在……因為她誓言過,人類滅絕,眾生都得陪葬。

這些,經由檔案夾的各路幽魂告訴過她,但她不知道悲傷夫人居然是列姑射島島主,更不知道天帝居然是個純血人類的「彌賽亞」、「繼世者」。

許多謎團也因此解開了。

身為『繼世者』的純血人類雙華,默默的接受命運,什麼一方神域小小神王,大約也是前任天帝為了減輕阻力編的鬼話。轉化為神族的雙華看不出任何破綻,接受禪讓成為天帝,甚至成為「天柱」的父親,因此耗費了大半的元神。

他漫長的一生都在設法呼喚和平,延續這世界本已毀滅的命運。耗盡一切,默默忍耐。

「…轉化並不是一個很穩定的過程。」良久,舒祈才回了這一句。
「的確。」麒麟回答,「所以天帝的壽命,比許多天人都短很多。而且他…」靜了一會兒,「燃燒殆盡。」

舒祈又沈默了很久。「麒麟,我的時間停滯很多年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妳還不告訴我?」在螢幕那端,舒祈笑起來,「也罷。我想妳也知道,天帝沒有多少時候好活了吧?」

「是啊。」麒麟喃喃著,「二十五年吧。頂多二十五年。」
「我得停滯到那時候嗎?」舒祈發著牢騷,「這多不正常。我的存款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那時啊。」

她離線了。

麒麟抱著胳臂,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想。

拿起筆電旁邊的葡萄酒,她大大的灌了一口。宛如貓咪般,滿足的瞇細了眼睛。

「我要走了。」某個清晨,她化身為慈獸,跟尤尼肯說。

他睜著寶石紅的眼睛,靜靜的看著麒麟,身量縮小,只比她略高一些。「這個時候,我就覺得特別懊悔了。」

麒麟微偏著頭,「我應該很快就會成為你的同伴。」

尤尼肯搖搖頭。「我寧願一直懊悔,而妳可以在風中翱翔飛馳,永遠無拘無束。」

「…我一生沒愛過任何人,不了解戀愛是怎麼回事。」麒麟垂下眼簾,「但現在似乎有一點點明白。」
「哼。」尤尼肯傲然一笑,「黃毛丫頭,妳還有很多要學的。」

麒麟接受了尤尼肯印在她額上冰冷的吻。這個瞬間,她百感交集。

「我說不定錯過一些美好的事物。」麒麟柔聲。
「但妳也得到更多。」尤尼肯光潔的雪白鬃髮無風自飄,「飛翔吧,小姑娘。隨妳的心意,載歌載舞的走向末日吧。到那時,呼喚我。」

麒麟灑脫的一笑,走了。

她帶著明峰和蕙娘,重抵人世。如凡人般搭乘飛機,忍耐著長途飛行,回到污濁囂鬧的家鄉。

失蹤這麼久的時光,他們的親友幾乎都已經絕望了。紅十字會慌亂成一團,她的學生們徒勞無功的和獨角獸交涉,卻沒有絲毫進展。但她卻悄悄的回到家裡,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來探望的阿旭和莉莉絲,卻感到極度微妙的不同。原本靈氣宛如日薄西山的麒麟,一轉旺盛得幾乎可以觸摸,比她早年最盛時還充沛。甚至他們那個懶洋洋的師傅,透出一股強烈的靈威,若非她收斂嚴謹,恐怕誰也沒辦法靠近。

連明峰和蕙娘都感染了這股出塵的氣質。或許是耳濡目染的居住在獨角獸的領地,百般薰陶的結果。

站在客廳,他們訥訥的不知道怎麼開口。

半醉的麒麟抱緊酒瓶,「喂,你們來幹嘛?又來偷喝我的酒?去去去!我教你們這些學生幹嘛啊真是的…不知道孝敬師傅就算了,三不五時跑來偷酒喝!太閒不會去當義工?又跑來幹嘛?」

那股強烈的違和感消失,他們熟悉的師傅又回來了。

「親愛的!」「麒麟!」他們抱著麒麟的腿,一人一邊的哭起來。
「哭什麼哭?我還沒死!」麒麟怒罵,「哭也是沒酒喝的!蕙娘,別煮他們的份!那鍋羅宋湯都是我的!」

明峰瞥了瞥起碼五公升容量的大湯鍋。麒麟,妳是說真的嗎?妳打算一餐就把那鍋湯幹掉?

「我的份給他們吃。」他臉孔慘白的捧著胃,「我不想再看妳吃東西了。」

麒麟不會撐死,但他因為視覺的刺激,可憐的胃不堪負荷。這說不定是他胖不起來的主因。

表面上看起來,麒麟和以往沒有什麼兩樣。

依舊好酒貪杯,依舊狂愛著美食,抱著漫畫不放。表面上。

但她居然去紅十字會申請復職,帶著蕙娘和明峰滿世界跑。值勤之認真,讓明峰幾乎認不出她來。

「…轉化是不是轉壞了妳的腦子?」明峰覺得有些膽寒。他絕對不相信不過是五年的轉化,就可以轉斷麒麟的懶筋。

「少囉唆。」麒麟眼皮都沒抬,專注的看著資料。「給你的那一份報告你是看了沒有?臨行不多做點準備,小心到時候欲哭無淚。」

…她一定生病了。

「蕙娘,」他臉孔蒼白的摸進廚房,「妳看要不要送麒麟去醫院掛急診?」
「應該…不用吧?」她其實也很擔心,「主子,歇一歇吧?太久沒努力工作,妳…妳真的沒問題嗎?」

麒麟白了她的式神和弟子一眼。「什麼話嘛,我一直是個勤奮認真的人好不好?」

妳才不是。蕙娘和明峰在內心默默的回答。但他們誰也不敢說出口。

但麒麟似乎真的轉性了,不管紅十字會給她多小多無聊的案子,就算要她從台中飛到南極,她也欣然接受,而且親力親為,從來不想要叫明峰自己去就算交差了

她異常的辛勤,成了眾生的話題。連守著幻影咖啡廳的上邪都聽說了。

這天,趁著明峰去探望英俊和她的小女兒,麒麟懶洋洋的踏入幻影咖啡廳。距離上邪勸她去尋西方化育池,已經過了六個年頭。

瞥見她,上邪內心一凜。她成功了。但是怎樣慘烈的成功。

「…妳搞什麼?」上邪發怒起來,「我叫妳去轉化為慈獸,妳弄成這個樣子回來!妳沒有完全變成慈獸!」

「對啊。」麒麟滿不在乎的說,「化育的時候,我動了點小小的手腳。」
「不該祈求的力量就不當去祈求!」上邪把抹布摔在櫃台上,「妳這副德行,我怎麼跟子麟交代?!」
「子麟奶奶不會知道。」
「但我知道!」上邪整個火起來,「妳知不知道沒有終點是怎麼回事?比天地高壽是好事嗎?妳這白癡!妳還是會死,但是死掉以後妳的魂魄會化為『無』,但是意識永遠清明!妳懂不懂這是多麼漫長的寂寞啊?等妳抵禦不住這種孤寂,妳就會被『無』吞噬,成為巨大的『無』的一部份!妳到底懂不懂妳付出什麼啊?!」
「我懂啦,不用那麼大聲。」麒麟塞住耳朵,「上邪君,你怎麼養成這種婆婆媽媽的個性?我記得你以前很乾脆的。」

上邪氣得發怔,「…在子麟煩死我之前,我先宰了妳!妳這混帳小鬼~」他撲過去,被驚呼的員工牢牢架住。

「…唯一不會被毀滅的,唯有『毀滅』本身。」麒麟懶洋洋的托著腮,「好啦,幹嘛這麼激動?萬一那天真的來臨,總要有人去填那個坑對吧?總不能看我的小徒去填吧?」

她笑瞇了可愛的眼睛,一種滿不在乎的輕鬆。「哎啊,我最近老想到舒祈講的話。我比我想像的還喜歡這個髒兮兮的世界啊。」

上邪瞪著她,然後別過頭。「…喝什麼?」語氣非常兇。

「蟠桃酒來個三罈。」
「咖啡廳不賣酒!」他兇狠的頓下一大杯熱牛奶。「小孩子喝什麼酒?!」

我都上百歲了,誰跟你小孩子…但麒麟乖乖的喝著熱牛奶。跟一個活了好幾千歲的大妖魔爭辯年齡問題,未免太蠢。

「欸,」她懶懶的問,「有沒有狐影的消息?」
「妳錯過他了。」上邪有些煩躁的洗著杯子,「他上個月拿了年假回來了幾天。沒碰到妳,他很失望。」
「他交代什麼沒有?」

上邪扔了個玉簡給她,「回家慢慢看去吧。」

都什麼年代了,狐影還用這種老古董…麒麟咕噥著,帶著玉簡回去。

這是天界通用的書信媒介,曾經傳到東方道家,但已經接近失傳了。這種玉簡需要用心眼內觀,未必是文字,甚至可以插入影像、圖片,能力越高強的可以做到越擬真,但一封普通書信沒什麼人會去搞個藝術品就是了。

若拿人間的創作物來比擬,網站勉強接近。趕時髦的天人甚至會在玉簡裡頭使用超連結的概念。不過大部分的天人都拿來當普通書信傳遞,內容當然也不那麼花俏。尚未封天時,偶爾她會接到子麟奶奶或大聖爺的玉簡,對這種書信媒介並不陌生。

她開始閱讀玉簡。

越看,她越不耐煩。狐影長篇大論的抱怨天界的伙食不好,咖啡難喝,還有他手下的神官有多笨。還附上一大堆很難看的塗鴉加強說明…

簡單說,就是廢話大集合。

誰關心你的神官會不會佈結界、彌裂痕?他們連「初步結界入門」、「第一次癒合就上手」都沒看過關我什麼事情?他們又不是我的學生。

麒麟真想一扔了事,但忍耐過無數廢話以後,她「卡」住了。麒麟被擋在一個奇妙的結界之外,讓她的神識像是撞在一堵牆上。

啊勒…狐影用廢話當障礙,試著向她傳遞一些什麼嗎?

深深吸口氣,她離魂,進入玉簡。

在無數廢話的盡頭,是道黝黑的門。真是沒有創意的加密鎖。

「你到底想跟我說啥啊?故弄玄虛的。」麒麟忍不住對著門說,「你知不知道,我一秒鐘幾百萬上下,很忙的。」

黝黑的門傳出冷冰冰的聲音,「來者何人?」

「麒麟啊,不然會是誰?」她沒好氣。
「答案錯誤,請輸入正確關鍵字。」

麒麟瞪著門,開始考慮直接炸穿可能比較快。「狐影!我沒那美國時間跟你玩猜謎遊戲!」

「答案錯誤,請輸入正確關鍵字。」

…狐影,你這混蛋。

「我是子麟的子嗣。」
「答案錯誤,請輸入正確關鍵字。」
「…我是大聖爺的子嗣。」
「答案錯誤,請輸入正確關鍵字。」

…我一定要炸穿這道該死的門。麒麟想。但狐影會弄出這玩意兒,可能真的有非常重要的情報留給她。
她認真的想出幾十種答案,結果都是「答案錯誤」。

抱著胳臂,她認真想起來。和狐影到底是怎麼認識的?

彼時,她年紀還很輕,剛收了蕙娘不久。當時的咖啡廳在列姑射舊址還是時髦玩意兒。她因為任務,路過了幻影咖啡廳。

她見到狐影的時候,狐影對她說什麼?

「啊,你就是子麟的丫頭吧。」狐影招呼她,「跟子麟差不多,看起來就是一副禍頭子的模樣。」
……………

「…禍頭子。」麒麟乾扁的對著門說。
「答案正確,獲准入內。」黝黑的門消失了。

…媽的。

「狐影你這混帳!」麒麟怒吼出來。
「叫我?」門的後面,皙白美豔的狐影閒閒的應了一句。

麒麟傻眼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33

第九章  真實

瞪著狐影好一會兒,麒麟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

「…你逃兵喔?」

封天封得這麼徹底,傳訊是絕對不可能的。難道狐影受不了那票腦殘神官,偷跑下凡躲起來了?

狐影睇了她一眼。「如果妳打開這道門,證明妳熬過了轉化的危險和痛苦,回到人間來了。說真話,我恨不得痛打上邪一頓…給妳這什麼鳥建議。雖然他的確擁有野獸般的直覺,也實在刻不容緩了…」

「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麒麟打斷他,「為什麼你在這裡?你真的逃兵了?」
「在狐影輸入的資料當中,我找不到『逃兵』的相對應答案。」她眼前的「狐影」心平氣和的回答。
…那你是誰?


「久候妳不歸,而我的假期有限。所以我製作了這個…」他指了指自己,「我把想告訴妳的話和妳可能會問的回答凝聚在一起,作成這個bot,或者妳要說是個機器人,我也不會反對。」
「…狐影,我好像在哪部電影看過這個創意。」
「妳不要問我是哪部電影,我也忘了。」狐影的幻影很快的回答。
…你還真了解我,連我會問這個都知道。

「總之,不是得到這個情報,我不會火速拿假回人間。我沒把這事告訴舒祈。她的力量來自都城,離開都城就什麼都不是。她若離開這個城市,恐怕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我想了很久,上邪太衝動,九娘只有結界能看,殷曼和君心…哎,饒他們過幾年平靜日子吧。夠力的大妖沒幾個,留在人間的諸神又被王母一貶了事…」

狐影的幻影嘆了口氣,「想來想去,就妳還是個人才。」

「…現在人才是腦殘的代名詞。」麒麟瞪了他一眼。
「這個解釋狐影沒有輸入,沒有相對答案對應。」

狐影一定是故意的。留下這個該死的bot好替她的怒氣加溫。「掐頭去尾說重點!」

「沒有相對答案對應。」

麒麟氣得發怔,但為了避免腦溢血的危險,她忍住氣,「…繼續。」

狐影的幻影接著說下去,「因為異變太盛,我覺得太不對勁。而且看得到未來之書的天人越來越多,東方天界除了天帝病危外,又多了一重末日恐慌。我查遍所有能找的資料,發現天柱折前後天界也有類似的恐慌蔓延。」

「越想越覺得未來之書著實詭異。這書從何而來,是誰編著?是誰的意志讓這部書出現在眾生之前?妳知道的,天帝的身體真的不行了,壽算恐怕就這二三十年。」

「我不曉得妳知不知道,這算是故老的祕密,只是在這種恐慌時刻,也慢慢傳開來。據說天帝是繼世者,純血人類轉化來的。世界依舊運行不墜,就是因為『繼世者』的加持。但他眼前就要殞亡,他的皇儲又是個瘋子…」

「現在天界開始有了明爭暗鬥的分裂。一派擁護王母和帝嚳,另一派力主要開啟封天令,迎接妳的小徒為帝。坦白講,這兩條路都不好。帝嚳是個變態的神經病,他老媽是個偏執的神經病;但各界裂痕真的大到無法開啟封天的地步,我修理到現在,已經不只一次想說老子不幹了。總之,比妳想像的還壞三倍以上,『無』快吃光了根柢…罷了,不說這個。」

狐影皺緊眉,「我想來想去,簡直只能坐困愁城。但隱居已久的女媧娘娘居然遣人來找我。我想妳知道的吧?女媧娘娘是王母玄的親姊姊。據說她和悲傷夫人淵源極深…她也同樣是個極為愛護人類的神族。但她個性謙和忍讓,為了避免王母忌憚,已經隱居多年,不問世事。我想妳明白我有多訝異,雖然我族世代都選派女官服侍女媧娘娘,但直接召喚,是曠古未有的事情。」

狐影懷著驚訝忐忑的心情,與女媧的密使同去晉見。

女媧娘娘是個身量很高,面容如玉溫潤,帶點不散輕愁的絕艷女子。她的面貌和王母非常相像,氣質上卻截然不同。她擁有決心和意志力,不然不會親手斬殺巨怪,鍊石補天。但她卻有種堅忍和謙和的慈悲,這讓她甘心隱居,盡力隱匿她曾有的光榮。

「狐君,勞你遠來。」她止住了狐影的大禮,「若非事態緊迫,我也不敢多做打擾。」她示意女官,呈上一只蒼羽。「這是天帝當初贈予我的蒼羽令。持此令者,諸天仙神皆不可擾。你拿了這蒼羽,快快下凡去吧。傾覆在即,天界也不能免,你若下凡,說不定還有一絲生機。」

「…小仙不懂。」狐影不敢伸手去接。他當然知道蒼羽令!這是歷代天帝流傳下來的免死金牌,面對善妒多疑的王母,更是女媧娘娘的護身符。今天居然要贈與他?

女媧憂愁的咬著下唇,躊躇片刻。「也罷,是該跟你說明。天帝殞命日,黃昏將臨時。天帝若過世…不管天柱存不存,末日都會降臨。」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微微顫抖,聲音很輕很輕。

「…我和玄所作的一切…難道只是徒勞無功的掙扎?」

在王母玄還是少女巫神獨守天柱的時候,女媧是看守碧泉的神祇,負責傳達悲傷夫人的旨意,和對著悲傷夫人歌唱。

現在看守碧泉的刑仙螭瑤,彼時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小龍。

悲傷夫人很喜歡對人類抱著極度溫情的女媧,女媧也是夫人唯一願意交談的天人。

因為這樣,女媧比任何天人、眾生都知道許多真實。

「未來之書,是創世者留下來的,極度惡意的玩笑。」女媧的聲音低沈疲倦。「他用一種極度精密,甚至可以自我生長的腳本,寫出了最後的結局。悲傷夫人沒有一天不為了這件事情哭泣,因為她也無法違抗創世者的劇本…當天柱折斷的時候,我懇求夫人發發慈悲…」

她低下頭,雪白的頰上滾下淚。「她付出自己的眼睛換取更改結局的權力。」

狐影大驚,臉孔慘白起來。

「所以我可以煉石彌補裂痕,玄可以產下天柱。都是因為、因為悲傷夫人付出極度慘痛的代價。她也說,這只是暫時的。創世者安排的腳本裡,會不斷的出現『繼世者』。但他們也只能延緩毀滅,不能終止。再怎麼掙扎,末日一定會來臨。」

「…為什麼創世者一定要毀滅這一切?」

女媧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夫人也不知道。理論上來說,毀滅之後就是另一個世界的開始。成住壞空,原不可免。但…創世者的腳本只通向虛無,什麼都沒有了。」

第一次,狐影感到什麼叫做絕對的絕望。

「…那我還能做什麼?」他愣愣的問,「就算我下凡,我能做什麼?」他小小一只狐仙,怎麼違抗創世者的意志?

女媧擦乾眼淚,眼中出現鋼鐵似的堅定。「因為創世者的惡意。因為他算定沒人有辦法破解未來之書的迷宮,所以並沒有寫死結局。

「世界由天柱和地維來導正所有『力』的流向。天柱折、絕地維,力流一但混亂,就會自我攻伐毀滅,這就是創世者的設定條件。當初天柱因為天人的愚昧而折斷時,沒有立刻毀滅,是因為地維絕需要時間。而我修復了裂痕,也就是將地維重新界定,玄嫁與繼世者,產下天柱。條件沒有滿足,所以延緩了既定的結局。

「但現在…天帝就快要…」她嚥下嗚咽,「而天柱化身恐怕也維持不了好久。各界的裂痕日趨擴大,我想你修補的時候就明白吧?裂痕影響地維,終究會割絕斷裂。

「就算天柱折斷,若地維猶存,或許可以找到新的方法,讓世界延續下去。你是我僅知的醫天手…」
狐影煩躁的打斷她,「我不是女媧娘娘,我無能為力!為什麼您不再次的…」

女媧憂鬱的笑了笑。「逆天而行,一定要付出代價的。」她捋起長長的衣袖,右腕光滑,她的右手掌整個沒有了。「不是我不願,而是我不能。現在,你願意接下蒼羽令嗎?」

***

「所以我來了。」狐影聳聳肩,「但只是暫時。現在容不得我說不幹。各界息息相關,天界整個塌掉,人間和魔界也跟著完蛋。本來超慌張的,後來就鎮靜下來。最壞也不過大家都完蛋,都到谷底了,還怕啥?但我不能夠同時修補天界裂痕又兼顧人間裂痕,定地維的重責大任,只好交給妳了。」
他深深嘆口氣,「雖然妳真的很不靠譜。」

「可靠。什麼靠譜,那是什麼石器時代的用詞…」麒麟抱怨。
「沒有相對答案對應。」
「夠了!」麒麟整個發火了。

麒麟和狐影的幻影談了很久,終於在拆了那個bot之前,把大概搞清楚了。

「…比我厲害的人很多。」麒麟沈默下來。
「但妳是禁咒師。」

麒麟沒好氣的白了一眼。她的確是禁咒師,但範圍並沒有廣到可以彌補一切。「好吧,我知道了,混帳狐影。扔給我這麼大的題目,多麻煩。」她靜了一會兒,試圖問了個問題。

「你不考慮抓我小徒嗎?」

她已經有心理準備會聽到什麼「沒有相對答案對應。」,但狐影的幻象只是眨了眨眼睛,「將天地的重量放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太沈重,也太不可靠了。當然這最快…畢竟設定裡的繼世者能夠用『人生』來延續世界的命運。

「但,若毀滅是宿命,那反抗宿命就是逆天了。同樣是逆天,我寧願賭一個比較渺茫但能夠繼承的未來,不去寄望不知何時會再出生的繼世者。」

麒麟抱著胳臂,笑出聲音。直到魂魄歸位,她還是笑個不停。

難怪狐影的人緣這麼好,或許是這股永遠抱著希望的勇氣吧。

***

所謂地維,宛如一張隱形的大網,包覆著世界。地維規矩嚴整,和人類慣用的經緯很巧合的類似。或者也可以用血管來形容,越細密的地方就像是微血管,擁有自動修復的功能,但重要的大交會就跟動靜脈相同,萬一有狀況,就會嚴重影響力的流向。

若是斷裂太甚,整個網狀結構都會崩潰,力流混亂互相攻伐,世界也跟著殞亡。

但這世界,多麼廣大。她一個人巡邏,可來得及?

在狐影玉簡之前,麒麟會回紅十字會復職,就是為了能夠得到第一手消息,掌握所有的異變。但她沒想到異變的範圍這麼廣大,居然包涵了整個地維。

但她很快的就將煩惱扔到一邊。煩惱又不能讓事情變好,那煩惱來作什麼?又不是明天就完蛋了。

哼。反正最壞也只是這樣,我偏要搗蛋一下。

沒多久,麒麟帶著明峰和蕙娘,開始了長達二十幾年的旅程。

在這個時候,還沒有人知道,禁咒師何以突然喜愛旅遊。而她播下的希望之種,直到很久以後,才有人明白她的苦心。

不過,那都是很遙遠的未來了。

臨行前,麒麟去跟舒祈告別。

「我不要知道。」舒祈眼睛底下有著淡淡的黑眼圈。「沒別的人可以告誦了嗎?妳也來,水曜也來,什麼阿貓阿狗都來交代後事,我還要不要生活?」

「我幫妳申請老人年金。」麒麟拍胸脯保證。
「…我還不到那個年紀!」舒祈忍了忍,「妳們告訴我這些也沒用,我什麼都辦不到。」
「得慕會記下來。」麒麟聳聳肩,「誰知道哪天會用到這些資料。誰也不知道那天是哪一天。」
「…這些對我的生活有什麼幫助?」舒祈喃喃抱怨,「妳乾脆告訴紅十字會。那麼大一個跨國組織,難道什麼辦法也沒有?總比告訴我這大嬸好。」
「妳當我沒說麼?」麒麟攤手,「他們還在慢騰騰的排議程,不知道要開幾千次會才要去調查真實性,再開幾千次會決定執行單位,然後再開個幾千次會決定怎麼辦…得了,我們自己辦快些。」
「要快,關鍵在妳小徒身上。」舒祈支著頤。
「嘿。」麒麟賊賊的笑起來,「難道就不在妳的食客身上?」

舒祈變色了。她保護司徒長達六年之久,這個嘮叨到讓她趕出大門去幻影咖啡廳打工的年輕人,經過這些年的相處,已經不是可以漠然處理的對象了。

「我罩的人妳也敢碰?」她冷下臉。
「彼此彼此。」麒麟回敬她,「妳我都明白,他們的命運由自己處理。妳別干涉我小徒,我不干涉妳食客,如何?」

舒祈面容漸緩。「…他在研究一個玉簡。」

「如果是破譯玉簡,我可以幫上一點忙。」她扔了片光碟給舒祈,「這是我年輕的時候整理的神漢辭典,還有一些我對咒的心得。雖然說當時還困在一個形式上,不過對入門者算是不錯的。」

她們彼此凝視,面容各異,但卻覺得非常相像。

舒祈收下光碟,「…這些孩子也不會知道我們用了什麼心。」

「誰讓我們罩的都是笨蛋呢?」麒麟垂下眼簾微笑,「將來是他們的時代。」

她瀟灑的揮揮手,踏出舒祈家的大門,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

旅程的第一站,是冰天雪地的北極。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兒灌西北風?」出生在亞熱帶的明峰實在吃不消,穿著厚重得舉步維艱的衣物,搖搖擺擺的在狂風中掙扎。

「你走路像隻企鵝。」麒麟瞥了他一眼。
「…我和妳不同!我是人類,正常人類!這種冰天雪地還穿著細肩帶牛仔短褲才不正常吧?」他對著麒麟揮拳。

「才不是。」麒麟灌了口酒,「那是因為你不懂得用酒驅寒。」
「…我才不要變成妳這樣的爛酒鬼!」

麒麟懶懶得打了個呵欠,把明峰氣得飛跳。

「主子,別逗他了。」蕙娘無奈的勸著,「我們這樣千辛萬苦的來這兒做什麼?」

這些日子,蕙娘總有種沈重的感覺。雖然麒麟一切如常,但她轉生之後,卻老出現若有所思的模樣,又常常獨自出門,不知道忙些什麼。

她總覺得,麒麟雖然人還在這裡,像是隨時準備著遠行。

遠行到她去不了的地方。

麒麟站在風雪中,凝視著地面。「明峰,你仔細看著。這是為師的教給你最大的咒文陣。我們現在正在地維的最頂端,之後我會帶你巡邏所有地維的脈絡,安撫癒合龜裂的地維。現在這是我的工作,未來就是你的工作了。」

她突然這樣正經,讓明峰感到一陣恐懼。「…我去巡邏地維,妳呢?妳要做啥?」

「我?」她眼神失焦,卻只有一瞬間。「我當然是在家吃飯喝酒看漫畫啊。不然這麼辛苦教會你幹嘛?教這麼笨的學生很辛苦欸。你真是難得一見的人才…笨得這麼完全。」

「…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啥是人才啊!!」

麒麟嘿嘿的笑,面容一肅。她在虛空抓了一把極光,在掌心緩緩滾動,當光亮到無可逼視時,她釋放了光源,像是藍色火焰般在雪地灼燒出巨大的咒文陣,寫著創世文字,發出微弱而悅耳的樂音。

取出鐵棒,幻化為無弦之弓,開始誦唱她的咒文。

「愛…勇氣…希望!」她嬌脆的嗓子拖慢了音,飛快的轉了一圈,「在愛與勇氣以及希望的名義之下!魔法公主,神聖誕生!」

「美、麗、聖、潔、弓箭~~!」

無弦之弓飛射出光芒,像是極光般光燦閃耀。像是和光芒共鳴,銀白的雪地震動,發出心跳似的啟動聲。原本蟄伏在極深地下的「虛」發出尖銳的叫聲,紛紛逃離了地維。

因為各界裂痕奄奄一息的地維,經過這個廣大的咒文啟動儀式,立下了最初的基礎。

沒有任何人類、眾生可以做到。遠古的時候,也只有女媧這麼做過。經過這麼長久的時間,付出極為沈重代價的麒麟,成為定地維的第二人。

沒有人發現,也不會有人了解。當然更不會有人知道,這位轉生的慈獸子嗣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明峰倒是漲紅了臉。「…為什麼巡邏地維必須念小紅帽恰恰的台詞?」

呃…「咒就是心苗湧現字句。」麒麟輕咳了一聲,「反正你照念就對了。」

「我不懂的都是咒?」他青筋浮現。
「知道就好。」
「………」

這時候的明峰,還不知道這個咒文陣的意義。若他知道世界的命運托付給卡通對白,他非當場昏倒不可。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34

第十章  飛翔

他們身處在一個廣大而黑暗的虛空洞穴之中。只有麒麟身上帶著淡淡的法術光,破開濃重的黑暗。

「法拉辛,別躲啦。」她淡淡的說,「太旺盛的好奇心真的害死你了。現在我倒後悔告訴紅十字會關於『無』的事情了。結果就是出現你這樣好奇過剩、企圖心又太強的死靈法師。」

黑暗的盡頭傳出一聲低沈的笑,像是可以凍僵人的骨髓。「禁咒師,妳又能拿我怎麼樣?我現在掌握了『無』和妖異的力量!既然我馴服了『無』,我即將成為救世主!這世界將對我伏首稱臣!我是…我將是…我將是永恆而絕對的存在!連神也必須對我臣服!」

他的每一句話,都讓黑暗更寒冷,更陰沈,讓聽到的人都兩腿發軟的跪下來。


正確的說法是,讓正常人類兩腿發軟。很可惜的是,他面對的這三個「人」,一個是殭尸,一個是徹底無感的純血人類,一隻是不怎麼仁慈的慈獸。

「我是不能怎麼樣啦。」麒麟掏了掏耳朵,「我對處理白癡向來不太擅長。」

一聲暴吼,黑暗中發起不祥的綠光,環繞著黑暗符文的巫妖法師尖嘯著,撲向麒麟。她眼神一黯,將身形壓低,衝了過去,避開了巫妖的闇法,手中的鐵棒無情的擊打了巫妖的腹部。

拿掉疼痛感的巫妖,卻因為這記重擊產生極度的恐懼。已經屈服於黑暗、屈服於「無」的意志,他以為已經取得最強大且絕對的力量,他不再感到疼痛,理論上也不該感覺恐懼。

但他害怕。像是這個泛著淡淡白光的禁咒師,籠罩著比他還深沈的黑暗。

像是要將他吞噬般。

這讓巫妖臉孔扭曲,他尖銳的吟咒呼喚隱藏在黑暗中無數的妖異和「無」的眷族。

「…哼。」麒麟湧起一絲冷笑,眼睛瞇細。揚起手裡的鐵棒,開始無情斬殺。她像是優雅的狂風,衝進宛如海嘯無止無盡的妖異堆中,酣然的揮舞著手底的鐵棒。

既沒有畏懼,也沒有仁慈。她無情的打碎妖異的形體,毀滅無的軀殼,手起棒落,一次又一次的輾壓碎滅又重新攏合的妖異和無。她是這樣狂、這樣狠,像是絞肉機似的絞碎眼前的一切,妖異和無的重生漸漸趕不上她的兇狂,最後成了黑暗裡堆積如山的衰敗粉塵。

巫妖獃住了。

他還沒成為巫妖之前,早就知道禁咒師的威名。但近幾年來,她一直很沈寂,聽說早成了一個頹廢酒鬼。但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純粹暴力的驅邪。

沒有持咒、沒有法陣,只憑一把一人高、不起眼的鐵棒,和恐怖的破壞力,就讓妖異和無碎裂到無法重生。

這是不可能的。

禁咒師將他逼到牆角,臉孔籠罩著無情的黑暗。「…妳也是!妳也是…」

「我早被吞噬殆盡。」麒麟冷冷的說,斬殺了他的意識。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明峰目瞪口呆的看著走過來的麒麟。她粉嫩的頰上濺著幾滴血珠,看起來格外詭麗和殘酷。

他從來沒見過麒麟這種樣子。巡邏地維的旅程非常艱辛,常常得殲滅許多許多的無。難道這種無情的殘殺毀滅了麒麟?

「麒麟!」他擋在蕙娘前面,「麒麟!妳沒事吧?我是聽說過『斬殺怪物,小心自己也成了怪物』,但我一直以為是奇幻小說的台詞啊!求求妳快清醒過來…我不想弒師…」

他嚥了口口水。其實更可能的是,他和蕙娘被失去理智的麒麟宰了。他一直疑惑,麒麟的轉化可能出了什麼差錯,有種微妙的違和感讓麒麟似乎有什麼不一樣。

但他還真的不知道會是這麼糟糕的狀況。

麒麟依舊面無表情的望著他。好一會兒,她的眼神困惑了一下,恍然大悟。

然後從耳朵裡頭掏出耳塞型耳機,「我還覺得奇怪,怎麼你嘴巴一開一合,說話就說話,不出聲音做啥…」

明峰張大嘴巴,瞪著麒麟,又瞪著她手上的耳機。「…妳在這麼危險的狀況底下聽什麼隨身聽!?」

「增加工作效率嘛。」麒麟的表情很無辜,「就跟跳有氧舞蹈需要一點節奏的意思是一樣的。」

明峰一把搶去她的耳機,氣得口齒不清,「妳妳妳…」

「聽聽看嘛,」麒麟搔搔頭,很熱心的推薦,「消除壓力很不錯。」

到底什麼音樂可以消除麒麟的壓力?明峰狐疑的將耳機塞進耳朵裡…三秒鐘後馬上拔出來,摀著耳朵,蹲在地上,眼眶含淚。

「…妳聽重金屬需要開到音量的最上限嗎?」
「你懂什麼?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保持心靜,這也是一種修行欸。」
「……我不要跟妳修這種行。」
「妳該不會一開始就塞著耳機吧?」明峰又叫又跳,「我們在地維裡頭!這裡已經成了無的巢穴!更不要提一個自甘墮落的巫妖法師…妳有沒有自覺?妳到底懂不懂什麼叫自覺?妳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危險啊~」
「怎麼可能一開始就戴耳機?我這麼愛好和平的人,當然會先談判看看。」麒麟不太高興,「實在是他太白癡了,所以我才把耳機戴起來增加工作情緒的。」

…所以說,妳不是在掏耳朵,而是在塞耳機囉?

「拜託妳認真一點!」
「我一直都很認真好嗎?」麒麟瞪他一眼。

妳很認真…明峰一陣陣發暈。他很想把麒麟抓起來搖一搖,看能不能搖晃出零點零一毫克,名之為「認真」的成份。

他怒火中燒,蕙娘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噤聲。

「…蕙娘,妳看她啦!妳都不說說她!」
「由她去吧。」蕙娘將頭一低,「誰知道她還能任性到幾時呢…?」

他的火氣熄滅,被另一種惶恐的蕭索佔據了。雖然表面上看來,麒麟一切如常,食量一點改變也沒有。雖說是慈獸,但她不禁葷腥。

「吃素就慈悲?嘖嘖…」麒麟這麼說,「植物的命比較賤?這是一種動物沙文主義喔。」
(「沙文主義」不是這樣給妳用的。)

但不管她外表看起來多麼正常,她的確有種奇特的氣氛,顯得冷漠、無法碰觸。鼓起勇氣跟她講,她只懶洋洋的抬起眼皮:

「你想碰觸我?對著師傅有遐想不太合適吧?雖然我這樣聰明智慧又美麗大方,堪稱男性殺手,但我沒想殺你欸。」
「…誰要讓妳殺?!不對…遐想妳的大頭啦!你看我眼睛像是瞎了嗎?!」明峰用最大的聲量吼著。

等他被麒麟戲弄完了,才發現完全被模糊焦點。

但今天,她說,「我早被啃噬殆盡。」

被什麼啃噬?她轉化為慈獸真的成功嗎?

「麒麟,我一定要問清楚。」他緊握雙拳,「妳別想把我呼嚨過去。妳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早被啃噬殆盡』?是被什麼啃噬?妳的轉化真的沒有問題嗎?」

麒麟睜開半醉的朦朧眼睛,「還能是什麼?就是咒啊。」

「…就說妳別想呼嚨我了!」明峰暴吼起來。
「嘖。」麒麟托著腮,「你沒看過地海古墓?這是阿兒哈的台詞。她身為累世無名者的女祭司,是黑暗的女兒。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是最強的咒啊。跟我學這麼久,什麼時候你讓腦袋跟身體一樣聰明啊?」
「…求求妳改掉這種惡習!不要再把性命交給漫畫動畫、小說電動了!天哪~妳這是哪國的禁咒師啊~我跟妳這種師傅到底有什麼前途…」他沈痛的控訴半天,回頭一看…

麒麟抱著酒瓶睡著了。

…我到底是中了什麼邪,會想留在這爛酒鬼身邊呢?他越來越不懂了。

***

跟著麒麟巡邏了一年整,麒麟就將明峰派去自行解決比較簡單的細小地維。

「老抱著我大腿成什麼樣子?你幾時要畢業?」麒麟無情的將他踹出大門,「反正英俊回來幫你了,別跟我說這種雞毛蒜皮的小問題你解決不了。」然後把他的背包和資料扔出來。

「…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下站要去巴黎,就怕我攔著妳喝酒!喝喝喝喝死妳!」明峰捶著門大罵,「蕙娘妳不要太慣著她,她這種喝法,不要說慈獸的肝,就算是上帝的肝也喝穿出幾個大洞了!麒麟,妳聽到沒有?!去巴黎不要泡在酒桶裡…我不想將來拿妳的屍體當酒母!」

罵到他自己腦神經幾乎斷裂,才在英俊的苦勸下,心不甘情不願的去搭車。

「…英俊妳來可以嗎?」氣一過去,他心頭湧起羞愧。英俊執意放下家庭來跟從他,他對堂弟和小姪女過意不去。「其實我一個人也…」

「我是你的式神呀。」英俊低下頭。她嫁給人類多年,已經習慣了人形。「主人放我這麼多年的假,已經太滿足了。」她聲音小小的,可愛的臉蛋愴然若失,「…還是主人不需要我了?」說著說著,就滴下眼淚。

「不不不,妳永遠是我心愛的小鳥兒!」他眼眶火速紅了起來,「只是明熠、臣雪…他們怎麼辦呢?」
發了一會兒的呆,英俊溫柔的笑笑。「臣雪上小學了,明熠也都按時上下班。他們自己會照顧自己…明熠說,我是職業婦女,我也這麼認為的。這個育兒假…已經太長。」

這樣是不對的。英俊想著。她既然發誓成為明峰的式神,就該不離不棄直到主人壽命終了。她另外成家生子,是主人的仁慈,而不該是常態。

嫁給明熠,她很幸福,生下臣雪,她很幸福。但這種極度幸福的家庭生活,卻有種失落,越來越擴大。

她想念主人,渴望主人的召喚。但明峰卻因為愛惜、不忍,總是自己去面對許多危險,總是緘默著不願意召喚。

會有一個人,總會有一個人,妳會崇慕他,希望跟隨他到天涯海角。這非關愛情…就像崇慕君王的將軍,願意為知己而死。他在內心的地位特別的重要,連自己的生命都可拋棄。

而我,是繼世者的式神。即使天毀地滅也該保護他到最後。

一路上,明峰一直很沈默。等上了飛機,他才開口。

「我若遣妳去很遠的地方,妳也會馬上抵達嗎?」
「只要是主人的命令,我就可以抵達。」雖然覺得奇怪,英俊還是回答了。
「若是我召喚妳,不管在什麼地方,妳都能來嗎?」
「只要是主人的命令,我馬上就會出現。」

明峰大大的鬆了口氣,露出笑容。「那好。以後妳每天的工作時間就是早上八點到下午六點,每週六日公休。臣雪是我第一個姪女…」明峰聳聳肩,「我不希望下次我去探望她,她會因為我搶走媽媽,拿掃把將我掃出大門。」

英俊愕然的看著他,「可、可是…從來沒聽過這種…」

「哎呀,妳不懂的都是咒啦。」明峰趕緊拿麒麟那套來搪塞,「我這樣安排自有深意,妳不是說過要聽我的話?乖乖照辦就對了。」

她眨了眨眼睛,卻眨不去眼底的霧氣。英俊抱著明峰,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哭了起來。他輕輕嘆口氣,攬著英俊的肩膀。

***

遠在法國幽暗的地穴中,幾乎被侵蝕完全的根柢,脆弱得像是沙灘上的沙堡。

這根地維幾乎完蛋。若不是搶救得快,很可能就在她們眼前斷裂。原本塞得滿滿的「無」,消亡的只剩下一絲絲殘渣,幾乎都被吞噬了。

「明峰自己去沒有問題嗎?」蕙娘疲倦的坐下來。這是場硬戰,連她這八百年道行的殭尸都感到不應該有的疲憊。

「安啦,有完全體的英俊在身邊。再說,他聰明的身體會保住自己的命。」在角落的麒麟發出懶洋洋的笑聲。

蕙娘垂下眼簾,不忍心看。

麒麟恢復真正的真身,卻不是慈獸本相。她成了一抹蒼青色的虛影,四只蹄沒入大地,正在吸收掙扎逃亡的「無」。然後將「無」消化之後,從額頭的兩只角紡出鞏固地維的「線」。

這就是麒麟付出代價的結果。

她現在介於「有」和「無」之間。她是慈獸,同時也是「無」的眷族。唯有怪物可以殲滅怪物,也唯有「無」可以吞噬「無」。

換句話說,她是活著的、眾生的「亡靈」。和尤尼肯相同。尤尼肯的肉體太早消逝,不然他也會跟麒麟一樣,跨在有和無,生與死的界線之中。

也如同尤尼肯,因為麒麟的意志極度堅強,所以沒有讓無侵襲感染了瘋狂毀滅執念。

但,可以堅持多久呢?

「尤尼肯堅持了好幾千年,我想我應該也沒有問題。」麒麟淡淡的。
「…妳讓明峰自己去,是不想他看到妳這個樣子吧?」

麒麟沒有回答,抬頭望著雙角紡出去的無數絲線,將斷裂的地維修補起來,導正開始紊亂的力流。
這是不懷好意的未來之書給她的建議。而她,接受了。

與其去扭曲明峰的意志,獻祭他的人生,還不如試試看這條路。創世者創造了純血人類當作虛無的希望,嘲弄這個必定傾覆的世界,她偏不要如創世者所願。

「我啊,就是不肯服輸。」她沒有正面回答蕙娘的問題。「我就是要保住地維,怎麼樣?不爽咬我啊,未來之書。」

你可以給我惡意的建議,我也可以讓惡質的建議達到最佳化。

我就是,不要服輸。

「蕙娘,若我真的輸了,妳想去什麼地方,就可以去什麼地方。」麒麟的聲音很平靜,「現在要離去也可以。讓妳面對這樣的我,的確太殘忍。」

「麒麟妳說這些,我不愛聽。」蕙娘抹了抹臉上的淚,望著扭曲蕩漾,宛如幽魂馬似的麒麟。
「嘿。蕙娘,妳也是不服輸的人啊。」麒麟笑了笑。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34

後 記

麒麟和明峰一起俯瞰荒漠上的營地。

他們在戈壁沙漠的某處,寸草不生的荒涼中,孤零零的營地一片死寂。

距離麒麟尋求轉化已經過了十年。原本無人相信的「無」,漸漸猖獗起來,逼得紅十字會和各國政府不得不重視。

紅十字會驚覺麒麟所言不虛,忙著亡羊補牢;但屬於國家的政府卻未必有這樣的遠見。



他們比較感興趣的是「無」的可塑性和極強的能源。在能源逐漸枯竭的人間,科學家發現,遠比核能安全、乾淨的「無」蘊藏著無比巨大的能量。千變萬化的「無」可以經過轉換,就可以代替不穩定的核能,還不用另行改建發電廠。

「無」被稱為「擬物質」。不是物質,但可以擬態成任何物質,甚至生物。許多政府開始祕密的研究「無」,或從紅十字會、夏夜挖角高強法師與研究員。

在極大的利益之下,紅十字會聲嘶力竭的警告各國政府視若無睹,更糟的是關係日漸惡化。但嚐了一些甜頭之後,惡果也漸漸顯現。

就像現在。戈壁沙漠的「無」離地表很近,成了研究和採樣的最佳地點。但六天前,這個營地就對外斷了通訊,該國政府擔心珍貴的研究成果被剽竊或其他意外,派遣了一旅軍隊過去。

然後在驚恐的求救之後,又音訊全無。這營地共吞噬了四旅的軍人,卻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

這種時候,實在顧不得面子,政府放下身段,低聲下氣的向紅十字會求救。這個任務,落在麒麟頭上。

「我對應付白癡真的不擅長。」麒麟喃喃的抱怨。「想利用『無』?他們怎麼不考慮用人類的『貪婪』發電?保證能量強大,在人類滅亡之後大約還可以維持個幾百年。」

明峰沒理他的抱怨,左眼發出光燦的紅。「…麒麟,有人…還是說有東西在活動。」

麒麟停下抱怨,凝聽著。「…『無』也會進化。很糟糕,非常糟糕。我就說人類的執念才是最危險的咒…」

她走回吉普車,乒乒乓乓翻了半天,等她走回來,明峰的眼睛都直了。「…妳幹嘛搞得跟蘿拉一樣?」

背了一身重武的麒麟若無其事,「這最符合等一下要發生的事情。欸,你玩過『惡靈古堡』沒有?」

「…什麼?」明峰以為他聽錯了。
「不重要…保住你自己的命。」麒麟心不在焉的回答,將耳機塞進耳朵,「Ready Steady Go.」
「…妳說啥?」明峰瞪著他越來越不了解的酒鬼師傅。

她扛起巨大的火箭砲,華麗的炸進那個營地。然後足不點地的飛馳,一面用嘴咬掉手榴彈的插梢,一面丟出手榴彈,左手還不斷的開槍。

原本沈寂的營地像是炸翻的馬蜂窩,滾燙的沙地冒出無數腐頭爛腦的殭尸,前仆後繼,發出尖銳的嚎叫,撲向麒麟。

「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明峰瞬間趕到,揮起玉笛,輝煌的霧氣宛如巨劍,在腐爛的殭尸中殺出一條血路,「妳不能謹慎一點?妳一定要這麼華麗的開場?天哪~」

他吼了半天,瞥見麒麟耳朵上塞著的耳機,一股悲憤上湧。

我幹嘛當她這麼多年的學生啊?!

所有的怒氣的發揮到敵人身上,他的光劍越發凌厲,斷臂殘肢滿天飛舞。

麒麟對他笑了笑,充滿可愛的邪氣。她不曉得動了什麼手腳,巨大的火箭砲居然冒出熊熊的火光,怒吼著奔向數不清的殭尸。

在狂燃的淨火中,殭尸紛紛哀號,扭曲掙扎,最後靜止不動。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殭尸?

「妳早就知道嗎?為什麼…」
「猜的。」麒麟淡然的說,「這些笨蛋在研究『無』轉化為『病毒』的可能性。」

望著狼藉恐怖的光景,明峰登時語塞,強烈的無力感湧上來。

為什麼…要做這種愚蠢的事情?為什麼貪婪和野心從來不肯止息?

「所以不讓蕙娘來啊。」麒麟把火箭砲扛在肩上,「好了,收工。」

當晚,他們在一個即將乾枯的綠洲紮營。明峰瞪大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這幾年奔波,他知道的事實讓他越來越充滿無力感。他們的努力,真的有用嗎?

我堅持著自己的想法,真的是對的嗎?

還在火堆邊小酌的麒麟,瞥見他走近營火,「幹嘛?累過頭睡不著?明天還要開很久的車欸…我可不要開車。」

「我開啦!」明峰沒好氣的回她,靜了半晌。「…麒麟,我錯了嗎?」
「什麼啦,不知道。」她喝著粗劣的酒,柔白的臉孔有著不羈的倔強。「誰知道什麼錯不錯的…我只遵從我心啦。你的心呢?你想走上什麼道路?」
「…我想成為禁咒師。」明峰猶豫了一會兒,堅定的回答。

睇了他一眼,笑了。「那不就結了?喂,把你的琴拿過來,彈一首廣陵散給我聽聽吧。」

怎麼會突然跳到這邊來?所以說,雙子座的人就是詭異,什麼宇宙電波亂跳一通,思維亂七八糟。
但他依舊聽話的拿出古箏,調了調弦,開始彈奏。

這幾年,麒麟跟他或分或合,風塵僕僕的鞏固地維、誅殺「無」和「無」的眷族。麒麟漸漸的不那麼愛看動漫畫,反而喜歡聽他彈琴。

「聽你彈這麼多年,結果錯誤還是一大堆。」麒麟向來很挑剔。
「……」其實妳不是喜歡聽我彈琴,是喜歡彈完以後吐我槽吧?
「你真的是天才琴姬的關門弟子嗎?你真糟蹋了羅紗的名聲。」
「麻煩妳閉嘴好不好?」

(第六部完)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34

楔子 It’s my life.

「This ain't a song for the broken-hearted.No silent prayer for the faith-departed…」

(這不是一首給傷心人的歌,沒有失去信仰者的獻禱)


麒麟輕輕哼著歌,這是邦喬飛合唱團的「It's my life.」

這是二零零三年的廣告冠軍金曲,時至今日,已經成了老歌。但對她來說,依舊像是剛聽到一樣新鮮感動。


「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I just want to live while I'm alive…」

(我不希望長生不老,我只想趁活著的時候認真地生活)


但我已經超越長生不死的境界了。麒麟自嘲著。美麗的眸子卻只是閃了閃,充滿戲謔。

又如何?

我就是我,我就是要認真過每一天,我就是要活在當下的那一刻。

It's my life.

她拖著鐵棒,衝過重重疊疊的殭屍,所過之處都是滔滔血海。靈活的飛躍翻轉,跳上四層樓高的控制中心。

「冷靜,冷靜!」厚重玻璃牆後面的實驗室主管大叫,「她沒辦法打破玻璃的!這可是最高科技的防護玻璃,連原子彈都無法打穿……」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瞠目看著舉起鐵棒的麒麟。

她很美。即使臉上沾著汙血,即使她眼底有著嘲笑的殺氣。她依舊輕鬆而美麗。將鐵棒高舉過頭,猛力揮下。

這面厚實、堅固,來自太空總署的尖端科技結晶,號稱原子彈也打不穿的玻璃牆,應聲而碎。不但如此,她揮下鐵棒的疾厲風壓將碎片像是子彈一樣射入昂貴的研究器材,引發劇烈的爆炸。

以為自己會成為蜂窩的實驗室主管,摸摸自己的身體,沒想到毫髮無傷。像是玻璃碎片長了眼睛,迴避了他。

「我不喜歡殺生。」站在護欄上的麒麟冷冷的說,「尤其不喜歡殺人。你解釋一下,」她挪了挪下巴,「庀旅嫻慕?竊趺椿厥攏課壹塹謎夤淼胤絞俏奩諭叫碳嚶甘背閃私?牧隊俊?
主管喉結劇烈的上下,他結結巴巴的回答,「你、你……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可是……」

「這可是史無前例的實驗!這是非常偉大的實驗!」主管激動起來,「你懂屁!你毀了我們多年的苦心!這將是人類揭開長生不死面紗的好機會啊!等我們研發出疫苗,可以控制『病毒零』,人類將不會老化也不會死!你這種無聊的人道主義者懂屁啊~我們可是A國總統直屬的尖端醫療團隊……」

「我管你是什麼!」麒麟睥睨著,「我管你是世界強國還是什麼鳥,我管你科學重不重要。我只知道要保護自己的眷族。」她斜眼看著眼前猥瑣的男人,「而你,我可不承認是眷族。會將人類圈養起來感染殭屍,基本上就不算是人了。」

麒麟冷笑兩聲,她原本溫暖的臉孔籠罩著寒霜,顯得遙遠而無情。「真正什麼都不懂的,是你。」

她展顏,又恢復陽光般的和煦。「因為這違反了聯合國簽訂的『禁止零條約』,根據兩年前簽訂的條約,紅十字會有權銷毀病毒株,所以請各位快速逃離此處,感謝合作。」

背轉過身,「如果你們能夠平安逃離殭屍利齒的話。我記得你們刻意將他們餓很久……」

麒麟沒有回頭,舞空從天花板的大洞而去。對底下的慘呼聽若不聞。

就說了,她對應付白痴很不擅長

這些人憑仗著「科學」,就好像是已經拿到盾牌,利用一些骯髒手段弄來一些容易感染病毒的實驗者,然後用最美麗的話語,包裝醜惡的罪行。

她不願弄髒自己的手,就讓他們自己嚥下自己的苦果吧。

以淨火,燃盡這些罪惡。她凝視著龐大的監獄陷入火海,直到燒盡一切。

「尤老大,」她喃喃著,「有時候我也會後悔啊。有時候。」

但她還是微笑著,掏出小扁酒瓶。帶著淘氣的微笑。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35

第一章 地之竭

深深呼出一口氣,明峰疲倦的抹抹臉,將古箏放進琴袋裡。這比衝進去廝殺累多了。

但是,他倦了。即使只是魔物的生命,也讓他覺得不忍。不應該是這樣的。走到這種地步根本沒有意義。

「英俊,我們回家吧!」喚著他忠實的式神,他遲疑了一下,「……去麒麟那兒。」

已經很久沒回中興新村了。只剩下麒麟在的地方是個定錨,在她身邊才是家。

距離他們從魔界返回,已經二十個年頭過去了。

英俊和明熠的小女兒已經上了大學,堂兄弟姐妹都步入中年。他的父親和伯叔,已經是退休的年紀。每個人都安然的隨著歲月漸漸老去,只有他,依舊和二十年前沒什麼兩樣。

偶爾,很偶爾的時候,他會突然惆悵起來。總有一天,他會被留下,而所有的人都會走向終點……

或許不是所有人。他看著獰猛卻有著溫柔眼神的巨大姑獲鳥,還有遠方等待他的蕙娘和麒麟……

他不會是一個人的。

「我們快回去吧。」他微笑,「麒麟一定餓了。誰知道餓瘋了她會作出啥事……」

英俊展開巨大的羽翼,疾馳如風般,劃過亮潔的天空。


胸口壓著一本漫畫,茶几上東倒西歪幾隻空酒瓶。偉大的禁咒師張著嘴,很沒有形象地躺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這麼多年,這個不成材的師傅一點改變也沒有。

廚房傳來陣陣香氣,應該是蕙娘在煮犯。明峰無聲的嘆口氣,拾起掉在地上的毛毯蓋在麒麟身上,開始收拾桌子。

麒麟的睫毛動了動,睜開薄醺的眼睛,拿出耳機。「現在收拾有啥用?等等我還要喝的。你不如等我喝完一起收拾。」

「……你還喝啊?!」明峰忍不住對她吼,「你知不知道等待回收的酒瓶已經堆成一座小山了?!我生平第一次見到肝指數破萬的慈獸,你到底有沒有自覺啊?!」

麒麟掏了掏耳朵,將震耳欲聾的耳機塞回去。

忍了又忍,明峰還是暴吼著撲上去,搶過她的耳機。大怒的麒麟推了他一把,搶回來……然後數十年如一日的戰爭又開打了。

英俊默默地走入廚房,幫著蓋桌罩,削馬鈴薯,和蕙娘一起做飯。

無力的瞥了眼打得滿室生塵、並引起輕微地震的那兩個人,蕙娘蓋住眼睛,「怎麼都養不大呢……」

化身為蛇發少女的英俊溫柔笑笑,「有時候人類的心智跟年級會成反比啦。」

「老天,真是愚蠢的生物,越活越回去……」

直到開飯,麒麟才把鼻青臉腫的明峰一扔,歡呼著撲上飯桌。

「你是不是真的想宰了我?」搗著臉頰,明峰痛嘶出聲,「為什麼淨打我的臉?!」

「我是為你好。」麒麟仰頭先灌了一碗羅宋湯,「打成豬頭看能不能少惹一些奇怪的桃花。」

「我哪有?我哪有?!」明峰跳起來,「我最正直不虧妹、我榜樣唉!我哪裡有惹什麼桃花?你亂講!」

「你大老婆寫e-mail給我,說你跟應龍族公主同行,連照片都有了,你看看你看看……」

應龍族公主?哪來什麼應龍族公主?明峰困惑了一會兒,恍然大悟,轉瞬間又大怒,「是哪個瞎子亂嚼舌根?我宰了他!那明明是應龍族的少主,什麼公主?男女都不分的嗎?!」

麒麟一叉子通心粉停在空中,愣愣的看著他。「……我以為只有音無讓你心動。徒兒,你要出櫃了嗎?」

「……出你媽啦!」

蕙娘和英俊很有默契的各端了幾盤菜起來,省得他們滾在餐桌上打架時,毀了他們辛苦做菜的成果。

人類為什麼活得越老,心智反而越小了呢?這真是個永恆的謎團。


等他們打過癮,麒麟甩著手,明峰青了一隻眼睛。

確定他們都打夠了,蕙娘和英俊才把手裡的菜放下,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這麼多年,早該習慣了。

「我沒把妹也沒虧弟。」明峰盡力冷靜,「我只是剛好找到了應龍族的少主。你也知道,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沒忘記應龍所托……」他火氣還是又上來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少主是男性好不好?就算他長得好看些又怎樣?他還是男的!而且,我不是拜託你幫我推掉龍女的婚事嗎?什麼大老婆小老婆的……」

「呃……」麒麟轉頭,「本來是要推掉的。」

……本來?

「但我不知道伏羲族那麼擅長釀酒。」她搖晃著杯底的玉釀。

……幾?子酒你就把徒弟賣了?!

「麒麟你這混帳東西……」

要不要再練練拳頭呢?麒麟仔細而快速的考慮了一下。理論上,她吃飯的時候不動手,但難得可以打得這麼暢快……食物和痛快,讓她認真的煩惱了起來。

終究還是食物戰勝了。當然,還有龍女獻貢的玉釀。她火速轉移明峰的注意力,「怎麼?你終於找到應龍的後裔?沒有滅絕嗎?」

這招還真是該死的有效,明峰完全忘記被賣掉的事情,「我訪查許久,才終於找到了兩個。原本應龍遺族就不多,又受了『契約』的詛咒,老人不斷死去,又少有嬰兒出生,幾乎凋零殆盡了。」

「其中一個折角自我放逐,終生在尋找一個人魂。另一個就是少主。他在人間出生,意外的讓他能夠適應而生存下來……他有孩子出生了。」

孩子?應龍的孩子?麒麟張大眼睛。這倒是非常不尋常。神族和魔族都日漸凋零,無法正常的生育後代。原為天神的應龍族居然能在人間繁衍?在這天衰地竭的此時此刻?

明峰嘆口氣。他尋找應龍族已經有好一段時光,老應龍臨死前的託付他一直沒有忘記。且不論他吞了如意寶珠,他既然已經應允,就會盡力而為。

巡邏地維之餘,他還會盡力追查,吞了如意寶珠後,他起了緩慢的變化,在春之泉薰陶五年,讓這種變化更明顯,已經可以感應到龍類的蹤跡。但龍族繁複,千變萬化,他找來找去都是徒勞無功,卻在維也納意外聽到龍吟,正是老應龍聽到的聲音。

等他找去,才發現是個已經折角立誓棄族的應龍族,名喚龍玦。雖然龍玦一場冷淡,「我已折角而去,不再是應龍族人,不過,當世應該還有我族少主。或許你該去尋他。我對繁衍種族,已經感到非常厭惡。」

他凝視遠方,目光虛無。「為了種族繁衍,付出太慘痛的代價了。」

「應龍繁不繁衍,其實我不是很關心。」明峰承認,「又不是繁殖場,還強迫人生育。但老應龍要求我看顧子孫,若你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

他露出譏誚的笑,瞥了瞥明峰,卻又正色。「……你身有應龍寶珠?」

明峰有些尷尬,「老應龍趁我不注意塞到我嘴裡……原本以為是玻璃珠的。」

龍玦仔細看了他幾眼,「你身有寶珠,當可號令天下鱗蟲。」

「……我號召天下鱗蟲幹嗎?」明峰驚訝極了。

「財富、女人、權勢。」龍玦回答,「你不要?」

「我要那些東西做什麼?」明峰一整個莫名其妙,「紅十字會付給我的薪水夠用,我很忙的,沒空跟那些東西有瓜葛。」

龍玦凝視了他很久很久。

「一個人類鱗蟲之長,似乎也不是太壞。」龍玦喃喃自語著。

「啥?」什麼鱗蟲之長?他幾時成了爬蟲類的老大?

「沒什麼。」龍玦恢復冷漠,「既然你有心尋訪,說不定會有結果。我族在我離開後,發生了大瘟疫,幾乎死絕,之後漸漸老死,僅餘稀薄血脈在人類後代中。」

他沉默片刻,像是在強忍著極大的痛苦。

「最後一個老友在病故之前找到我,托我去尋找失蹤的族弟。他源出於應龍族長,是我族最後的少主。但他外出雲遊從此不知所蹤……縱我折角,但能力依舊還有五六成,耗費上千年的光陰,我依舊找不到他。」

苦澀的笑了笑,「或許你可以。」

明峰答應了他。

應龍少主最後的蹤跡出現在河南一帶,他也就去了河南。


說到這裡,明峰沉重的嘆口氣。

麒麟心知有異,「沒找到?」

「找是找到了。」明峰低下頭,「但我……麒麟,人類真的很奇怪。我真的不懂,真的……為什麼可以這麼若無其事的做出這種事。」


在黃土高原,有個豐饒的富村。因為有個不會乾涸的水源, 所以這個村莊非常富庶。在荒蕪的大地上像是個綠洲。

但這個村莊非常封閉,排斥外人。明峰會刻意到這個偏遠的村子,是因為聽說了這個村子有個靈驗的「應龍祠」。

大約是這個祠名讓他心底一動。雖然他感應不到任何鱗蟲的蹤影,但他還是強烈的想去看一看。

因為是外人,所以他沒辦法進應龍祠,連圍牆都不可以靠近。但他注意到,這村莊的水源源頭,似乎就在應龍祠裡。

注視著清澈的河流,他覺得傷腦筋。但就在這時候,他的左眼似乎模模糊糊看到什麼……遮住右眼,他從左眼望出去。

他看到了虛弱殆死的應龍少主,和一旁哭泣的人類女孩。那女孩明顯懷孕了。

在他試圖進入應龍祠的同時,應龍祠差點全毀——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龍玦和他都找不到失蹤的少主龍環。

人類為了保住水源,欺騙了溫和對待他們的龍環,掏出他的內丹藏在塑像立,並用鎖龍鏈鎖住塑像,且將失去內丹的龍環拘禁在地下伏流的深幽洞穴。

每百年,他們?准酪桓魴履鋦罰ㄆ詮?κ澄錆屠裎鎩>駝庋肪薪飼輟?

這千年的拘禁,嚴重損壞龍環的健康。除非他在結界內生出另一隻應龍,不然沒辦法破壞禁制。畢竟禁制是加諸在他的內丹上面,等於用他的力量禁錮自己。

但這年獻祭的新娘,意外的生出了純種應龍。

「事實上是未足月的應龍。」明峰悶悶的,「可憐的孩子……那村的主祭發現了新娘懷孕,想要殺害新娘……結果這孩子未足月就出生抵抗。要不是我發現得早,這一家子搞不好死了個乾乾淨淨,我怎麼對得起老應龍的託付?」

「那女孩不是他們當地人,說起來和我們有些淵源。她原是列姑射的大學生,還是臣雪的學姐呢。去大陸旅遊,結果被綁票獻祭……」

「我知道。」麒麟打斷他,掏出一本小說給他。那本小說封面赫然寫著《應龍祠》。「幾乎都吻合……最後他們都到列姑射島安家立戶,對吧?」

明峰匆匆翻閱,眼睛越瞪越大。除了人名不對以外,幾乎吻合度百分之百。

「……這是怎麼回事?」他失聲叫了起來。

「這是個發瘋的小說家寫的。」麒麟端起玉釀,「很有趣,末世將臨,奇人異士輩出。這大概是繼司馬遷之後第二個『史家筆』。」

「史家什麼?!」明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史家筆。可以在虛空中閱讀到他人的故事。但這沒什麼好高興的,因為閱讀他人人生是種逆天,逆天就要付出代價。」

明峰複雜的看看麒麟,又看看手底的書,作者叫做「姚夜書」。

奇人異士輩出,乃是因為末世將臨。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些沉重。

變異越來越多,純血應龍的出生不過是當中的一個例子。

這幾年,他暗暗心驚。人類強勢基因壓制著的眾生血緣,似乎有越來越抬頭的趨勢。紅十字會這幾年疲於奔命,除了要對付「無」,對付人類愚蠢的野心,還有突然發作暴走的人類半妖。

各種衝突暴動,人類的恐慌,覺醒半妖的恐慌……

麒麟說,這是因為天柱歪斜,力流失衡的緣故。但天柱不就是帝嚳嗎?他暴虐的滅絕應龍一族,聽說還發了瘋,但他活得好好的。

「他啊,他算是天柱的具象化。但不是只有他就能構成天柱。」麒麟漫應著,「哪又那麼簡單?」

但他要再問下去,麒麟就不肯說了。

她只顧著喝酒,然後在沙發上沉沉睡去。明峰氣悶的瞪她一會兒,坐在地毯上,仔細閱讀《應龍祠》,身邊還堆著一堆姚夜書寫的小說。

越看他越頭昏,因為他無法分辨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幻的。若不是他親身經歷,他不會肯定《應龍祠》是真實記錄,但其他的小說他就無從分辨。

這還真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天賦。

或許有一天,他會尋找?俏恍?導野桑坎還梓胗炙鄧?枇恕2恢濫懿荒芎煤糜Υ鳶 ?

「怎麼大家的神經都這麼纖細,」他喃喃的抱怨著,「天柱也瘋,小說家也瘋,趕流行麼?」

噗嗤的一聲,英俊笑了出來。即使有個上大學的女兒,英俊依舊擁有著羞怯笑容,還是那個純情少女。

為了保護這樣的笑容,明峰就會覺得他的辛勞都是值得的。


短暫的相聚之後,麒麟和明峰又要各奔天涯。

畢竟地維範圍真的太大,麒麟在厲害,能夠巡視的範圍也有限,只得放手一些災害範圍比較狹小的部分給明峰處理。

但麒麟卻叫住了明峰,一臉壞壞的笑,「我親愛的徒兒,聽說你送應龍一家子回列姑射島,還幹了番大事業。」

明峰臉孔立刻飛紅,「什、什麼大事業,我我我,我不知道。」

「聽說舊列姑射的現任政府很了不起啊,也順應潮流動『無』的歪腦筋。」

明峰含糊的應,「……人嘛,總是會一時糊塗的,現在沒有了……」

將臉轉向旁邊,英俊拚命忍住笑。

「好啦,小英俊,你來告訴我,你家主人是怎麼兵不血刃的進去國家設立的實驗室,還把人家重金弄到的實驗株弄死光光?」

「別!別說!」明峰整個慌張了。

「……主人他啊……」英俊大笑起來,「他坐下來彈琴。」

交涉到最後,雙方都動氣了。明峰知道他們在搞啥鬼,非常火大,官方認為他仗著紅十字會的背景干涉國家主權。雙方說話都不太好聽了。

若是麒麟的個性,就乾脆的打進去。但明峰不願意動手。

他深呼吸了一下,取出古箏,「我們都太激動了。讓我彈奏一曲,讓大家冷靜一下,如何?」

負責談判的官員有的罵有的譏笑,但明峰沒管他們,調了調弦,逕自開始彈奏。

他談了二十年的琴,終於把廣陵散學會了。身為天才琴姬的關門弟子,這二十年的努力和磨練,讓他的琴隱含著某種魔力。他原本就聰明身體笨腦袋,這琴音更讓他的聰明的身體發揮到極致,一下子就迷住了剛剛破口大?的官員……

趁著著悠揚琴聲,他讓靈魂出竅,默不作聲的潛入實驗室,破壞了禁錮著的「無」。

兵不血刃,他告辭而去。官方暴跳如雷,卻抓不到任何把柄。

「你果然學到我的三成功力。」麒麟欣慰地拍著他肩膀,「為師真是欣慰啊!」

「……閉嘴!我才不要跟你一樣!跟你一樣我就毀了啦!」

互相叫?了很久,明峰才意猶未盡的背起行囊,再度啟程。似乎沒有經過這種洗禮,他就會缺乏動力,前往如亂麻般的無盡任務。

麒麟懶懶得靠在門上,望著明峰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她才淡淡地說,「人也走得遠了,史密斯,你還要藏到幾時?」

那個管著大圖書館,???轡諾耐ㄊ獨鮮σ渙侈限蔚男Γ艄庠謁平鶿頻耐販?仙了浮?

「我還以為我躲得很好呢!」他訕訕的從樹叢中走出來,皙白的臉孔上還畫著幾道迷彩,帽子上綁著樹枝。

蕙娘忍不住笑了出來,但麒麟沒有笑,反而狐疑的眯細眼睛。

她認識史密斯已經許久許久,這個管著大圖書館的學者老師,在紅十字會像是個永恆的存在。傳說史密斯是十八世紀的煉金術士,因為實驗失誤才長生不老……

但麒麟沒有相信過。

不過史密斯一直是個溫和正直的人,甚至還帶點搞笑的幽默感。若說偌大的紅十字會她最喜歡誰,大約就是這個總是笑嘻嘻的金髮老師。

她也知道,史密斯很疼愛明峰。但他鬼鬼崇崇的蹲在那兒,很明顯就是有什麼訊息不想給明峰知道。

轉思著許多可能性,她溫和的笑笑,「史密斯,別搗鬼。想說啥就直接講,我知道你歌劇唱得好,但我不要聽你現在給我耍花腔。」

史密斯的笑容凍結,臉孔有種奇異的哀戚。他拿下了帽子,神情有點徬徨。蕙娘也不是第一天跟他相處,藉口準備茶點。就轉入廚房了。

麒麟暫居的地方正是她的舊居。領著史密斯,她在陽光室坐下,史密斯苦笑著撿了陰影處的座椅。

「......你的眷族惹了什麼麻煩?」麒麟支著頭,淡淡的問。

他雖然極度壓抑了自己的驚跳,但臉孔卻忍不住微微抽搐,洩漏了他的恐慌。

麒麟微皺著眉。她不是意慈心軟的人,不是那種殺生後輾轉難眠,後悔終生的弱女子,她幾乎確定史密斯應該是吸血族的後裔,最少有濃厚的混血,而麒麟殺過最多的就是吸血族。

這個徒有野心卻日漸凋零的種族,頑強的滲透了許多政府和機構,紅十字會當然也不例外。她不相信會長不知道,但吸血族是非常優秀的幹員和老師,在可能的範圍內,他們希望可以相安無事。

她會血洗底特律也是想要乾脆的警告吸血族:「記住你們移民的身份,給予原住民當有的尊重。」 並且將吸血族的怨恨拉到自己身上,別涉及紅十字會。

史密斯......在當中是怎樣的角色呢?

「......別用這種懷疑的眼光看著我,麒麟。」史密斯垂下眼簾,「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你還是個孩子我就認識你,直到現在。我喜歡你們,我喜歡紅十字會每個人,我......我就是非常喜歡人類,這個複雜的、單純的、擁有無限可能性的人類......別這樣看我,麒麟,我很痛苦。」

他將臉埋在掌心。


是純血吸血族吧?」

「這怎麼講?」史密斯苦笑,「該怎麼說好?我出生的時候並不知道我是吸血族......我父母都是正常的人類。」



吸血族被放逐到人間之後,血脈凋零,再也無法生育子女這件事情?夢逑萑爰瓤只胖小?

他們做了許多努力。研究醫學、魔法、甚至盲目的擄取人類,想生下正常的孩子,或是試圖將普通人類變成吸血族。

人類的基因太強大,生下來的都是普通人類;醫學和魔法無法讓他們正常懷孕。但他們仿造了天魔兩界的轉化,卻得到一部分的成功;他們將自己類似病毒的遺傳基因注入人類體內,大部分都發狂而死,一小部分成了殭屍,很稀少的人,成了他們的新族民。

但吸血族後來才發現,之前脫逃的人類後裔,在漫長的傳承中,偶爾會因為基因的巧合,生出純血吸血族。

「我一直不知道,請相信我。」史密斯低低的說,「我不喜歡日照,但還是可以忍受;偶爾我會有吸血的衝動,但我以為是性癖異常。我可以對面十字架,我也喜歡大蒜.....」

「那是人類轉化的吸血鬼,才會有的恐懼。」麒麟輕輕嘆口氣。

「我一直都像是個人類,也相信自己是人類。」史密斯安靜了片刻,「我甚至以為是實驗出問題才活這麼久。」



他一直是個樂觀的人。即使這樣的變故也沒打倒他,他還是興味盎然的活著,一直和自己最喜歡的書籍為伴。作為一個渴求知識的煉金術士,能夠一直活著,年輕有活力的學習這世界的新發現、新知識,難道不是最棒的事情嗎?

懷著寬容溫暖的眼光看待著身邊的人,他對人類這樣極度的邪惡和極度聖潔感到著迷,所以南丁格爾邀他一起創會的時候,他不但出錢出力,還常跟她並肩出生入死。

之後紅十字會的漸漸轉型,開始處理裡世界的事物,「靠行」的組織越來越多,他一肩挑起大圖書館的建立,確保知識的保存和傳承。

這個時候,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人類。


「後來他們來找我,『觸發』了我的能力。」史密斯苦笑,「我『覺醒』了,麒麟。我真感謝這是二十一世紀,血漿取得的管道是那樣的多.....」

他抱住頭,「但願我從來沒有覺醒過。」

麒麟默然,「......這是在我血洗底特律之前,還是之後。」

「就在你血洗底特律的那個禮拜天。」史密斯的聲音帶著嗚咽。

啊,麒麟無聲的嘆口氣。

因為鬥不過她,所以他們試圖找尋麒麟的弱點,最後發現紅十字會深居簡出的圖書館老師。

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她剛收明峰時被吸血族襲擊,但她不相信是史密斯洩漏的情報。若是史密斯有心致她於死地,她連明峰的臉都見不到,更不要說收他為徒。

她又不能躺在墳墓裡收徒弟。

但史密斯知道她被襲的消息,一定非常恐懼吧?若他的秘密走漏,一定會列為最高嫌疑犯,他的身份,他的世界,將完全崩潰了。

「你是誰有什麼關係?你還是我的朋友。」麒麟走過??擄??乃耐罰襖蝦檬訪芩梗愀陝錚吭綹?醫舶 J遣砍?夷懵櫸陳穡靠次胰?慫旃遙 ?

史密斯被她逗笑了,鬆了口氣,「......不是,我已經告訴他了......部長聳聳肩說,『是嗎?』然後 就沒追究。你是我第二個告訴的人。」

他抬頭,麒麟燦爛的笑,比陽光還耀眼。

或許,就因為麒麟能夠這樣不在乎的笑,他才會覺得得到某種救贖吧。

「麒麟,小心吸血族。你是他們頭號公敵。」史密斯低聲說,「他們的壽命長到你不能想像......能力也如此,你遭逢的吸血族都是年輕衝動的傢伙,還大半都是人類轉化的吸血族,那不過是他們的免洗筷部隊。」


麒麟點點頭。

「我剛剛告訴你的故事,已經包含了我要講的話。」史密斯困擾了一會兒,「......不行,我沒辦法提及。」

史密斯拚命點頭,「他們給我看,試圖說服我......但我不行,我辦不到,我不認同......」

「願基督明白我。」他突然用猶太話說了這句。

他很焦急,焦灼的注視麒麟,他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若麒麟也不懂呢?吸血族的醫學和科學遠遠超過他想像,甚至超過紅十字會的調查,他們現在甚至已經研發出操控人類潛意識的方法,若說知識就是力量,吸血族說不定已經是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

「其實我也一直很矛盾,搖擺不定吧?」史密斯對著自己苦笑,吸血族並沒有威脅恐嚇,而是懷柔的勸誘,當他因為人類的極度排外和邪惡感到疲倦時,有時候,真的,有時候他會覺得由吸血族統治世界也不太壞。

最少他接觸的吸血族都是以一種被害、低調、堅忍而理智的面孔出現在他面前,即使他一直拒絕提供任何情報,對應他的視窗人員從來沒有露出不耐的表情,但現在......但他看到吸血族所謂「拯救世界」的做法,他震驚而狂怒,受困於言咒,他無法告訴任何人,但或許麒麟可以懂。

他......不管血緣如何,內心終究還是個人類。

麒麟安靜很久,久到他覺得已經開始絕望,她才突然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也用猶太話回答他,「彌賽亞聽到你的心聲了。」

史密斯的眼淚奪眶而出,「......獨角獸的傳說?」

「我可是獨角獸的眷族。」麒麟拍拍他,「我知道了,放心吧......」

「但是.......」

麒麟制止他,「我誰?我可是麒麟哪!交給我就對了。」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36

第二章 帶著鐐銬的救世主

等史密斯告辭,麒麟喚了鏡華。

這個烏溜溜的少年常被誤認是黑人,卻有著東方的面孔。事實上,他是只魑魅。因為孺慕人類的養母,經過明峰的幫助得到壓抑妖氣而存留人間的權利,然而養母壽促,四十幾歲就過世,傷心得有些失去理智的魑魅少年「投靠」了麒麟,後來麒麟將他安置在舊居留學。

(關於鏡華的故事,請參閱禁咒的第三部「母與子的邂逅」)

名義上,鏡華是麒麟的式神二號,實際上,麒麟對這孩子很放任,放任到放牛吃草的地步。所以突然召喚他,雖然鏡華滿臉不爽,還是很快的趕回來。

「你還真會挑時間!」鏡華大叫,「就差一步了!我都已經登堂入室......」

「才剛脫褲子而已不是嗎?」麒麟閒閒的喝著威士卡。

「......你不知道這壞人姻緣如殺人父母嗎?」鏡華暴跳起來了,而且越發猙獰。

「你又沒打算娶她,」麒麟不為所動,「喂,去收一收行李,我安排你去紅十字會唸書。」

「我去專門收妖的紅十字會讀書!」鏡華尖叫,「你想殺我不會一捧打死喔?叫我去紅十字會等淩遲?!你這女人真是居心叵測......」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麼多囉嗦?」麒麟也大聲了,「明裡是你去唸書,暗裡要你保住史密斯的命!我先說喔,學費也是很貴的,你要有哪科成績不及格,我打斷你的腿,聽到沒有?!」

鏡華還想咆哮,麒麟已經把鐵棒抽出來,乓的一聲拍在茶几上,他又把咆哮吞進肚子裡。

當初媽媽過世,他傷心到失去理智,差點把醫院拆了半棟,就是麒麟趕到制服他,硬生生打斷了他兩條腿,然後打包空運到英國。

面對這樣的暴力分子,你真的很難不識時務。

「......去就去。」他咕嚕著,「你就會欺負我......八百年把我扔著不管,待沒多久你又趕我走,討厭我收我幹嘛......」

「我還會欺負你師兄。」麒麟喝幹最後一口威士卡,「你都幾歲人了,戀母情結還是這麼重喔?會把你扔來這裡唸書就是要你改一改這種戀母情結,結果勒?什麼爛成績,只會成天拐女人上床.......讓我發現你在紅十字會把妹你就死定了!聽到沒有?!」

「好啦!」

「好什麼好?動作快!沒當過兵啊?」

「......取消徵兵制幾年了,我會當過兵?」

你一言我一語頂了半天,麒麟火大了,將他和行李一起踢出大門,「史密斯掉了根頭髮,你就仔細自己的皮!」

蕙娘一直笑,「你是收式神呢?還是收個養子?」

「他老媽的魂魄捨不得走,哭哭啼啼的要我照著,不照看成嗎?」麒麟嘆口氣,「反正我擔心史密斯的安危,這小子又長不大,讓他們『父子』相依為命倒好......」

「.......他是史密斯的孩子?」蕙娘訝異了。

「不是啦,蕙娘你怎麼這麼可愛。」麒麟笑了,「一個戀母,一個天生的老爸個性,他們會相處得很好的。」

尋常的吸血族想對史密斯不利,還得先過魑魅這一關,要動鏡華的家人,可得付出相當代價才行。

「我擔心的是別的。」麒麟將史密斯的事情告訴蕙娘。

蕙娘默默聽完,一臉困惑,「......你懂意思嗎?什麼基督、彌賽亞的......」

「可能懂。」麒麟沉默了一會兒,「希伯來文中,彌賽亞是『受害者』,指得是『上帝所選上的人』。當初尤老大跟我說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彌賽亞』,雖然意義不太相同,但應該就是『繼世者』。」

繼世者,純血的人類。

而吸血族對醫學和科學都異常發達。

「蕙娘,我覺得事情真的已經很糟糕了呀!」她皺起眉頭。



麒麟難得的在約克郡停留了一整個禮拜。

她一改以前懶洋洋的樣子,整天都待在書房,盯著電腦螢幕不放,不斷的搜尋所有的資料,連房門都沒出,飯都是蕙娘送上來的,蕙娘也沒閒著,當她有空閒的時候都幫著麒麟收集資料。

麒麟針對著紅十字會各式各樣繁瑣的報告跋涉著,然後用過人的耐性過濾,對照世界員警組織的失蹤人口報告,忙足了一個禮拜。

意外的,她看到一個很普通的報告書。那是一則紅十字會在撒哈拉沙漠試圖救獲一個「外星人」的報告。

這個「外星人」有著極大的頭,卻有三分之一是充沛的血液,大腦小得可憐,四肢細長,全身還覆著稀疏的毛髮,沒有性別,當然沒有生殖能力,赤裸的趴在沙漠中,雖然被遊牧民族救了,但等紅十字會的人員趕到時,已經死了。

她試圖想要翻出解剖資料,卻發現檔案損壞。

有一種極度厭惡的感覺讓她有些反胃,她就著這點稀薄的檔案,繼續追查。發現類似的報告雖然不多,但也不少,地點幾乎都是人跡罕至的地方,她相信,有人跟她一樣注視著這些資料,並且循線抹除痕跡。

她終於找到一個漏網之魚,但那唯一有標本和解剖資料的地點,居然是太空總署。

......早知道就不要弄得那麼華麗,她才剛得罪過A國,現在要去他們太空總署......

「走吧,蕙娘。」她嘆口氣,「不,還是先吃頓好的吧,華府的飲食根本就是在虐待我的胃。」

「.......這次你要炸白宮?」蕙娘張著嘴。

「不,我希望這次能夠文明的進入太空總署.......」麒麟擺擺手,「不過有時候『希望』和『實際』有很遙遠的距離。」

「......」



靠著紅十字會的惡勢力,太空總署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了麒麟的『參訪』,卻死也不願意讓她參觀資料和標本。

「......原來太空總署也怕華府的惡勢力啊。」麒麟搖搖頭,「我還以為太空總署是獨立自主又超然的頂尖科學研究中心。」

「誰說我們怕華府來著?」署長大怒。

麒麟聳了聳肩,「不用生氣,是我說得太直了,預算捏在別人手心,當然不得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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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迷惑的轉頭,「......這不是什麼外星人。」

負責解剖的醫生聳肩,「原本就不是,但不弄點神秘色彩,就沒有預算。」

這是人類,不管外觀多奇怪,沒有性別,但依舊是人類,他們的DNA完全吻合人類的特徵,雖然他們有異常發達的循環系統和過小的腦,但依舊是人類。

「你認為呢?」她問著醫生。

「我是異想天開過啦,但我要說,這只是幻想。」醫生強調,「這有點像乳牛。」

「乳牛?」

「我想美洲野牛看到乳牛也會很驚駭吧?過度發達的乳房,超過小牛該喝的奶水好幾百倍。對野牛來說,乳牛是一種畸形,是人類為了牛奶育種出來的......」

麒麟的臉孔慘白了。

近萬年的時間,吸血族一直都在人間,他們真正的核心並沒有外出打獵,因為......

他們發展了「畜牧」。

眼前的這個標本,就是個「養殖人類」,專供吸血的人類。

這讓她有些想吐。

「小姐,你還好吧?」醫生關懷的看著她。

「.......還好,只是胃裡有點不舒服。」麒麟異常客氣的告辭了。

吸血族的「人類牧場」,到底在哪?

如果,吸血族豢養育種「養殖人類」已久,可能比人類還早獲得基因的秘密,而他們根本沒有人類的倫理道德觀念......

彌賽亞!

他們想要「養殖」出彌賽亞?

但並不是純血人類就是彌賽亞......雖然經過基因科學的操弄,的確可以培養出最純種的人類。

麒麟的心中,湧出無法遏止的怒火。

你們......你們這些該死的移民!這樣對待我的眷族,居然這樣扭曲惡待我的眷族!

「等我找到你們......」她咬牙切齒的說,「我非從你們的脊髓榨出汁來不可。。。。。。這是什麼時候了!末日來臨,你們這群該死的吸血蛭還來添亂!我非把你們滅個乾乾淨淨不可!」

「......主子,小聲點,這裡是機場啊......」

麒麟正在翻天覆地地尋找吸血族的大總部而徒勞無功時,明峰卻意外的得到線索。

這時候的他,還一無所知。他原本照麒麟的指令,去非洲國家巡邏修復地維,卻在東非發現了一個偏遠地區的「先知」。

這個內亂不斷,貧窮落後的國度,幾乎沒有交通可言,人部分的時候他不想引起注目和疑惑,都得搭乘長途到令人崩潰的破舊公車,有些地方得等到深夜,召喚英俊來加班才可以飛抵。

他們的適逢難得的雨季,所有的馬路都成了爛泥巴,每走一步就得費力把腿從爛泥中拔出來,等他們發現人煙時,不禁感激涕零,最大的希望不是有乾淨的床鋪,而是有個地方可以換件衣服,把泥巴從?壬瞎蝸呂礎?

這群蒙著頭巾,像是阿拉伯人的土著,看到他們就四下逃散,他們狼狽的走入一戶人家,這家人居然跳窗跑掉了。

......若說他們是回教徒,不至於男人也要蒙面吧?

他和英俊相視一眼,默默的從行李裡掏出衣物來換,抹掉小腿和腳上的泥巴。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很老很老的老人家,佝僂的走進來,盯著他們不放,然後五體投地的趴了來。

讓他們驚訝的是,他居然說著標準英語!

「大神,偉大的大神!」他哀求著,「請吃了我的血肉,就此離開吧,我們只想安安靜靜的活下去......你們不會少我們幾個奴隸的.......」

「什麼大神?」明峰的眼睛都直了。

不斷用額頭敲著地板的老人,疑惑的抬起頭。明峰看到他的眼睛,不禁打了個冷顫。

若在漫畫中,這樣的眼睛當然漂亮,甚至是少女漫畫的標準規格,但在現實中看到這樣水汪汪,瞳孔大到非比尋常的眼睛,還是會打從心底冷上來。

「你!」老人一骨碌的爬起來,死死扣住明峰的手腕,「你沒去魂魄?你不是彌賽亞嗎?你怎麼來到這裡的?」

「你想幹什麼?」英俊大怒,明峰卻舉手制止她。

這個老人沒有惡意,他很恐懼,使他言行有些失常,但他並沒有任何惡意。

英俊自從有了性別,結婚生子之後,妖力一日千里,完全成了完全體。這樣一個妖力高深的姑獲妖鳥像是個會走路的殺人兵器,他必須比英俊冷靜才行。

「老人家。」他安撫著驚慌失措的老人,「我們只是路過的旅人,你在害怕什麼?什麼是大神?」

老人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你是什麼?」

雖然摸不著頭緒,明峰還是本能的回答,「我是人。」

「人?人類?」老人喃喃著,拉低他的頭巾,「你們是怎麼來的?沒有路!根本沒有路可以上來!」

這個落後貧窮的村莊在一個群山環繞的臺地,的確連個勉強算是路的野徑都沒有,但有個地維的結在這附近,若不是英俊載著明峰飛上來,還真的不知道怎麼靠近。

但明峰並沒有想太多,他以為是路徑隱藏在他沒注意的地方,只有當地人才知道。

「我是人類,」他指了指英俊說。「我的妹妹卻不是,我們是飛上來的。」


老人死死的看了英俊幾眼,又看看明峰。她喃喃的道歉,抹去額上的血跡。「......讓客人見笑了,但我們村子不歡迎外人。也請......別告訴別人我們村子的存在。你們可以過夜,但天亮就請你們離開。」

明峰躊躇了一會兒,「......來人家,雖然冒昧,但可否告訴我,你們在害怕什麼?」

他不答話,只是擺擺手。「客人,天亮即行吧。問這些做什麼?若有什麼需要,喊我一聲就是」他猶豫?蹋熬徒形蟻戎傘4遄擁娜碩頰餉唇形搖!?

雖然疑惑,但明峰沒有繼續追問。他已非當年的少年,知道了許多人間的不得已。這些年東奔西跑,和許多人接觸,越發圓熟。他深深相信,最好的相處知道乃是互相尊重。

他尊重先知的緘默。

先知倒是想當善待他們,遣人送了熱水和食物過來。送食物來的女子不慎送了頭巾,隨時驚鴻一瞥,倒是讓明峰為之一愣。在這種荒村,女子卻如此美麗,但這種魅力有種奇怪的地方......

超乎比例的大眼睛和聽者的鼻子,潤紅得像是假的魅力嘴唇。一種奇異的部署服用了上來,女子也慌張的壓住頭巾,倉皇逃出。

難道是容貌有異所以使他們與世隔絕?有可能。他見過許多奇怪的人種,默默地生存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不為人知。這並不是最奇怪的一族。

很快的,他忘了這些疑問,痛快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在泥()中跋涉整天尋找地維的入口,再也沒有比一深乾爽更舒服了。

吃過簡單的晚餐,英俊回家了。他獨自在小屋中,窗外依舊淅瀝瀝,無盡的雨。

聽著聽著,他取出古箏,調了調弦,和著雨聲,開始談了起來。

他對樂理其實沒有太深刻的研究。但音樂這種東西,靠天分居多。而他又是因為羅紗學琴,琴聲裡天生帶著三分多情,一半靠著羅紗的指導,一半靠著這些年的歷練,他的琴被麒麟笑有爵士風,和嚴謹的古琴彈奏相差甚遠。

這樣散漫隨性的琴聲,悠揚在雨聲不禁的荒村。惶惑不安的村人紛紛抬頭凝望,朝著琴聲的方向。

像是安撫,像是擁抱。像是最美好的一切。春天的風,秋天的碧空。所有的傷痛都被撫平,所有的眼淚都被洗滌

低低的飲泣聲此起彼落,卻被雨聲沖刷得乾乾淨淨。

第二天,明峰就告辭了。意外的,雨居然聽了。

他呼喚英俊,而英俊從天而降,一頭蛇發還來不及變化。村人卻非常鎮靜,似乎司空見慣,讓他的疑惑又添了一層。

不過他還是禮貌的沒有多問。「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不要客氣。」他艱難的翻譯成英文,「受人點滴之恩,當湧泉以報。」

隨人他將中國成語翻譯的荒腔走板,但先知還是聽懂了,笑開了一臉皺紋。「好心的客人,我們已經收到你的回禮。」

啊?他摸不著頭緒。待要走,他又有些躊躇。掏了掏口袋,發現只有英俊幫他準備的小藍碎花OK繃。

搔了搔頭,他用針筆在小小的OK繃上畫符。這是大走訪雲南的時候,一個老道士教給他的信符。

「先知,這個你拿著。」他遞過去,「若有事情需要我幫忙,就扯開來貼在傷口上。這樣我就知道你找我了,我會儘快趕來。」

雖然是如此可笑的符,先知還是慎重?氖樟訟呂礎?

他揮手告別,尋找到地維,安定了地維週遭的力流。很快的,他就忘記了這個插曲。畢竟比這更奇怪的多的是,尤其又是這樣異變不斷的時刻。

但兩個禮拜後,信符卻意外的啟動了。他的左眼瞬間火紅,透過信符的傳像,除了血和屍體,他什麼也沒看到。

滿頭大汗的,他站起來。

此刻他和英俊正在開羅,紅十字會的非洲分部正在開會。他霍然站起來,驚嚇到所有與會人員。

「抱歉,我不舒服!」他吼著,「英軍!」他立刻打開窗戶,跳了出去。

整個會場靜悄悄的,正在做簡報的幹員,手裡的螢光筆寧在半空中。

「......這裡是二十三樓欸!」

明峰顧不得那些騷動,伏在英俊的背上,化身位姑獲鳥的英俊轉過頭,滿眼睏惑。

「......你還記得兩個禮拜前,那個奇怪的荒村嗎?快!我們快過去!」

英俊點點頭,揚起巨大的翅膀,呼嘯而去,像是一抹流星。

儘管他們用戰鬥機般的速度儘快抵達,依舊無法改變整個村子被毀滅的事實。他整個臉都變色了。

那是非常淒慘的景象,淒慘到他做了很多天的噩夢。遇到污穢就想吐的毛病早已經不再發作,但此時此刻,他又有強烈嘔吐的衝動。

穩住,穩住......他拚命深呼吸。現在不是吐的時候,先不要憤怒,不要驚駭。首要之急,實現搜尋有沒有生還者......

翻找著猶有餘溫,卻幹縮如木乃伊的屍堆,等他幾乎絕望的時候,英俊喊著,「主人!主人!這裡,這裡!」

他跑過去,正和先知的眼睛對望。

先知快死了。明峰全身發麻,他的印堂透出強烈的黑氣,那時死亡將臨的影子。他幾乎談不到先知的脈搏。

「別費力了,我要死了。」他低聲,「我的血已經被抽幹了。」他骷髏般的臉孔擠出一個恐怖又可憐的笑,「如此暴虐血腥的神......比妖怪還不如。」

明峰將自己的氣灌進先知體內,減緩他的痛苦。他它喘過氣來,望著明峰。「你是彌賽呀?我以為米賽亞的靈魂都被抽走了。」

米賽呀?聽起來像是希伯來的救世主。

他心底一沉,「......就血緣上來說,我大約是人家講的『繼世者』。」

先知怔怔的望著他,用僅存的力氣狂笑起來。「原本我只是希望能夠換你來幫我們收屍......我們最大的希望也只是想像個人一樣,塵歸塵土歸土。」他喘息一會兒,「沒想到卻引來真正的彌賽亞。」

他們是大神的奴隸,大神的牲口。累代都被放養在結界包圍的曠野。

他們雖然都是人類,但形象各異。大神有計劃的魚種,讓他們這些『牲口』有著不同的功能,有些是當寵物、有的觀賞、有的勞役,更多的是擁有豐沛的血量,成為大神的神糧。

在殘酷??撓止討校譴蟀?際?襯芰ΑS滌猩襯芰Φ?耍負醵莢諢吃小?夢峙喲?摹?俊?

「......我是某個大神的隨從。」先知喃喃的說,「眾多大神中,她算是個人次的人。她臥病已久,靠吸食毒品解脫痛苦。為了方便,她容許我讀書識字,讓我為她管理產業。」

從小就被眷養在貴族家庭的先知,因為代管產業,第一次接觸到『牲口』。他受到相當大的衝擊和震驚。

她的同類,穿著殘破、兩眼無神的放養在廣大的地下。沒有知識,沒有希望,頂多只能活到三十歲。所有的人口都由兩個女人生下來。

那兩個女人抬頭時,眼中只有無盡的絕望。

「當時我跟外面的人類已經有接觸了—我的女主人還擁有廣大的外界資產。」先知無淚的啜泣,「為什麼?為什麼同樣是人類,我們卻只是奴隸寵物和神糧?」

每年都有牲口逃脫,即使是智商極低的神糧牲口。他們設法找到結界的漏洞。一場建新的逃出地下牧場,九三外面往往是廣大的樹海或沙漠。

不知道是生物的本能,還是身為人類天生的自尊,許多牲口都甘願這樣就死,而不是等待宰殺。

先知被這種盲目的勇氣刺激,悄悄德在同為寵物的人們中散佈著『自由人類』的真實。最後他的女主人猝死,他鼓足勇氣,帶著所有追隨者逃亡到這裡。

「我們......只是希望活得像個人而已。」她的聲音漸漸底了下來,「隨人意之擔驚受怕,但我們也算過了段人類的生活吧。米賽亞......我在大神間聽過你的名字,他們畏懼你,非常畏懼你......畏懼到試圖製造更多的彌賽亞。去看,去找......」

顫抖著手,他指著東方,「用你的眼睛去看......」

先知的眼睛漸漸朦朧暗淡,「夏綠蒂,你在哪?心愛的夏綠蒂。和你生活這段時間,我最像個人......等等我,我這就去找你......」

他絕了氣息。

眼眶刺痛,明峰抱著他良久。她將所有的屍體都安葬在一起,因為他不知道哪一個是夏綠蒂。

他想,先知應該不介意吧?

他的左眼,非常非常痛。他第一次這樣放大自己的視線範圍,這樣催逼著自己的極限。

他和吸血族交手幾次,對他們非常的熟悉。更熟悉那種引發他嘔吐的污穢感。

最後他終於鎖定了目標。

在一個無月的夜晚,他和英俊悄悄的,入侵了吸血族的領地。

吸血族的領地用接近完美的隱蔽咒、迷惑咒,和堅固結界,已人世劃分開來。

這原本是廣大無垠的沙漠,人類的微型客機在吸血族眼中只是可笑的玩具。任何人都找不到這個巨大的綠洲,和位於綠洲之下的牧場。

很可惜,只是接近完美。而所有的結界河障礙,對明峰一點用處也沒?小I蛭懊鞣宓氖繳瘢灰魅蘇倩劍廡?嶠繅駁扔諼尬鎩?

這是個巨大伏流的一部分。巨大的伏流造成了這個壯闊的地下洞穴,而水量縮減之後,乾涸的土地長滿菌衣和苔蘚,吸血族發現了這個『福天洞地』,就把他們寶貴的牲口放養在此。

這其實只是吸血族眾多牧場中規模比較小的一個,但還是讓明峰倒抽了一口氣。他現在可以深刻體會到先知的衝擊了。當你知道這些奇模怪樣的,宛如外星人的生物,乃是育種之後的產物,和他相同種族的人類......

任是誰都會感到一股深沉的憤怒和恐懼。

站在崖頂高處,俯覽著這群從髒兮兮的食槽吃著渾濁糧食的『牲口』,明峰的憤怒幾乎壓抑不住,就上隱隱作痛。

同時他也察覺,這是某個地維的所在地。

這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追了二十餘年的地維,對地維的一切都很熟悉。

地維原本就是大地骨骼的一部分,有種沉重陰霾的氣息。但這非關善惡,甚至連啃齧著地維的『無』都不能用善惡來評判。

他們就是存在,如此而已。

但這條地維卻明顯有了不同。表面上看起來,這條地維意外的堅韌。但他卻借得像是人工血管一樣。

他一直將全世界的地維看成一個循環系統,使人間活生生的證據。他懷著這樣的溫柔,彌補地維上的裂痕。說來可笑,但這讓他對這片大地懷著一種接近戀愛的情感。

他眼前的這段地維卻是冷冰冰的,一點回應都沒有。

堅固、完整、卻是『死的』。

明峰沒辦法明確地揭示內心感受。他覺得詭異和不舒服。

他彈指,憑空繪出光亮的符文,一閃即逝。隨著符文的消散,他和英俊的身影模糊起來。

這是一個幻咒。他坦承,這不是正統道家的咒。這玩意兒是巫毒教的祭祀教他的,至於他為什麼會學,又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有時候他會納悶,這麼多年來,他本家的道術坦白說一無長進,這些旁門左道倒是越學越多。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很有用。但一直要在心裡觀想隱形這件事情,有些吃力罷了。

他和英俊就這樣大搖大擺的穿過養殖人類和吸血族,直往這寬廣地穴盡頭的建築走去。

這建築物鑲在岩壁裡,很妙得呈現一個華美如希臘神廟的外觀。他和英俊小心的閃過門口警衛,才發現這不是什麼建築物,而是個巨大的電梯。

看著幾乎有個運動場那麼大的電梯,明峰驚訝的疏了神。這一疏神,讓他的幻咒無法維持,剛好和警衛面面相關。

警衛驚愕的拿著一杯血漿,瞪著突然冒出來的兩個人。眼見他要大叫,明峰火速抽出短笛......

開始吹奏悠揚的笛聲。讓明峰比較尷尬的是,情急之下,他吹得居然是『小放牛』,自己都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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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終了,警衛還被餘韻控制著,只會傻笑。趁著空當,明峰趕緊問,「警衛大哥,這電梯怎麼上下呀?」

「這很容易,很容易的。」警衛恍惚的教他如何操作這個複雜的電梯,好一會兒,他才迷惘的抬頭,「對了,你是誰啊?」

「......沒有人啊,哈哈哈,警衛大哥,你開玩笑嗎?你眼前一個人也沒有啊。」明峰乾笑著。

「沒有人?」還被催眠者的警衛迷迷糊糊的。

「對啊......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他上了電梯,轉頭強調,「你看不到我。」

「嗯......我看不到你,電梯沒有人。」經緯溫馴的點點頭,喝了口血漿。

等他們遠離了警衛的視線,緊張的明峰才松了長長的一口氣。

「......主任,你越來越像麒麟師傅了誒!」

「......英俊,我不想聽這個。」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36

第三章 帶著鐐銬的救世主

這廣大如運動場的電梯是透明的。他伸手去摸,發現他們在一個極大的、玻璃管狀的通道,外面是花崗岩,地板通透的看得到極深的地下,看久了會腿軟。

看不出使用什麼動力,並沒有機械在上或下支撐。他對吸血族的科技有了更擔憂的認識。

電梯不斷地往下沉去。

很久以後,明峰才知道,他誤入了吸血族最隱秘、最重要的實驗室。這個實驗室是洗雪阻擋中最大的秘密。從十八世紀開始,他們從西方人類那兒學到了煉金術的概念,自行發展,終究要開花結果。

這個時候,明峰還不知道。

吸血族自從被魔族放逐之後,懷著深切的怨怒生存在人間。他們為了生存做了許多努力,卻還是走向日見凋零,出身率幾乎是零的末路。

近萬年來,他們一直沒有放棄過各式各樣的試驗,但直到人類的煉金術才讓他們原本絕望的未來出現一線曙光。

這讓他們領悟到,魔法所不能及的地方,科學卻可以。

他們謹慎的站在歷史的背後,成為許多政權的支持者。兩次世界大戰讓他們取得非常珍貴的人體實驗資料,他們更專注的研究『人類』,不僅僅是為了食物這樣單純的理由。

古老落後的魔法和感染,造成許多失敗品。但是這些人體實驗資料,更發達的醫學和科學,讓他們漸漸修正過程,已經可以將失敗率降到最低了。

人類轉化成吸血族,已經不是困難的事情。但這個過程卻需要非常精密而複雜的實驗室才能夠操作完成,這個名為『希望』的實驗室就是為此存在的。

甚至,他們更秘密的在這裡製造可以震撼三界的秘密武器。

毫不知情的明峰,就這樣闖進了這個殘酷的實驗室。

一開始,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更不知道吸血族融合了魔法和科技,到處不下了嚴密的結界。但它無視結界與規則的天賦,讓她大大方方的在裡頭逛來逛去。是英俊覺得實在太不像樣,設法偷了兩套試驗衣,才稍微有點偽裝。

這裡的吸血族都是匆忙的科學家,並沒有特別留意這兩個新面孔。和人間的實驗室,其實沒有太大的不同。

「......已開始我就警告過你,那個計量太重了!這下好了,出現了59.87%的不良!今年的進度怎麼辦?我怎麼跟長官交待?」進發的女研究員大叫著,激動地會著手中的報告。

「我怎麼知道會這樣?明明是這些人類的篩選出差錯......看清楚,上面的要求是十四到二十四的青年,你送了票老太太老先生給我?現在也沒辦法了,還有四成是成功的阿......明年補足嘛,今年說什麼也沒辦法了......」

「你說得很容易啊,」金髮女士怒目,「今年衰老意外過世的有一百五十六人,上面要我補足人口,看到沒有,補足。你給我這個數量我怎麼交待得上去?」

「......你該計算更多耗損,而不是跟我吵!超能超得出來什麼?我哪有時間再去管這部分?人口計畫我在管,彌賽亞也我在管!我什麼時候可以休假你說啊你!」

金髮女士的臉孔陰沉下來,咬牙切齒的,「你若連米賽亞都搞砸,我就讓你永遠休假,再也不用醒來了。」

「那我還得說謝謝囉?」研究院的臉孔也難看了。

他們再說什麼?明峰困惑了。打他聽到了『米賽亞』。

他望瞭望英俊,心領神會的悄悄跟隨在怒氣衝衝的研究員後面。

這個研究院似乎是個大人物,許多吸血族研究員看到他都打招呼,帶著敬意的喊他『羅伯特』、『部長』。

他們小心的跟隨著,居然沒有人質疑他們倆。或許整個實驗室都太匆忙,來往的研究員都用小跑步,誰也沒有空多望他們一眼。

還在發火的羅伯特也沒發現。他滿腹牢騷地走入一個房間,許多人進進出出。明峰和英俊低著頭,跟著混了進去。

那是一個充滿儀器和試管的地方,許多胎兒或嬰兒漂浮在奇怪的液體裡頭,一大瓶一大瓶。明峰有中走入科幻電影的錯覺。

「瑪麗呢?」羅伯特大叫。

「她在裡面哭呢。」一個研究員搖著頭,「她的個性不改改怎麼做得下去。」

「幹,死幾個牲口也哭,要這樣哭,老子早就幹不下去了!」羅伯特大罵,「瑪麗!忙得要死,你還有空哭!」

他刷卡開了門,又到另一個房間去了。

這就不容易混進去了。明峰沉吟片刻,望著英軍。

她點了點頭,一根蜿蜒的長髮滾到地上,畫成一條透明雪白的蛇,鑽進門縫裡。

英軍他們離開那個熱鬧滾滾的房間,到僻靜的角落,準備看著小蛇船回來的影像。英俊握著明峰的手,將蛇眼中的真實傳達給明峰。

羅伯特氣急敗壞的走進房間,對著一個哭得像是淚人兒女孩大後,「哭三小啊!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當他們早就死了不就完了?現在哭什麼哭?珍妮娜婆娘比我們進度啊!你還哭,該死的......」

叫瑪麗的女孩抱著明顯已死的小孩子,臉上的淚不斷落下。「......羅伯特,我坐不下去了。35時我一手帶大的......64、52也是啊!為什麼要把他們的靈魂抽出來?沒有抽出來他們還是成功的彌賽亞啊!我受不了了......」

「你以為只有你受不了了嗎?他媽的,不是只有你唸過人類的學校,我也唸過啊!我也有人類的親朋好友,我的女朋友還是給人類呢!」羅伯特怒吼一陣,疲倦的抹抹臉,「瑪麗,別拿鬧了。」

瑪麗抱著死去的孩子,低頭飲泣。

看著她的傷心,羅伯特氣壘了。「我讓你用數字給他們去名字,就是怕你產生感情。結果好像沒什麼用......」

「......我的血跟他們一樣是紅的,我跟他們有著同樣的心跳。」瑪麗閉上眼睛,眼淚不斷的滑下,「現在什麼時代了?都二十一世紀了!取得血漿的管道那麼多,為什麼要殺跟我們幾乎沒有兩樣的人類?我討厭這種野蠻下流的血腥......」

「對。年輕人都討厭,家裡還蓄著牲口,好好笑的文明吸血族。」羅伯特一臉心灰,[但是瑪麗,政治比什麼都可怕,現在是鷹派的時代,]瑪麗嗚嚥著,低頭不語。

羅伯特拍拍她,「。。。。。。其實說不定35算是幸福的,這些彌賽亞都是準備拿來當犧牲的,他們的出生就是為了。。。。。。為了成為地維的一部分。瑪麗,不要任性,你也看過未來之書。。。。。。是,我也很難過,我也不想做這份工作,但瑪麗,我們最少會和善的對待他們,你瞧瞧二部那兒怎麼對待實驗品的。我們不做,最後落到二部那兒。。。。。。」

「很不該讓那些納粹轉生為吸血族,]瑪麗拚命發抖,[他們不是人,是妖怪!是食屍鬼,他們。。。。。。」

「好,好,我都知道。」羅伯特安撫著她,「總要有人做這些,是不是?最少。。。。。。」他苦澀的嚥了口口水,「最少我們會歉疚。」

明峰眨了眨眼,眼眶刺痛,他花了點時間消化。

這是個殘酷血腥的實驗室,人類的煉獄。他應該狂怒,放出所有的狂信者,將這個地方毀個乾乾淨淨。

但瑪麗的淚,羅伯特的苦澀無奈。

跟人類一樣,有最邪惡最無恥污穢的敗類,但也有最聖潔最無私奉獻的好人。吸血族和人類,也沒什麼不同。

他下不了手。

「我們走吧,英俊。」他終於下定決心。

「啊?主人?」她驚愕了,「你不動手清理嗎?」

他煩燥的搔搔頭,「。。。。。。我不喜歡殺生,英俊,在走之前。。。。。。」他向著英俊的耳邊低語,英俊雖然不解,卻也照辦。

所以,當吸血族的瑪麗擦乾眼淚,不捨的將35的遺體送入焚化爐時,意外發現桌子閃閃發光。

疑惑的,她湊過去看,發現是幾行用水寫成的文字,等她看完,立刻伸手將字抹去,心跳得極快,背脊一片冷汗。

有人類入侵這個防護周密的實驗室!甚至大膽的留下訊息,想跟她見個面。

這太誇張了,真的。

她該將這件事情告訴羅伯特,讓守衛去揪出他們。。。。。。

但是,她雙手沾惹人類的血腥還不夠嗎?望著自己白淨的手,她在發呆。

她的父親算是年輕一輩的吸血族,到人間的時候還不到百歲,他很快的被人類的溫和和自由所吸引。。。。。。相較於吸血族殘虐嚴厲的社會規範,人類顯得特別嚴重溫柔,包容。

帶著新婚妻子,這個年輕學者自告奮勇的往[蠻族]社會收集資料,興奮的融入人類社會。他也很少有地在人間生下純血的吸血族。

那個女孩就是瑪麗,自幼在人類的社會長大,她對人類的認同說不定比吸血族還多,如同她的學者父親,她也成為一個優秀的醫生、學者,每隔十年就得搬家避免啟人疑實,對她來說,這樣遷徙的生活不是失去許多朋友,而是得到更多。

她喜愛人間,喜歡人類,許多爸爸的朋友都知道他們一家人的身份,卻意外沒有引起太大的驚慌,他們笑著,滿眼驚訝,卻從來沒有人拿著木椿和十字架來找他們麻煩。

「你們睡棺材?」她還記得那個臉圓圓的,臉上有著小鬍子的叔叔好奇的問,「在哪?讓我參觀一下。」

「該死的,誰睡棺材?」爸爸笑?,「我還跟你走十里路去教堂呢,睡棺材?」

爸媽不是死在人類的恐慌中,而是被長老因為[洩漏身份]的罪名,判了永久拘禁,現在不知是生是死。

為了微薄的希望,她被迫接受了長老的資助受教育,然後簽下兩百年的賣身契,為他們殺害更多無辜的人類。

不行,她辦不到。。。。。。她沒辦法把留下訊息的自由人送到羅伯特的手上,或是任何吸血族的手上。

她抱住自己的頭,苦惱地頭痛欲裂。

明峰和英俊在電梯附近等待,在等待的這段期間,英俊的信蛇繼續巡邏整個實驗中心,看到的真相讓明峰越來越沉重。

真得太糟了,真的。

吸血族做的實驗範圍很龐大,甚至完美地將他們過去實驗的失敗品和[無]衍生的病毒相結合,弄出一種新型的病毒,可以讓死人爬起來變成殭屍。

他終於領悟到,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新型病毒,為什麼某些強國會有可繼續研發的實驗體,他和麒麟都以為是人類的貪婪導致的過度科學,結果居然是掌握科技更為強大的吸血言辭所致。

這解釋了[病毒零]在各國的頂尖科學大為流行,並且有相類似的結果。

人類不僅僅貪婪,而且愚蠢,非常愚蠢。愚蠢到甘心花大錢讓吸血族這樣耍著玩。

他們真的來得及嗎?說不定不用等地維斷裂,天柱毀滅,這人間就已經被人類的愚蠢和吸血族的居心叵測給玩完了。

他們所有的努力,說不定只是夢幻泡影,二十餘年的苦心,居然只是徒勞無功的掙扎。

他疲勞的低下頭,不知道要怎麼對犧牲重大的麒麟說明,麒麟以為他不曉得,但明峰又不是昨天才當她的學生,她恐怕付出了比尤尼肯還重大的犧牲才得以轉生成慈獸吧?他甚至不敢面對,不敢承認,麒麟受到一種無名的傷害。一種漸漸侵蝕的傷害。

隨著歲月過去,她漸漸變得冷漠,豐沛的情感一點一滴被抽離,雖然她掩飾的很好,但明峰還是敏銳的感受到。

該怎麼告訴麒麟,她的犧牲可能什麼也改變不了?

。。。。。。或許還來得及,他堅毅的抬頭。他決定將這裡的狀況呈報上去,紅十字會不會坐視不管吧?看是要交涉還是要交戰,首先讓吸血族知道嚴重性。。。。。。

說不定,他們根本不知道末日的存在,才會這樣胡搞瞎搞,許多科技的狂熱是因為愚蠢,而不是因為惡毒,最少吸血族還有羅伯特和瑪麗這樣的人存在。

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

他沉重的等待,或許來的會是追兵和追殺,但他願意賭賭看。

不知道這算不算賭贏。。。。。。

瑪麗緊張的出現了。她東張西望,明顯沒有看到在電梯附近的明峰和英俊,明峰擦掉畫在他們周圍的圈圈,她才驚跳起來。

這說破不值一文錢,明峰自嘲的笑笑,這個詭異的幻術結界還是明琦研發的。當初扔給她一塊磚,她畫了個不方不圓的圈以後,自己越玩越有心得,後來反過頭教給他。

明琦的天分真的在他之上,但這小妮子跑去考警官班,還成立了『不明現象特搜組』,其實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找屍體,她的志趣真的只是解決普通人的普通事。

真正什麼都不會的,是我。一切都是借來的,靠人教的。而我這樣的人,卻生來是個『繼世者』,老天爺不知道在開什麼玩笑。。。。。。

「嗨,瑪麗。」他和善的笑笑,語氣平和,「我是禁咒師的弟子,宋明峰。」

她的臉孔褪得慘白,呼吸急促。「。。。。。。真正的彌賽亞?我居然親眼看到本尊?」

什麼本尊。。。。。。明峰想笑,表情卻凝固了。

本尊?

「所有的彌賽亞,都是從你的血液裡誕生的。」瑪麗抓著他,指甲幾乎陷入他的手臂。「。。。。。。原來他們長大會像你這樣。」

明峰只覺得全身發冷,我的血液?你是說。。。。。。這些被抽離魂魄的純血人類,是用我的基因[製造]出來的?

「。。。。。。你們怎麼能夠。。。。。。你們是哪裡拿到。。。。。。」這個衝擊實在太大,他的思路和聲音都破碎了。

瑪麗轉開發白的臉孔,「。。。。。。你有捐血的習慣,要竅得你的血液並不難,」

明峰失去了自己的聲音。

廣義來說,這些純血人類都是他的複製品,和他有相同的血緣,可以說是他的雙胞胎弟弟或妹妹,而他們,被抽出魂魄,成為一具具會呼吸的血肉。

腦筋一片空白,純白的怒火上湧,讓他的左眼宛如火焚,胸品的舊傷蠢蠢欲動,狂信者呼應著他的憤怒,瘋狂?喊著要破體而出。

他要控制不住了。。。。。。他快失控了。。。。。。他想殺盡這些該死的吸血鬼,用火焰徹底洗淨這個殘忍的煉獄。。。。。。

「主人?」英俊擔憂的望著他。這麼多年,她的眼神還是那麼無辜純淨。

顧及她的眼神,明峰勉強冷靜下來。在這兒釋放狂信者同樣也會傷到英俊。這是跟他出生入死,忠實跟隨的[小鳥兒],寧可自殘也不可能去傷害她。

「 。。。。。。這樣的殘酷到底有什麼意義?」他望著瑪麗,努力平順呼吸。

她強忍住哽咽,「 我不覺得有意義,但上面的覺得意義重大。」

[上面?]明峰冷笑一聲,「都要末日了,這些只是毫無意義的殘殺。。。。。。」

瑪麗奇怪的看他一眼,「就因為末日,所以長老們才要我們製造這麼多彌賽亞,只要末日條件沒有滿足,末日就不會來臨,這些彌賽亞就是拿來結地維用的。」

「。。。。。。什麼?」明峰呆掉了。

二次大戰結束後不久,吸血族突然得到[天啟]。

他們人口雖然說不多,但也有十來萬左右,這麼多人卻在同個時間點閱讀了未來之書,看到相同的末日和知道了末日條件。

這讓吸血族驚恐起來,開了一次史無前例的龐大會議,最後擬定了一個接近完美的[彌賽亞]計畫。

這個計畫若成功,不但可以將危機變成轉機,還可以讓驕傲的天界和顢頇的魔界臣服在他們面前,並且可以順理成章的成為人間的統治者。

[末日危機]在漫長的歷史中已經發生許多次,都因為條件不足而延緩毀滅的時刻,之所以會條件不足,往往是因為[彌賽亞]的介入。

彌賽亞通常是極其稀有的純血人種,而在二戰之後,吸血族已經掌握了許多基因的秘密了。

他們開始大膽的試圖製造人工的[彌賽亞],在無數失敗之後,終於取得了基本的成功。最少他們已經可以製造出純血人種。

因為他們取得真正彌賽亞的血液,讓原本停滯的實驗獲得重大突破。

所有強烈的自信,都來自[天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未來之書選擇了吸血族。這讓他們更相信,未來是吸血族的時代。

「。。。。。。那病毒零是怎麼回事?」明峰問,他被這驚人的事情弄?了。

「長老,長老說,需要來源穩定的軍隊,人類的政府需要便宜的士兵。」瑪麗低下頭。「長老說這是各取所需。。。。。。共同研究也比較快。」
。。。。。所有的人和眾生都發瘋了嗎?

「我不能接受這個理由。」明峰厲聲。「萬一病毒外洩呢?萬一研究差錯呢?天哪。。。。。。就算是科學家也該有個基本常識跟道德吧?你們。。。。。。」

「這些我都知道啊!」瑪麗吼出來,漸漸嗚咽,「我都知道啊。。。。。。但我能怎麼辦?我只是個研究員。。。。。。就算我受不了還是得繼續製造彌賽亞,要保住地維這是最穩定的途徑啊!只是我快受不了了,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明峰啞然片刻,「。。。。。。抽去他們魂魄又是怎麼回事?」

「因為你。」瑪麗開始拭淚,「他們等於是你的複製人,同樣也無視結界和規則。他們學得太快,難以控制,所以。。。。。。」

所以抽掉他們的魂魄,好讓他們成為真正的工具。

明峰覺得心臟像是開了個大洞。這樣活生生的殘酷,「。。。。。。夠了,真的夠了。。。。。。。」

「我不該跟說這些。」瑪麗憔悴的臉龐透著憂鬱的笑,「但我也覺得夠了,我也。。。。。。受不了了!」

最後明峰什麼也沒做,就離開了實驗中心,他回去找麒麟,卻撲了個空,他向紅十字會緊急彙報,災難處理小組要他馬上回去。

就在回返紅十字會的前一夜,他失眠了。

了無睡意的他,卻閱讀了未來之書。

那是一種非常奇特的經驗,許多資訊、畫面,湧入大腦中,[閱讀]其實是很不精確的說法,但也沒有辦法用其他名詞代入。

他突然瞭解到,『末日』是絕對無法迴避的結局,頂多只能延緩而已,漫長的歷史不過是末日不斷延緩的結果。

無數的繼世者沉默地用各式各樣的方法延緩,有的自我投身結成地維,有的將自己的人生獻給天柱。

這完全是創世者惡意的玩笑,彌賽亞絕望而堅持的掙扎。

等『閱讀』完畢,他滿身大汗,虛脫的躺在床上。

我看到什麼?這就是未來之書?為什麼他會被選上?思緒紛亂如狂潮,他想了許多許多,想到水曜。

這就是水曜長久以來的折磨?這種狂暴入侵的『閱讀』?

等他有力氣爬起來時,他沒有召喚英俊,就匆匆趕往機場,他要回紅十字會。時間已經很緊迫了。。。。。。。他要揭發吸血族的野心和計畫。

但他沒想到,等待他的卻是更深重的絕望。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38

第四章 打開潘朵拉的盒子

他才剛進入紅十字會災難處理小組的總部,就被[請]到會客廳,失去行動自由。

「。。。。。。為什麼?」他變色了。「將我關起來是什麼意思?」

看守他的警衛充滿歉意,「宋先生,不是關起來,這是會長的意思。她想要單獨見您,但她現在在開重要的會議。一時走不開,請您在此等候。。。。。。」

「我不要在這裡等候。」他幾乎跳起來,「我有重要的情報要報告!我不要見會長,先讓我去見部長!不然讓部長過來。。。。。。如果你們堅持不讓我出去的話。該死的,這是很緊急的事情!」

「部長也在會議中,」警衛迴避著他的眼光,「請您安心在此等候,有什麼需要告訴我們就行了。」

「我需要行動上的自由!」明峰吼了起來。

「別為難我們,宋先生,」警衛道了歉,一左一右的守在門口。

忿忿的想要走出去,他們居然掏出手槍和電擊棒。「別讓我們為難,我們也不想這樣做。」

他當然可以掠倒這兩個警衛,當然,這不過是兩個普通人,頭髮花白的警衛伯伯。

明峰迴去沙發上,怒火中燒,卻又滲入了一絲絲的恐懼。

因為,他聞到純種吸血族慣有的輕微體味,那是長期以血為食的腥羶。為什麼紅十字會也有這種味道?

會長到底在開什麼重要的會議?

他坐立難安的轉來轉去,每分每秒都是煎熬,雖然只有一個上午,對他來說簡直比十年還難熬。

等會長走進來的時候,他急促的站起來。

他只見過會長幾次,也聽過麒麟含糊的提起過,她是個窈窕挺拔的英國女士,但容貌很曖昧的介於二十四與四十二之間。

麒麟說,會長佛羅倫斯女士是經過[蛻變]而覺醒的混血兒,紅十字會是她所倡議,由當時叫做[亨利杜南]的史密斯出錢出力實現的夢想。

但她直到[蛻變]後,才成為紅十字會背後真正的會長。從一九一O年到現在,她一直默默的隱居。推動著紅十字會的一切,包括對裡世界的管理和關懷。

因為她正是跨越生與死,人類與移民的代表,她的另一個名字赫赫有名,但她早就讓那個威名隨著她蛻下的舊軀殼隨之入土了。

她走進會客室,伴隨著若有似無的香風,默默的注視著明峰。

「會長。」明峰打著招呼,壓抑著自己的急躁,「我得到一個很嚴重的情報。」

她微微蹙起秀氣的眉頭,「我想我已經知道了,這也是我們這次跨種族會議的項目之一。」

明峰微微一驚,他望著佛羅倫斯光潔的臉孔,「會長。。。。。。?」

「吸血族對你鹵莽的行為很不滿意。」會長垂下眼簾,「長久以來的談判結果幾乎宣告失敗。不過,這也不能怪你。畢竟我們的協商一直是秘密的,是你不當孤身涉險。」



會長在說什麼?她在說什麼??

「好在已經有人雖不滿意但還可以接受的結果。]她心平氣和的說,[吸血族將浮出臺面,與人類並肩抵禦末日的侵襲,各國政府同意承認吸血族的公民權,這將是各種族和平共處的創立。。。。。。」

他望著會長嬌嫩的唇一開一合,每個字都聽得懂,組合在一起卻不明白。

明峰當然也希望,可以跟移民們和平共處。。。。。。但養殖人類的吸血族?

「會長,你先看看我的報告!」明峰叫起來,「他們將人類像是動物一樣圈養,還做著危險並且極不人道的實驗!難道。。。。。。」

「人體實驗的確不被允許。」會長截斷他的話,「吸血族同意這些實驗應當漸漸終止,並且接受紅十字會的管轄與檢查。」

漸漸終止?。。。。。。「為什麼不是馬上終止?!」

會長沒有回答他的話,眼神飄忽開來,「我們需要吸血族的幫助才能防止更大的悲劇發生,協商的內容,明日將會公佈,我希望你能瞭解嚴重性。。。。。。也請你停止對吸血族領地的非法入侵。」

他驚呆了。

會長深深吸口氣,「明峰君,你對世界很重要,請勿讓我為難。」

大家都要我別為難他們,事實上難道不是在為難我的良心?

「禁咒師也已經表示理解我們的做法。」會長冷淡的點點頭,「如果有什麼問題,或許你可以問她,她參與了今日的會議。」

明峰瞪了她好一會兒,「。。。。。。麒麟在哪裡?」

「麒麟!甄麒麟!」他暴吼著,衝進師長餐廳,兩眼通紅,「甄麒麟,你給我滾出來!」

「叫魂哪?」麒麟啜飲著薄菏酒,撐著臉頰。

明峰將厚厚一疊報告扔在桌上,「你知不知道,吸血鬼他們在搞什麼飛機?病毒零就是他們研發的!」

「剛知道不久。」

「你知道他們把人類圈養起來,跟牲口呈樣?!」

「剛知道不久。」

他再也無法忍耐,拍得餐桌上的杯碗一跳,「他們甚至還製造了純血人類。。。。。。」

「抽去魂魄的彌賽亞,將來準備拿來結地維。。。。。。」麒麟聳了聳肩,「 很愚蠢對吧?我也是剛知道。」

她冷靜的望著明峰,目光甚至有幾分冷酷。

這讓明峰很痛,狂怒得無法遏止。

「你為什麼不生氣?」明峰對著麒麟吼,「你就讓他們為所欲為?天哪,拿無辜者去當祭品。當人柱?!這世界瘋了。難道你也跟著失去了原則嗎?你不是說,為了眷族,再所不惜嗎?!」

他吼到聲嘶力竭,聲音都變了,甚至還帶著濃重的哭音。

麒麟卻只是望著杯中蕩漾的薄菏酒,「他們早就推動了魂魄,現在存活的不過是一堆會呼吸的屍塊。」

「。。。。。。麒麟!」明峰不敢相信的看著她,滿眼都是絕望的傷痛。

不管怎麼對她暴跳,在內心深處,他都深深信賴這個不像樣的師父。但連她都放棄了原則。

「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微微厭倦的半閉著眼睛。「我相信,會長也知道這樣的決定是飲鴆止渴,但我知道她沒有辦法,就跟我同樣束手無策一樣。」

明峰眯細了眼睛。

「我想,你也看到了未來之書了吧?」麒麟淡淡的,明峰卻因此一凜。

「古都的夢魔設法和我聯絡上,告訴我,他轄區內的女人都[夢見]了末日,為什麼沒有人反對吸血族的提議呢?那是因為,這個龐大的惡夢,已經入侵到每個人的夢境。」

她支著頭,看著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我一直在想,[未來之書]到底是什麼玩意兒,為什麼他這樣活生生的出現。若說是創世者的惡意,那他是怎麼啟動這東西的?雖然得到的線索不算多,但我推測,或許在人類或眾生的基因中,就寫下了一個[超鏈結],這連結可以閱讀到[未來之書]。可能像是個大型程式,一開始只是少數的人滿足某些條件,可以連結到正確的網址,但大部分的人都是無法顯示網頁。在設定的某些時間點上,[未來之書]所屬的網址更新,讓所有人都能閱讀到。」

[。。。。。。為什麼要這麼費事?]明峰不解。

[因為掙扎啊。]麒麟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未來若是不確定的,所有的人或眾生就會有勇氣掙紮下去,指望可以改變不幸的結局,這就是生物的根性。但若所有人都知道無法逆轉的結局就在那裡呢?一個人可以說是無稽的夢境,十個人?一百個人?一萬個人?所有的人?三界一切眾生?]

秩序就像是陽光空氣水,身在其中沒感覺,要到匱乏才知道重要性。若所有人都明明白白的知道末日就在那兒,你認為呢?]

伸出皙白的食指。[我賭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後,三界就會自我滅亡,因為失去[秩序]而滅亡。]

明峰無法動彈,像是摔進無底的深寒中。

[但創世者的惡質,卻讓這一切有個緩衝。]麒麟淡淡的笑,[不知道是程式出差錯,還是創世者設定[未來之書]有人工智慧的功能。。。。。。總之,[未來之書]有了自己的意志,用他的方法在阻止末日來臨。他找上了吸血族。。。。。。開始鑽[末日條件]的漏洞。

陷入自己的冥想,麒麟久久沒有說話。明峰思前想後,越發悲從中來。似乎他們的努力都是白費的,而這世界居然用少數無辜者的血祭才能維繫下去。

這樣真的是對的?這樣的世界真的應該存在?

[但我不認為他們會成功。]打破窒息般的沉默,麒麟笑了起來。[不是純血人類就是彌賽亞,哪怕是從你的血中出生。[未來之書]並非全知全能,這就是最詭的地方。明峰,不要試圖去救那些失去魂魄的孩子,他們已經死了,在魂魄被抽離的那一刻,已經死亡,肉體埋在哪裡都一樣。復仇是小孩子才會幹的事情。。。。。。]



她惡意的咧嘴,[不過我保證吸血族再也無法播弄出「彌賽亞」。]她好整以暇的交疊雙手,[畢竟我已經交遞了辭職書。]明峰凝視著師傅很久很久,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覺得麒麟這樣美麗,美麗而強大。

這一天,是人間發生巨變的一天,在明峰閱讀到未來之書時,全世界的人也一起夢讀了絕望的未來,原本和吸血族爭執不休的各國,通通妥協了。

這一天,吸血族從歷史的陰影和傳說中走了出來。驕傲的站在陽光下,這一天,人類安穩的表世界破裂,安詳的假像破碎。

這一天,紅十字會失去了禁咒師和她生意的門生。

這是一個非常重大的日子。

他們回到中興新村的時候,正值黃昏。

明峰走到院子裡,對著大樹下的衣冠塚發呆,麒麟坐在窗臺上,凝視著滿天彩霞,一小口一小口的啜著李子酒。

她的辭職沒有受到太多阻撓,昔日光輝燦爛,威名遠播的禁咒師,在這異族突起的新時代,被刻意的忽視了。

吸血族非常仇視麒麟,畢竟她一直都是吸血族的頭號公敵。

但她只是淡淡的笑笑,頭也不回的朝後揮了揮手,帶著明峰和蕙娘告別了紅十字會。

他們各自做了選擇,紅十字會希望借助吸血族的研究,能夠延緩末日的發作。即使需要犧牲無辜者,但吸血族保證,每百年獻祭一個彌賽亞就足夠了,而他們有極凍庫存的三百一十六個彌賽亞。

看起來很划算,一個人就可以保住幾十億人口的安危,乃至無數眾生的安危。

但麒麟不願意接受,連她的純血人類小徒都堅決的離開。

[麒麟,不要因為無謂的正義感,犧牲整個世界。]臨行前,會長凝重的對她說。當然,抹殺麒麟和她的學生是比較安全的做法,但麒麟不是只有一個學生,她在紅十字會這些年的功績和人脈讓會長不能斬草除根。

[會長,你也不要忘記你的初衷。]麒麟笑笑,[你是第一個專業護士,是出身高貴卻投身戰地搶救人命的護士長。]

[。。。。。。我從來沒有忘記我的初衷。]會長變容了。

[那就好。]麒麟聳聳肩,[祝你們實驗成功,放心,我不會阻礙你們的實驗。。。。。。忙碌這麼多年,也該交給你們了。]

她望著染著豔紅燦金的彩霞,一言不發。這樣美麗的天空,只是向黃昏。很淒厲頹唐的華麗。

[。。。。。。主子,不要哭。]蕙娘在她身後站定。

[什麼嘛,我一滴淚都沒掉喔。]麒麟將李子酒喝幹。

蕙娘淡淡的笑,走近窗邊,[哭不一定要掉眼淚。]

晃著空空的杯子,麒麟低下頭,[討厭,老被蕙娘看穿,是不是相處太久了呀。。。。。。。]

蕙娘也坐在窗臺上,凝視著漸漸消失的金光,[那一年,你還是個小小的少女呢!就這樣走進來,瞅著我不放,你說,「跟我來」。

那時我在想,真的要跟上去嗎?但我若跟上去了,就是我漫長的一生一世了。就算你要帶我走入地心的熔漿裡,我也得跟上去。

但我說「好」,因為你要我跟著,因為你需要我。眾生也好,人類也好,終生都在追求兩件事情。「需要」和「被需要」,你就是我的終點,從過去到現在沒有改變過。]

麒麟低下頭,沒有說話。

[。。。。。。主子,麒麟,這次我不要在家等著了,我要跟著你去,是你要我跟你走的。]

[蕙娘。。。。。。]麒麟抬頭,眼中滿是悲哀,[但是。。。。。。]

[就算是去獵殺未來之書。]

向來笑嘻嘻的麒麟變色了。[你怎麼。。。。。。]

[又不是第一天當你的式神,要玩就玩大一點,寧可冒生命危險轉生,也不要苟延殘喘,對嗎?這次我絕不要缺席,我寧願跟你一起走進毀滅,我甘願和你一起成為「無」。]

怔怔的,麒麟望著蕙娘,這些年來,蕙娘就像她的家人,姊妹,或是母親,或許,世界上最瞭解她的人,不過是只殭屍廚娘。

[反正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並不在乎。]蕙娘笑著,雖然頰上滾著淚。

無可迴避的末日,只是不斷延緩發作的那個時刻。

女媧娘娘告訴狐影,[未來之書,是創世者留下來的,極度惡意的玩笑。他用一種極度精密,甚至可以自我生長的腳本,寫出了最後的結局。]

所以說,末日條件應該有三個:天柱折,地維絕,和末日之書。

如果沒有劇本存在,是否可以擺脫創世者的規則?

明峰聽完麒麟的分析,嘴巴張得老大。[。。。。。。你是說,你要去燒了創世者的劇本?]

[這種爛劇本早該燒掉了。]麒麟好整以暇的進攻堆積如山的蔥油餅。

他覺得一陣陣暈眩,[你要挑戰創世者的劇本?!我的天哪~你真的沒撞到頭?還是你終於急性腦部酒精中毒?我早該知道有這麼一天了,只後悔沒讓你成功戒酒啊!!挑戰創世者?!哈!]

[哈哈哈。]麒麟皮笑肉不笑,[好,笑完了。你要不要幫我?]

[啥?!]明峰跳了起來。

[這只有你才辦得到唷~親愛的徒兒~]麒麟露出了一個極度甜蜜的笑容,好看是真得非常好看,但卻讓明峰的心臟緊緊的縮在一起。

這太瘋狂了,這個簡直是神經了嘛!創世者留下來的命運書,這個腦筋泡酒的師傅居然想要一燒了事?喂,這不是在燒冥紙,未來之書也不真的是一本書啊!

[嗯?]麒麟偏了偏頭,望著他。

我該說服她不要搞這種傻事,別亂了,紅十字會亂搞,吸血族亂搞,人類和眾生都一起胡來,已經糟到不能再糟了。。。。。。但這一切加起來,還不如麒麟打的瘋狂主意。

[麒麟,]他額頭滲出冷汗,[我,我覺得。。。。。。我認為。。。。。。]

我認為麒麟的瘋狂主意搞不好會成功。

。。。。。。天哪,這種盲目的[認為]是哪來的啊?不不不,絕對不行。。。。。。

但他聽到自己開口,聲音這樣乾澀,[。。。。。。我要怎麼幫你?]

[很容易的,放心,非常容易。]麒麟露出更甜蜜的笑容,明峰不得不承認她比什麼天仙都漂亮,問題是漂亮得令人膽寒,[有你這純血彌賽爾當鑰匙,我想她會願意見我們的。]

[。。。。。。誰呀?]這種規模驚人的瘋狂主意,有誰幫得上忙。

[目前世上最瞭解未來之書的人,古聖神,悲傷夫人。]

你說誰?!你是說,站在眾生頂端,僅次於創世者的古聖神,超乎一切的存在?

瞪著麒麟,明峰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39

第五章 無法停止的永恆哀傷

[。。。。。。你國小真的有畢業嗎?!]沉寂已久的中興新村傳出麒麟的怒吼,[感情,把感情放進去!媽的,我是叫你寫奏章不是寫訃文!你要不要結語來個嗚呼哀哉尚鄉?還是臨表涕泣不知所云?重寫!]

滿頭大汗的明峰兩眼滿是血絲,他已經熬了一整夜,還寫不出讓麒麟滿意的奏章。[。。。。。。我擅長畫符不擅長寫文章!]他氣急敗壞,[不然你寫!]

[我可以寫會叫你寫嗎?]麒麟越看越氣,[難怪你到現在沒交到任何女朋友,羅紗真是太善良了,才會接受你這肚子沒半點墨水的文痴!當做寫情書啊!你不要跟我說你沒寫過情書?活該你一生打光棍!]

[。。。。。。喂!幹嘛人身攻擊啊?]明峰也火了,[我這麼正直的人怎麼會寫騙人的情書?誰像你啊?]



[有膽你再說一次!]

[說就說,怕你啊?]

看他們越吵離題越遠,送牛奶進來的蕙娘啞口片刻,[。。。。。。主子,小明峰大概是對悲傷夫人很陌生,所以才寫不出來,要寫情書。。。。。。我是說,要寫奏章,也得讓他瞭解悲傷夫人是怎樣的古聖神哪。。。。。。]

[我當然知道悲傷夫人是誰啊。]明峰很嘴硬。[她是吞食人類悲傷的古聖神。]

麒麟和蕙娘靜下來聽他對悲傷夫人的瞭解,但久久等不到下文。

[。。。。。。然後呢?]蕙娘問了。

[呃,她比天帝還偉大。]

[。。。。。。然後呢?]蕙娘有些冒汗,而麒麟的臉都黑了。

麒麟臉孔已經比北港媽祖還烏黑亮麗了。[。。。。。。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反射性的,明峰迴答,[論語為政篇。]

[。。。。。。誰跟你考出處啊?!]麒麟撲上去一陣痛打。

好不容易將他們師徒勸解開來,蕙娘感?揭徽笳笪?Γ庋南仿胙?思甘暌膊換崮澹餳芩坪跤澇洞蠆煌輟?

[悲傷夫人,可是連自己眼睛都奉獻出去,好得到修改劇本權力的古聖神喔。]

蕙娘舉起纖白的食指,[她對人類極為偏袒,只是她能力實在太強,會造成世界的失衡,所以只能觀看而已。]

距離創世,已經不知道多少歲月了,現任天帝雙華之前,前任天帝名為炎山,再之前還有三代天帝,但任期不長,頂多一兩千年。

但初代天帝誕生時,創世者已經留下未來之書,不知所蹤了。古聖神們紛紛進入沉眠,等待創世者回歸,或是結局來臨。

只有悲傷夫人默默居住在列姑射島,代管天地。在炎山帝之前,已經發動了幾次末日危機,但靠著純血人類彌賽亞的犧牲,投身地維,都沒有發生太大的異變,當時的天地還是平衡的、完整而年輕的。



所以,悲傷夫人還可以居住在列姑射島,關愛著人類和眾生。天界與人間雖然各有所棲,但相處融洽。礙於規則,天人不能在人間久住,但偶爾平訪的天人非常喜愛這個文明溫和的人間。

當時的天柱在此,龍鳳麒麟等靈獸也在此生息。當人類的第一個都市環繞著天柱建立起來,這個深受靈氣影響的城市成了魔性天女,也選出了第一代管理者,後人稱為[初代]。

這個人間的樂園,是個非常廣大的島嶼,比當今的馬達加斯加島還大些,這裡是人類初民文明光輝燦爛的開始,也是許多眾生始祖的出生地,創世者離去,約束妖界與人間的規則鬆馳下來,許多妖族通過繞道與水影,來拜訪人類,或住下來。

眾生與人類相處和諧,相互通婚,讓人類的血統更為複雜與包容。在慈愛的島主管轄下,有了一段被稱為[黃金時代]的美好時光。

當時的各方天界各有所轄,各方天帝常常相聚歡宴,但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各方天帝突然對死亡有了嚴重的恐懼,他們將各自體內的[無]抽離出來,獲得很大的成功,壽命大大的延長。

天帝們將這種奇特的法術加在自己最信賴、最喜愛的親人或部屬身上,同樣畏懼死亡的其他人深感不滿,為了獲得長生不老的方法,戰火因此而起。

然而天界的交戰實在太遙遠,人間渾然不覺,等人間驚覺的時候,戰火已經延燒到家門口。但在悲傷夫人的管轄下,列姑射島依舊沒有受到波及。

她命令天人退兵,並用天柱的力量迫使天人服從。

天柱的力量讓天人畏懼,進而貪婪。他們盲目的相信自己操控[無]的能力,想要奪取天柱。

但悲慘的是,他們得到的是天柱的碎片——天柱崩塌斷裂,因為這個禁忌的大法而斷裂了,同時整個列姑射島解構陸沉,只剩下幾個小石頭似的殘留。

這個時候,一個彌賽亞上天為帝,炎?降叟妒固歟薏溝匚硪桓齙叟綠溜恚朔蛉宋薹ㄍA粼誶?窗倏椎娜思洌次蘇飧黽負躉倜鸕氖瀾縵壯鱟約旱難劬Α?

[你說。。。。。。]明峰嚥了嚥口水,不敢相信的看著麒麟,[你說悲傷夫人拿自己的眼睛。。。。。。當祭品?]

一個能力超然一切的古聖神,為了這污濁的人間獻出眼睛?

[是啊。]麒麟眼神飄忽,[當時子麟奶奶還是個少女,她是悲傷夫人的侍女之一。]

良久,明峰沒說一句話,他瞪著空白的宣紙,突然下筆如飛。

麒麟端詳著明峰一揮即就的奏章,感到非常滿意。這小子,說不會寫情書,結果還不是寫得這麼感人肺腑,隨便哪個鐵石心腸的女子都可以拐著跑。

[又不是不會,]麒麟抱怨了,[你瞧瞧,這不挺好?不過徒兒,你這喜歡傷痛系女性的個性要改改,不少個眼睛毀個容你就不能動心,這什麼奇怪的癖好。。。。。。]

[你、你管我!]明峰滿臉通紅,惱羞成怒起來,[我哪有喜歡什麼傷痛系女性?神經病!剛好靈感來了啊,吵、吵什麼吵?!]

你明明有!麒麟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規規矩矩的設鏡盆映月,在月影下化了奏章。

明月當空,將窗欄清清楚楚的映在地板上,像是另一個世界的門戶。

雖然說,跟麒麟住在一起這樣久了,明峰還是瞪目看著月影下的窗,悄悄開啟。

他抬頭瞪著緊閉的窗戶,又瞧著月影凝聚卻開啟的窗。

麒麟聳聳肩,想要跨進去,卻發現她被擋在外面,哎啊。。。。。。夫人不喜歡她。。。。。。或說,不承認她的血緣。

但明峰已經跨進大門了。

[夫人,別這樣。]麒麟喃喃著,[我也曾經是人類——現在依舊是。]

她開始默歌。

[。。。just want to live while I'm alive.

Cause it's my life.

(我只想趁活著的時候認真的生活)

(因為這是我的人生)

Better stand tall when they're calling you out.

Don't bend , don't break, baby, don't back down.

(當別人找你麻煩,挺直身子)

(不要屈服,不要放棄,寶貝,不要畏縮)

麒麟笑笑。[It's my life.]

沉默了片刻,月影之窗不再抗拒,甚至連蕙娘都獲准進入。

果然是最接近人類的古聖神,麒麟對著自己笑笑,她開始喜歡這個頑固的悲傷夫人了。

明峰進入月影之窗後,帶著一種強烈的敬畏看著這片雪白的世界,遠遠近近,都有著柔軟雪白的絲狀物滿盈,無葉的雪白樹木伸著枝丫向天,像是無言的祈求。

蜿蜒到地平線那端的道路銀白,泛著微微的光。

身為禁咒師的得意門生,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的明峰,卻在此刻感到接近恐懼的崇敬。他早?芽朔宋飛竦奶煨裕退閌侵土羧思淶畝襠褚部汕嵋字品撬謖飧鑫廾氖瀾縟從科鵡槍汕苛業謀灸堋?

麒麟沒有來,他連動都不敢動。

直到麒麟也穿過門限,他才暗暗的鬆了口氣,那股窒息的敬畏才稍微褪去。

麒麟示意他跟著,他隨著麒麟蕙娘同行,抬頭著,將幕似的天色,迴旋著深紫的彩霞,啜泣似的風輕吟,譁然的小溪縱橫這片雪白的大地,像是無數的歌唱。

這個寂靜的世界,就是一首唱也唱不完的,憂傷的歌曲。不知道為什麼,明峰湧起這樣的感慨。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來到一個美麗的湖泊。但明峰怔住了。這湖泊、這股靈氣。。。。。。這不是。。。。。。

[春之泉?]他脫口而出。



一個莊嚴而優美的聲音在他腦中爆起,震耳欲聾,[哦?這任的彌賽亞和尤尼肯們一起住過麼?靠近點,孩子,讓我看看你。]

他不由自主的向前兩步,看著這傳說都極為稀少的古聖神。

她的寶座在湖心,由銀白樹木自然生成。她有著人類一般的外表,或許高些,但?織合度的比例,使得她的身高顯得優雅而不突兀。雙眼蒙著白布,絕麗的臉孔充滿不露的春威,極度的聖潔感。

宛如雪白的雷霆,或是怒燃的金黃火焰。

但她在流淚。

淚濕了蒙眼的白布,一滴滴的落下來,成了這片大地的湖泊、小溪,一切的源頭,蔓延整個大地的銀白絲狀物,竟然是她的頭髮。

失明的古聖神,沒有眼珠依舊淚流不止。

麒麟說,明峰就是喜歡傷痛系的女性,他現在不得不承認有幾分道理,唯有苦痛,可以激發出最深沉的本性。唯有從痛苦中洗煉過的女人,才能散發出生命真正的光芒。

羅紗如此,殃如此,悲傷夫人,也是如此。她們的哀痛這樣深刻的刺傷他、感染他,但她們的堅韌也這樣深刻的感動他、吸引他。

涉過不深的湖水,他單膝跪下,親吻夫人的裙裾,來不及阻止他的麒麟臉孔整個煞白。

悲傷夫人喜怒無常,更不要提她是當今最高的神祇,甚至是比天人崇高幾百萬倍的真正神明。明峰這樣瀆神的行為。。。。。。恐怕會引起她的震怒。

但夫人卻淡淡的笑了。聲音有著不掩飾的寵溺,[孩子,親吻我的裙裾為何故?]

[對於獻出眼睛的慈悲女士,我願為您效勞。]明峰孺慕的望著她美麗的臉龐。

她的笑容凝固,漸漸的顯露出哀戚,[。。。。。。彌賽亞,親愛的彌賽亞。為什麼你們每一任都有著完美的心和殘酷的宿命?]

[夫人,你若覺得殘酷,讓我們一起終結這種宿命如何?]麒麟淡淡的插嘴。

夫人打量著麒麟,雖然說,她失去了視力,但她的心眼清明,足以透徹一切。

「你是子麟的孩子?用人類的歌取得通行權,很聰明呀!」

「我是子麟奶奶留在人間的子嗣。」麒麟屈下一膝,「因為某種緣故,我在人間成為慈獸。」

「哦。但你的血緣不像只有靈獸一系。」

「是!子麟奶奶下凡嫁給大聖爺的子嗣。」麒麟恭恭敬敬的回答。

「那小猴兒的子嗣?」夫人彎了彎嘴角,「人類和妖仙的孩子?難怪我會有股親切感。子麟向來是個識時務的小姑娘,懂得要選邊站,兼顧種族延續和自己的良心。連人間的子嗣都成了她的棋子了。」

明峰沒聽懂,但麒麟卻瞭然於心。

家園被毀,子麟卻願意幫助罪魁禍首的東方天界重建世界,臣服於天帝,當然有她的理由。她本可跟西行的遠親一樣,另尋家園,永不原諒東方諸神。

但那有什麼好處?

經過這場大戰,三界幾乎毀於一旦,東方諸神罪孽深重,但神族畢竟是創始者最為寵愛的種族,能力最卓越;在人類幾乎毀滅殆盡的此刻,幫助神族彌補千瘡百孔的三界才是首要之急。

再說,列姑射島陸沉,靈泉被毀,她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建立新的靈泉,好繁衍生息受創極深的麒麟族,她是新任族長,必須為全族做出最好的打算。

東方諸神對她們深深歉疚,也不敢得罪她——畢竟她曾是夫人的侍女。此外,最受夫人青睞的彌賽亞雙華,也決定上東方天界為帝。

所以,子麟帶著麒麟族歸順神族,成為四麟之長當中的一個。而這個深謀遠慮的女族長,甚至下嫁給大聖爺的孩子,取得另一重關係和優勢。

她是人類的妻子,也是大聖爺的媳婦兒。

許多自命清高的天人曾暗暗譏笑她,說她是心機鬼,近來還說她是「王熙鳳」,當心「機關算盡,反算了卿卿性命」。但麒麟可不這麼認為。

沒錯,子麟奶奶的確心機深沉。但她為了種族延續這樣的大題目,獻祭的是她的一生和靈獸珍貴的婚姻關係。天知道她嫁給短命人類對靈獸來說多大的犧牲。靈獸終身只有嫁娶一次,此生永不渝,沒什麼可以離婚的餘地。

但她就是這麼做了。

既不歸功於己,也從不諉過。她就是這樣平常的去做該做的事情,既不要求別人感激,也沒試圖抓著別人去犧牲。

比起產下天柱的王母,她認為她的子麟奶奶更偉大,更崇高。

「能夠成為子麟奶奶的棋子,我還挺開心的。」子麟淡淡的說,「我奶奶是個了不起的人類媳婦兒,也是個了不起的慈獸。真不愧是夫人的侍女。」

夫人笑了。「你這伶牙俐齒,倒是和子麟一樣兒,不怕惹禍的性子,也和她別無二致。」

「謝謝夫人誇獎了。」麒麟頭一昂。

子麟你這個小丫頭……知道我只對人類心軟,還特意去當人類的姻親。從小兒就是心思如針又特愛惹禍的個性,千萬年來,怎麼都不改呢?

夫人陷入模模糊糊的感傷,好一會兒沒有言語。

「說吧!你特別請了彌賽亞來開道,又說想終結這種殘酷的宿命。我想你有什麼惹滔天大禍的主意吧?」夫人語氣顯得溫和多了。

麒麟偏了偏頭,「夫人,斬草要除根,你我都明白,讓彌賽亞去結地維只是暫緩,末日還是在那虎視眈眈。」

夫人顰起秀氣的眉,點了點頭。

「若把"末日"的結局取消呢?」麒麟注視著夫人。

「不可能。」夫人馬上否決,「創始者將末日寫進未來之書,就註定這個結局不可更改……」

「那就把末日之書燒了不就結了?」麒麟倔強的挺直背。

夫人驚呆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燒掉末日之書?她在動什麼褻瀆的念頭……燒掉創始者的劇本?!

……但為什麼不可以?她為什麼沒想到這點?



她是第一個出生的古聖神,由創世之父所造,心性面容卻似創世之母。她也特別依戀母親,母親失望離去時,她哭得最哀。

當創世之父漸漸瘋狂,甚至寫下末日之書,有了最黑暗的結局時,她血泣請求父親回心轉意。

當時已經瘋狂的創世之父只冷淡的看看她,「哀,你和你母親真像,真奇怪,你不過是個無性無別的創造物,居然會這麼像那個軟弱心腸的女人。」

「……父親,請你發發慈悲。」人類是她協助母親一起創造出來的,是她這沒性沒別的神祇僅有的孩子們,她受不了這個。她受不了她的孩子當中,竟需要彌賽亞血祭才能延緩毀滅,而且只能延續一點時間。

「發慈悲?那誰對我發慈悲?那女人走的時候對我發了什麼慈悲?」創世之父怒吼,摧毀了好幾座大山,怒氣才稍稍停止。「哼,哼哼哼。那女人要我發慈悲,你也要我發慈悲,可以啊……」

他的眼底擁有清醒的瘋狂,「如果你將眼睛挖出來,我就讓你改一次結局……記住,你只有一次機會。你要我發慈悲,你就先捨己為人吧。」



按著白布,她只有空空的眼眶,苦笑著。創世之父給她改變結局的機會……等她挖出自己的眼鏡,才發現這是個精緻的惡意。

折斷的天柱的確得到重生,卻是個天人的皇儲。斷裂的地維得到修補,卻依舊讓『無』啃噬著。

即使她盡力扭轉了方向,未來之書依舊運行不墜,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們走向末日。

為什麼不?小丫頭的女孩兒都有這種志氣,她有什麼不能舍?

「我能幫你什麼?你說說看。」夫人開口了。

「我要知道,末日之書的真正面貌,還有他的一切。」

望著麒麟,夫人深思起來。這女孩兒,是個禁咒師。難道外於創始者的劇本與規則之外,尚有奇妙的巧合和軌跡,冥冥之中運作不已?

「末日之書,並不真的是一本書,最少不是你概念中的那種書。」夫人開口道,「他和我相同,都是創始者的創造物,但我是模仿創始者的形態呈現的。而未來之書不是。」

「我問你,『書』的構成是什麼?」

書?麒麟轉念,紙張?裝訂?不,這些都是枝微末節。電腦呈現的網站內容也可以說是一種『書』。

「……是文字。」

夫人讚許的點點頭,「沒錯,是文字,所以這個創造物稱為『未來之書』。他的一切都是由文字所構成,至於你看到的影像聲音,都是未來之書轉譯文字的結果。正因為他是由文字所構成,所以只要是文字可以?述的範圍,都是他的領城。」

「……沒有文字不能?述的範圍。」

「所以他的領域沒有邊界。」

麒麟安靜下來,她的雙眼燃燒著怒火,「不可能存在著全知全能的人事物!」

很不錯的志氣。夫人彎了彎嘴角,這女孩做得到。

「唯有文字可以轄制文字。」看麒麟困惑的眯細眼鏡,她提點,「你是禁咒師。」

咒,乃是心苗湧現的字句。英文稱為「power word」,和中文的「真言」不謀而合。

「一開始,所有的語言都是『咒』。」夫人露出追憶而苦澀的笑容,「我和母親創造人類時,母親將『文字』用『語言』的方式教給了人類。我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母親的用意……雖然父親強行用了『禁』將人類的文字壓抑住,但人類漫長的文明卻發展出自己的『文字』。所有的文字和語言都出於同源。而你是掌握『禁』與『咒』的人。」

……原來,我就是為了這一天,成為禁咒師的嗎?麒麟笑了起來,充滿勇氣和興味。

真很有趣。

「我必須感謝你,夫人。」麒麟行了禮。

「先不忙著謝謝,我問你,」夫人微微偏著頭,「既然你能打動我,為什麼不求我親手毀了未來之書?」

「『唯有人類即將毀滅,我才會起身。』」麒麟說,直視著夫人光燦的臉孔,「這是您給自己下的『咒』,您有您的理由,而燒燬未來之書是我的責任。」

「我是託了個聰明人。」夫人淡淡的,轉頭「看」著明峰,卻對麒麟說,「其實,你選了一個沒人知道結果、也特別艱險的道路。一般人會選比較平順的路。」

麒麟垂下眼簾,「明峰,你告訴夫人,你想要走哪條路呢?」

聽呆了的明峰如夢初醒,「啊?呃……」他總算組織出來龍去脈,「若真的我非結地維不可,我會去的。」

他現在可以明白每一任彌賽亞、繼始者為什麼都甘願去結地維,甘心就死。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就與世界的眾生人類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有些親友老去,有些親友老了。但他認識了新的親友,更多更多的眾生與人類。羅紗死了,但她的倩影永遠在他心中,活生生的微笑;明熠老了,但臣雪長大了。

他想到這漫長旅途遇到的每個人,每件事。或許他在長生中感到孤寂,但只要麒麟和蕙娘還在,只要英俊還會羞怯的笑,或許孤寂就不是那麼絕對。

說不定,連艱苦的地維巡邏都不是那麼難受,在安撫大地的同時,他也安撫了自己的孤寂。付出了一點努力,他就可以改變一些些,這微小的努力累積起來,說不定可以讓這世界更和諧。

因為他將是個禁咒師。因為他擁有心苗自然湧現的字句,這是一種音樂,一種早於生命迴響的、用文字構成的美妙音樂。

「……但在宿命來臨時,我想成為一個禁咒師。」他燦笑,擁有一種從容的溫柔。「麒麟說,要燒掉未來之書。要燒就一起去燒吧……但若失敗了也沒關係。我會去的……真的」

夫人的臉面對著他,雖然知道她失去眼睛,明峰卻覺得被她深深凝視著。

「很好,很好。我的孩子,甚好。」夫人的聲音如此溫柔,像是響徹梢頭的凜冽春初東風。「我允你。我一定要實現你的願望。」

失明的眼睛向著天空,「彌賽亞的犧牲,將到此為止。」

她將所有關於未來之書的一切,灌注到麒麟的心裡,抹之不去。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40

第六章 獵殺未來

他們沉默而堅持的追獵就此開始了。

這不是個容易達成的目標,畢竟他們面對的是創始者的創造物,幾乎可以視為古神聖的預言者。

這大約比?神還嚴重多了——僅次於跟創始者挑戰。

而且「未來之書」的智慧超乎任何人的想像。這個千變萬化的預言者躲避著他們的追獵,並且在很短的時間,讓他們四面楚歌。

他倒是個優秀的煽動家。麒麟想。若不是他們熟悉地維到像是自己的一部分,往往可以從地維脫逃,不知道被紅十字會和吸血族夾殺多少次了。

但是越危險,麒麟越起勁。原本她這些年致力於修補地維,吞噬過多的「無」,讓她的情感也漸漸隨著吞噬和轉換過程一點一滴的流失。但吸血族扛下了修補地維的工作,情感流失趨緩,極度危險的刺激下,她的情感又因此復甦,越來越像全盛期的她。

在這種命懸一線的狀況下,她不但越來越喜愛欺負明峰,還越喜歡往危險的地方鑽……比方說,吸血族的各個實驗中心。

他們像是一支小規模卻爆發力十足的遊擊隊,悄悄的潛入吸血族的心血結晶,短短幾分鍾,久毀了他們幾百年的研究成果。

明峰不禁有些後悔,不該告訴麒麟他初次誤闖的情形。結果麒麟大笑特笑之後,也同樣對著警衛催眠,「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這很蠢,真的很蠢。

他們神出鬼沒的行動激怒了原本就被煽動的吸血族,吸血族議會的最高長老暴跳如雷,原本在吸血族中懸賞的追緝?罘?餃瀾紓徒鴝?冉誚諫擼蛑焙湍承┬」墓澇?閬嚳攏慘?艘徊?袢鵲納徒鵒勻順薄?

但依舊要面對實驗中心各個擊破的慘況。

幸好吸血族沒有血壓問題,不然議會諸長老可能中風已久。

「這真的是好主意嗎?」經過多年磨練,明峰學會了傳音入密,但依舊震耳欲聾,「你認為這是好主意嗎?」

搗著耳朵的麒麟半晌不能做聲,「……我求你小聲點,你怎麼還是魔音穿腦啊?我沒被吸血族抓去千刀萬剮,會先被你的大嗓門弄死……」

連塞著耳機都不能阻擋,她這個徒兒是不是真心想?師?

明峰搔了搔頭,試著調整聲音。他學是學會了,就是控制的不太好。「我覺得,直接催眠警衛和研究員進入就好了啊……犯得著又學阿湯哥嗎?」

「蜘蛛人啦」麒麟不太高興的回嘴,「我費很大力氣開發道具欸!你看不出來是蜘蛛人嗎?這跟你阿湯哥……每次都用同樣的方法入侵,有什麼意思?總要有點變化……」

明峰絕望的閉上嘴,望著手腕上堅韌卻細如遊絲的「繩索」。他們此時此刻正吊在天花板上,下面是人來人往的大實驗室。

這真是慘絕人寰的餿主意。

他們的摧毀目標通常只有兩個:一個是養殖人類的絕育,通常照一發特殊光線和持咒就完成了;另一個是摧毀人工彌賽亞的胚胎,這也很簡單。

他們沒辦法解救養殖人類的困境,畢竟人數這樣的多,要安置數以萬計的養殖人類恐怕得依賴國家的力量,而不是他們這樣單薄的小團隊。但在紅十字會的干涉下,的確養殖人類的生活條件好多了,雖然還是糧食的身份。

但麒麟更乾脆一點,讓悲劇就此為止,不再出生養殖人類。事實上,他們的成績不錯。

但往往會出現第三個目標……吸血族到現在還沒有放棄對「無」的研究和應用。

這就困難多了。畢竟「無」非常危險,吸血族通常會謹慎的加上多重科技防護和禁咒,要在沒人發現的情形下解除複雜到令人抓狂的多種防護,然後摧毀生命力極強的無,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但麒麟總是樂此不疲的接受這種高難度的挑戰。

第一次看到麒麟吞噬無,明峰心情低沉很久。這驗證了他長期以來的憂慮和煩惱,當事實擺在眼前時,他不忍的轉過頭。

「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好不好?」麒麟漠然的說,「味道還不錯哩!有咖喱雞的味道。」

……最好是啦!

「你早晚要接受的。」麒麟拍拍他的頭,「總有一天,你會稱為禁咒師。」

「比起當禁咒師,我比較希望你好好的。」明峰乖戾的扭頭,「你別想拋下我不管!你還沒讓我畢業哪!」

「哼哼!」麒麟肆無忌憚的笑,「你這點枝微末行,還想畢業?慢慢等著吧你!」

雖然對她暴跳,當明峰卻暗暗鬆了口氣。

這次的行動華麗了一點……甚至引發明峰的暴怒,導致他把狂信者式神放出來。

因為麒麟得意的道具除了差錯,繩索斷裂,她筆直的掉進擁擠的實驗室,事出突然,即使是麒麟也忘了舞空術,一屁股跌在地板上,和眾多吸血族研究員面面相覷。

短暫的沉默與呆滯之後,警鈴大作,守株待麒麟等到快要暴動的軍隊終於有宣洩的機會,一擁而上,只見機槍雷火霹靂閃……明峰飛馳而下,後背挨了一刀,又磕破了額頭,護著麒麟,滿臉是血的轉過頭,眼中閃爍著怒火……

他放出狂信者式神,如暴風般橫掃實驗室。這批狂信者曾經毀滅底特律的吸血族前鋒部隊,成為吸血族的夢魘。

「問問自己,你們是誰?」明峰淩厲的號令,「帶著天風,捲起塵土而來,莫忘甘醇之肉味!」

他的封咒歌緩住了狂信者的嗜殺,讓他們在致命的狂擊下留下活口。

「我們是熱心黨。我們是熱心黨斯卡力奧得猶大!」狂信者隆隆的回應,如這地底嚴厲的雷。

「昔日山在虛無縹緲間,思想起」明峰又喊,抹去臉頰的血,眼神和狂信者有著同步的乖戾。

「我們是死徒!我們就是死徒!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請求主人的允諾,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自願為主人殺敵。

自願在黑夜中,揮起短刀,並在晚餐裡下毒。

我們是刺客!我們是刺客猶大!」

舉起喚醒笛凝聚而成的光劍,明峰的臉孔陰暗,「服從我!服從你們的主!」

他們成為一群名為「恐懼」的具像化部隊,鬼影幢幢的狂捲著整個龐大的實驗室。所有的吸血族完全喪失了勇氣,被恐懼徹底征服,爭先恐後逃出去,事後完全想不起來發生什麼事情。

麒麟倒是在一旁長大了嘴。她這小徒進化到這種地步,完完全全可以搶走她的飯碗了。

等明峰把可以弄壞的機器設備、實驗成果,甚至連「無」的病毒都毀得乾乾淨淨,跑回來發現他的師傅坐在地上發呆。

「……麒麟?你沒事吧?」他緊張的在麒麟眼前晃了晃,發現她還會眨眼睛,稍微心安了點,掏出ok繃幫她臉頰的傷止血。

「……狂信者呢?」麒麟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

「我收起來了呀!」他以為麒麟擔心他的傷勢,轉過身給她看,「別擔心啦!我現在可以在輕傷狀態喚出他們,還可以快速癒合喔……」

他總不能一直依賴麒麟是不是?他總是要長大的。所以,他很努力的設法控制狂信者,終於有了成績。

「……」麒麟一臉古怪的看著他,「你的始咒出於……?」

……你問我幹嘛?那不是你教我的?但他有種書蟲的強迫癖,很直覺的回答,「平野耕太的《厄夜怪客》。」

「那半中?淶那怪涫恰俊?

「藤田和日朗的《魔力小馬》。」

他和麒麟面面相覷,好一會兒,麒麟一臉感動,「徒兒,你終於學到為師的精髓了。青出於藍,又勝於藍哪。」

明峰臉孔一白,又羞得通紅。「誰,誰像你?都怪你啦,給我這種什麼奇怪的式神!試了無數方法都不鳥我,只聽動漫畫的咒!什麼人就養什麼狗,什麼樣的人就收怎樣的式神啦!我這叫做因時制宜,可不是學你亂來聽到沒有?!」

麒麟掏了掏耳朵,把耳機塞進去。

「……甄麒麟!」他暴跳起來,「你那什麼態度啊?!」

他氣衝衝要撲上去,去被雜物絆得一跤,麒麟看他那可笑的模樣,笑得前仰後合。

搗著鼻子,他羞怒的坐起來,正要發作,卻聽到旁邊一個老式唱盤似的玩意兒嗡的一聲發動起來。

那像是個立體投影,一個大約半公尺高的「人」漂浮在半空中,俯瞰著他們。

精緻而纖細,像是初晨的薄霧所凝聚,飄渺朦朧的美貌。麒麟有股強烈的感應,當初夫人灌注到她心裡的資料運作起來,讓她脫口而出,「未來之書?」

那個麗人兒,轉過雪白的瞳孔,對她淡淡的微笑,譏誚的。

「這就是你人類的形態啊。」麒麟欣賞著,「我要說,就一個煽動家來講,你長得實在很不錯,未來之書。」

他輕笑了一下。「這是你們想看到的形態,對我是沒有意義的。禁咒師……」他的聲音悅耳,像是金玉和鳴,「我們目的殊途同歸,不應該是敵對的。」

「你是想說服我別獵殺你嗎?」麒麟甜笑,卻帶著一絲絲邪氣。

未來之書的笑容凝結,深沉的看著麒麟,「獵殺我?你知道我什麼?我是創始者的創造物,未來就寫在我身上。我雖然比古聖神出世得晚,但我地位與他們平等。你想獵殺我?獵殺者世界的未來?」

「這不是你的錯,我也感到抱歉。」攤攤手,「誰讓創始者的編劇能力爛到有剩,這種五百塊的劇本不該存在的,只好人道毀滅。」

未來之書偏著頭,明峰注意到他這個小動作。就一本書來說,他太像人類。突然湧起一種荒謬可笑的感覺,難道在漫長的歲月中,未來之書成了一種付表神?

「所謂日久成精嗎?」麒麟笑起來。「現在覺得對你動手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啊,越來越像眾生……或許越來越像個人類。身為一本書,卻害怕死亡,實在讓人覺得很可愛。」

靜靜的凝視著麒麟。「我沒有所謂的死亡。我和『無』的關係還比較深些。若這世界毀滅,我還是存在著的。」

「沒有可供記錄的無盡空白,你的存在剩什麼意義?」麒麟嘲笑著。

未來之書安靜下來,嚴肅地看著麒麟。這短命人類刺中他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末日感到不安。原本?換嶂沂檔?蔥寫詞勒咼畹乃宰漚峋值目瞻祝械角苛葉吧牟皇省?

不會再有故事、文字,可供記錄在空白頁上。什麼都沒有了。

執行著創世者的命令,他這沒有慈悲沒有情感的創造物,開始恐懼結局。

原本他是那樣忠實、理智,有條不紊的執行創世者的指令。將自己展現在彌賽亞之前,漠然觀看他們的錯愕和掙扎,然後看著他們走向註定犧牲的末路。

這是試煉。他還記得創世之父喃喃的自言自語。讓那些特別有天賦的人看看未來,讓他們自以為可以改變什麼。事實上未來絕對不會改變,所有的一切都會毀滅殆盡。什麼都不會剩下。

他忠實地執行這些殘酷,不曾遲疑。

什麼樣的因,就會有怎樣的果。而他往往是因果的製造者,操縱著文字如絲線,原本這世界就是他手下註定毀壞的傀儡。

原本是這樣。

是他將長生賜給最初的天帝們,因為不平等是紛亂的起源。是他將取得天柱力量的貪婪放進人的心裡,因為末日條件需要滿足。

原本應該是這樣。

但哀將自己的眼睛挖出來的時候,他遲疑了。

因為創造物,他不懂哀的火樣熱情,但他懂了哀的譏諷。

哀說,「未來,這是父親答允我的。我可以獲得修改的機會。再說,等這一切都歸於虛無時,你的空白該用什麼來填補?」

這開始了他漫長而難熬的不安。

終究所有的人都會看到他,理解末日無可迴避。在末日之前,就徹底崩壞一切秩序而毀滅。創世之父說,這才是慈悲。在激昂的暴力中結束自己的命運,用不著眼睜睜看著末日來臨。這是身為父親最後的慈悲。

原本他該這樣執行。

身為一部會生長記錄的書,他無法忍受只剩下空白。如果末日無盡延後呢?這辦得到的……不用等稀有的彌賽亞,現在粗陋的吸血族都能辦到了,他們只需要一點點動力。

沒有善惡觀念的他,選擇了吸血族。因為他們最無畏,他們沒有任何顧忌。而且,他們的科技文明最發達。

他並不在乎這個世界的眾生和人類會不會呻吟苦痛,他只要這個世界存在,繼續有可以記載的故事。而且經過苦痛的焠煉,故事特別精彩,精彩到會閃閃發光。

熱愛這樣閃亮的文字,像是他最驕傲的紋身。

他不用怕這短命的小姑娘。但有種奇特的危機感讓他避開,驅使人類和吸血族去清理這只蠹蟲。但這蠹蟲似的人類少女,卻逃過一次次追殺,和一個彌賽亞不斷地懷他的事。

討厭的人類,討厭的禁咒師。

但除了厭惡外,他衍生了一種奇怪而嶄新的感覺,名為「好奇」的感覺。

「你的眼力很好。」他稱許,「只是虛像,你也認出我來。」

「若有夫人的灌頂,誰都可以眼力好。」麒麟聳聳?紜?

未來之書頓了一下,「哀也打算背叛父親嗎?」

「也?」麒麟笑了起來。

未來之書的雪白瞳孔驟亮,幾乎不可逼視。

「我踩到你的痛腳了嗎?」麒麟閒閒地說,「我想到幾十年前的一部漫畫,叫做《死亡筆記本》。如果你想抹殺我,搞不好在死亡筆記本上寫我的名字和時間地點、死亡方法,說不定比什麼都快。」

她嘲笑,「還是堂堂未來之書連個破漫畫的創意都沒有?」

「……哼。『激怒』就是這種感覺嗎?」未來之書瞳孔裡的白光黯淡下來,「很特別。你的建議很好,或許我該弄個與眾不同的死法給你……」

麒麟輕蔑的舉起拇指,往自己的喉嚨由左而右的畫了一道。沒錯,她在挑釁,非常囂張的挑釁。記錄世間萬事萬物的未來之書一定能瞭解的。

它的確瞭解了。幻像衝到極限,幾乎要掐住麒麟的脖子。

「抓住他,明峰!」麒麟結著手印,「所有的實體、所有的空間,對我來說都是開放的!」

明峰身體比意念快,伸手去抓未來之書的幻像。未來之書立刻切斷聯繫,卻被一隻人類的手抓住。

在那一刻,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立刻將自己解構,卻沒辦法脫離那隻手的掌握。

「別鬆手!」麒麟厲聲,「所有的實體、所有的空間,對我來說都是開放的!」

她的咒像是劃破實體與空間的利刃,讓無視規則的明峰得以抓到未來之書。即使未來之書在他的手底解構成一種流動、纖細,又古怪的東西,他還是沒有鬆手。

「蕙娘,英俊!」她召喚,「起界!」

兩個式神馬上出現,並且照著麒麟之前的吩咐布下奇特的結界。

或許,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麒麟望著黝暗的「無」所凝聚的界珠,默默地想著。

我會成為禁咒師,死而複醒,會收明峰為徒,然後自願成為虛無慈獸,都是為了這一天準備。

若不是這樣的經歷,悲傷夫人給她的方法就無法貫徹。

「無」吞噬一切,而她,吞噬「無」,克制「無」。

她會挑釁似的到處找吸血族的麻煩,除了出於自己的不愉快,她就是希望狡猾的未來之書會出現在她面前。哪怕是虛像也好……只要他出現,無視規則的明峰就可以抓到他,而麒麟,虛無的慈獸,只要劃破一個微小的空間限制,就可以讓明峰施展他奇特的本領。

未來之書放棄掙扎,反而沿著明峰的手臂侵入皮膚。轉眼間,無數文字在明峰的表皮下遊動,想要侵佔明峰的身體。

這是一種可怖的情形。明峰的右手緊緊抓著不放,但流動的、極為細小的文字在他身體裡不斷爬行蠕動,連眼白也不放過。

痛是不痛,但有種奇怪的麻癢感,伴隨著噁心和無數過多的資訊,幾乎讓明峰的腦子炸開來。

英俊變色,正?逕俠矗梓胙俠韉鬧浦顧氨鴝」撕媚愕姆轎唬 ?

她抽出鐵棒,睥睨的看著正在侵佔明峰的未來之書,眼中冒出如鬼火般的青光,麒麟角陡長,身體漸漸化為虛無的蒼青色,漂浮在半空中,她張口,呼喚虛無。

無數「無」發出尖銳的慘叫被她吸入體內,像是黑暗的光流,讓她發出暗青的光芒。

明峰不會有事的。未來之書會發現,他沒辦法真正入侵。因為明峰體內住著最為偏執的狂信者式神,是極度排外的死徒。

「所有的實體、所有的空間,對我來說都是開放的!」她將鐵棒像是一把刀般筆直的刺入明峰的身體裡。

在英俊的尖呼中,明峰呆呆的看著麒麟,又低頭看看已經貫穿他腹部的鐵棒。

坦白說,一點都不痛。

「不!」英俊大叫,卻被麒麟罵回去,「告訴過你不要動的!」

她被麒麟震懾住,呆呆看著被殺的主人。

「……麒麟?」明峰逼緊了聲音。

「徒兒,相信我。」即使是化身為人形虛無慈獸,麒麟的笑容依舊輕鬆自在,「別鬆手。」

「……我永遠相信你。」即使被貫穿,腦袋幾乎要爆炸的痛,明峰還是點了點頭,沒有鬆手。

麒麟的笑意更深,卻帶著深重的哀傷。讓她看起來和夫人很相像。

她攪動鐵棒,將尖叫著的未來之書從明峰的身體裡拖出來。明峰呆呆的看著自己完整無傷的肚子。麒麟的鐵棒明明貫穿了他……但他連衣服都沒破。

無數活生生的文字,蠕動著,像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就是一大團雜亂的文字,充滿了「因」、「果」。這些文字反過來纏住鐵棒,試圖侵佔麒麟。

但接觸到麒麟的皮膚,像是接觸到雪白的火焰。畏縮的想倒退,卻被火焰抓住。

「我已被吞噬殆盡。」麒麟靠近鐵棒上的未來之書,「換你讓無吞噬了。」

未來之書的本質是「文字」。而文字,是由「空白」和「軌跡」所組成。當「空白」侵蝕「軌跡」,文字就消滅了。

未來之書唯一的剋星就是「無」。由同樣可以操控文字的禁咒師衍生出來的「無」。

「獵殺我之後又怎麼樣?!」未來之書不斷尖叫,「又怎麼樣?成住壞空,萬物都逃不過,包括創世者!失去我就沒有經緯,沒有可遵循的方向!」

「你說得沒錯。」麒麟點點頭,眼中的鬼火閃爍,「成住壞空,誰也不能免。但就算是毀滅,也由眾生和人類自己決定,不用遵循任何人的意志,哪怕是創世者。」

讓麒麟吞噬轉化的無,從她握著鐵棒的手蔓延出去,開始吞噬文字。「即使是父親,也沒有權利主宰子女的人生。就算是創世者,也該滾旁邊去。」

無一個個吞噬文字,未來之書的尖叫漸漸微弱、緘默。

凝視著漫長而殘酷的過程,麒麟的頰上?魷卵劾幔啊也幌不渡鄙?梢緣幕埃乙蠶胱鷸嗇憒嬖詰娜Α!?

閉了閉眼睛,「……對不起。」

快要被吞噬殆盡的未來之書安靜下來,不再掙扎。


為什麼……我是創造物而不是眾生呢?為什麼我生下來沒有情感?或許……我偷偷的羨慕過哀。

為什麼,我特別迷戀人的故事呢?

他知曉一切,但他依舊不知道創造物有沒有靈魂。

為什麼我生來就是一本黑暗的劇本,而沒有我自己的人生呢?


他被抹殺完畢。

之後幾天,麒麟的心情非常差勁,她足足大醉了一個禮拜。

沒有人意識到,禁咒師和她的弟子做了怎樣震撼天地的大事。不會有人傳誦,也不會有人讚美。甚至明峰都還不能體會到自己佔了怎樣重要的位置。

他們解開了創世者對這個世界最大的詛咒,焚燬了創世者的黑暗劇本。

明峰只知道,疲憊又傷心的麒麟告訴他,一切都沒有什麼改變,若天柱折地維絕,世界還是會毀滅,就算不再有末日條件,而天柱和地維依舊是支撐天地最重要的一環。

「那我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明峰茫然。

「……自由。」麒麟憂鬱的笑,「我們得到了自由。」

她醉到暈睡過去,明峰則要到很久以後,才瞭解麒麟的勇氣和決心。


在麒麟大醉的那個禮拜,明峰也沒閒著。

他非常努力的翻資料,上網搜尋,但他就是找不到麒麟切開空間的「咒」。身為麒麟的弟子這麼多年,他才不相信麒麟會轉性,規規矩矩的用正統的咒。但她這次實在太有魄力了,幾乎唬住他……

這不可能吧?

遍尋不獲,他有些氣餒。

「……你在找什麼?」蕙娘忍不住,開口問道。

「麒麟這次的咒是抄哪篇漫畫還是小說的……」他頭也不回的試圖搜尋,「難道出版日期太久?但我已經查到《諸葛四郎》去了,是不是還要往上查……?」

蕙娘噗嗤一聲,眼神飄忽,「那不是動漫畫也不是小說。」

明峰狐疑的看著她,「……我也查了之前『信長之野望』網路遊戲的全套對白,沒這段。」

「主子又不是只玩一款網路遊戲。」蕙娘頓了頓,「你記得幾十年前,有款網路遊戲叫做『魔獸世界』?這是當中一個大魔王,卡拉讚的莫克紮王子的對白。當初上邪正在瘋這款網路遊戲,拓荒人手不夠,叫主子開術士上去幫忙——你不要問我術士是什麼,我不知道——那時電腦天天都在喊這句,主子就埋怨過,這句她喊起來比較有氣勢。」

……你是說,我們跟創世者的創造物,暗黑劇本的未來之書對峙,麒麟用一句網路遊戲大魔王的對白當作「咒」?

雖然說,他早該習慣了,但他發現,他永遠不能習慣。

「……這世界沒被麒麟玩完,還真是?銎婕A恕!?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41

第七章 風暴前夕

未來之書的消亡,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最為恐慌的大約是吸血族議會長老,他們突然失去一個類似先知的「導師」,不禁感到茫然。但是未來之書早就將計畫有條不紊的交給他們,他們抱持著一種盲目的忠心,相信導師還是會跟他突然消失一樣突然出現,繼續執行計畫,並且貫徹麒麟的追殺令。

但一般的吸血族只在夢境裡閱讀過未來之書,並沒有看到他的人形態,也沒接受過「指導」,對他的存在更茫然不解,所以受到的影響不大。

紅十字會驚覺入侵夢境的「末日預言」莫名的消失,但他們對未來之書,知道得比吸血族少太多了。夢境的入侵和消退都同樣突兀,雖然百思不解,但這恐怖夢境可以消除,相當程度的穩定原本有些動盪的人類社會,也樂觀其成。

至於人類,這是個樂觀而健忘的種族。他們總是可以用科學找出合理的解釋認為這是「世紀末集體恐慌精神障礙症候群」。很快的,人類淡忘了這個龐大的集體夢境,這種樂觀的態度也感染了相同在人間的移民。

有幾年的光景,人間呈現一種反常的平緩和樂。封天絕地,人類開始掌握自己的命運,過度發展的科技漸漸趨緩。吸血族成為新移民,卻沒有想像中的衝突和歧視。畢竟除卻高層的傲慢,新一輩的吸血族受人類文明洗禮已久,越來越像人類,更何況有些是自願或半強迫的由人類轉生成吸血族。

這些斯文有禮的新移民讓人類有了極好的印象,漸漸的,人類接受了飲食習慣不同的新移民融入社會,而吸血族的激進分子通常都留在各大研究中心,涇渭分明。

在這文明最後的榮光時刻,人類努力在科技和自然當中取得平衡,也獲得很大的成功。饑荒的問題漸漸被解決……融入社會的吸血族通常是有熱誠的科學家、醫生,甚至還有不少環保人士。他們獻身在第一線,為了讓世界更美好而奮戰。

有段時間,真的有段時間,人間似乎光輝燦爛,溫和漸進的往世界大同走去。

戰爭減少,壽命延長,糧食充足。適當的節育計畫和國際性的移民交流讓人間充滿希望。

原本在封天絕地之後,隱藏在暗影的妖異猖獗過一陣子,但在紅十字會的努力以及不明原因,莫名的銷聲匿跡,人間的表裡世界有了新的平衡。

跟著麒麟旅行的明峰,有時候會有種錯覺。覺得末日不肯能來臨,世界會越來越美好。不管人類走了多少千奇百怪亂七八糟的歧路,文明依舊是往良善的方向前進。

他甚至認為i,他會跟麒麟、蕙娘,還有英俊,不斷地在世界到處旅行。現在他修補地維非常拿手了,認得每個轉折、每個編結。

「這呢,就是人世的血管。」麒麟悠然的仰望地維?壩械氖嵌觶械氖薔猜觶械氖俏?埽鞫渲械難海褪橇α鼇!?

「那你是白血球,我是血小板囉?」明峰半開玩笑的回答。

麒麟頓了頓,「嗯,你開始越來越像我了。」

「……誰像你啊?!」


原本以為,會這樣一直旅行下去,看著越來越美好的人世。

原本應該這樣的。

但他們做再多的努力,都只是人間的勤奮。他們的範圍不能超過這裡。

就在某個夏天的夜晚,全世界的生靈突然毫無理由的望著天空的東方,讓恐慌充滿了心胸。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恐懼壓迫著心臟,幾乎無法呼吸。

麒麟和明峰同樣的望著相同的方向,明峰感到劇烈的頭痛,而麒麟失神了。

「……天敵駕崩了。」她的臉孔,褪得一絲血色也沒有。

但除了這句話,麒麟一直沉默不語。後來她開口,要明峰先回列姑射舊址打聽消息。

其實這只是想要支開明峰。封天得這麼徹底,他什麼也打探不出來的。但她在等。果然,當天晚上,月影下的窗無聲無息的開啟,夫人召喚了她。

依舊是聖潔的美貌,如夏天的雷閃。但她的憂傷卻褪成一種堅毅,憂悒而穩定。

「雙華死了。」悲傷夫人沒有落淚。

「我感覺到了。」

兩個女子,哀傷的古聖神和虛無慈獸默默相對。種族、外貌、能力,都有極大的差別。但在此時此刻,她們卻特別相像、理解彼此。

甚至無需言語。


雙華,那個可愛的、精力充沛的少年,總是配著劍四海遊歷,難得回到列姑射,總喜歡跑去找初代管理者東扯西扯。有時候被煩不過,初代會扭頭,「夫人,你瞧這碎嘴,吵死人。」

他總是笑嘻嘻的,雖然已經是當時有名的劍客。

那美好的年代……美好的,美好的年代。天帝的女兒玄才剛滿兩百歲,看守著天柱,一個高傲、純潔的美麗公主。她的姐姐女媧是哀的侍女之一,看守連接天上人間的碧泉並且負責獻歌。一個溫柔的,喜愛人類的好孩子。

即使都在這個城市,高傲的天帝公主不曾離開天柱,劍客雙華抱著敬意沒有接近過。這對應該認識卻陌生的孩子,最後在天界成了親,過程卻有些不忍卒睹。

憂鬱的天帝,陰沉的西王母。

她的思緒一跳,跳到天柱毀滅的那一刻。她幾乎殺了玄。雖然她知道玄是無辜的,但身為看守天柱的少女巫神,她的同族卻意圖染指天柱的力量,利用了她,造成了無可彌補的末日啟動。

「……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那只是一小盆花!」玄哭著抱著她的腿,「夫人,我真的不知道那裡面有什麼無的種子……」

「快滾!天柱折了這世界就要毀了!你還來得及跟你那罪大惡極的同族告別!」那是哀第一滴?湓諶思淶睦嵐桑俊拔液懿桓媒溜腦鶉謂桓悖桓褡澹∥液懿桓謾懿桓貌桓椅?垢蓋椎拿睢?

玄的淚一滴滴的落下,「……夫人,我會負起責任的。」

「滾!」她什麼都不想聽了。「我將毀滅神界!聽著,我給你兩天告別,兩天後我就去毀了所有的一切!」

在極度暴怒中,她的確想要親手毀掉所有的神族。是那孩子,身為彌賽亞的雙華跟女媧同來,告訴她,他要上天為帝,代替天柱。

雙華說,他會盡力讓這世界繼續存在下去,女媧說,她願意奮戰到最後一刻。

就是那一天,她挖下自己的眼睛,懇求一次機會。


「雙華……雖然壽算比一般的神族短,但也已經是極限了。」悲傷夫人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原本他可以活長一點……但玄竊取了他的元神去產天柱。」

原本不用如此。雙華是純血彌賽亞,他本是舊式新的天柱或地維中心。用完整的天柱去補已死而破碎的天柱精魄,只是成就了兩個不完整的天柱化身。

但那個天帝公主一意孤行,等她們執導的時候已經太晚。

未來之書在當中扮了極為重要的角色……但又怎麼樣?未來之書毀了,雙華……也終於結束了他的苦難。

無可追究,也無須追究。

「夫人,」麒麟抬頭,「我還可以做什麼?」

「失衡的天柱麼?」她輕笑,「他已經即位,而且上了一道非常傲慢的奏章。」她露出淡淡的冷漠,「據我所知,他給自己安排了致命的賀客。」

殘缺的天柱化身,應該會自毀吧?天界說不定就這樣滅亡了。但她心裡反而沒有那種深重的絕望。

「我不要再看到,將世界的成毀放在孩子們的犧牲上。」夫人挺直了背,「我還能保住地維吧!」

「……夫人,你一個人是辦不到的。」麒麟笑了笑,一派輕鬆,「就算你是古聖神也是如此。但我懂得你的做法……這倒不錯。但這一次……我們不用聽別人的播弄了。」

失明的古聖神凝視著麒麟很久,露出一個睽違已久的真正笑容。讓她這憂傷的雪白之地泛出無比的光亮。

「正是如此。」

變異是非常緩慢的,最少一開始是這樣。

平常人沒有什麼感覺,只有科學家們憂心忡忡。因為不明緣故,讓兩極冰帽融化的速度加快很多,像是把幾百年的進度濃縮到一兩年,一時時的吃掉陸地。

原本緩和下來的沙漠化,也在沒有原因的乾旱中,突然變得嚴重。莫名其妙的疫病流行,讓紅十字會和夏夜疲於奔命,家畜大批的死去。

吸血族隱瞞不發,但他們實驗室內的「無」產生更多變異,甚至頑強難以控制。為此發生了幾次「意外」,只是被壓下來。雖然沒有因此停止實驗,但他們將實驗室遷到寒冷的西藏高原,因為在這種?刮露認隆肝蕖貢冉銜榷??

都是一些非常微小的變異、災害。但這些微小的變異和災難累積起來,一點一滴的侵蝕……

再加上那個夏夜的群體恐慌,人間染上一層陰影,有種緩緩沉沒的末世感。

明峰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雖然麒麟什麼都不說,但他還是知道天帝駕崩了。天帝和天柱有微妙的關係存在,身為彌賽亞的他本能的知道,雖然他也知道真正天柱化身的皇儲不但活著,而且成了新的天帝。

但他還是感受到虛無、憂傷。連地維流動的力流都充滿了焦躁和不安。

或許那一天,不太遠了。

他沒告訴過任何人,但早已打定主意,身為稀有的彌賽亞,或許是種幸運,起碼對他而言。這人世有太多愛她的人和他愛的人,若是末日來臨,他卻只能束手無策,那才是真正的不幸。

跟彌賽亞雙華一樣上天為帝,他辦不到。他對權勢和力量太無謂,也絕對沒有領袖天分,讓他這樣意慈心軟的人去當什麼天帝魔王,絕對是災難。但和前幾代彌賽亞一樣,投身地維,那就一點問題也沒有。

這幾年,他隨身帶著一本小說東奔西走。那是地海傳說中的一部,提到一個老法師將自己投身於大地,阻止地震的經過。

這說不定就是我的寫照。明峰默默的想。說不定。

成為大地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

但他不悲傷,真的。他依舊在這個世界,這個有著麒麟蕙娘英俊,他心愛的親人朋友和陌生人的世界。

龍女大概會大怒,倒豎起她詭麗的瞳孔罵他負心;音無大概會哭……最後一次見到他時,風姿猶存的他,已經有孫子了。

想到很多人很多人的臉孔,那些奇妙又可愛的邂逅。想到羅紗那半毀的微笑,和殃美麗的歌聲。

我不後悔的,真的。他望著遠方的雲。我很高興我是彌賽亞,我可以伸開手,擁抱並且守護這個世界。

絕對不會後悔。



在一個涼爽微寒的初秋夜晚,陷入冥想的他,意外看到一個絕對想不到的訪客。

默默站在陰影中,一頭鐵灰色的長髮,映著無瑕的豔容,顯得特別怵目驚心。那是種被極度痛苦悲傷侵襲後才會有的鐵灰色,是種接近死亡的衰老才會有的發色。

她在笑,但她的笑容只滿溢著愁苦和堅忍。她曾經美麗得那樣活生生,是此生他見過最美的女人,連麒麟都得讓她三分。

她現在更美了,因為籠罩著死亡的陰影,將凋前最豔麗的芬芳。

「……鬼武羅?」明峰霍地站起來。

「明峰君,久違了。」她的聲音縹渺悠遠,帶著深重的鬼氣。

「你……」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死了。這是我的精魄……很快就會消散。請原諒我用這樣不堪的模樣來見你,明峰君。」

他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不要為我?耍鞣寰!顧蚊斕納舸乓恢只醫愕鈉驕玻柑斕奐荼潰乙倉雷約夯畈渙肆耍啦蛔閬?抑灰藕睹患教斕圩詈笠幻妗還抑站苛私饉男囊猓渙恕?



她在天帝殆死時,跪在崑崙門外聲嘶力竭,苦苦哀求能夠見帝君最後一面。她極悲痛的聲音若有似無的隨著早霜侵入天宮,昏迷已久的天帝竟因此流下血淚。

王母說她擾亂宮廷,令仙官將她捆在珠樹上,鞭三百,反省三晝夜。她差點被打死,卻強撐著一口氣,希望王母可以開恩,讓她見天帝一面。

最後,服侍天帝的侍兒冒死送了一方羅帕給她,是天帝留給她最後的遺言。

「負你千行淚。」

那方羅帕是她親手繡的。天帝迴光返照的時候,沾著自己的血淚,筆觸軟弱的寫了這幾個字。

她知道出處。天帝很喜歡人間的詩詞,這是宋朝柳永的《?帝京》當中的一段: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天帝待她守禮到簡直狷介的地步。她早就死了心,覺得不過是天帝慣有的仁慈,自己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說,「負你千行淚」。他在臨死前還惦著我。

夠了,這樣就夠了,她很滿足,非常的滿足。

第三天,仙官來解她下珠樹,發現她已經氣絕,掌心還緊緊攢著血字羅帕,默然許久,悄悄的將她和羅帕一起葬了,才回報王母。

明峰聽完,更泣不成聲,鬼武羅透明的手輕輕撫著他的頭。「明峰君,我前來並非引你哀痛。求仁得仁,求情得情,我沒有任何不滿。只是徹底封天之後,我被拘禁在崑崙,一步也不走不得,連音訊都沒得傳。

當初我被抓到崇家蒙你搭救,彼時我盡力將一些生還者傳送到青要之山,沒想到居然無法送他們離開,始料非及。現在我只是讓你知道,我將他們送出山,回到人間了。」

她光潔的面容帶著濕潤的憂愁,「這是你平生的第一起殺孽,也是你心底解不開的結。你殺的人比你想像的少很多……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

這一生,困於過度姣好的容貌,累及一生。是這人類的孩子說,「美麗不該只是一聲嘆息」,解救了她的心困。

她也希望可以回報,希望可以解開他心底的結。

「……崇家,沒讓我滅了麼?」明峰終於能夠天口,哽咽的模糊難辨。

鬼武羅輕輕搖了搖頭。她憐愛的摸措明峰的頭髮,翹首望天。「能遇到帝君,又遇到你,我覺得我這一生,真的也不壞。」她偏頭,微微笑著,「不知道我解魄之後,能不能遇到帝君?這次我一定要緊緊攢住他的衣袖,不會害羞了。我要一直彈琴,給他聽。」
在明峰眼前,她消散了。

明峰大哭了一夜,完全沒辦法克制。



同年冬天,都城下起雪來。

這個位於亞熱帶的都市,?尤幌縷鶇笱齙罕倍枷萑胙?畈瘓〉穆《U庖斐5鈉螄?蘇鋈思洌裟甑南奶歟露雀叩叫磯嗍髂究菸皇庇腥艘蛭呶濾鴕皆夯蛑濾饋?

異常高溫的夏天導致了全球性的歉收,異變不斷的擴大。

麒麟已經放下對吸血族的騷擾行動。事實上,吸血族的實驗中心也大半關閉。 「無」已經危險到猖獗的地步,除了在空氣稀薄、低溫的環境下還能進行實驗,不然常常讓整個實驗中心的員工全體殉職,必須忍痛摧毀昂貴的實驗中心。

在這種異變的此刻,他們也無瑕顧及跟麒麟的舊怨。更讓他們心力交瘁的是,過去獻祭的人工彌賽亞,像是在地維注入了強心針,能夠保大部分的地維很長一段時間的平安。

但自從那個群體恐慌的夏天,強心針的效力越來越弱,最後完全消失了。

他們不知道是因為喪失了一半的天柱,力流極度混亂,「無」因此猖獗。束手無策中,他們和紅十字會與各國政府關係越來越緊張,越來越惡劣。

在這種時刻,伸出援手的,居然是宿敵麒麟。

「這是天柱傾頹的結果,和那票吸血鬼沒關係。」麒麟輕描淡寫的開了幾次會議,無視她被追緝的身份,「要呢,就選派一些學生跟我學學怎麼修補地維,想辦法維繫,不然就這麼不死不活的拖下去,看起來應該還有段時間可以拖。如果你們還要開會解決就免了,當我沒說。」

如果帝嚳(ku)不要耍白痴自爆的話,大概可以拖個幾百年。她和明峰辛苦點,幾百年的光景大概也可以修個大概來。

不過不太樂觀的就是了。她一直很介意夫人說的話,但夫人不願多加說明。

夏夜首先派人去跟蹤麒麟,後來是紅十字會、各國政府,後來吸血族也加入了。之後是一群半妖自動請纓。

這是新紅十字會最初的雛形。也是因為這群人的努力,鞏固了地維幾個大的點,控制住災難的規模,也在未來的風暴中,成為堅強的支柱。

直到麒麟瞭解了夫人的意思。



那一天,原本非常晴朗。

麒麟和明峰正在看地維圖,決定要先修繕哪些在的支幹。受了莫名的吸引,明峰猛然抬頭。

一種尖銳的冰冷戳戮進他的心臟,讓他毛髮幾乎全體豎立。

時刻即將來臨。他聽到響亮而頹倒的聲音,那樣的震耳欲聾。

「明峰?」麒麟卻沒有感應,奇怪的望著他。

「我突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去辦。」他訊速的站起來,望著他少女似的師傅。這個時候,他才知道他有多依賴麒麟,多需要麒麟。「師傅,再見。」

「什麼事情啊?你午餐還沒煮矣。」麒麟抱怨了。「什麼時候回來?」

「應該……很快。」他倔強的將頭一扭,「我這麼大了,總會有我的私事吧?」他轉頭開門出去。

麒麟和蕙娘面面相覷。

「這個年紀才開始叛逆期,會不會太晚?」麒麟搔搔頭。


但明峰一直沒有回來。直到地鳴開始,麒麟才覺悟到她的小徒弟已經超越她,提前感應到末日。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41

第八章 始歿

整個人間,滾著沸騰般的地鳴。

像是有著什麼在地表底下滾動著,即將破土而出。漸漸的,地鳴成了輕微地震,竟日不絕。

起初,只有稍有靈感的人看得到,最後隨著力流紊亂到連知識和理性都無法屏障,所有的人類和眾生都看得到,東方天空那個醜陋、恐怖的黑洞,並且一點一滴的擴大。

舒祈坐在向東的窗戶,凝視著天空巨大的傷口,她托著腮,一言不發。

然後推開手邊的工作,她知道,她的僱主應該不需要這些了。埋首敲著鍵盤,然後印出來。

得慕默默的坐在她身邊。今年已經六十幾歲的舒祈,還保有三四十歲的相貌和體質。她一直深居簡出,跟外人完全不打交道,默默的生活著。

得慕知道她在等些什麼,但她又不說。但即使如此,得慕也隱隱感到不詳。

「得慕,」舒祈轉頭,「天界大約不行了……但魔界可以撐一陣子。你願去嗎?你問問居民,看他們要去魔界還是要去燦月那邊,我會設法保住燦月的世界……總之,已經到了撐不下去的地步了……」

這些她都不想管,「舒祈,你呢?你去哪裡?」

「……魔性天女召喚我。」舒祈支頤,「她需要我的協助,不然這個小島將會陸沉。」

跟她相處這麼久,得慕說不定比她還博學。畢竟她天天接觸居民,有些古老到無法記憶。

這個小島是列姑射的舊址,天柱曾經在此豎立。即使列姑射陸沉,這個小島還孤零零的存在著。即使什麼都沒有剩下,還是眾生潛意識中的原鄉,天柱的光輝曾經籠罩。

所以,這是個地維最重大的結。這裡曾是天柱和地維交會的中心,是個類似心臟的重要部位。

這個「結」不能有無,也應該不會產生無。但上邪屢次深入根柢清除,越來越筋疲力盡。

「……你要把自己埋在根柢嗎?」很古老也很殘忍的方法,但最有效。一個有著強大力量的祭品。

「別難過啊,得慕。我早就活得太夠了。」望著窗外雜亂的電線和灰濛濛的天空。「我早就知道會這樣……魔性天女問我去不去,我說,去。這整個島就是我的墳墓啊……」

這個結局,很不賴。比死在病床上有意思多了。

其實,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可後悔的。人都一定會死的。但她最少可以選擇自己的死法……這個結局很不錯,真的。當魔性天女還給她選擇的時候,她覺得沒什麼好選擇的。

最多最多,她只能保信燦月的世界。將燦月的主機和她一起沉入島的根柢……反正這個伺服器早就無須?緦Γ䦉梢宰孕性俗恕?

若是她的自沉白費,人間依舊全毀或半毀,她相信這個熬過多次毀滅的殘留島嶼依舊會在,最少她還保住另一個世界。說不定有能力的人魂還可以找到通道,在燦月 的世界複生,擁有嶄新的人生。

不管怎麼樣,她都寄望可以留下一絲希望。

她從印表機拿出尚有餘溫的紙張,輕輕的唸著: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裡,我不曾睡去。

我是萬千呼嘯的風,飛過細?如絲的基隆海邊。

我是柔和細膩的雨,灑落竹子湖的海芋田。

我是清幽安靜的晨,瀰漫在銀岸蜿蜒的淡金公路。

我是威武雄壯的鼓,奔騰無垠無界的嘉南平原。

我是溫暖閃耀的星,照耀列姑射的靜謐長眠。

我是歌唱的鳥,我存在於一切的美好。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裡,我從未離去。」

得慕以為,人魂不會流淚。但她潸然泣下。

「這不是我的創意。原本是首英詩,名為『千風』,作者不詳,有很多改寫的版本。倒是被我改得七零八落……不過,拿來當自己的訃文,還滿不錯的。」

亡靈的淚冰冷,得慕幾乎被自己凍傷。許多往事在眼前掠過,她和舒祈相依,堅拒轉生,究竟是為了什麼?

總有個人,有那麼一個人是非常重要的。光凝視她的背影就充滿崇慕。在這骯髒灰暗的世界,所謂的永恆不過是永恆的變動。當你發現那個人,那個堅定不移,永不改其志的人,就像是在無盡黑暗中看到唯一的持燈者。你能夠相信、絕對的相信,知道可以跟在她背後,將自己的忠誠獻給她,成就她所要成就的無私。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而她跟隨了一個值得驕傲,無慾無私的人。

為什麼我要哭?我不用哭的。多少人飄飄蕩蕩,抱著虛空的遺憾由生而死,一生都是慘白。而我,因為跟隨了舒祈,充滿光亮與色彩。

我將跟隨那位持燈者走入荒野,即使是毀滅亦不回頭。

「也是我的訃文。」得慕停住了淚。「嘿,你別想甩掉我。」

最後,這首詩成了舒祈檔案夾裡全體居民的訃文。沒有人離開,連雪獸和蛇皇都拒絕任何安排。

他們和得慕抱持著相似的想法。他們都愛慕那個淡漠的持燈者。是她舉起燈,照亮他們原本黯淡無光的鬼路。

不是為了權勢、金錢、榮譽……這類雜質。而只是淡淡的,有些困擾的……

不忍心。

為了這點純粹的良善,他們願意,非常願意跟隨著唯一的燈光,走進漆黑的根柢永眠。



在地維從輕微到中度,又從中度到強烈,開始有大樓倒塌,整個鳥嶼動盪得宛如危船……屋裡的東西東倒西歪,書本一本本的掉下來。舒祈聽到無數人的慘呼,哭泣,驚恐的尖叫。

抱?浮K镫奚乃怠O衷諢共恍小㗖寃敍蘊炫稾枰鳟?某珎洳拍艸尚危騌嬲鲵鬧鶻鞘撬缳燶皇俏搖2皇嵌汲親悅鴰昶親鬩哉蜓孤匠粒蟮阚倉換?歉?嚼臀薰Φ募榔貳?

她、和她的居民們,是心甘情願的祭品。

終於,魔性天女漫長的唱咒完成,她將自己和大地的臍帶血淋淋的割斷。

她這都城的精魄,第一次在人類面前顯現。漂浮在半空中,如此巨大、神聖,卻又充滿肉慾與放蕩。

白紗染黃,美麗又醜陋的魔性天女,聖潔卻放浪的開始歌唱。

像是舒祈傳達到她心裡,也說不定,她和舒祈一體同心。她高亢激昂的吟唱著她們的訃文,鎮住沸騰的地震。

在魔性天女宛如華綵女高音的燦爛歌聲中,舒祈抱著燦月世界的主機,和她的大軍們一起往島的根柢沉沒。像是沉入土黃色的深海中,他們也在歌唱。

和著魔性天女的歌,他們唱。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裡,我從未離去。」

人類和眾生一起仰望,同時瞭解了魔性天女的意志和犧牲。所有的生物都在悲泣,直到魔性天女消失,舒祈和她的居民們因沉沒而沉默。

這歌卻沒有停止。所有的生靈重複著這首鎮魂曲,在這島嶼迴響了一整個月。

這是前奏。從魔性天女和舒祈開始,這世界最偉大的樂章,彈下了第一個音。

***

  二十餘年前,麒麟帶著他第一次踏上這裡,在這冰天雪地中,用笑死人的小紅帽恰恰的臺詞定了地維。

這裡是北極的頂端,寒冷、遼闊、空曠。歲月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二十餘年的光陰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他們彌賽亞,純血的人類繼世者,讓惡意而瘋狂的創世者設定的條件而出生,同時將一些奇特的記憶和知識寫在血緣中。只要被未來之書啟發,就會回想起來。

所以,時間一到,他這被啟發過的彌賽亞就本能的知道該去哪裡,該做什麼,跟過去幾任的彌賽亞沒什麼兩樣。

或許,創世者根本就不相信人類,所以他用殘酷的考題考驗彌賽亞。

用自己的人生或生命,保障人世的安危,你可願意?

前幾任的彌賽亞大部分都將自己投入地維,只有雙華上天為帝,聽說只有一個逸脫的彌賽亞拒絕投身地維,但他遠赴魔界,創建了冥界,致力於三界和平,雖然也需要許多妥協和政治手腕。

他站在霜雪中,脫掉鞋子,好感受玄冰之下的大地。

沒有一任彌賽亞逃走,沒有。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事蹟,當然不會有人傳誦。我們……為了一無所知的人類和眾生獻身,但坦白說,我們也不後悔。

在無數彌賽亞長眠的極寒之地,他感受到歷任彌賽亞的深刻感情。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麒麟做了怎樣驚人的事情。

她抹殺了未來之書。彌賽亞們不會再被啟發,他們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就是彌賽亞。末日不再是既定的結局,未來將是求知的未來。

他將自己沉入地維安撫大地,將可以抱著希望與滿足,而不再跟過往的彌賽亞一樣痛苦,知道自己的犧牲只是暫緩一個命定。

我將是最後一任犧牲的彌賽亞。從我之後,或許世界殘存,但有希望。有希望從殘酷中復原。盛極轉衰,但衰竭到極底,也可能漸漸復甦。

希望和自由,是他那不像樣的師傅給予的。他將永遠因此感激她,為此敬愛她。

當咒文陣發著淡淡冰藍光芒泛起時,他流淚了。卻不是因為害怕、不想死。

而是……他來不及跟麒麟好好說再見。這世界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一直在他之前引領他的腳步,輕鬆微笑的麒麟。

「我想跟你好好說再見的,麒麟。」他低喃,卻被咒陣發動的狂風颳走了他的話語。

寒風消失,咒文陣的光芒黯淡、褪去。

「你找我?」麒麟仰首灌著小扁酒瓶的威士卡。「呼,冷死人了。」

明峰瞪大眼睛。「你……?!」

「嘖嘖,徒兒。」麒麟搖著纖白的食指,「這也是一種咒。說再見,通常都會再見面,而不是不再見面。聽不懂?你不懂的都是咒啦。」

「……你第一次見面就用陰陽師唬爛我,唬了三十多年,你現在還這樣唬我!!」明峰暴跳了。

麒麟嘿嘿的笑,帶種可愛的邪氣。「你這個笨學生,畢不了業就想自殺,為師可要好好的給你心理輔導……」

我跟她跳什麼跳?扯什麼扯?我是來結地維的,可不是跟她耍嘴皮子的!

明峰火速結起手印,試圖重起咒文陣,卻被她打碎了咒文陣的一角。他氣得發怔,「……滾開!」

「這是你對師傅的態度?」麒麟嘖嘖,「打得贏我再去談自殺吧……笨學生。」

「笨學生還不是笨師傅教出來的!」明峰火大了,將喚微化為光劍,「別阻止我!」

「我是有教無類,你不懂啦。」麒麟抽出鐵棒,很流氓的挑戰,「嘖嘖嘖,對師傅動刀動槍哩,你這孽徒!」

「你這不像樣的師傅!」

「你這膝蓋都比大腦聰明的笨學生!」

他們一面拚命鬥嘴,一面使出渾身解數的博命。明峰的心越來越急。他不知道天界出了什麼狀況,但他可以敏銳的感覺到,一種急劇的傾覆正在發生。若天界因此
毀滅,除了他投身地維穩住狂暴的力流,沒有其他方法。

但他的笨蛋師傅卻在這種危急的時刻來搗蛋!

「麒麟不要鬧了!」他急得快要著火,「不要逼我!除了這條路沒有其他方法……」

「胡說。」麒麟嘴裡反駁,手下的攻勢越發淩厲,「女媧和我都定過地維,現在的地維就是我定的基礎!為什麼你非去死不可?」

因為你定的地維連三十年都?

我命定就是地維的中心,或者是天柱的化身。

像是看破他的想法,麒麟冷冷一笑,「我可不這麼認為。徒兒不要傻了,你活著比死掉有用多了……沒有你,誰買酒給我喝、做飯給我吃呢?」

明峰除了如焚的憂心外,湧起一股強烈的、欲泣的傷痛和滿足。討厭的麒麟……討厭的、討厭的麒麟。

身處怎樣的災厄困頓,依舊輕鬆自在的麒麟,就算是這種時刻。她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她一樣。

但就因為她太重要,所以他才要去做,而且非做不可。這人間有太多他在意的人,特別是這個死爛酒鬼。

「問問自己,你們是誰!」他在完整無傷的狀態下,喚出了狂信者式神。

他能夠的,他知道。因為他的心已經不斷的在滴血,開著巨大的傷口,痛苦幾乎無法壓抑。

「不錯呢!」麒麟閉上一隻眼睛,將食指放在唇間,「明峰,你離畢業只有一步了。」

明峰不發一語,命令狂信者攻向麒麟,他趁隙修補被破壞的咒文陣。

因為他太專注,所以沒有看到麒麟將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定在地上,身上環繞著黃金凝聚的鎖鏈。

「最近出的魔獸世界複刻版真的不錯,不少可以參考的招式呢!」麒麟自言自語,她眯細眼睛,「去除你們不潔的思想!」

從天而降的雪白燭光擊向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讓他們發出淒慘的呼號。

曾經是讓眾生畏懼戰慄的狂信者死靈,在虛無慈獸的眼前,居然毫無反抗能力。

「你們啊,早就該超生了。跟隨明峰這麼久,也該淨化了吧……」麒麟滿臉悲憫。「死亡降臨。你們的善惡觀念清楚了嗎?」

狂信者在光燦的淨火中,看著將他們收服的初主。像是一個奇異的心結解除,齊齊舒出一口鬱結幾千年的氣。

死亡終於降臨。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消逝。

瞥了一眼已經沉沒一半的明峰,麒麟走過去,強行將他拖出來,一拳將他打倒在地。

「我呢,一向都信奉愛的教育。」她揪著明峰的胸口,惡意的一笑,「但不聽話的學生,需要鐵的紀律。」無情的拳頭像是雨點一樣落在明峰身上。

因為符文陣和狂信者召喚的雙重消耗,明峰無力面對兇暴化的麒麟,他大叫「英俊快來,阻止麒麟妨礙我!」

獰惡的九頭鳥由天而降。她含淚的望了眼即將拋下她就死的主人,依舊懷著忠誠和怒氣撲向麒麟。

「蕙娘,」麒麟淡淡的開口,「把英俊勸到旁邊去。我跟他的主人還有話要說……」她巴了一下明峰的腦袋,「你白痴?你有式神,我沒有?」

在這種危急存亡的時刻,明峰卻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明峰還想掙扎一下,可麒麟不但把他打得爬不起來,甚至將?茑鬧筺墓亟詼寂犸丫柿恕?

他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躺在雪地上,驚駭莫名,雖然並不痛。

「……喂!你是不是真的想殺我啊?!」他怒吼起來。

「唉!我很瞭解你啦,不這樣怎麼行?我已經儘量控制力道了……」她抓住正在跟蕙娘打得難分難捨的英俊,往後一拋……那隻獰惡的姑獲鳥被
凍成一大塊冰塊。

「……」明峰已經氣到幹噎了。

「徒兒,你不會死的啦!」麒麟拍拍他的臉頰,「等英俊解凍,就會救你了。」

「……多久可以解凍?」

「兩個月吧,大概。」

……你是說,要我躺在雪地上兩個月等英俊救我?正常人有辦法躺兩個月的北極不死嗎?!

「可以啦,你可以的。」麒麟笑得燦爛,「你可是我教過身體最聰明的學生啊。」

……我當你的學生真是倒楣到地心去了!

「你啊,個性要改改。」麒麟拍拍他的頭,「你想過什麼是』力流』?」

明峰生氣的轉過頭,一言不發,當作無言的抗議。

麒麟自顧自的說下去,「眾生和人類都擁有』力』。妖有妖力,神有神力,人類呢,擁有魂魄的力量。這跟磁力有點像,勉強可以解釋,雖然沒有那麼單純。這些微
小的力彙集,就是力流。這世界和所有生靈息息相關,只靠一個生靈去主宰彌補是不對的。什麼都扛在肩膀上,不是一種正確的態度啊。」

「徒兒,你要先學會』舍』。什麼時候該放下,什麼時候不該放下,這是你終生最大的課題。」

麒麟拔開吹到臉孔上的頭髮,「我啊,服從生物的本能,寵愛自己的眷族,致力於種族延續。但我也同樣的尊重其他種族……因為廣義上來說,所有的生
靈,都是我們的眷族。」

她抓著明峰的下巴,強迫明峰看著她,輕鬆而自在的純潔笑容。「徒兒,你想不通這些,我就不會放你畢業,懂不懂啊,笨蛋。」

明峰想回嘴,卻覺得天靈蓋一痛。麒麟不知道將什麼刺在上面,讓他昏睡過去。他的呼吸變得非常非常的緩慢,連心臟都很久很久才跳一次。

他陷入了龜息中。

「再見啦!徒兒。」她拍拍明峰的臉頰。「其實我騙你。說再見,卻不一定會再見面。不過你應該被我騙得很習慣吧?……」

麒麟凝視著天空的極光,許久不曾開口。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非常遙遠縹緲的歌聲,魔性天女獻出精魄,舒祈和她的居民獻出生命,唱出龐大安魂曲的第一個音


這個音接著下個音,所有擁有精魄的城市應和著,定住動盪而即將斷裂的地維。同樣的,管理者和眾生一起應歌聲將自己埋進根柢。

在這漫長的前奏,她看到龍女含笑而詭麗的倒豎瞳孔。她終於孵化了。但她孵化的第一件事情是將自己埋進又愛又恨的城市之下。

當前奏終了,光燦的雪白籠罩劇烈地震、海嘯不斷的人間。純白的極光之下,眼睛蒙著白布的悲傷夫人從她的王座起身,飄蕩在空中,所有的人類和眾生都看見了
她,不管從什麼方向都可以看到她尊貴憂傷的面容。

在這力流紊亂狂暴,海嘯地震,颶風肆虐的人間,為了她的孩子們,她終於起身,開口歌唱。

所有的力,其實就是一種韻律,一種音樂。擁有著相同的規則和魔法。

「……夫人還欠一個指揮。」麒麟笑笑,往著自己耳朵塞耳機,「蕙娘,我欠個人幫我翻譜,你要來嗎?」

「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蕙娘安穩的回答,「但你需要我翻哪個樂譜?」

「貝多芬第七交響曲。」麒麟嘿嘿的笑,「以前看交響情人夢我就想試試看了,一定很酷。」

「……就算這種時刻,你也非惡搞一下不可?」

「一定要的啊,廢話。」她舞空而起,「你不懂的都是咒啦。」

最好是這樣。

但蕙娘卻湧起一絲淡淡的,沒有悲傷的笑容。

***

她化身為蒼青色的人形慈獸,用跨越「有」和「無」,「生」與「死」,「人類」和「眾生」的身份,擔任這個龐大安魂曲的總指揮。

選擇的曲目是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曲,卻不是因為貝多芬是偉大的作曲家,或者是因為古典音樂比較高貴,而是單純的,她看過交響情人夢而已。

一直到最後,她依舊保持那樣輕鬆、喜悅,樂觀又惡搞的天性。


來,讓我們享受這最龐大,最美好,最純淨的音樂時光吧。所有的生命,都是一個音符、樂意。我們與其他生靈交會、迴響,善良或邪惡,光明或陰暗,交錯複雜
,都是這個塵世的一部分。

無論清濁,讓我們愉快或痛苦的飲下。為了一個混沌但自由的未來,為了一個可能毀滅或重生的世界。

來,讓我們一起唱吧!

千禽萬獸,無數生靈,一起仰望著高亢喜悅的樂音。無數死去或活著的生靈,不分人類眾生,一起高唱著,歌頌著,自願將自己沉入地下,安撫痛楚的大地,成為
新地維的一部分。

來,一起唱吧!

為了這個髒兮兮卻光明燦爛的世界,為了深愛和痛恨的人。為了我們活得這樣精彩,死得這樣漂亮而大喊一聲「Bravo」!

來,一起唱吧!

在最絕望的時候依舊要微笑,無數道路蜿蜒在腳下,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們不正在執行我們的辦法嗎?成為這個世界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為了我們愛的人、恨
的人,為了我們同血緣或不同血緣的孩子們……

一個自由的未來。

讓我們一起唱吧!用我們的生命一起高唱吧!即使痛苦、悲泣、巨災降臨的此時此刻,讓我們高歌吧!

讓我們成為樂章的一部分,讓我們可以驕傲的挺直胸膛


無數被感召的生靈匯成巨大的生命長河,蜿蜒的灌注在幾乎斷裂毀滅的地維中。這龐大的安魂曲進行了一個月。新的地維編織交錯,由許多複雜的種族所組成。有
人類和人魂、滯留人間的神或魔、各種妖族,包括了大部分的吸血族。

這場被稱為「大災變」的巨禍,讓人間損失了百分之士的土地,幾億的人口與眾生。甚至之後造成文明停滯,糧食匱乏、經濟混亂種種後遺症。由無數犧牲構成的
地維脆弱,力流的局部暴動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甚至因為海嘯和地震造成一些高端實驗中心的崩潰,讓一些逃逸的病毒零肆虐,成為新的傳染病,嚴重威脅人間。

知識與理性再也無法成為屏障,表裡世界的界限正式宣告終結。人類被迫面對移民的存在。而種族衝突也沒有間斷過。

這段混亂、黑暗的時期,被稱為「災變後」或「歿世」。有歷史學家稱為「後黑暗時期」,和中古世紀的「黑暗時期」作為區分。

即使殘破,即使災害不斷。人間依舊頑強的存在下來,正面反抗了創世者給予的結局。


我相信,即使是這樣的結果,麒麟還是感到非常自傲。


明峰花了一個月就掙脫了龜息,他頑固的靠蠕動爬行,設法撞破英俊的冰塊,讓英俊幫他接骨。

甫獲得行動自由,他跟英俊趕赴阿爾卑斯山,卻只見到麒麟的小扁酒瓶。

師傅。

他將臉貼在小扁酒瓶上,哭得無法停止。他一直以為,地海傳說的故事就是他的結局。但是反過來,居然是麒麟的結局,他還是那個哭泣的學生。

「我想跟你好好說再見的。」他的眼淚一滴滴落在雪中,「你不是說,說再見就一定會再見面嗎?」

他痛苦的像是自己的心臟被剜出來,血淋淋的。

英俊怯怯的摸著他的頭,「主人,麒麟師傅沒有讓你畢業。」

這給了他非常微小的希望。

就是這微小到接近不存在的希望,讓他重新建立紅十字會,就是這微弱的希望,撐住他,讓他踏遍全世界,安撫受創傷極深的世界。

麒麟,你一定很驕傲吧,當真用動漫畫幹了這番大事業。你把我留下來,就是怕麻煩吧?結地維當然比一團亂麻似的重建簡單啊!你就這麼一傢伙把這些麻煩扔給
我,你這禍頭子!

但是我啊……我會好好的、耐性的重建你們耗盡一切才存活下來的人間。我啊……一定會把你挖出來。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

你還沒讓我畢業呢!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43

第九章 歿終

許多人都悲觀的說,“歿世來臨”,但明峰卻不這麼認為。

這可是古聖神犧牲自己當祭品,無數生靈讓自己成為地維的一部分,甚至麒麟生死不明才搶救下來的人間。

再怎麼殘破不堪,再怎麼陰沉混亂,只要還存在

而且,因為人間頑強的有了脆弱的新地維,所以魔界雖然封關自守,依舊還保持大部分的完整。而原本以為會崩潰的天界,也因為人間這種盲目勇氣的激勵,居然
保住了。

禁不起任何的摧殘,神魔兩界都徹底摧毀了往人間的通道。

三界保持音訊,居然是透過無線網路,有些時間,明峰也會感覺到啼笑皆非。

狐影被卡在天界回不來,常常寄e-mail跟明峰抱怨。

“你有什麼可抱怨的?”明峰回信頂他,“小狐火在你身邊。”

狐影的回信很久才來,語氣支支吾吾的。他當然知道,狐影根本不贊成狐火修仙,但這大膽而堅決的女孩根本就不甩她的養你,經過非常崎嶇而艱困的過程,用人
身直闖昆侖,通過試煉成仙升天了。

她的養父非常苦惱,覺得“父嫁”是不應該的,但小狐火人如其名,明峰覺得早晚狐影會屈服。

但明峰還挺開心的。雖然音訊這樣困難但他認識的故人安然無恙,而且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他覺得安慰。

透過狐影的信,他知道東方天界有了新的天帝和王母,很巧的是,這兩個都不是天人。

雖然身份崇高,但比人間殘破的東方天界似乎更棘手。他想,也不怎麼值得羡慕吧?

“天柱還在嗎?”他寫信去問。

狐影的回信很模糊,“不知道算不算在……但現在各界天界都不靠天柱安定了。所以我現在工作量大得驚人,你說說看,你說說看啊!像這種該死的工作
量,居然只給我親友價!我當初罩他們要死喔……我現在也算皇親國戚——累死人不償命的皇親國戚!真是靠北邊走……”

明峰摸不著頭緒,但看起來三界猶存,還有重建的希望。


建立新紅十字會的秩序,大師傅幫了他不少忙。結地維的時候,他抽籤輸了,所以留在人間,他的學長和殃都去了。

他對這點很不滿。

“重建比較累欸!”他滿腹牢騷,“活這麼久了,就不能讓我休息休息?學長一定作弊啦,他天生怕麻煩,當初還不是把夏夜扔給我……”

明峰只能苦笑。

麒麟也作弊,唉。陷奐在千絲萬縷,百廢待興的紅十字會,他一直很急。他想趕緊啟程,去找尋失蹤的麒麟。他拒絕相信麒麟死了,也不相信她把自己扔進地維。

人死見屍,若在地維中,他就算是拖也把她拖出來。誰准她跑的?讓他畢業之前,想都別想。

所以,當紅十字會一上軌道,他就指定了會長,開始巡邏地維。

地維的眾生都是非生非死的狀態。這讓人鼻酸,他們得撐在這裏長眠,直到自然消逝。他們漂浮在夢境中,一日日,一年年。

但他們會歡迎明峰的到訪,訴說故事。在這種訴說與傾聽的過程中,明峰會彈琴,安撫脆弱的地維,平息混亂的力流。

他甚至去拜託了擁有史家筆天賦的發瘋作家,姚夜書也不說,他讀不到麒麟的結局嗎?

會在見到她吧?那個嗜酒如命的永恆少女,總是懶洋洋,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只有缺乏食物才會讓她大怒。

會再見到她輕鬆自在的笑容吧?

一定會的。

他的歲月,無窮無盡。或許孤寂的長生也有他的道理存在,就是為了這個希望,這個執著而虔誠的希望。

“走吧,英俊。”他呼喚自己的式神,獰惡兇猛的姑獲鳥,卻擁有清澈無辜的眼神,“我先看看下一站要去哪……”

“呃,主人,我可不可以請假?”他的“小鳥兒”害羞的雙翅互碰。

“請假?”這倒是很稀罕。

“嗯,臣雪的外孫女出生了。我這個當媽的該去道賀呀……”英俊用翅膀扶著臉,“我有……呃,這輩分怎麼算?這是曾外孫?還是曾外外孫?主人,你說呢?”

英俊當曾祖母了?!“曾……外孫吧。”他有點呆滯。

“那明天我可以請假嗎?”她懇求。

“當然可以。”他愣愣的回答。

等英俊開開心心的飛走,他又將她喚回來。

“主人?”她滿眼疑惑。

  這個……臣雪算是他們宋家的女兒。她的外孫……等等,這個親屬表開始混亂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

生命的長河無盡蜿蜒。當他看到那個可愛的嬰兒,粉嫩的小手和小腳,他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因為我們付出,所以我們獲得。

這個時候,他一點也不後悔,一點點也不會。

                (禁咒師全文完)

附錄:一切的起源



一個光輝燦爛的文明消逝了。

理性所能即的科學,精神所能即的神秘,都達到頂端的文明,終究還是逃不過戰爭和老化,完全的消逝了。

一個旅人離開了斷垣殘壁的一切,是僅存的生存者。

他們在廣大的虛空中流浪,希望可以避免以往的錯誤,建立新的世界。

這對旅人,為了區分,我們姑且稱男性為「理性」,女性為「精神」。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說不定他們彼此在廣大的時空中也已經遺忘。

甚至這個故事,說不定也不存在。

他們尋找黑暗的虛空中,能夠產生生命的光亮,並且加以觸發。

雖然不是有心如此,他們還是下意識的創造接近舊文明的一切生物和非生物。但一直不太滿意。

直到他們來到這裏,攪拌虛空的寶藍光亮,觸發了一個新的世界。

他們很喜歡這裏,因為和他們水藍的家鄉很相似。長久的流浪讓他們更思念失去的家鄉,他們決心不再犯相同的錯誤,不再因為「理性」和「精神」孰重爭執。

共同觸發了深寶藍的無盡汪洋,從汪洋最深的地方舉起陸地。滴下最初的種子,生命由此開始,並且立起天柱。

「理性」創造七聖神,建立秩序。「精神」創造諸神,開始(誆)歌。他們共同創造了人類,訂定他們為人間之初民,給予他們「理性」和「精神」,為了平衡,諸神成為管理者,禁止人類犯下舊文明的錯誤。

一開始,非常和諧。照著自己外表塑造的人類,混合奇想和和懷念的獸形羽態諸神,互相婚配,相互往來,的確如他們理想般,重建理性與精神共重的新世界。

但是,有一天,「理性」瞥見人類與諸神嬉戲、歡愛,卻產生了強烈的厭惡。神族管理世界,卻用野獸的姿態,與自己形象相仿的人類苟合,令他產生極度的羞恥。

他想像中的神明不當如此。

「理性」修改了神族。給他們人類外表和更多的神能,禁絕他們與人類通婚。這舉止讓「精神」錯愕。

「這只會讓這世界有了不平衡的開始。」精神說。

「秩序本身就是不公平的。」理性說,「完全的公平只是混亂的肇因。」

這是他們第一次的歧見。

相效於馴服的神族,人類同時擁有理性與精神,反而有了種種疑問。因為疑問而追求答案,他們開始發展科學和神秘,並且對創世者有了不應該的興趣,甚至試圖揭開創世者的神秘面紗。

強烈相信秩序的理性無法忍受,數次發動洪水消滅人類的質疑。

「你為什麼這麼做?」精神大為發怒,「這些都是我們的孩子!」

「他們只是實驗株,不是我的孩子。秩序必須維持。他們不可質疑不可反叛。」理性回答,「有毒的秧苗應該即早焚毀。」

「你只是害怕他們發現你如此平凡!」

理性與精神的爭執越演越烈。理性視眾生為實驗品,精神視眾生為子女。理性毀滅不夠馴服不夠完美的實驗品,精神盡全力保全不完美卻可愛的子女。

理性將世界一分為二,天界與人間,並且將神族和人類分隔兩邊。他視神族為比較理想的實驗品,不斷改造,符合他心目中的「神明」的模樣。另一方面,他嚴格控管生物當中帶有神能的諸般亞種,毫不留情的加以殺害毀滅,連人類也不例外。因為他理想中的世界,唯有「神族」方可擁有異能。

不忍的精神另外開闢了人間的姐妹世界,稱之為妖界。搶救那些擁有異能的生物,包含某些被理性所不喜的人類,遷居到妖界去。

理性與精神的爭執終於到了不能並存的地步,精神最後傷心棄世,另尋新的觸發點。最後她成功了,但也是種失敗的成功。她被尊為大母神,卻被自己創造的神族束縛,只能緘默的看著她的世界運轉。

獨自留下的理性,在無盡的寂寞中,漸漸發狂。他帶著聖神,殘酷暴虐的繼續他的實驗。他不斷寫下互相矛盾的規則和契約,苛細繁複的毀滅或重創。他越來越瘋狂,越來越殘忍,寫下了黑暗陰霾,宛如迷宮般的劇本,甚至強硬的給這世界最可怕的結局。

最後他拋下這個世界,拋下他所有的創造的毀滅,不知所蹤,只留下黑暗的劇本。

不能直接干預世界運作的聖神,因為創世者理性的瘋狂遠遁,紛紛進入休眠,而這個狂亂的世界循著黑暗的劇本,開始往毀滅的路上走去。

只是,即使創世者也非全知全能,狂亂漸漸找到新的秩序,即使是互相矛盾的規則和契約,即使是神族的高高在上和人類妖族的卑微,依舊有新的平衡。

哪怕是創世者寫下的黑暗劇本,也未必需要遵循。

於是,天柱折、絕地維的時候,應該毀滅的世界沒有毀滅。反而神族的女兒違背劇本產下新的天柱。

當被產下的天柱死亡,世界依舊沒有毀滅,因為眾生頑強的違抗劇本,包含聖神之一,讓這世界繼續運行。

這就是一切的開始和起源。但只寫在虛空中,並且無法證實。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43

作者的話

禁咒師終於完結了。

我相信這對讀者很殘忍,大概會從頭哭到尾,但我也沒辦法……只能說聲抱歉。心臟比較弱的讀者可以認為故事只到第三集就完結,這樣可能會比較愉快。

這套小說是早就設定好的結局,我曾苦惱的想過,是不是不要太慘或者是迴避過去……結果還是坦白誠實的交代了結局。

但我並不覺得這是壞的結局,真的。我覺得,求仁者得仁,這是最棒的。就像我希望我能死在電腦桌前,直到斷氣前的那一刻還在寫作,這才是我應該的結局。

我不想無聊的死在病床上,無聊的苟延殘喘。我希望我能活得精彩、死得漂亮,能夠對著自己大喊一聲「Bravo」!

就像麒麟為了貫徹的惡搞自豪,我也為這套小說感到自豪。原本以為,我跟時間競賽,可能會輸掉,沒想到我居然可以寫完。

在身體狀況頻傳,環抱著憂心和恐懼的冬季,我居然平安寫完,沒有送醫院或更糟糕的狀況,我覺得非常感恩了。

當然也有讀者抱怨,禁咒師只有七部實在太短。我只能很抱歉的說,如果合併平行的妖異奇談抄(幻影都城)就足?閿惺謀荊芄鉤杜喲罅恕H墓藝獾歸溝淖髡?傘?

禁咒師七附錄了三個短篇。一個是「起源」,這是我整個世界觀最開始的設定,但這不是最高最正確的設定。(笑)

有的讀者會有疑問,為什麼我的故事裡的許多設定從不同的人口中轉述,卻有著細小的分歧和差異。應該說,若是通通一樣,那才不正常。重重轉述和文字記載都不可能呈現完全的真相,誰又是當事人呢?所以我們得從這些說法裡頭去看、去聽,整理出一個最接近的真相。

最接近,卻不是真正的真相。

更簡單說,不過是「盡信書不如無書」。

至於「翡翠」,我相信許多讀者關心上邪和她的結果,但我不太可能寫上邪三,所以用個小短篇來說明他們的「現況」。因為短篇結構的關係,我無法說明更多,但可以在作者的話說一下。

翡翠因病過世時已經是祖母了,當然也已經是個老婦人。但上邪依舊愛這個笨女人,甚至是她臉上的皺紋。她成了鬼魂,不管是相貌和記憶都回到岑毓共居的日子。那畢竟是她一生最快樂的時光……最快樂,卻不是說岑毓長大她就不快樂了。

她和上邪一直過著非常平靜的生活,直到死亡也沒把他們分開。

另外一篇的「銀魄花鬼」,這解釋了雙心(禍胎)的謝芳菲的身世,還有明峰找的那位應龍——龍玦。

應龍一族雖然幾乎被屠戮殆盡,卻有部分族民被身為人類的夏家祖先庇護,瞞過了帝嚳的追殺。因為應龍一族成為了夏家的「式神」。身為式神,一方面被庇護,但另一方面也被束縛。

一開始,夏家祖先是出於善心,但後代開始貪於權勢、奴役應龍,這又是始料非及的事情。之後夏家後裔凋零,最後一代終結,將應龍的式咒解除,但應龍原是神族,在不適應的人間也死得差不多了。

最後明峰找到的就是兩位:龍玦、應龍少主。

再寫下去就變成「應龍史」了,所以我交了銀魄花鬼了事。別再跟我要「應龍祠」……雅書堂不出古裝的……(遠目)

我呢,不知道是自掘墳墓還是作繭自縛,總是弄出無比龐大的設定,足足有電話簿那麼厚。我自己想到都會覺得沮喪,所以不要指望我會去寫電話簿般的設定集。

或許等我退休吧!只是我不知道幾時可以退休啊……

不過我對這個結束感到相當自豪,如同麒麟般。感謝大家一路陪伴,希望我們會在歿世錄相逢。

                    蝴蝶 2007/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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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怕有些人不愛看番外篇
所以順序換一下
番外篇在後面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43

番外篇  銀魄花鬼

  五代十國,江南夏初,看遍了戰亂的龍玨,來到這蕞爾小國,一開始,就讓壯闊豐美的桃花林給震撼住了。

  一望無際的桃花灼灼,在開始凋謝的季節,怒放著。飄著微微酸甜的濃郁香味,翠味翻飛,落英繽紛。他伸出手掌,一片嬌弱的殘瓣,靜靜的飄在他的掌心,沁著天未明時的露水。

  幾聲高昂的鳥鳴,蕭颯的落葉聲,更襯出桃林深處的寂靜。

  “龍公子?”即使是庸俗的宮女,讓桃花壓枝下,半遮面容,亦有楚楚之貌,“請往這來。”

  遂蜿蜒前進到桃園深處的小巧宮閣之中,他也看見了自己的目標。令人驚異的,不小的女孩兒。一頭銀白的長髮,盤踞在草地之上,她摸索著,找到原本抱著的偶人兒,滿足的笑了。

  抬頭正確的看著他,龍玨望進女孩琉璃般淡紅的瞳孔,他相信,她是看不見什麼的。這就是,名動天下的預言家?一個絕活不到成年的小孩子?懷璧其罪……

  他深深懷疑,何必千里迢迢來殺這樣的一個小孩子呢?這種事隨便哪個人類都能做得比他好。“我用不著殺她,她根本沒辦法活著過完今年的冬至。”

  “所以提早一點結束她的生命,對她是一種慈悲。”龍玨按住心裏的不快,不想回頭看身後的主人。有時他會懷疑到底他像人類多一點,還是他的主人?

  為了種族的延續,必須侍奉夏家的子孫,這是從遠到人類、天人與妖魔尚未分明的年代,應龍一族的宿命,但是這種宿命……卻讓龍玨越來越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包括必須結束一個明明時日無多的小孩的生命。

  “給你一個月,務必要辦好。”沒有回頭的龍玨令夏環的臉色陰沉了一下。身為一個魔物……居然用這樣的態度面對主人。好幾次他都想乾脆毀了這個下賤的妖怪,要不是看在他的本領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他會很高興的把龍玨支解成好幾塊。

  龍肉湯極其美味。

  等簡直會刺穿人的壓迫感消失後,他知道夏環離去了。一個月?誰能忍耐這種內心的交戰一個月呢?他走近那個小女孩,看進她琉璃紅的瞳孔,悲憫的。

  我不殺她……會有其他的人來爭先恐後。不如……現在讓她毫無痛苦的離去。他將手慢慢的放上她的天靈蓋……

  “嘶”的一聲輕響,一小捆晶亮像蛛絲的銀線,纏緊了他的手腕,阻住了他。花,衣袂飄搖。他看著緩緩從樹梢飛落的女子,舉起長長的衣袖,漂浮在半空中,美麗的,桃花林中的魂魄。

  就像那小女孩突然長大一般,同樣有著銀色柔細的長髮,同樣有著粉玫瑰白的面容。甚至紅色的瞳孔……這精魂,離地兩尺飄動著,用著衣袖半掩著口,酒紅色的眼睛,令人詫異的,平靜的望定他,地是葡萄酒的顏色。那是一種令人沉醉的顏色。

  纏在他挺胸的銀髮,像有生命的一樣,鬆開他的手。她抱起那個小女孩,那女孩親昵的偎在她的頸項,現貨長精緻的臉,映著桃花粉飛的落英中。

  她微笑,輕揚其袖,慢慢消失在龍玨的面前。這,才是要我動手的原因吧。他呼吸著桃花特有的酸甜香味,咀嚼著剛才的相遇。

  捏著口訣,用“?”這個古老的咒語,喚出當地的土地神。

  土地神恭敬的離去甚久,壓在龍玨心頭的沉沉,卻不曾或離。

  天不管,地不忙亂……桃源深處的無辜精魄。

  就像他的目標一樣的無辜。

  次晨,再見到她們倆時,先察覺他的,竟是那小小的公主,微微的笑著,拉著花鬼的衣裳。

  她遂將火紅酒色的眼眸凝望著龍玨,也因此龍玨心悸如醉酒。

  “又獲得了幾時呢?郡主娘娘?您逝去幾百年,這孩子的歲壽只剩一瞬間。”

  “就算一瞬間的命運吧,誰又有權力拿走她殘存下去的生命?”花鬼將公主收進懷裏,揚起袖子半遮著泛起紅暈的臉頰,那紅暈也燒著龍玨的心。

  天不管,地不收……無辜的郡主娘娘……十二歲就被綁赴桃花下,支解?磧甑目?髂錟鎩?

  分不出是憐惜還是憤怒,龍玨全身發熱起來。

  “你知道是誰要我殺了那孩子?”他指著小小的,乖順的蜷在花鬼懷裏朱上女孩子,“是她的父親哪,為了她從來不曾失誤的預言……”

  默然。在新春歡欣的帝王家宴,出生以來沒有名字,只被稱為公主的銀髮小孩,指著自己的父親說,“父王。您將破開肚腸,哀號數日方死。請您養信修睦,避免殺身之禍……”

  這才替銀髮的小公主引來殺身之禍。

  “殺了預言者……就可以躲開了正確的預言……是嗎?”花鬼臉上的紅暈漸漸褪去,和煦的春風漸漸蕭殺,也的面孔漸漸雪白,漸漸哀絕,懷著小公主,倒退的隱沒入桃林的繽紛。

  龍玨追隨而上,卻讓銀絲般的長髮,天羅地網的迷住去路。

  讓我……解除她的痛苦吧……那可憐的小公主。郡主,你看不出來嗎?小公主的每一口呼吸對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一種無法呼吸的折磨。若非你度氣續命,她怎可能活到現在……

  龍玨停下了腳步,微寒的絲雨侵入他的衣襟。



  幾次搶攻,都讓花鬼擋了去。

  郡主無意與他為敵,交手只求力保公主,沒有意思見血。遇到這樣無求的對手,即使賣再大的破綻,郡主也只當作不見。

  龍玨也明白,真要小公主的性命,甚至連郡主的千年道行,都不是困難的事情,但是……

  她那酒紅的眼眸,銀髮飄揚的長髮,就是讓他沒法子下手。

  你有折下開滿桃花的花枝,又怎忍心將嫩蕊棄置於地,踐踏折辱之?

  “讓她去吧,她原本無法成年……這樣子零零碎碎拖著痛苦,你怎忍得?”

  懷著痛苦的小公主,用千年來道行順氣,哀戚的郡主,連頭也不回:“蜉蝣朝生暮死,誰又有權因此絕滅全天下的蜉蝣?”

  良久,溫天紛飛著雪李粉桃的花瓣,風漸漸的淒冷,像是劃過郡主臉上,芳香的淚一般。

  “天庭……接過你回去吧?郡主……你的罪已經被赦免了,難道為了這個小公主,你舍去了升天的機會嗎?”

  這才回過有著淚痕的,粉玫瑰白的面孔,兩張相似顏色的臉,相偎著。

  “我的罪……是什麼呢?”

  龍玨心底,微微的抽痛著。

  “因為……我不知道,殺我的父王,我是該叫父親……還是祖父。我不知道……生下我的母親……應該叫她媽媽,還是叫她姐姐……”臉上微微出現愁容,在粉飛的落英下,銀髮的郡主在哭泣,“這就是我的罪?那麼……地獄不收我,卻因為我本身沒有罪愆……”

  龍玨不語。微微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桃芳深處迴響著。

  千百年來,天不管,地不收??

  一縷無辜的冤魂,只能在這桃林裏,忍受霜欺雪侵,暑氣蒸勝,如許多年。

  吸收桃花的一點香氣精華,用著沒來得及認識罪惡的心靈,漸漸修煉成花鬼。在這王宮附近的桃林裏,配享一點點小小的香火。

  千百年來,天不管,地不收。

  沒有夥伴的孤獨……龍玨看著她寵愛的小小公主,心裏不禁惻然。

  這樣的哭泣下去,她嬌弱的身子,怎承受的起?他伸手,受驚的郡主將袖一揚,就要飛離,卻讓龍玨快一步捉緊了她的袖子。

  她將臉一偏,用袖子和長髮?住了自己的臉。

  “讓我看看你的臉。”不要再半蒙著。

  花香,隨著羞赧和臉上的泛紅,漸漸濃郁,醉人。

  那怯怯的,柔弱面薄的郡主,第一次抬頭,盈盈淚光的看著他,龍玨被這淚光迷惑,輕輕的吻了她芳香的臉頰,受驚的她,飛快的隱入桃林,桃葉枝芽掩蔽著她的去處。

  唇上的芬芳未去,龍玨輕輕撫著自己唇上殘留的柔軟,失神。

  淺綠深碧的重疊桃林中。

  再見到花鬼郡主,龍玨寧挨她的攻擊,也緊緊的抓住她的水袖,不肯讓她輕易的逃去。

  再也不願。

  看著他嘴角沁著碧綠的血,郡主感到慌張。不,她無心傷害任何生靈。尤其是他。

  “對不起……”雪白的手指想撫看龍玨的傷口,遲疑著不敢碰,他卻捉住那冰冷雪白的手,郡主趕緊別開臉。

  “為什麼對不起?為什麼總是蒙著臉?”

  “我……我……”貴族家的教養,即使在死去千年之遙,仍然深重的禁錮著她。從來不曾真正的看過任何男子,除了……殺死她的父親。

  那也是在被殺的那一刻,她看見。

  飛舞的桃瓣碎李,漸漸失去顏色……看出去只見一片朦朧……淚水的朦朧。

  她的父親……也是她母親的父親……鋼冷著臉,看著即將死去的她,手裏持著劍。那一刻,她明白,父親的心裏是喜悅的。

  她的存在……不停的提醒她的父親……曾經對自己的女兒做過什麼樣的獸行。只要她死了,這些獸行當然就消失了。

  就像小公主死了,預言就會不實現一樣。

  “因為我們外貌不同常人……所以……生下來就不曾有名字……”她真正的看著龍玨,“龍王……為什麼……我們不能夠存在下去?”淚水蜿蜒在粉白的臉上,發出陣陣的香氣。

  為什麼?是呀,為什麼?如果必須無謂的殺生,才能夠延續下去的種族,有什麼延續下去的意義?

  為了夏家的貪婪,我們,在當他們無聊的殺人工具。

  他對郡主點頭,擁緊她嬌弱的身體。從來不曾,從來不曾愛戀過任何的生靈,甚至為了延續種族,和夏家的女兒成親,他也痛恨那種親昵,連自己的族民都碰他不得。

  但是現在……現在他卻這般的希望,能夠擁緊懷裏的銀魄花鬼。

  漸漸漸漸……郡主卻在他懷裏消逝……化成馥鬱的分子,侵入他的身體,龍玨閉上眼睛……感覺到每一個細胞都被融入,融化,融合。

  被芳香的霧然郡主,透明的吻著,緩緩的入侵他。在每一個細胞和每一滴血液中,芳香的入侵。在皮膚上起著欣然的戰慄。

  啊……兩個生靈無聲的歎息……沿著神經主幹竄燒著快感,由不知人事的花鬼郡主,無邪的侵佔。

  比緊擁更緊擁,比插入更深入……每一縷呼吸,每一個心跳,都讓彼此神魂俱失。

  郡主……恍若昏迷般,精魄消散在碎裂,直到天際之遠……

  等醒過來時,郡主燒紅著臉,馴服的伏在他的胸口。

  “看我。”龍玨托起郡主的臉。

  再美的精靈鬼魄他都見過,但是,他獨獨把心遺失在她的身上。

  總是淚眼朦朧的眼睛,葡萄酒色的瞳孔。

  芳香,這樣包圍著他們。  

  “我給你名字,芳菲,好嗎?”

  芳菲……輕輕的念著這個名字。郡主微笑,淒迷的。滿園桃李紛紛,秋霜即將降臨。

  “芳菲凋謝花事盡……指景為姓,我就姓謝吧。”

  龍玨心頭微微一震。

  互相攜著手,良久。

  芳菲終究要謝盡,但是縈繞在心頭的喜悅和悲戚,卻會輪回不止。

  即使過了數千年之久,總是不會忘記那個黃昏,芳菲臉上身上,拂不盡的凋零落花,和微帶愁容的笑顏。

  

  夏去也,太匆匆。

  行走在空無一人,唯有小公主居住的社會宮闕,斷了她的飲食水源,斷了藥餌和照顧,居然仍然活著無可更改的預言師,這將是,躲在王宮發著抖的國王,害怕到了極點的夢魘吧?

  看見公主,坐在芳菲留下來的結界,看不見的她,正摸索著穿著一整盤珍珠。

  這樣消遣時光?龍玨微笑。

  放下那盤珍珠,公主緩緩的倒在地上,開始哮喘起來。

  一個箭步,正準備破壞結界時,公主將手伸向他。

  信賴的伏在他的懷裏,龍玨度氣給公主,讓她能呼吸下去。

  “我是來殺你的。”龍玨喃喃著。

  “你不會殺我,我知道。”小小的,精緻的臉龐,用看不見的眼睛看著他,薄冰似的紅色眼眸。

  讓她看得不太自在,“芳菲呢?”

  “有女人生產,郡主去幫忙了。”

  龍玨啼笑皆非,“還沒成過親的大姑娘,能幫什麼忙?”

  “那可不一定,郡主可是高超的大夫,幾乎沒有什麼毛病難得到她,包括你的病。”

  “我?我有什麼病?”

  “心頭煩悶,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無有已時。這病入膏肓了。”

  被這般小的女孩子說破了心事,倒讓龍玨紅了臉。

  “你話說像個小孩行不行?”

  她笑著抱緊龍玨的頸子。

  共同在陽光遍野的桃花林裏散步。她伸手摘了一枝桃花。

  “看得見?”

  “我感覺到得氣。郡主會讓我看見。”

  看見?芳菲是不得看見的。她成為幽魂多年,不可能看見什麼,頂多,感覺得到,“氣。”

  這讓龍玨感傷。

  看她梳葉分花的飛來,想到這麼美麗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憐惜。

  “誰說我看不見?”芳菲笑著,將雪白的手執著龍玨,霎那間……

  隱約的,白霧漂蕩,像是染滿月光的海底。整個桃林的鮮豔,褪成淡淡的粉紅,和李花的雪白相差不多的,緩緩的落下來。

  白霧……蜷曲著,繚繞著……整個桃林,連天空都是淡淡的淺藍色,籠著月光般的霧。海洋似的霧。

  遍染月光的桃源深處……

  龍玨明白了,逝去千年的芳菲,恁著氣的感應,回已生前的景象,合在一起,就讓她“看見”。

  這些霧……這些朦朧……畢竟距離芳菲生前已然千年,她的記憶也漸漸淡薄。於是她“看見”的東西,將會漸漸消逝。

  “也許再千年,也許百年,或者……明年……近兩年……明天。我將會什麼都不記得,就‘看’不見了。不過……現在,我……看見。”她微微的笑著,沒有怨尤。

  強光一閃,像是強烈的陽光穿透了低矮的雲層,芳菲不禁用袖躲著光,再睜眼時……

  鮮豔的桃花在風中招展,空氣充滿甜蜜的氣息。深刻的線條,豔麗的陽光,滾滾的白霧消失,看見的是一片鑠金閃爍。

  陽光下的桃花林……睜開眼睛,這是……

  一切都是這麼光亮,這是龍王的眼睛所見。

  上至三十三重天,下至九之九黃泉。運用著不可思議的神通,讓逝去已久的芳菲,重新看見一切。這世上的一切,在短短的一瞬間。

  然後將這一切記住,好再撐過千年。

  緩緩的,流出銀亮的眼淚,微微酸甜的桃花香氣四溢,在這個夏去秋至的季節裏。



  “在等待什麼?”輕輕的,龍玨問。

  “等待雪季。等待秋天後,第一場的雪季。”

  “雪季?”

  “我想看下雪……”小公主開始困倦,芳菲抱住她,“我想看第一場雪……”

  只是這樣?只是這麼卑微的願望?

  “對。”芳菲微笑,微微蹙著眉。

  他默然。悄悄的,消失了小公主的氣息。

  “這樣,就沒有人知道,公讓還活著。一個月就要到了……”望著天邊漸漸圍攏的雲,“我先回去覆命。”

  “但是……萬一被發現公主還活著……”

  “那也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龍玨攏了攏她的銀髮,“那時……初雪可能已經下過了。”

  沒錯……照人類的腳程,要到夏家通報公主未死的事實,一個月馬不停蹄,恐怕都不夠……

  但,這是不是表示,再也見不到龍玨了?用袖掩口,不讓自己掉下淚來。

  “你們會再見面,會的,會再見面。”看起來像是睡著的公主,輕笑著說。

  “我會回到你的身邊。”龍玨保證。

  是的,族長不會允許他將芳菲帶回去。幽魂是不能繁殖後代的。但是比起延續種族,他更希望,和銀魄花鬼的芳菲,靜靜的在桃林深處迴圈四季。

  這種沒有意義的延續,他已經厭倦了。抱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努力的讓她生下小孩。夏家的小孩和應龍一族,都成了被禁錮的奴隸。

  生下來的,幾乎都是人類的小孩,這些人類的小孩,幾乎應龍一族都不再看到。

  長久的,服侍夏家千年之久,卻也只得到了六個應龍的孩子。

  種族的延續,真的這麼重要?應龍一族就算是滅絕,其他的特種也會遞補上來。這麼……重要?重要到得屈辱族民求繁衍……

  “是的,我會回到你的身邊。”擁著柔軟花魂的芳菲,他發誓。

  戀戀的,望著他的背影。空空的宮闕,回蕩著他的足音。

  “他會回來,很快的。”公主唇間,念著幾乎看不到的微笑。

  從來沒有懷疑過公主的預言,但是這一次,她心底強烈的失落,讓她慌張。

  龍玨……

  像是回應她的思念,她感覺到他的氣在接近。

  “龍玨?”



**** 



  似乎聽到郡主的呼喊,龍玨回頭看。

  怎麼了?突然消失了郡主的氣息。芳菲?怎麼了?

  站在國界,猶疑的回頭望著,初秋微微的細雨,紛紛落落,輕輕的在油紙傘滴滴答答。

  “夏環?”他皺起眉毛,糟糕,他怎麼又來了?

  “好大的膽子,龍玨,居然敢直呼我的名諱!”夏環陰暗著臉色,領著三個孩子走過來。

  孩子?倒豎著爬蟲類特有的金色瞳孔,個子小小的應龍孩子,居然離開百般保護他們的家園,隨著夏環而來。

  龍玨的厭惡感更深了。

  “夏環,為什麼把我們的孩子帶出來?”

  “你別忘了,應龍一族,是為了侍奉夏家而存在的!”一揮手,那三個孩子撲上來,龍玨忙著將他們彈開。

  展開一場不平等的戰鬥,雖然龍玨的功力高深過這些孩子,但是為了不傷及他們,格鬥起來,分外吃力。

  可惡!好容易發掌氣將他們逼退制服,卻遭了夏環的暗算。

  看著秀胸而過的森冷劍鋒,發怒的龍玨將劍尖拗斷,回掌打折了夏環的腿骨。

  “你這個該死的魔物!你忘了你們種族和我們家簽下的契約嗎?”即驚且懼的夏環,痛的大罵龍玨。

  還沒來得及回答,桃樹梢卻落下了一團血淋淋的東西,仔細一看,隱約看得出是個人體。

  但是憑著微弱的氣息,龍玨卻像落入玄冰之中。

  這是六個應龍孩子當中的一個。抬頭,第二個叉在斷裂的桃樹枝?,第三個只憑肚裏的腸子纏繞著,晃晃蕩蕩。

  空氣漸漸森冷,漸漸陰暗。

  破空恐怖的叫聲,撕裂每個人的耳膜,嚇傷了的三個孩子抱成一團,卻被巨大的尖銳的桃枝叉成一串,來不及叫就死了,徒留徒勞的抽搐。

  拯救不及!驚怒的龍玨揮掌而上,卻被千萬縷銀絲纏住了手。

  赤裸的花鬼,身上滿是傷痕,滿天泛紅的銀髮,飄揚。鮮血似的眼睛,發著奇特的閃亮。

  兩手巨大的爪子,隨時準備劃開敵人的肚腸。

  騙人……這不是……這不是我的芳菲……

  臉上一陣大痛,他略一疏福利院,被抓傷了臉,留下很大的傷疤,他回掌,花鬼被擊中了後背,張嘴咳出一大口鮮血,馥鬱的香氣,如酒的四溢。

  不是鮮血,千年來桃花的精髓,漸漸從她體內流失。

  但是漫天的哀怨狂怒……卻讓花鬼失去了理智,瘋狂的擊殺龍玨。

  不!芳菲~不要這樣……

  看她飛身跳起,赤裸著身體,甚至私處也大張的撲過來,龍玨還來不及意識,發現自己的手,已經穿透了她的前胸。

  她咳,精髓滴落,染得龍玨的手淡淡的粉紅。

  看起來豔紅的精髓,到頭來慢慢的揮發到空氣中,千年的芳香,哀傷的釋放。

  眼淚緩緩地流出來,她向後倒下。原本纏在滿天銀髮中的公主,終於著地。

  公主的狀況比瀕死的芳菲更不忍卒睹。滿身血污的她,幾乎沒有完整的骨骼。只剩下右臉還完整。

  原來……這就是芳菲瘋狂的原因。漸漸死去的芳菲,漸漸冰冷的公主。

  抱著她們兩個人,龍玨開始落淚。

  不……

  “下……下雪了嗎?”應該死去的公主,居然在心底微弱的說著。“冷……是要下雪了嗎?”這樣痛苦的重傷,她居然還活著。

  雪……為了這麼薄弱的理由,為什麼這麼執著?人類為什麼這麼執著?芳菲……公主……為什麼這麼拼命還要存在下去?

  龍玨狂亂的呼嘯起來,應龍怨恨的狂叫,呼喚來了暗沉沉,隆隆暴雷的雲。

  飛沙走石,在初秋仍然熾熱的天空,開始飄下悲傷的初雪。

  “呵……”完整的右臉,微微的出?忠凰啃θ藎斐魴?〉模酆焐納嗤罰幼牌呂吹模溝難?欏?

    “雪……是雪……”她不再動,緩緩地在雪地裏冷硬。

    芳菲的芳香漸漸在不止的雪裏逸失。不見蹤影,連可供憑弔的遺體都沒有。

    不……不要離棄我……

  龍王?住自己的臉,瘋狂的哭泣,因為龍王的哀痛,引來了狂暴的風雪,半埋了這個山國。


    突然下起的暴雪,只讓百姓家慌張苦痛,皇宮早已燃起火盆和炕。

    猶罵著侍兒給他的洗臉水太燙的國王,看見暴怒的龍玨站在他的面前,更是生氣。

  “你不是那個夏環的鬼神嗎?不去殺那賤人,來這裏做什麼?”

  “你管自己的女兒叫賤人嗎?”龍玨的聲音越發陰冷,“你管自己的女兒叫賤人嗎?!”

    鋒利的龍爪劃破他的胸腹,卻沒有流出血來。慘叫的國王,在地上翻滾嘶嚎。

  “你……高興吧……你的女兒死了……但是……你也該應她的預言!”化成銀白的龍,衝破屋頂,飛騰到空中。

  國王直到長滿了蛆,哀號數天,這才死去。


  半埋的山國,龍玨的哀傷沒有止息。

  這次莫名的災難,凍死了許多人,終於,人類商議後,獻祭了少女。就在大刀砍下的那瞬間,龍玨殺了劊子手。

  四散奔逃的鄉民,準備獻祭的少女,卻無所畏懼的看著龍玨。

  外表平凡的女孩子,卻瞪著他,“快吃了我,然後滾吧。讓我的父親弟妹活下去!”

  龍玨指了指路,要她走。

  她卻焦急了起來,“你嫌我不夠漂亮?但我是自願的!”

  不是因為這樣,龍玨回頭看她。

  “我不想看著父親弟妹這樣子死去!請你吃了我,平息怒氣後,趕快離開吧!”

  人類呵……你們是邪惡還是純良?

  看著少女的神情,他想起郡主。無辜死去的她,繼續在死後護佑鄉民。

  呵呵……親愛的郡主芳菲……

  他折斷頭上的龍角,血淋淋的嚇壞了少女。

  “拋棄應龍的身分。芳菲,我只能替你做這件事情了……”花鬼的她,劈破了靈體,就此不存了,連重生的魂魄都沒有。

  為你觀看這個世界,為了看不見的你。是的。為了你。

  風雪停了。“回家去吧。”他對少女說。

  他也要離開了,為了已經不存在的芳菲離開。


  緩緩的,在幽暗的潛意識裏漂浮。芳菲大半的靈體和記憶已經喪失,只剩下一點點的眷戀和執著。

  龍玨……為了什麼,要和父親一樣,殺了我?沒有眼淚的悲傷,隨著消逝的記憶而薄弱。

  郡主。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遺棄我?

  在所剩無幾的靈體裏,被封印的鬼魂,因為封印力量的消逝,將剩下的靈體連結,不讓崩潰繼續。

  看著半邊臉美豔,半邊骷髏的鬼魂,記不起她的名字。

  我?鬼魂偏著頭想了一下,“我只記得我死于唐朝天寶年間,成為惡鬼已久,不復記憶自己的姓名。郡主……你說的話,怎可反悔?”

  郡主?誰?我?

  “你說,我們可以一起存在下去……為了什麼,你要拋棄我?”

  我說過?為了什麼,不可以繼續存在下去?

  “我們走。一起找個死嬰寄生,一起生存下去……”

……


  那人的眼睛,有著豎起來的金色瞳孔。芳菲看了之後,心裏的一點點異樣,又讓別人給分了心。

  “狼來找我。”

  “我知道,唐時。”

  和唐時一起又存在了千年之久。若是宿主死亡,就離開再找一個死嬰寄生。

  在死人的身體裏輪回,但是失去的能力和記憶,怎麼都回不來。唐時在封印中沉眠,所以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過去。

  遺忘了一切,只記得自己的名字,謝芳菲。

  芳菲謝盡花事過。

  遺忘了重要的事情。怎麼也想不起來的事情。那是一個閃亮的,條線分明的事情。但是我想不起來了。

  那女子的身上,有著微微的香氣。龍玨看了後,心裏的一點點異樣,卻讓來襲的妖魔分了心。

  現在他叫做龍玦。訣別應龍的身分。

  他的手上殘留著粉紅,千年了,像是心裏的愧疚,還留著芳菲的血跡。

  懺悔這麼長久,為了自己背棄了芳菲……他要長久懺悔下去。

  是的,為了不存在的芳菲。在這個,微微飄著她的香氣的,世紀末的都城裏。

  流浪下去。
作者: 卯梅    時間: 2008-10-18 07:44

番外篇 翡翠

翡翠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

之前她還病得更厲害一點,躺在床上幾乎無法起床,但所謂危機就是轉機,股價跌到底就會止跌回升,當她痛苦到再也無法忍受的時候……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她和滿臉是淚的上邪面面相覷。

「上邪,我不痛了(唉)!」她覺得累,而且有點渾渾噩噩,「怎麼突然好了?」

上邪張了張嘴,又閉上。緊緊的將她抱住,只是哭。

奇怪,上邪不是流血不流淚的男子漢嗎?現在他不暴跳也不罵她,就只會哭。之前我病得很重嗎?

「我沒事了,一點都不痛呢!」

但上邪哭得更厲害。

後來?後來她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她發現,肉體的病痛雖然痊癒了,但她常常發呆,只是坐著看陽光緩緩地在地板上爬動,日落月升。

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是坐在床上,呆呆的,連腦子都不運轉了。

「我不用寫稿嗎?」她問著自己。

對喔,她應該要寫稿的吧?編輯沒打電話來催,稿子還是要寫啊,她想開機,不知道是不是久病虛弱,她連電腦的電源都按不下去。

真的弱到這種地步?她有點慌張。難怪上邪看到她就哭。不行,這樣不行。讓上邪擔心比她自己生病還焦慮多了,她一股氣上湧,電腦嗡的一聲開啟了。

……我還沒按到電源鍵呢。幾時我有超能力了?

呆了一會兒,她又花了一些力氣才按到鍵盤,卻沒有按鍵盤的實感。

……上邪幾時換了這樣省力的好鍵盤,應該花不少錢吧?

不過很快的,她又陷入了三重苦的狀態:有眼無視、有耳不聞、有嘴難言。開始當起她的海倫凱勒。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在不斷打字的過程,她的呆滯漸漸退去,腦子又開始運轉了。

果然,臥床太久會變笨。一生熱愛的寫作讓她撿回自己的清明,雖然上邪看到她在電腦前面寫作,表情像是吞了一打壞掉的生?。

「……你在幹嘛?」

「寫功課啊。」她有點畏縮,不好好養身體還起來榨腦漿,「功課總是要寫的呀。」

翡翠以為他會開罵,他卻只是沉默的瞪著翡翠,然後……

摸了摸翡翠的頭。

我病了也就算了。上邪也病了嗎?他這樣的大妖魔也會生病嗎?

「你喜歡就好。」

他擺好碗筷,翡翠想坐上椅子,卻一跤跌在地上。奇怪,怎麼會這樣?這還不是最糟的,更糟糕的是,她拿不到碗筷。

「……上邪,我拿不起碗筷。」翡翠很愧疚。

「沒關係,我喂你。」

他雙手合十,一調羹一調羹喂翡翠吃飯。



吃飯這樣還算是小問題,更讓她困擾的是時序。

吃過了飯,翡翠看著正在洗碗的上牙背影,轉頭看到時間已經快八點了。「今天不用拓荒嗎?」這時間應該是拓荒的時間吧?「不然要打英雄副本?」

上邪緊繃了一下,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翡翠有點展慌。

「……翡翠,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轉頭,悲感的表情令人鼻酸,「我早就不玩網路遊戲了。」

翡翠愕然的看看他,又低頭。是……嗎?

「我怎麼不記得了?」她訥訥的。

然後她發現,她完全記不住現在的時間,和上邪相處幾十年的光陰,她亂成一團。她完全忘記岑毓和徐堇結婚了,忘記自己的小孫子。

當然,她也忘記她退休了,不用寫稿了。

她的時光似乎停留在岑毓搬來跟他們一起住,上邪還很狂熱的打電動那段美好。因為她老提到那時候的事情,沉默聽著的上邪,聽說魔獸出了單機的複刻版,特別去買回來跟翡翠一起玩。

翡翠有時候會狐疑的看著上邪。因為他撤底轉性了,脾氣好得不得了,超有耐性的。偶爾她按不到鍵盤、摸索不到滑鼠因此失誤,上邪都不生氣。

「……上邪,你生病囉?」她小心翼翼的問。

「沒有好不好?」他輕描淡寫,「我若去上班,你在家悶,可以玩玩。」

「我還功課要寫,不能成天玩。」她有點憂傷。

上邪很有耐性的解釋,「你早就退休了。」

但她一轉頭又忘個精光。她自己也很困擾,因為時序太混亂,她常覺得時間為什麼是用跳的,她適應不良。

什麼都不穩定、變化非常快。只有上邪是安定她的錨。她比以前更依賴,有時候沒幹嘛也抱著他的後腰,妨礙上邪煮飯或做家事。

他沒有生過氣,只是將她拉到面前,緊緊的擁住她。

有時候,半夜她會朦朧的回神,看著上邪準備外出。「……你要去哪?」

上邪會悲傷的看著她,「……辦點事情。」

「你還會回來嗎?」她莫名的感到不安。

「當然!」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發怒。「我不回這兒還可以去哪兒?!你問這什麼莫名其妙的問題?!只要你還在,我哪里也不要去不想去,不要在問這種爛問題!」

「……你幹嘛發那麼大的脾氣?」翡翠覺得很委屈,「我只是問一聲。」

但翡翠很難對他發怒。因為上邪的眼神總是包含太多悲傷和痛苦,吼過她這種痛苦會更深。

他常常非常疲憊的回來,有時候還帶傷。他到底去幹嘛了?

「島的根柢有種東西叫做『無』。我去清理那種寄生蟲,不然吃空了島根,整個島就垮了。」

翡翠似懂不懂的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她一直保持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認真說起來,倒沒什麼不好。她只要回神的時候看到上邪,或是可以安心等待上邪回家,她的一切需求就都被滿足了。

不用寫稿(但她還是每天寫個不停),可以成天玩耍(但她發呆的時候比較多),不會肚子餓(雖然上邪會喂她吃飯),不用擔心經濟問題。

這說不定是她一生當中最像貴婦人的生活。

* * *

  但那一天,地震幾乎震垮公寓的那一天,整個島嶼迴響著絕美而哀傷的訃歌。

上邪匆匆回到家裏,抓著她,深深吸了口氣,「翡翠,你該醒醒了。」

「什麼?」她嚇到了。

「其實,你早就死了。」上邪下定決心,「你死了。不要再留在這裏,早該投胎去了!別再留在這裏……」

他痛苦了很久很久,終於下了決定。

翡翠是人類,可以轉生的。只要她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就可以進入輪回,擁有新的人生。

就算忘了他。

這個世界最危急存亡的一刻,當然他可以離開,他也不是不知道佛土的道路。但翡翠在這裏,轉生之後失去過去所有記憶,但她依舊在人間。他的繼子在這裏,他的孫子也在這裏。

如果舒祈那六親無靠的人都願意自沉根柢……他可是比舒祈更有力的祭品。為了翡翠,他不能置身事外,為了翡翠,他要去。

碰的一聲,翡翠一飛沖天,撞到天花板由在上面動彈不得。上邪抬頭瞠目,「翡翠?」

她尷尬的想把自己弄下來,卻徒勞無功,「……原來我已經死了啊……」

難怪她總覺得不太對勁,所以她時序這麼混亂,不是因為她生病了,而是因為她死了,剛成鬼不太習慣。

就像現在不習慣地心引力對她沒作用,貼在天花板而已。

後來還是上邪把她抓下來,她還頭重腳清的抓著上邪才能穩住。「……你懂不懂?懂不懂啊?怎麼還是這麼呆……你死了啊!快去投胎吧!」

「才不要。」她顫巍巍的踏著地板,一步一飄,「我不要離開你。」

「但我要離開你。」上邪的語氣很絕望。

「那我就等你回來?!劊浯?薌峋觶鈪改闥倒缳髗灰犾以塚閌裁吹胤蕉疾換崛?幌肴?N業饒慊乩礎!?

「你、一、定、要、回、來。」她點著上邪的胸膛,「因為我會一直等。你總不希望成為什麼鬼故事的主角吧?你想避免這種尷尬,就乖乖給我回家來。」

點得太用力,她失去平衡,又往後面飄,直到撞到牆壁。一傢伙撞散了形,掙扎了一會兒才聚合。

上邪真的是又想哭又想笑。我為什麼會愛這種笨女人?為什麼愛她愛得要死?從生前到死後,一點一滴都沒有磨損。

「好,我會回來。」他在翡翠的手腕上纏了根銀白的長髮,讓她聚形更容易些。

翡翠用一種鬼魂才有的耐性等待。雖然有時候她會想摔杯子和尖叫,但杯子她總是拿不太到。

她簡直是憤怒的在家跌跌撞撞(所以地震也沒什麼感覺,隨時天旋地轉),等滿了一個月,她捂著臉哭。

(其實鬼魂不太會流真實的眼淚,不過她不知道,所以……地板濕了一大塊)

「騙子!上邪大騙子!我恨你!男人都是禽獸不如大壞蛋~」

「喂,我不是男人。」傷痕累累,微微駝背的上邪站在她面前,「我是男子漢,男子漢不撒謊的。」

翡翠想歡呼的沖進他的懷裏,卻又飛上天花板,漲紅了臉也下不來。

「……你當鬼真的很沒天分(唉)!」



上邪回來,卻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神力。他不肯細談,覺得這種事情不該是冷血的妖魔做的。但他卻在根柢與無大戰,讓舒祈和居民的降臨順利些,並且更加穩住根基。

他很自豪。有了他的加持,就算是末日再臨,一切都毀滅了,這個小島依然存在。

(是說剩下一個孤島有什麼意義?!)

在他力盡幾乎不能離開時,是舒祈和她的居民將他緩緩的傳出根柢。

「埋著我可能比埋你好。」脫力的上邪說。

「未來的世界需要人看顧。而你,有人等你回家。」舒祈淡淡的說,將他傳出去。而她,則蜷縮著身體,保護著燦月的主機。

指示燈明滅,燦月世界運行不墜。



留著我也不能看顧什麼。他幾乎失去所有的神威。上邪變成一個平凡的妖怪,有個變成鬼的笨老婆,在廢墟中重建幻影咖啡廳。

大劫餘生的熟客再來幻影咖啡廳,往往會熱淚盈眶。

「這麼感動?」上邪冷冷的說。

「……上邪,你的咖啡令妖怪穿孔。」

他頓上一大罐胃藥當作回答。

熟客很快就習慣飄來飄去的翡翠,偶爾還會幫她從狹小的細縫或電風扇上搭救出來。他們關店回家的光景很好笑,上邪得系根頭髮在翡翠的腰上,翡翠會緊緊的抱住上邪的脖子。

有時候一疏神,她會突然往上飄,遠遠看,像是上邪在放風箏。

「……下來啊!」上邪真的氣翻了。

「……就下不去嘛!」

「從沒見過這麼沒天分的鬼。喂,你真的是鬼魂嗎?!專業點好嗎?」

「拉我下去啦!」



等很久以後,翡翠才猛然記起。「我的墳墓在哪?」

上邪尷尬的轉頭,「……沒那種東西。」

「什麼?」她大驚,「為什麼我沒有墳墓?」

「……葬了我的五臟廟。」

她瞪著上邪,撲過去開始撕打,「你把我屍體吃掉了?!你這混帳!你怎麼這樣……難怪我這樣少了什麼似的,你是缺乏什麼蛋白??混球……」

你生前死後都少根筋,哪屍體吃不吃倒沒關係。大半的拳頭都透體而過……我該說什麼?當鬼當到這樣低能,也很不簡單。

「聽說被吃掉的人就不會離開!我當時傷心過了頭……」他住了口,轉過頭。「我不會再吃任何人了。」

翠的拳頭停在空中,她一臉壞笑的接近上邪,「上邪,我死掉你很難過對不對?你愛我愛得要死對不對?吃我的屍體應該是邊哭邊吃吧?」

「我、我哪有……」他不太自然的挪遠些,「別扯了,我去洗衣服。」

「你有沒有哭很久?」

「少囉嗦啦!」

翡翠飄到他面前,促狹的看著他,「我很愛你呢,上邪。」

她半透明的臉龐靠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陣調皮的風吹過,她身不由已的被刮上天花板,又貼在上面動彈不得。

上邪真的忍不住了,轟然大笑。

「笑什麼笑?快拉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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