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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鏡花系列 畫魂 作者: 洛煒 (己完成)

第七章      

  簪華正式對傅懷天下了戰帖後,對杜絳雪的態度也變得更加慇勤熱絡。從早到晚,他對杜絳雪可說是寸步不離、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存心想讓傅懷天難受。

  面對簪華明目張膽的挑釁,傅懷天心中縱使再有不滿,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畢竟自己是這趟旅程的負責人,一切都以杜絳雪的安全為優先,他真的無法在其他的事情上分神。

  雖然有了這樣的體認,但一有機會,他還是會忍不住以目光尋找杜絳雪,而每當他見到簪華與杜絳雪說說笑笑時,也只能強制壓下胸口泛起的苦澀,安慰自己,只要杜絳雪平安抵達了京城,事情應該就會好轉。

  「小姐,你有沒有注意到,我發現那個傅公子最近老是在偷看你。」第一個發現傅懷天和過去不同的是小梅,她趁著一行人休息的時候對杜絳雪咬耳朵報告。「這情況已經持續好幾天啦!看!他又看過來了。」

  杜絳雪直覺地抬頭,果然看到傅懷天隔著一段距離凝視著自己,但是就在她抬頭、對上他視線的那一剎那,他又立刻抽回視線,假裝若無其事地看向另外一邊。

  「小姐我沒說錯吧!這幾天都是這樣,我都逮到他好幾次了。」小梅十分得意地開口。「哼!不知道他心裡頭在打什麼主意。」

  「小梅,你怎麼這麼說話?」杜絳雪低斥一聲。

  「本來就是嘛!他從小就和小姐訂了親,但現在瞧咱們杜府落魄了就翻臉不認帳。就連要護送小姐上京這件事,我說他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前幾天不就為了趕路,還讓小姐你差點累出病來呢!」小梅乾脆趁這個機會,把心中對傅懷天所有的不滿全都說了出來。

  「過去的事情你又何必再提起?」杜絳雪輕輕一歎。威遠鏢局急著和自己劃清界線這件事,說不傷心是騙人的,但是她又能如何?至於傅懷天這個人,她倒沒有像小梅一樣充滿了憤恨不平。

  事實上,她並不瞭解傅懷天這個人,在可以袖手旁觀、或直接退親的情況下,他卻選擇親自走一趟衛京;在她被傅懷天的誠意所感動的時候,他卻又說出希望她能放棄上京,徹底澆熄她希望的話。

  而就在自己做出堅持上京、甚至認定傅懷天會放棄的時候,他並沒有這麼做,反倒選擇了護送自己上京、選擇踏上他認為會性命難保的旅途。

  為什麼?雖然簪華曾說那是因為責任,但責任真的會比性命更重要嗎?

  至於傅懷天在上京這段路程中所表現出的態度,完全就像是一個鏢師對待客人般的禮貌客氣,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了。

  她甚至懷疑,傅懷天刻意保持距離,是擔心她在旅程結束後會繼續纏著他、要他履行婚約,所以事先採取了最保守的態度,若真是如此,他未免太小覷她杜絳雪了。

  她永遠不會忘記簪華在傅懷天抵達衛京那天說過的話,關於威遠鏢局對傅、杜兩家婚事的態度,如果她選擇上京告御狀,那麼兩家人將再無任何瓜葛。

  所以,這一路上不管傅懷天的態度是冰冷、是友善,抑或如小梅所說,他連著幾天態度轉變、好像在打什麼主意似的,對她來說都已經無所謂了。

  杜絳雪是杜絳雪,傅懷天是傅懷天,等到了京城以後,就是再無干係的兩個陌路人了……

  「小姐,怎麼說,我都覺得簪華公子比較適合你。」小梅見杜絳雪沉默不語,主動展開新話題。「你看他一路上對小姐百般體貼、細心照顧,任誰都看得出他對小姐的心意,那麼小姐你呢?你到底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杜絳雪俏臉微紅,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小梅的問題。

  「哎呦!就是你對簪華公子有沒有意思啊?」小梅擠眉弄眼、笑得十分曖昧。

  「小梅你別胡鬧了,我現在沒有心情考慮這些。」杜絳雪下意識地想閃躲這個問題。

  「我哪裡胡鬧了?」小梅嘟起嘴,挺身為簪華說話。「簪華公子對小姐你的心思,就連我這旁邊的丫頭都看得清清楚楚呢!如果不是對小姐心存愛慕,何必天天送一些小東西、想一些新花樣來逗你開心?如果不是對小姐心存愛慕,何必有事沒事就留在小姐身邊陪你說話呢?還有還有,小姐你發現沒有,簪華公子連和你說故事,都刻意挑了花精和書生這種才子佳人的故事來說,這樣還不夠明顯嗎?」

  杜絳雪的雙頰因為小梅的調侃而染上暈紅,想開口反駁,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半羞半惱地瞪了小梅一眼。

  「說不定一到京城,簪華公子就會向小姐正式求親了呢!」小梅眉開眼笑的說著。讓這麼一位俊美溫柔,體貼的簪華公子當她的姑爺,老爺、夫人在九泉之下也會安心的!

  小梅興奮的嗓音雖然不大,但一字一句卻清清楚楚傳到了傅懷天耳裡,他宛如被閃電擊中了一樣,整個人當場僵住了──

  一到京城……簪華就會向杜絳雪求親了?!傅懷天腦中再也裝不下其他的聲音,只剩下這句晴天霹靂的話。

  他有些困難地轉頭、往杜絳雪的方向看去,卻瞧見她暈生兩頰、又羞又窘的模樣,完全沒有困擾或不開心,他的心一沉,連走過去詢問的勇氣都喪失了。

  他們兩人……是什麼時候有這種默契的?事情,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傅懷天腦海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接受自己聽到的消息。

  他以為,截至目前為止只是簪華對杜絳雪單方面的愛慕,所以他想,只要他們早日抵達京城,等絳雪順利申冤後,她還是會和自己一起回威遠鏢局,成為他傅懷天的妻子,但現在看來……是自己將一切想得太美好了嗎?

  簪華之所以自信滿滿,是因為絳雪對他也存有相同的情感?弄了半天,自己才是三人之中的局外人嗎?

  「傅公子,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身穿綠衣、紅衣的兩名少年從不遠處走來,十分關心地問。

  「沒……我沒事!」傅懷天勉強擠出微笑,有些匆忙地開口道:「我到附近走一走,看看環境,杜小姐……就拜託簪華公子照顧了。」

  不等小綠、小紅回答,傅懷天步伐急促地離開了。

  「怎麼啦?那傢伙跑這麼快要上哪去?」剛從小溪邊結束淨身、頂著一身清香返回的簪華,只來得及看到傅懷天急急離去的背影。

  「我也不知道,但傅公子的臉色不太好看。」小綠有些擔心地開口。「簪華主子,要不要跟過去看看?」

  「看?有什麼好看?你告訴我,他一個大男人會出什麼事?」簪華冷嗤一聲,拿出腰間的扇子輕敲小綠的頭,警告道:「好啦!我現在要去找絳雪妹妹聊天,你們這兩個傢伙,乖乖地在這裡等,知道嗎?」

  說完後,簪華換上一張笑臉,踩著優雅的腳步朝杜絳雪走去……


  當傅懷天於幾個時辰後回返,發現僅有簪華一人留在原地的時候,一雙濃眉不自覺地蹙緊了。

  「絳雪人呢?」

  「你還好意思說呢!要去哪也不說一聲,我們在這裡等你等得多無聊,是我告訴絳雪妹妹這附近的小溪既乾淨又隱密,我讓她和丫鬟去那裡玩玩水、梳洗梳洗,一會兒就會回來。」簪華理直氣壯地回答,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對。「再說,我讓兩個侍從跟在她們身邊,不會有事的。」

  「你為什麼不跟著一起去?」傅懷天開口質疑。若是真遇上了敵人,兩個侍從能有什麼作為?

  「你剛才沒聽清楚嗎?兩個姑娘是到溪邊去梳洗,我又不是登徒子,跟去做什麼?」簪華似笑非笑,難得他展現了君子風度,這個傅懷天怎麼一副自己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一樣,真是個怪傢伙。

  簪華見傅懷天依舊繃著一張臉,好像打算和自己一直僵在這裡似的,他撇嘴,聳聳肩打破僵局道:「算了算了,我現在帶你一起去接她們,這樣總可以了吧,傅鏢師?」

  傅懷天還是沒給什麼好臉色,依舊沉著一張臉、跟在簪華的後頭,開始往小溪的方向前進。

  還沒真正走到溪邊,傅懷天就感覺到不對勁。前面靜悄悄的、靜得不可思議,鳥聲蟲鳴全都聽不見,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肅殺過後的靜謐氣息。

  不對勁!傅懷天心裡閃過一絲不安,隨即拔開腰間長劍、立刻展開輕功向前方急奔而去,同時放聲大喊:「絳雪!」

  當修長的身影如迅雷般趕到現場時,他發現小溪邊空蕩蕩的,除了四、五具倒在地上的屍體之外,杜絳雪等人完全失去了蹤影!

  「怎麼……」隨後趕到的簪華看到倒地的屍體也吃了一驚。先前篤定來自水月鏡花的兩人身手不凡、足以擔當護衛,心想就算他們真應付不了,也會開口向自己求救。但簪華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敵人要將所有人一網打盡,沒讓任何人有開口求救的機會。

  傅懷天鐵青著一張臉,彎下身檢視著地上的屍體。這四、五具屍體還沒變硬,看樣子才剛死不久。比較特別的是,幾個死者的臉上都被劃得血肉模糊、像是刻意不讓人辨識,為什麼?!

  「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臉都被人劃得亂七八糟?」簪華也彎身研究。這幾個人應該是死在小紅、小綠的手上沒錯,但兩人應該沒有毀屍的癖好,就不知那群人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了。

  「快看看你的侍從是不是有留下有用的線索。」傅懷天雖然氣惱簪華,卻知道現在不是算帳的時候,現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出可用的線索。「我們現在立刻追上去,應該還來得及救人。」

  「他們……」簪華正想辯解他們是水月鏡花的人和自己無關,但看到傅懷天的臉已經夠難看了,聰明地點點頭說道:「嗯,我四處看看有沒有線索好了。」

  「快點,時間拖得越晚,他們就越危險,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傅懷天語氣平平地開口。

  簪華不是滋味地走開。說到底,杜絳雪確實是聽了自己的建議才會到小溪邊、然後被敵人抓走的,雖然他很吃驚傅懷天沒有當場對自己破口大罵,或者是直接拿劍砍自己,但他現在這種冷冰冰、擺明了「禍是你闖出來的,快想辦法解決」的姿態也讓簪華覺得不舒服。

  哼!他既然是無所不能的簪華,當然找得到杜絳雪啦!

  簪華裝模作樣的在附近繞了一圈,隨手拔起地上的小草湊到嘴邊輕輕一吹,派出他的小草兵找尋他們幾個人的下落。過了好一會,他噙著滿意的笑容走回傅懷天的身邊說道:「我知道了,他們在那裡。」

  簪華指著西邊的方向,傅懷天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再次濃眉微蹙困惑道:「西邊,那是進城的方向?難道她們被人帶進城了?」

  「不會錯的,就在西邊。」簪華很肯定地開口。

  傅懷天的目光回到地面上的屍體,發現這幾個人除了臉被人劃花之外,身上穿的全都是粗衣、粗褲,不像是城裡的人,倒像是山裡的盜匪的打扮,但……還是不對勁!

  傅懷天重新彎下身,跟著動手翻動屍體,細心檢查每具屍體的掌心、頭髮,甚至還脫下鞋子查看,檢查得越仔細、就更印證他心裡的猜測。

  「喂!我不是都告訴你人在西邊了,我們還在這裡浪費時間做什麼?」簪華不高興地質問,皺著眉頭看著傅懷天檢查每一具屍體。

  「這些人不是山賊……」傅懷天像是在對簪華解釋、又像是在喃喃自語。「如果真是山賊,頭髮不可能這麼整潔;如果真是山賊,四肢不應該這麼乾淨,他們的手上腳上,連粗皮、粗繭都沒有。」所以,這些人是死後刻意被換上粗衣、劃花了臉,目的,就是要讓人誤以為他們是附近的山賊流寇。

  有本事帶領一群人無聲無息到溪邊偷襲、然後再帶著杜絳雪四人離開,甚至花時間為死人換裝、試圖掩蓋原本的身份,再加上如同簪華所說,從西邊城裡的方向而來,有能力這麼做,而且唯一符合所有條件的──是鈺豐省握有最大兵力的都司統。

  「要對付杜家的人到底是誰?居然連都司統都扯進來了。」傅懷天雙手握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看來是越來越棘手了。

  「都司統?那是什麼?」簪華雖然好奇,但是一點也不擔心,為了證明自己願意負責到底,他也立刻開口保證:「我知道這次是我疏忽,我現在向你保證,不管對方是誰,我一定會負責到底,一定會把絳雪平安救出來!」

  「這一仗非同小可,你真不怕死?」

  「你都不怕,我有什麼好怕的?」簪華笑得自信。他是千年妖花,想要他這條命,談何容易。

  「好,我們現在先進城,等夜深了再一起行動。」傅懷天思索了片刻,隨即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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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鈺豐省 都司統府

  內室的四個角落點著薰香,隔著一面畫屏,兩名男子坐在圓桌的兩端密談。

  「公公,小的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都準備妥當了。」開口的是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十分慇勤地為對面相貌陰柔、身穿華袍的男子斟了一杯酒。

  「很好,這件事要是辦成了,我一定會在五皇子面前多提提張都司統的名字。」華袍男子的嗓音細長如女子,笑得十分開心。「日後五皇子要是打賞,也絕對少不了張大人你這一份的。」

  「敢問公公,此刻關在地牢裡的那幾個人,要怎麼處置?」張博成見公公似乎心情不錯,試探性地開口。

  幾天前,這位宮廷大紅人蕭公公突然到訪,交給自己一封五皇子親筆所寫的密函,要他帶人守在鈺豐省外的山區隨時準備抓人。現在人是抓到了,但公公卻沒有下一步的指令。

  「你在溪邊逮到她們的時候,確實什麼東西都沒有搜到?」蕭公公雙眼瞇起疑問。看不出這個賊丫頭,心思倒是細膩。

  「回公公,確實沒有。」張博成連忙拱手表示忠誠,聽蕭公公的話意,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似的,於是他順勢猜道:「那兩個姑娘當時正在小溪邊,看樣子是打算梳洗淨身,會不會因為這樣,所以沒把公公需要的東西帶在身上?要不要我派人回小溪邊再仔細搜查一遍?」

  「不用了。」蕭公公十分乾脆地拒絕,嘴角露出一抹陰狠的笑容。「不管她把東西交給了誰保管,只要我手上握著死丫頭一條命,那人還不是會乖乖送上門、把東西交出來?」

  「公公,恕我愚昧,有一點我實在想不明白。」張博成忍不住問:「既然公公打的是『守株待兔』的主意,又為什麼特地交代要我替死去的部屬換衣服、偽裝成山賊的模樣?這樣豈不是多此一舉嗎?」

  「原來是這件事,說給你聽也無妨。」蕭公公哈哈一笑,耐心地解釋。「我不知道這丫頭的背後到底有多少人撐腰,索性將劫人的事情先賴給附近的山賊,如果他們上當上山去拚命,我們到時候趁亂再領兵上山,抓人的同時順勢剿了山賊窩,這份功勞不也是記在你張大人的頭上嗎?」

  如果計畫成功,屆時張大人出兵剿的是山賊,誰也不會知道他們出兵是有其他目的,但就算對方不肯上當,他早已在這裡部署了天羅地網,只要哪個敢來救人、就絕對沒命離開。

  「是嗎?哈哈哈!妙計!真是妙計啊!」張博成哈哈一笑,開心地又為蕭公公斟一杯酒。「那麼,我在這裡先謝過蕭公公這份大人情了!」

  「別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蕭公公笑著飲下手上的美酒。

  「話說回來……我對五皇子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五皇子簡直是神機妙算的神人啊!」張博成趁著酒意微醺、以崇拜巴結的語氣開口說道:「五皇子明明遠在宮裡,卻對千里外的鈺豐省瞭如指掌,居然算得出想抓的人什麼時候會經過什麼地方,實在是讓我太佩服了!蕭公公,你說是不是?」

  蕭公公掛在臉上的笑容一頓,眼神閃過一絲情緒,這才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說道:「我要告訴你的這件事,你聽聽就算了,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是、是,小的明白。」張博成用力點頭,不忘伸手繼續倒酒,希望能從蕭公公口中聽到更多的秘密。

  「你不在京城,所以不知道京城有一間叫『水月鏡花』的鋪子,裡面那個佟老闆啊!聽說有點邪門……」蕭公公打了一個酒嗝,跟著以耳語般的聲音說:「五皇子這陣子為了找這幾個人,用了多少方法都失敗了。後來,他夜裡偷溜出宮、親自上水月鏡花找那個佟老闆,花了五萬兩才得到這個消息,就是他告訴五皇子,來鈺豐省一定會有收穫的。」

  「是嗎?那個佟老闆到底是什麼來頭?這麼神通廣大?居然連這裡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張博成十分吃驚。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那個人有點邪門。」蕭公公嘴角一撇,隱隱有著不屑。「我聽說不管是王公貴族、平民百姓,只要捧著銀子上門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這種不問立場、只看銀子的奸商,我蕭某人第一個看不起他。」

  「是啊!這種人哪裡有錢就往哪鑽,一點立場和風骨都沒有。」張博成也跟著應和。

  「是吧?」蕭公公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張博成的肩膀。「咱們做人吶!凡事一定要睜大眼睛看清楚、選對立場,一旦選定了立場也就不能再動搖了,你說是吧?張大人?」

  「當然、當然!」張博成點頭如搗蒜。「我一定和五皇子、和蕭公公您站在同一邊。」

  「嗯,那就好。」蕭公公滿意地點點頭。

  「蕭公公,牢裡的姑娘……」見蕭公公整張臉已經漲紅,雙眼的焦距也開始模糊了,張博成壯起膽子再問:「不知道她們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五皇子?要五皇子這樣大費周章地找她們?」

  「張大人。」蕭公公雖是醉眼矇矓,但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痕。「有些事情如果知道得太多……連小命都保不住的喔!你明白嗎?」

  「是、是!是小的多嘴、是小的多嘴……」張博成嚇出一身冷汗,立刻拱手賠罪。「小的再也不敢多問了。」

  「嗯。」蕭公公滿意地點點頭,這才開口道:「看你也是個聰明人,只要你凡事按照五皇子的安排去做,以後一定會有你的好處。」

  「是,多謝蕭公公。」

  「好了,夜深了,我也倦了,你下去吧!」蕭公公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揮揮手趕人。「記得我之前交代過的事情,要是聽到任何風吹草動,立刻來通知我,明白嗎?」

  「是。」張博成低垂著頭,戰戰兢兢地退下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八章      

  子時,除了天上點點繁星,大地陷入一片漆黑。

  傅懷天和簪華早已進了城,一等入夜就換上夜行衣,耐心地在都司統府外等待最佳時機。

  又過了好一會,都司統府的後門再次打開,一個挑著扁擔、看似小販的人從都司統府走了出來。算起來,這已經是今晚第三批進入都司統府的小販了,次數多到連簪華都不禁皺起了眉頭。

  「你確定這裡真的是什麼都司統府嗎?為什麼一整個晚上進進出出的都是這些人?」簪華忍不住開口質疑。若不是自信自己的妖術不可能出錯,他才不相信杜絳雪會被關在這奇怪的地方。

  「我也不清楚。」傅懷天心裡雖然覺得奇怪,但這些背著扁擔的小販看起來都不會武功,確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我們可以進去了。」

  「嗯。」簪華點頭,學傅懷天將覆面的黑巾往上拉、遮住口鼻,緊緊跟在他身後、然後輕輕一躍,跳上了圍牆。

  兩人輕鬆躍入府內後,由簪華帶頭走在前面,因為他有妖法可以準確知道地牢的位置,所以就佯稱兩名侍從留下了他才看得懂的記號、說服傅懷天讓他在救人過程中領隊,說到底,就是想將最後救人的功勞攬在身上。

  正當簪華穿過後庭院,打算穿過長廊往西邊走的時候,他突然聞到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怪味……

  老天!這是什麼噁心的味道……腦海裡才閃過這個念頭,簪華跟著只覺得雙腿一軟,下一秒身子就無法控制地往後一倒──

  「你怎麼了?」傅懷天眼明手快、在危機時刻接住了簪華,這才沒讓他狼狽地跌倒在地。

  「完了完了!我的手腳使不上力氣!」簪華不僅雙腿無力,就連雙手也逐漸失去了力氣,他語氣難得慌亂地開口:「這些卑鄙的傢伙到底用了什麼厲害的東西,一下子就讓我不能動了?!」

  「你在說什麼?」傅懷天抱著簪華退到附近的樹叢,奇怪地低問:「有人暗算你?可是我一直跟在你後面,什麼也沒發現啊!」

  簪華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很不高興地對傅懷天說道:「你的鼻子有問題嗎?怎麼可能沒聞到空氣中那股惡臭?那種……好像是什麼東西腐爛了……那種讓人想吐的臭味?」

  傅懷天疑惑地抬頭,很努力地嗅聞簪華口中描述的惡臭,但是他聞來聞去,只隱隱約約聞到空氣中飄蕩著──臭豆腐的味道!這味道同時也釐清了剛才他心中的疑問,多半是這裡值夜的士兵多,他們夜裡無聊肚子也容易餓,所以才會不停地召喚小販入府。

  「臭味?你說的臭味……不會是臭豆腐吧?」傅懷天不確定地問。「這是民間常吃的一種點心,你沒吃過嗎?」

  簪華聞言,噁心地快要暈過去了。

  「點心?!你在和我開玩笑嗎?這種噁心的味道怎麼可能是吃的東西?」

  傅懷天無言,他確定自己只聞到臭豆腐的味道,雖然知道有些人不能接受那股臭味,但像簪華這樣只聞到味道就變得手腳無力的人,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

  他不知簪華是千年妖花,承受日月天地的精華當養分,但天地萬物皆有弱點,這株千年妖花唯一的弱點,就是無法忍受臭味。府裡士兵愛吃臭豆腐,誤打誤撞倒成了他的剋星。

  「好臭啊──我快要瘋了!這到底是什麼鬼味道!我快要受不了了!」

  簪華一改過去風度翩翩、優雅完美的形象,整個人像是骨頭被抽掉似的、像爛泥一樣癱在地上,唯一還可以動的就只有嘴巴了。

  「噓!」傅懷天聽到遠方有腳步聲,立刻伸手摀住簪華的嘴巴,一起退到樹叢後隱藏身形。

  透過樹叢,傅懷天看到三、四名身穿制服的亡兵從長廊經過,嘴裡不甚情願地抱怨著。

  「好端端的半夜審什麼人犯啊!真麻煩。」

  「好了,別埋怨了,不過就是押送兩個丫頭有什麼難的?咱們還是快點送完、快點回去,免得好吃的東西都被其他人吃光了。」

  「對啊!別埋怨了,走快點吧!」

  雖然只是短短幾句,卻讓傅懷天心中燃起了希望。要夜審兩位姑娘?說的應該就是絳雪和她的丫鬟吧!

  等到這幾名士兵的腳步聲遠離後,傅懷天這才鬆開手,對簪華道:「你聽到了嗎?這幾個人正要去地牢押人,如果真的是絳雪她們……我們等會就在這裡準備出手──」

  才說了幾句,傅懷天剩下的話就被簪華哀怨的目光截斷了,他這才想到簪華此刻動彈不得,既不能出手幫忙,反而成為自己的另一個負擔。

  簪華像是早已看穿他的想法,嘴角咧出淡淡的笑。

  「哎!看來今晚只好讓你逞威風了,就照你剛才說的方法做吧!無論如何,先把絳雪妹妹救出去再說。」

  他雖然暫時動彈不得,但好歹也是千年妖花,他估計就算自己落在這群人手上也不怕,或許只要適應了這股惡臭,他的體力就能重新恢復,但最重要的是先救杜絳雪他們出去。

  「你真的完全不能動嗎?」傅懷天再次向他確認。瞧簪華那副樣子完全不像是開玩笑,原本指望他和自己一起救人,沒想到卻碰上這種意外。

  簪華聞言,試圖舉起自己的手臂,但咬著牙試了老半天,卻只有小指頭輕輕動了一下。「別管我了,我留在這裡就好,你先救人要緊。」

  「你一個人在這裡太危險。」傅懷天搖搖頭。「一旦我出手救人、就會驚動府裡所有的人,他們會發現你的,不行,這個方法不好。」

  簪華始終注視著傅懷天,注意到他並不是隨口說著客套話,而是認真地在為他的安危煩惱,突然之間,這個大木頭看起來不這麼討人厭了。

  「這樣吧!你先隨便把我安置在一個房間裡,或許過一會我就有力氣移動了。你按照原定計畫救絳雪妹妹,救了人千萬別回頭,我和小紅、小綠自然會去找你會合。」簪華說出自己的看法。

  「他們兩人同樣身陷地牢,怎麼幫你?」傅懷天搖頭。

  「放心,那兩個傢伙死不了的。」簪華咧嘴冷笑,從水月鏡花出來的侍從,會這麼容易被人困在地牢嗎?「照我說的話去做,你再這樣婆婆媽媽的,到時候一個人也救不了,難道你真想大夥一起死在這裡?」

  傅懷天面色凝重地思考著,確實,絳雪和她的丫頭完全不會武功,無論如何得先把她們救出去才是,不能錯過今晚的機會。

  「我先帶你到後院柴房,等會就算我救人引起了騷動,我想他們一時片刻也不會搜到那裡。」傅懷天不再遲疑,重新拉起臉上的黑巾,一把抱起簪華,動作俐落地往後院的方向去。

  到了後院,傅懷天一腳踢開柴房的門,跟著將簪華放到角落,這才開口道:「你先暫時躲在這裡,或許他們根本不會想到這裡躲著一個人,等我救出絳雪,把她安頓好以後,就回來找你。」

  「我都說過了不用回頭找我,你怎麼這麼囉唆!」簪華有些不耐煩地嚷道:「要不是那個什麼『臭豆腐』,我現在會這麼窩囊躲在這裡嗎?哼!真是氣死我了!你快點去救人,等我恢復了力氣,我自己會跟上你們的!」

  囉唆囉唆!本來想在他面前救絳雪展威風的,現在卻得像娘兒們似的留在這裡等待救援,還要接受傅懷天的恩惠,想起來就窩囊啊!

  傅懷天不以為意,反倒認為簪華是故意這麼說、好減緩他的內疚。事實上,如果不是情況特殊,他是絕對不會扔下夥伴獨自離開的。

  「我會回來的。」傅懷天語氣淡淡的保證。

  「你……隨便你啦!」簪華說不過他,乾脆直接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直到他感覺到傅懷天起身、離開了柴房,簪華才重新睜開了雙眼。

  望著空無一人的柴房,簪華忍不住低咒一聲,拼著最後一股力氣念出咒語,接著將自己內心的憤怒直接傳給地牢裡的小紅和小綠。

  「你們兩個要是不立刻出現在我眼前,就直接扛我的屍體回水月鏡花算了。」

  用完最後一絲力氣,簪華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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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識朦朧間,簪華隱約聽見熟悉的說話聲,他緩緩睜開眼,突然撞進了一雙害怕的黑瞳,這雙眼瞳的主人有一張斯文俊秀,卻略微蒼白的臉孔。

  啊!是書生,他千年前的戀人。

  「噓……娘子,你千萬別出聲,別讓那群歹人發現我們在這裡。」書生緊緊抓住她的手,身子無法自抑地微微顫抖著。

  「沒關係,我不怕。」簪華淡淡一笑。

  是了,他想起來了,千年前曾經有這麼一段記憶,在陪書生回鄉的路上,因為錯過了客棧,只得臨時找了一間破廟安身,誰知道到了深夜,破廟外來了幾名橫眉豎眼的魁武漢子。

  「不行,如果……如果讓那群歹人看見你,他們一定會對娘子你起歹念的。」

  書生倉皇之間無計可想,只能將她塞到神桌下,然後拚命拿一些稻草、破布往裡頭塞,拚命地想遮住簪華的身影。

  「沒關係,我真的不怕。」簪華再次開口,但她完全安撫不了書生慌亂的心。

  他將一堆東西都塞滿了神桌後,跟著也躲到她的身邊,伸長了雙臂將她死死地摟在懷中。簪華還記得,當時兩人貼得好近好近,近得她都感覺得到書生如雷的心跳,還有那怎麼也無法隱藏的恐懼,一波一波從他身上傳了過來。

  「娘子!我好怕……」書生一想到外頭那群人隨時會走進破廟,聲音忍不住哽咽了。

  老天啊!我好不容易討到這個天仙般的妻子,這神仙般的生活還沒過幾天,您就要把它收回去,實在太殘忍了!求求你!別讓這群人發現我和娘子在這裡,要是被發現了,我的娘子一定會被這群歹徒侮辱的!她這樣天仙般的人物絕對受不了的!我也會受不了的!老天爺啊!求求你幫幫忙吧!

  書生的心聲,隨著他的恐懼不斷傳向了簪華。簪華想笑,想告訴他實情,告訴他天底下沒有什麼人真能「動」她,但她最後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伸出手回擁著書生,怕他會因為太恐懼而先暈死過去。

  終究不忍她的書生怕成這樣,所以,簪華伸手輕輕施了一個法術,在那群人面前幻化出一名婀娜多姿的美女,不一會,就將他們引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危機解除後,書生不再發抖了,斯文的臉上噙起笑,以一種豪情萬丈的語氣說道:「娘子,如果我知道會遇到你、早知道會遇上這麼一天,我一定會認真習武,就算死,我也不會讓那群賊人碰娘子一下的。」

  「我知道。」簪華只是溫柔的笑,笑著接受書生的甜言蜜語。

  是啊!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是一個平凡的人類,不能苛求他。

  「娘子,你不會怪我懦弱吧?」書生搔搔頭,有些擔心地問。

  剛才那樣的情況,是誰都會想先保住性命的,雖然他沒有能力和歹徒廝殺,但至少,已經想盡了法子要保護她。

  「當然不怪。」簪華依然保持微笑,但就在書生轉頭的時候,她微微斂下眼,發現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空虛感。

  這種空虛的感覺是什麼?又是從何而來?簪華不明白。這書生是自己選的,而他在遇見自己以後,確實眼裡只剩她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對自己好,這就是她千年後化為人形選擇書生的原因,因為她一心想嘗到情愛的滋味,不是嗎?

  正當簪華閉著眼沉思之際,耳邊突然又聽見刀劍互砍、鏘鏘敲擊的刺耳聲響,簪華不悅地皺眉,正想好好教訓那群去而復返的歹人時,卻感覺到有人拚命地搖晃著他的肩膀──

  「簪華主子,你快醒醒啊!」

  簪華困惑地睜開眼,就看到小紅、小綠兩張焦急的臉孔。

  「是你們?」簪華有片刻的迷惘,他眨眨眼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柴房裡,這才明白剛才是作夢了,一場很久很久以前的夢。「你們兩個好啊!居然眼睜睜看著杜絳雪被人抓走,存心要讓我丟臉是不是?」

  「簪華主子你誤會了,對方人實在來得太多,一下子就制住了杜小姐,我們怕有閃失,只好乖乖束手就擒。」小紅一臉討好。「再說,我們就是清楚簪華主子的本事,所以一直乖乖留在地牢,等著和你一起裡應外合呢!」

  「嗯,從地牢趕來費了一點時間,不過,簪華主子,你沒事吧?」小綠關心地問。應當是無所不能的簪華,此刻為何會一身虛弱地躺在這裡?

  「我只是暫時不能動。」簪華並不想對兩人說出臭豆腐這件糗事,正想轉開話題時,卻突然聽到外面纏鬥、激戰的聲音。咦!原來這聲音是真實的,並不是他夢裡的聲音?「外面怎麼回事?」

  「傅公子救走了杜絳雪和小梅,府裡就亂成了一團,我們就是趁亂逃出地牢趕過來的。」小紅解釋外頭的情況。「我們見簪華主子昏迷不醒,還在商量要怎麼背著你逃走的時候,外頭就騷動起來了,聽起來,像是傅公子又回來了。」

  「那個笨蛋!人都救到了還回來幹什麼!」簪華一聽見是傅懷天去而復返,氣得低咒一聲。

  「簪華主子,傅公子是重情重義的人,雖然杜小姐救到了,但我們三個人還困在這裡,他當然會回頭救我們。」小綠忍不住開口。

  雖然他們本事不差,但真要硬碰硬殺出去也很吃力,難得傅公子重義氣回頭,沒想到簪華主子卻一點也不領情。

  「救什麼救?你們兩個來自水月鏡花的小混蛋需要人救嗎?我需要人救嗎?」簪華不悅地瞪了他們一眼,繼續碎碎念:「笨蛋笨蛋!本來沒人發現我們在這裡,我大可以在這裡休息到體力恢復,現在他這樣一鬧,不是變成我們要出去救他了?亂七八糟的傢伙!」

  「簪華主子,雖然你嘴裡這麼說,其實心裡很關心傅公子嘛!」小綠笑了笑。

  「誰關心他?是你們佟老闆說要是他死了,也算我輸。」簪華依舊沒好氣地開口。「你說我能不管他嗎?好了!別廢話了,你們兩個快點出去幫忙,別讓那個姓傅的真死在這裡!」

  「是。」小紅、小綠極有默契地互看一眼,從柴房的地上撿起木棍當武器,跟著低喝一聲,迅速地衝了出去──

  「傅公子別怕,我們來了!」

  紅、綠兩道身影如閃電般破門而出,讓外頭正在激戰的人們嚇了一跳,傅懷天一看到兩張熟悉的面孔,心中一喜,一個縱身躍到兩人身邊急問道:「簪華人在裡面?還是不能動嗎?」

  「他暫時沒事。」小紅看了傅懷天一眼,發現他已經有些疲態、身上也有多處被劃傷了。「傅公子,你身上受了傷,實在不應該再回來。」

  傅懷天沒有回答,只是將手上長劍舞得密不透風,抽空吩咐道:「你們先掩護我,我進去背簪華出來,再一起殺出去!」

  「好。」小綠、小紅異口同聲,立刻飛身擋在傅懷天的面前,不停地擊退湧上前的士兵,讓傅懷天有時間閃身進入柴房──

  傅懷天一進入柴房,就立刻奔到簪華面前,長臂一伸、一放就將他背在身後,不忘叮嚀道:「抓穩了,我現在就帶你衝出去!」

  「喂!你──」簪華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就看到一群士兵緊跟在傅懷天後面也衝了進來。這群士兵一看到他們,立刻揮舞著長劍衝了過來,簪華見情況危急,只好以手臂緊緊圈住傅懷天的頸項。

  感覺到簪華圈住自己頸項的手臂、似乎恢復了些許力氣,傅懷天以左手抓住簪華的手防止他跌落,同時運勁於右手,將手上的長劍舞得虎虎生風、不讓其他人有機會靠近。

  「傅公子,你帶著主子先走!」

  小紅、小綠手上已經換上了從士兵手上搶來的長劍,一邊喊,一邊努力奮戰、為兩人開路。

  傅懷天在兩人協助下,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隙往外衝,誰知道才踏出柴房,就發現外面聚集了更多聞聲而來的士兵。

  「抓住這幾個亂賊!」傅懷天入府救人、去而復返的消息驚動了張博成還有蕭公公,兩人匆匆趕來,親自指揮抓人。

  「快!快抓住他們!一個也別讓他們跑了!」當張博成發現其中居然還混著從地牢裡逃脫的兩名少年,更憤怒了,他漲紅著臉氣急敗壞地喊著:「要是讓這幫匪人跑了,我要你們全部都人頭落地!」

  蕭公公站在張博成身邊、面色凝重地觀察著。地牢裡原本關著四人,杜家丫頭還有她的丫鬟跑了,現在在場的一共還有四個人,這麼說……杜家丫頭必定是把東西放在其中一人的身上了。

  精明銳利的眼瞳掃了一圈,注意到其中一人看似虛弱無力、被另外一名男子背著身後,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蕭公公卻注意到那是一個擁有絕色容貌的人,是男扮女裝嗎?他不確定,但光是一眼,就讓他心裡產生了掠奪的念頭。

  「張大人,快把弓箭手全都召來,這樣纏鬥下去成什麼樣子?」蕭公公冷聲開口,那兩名少年身上並沒有自己想找的東西,留著也沒用。「那兩個人記得留下活口,我還有話要問他們。」

  「公公,那另外兩個呢?」讓蕭公公想要的人把逃脫,張博成已經夠緊張了,只希望能立刻彌補這個錯誤。

  「殺。」蕭公公面無表情地開口。

  「是。」張博成立刻轉頭,對旁邊的屬下大喊:「還愣在這裡做什麼!把弓箭手全叫過來!」

  張博成的聲音雖然不大,卻足以讓傅懷天等人聽得一清二楚,他們心中一冷,要是等弓箭手一來,他們幾個全都得死在亂箭之下。

  包圍著傅懷天和他纏鬥不休的幾名士兵,知道他背了個人行動處處受限,其中一人突然舉起長劍,用力砍向他背後的簪華。傅懷天在千鈞一髮之際回身,舉劍擋下這致命的一擊,但卻避不開來自左邊的攻擊,「嗤」的一聲,對方手中的長劍刺穿了傅懷天的左肩──

  傅懷天悶哼一聲、咬著牙忍下,再次將內力運於右手長劍、迅速瘋狂地揮舞,這才暫時將包圍的士兵們逼退了幾步。

  「傅懷天,你這樣打下去早晚會沒力氣的!」

  簪華雖然不能動,卻將眼前的情勢看得很清楚,知道他背著自己拚死奮戰、很快就會耗盡體力的。

  「我們是一起來的,就要一起離開。」傅懷天低低回答。

  簪華傻眼了。這人……到底在想什麼啊!如果他死在這裡,誰能護送度絳雪上京?他不是一直堅持要保護杜絳雪上京城、認為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嗎?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把他扔在這裡,執意要回來救人呢?

  他做過人、當然明白人的想法,一旦心裡頭有了最重要的東西,就會不惜一切代價保有它,甚至可以不在意的犧牲其他,不是嗎?對傅懷天來說,杜絳雪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他簪華不過是花銀兩請來的鏢師,現在遇到了困難,必須兩者取其一的時候,他應該要選擇杜絳雪,怎麼也不應該選擇回來救人啊!

  為什麼?簪華怎麼想也想不通……環在傅懷天胸前的手,靜靜地往下、貼上他的胸膛,努力將自己調整到和他的思緒同調,試圖想弄清楚傅懷天到底在想什麼。

  透過掌心和他胸口的接觸,簪華的腦海中慢慢出現了一些影像:他看到傅懷天在護衛杜絳雪和小梅順利逃出後不久,就遇上了一群人……是威遠鏢局裡幾個和他情同兄弟的鏢師,因為不忍心他獨自冒險,所以最終還是違抗命令、趕到了衛京,從縣府張大人口中得到他們的路線圖,這才在最危急的時候趕上了。

  景象再換,是傅懷天和杜絳雪話別的場面,他要她放心,因為這群人是他最信任、連性命都可以托付的兄弟,要杜絳雪放心和他們一起趕路,有他們陪伴,他相信杜絳雪一定能順利抵達京城的。

  「你呢?你要去哪裡?」影像中的杜絳雪這麼問,表情充滿了迷惘與困惑。

  「簪華為了救你,還困在府裡,我得救他出來。」當傅懷天這麼說的時候,簪華感覺得到他的語氣、他的心是平靜的。為什麼?就因為確定杜絳雪未來很安全?所以覺得自己就算來送死,也無所謂?

  為什麼?與傅懷天思緒同調的簪華忍不住這麼問了。

  為什麼?因為簪華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我在這種時候捨棄他,那麼我一輩子都會看不起我自己。傅懷天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毫無隱藏地傳回了簪華的意識。

  簪華像是被燙到似地抽回自己的掌心,像是窺探到什麼不應該窺探的秘密,不想、也不敢再繼續窺探下去了。

  「嗤」的一聲,另外一個人再次趁隙在傅懷天胸前劃了一刀,他的血噴到了簪華的手,讓他覺得好熱、好燙人,就像他正伏趴著的男性寬背一樣,因為催動內力,因為忍著疼痛,所以不斷地滲出滾燙的汗水,那一滴滴的汗水透過衣衫弄濕了自己,就像他剛才噴出的鮮血一樣,再再證明了一件自己始終不願意承認的事情──這個男人雖然什麼都不肯說,但他卻願意為了他,毫無保留地耗損自己的生命力……

  傻子!他是千年妖花,普通人根本傷不了他啊!

  簪華的口唇蠕動了老半天,想告訴眼前這個傻瓜,要他扔下自己、保住性命要緊,但不知為什麼,他有預感,這塊大木頭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會扔下他們的。

  簪華瞥了一眼小紅和小綠,看得出他們也戰得越來越吃力了,如果弓箭手真的來了,只怕他們全都得死在這裡。

  簪華沉吟片刻,勉強抽回自己的右手,放到嘴邊狠狠咬破一個傷口,跟著湊到傅懷天的嘴邊說道:「傅懷天,喝下我的血,它可以讓你幾個時辰內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同時還可以將你體內所有的潛能逼出來。不過我難聽話先說在前頭,等效果退了以後,你身上原本的傷口,會比現在痛上三、四倍喔!」

  傅懷天一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聽簪華的建議。

  「喝啊!這是我們唯一能全身而退的方法。」

  簪華擠出微笑,直接將劃破傷口的手腕遞到傅懷天的嘴邊──

  飲入口中的,應該是簪華的鮮血,但傅懷天嘴裡嘗到的卻是一種含著香氣、以及淡淡血腥味的溫熱液體,他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聽話地將簪華的血吞到肚子裡去了。

  簪華帶有聲香的血液才剛入腹,傅懷天就感受到一股源源不絕的熱氣從丹田衝向四肢百穴,下一瞬間,他身上所有的疼痛感都消失了,就連原本的疲倦感也都完完全全消失了!

  「趁現在殺出去,再晚就來不及了。」簪華清楚傅懷天體內的變化,低聲在他耳邊吩咐。

  「嗯。」傅懷天點點頭,舉起再也感覺不到任何重量的長劍,口中發出一聲長嘯、主動往前面衝了出去──

  簪華兩手緊緊圈住傅懷天的頸項,跟著緩緩閉上雙眼,嘴角始終維持著一朵淺淺的微笑。他知道,接下來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有這個大木頭在,一切都不會有事的……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九章      

  女子嫩白的手輕輕覆上男子的額頭,當她察覺到掌心下的肌膚不再滾燙時,秀麗的臉龐漾起了欣慰與釋懷的笑容。

  「小梅,他的燒退了!終於退了!」女子轉頭,欣喜地宣佈這個好消息。

  「真的?小姐,太好了!我現在就去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圓臉的丫鬟臉上有著相同的喜悅,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杜絳雪重新將視線轉回躺在床上、確定已經保住性命的傅懷天,輕輕吐了一口氣,回憶著這驚心動魄的三天……

  三天前,是傅懷天隻身一人將她和小梅救了出去,她忘不了當時看到傅懷天的瞬間、內心湧起的激動情緒。畢竟她和小梅,還有兩名少年侍從,是在小溪邊被大隊士兵給強行帶走的,她不知道傅懷天是用什麼方法找到他們的,只知道在她被幾名士兵在夜裡押出地牢、認定自己再無生機的時候,傅懷天宛如神人般降臨、救了她和小梅的性命。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很多話想說,但傅懷天卻匆匆將她們交給威遠鏢局的其他人,要他們繼續趕路,跟著準備重返險地救簪華。

  「他們全都是值得我托付性命的好兄弟,我知道你想上京,他們會幫你的。」

  這是傅懷天當時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甚至不給自己回應的機會,就騎上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等傅懷天帶著其他三人回返、再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所有人都被他嚇壞了──那是傅懷天嗎?或者該問,那真的是人嗎?他全身上下、還有他背在身後的簪華,都染上一層暗紅、幾乎發黑的色澤,究竟是經過多麼可怕的一場戰役,才會讓身子染上這種幾乎褪不掉的鮮血?!

  「懷天……是你嗎?」鏢局中其中一人,從男子被血染髒的五官,辨識出傅懷天的身份,這才不安地喚了一聲。

  熟悉的臉孔、熟悉的叫喚聲,讓體力早已超過極限的傅懷天勉強恢復些許的神智,等他以雙眼再三確定、站在眼前的真是他的好夥伴們後,他嘴角輕輕扯動了一下,但還來不及凝聚成微笑,就「砰」一聲倒地不起了──

  「懷天!」

  所有人一擁而上,這才發現他不僅渾身是傷、全身的肌膚更是燙得嚇人,他們急得在附近找了個廢棄的山洞,開始為傅懷天緊急治療。幾個人七手八腳、反覆到小溪邊提水換水,好不容易才把他身上的血污擦乾淨,跟著才開始處理他四肢、身體的傷口,忙了大半天,這才處理好他的外傷。

  等事情告了一個段落之後,他們才有時間注意到其他人,簪華和兩名少年侍從不但已經梳洗完畢,手上還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

  他們不清楚簪華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和傅懷天的關係,心想既然肯拚命救他、應該也是什麼重要的人物吧!

  「喂!你想幹什麼?」正因為不認識簪華,當他們看見他居然命令兩名侍從拆下傅懷天身上的繃帶時,大伙已經衝上前準備和他拚命了!

  「不想他死,就別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治他!」簪華冷冷地開口。

  他自負高傲的語氣讓幾名鏢師大感不滿,多虧了小紅和小綠立刻轉身解釋,表示他們主人是草藥高手,既然受了傅懷天的救命之恩,就會負責將他救醒,這才暫時將那些情緒激動的鏢師們請出了山洞。

  一直到傅懷天身上的傷口,都裹上了簪華親自調配的草藥,他才轉頭對旁邊的杜絳雪開口道:「這幾天是關鍵期,如果高燒不退,這個大木頭會有性命危險,這些草藥每六個時辰得替換一次、可以消炎退燒,我每天會讓小紅、小綠送新鮮的草藥過來,我不相信這些粗手粗腳的傢伙,以後換藥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簪華大哥,那麼你呢?你是不是要去什麼地方?」杜絳雪覺得簪華似乎另有打算,有些不安地問。

  「簪華公子,你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你別留我和小姐在這裡!」站在杜絳雪旁邊的小梅也開口請求。

  「你們放心,我並不是要離開。」簪華淡淡一笑,他離開都司統府好一段時間了,他的體力、法術現在也已經完全恢復了。「這個傻木頭是為了救你、救我,所以才會弄成這種狼狽淒慘的模樣,現在換我們來為他盡點力了。」

  「你的意思是?」

  「絳雪妹妹,追殺你的歹徒不會這麼簡單就死心的,在傻木頭清醒之前,就由我代替他守在外面,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踏入這裡一步。」簪華充滿自信地承諾。

  既然他已經恢復正常,那麼就能以妖術設下結界,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闖入、打擾傅懷天養傷。正因為他必須維持著結界,所以照顧傅懷天的工作,就得落在杜絳雪的身上了。

  杜絳雪點點頭,完全認同簪華的說法,如果不是傅懷天,或許簪華和自己早就沒命了。「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未來這段日子,這個傻木頭就拜託你了,絳雪妹妹。」簪華微笑,對杜絳雪充滿了信心。

  「呃……簪華大哥,你為什麼一直叫他傻木頭呢?」杜絳雪好奇地問。從剛才到現在,他不知道叫了傅懷天幾次傻木頭了。

  原本轉身欲離開的簪華,聽到杜絳雪的話後停下腳步,回過頭似笑非笑地道:「為了救不相干的人,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豁出去,這種奇怪的傢伙,不叫他傻木頭要叫什麼?」

  接下來整整三天,傅懷天始終發著高燒,杜絳雪雖然擔心,但還是按著簪華的指示,每六個時辰換一次藥。

  他是習武之人,再加上發了高燒、失去平常的自制力,一難受的時候就會開始掙扎躁動,多虧了小紅、小綠兩位侍從在旁邊協助,不然杜絳雪根本無法為他順利換藥。就這麼一天熬過一天,總算……他的高燒退下來了。

  杜絳雪看著傅懷天沉睡的面孔,心裡沉甸甸的大石頭總算暫時放了下來。

  傅、懷、天……這個從小就在自己心中烙下了痕跡的名字,從她是一個小女孩開始、從她明白何謂未婚夫婿,從她還是單純快樂的杜家千金的時候,這三個字疊在一起對她來說的意義,就是想起的時候心頭半甜半酸、對遙遠未來的一種朦朦朧朧的憧憬。

  直到滅門血案發生後,趕路上京城的這段路途裡,她很努力想將這個名字從自己的腦海裡拔除,試圖只將他當成一個護衛自己安全的鏢師。但在親眼目睹傅懷天為了救她和小梅,那種義無反顧的堅定以後,自己反而不知道該以何種態度來面對傅懷天了……

  「小姐!小姐!」小梅興高采烈的呼聲從遠而近,打斷了杜絳雪的思緒。她聞聲回頭,看到她領著威遠鏢局幾個人回來了。

  「你們……還好吧?」杜絳雪詫異地看著他們一身髒亂、一臉狼狽,卻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小姐,我們這幾天都留在山洞裡,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裡照顧傅公子對不對?」見杜絳雪開口疑問,小梅立刻不平地嚷道:「這些人好奇怪喔!剛才一看到我,居然大聲質疑我把傅公子藏到哪裡去了!真是莫名其妙!」

  「你們……你們和傅兄弟真的一直在這個山洞裡?」幾名鏢師面面相覷,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

  「是,傅公子連續發了三天高燒,剛剛好不容易才退燒了,你們不用擔心,只要退了燒、傷勢就會慢慢開始好轉的。」杜絳雪知道他們和傅懷天情同兄弟,仔細地說明他的情況。

  「是啊!這整整三天每六個時辰就要換一次藥,說有多辛苦就有多辛苦,你們幾個也不來幫忙,只把他扔給我家小姐一個人,真不夠意思。」小梅忍不住咕噥幾句。

  「小梅,別亂說話。」杜絳雪輕聲喝叱。她知道外面圍捕的人並未完全死心,這幾位鏢師應該是四處巡視、防守,才會看起來這麼狼狽疲倦。「如果不是幾位大哥專心守著外面,我們又怎麼能安心留在這裡呢!」

  小梅嘟著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樣。

  這些人哪有在巡守啊!剛剛她才一出山洞就看到他們在附近晃過來晃過去的,看起來無所事事、哪裡像是在山洞附近認真巡守!

  「我們……」其中一名看起來最年輕的鏢師搔搔頭,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從三天前被簪華請出山洞後,他們幾個就像是撞邪似的,走來走去都像是在原地打轉,就算看到了相似的山洞入內察看,裡面也是空空的,根本找不著傅懷天或是杜絳雪的身影,一直到剛剛那個圓臉的丫鬟喊住他們,居然順利帶著他們回到了傅懷天養傷的山洞,真是太邪門了!

  不過他們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到是簪華為了不讓他們打擾,刻意施了妖法、動了手腳,怎麼也不讓他們有機會靠近山洞,任憑他們全都是行走江湖、歷練多年的鏢師,這回也完全弄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既然傅公子的好夥伴們來了,那麼就麻煩各位,提水幫傅公子淨身吧!」杜絳雪身旁的紅衣少年笑著開口。「絳雪小姐是個大姑娘,不方便做這些。」

  「這有什麼關係?再說,杜小姐你不是傅兄弟未過門的妻子嗎?」另一名鏢師好奇地盯著杜絳雪。幾天前情況十分混亂,他們也沒時間留意她,現在仔細一看,杜絳雪長得秀麗婉約,加上這三天她更是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傅懷天,眾人心裡對她產生了百分之百的好感。「以後都要當夫妻了,現在幫他擦個澡沒什麼好害臊的,你們說是不是?」

  杜絳雪一張俏臉瞬間漲紅,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之前,是因為傅懷天隨時有性命危險、她根本沒時間在意男女之別,但現在經他們這麼一提,自己反而覺得不自在。

  「喂!我們家小姐可是未出嫁的好姑娘,你們別亂說話!」小梅哼的一聲,一把拉住杜絳雪就要往外走。「走啦!小姐,你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好好休息了,我們去小溪邊梳洗梳洗。」

  「哈哈!豹子,你要小心啊!要是把未來的少主夫人給得罪了,傅兄弟可不會放過你!」既然傅懷天已經脫離了險境,一群人也恢復了原本嘻笑的模樣。

  「是啊!你現在取笑她,日後她成了少主夫人,有你好受的!」

  笑笑鬧鬧、調侃的聲浪不斷,一直追著杜絳雪、直到她離開了山洞為止……


  等到杜絳雪和小梅簡單梳洗一番、重新返回山洞的時候,幾名鏢師十分興奮地大步踏前,大聲道:「杜姑娘!傅兄弟醒了,你快過來看看!」

  「醒了?真的嗎?」杜絳雪又驚又喜,十分關切地繼續問道:「他身上的傷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這些事杜姑娘你親口問本人不是更清楚嗎?」鏢師笑嘻嘻地擠眉弄眼,揚眉對其他兄弟使了一個眼色,所有人立刻會意地準備離開,好心地空出山洞讓兩人獨處。

  「小姐,我覺得……」

  小梅正想開口抗議,就被其中一名鏢師拉住、開始往外拖。「喂!你這個丫頭動作勤快點,我們傅兄弟剛恢復精神,正需要吃點好東西來恢復體力,你跟我來準備準備!」

  小梅根本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幾名壯漢拉出了山洞。

  「絳雪小姐,我們去準備等會要替換的草藥。」小紅和小綠也很識趣,跟著起身離開了。

  才一眨眼的工夫,山洞裡只剩下傅懷天還有杜絳雪兩個人。

  杜絳雪告訴自己不要緊張,低著頭、跺著緩慢的腳步向前,一直走到傅懷天的面前才停下,才剛抬起頭想和他說話,就忍不住先笑了出來──傅懷天這幾天來長出的鬍渣已經剃乾淨、但臉頰到下巴的位置也多了很多細小的傷痕,看來他這群好兄弟一心想為他整理好儀容,反倒讓他變成一張大花臉了。

  打從杜絳雪踏進山洞後,傅懷天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片刻,當她秀麗的臉龐綻放笑靨的時候,他更是瞬也不瞬、專注無比地凝視她。

  「……這幾天是你在照顧我?謝謝你。」傅懷天首先打破沉默,開口道謝。

  「不,這是我應該做的。」杜絳雪輕輕搖搖頭,不敢居功。「再說,真正發揮功效的是簪華大哥的草藥,你連續發了三天高燒……如果不是他懂得草藥,你也不會復原得這麼快。」

  「……簪華……」傅懷天喃喃念著,三天前的事情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只隱約記得,他飲下了簪華的血、先前身上的疲倦、疼痛感全都消失了,他不停地舉劍砍殺、再砍殺,最後似乎帶著簪華還有那兩名少年侍從逃了出來,但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幸好……我還是辦到了。」

  「如果不是你,我和簪華大哥或許就難逃這一劫了。」杜絳雪誠懇地向他道謝,同時為自己先前冷淡的態度感到汗顏。不管傅懷天是不是想毀婚、和杜家保持關係,但他冒著性命危險解救自己卻是不爭的事實。「我……謝謝你。」

  「你不需要向我道謝,保護自己未來的妻子,原本就是一個男人的責任。」傅懷天毫不遲疑的回答。

  未來的妻子?杜絳雪雙頰一紅,眼裡閃過片刻的迷惘。「傅公子,請你不要開玩笑了,我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實在不敢高攀。」

  「什麼高攀?我們兩個從小就訂了親不是嗎?」傅懷天眉頭一皺,不由得想起了簪華曾經提過的,杜絳雪早已和他惺惺相惜、兩情相悅了……所以,她現在這麼說,只是想找理由拒絕自己罷了。

  一想到這裡,傅懷天的語氣變得沮喪而沉重,喃喃低語說道:「傻子,她心裡早已經有了其他人,自然沒把婚約放在心上了……」

  他的聲音雖小,但杜絳雪就站在他面前,自然聽得一清二楚,知道他說的是自己,不禁又氣又惱,想都不想地直接反駁:「明明是你毀婚在前,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為什麼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來?」

  「我毀婚?!哪裡有?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傅懷天喊冤。

  「傅懷天!」杜絳雪氣得俏臉發白,枉費自己對他的印象才開始好轉,沒想到他卻是個出爾反爾的傢伙。「是你在衛京親口告訴我的不是嗎?如果我要上京為家人申冤,從此威遠鏢局和杜家再無任何瓜葛,不是嗎?」

  「這話確實是我父親說的。」傅懷天並不否認,但他還是不明白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但要娶妻子的是我,要娶誰、不娶誰只有我自己可以決定。」

  「哼!你是在告訴我:你會為了我不惜違背父親的命令?」杜絳雪冷哼一聲,天底下哪有這種傻瓜,會為了從未見過面、現在已經變成孤苦無依的孤女和自己的親人翻臉?她才不信!

  「父親命令我不准到衛京,但我還是到了衛京不是嗎?」傅懷天總算弄明白事情的癥結,於是開口解釋:「我尊敬我的父親,但是要不要到衛京,要娶誰為妻,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沒有人能左右我。」

  「你……你這個人太奇怪了!」見傅懷天說得認真,杜絳雪發現自己無法直視他那雙坦然、不曾有過一絲懷疑的黑瞳,她只覺得腦海裡一片混亂,直覺地想逃開他專注的視線,只能虛弱地低語:「我們明明就是陌生人,你沒理由……沒理由要這麼堅持……」

  「絳雪。」傅懷天突然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杜絳雪的手。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後,他的心情稍微有了改變,杜絳雪本來就是他認定的妻子,那麼自己就應該坦率表達出心裡的想法。「我想我們之間存有太多的誤會了,這要怪我,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機會好好坐下來說話,就算只是聊聊天也好,這樣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誤會存在了。」

  杜絳雪想抽回手,但他握得好緊好緊,她又怕自己若是過分掙扎、會動到他的傷口,只好站定不動、也不掙扎,紅著臉低著頭,靜靜地聽著。

  「我們從來都不是陌生人。半個月前在衛京,那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傅懷天淡淡開口,看到杜絳雪吃驚地抬起頭,他笑了。「我是十歲那年和你訂下親事對吧?我從十六歲開始和鏢局的人一起走鏢,在大江南北走動、歷練,我記得那年我才十七歲,是我走鏢的第二年,碰巧路過衛京,鏢局的人夜裡起哄,說要帶我夜探杜府,看看我未來的娘子。」

  杜絳雪驚呼一聲,忍不住抬頭瞪了傅懷天一眼。

  傅懷天咧嘴一笑,絲毫沒有做錯事的愧疚。「我當時才十七歲,當然經不起那些人激我,所以當天我就和他們夜探杜府……我記得,那個時候你才十歲,像是玉石刻出來的玉娃娃,在涼亭裡面蕩鞦韆。你笑得很開心,無憂無慮的模樣看起來好天真、好可愛。從那一天起,我在心裡就認定了這門婚事。

  這幾年我若是走鏢經過衛京,夜裡一定會偷偷過去看你,有時看你在看書、有時看你在彈琴,有時又見你和弟妹在後花園裡嬉鬧。每回見到你,我就會想著,只要等你十七歲生辰一過,就可以將你娶進門,我心裡就覺得好快活。」

  見杜絳雪因為自己提到了杜府的過往而紅了眼眶,傅懷天立刻住口,慎重而認真地凝視著杜絳雪說:「當你那封求救信抵達威遠鏢局的時候,你不知道我當時的心情有多激動,我咒罵那些毫無人性的歹徒,卻又感謝老天讓你保住了性命。

  絳雪,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對其他人說過,事實上,我不太喜歡說話、也不太會說話,但是我現在告訴你的,全部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傅懷天自從十七歲那年見了你,就從來沒有改變過想娶你為妻的念頭。」

  「你……你為什麼突然要和我說這些?」杜絳雪一張臉紅得不能再紅,害羞得不知道要往哪裡看才好。

  「我不知道。」傅懷天一愣,顯然自己也不明白原因,好一會後才搖頭笑道:「或許,是因為剛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或許,是我聽到他們說你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三天,也或許……我已經受不了你的冷漠,不希望我們之間再有任何的誤會了。」

  杜絳雪聽到這裡,緩緩地抬起了頭──

  過去,因為背負著報仇申冤的沉重包袱、因為埋怨他讓自己滿腔的希望落空,所以她始終不願意認真地多看傅懷天一眼,但現在……當她鼓足了勇氣看向傅懷天,第一次認真的、毫無成見的凝視著他那雙漆黑的雙眼的時候,杜絳雪在他眼裡看到了坦蕩、執著,以及毫不保留的真心與誠意。

  「我相信你。」曾經阻擋在兩人之間的障礙,在他們互相凝望的這一刻,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謝謝。」傅懷天露出開心的微笑。終於,杜絳雪眼中的淡漠、隔閡消失了,這表示,她願意接受自己了?他忍不住這麼想,但又沒勇氣問她到底會選擇誰,只好故作輕鬆地開口轉移話題道:「對了,等會換藥的時候,可以幫我的臉也擦點藥嗎?那群粗魯的傢伙把我弄得一臉都是傷,活像是有一堆螞蟻在那裡咬似的,癢死了。」

  「當然沒問題。」杜絳雪被他委屈的表情給逗笑了,兩人相處在一起所感覺到的氣氛,也自然而然地更親近、更貼近了一些。


  為傅懷天重新換好藥、餵他吃藥,等他睡著了之後,杜絳雪感覺到有些疲倦,於是打算出山洞到外面散散心。才走了一會,她遠遠地就看到簪華站在山坡上、那抹飄飄如仙的白色身影。

  過去三天,她一直都留在山洞裡照顧傅懷天,時而擔心他的傷口會因為睡夢中掙扎而裂開,時而擔心他的高燒不退,全心全意照顧他的同時,倒忘記了簪華人還在山洞外,為了他們所有人的安危而努力著。一想到這裡,她的心裡就湧起了一股強烈的歉意。

  「簪華大哥。」

  「絳雪妹妹。」簪華聞聲回頭,明明不眠不休地站在這裡守了好幾天,他卻絲毫不顯疲倦,一身白衫立在風中,將他原本絕色的容貌襯得更為脫俗如仙。

  「這幾天辛苦你了,簪華大哥。」杜絳雪只聽小綠、小紅說,簪華這幾天擋下了所有想進入山區搜尋的官兵,雖然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的,卻依然對他充滿了感激。

  「你也辛苦了。」簪華溫柔地扶著杜絳雪在他身邊坐下,就像過去兩人相處時那樣,從腰間變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了散發滿滿香氣的精緻小點心。「我聽小紅、小綠說,那個傻木頭髮高燒的時候粗暴得像頭熊似的,早知道他會這麼失控,我應該多開一點讓他昏迷不醒、動彈不得的草藥才是……嗯,不過他現在已經醒了,正是讓傷口結痂、調養體力的最佳時候,我應該多配些強筋健骨的草藥給他喝,才會好得快一點。」

  「沒關係,我沒事。」杜絳雪微笑。傅懷天的這場傷,到底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呢?就連向來只會嘲笑、諷刺他的簪華大哥,現在連提起他的時候都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關心。

  杜絳雪心情放鬆地坐在簪華身邊,突然想起了這幾天懸在心裡的疑問。

  「對了,簪華大哥你的身體已經沒事嗎?為什麼那天傅懷天會背著你回來?」

  簪華笑臉一斂,在確定杜絳雪臉上只有全然的關心後,才不情願地說:「這種丟臉的事情我本來不想提的,不過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喔,我當天確實是和傻木頭一起進去想救人,誰知道那個府裡,大部分的士兵都吃了什麼臭豆腐,整個地方都充滿了那種又臭、又讓人想吐的味道,然後我就突然手腳無力、連站都站不住了!」

  「你聞了臭豆腐……會手腳無力?」杜絳雪詫異地瞪圓了雙眼。好特別、好精緻的毛病喔!

  「噓!你不能告訴別人喔,這是我一輩子的恥辱。」簪華神秘兮兮地警告道。「如果不是那些臭豆腐,我也不會從英雄救美的角色、瞬間變成等待被解救的廢物啦!還得讓傻木頭一路背著我逃出來……」

  一說到這裡,簪華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了自己趴伏在傅懷天寬肩上的景象,耳邊,似乎又聽見他將自己體能撐到極限、卻依然不肯放棄的喘息聲。剎那間,他彷彿感覺到傅懷天滲出的鮮血,還有一滴滴為了捍衛自己所流下的汗水,透過衣衫、一次又一次地傳遞到了自己的身上……

  「簪華大哥?你怎麼了?」杜絳雪見他話說到了一半突然打住,然後暈紅慢慢染上了雙頰,將他那張絕艷的臉襯得更是艷麗動人。

  「啊?沒什麼!」簪華乾笑幾聲帶過,試圖轉移話題:「只是想起那時候傻木頭浴血奮戰的場面,覺得他很傻罷了!」

  「是嗎?」經過好一段時間的相處,杜絳雪已經沒將簪華當成外人,反倒是可以盡情聊心事的人,她沉吟了一會,半晌後才開口道:「老實說,當我看見他來救我的時候,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覺得他這個人真是……居然傻得自投羅網!」

  「對!我也是這樣覺得!」簪華情緒有些激動地點頭。「我早就和他說過了,我不可能會出事,不必他回頭來救,只要帶著你繼續上京就好,但那個傻木頭就是怎麼都說不聽!」

  杜絳雪並沒有聽見簪華的話,思緒早已陷入回憶中,略帶夢幻的語氣低喃:「但是……當他一手護著我,一手舉劍抵抗敵人的時候,我又覺得好安心、好安全,因為他的肩膀好像願意為我擋下全天下的麻煩……」

  「那個時候,他長臂一伸就將我背到身後,好幾次為了保護我、就算受傷了也不在乎,他流了好多血、好多汗,明明不需要這麼拚命的,但他就是這麼固執、不肯放棄……」簪華也不禁回憶道。

  「真是傻瓜。」杜絳雪輕輕一歎。

  「真是傻木頭!」簪華也是一歎。

  艷色男子與秀麗女子坐在一起,各說各話,完全都沒注意聽剛才對方說了些什麼,等了好一會,才同時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之處,轉頭向對方投以歉意的一笑,跟著各自轉回頭,重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十章      

  有了簪華獨一無二的草藥調理,再加上杜絳雪的細心照料下,傅懷天的身體復原得很快,十天後,就已經可以起身走動了。

  在這段日子裡,傅懷天和杜絳雪的關係也有了進一步的轉變;傅懷天在明白先前所有的誤會都源於自己的不善言詞後,一改過去沉默的作風,只要心裡有什麼想法,就一定會告訴杜絳雪,就怕她誤會自己。

  起初,杜絳雪實在不習慣一個原本沉默寡言的人、突然之間變得多話起來,但不久之後她才注意到,每次傅懷天說完話後,都會以「你覺得怎麼樣」來當結語,這才真正明白傅懷天的心意。這個人確實是不擅言詞啊!但他正努力的、一步一步地試著改變自己的習慣,讓她覺得又好笑、又感動。

  在這短短的十幾天裡,他們兩個什麼話都聊,聊兒時趣事、聊他走鏢時曾經遇到的危險,聊他未來的展望,但每一次,傅懷天都會小心翼翼避開杜家這個話題,他知道已經發生的悲劇無法挽回,只盼望她能早日忘記過去的傷痛。

  鏢局的其他鏢師見兩人相處得越來越融洽,心裡也為他們感到高興,完完全全把山洞讓給小倆口談天說地,完全不敢打擾。

  這天,威遠鏢局的鏢師們聚在山洞外,仰望著藍天白雲,其中一人有些羨慕地開口了:「啊!看來這次回京,有一件喜事可以辦了。」

  「如果說老爺子肯鬆口,我們又可以順利抵達京城的話。」綽號豹子的男子重歎一口氣,突然說出了這些日子眾人藏在心裡、遲遲不願意面對的問題。

  在傅懷天恢復意識後,他們兄弟幾人曾經有過一番詳談,就算傅兄弟和杜姑娘現下兩情相悅,但他們的未來還有兩大難題必須解決啊!

  第一個難題,是他們到現在還不清楚真正的敵人是誰。根據傅懷天的說法,他是從都司統府裡救出杜絳雪的。但都司統抓住杜絳雪後、並不急著殺人滅口、反倒像是要將她交給某人似的。如果真是這樣,那表示真正的敵人依然隱藏在幕後,而且他還是一個有權力直接命令都司統府的上位者,連一個都司統府都這麼難對付了,他們根本無法想像要怎麼應付真正的幕後敵人。

  第二個難題,就是傅懷天的父親──傅海鷹了,他為人雖然正派、卻也相當的頑固,當初他當著眾人的面把話說得毫無轉圜,可以接納杜絳雪,卻不願意整個威遠鏢局在這種時候跳下去攪和。畢竟現在杜家正處於是非難辨、敵暗我明的情況,他怎麼也不願意拖累整個威遠鏢局,倘若傅懷天親自帶著杜絳雪回京告御狀,就算真回到了京城,只怕老爺子也不會給兒子好臉色看吧!

  「不過真奇怪,我們都在這裡這麼多天了,怎麼都沒看見上山搜尋的官兵呢?」年輕鏢師提出疑問。照理說,傅懷天在都司統府裡引起了軒然大波,應該會調派更多的人手進行搜山才對,但他們留在這裡這麼久了,別說是官兵了,連一個尋常的樵夫都沒看見。

  「是啊!這件事說來也真奇怪,該不會是他們算準了我們在山上,打算來個守株待兔,還是在盤算什麼鬼主意,我們得小心提防才是!」另一名年紀稍長的李姓鏢師點頭附和,這十幾天實在是風平浪靜得讓人心驚啊!

  「傻木頭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也該是時候出發了。」簪華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旁邊,讓幾名鏢師嚇得彈跳起來。

  「喝!你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在旁邊偷聽我們說話聽了多久?!」豹子低喝一聲。說真格的,他實在不喜歡這個叫簪華、妖裡妖氣的傢伙,明明是個男的,偏偏比女子還要美、還要艷,簡直就是怪!

  「偷聽?哼。」簪華的絕色艷容裡隱隱有著不屑。「你們講的話很重要嗎?值得我偷聽嗎?」

  「哎!豹子,你別亂說話。」另一名鏢師打圓場。這個叫簪華的雖然處處透著詭異,但顯然是站在傅懷天這一邊的,他們沒理由得罪一位能手,他記得傅懷天曾經說過,他擁有深不可測的實力。

  「這幾日你們之所以可以平安的坐在這裡偷懶、抬頭看著藍天白雲,那是因為那些官兵全被我困在山下,進也進不來,懂了嗎?」簪華媚瞳一瞥,冷冷地看了豹子一眼。

  「困……困在山下?」豹子目瞪口呆。「你是怎麼辦到的?」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簪華似笑非笑。「再說,以你的智慧,我也很難向你解釋清楚。」

  「你──」

  「好了。」李鏢師再次開口阻止衝突的發生。「簪華公子,你剛才提到是時候出發了,我正想聽聽你有什麼看法。」

  簪華將視線移到李鏢師身上,相當滿意這人恭敬有禮的態度,這才開口說道:「我已經用了方法,讓他們相信我們已經重新出發、往京城的方向去了,根據我的觀察,那些士兵全都信了我的障眼法離開了,只剩下少數幾個留在山底下看守,我想再過兩天,他們就會全部撤走了。」

  「是嗎?如此甚好,張大人特別畫了一張新的路線圖給我,可以讓我們縮短上京的時間。」李鏢師十分興奮地開口。「既然懷天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們也該準備下山了。」

  「喔,那個傻木頭的傷真的全好了嗎?」簪華當然對自己調配的草藥有信心,但他這十幾天全神貫注守住結界、不想出任何差錯,因此一步也沒踏入山洞探視,只能靠著杜絳雪還有兩名侍從,告訴他關於傅懷天的最新狀況。

  但現在山下的官兵退得差不多了,他也在那些敵人身上吹了一些棉絮、以確實掌控他們的行蹤,現在正是探視傅懷天的好時機,再說,由自己親自檢查他是不是真的完全恢復了,是最恰當不過的。

  「是,簪華公子為懷天準備的草藥,確實有效。」李鏢師的語氣依然恭敬,怎麼也不敢得罪傅懷天的救命恩人。

  「好啦,你們在這裡繼續聊吧!我去看看那個傻木頭好了。」

  簪華揮揮手,也不管眾人是不是還想說什麼,逕自踩著優雅的步伐離開了。

  豹子還想開口,卻被兩旁的鏢師拉住,其中一人乾脆直接伸手摀住豹子的嘴巴,用眼神示意要他千萬不可多話。

  一直到簪華的身影走遠了,鏢師才鬆開手。

  「幹嘛!你們怕他我可不怕!那傢伙到底什麼來頭?看起來妖裡妖氣的!看到他老子我就渾身不舒服!」豹子低吼出自己的不滿。

  李鏢師搖搖頭歎氣,直接說道:「就算你不念在他是懷天救命恩人的份上,也千萬別忘記他是調配草藥的好手啊!要是你真惹毛了他……哪天簪華公子在你的飯菜裡放了點什麼,可別怪我們做兄弟的事先沒警告你!」

  其他幾名鏢師用力點頭,其中一人還故意伸手在脖子上劃了一刀,暗示得罪簪華可能的下場。

  豹子瞪大眼,頓時覺得冷汗直流,原本大張的嘴,立刻緊緊地閉上了。


  簪華舉步優雅地走進山洞,人還沒到,淡淡香氣就已經先飄入。

  他看見杜絳雪正在為傅懷天換藥,小紅、小綠兩名侍從在旁邊專心地搗藥、遞藥,將他照顧得十分仔細。

  「簪華……」面向洞口的傅懷天,是第一個發現簪華的人,又驚又喜地開口打招呼。他早已從其他人口中得知,如果不是簪華調配的草藥,自己根本不可能這麼快痊癒,他甚更還代替自己守在外面、保護所有人的安全。

  傅懷天站起,真心誠意地想要向簪華道謝,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拯救自己的性命了。「謝謝你,這些日子如果不是你──」

  「嗯……客套話不用說了。」簪華揮揮手打斷他,原本猛盯著他看的黑瞳突然斂下、艷麗的容顏也添了幾分不自在。

  奇怪了,自己以前從沒正眼看過傅懷天嗎?不然怎麼覺得他變了?過去明明是一個只會用武力的木訥漢子,怎麼隔了十幾天再看他,居然覺得……他俊眉朗目、高大結實,渾身上下充滿了濃烈的男子氣概,就連以前聽起來死板板的聲音,現在也充滿了低沉的魅力。

  要命!為什麼十幾天不見,傅懷天整個人突然變了個樣?難道是自己的草藥特別好,所以養傷的同時、也讓他變成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了?!

  「簪華大哥,你怎麼了?」杜絳雪注意到他神情有異,有些好奇地問。

  「沒什麼,我聽說他好得差不多,所以就進來看看……」簪華胡亂扯了一個理由。事實上,乍見到傅懷天的那一瞬間,連他也忘了自己最開始的目的。「咳……你們先別急著為他綁繃帶,讓我先檢查一下。」

  「是。」杜絳雪抹藥的動作停下,退到旁邊好讓簪華能專心檢查。

  「麻煩你了。」傅懷天客氣地朝簪華點頭道謝,隨即坐定不動。

  簪華深吸一口氣緩步向前,努力地把目光從他的臉上向下移,開始專心扮演大夫的角色。

  散發著古銅色澤的寬闊胸膛,上面佈滿了無數被利刃劃開的傷口,因為細心的照料後、現在都變成了淡粉色的細長疤痕。傷口痊癒得很好,但日後可能會留下一些傷疤,自己雖然可以調配一些去疤的藥,但他想想傅懷天是男子、多些傷疤在身上也不難看,反而多了幾分威風凜凜的氣概呢!

  麗瞳停留在他胸前一道又一道的疤痕,讓簪華又不自覺地又想到十幾天前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當無情長劍劃破他胸前的肌膚,他的熱血噴出、濺到自己手上的景象,在這副寬闊胸膛上的每一道傷痕、每一個口子,都是傅懷天為了保護自己性命而留下的……真是傻,自己從沒想過有人真的會這麼傻,只是為了保護另外一個人,居然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咳……簪華主子?」小綠輕輕咳了一聲。

  簪華聞聲迷惘地抬頭,從沉思中回神,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隻手不知何時已經貼在傅懷天的胸前。當事者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張俊臉略微尷尬,但礙於簪華是大夫,動也不敢動一下,而站在旁邊的杜絳雪不明白他這麼做的用意,也只是安靜地站在旁邊看著。

  「咳……」簪華的雙頰染上紅暈,伸出去的手也立刻抽回,故作鎮定地開口:「可以了,他的傷口都已經收口了,明天起不用再包紮,只要定期抹藥就可以。」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聽簪華親口說出他已經完全康復,杜絳雪的心裡鬆了一口氣,綻開一抹愉悅安心的笑容。

  傅懷天轉頭對杜絳雪微笑,因為她的開心而開心,望向她的目光盈滿溫柔與感情,無聲地感謝她這陣子全心全意的照顧。

  謝謝你,絳雪。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簪華當然看到了他們之間旁若無人、自然而然的視線交流,心中突然竄起一股憤怒與惱意,想都不想地往前一站,故意擋在兩人之間、不讓他們看見彼此。

  「簪華大哥?」杜絳雪被簪華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簪華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身子一橫、挺直地站在傅懷天的面前!

  奇怪了!明明自己是不想讓他們兩人對望,但這樣一站,弄得好像自己不肯讓杜絳雪多看傅懷天一眼似的。

  「嗯,既然他傷勢好得差不多,我們明天就可以準備下山了。」簪華不動聲色地退開,趁自己快被自己弄瘋前,迅速轉移到安全的話題。

  「現在山下的情勢如何了?」傅懷天一臉慎重地問。

  「沒問題,我花了點時間故佈疑陣,讓他們以為我們已經趕著上京去。」簪華輕鬆地說。以妖法製作出分身,對他而言原本就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山下的人早就撤得差不多了,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是嗎?」傅懷天沉吟。這陣子為了自己的傷,他們的行程已經落後太多,必須盡快趕到京城,避免夜長夢多。「好,我們明天就出發。」

  簪華點頭,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抬頭對杜絳雪說:「絳雪妹妹,你和我出來一下,我有事情想單獨和你談。」

  「呃……好。」杜絳雪看出簪華確實有點不對勁,點點頭,心裡也想知道他到底有什麼心事,於是舉步跟著神情怪異的簪華走了出去。

  滿懷心事的簪華,一反過去對杜絳雪溫柔呵護的態度,像是和某人賭氣似的,一出了山洞就一個人拚命向前走,一直走到平常戒備山下情況的山坡地,這才停下了腳步。

  「簪華大哥,你到底怎麼了?」杜絳雪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有些擔心地望著簪華幾乎不曾有過的凝重表情。

  「絳雪妹妹,失禮了,有件事我一定得確認一下。」簪華突然開口,不給杜絳雪反應的時間,就突然伸開雙臂抱住了她──

  「啊!」

  杜絳雪驚喘一聲,直覺地想掙扎,耳邊卻聽到簪華略微驚慌的喃喃自語:「可惡!怎麼會這樣……不可能的吧?」

  或許是他語氣裡的震驚和失落,讓杜絳雪停止了想掙脫的念頭。再者,簪華除了一開始抱人、逾越禮儀的動作嚇了她一跳外,實際上,他的擁抱不帶任何慾念、不帶任何輕薄的意味,真的只是很單純的擁抱。

  杜絳雪在體認到這項事實後,心裡也有短暫的錯愕。

  明明簪華是男子,還是一名外型如此出色的男子,對於一個自己甚至曾經動過心的男子的擁抱,為什麼她一點感覺都沒有?認真來說,這和男女之間的擁抱完全不同,反倒像是過去她擁抱弟弟、妹妹的感覺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簪華輕輕鬆開了自己的手、退後幾步,正想開口為自己的冒犯道歉,卻從杜絳雪澄澈的眼瞳中,看到了相同的體認和困惑。

  原來,絳雪妹妹和自己一樣,什麼特別的感覺都沒有嗎?

  「簪華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說出來或許會好一點。」杜絳雪溫柔地對他一笑,坐下來輕輕拍了拍旁邊的位置。或許是經歷了剛才的那個擁抱,她對簪華的感覺,已經徹底變成親近的好朋友、甚至是親人一樣的存在了。

  簪華懊惱地低咒一聲,苦著一張臉坐到杜絳雪的身邊。

  杜絳雪也不催促他,只是靜靜地坐著,偶爾抬頭看著藍天白雲,十分有耐心地等著他整理自己的心情。

  「……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花妖和書生的故事嗎?」好半晌後,簪華語氣悶悶地開口了。「我很渴望自己能經歷那樣的愛情,雖然只有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但是他們之間的愛情很單純、很真實,我本來以為自己找到了……但現在發現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杜絳雪聽得仔細,她原本就冰雪聰明,自然聽懂了簪華的話意,於是淡淡開口:「人與人之間有很多種感情,愛情絕對不是唯一的。」

  「但是我只要愛情!」簪華有些急促地開口。他是只有三個月花期的簪華,現在連愛情這種最單一的感情都抓不住了,哪還有時間去體驗杜絳雪口中其他的情感呢?「我是說……我只是想認真的體驗愛情,但這次到底哪裡出了錯?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我都不曾改變過對你的喜歡,但……但是我知道,那和我想要的不一樣。」

  剛才那個擁抱既沒讓他的心跳加快,意識也是清清楚楚,和千年前書生的擁抱完全不同,更比不上他這幾日一想起傅懷天,那種腦袋發暈、身子發熱,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強烈感覺。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為什麼你不能接受?」杜絳雪好奇的問著,並不覺得這樣會影響兩人當知心朋友。「感情的事情,只有順應自己的心才會有答案。」

  杜絳雪述說著自己的經驗,如果不是她肯放棄自己的偏見,重新用「心」來看傅懷天,或許她這一生就錯過他這個真心的伴侶了。

  「順應自己的心……」簪華喃喃自語。

  對啊!自己為什麼氣惱?為什麼對杜絳雪執著不放?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只想著自己和佟老闆的賭局,所以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命令自己要喜歡杜絳雪,但喜歡歸喜歡,卻怎麼都不是真正的愛情。

  但換個角度想,輸了就是輸了,有什麼大不了,最多就是忍受佟老闆的嘲笑,對自己又沒有實際上的傷害,不是嗎?

  順應自己的心……順應自己的心,這麼說來,自己這次化為人身、真正愛上的──是傅懷天!

  「轟」的一聲,簪華的臉像是著火般漲紅了。所以他才會日夜想著他、在他的面前不知所措……

  「簪華大哥?你還好吧?」杜絳雪見他一張臉突然變得火紅,從沒見過他這種失常的模樣,卻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讚歎。他連臉紅的模樣,都比一般女子美上千萬倍啊!

  「放心,我沒事。」簪華搖搖頭,終於綻放多日來第一抹真心的微笑。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傳來了小梅的喊聲:「小姐!簪華公子,你們在哪裡?午膳準備好了,快點回來!」

  「你先回去吧,我想在這裡坐一會。」簪華恢復成過去溫柔的語調。

  「確定真的沒事?」杜絳雪不放心地再次確認。

  「對,快回去吧!別讓他們擔心了。」簪華笑著催促,看著杜絳雪起身、纖細的身影逐漸走遠。

  一直到再也看不見了,簪華臉上的笑容才慢慢隱去。就算是順應自己的心、承認自己的心,但,他似乎又碰上了另外一個難題……

  傅懷天是男的、還有一個未婚妻杜絳雪。也就是說,他不但愛上了自己十分喜歡的杜絳雪的未婚夫,還愛上了和自己相同性別的傅懷天!

  唉!真不是普通的複雜啊!光是用想的就覺得麻煩啊!簪華輕歎一口氣,最後往草地上一躺,雙眼一閉、乾脆什麼都不去想了……

  **********************************************************

  翌日,他們一行人順利地下了山,按照張大人繪製的捷徑、開始繼續上京的旅途。為了不讓此行再有意外發生,簪華不時施展妖術設立結界、或是派出花花草草當探路先鋒,不讓有心人有機會靠近他們。

  如此行行走走、又過了整整七天,傅懷天一行人在第八天的夜裡,終於抵達了京城外的小鎮,只要明天城門一開,就算真正抵達京城了!

  一行人投宿客棧內,才稍微梳洗一番,出去打探消息的豹子就面色鐵青地回返,刻意略過杜絳雪,秘密召集了眾人、一起到傅懷天的房間裡密談。

  「少主,威遠鏢局……出事了。」關上房門後,豹子沉聲開口。「是我剛才打聽到的消息,是大裡寺親自頒布的緝拿令,威遠鏢局涉嫌窩藏、包庇朝廷重犯,鏢局上上下下、現在全都被扣在大裡寺。」

  傅懷天面色慘白地站起,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我到處打聽消息,他們說……再過幾天,就要將所有人問斬了。」豹子頓了頓,將最殘酷的事實說了出來。

  「不!」傅懷天渾身一震,恨不得現在就立刻衝到大裡寺解救親人。

  是他的錯!全部是他的錯!是他一意孤行,現在連累整個鏢局的人都要無辜送命!

  「傅兄弟,冷靜一點。」幾名鏢師用力拉住傅懷天、希望他冷靜。「你不冷靜下來,要怎麼想辦法救人?」

  「救人?要怎麼救?京城不比其他地方,他們又被關在大裡寺裡頭,那是全京城戒備最森嚴的地方。」傅懷天喃喃低語,臉色有種絕望的死灰。「就算有上次的運氣,但把人救出來以後又能怎麼樣?難道要整個威遠鏢局的人開始過逃亡的生活嗎?我們一群人逃得了多遠?又逃得了多久?」

  眾人無語,知道傅懷天說的是事實,完全沒有辦法反駁他。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半晌後,傅懷天突然開口說道。

  「懷天?」老鏢師語重心長地開口:「你應該知道還有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杜姑娘……」

  「夠了!我說我要一個人靜一靜!」傅懷天低喝一聲,隨即抱歉地開口:「對不起,我現在心裡很亂,並不是故意……」

  「我知道。」老鏢師和其他人互看一眼,決定暫時先離開。「我們會在外面等著,不管你有什麼決定,我們一定會配合到底。」

  「簪華。」這時候,傅懷天喊住了欲轉身離開的簪華,希望他留下。

  簪華頷首,先關上門、這才轉身面對傅懷天,主動說:「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救人,什麼大裡寺的,我可不怕。」

  傅懷天心情沉重地搖搖頭,淡淡婉拒了簪華的好意。「救不了……就算真的能救出來,以後要怎麼辦?」

  「我們可以逃,就像過去──」簪華才開了口,就立刻打住。他是僅有三個月花期的花妖,有什麼資格做出長久的保證?就算保得住他們一時片刻、卻也保不住他們一生一世。想到這裡……簪華臉色一闇、閉上了嘴,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不,不能逃。」傅懷天緩緩抬頭,黑瞳裡有種下定決心後的篤定。「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幫我迷昏外面的人,最好讓他們睡個三天三夜,然後將他們送到外地去,越遠越好。」

  「什麼意思?」簪華皺眉。

  「是我的決定讓威遠鏢局遇上這場死劫的,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更多無辜的人一起喪命。」傅懷天說出自己的決定。「我要去大裡寺投案,坦承所有事情都是我一個人做的,與其他人無關,或許他們還有一線生機。」

  「你瘋了嗎?」簪華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是唯一的方法。」傅懷天認真地開口:「答應我,簪華,現在只有你能幫我,讓我把傷害降到最低,別讓其他人再犧牲了。」

  「你去投案?那絳雪怎麼辦?」簪華皺眉問。

  「你帶她一起走。」傅懷天頓了好一會,刻意壓抑自己的心情說道:「別讓她知道這件事,我──」

  「我不走!」突然,杜絳雪推開門衝了進來,一臉寧願把命都捨去的決然。

  「絳雪,你?」傅懷天濃眉深鎖,責怪地掃了依舊站在門外的鏢師們一眼,怪他們將這件事告訴了杜絳雪。

  簪華伸手輕輕一揮,外頭幾個威遠鏢局的鏢師什麼都來不及說,只覺得頭暈目眩、跟著就身子發軟地暈過去了。

  「你別怪他們,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不可能置身事外。」杜絳雪毅然決然地開口。過去一心只想著為家人申冤的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其他的後果。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不顧一切的決定,帶來了無法估計的後果,是她一個人、拖累了威遠鏢局這許許多多無辜的性命。「這件事原本就與你無關,他們要的是我,讓我去面對他們。」

  「不行,我不能讓你去。」傅懷天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絕,怎麼也無法忍受失去杜絳雪的念頭。

  「懷天。」杜絳雪向前一步,毫不猶豫地握住他的手,雙眼微紅,但語氣堅定不已。「我明白你的心意,已經夠了。如果你死了、或是威遠鏢局其他人也死了,那麼我一個人獨自活在世間有什麼意思?你真的忍心要我孤孤單單一個人活著,然後一生背負著這麼多人無辜為我送命的殘酷事實嗎?你真的忍心這麼對我?」

  「我……」

  「我不怕死。」杜絳雪勇敢地搖頭,目光堅定地凝視著傅懷天。「真的,在我們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在我終於明白你對我的真心誠意以後,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不要再讓我辜負更多無辜的生命了。」

  傅懷天心痛地閉上眼,好半晌後才輕輕點了點頭。

  「簪華,那麼這些人就麻煩你了。」傅懷天反手緊緊握住杜絳雪的手,再確認過彼此的心意後,心裡反而產生了一種置生死於度外的坦蕩。他轉向簪華,真心誠意地道別:「還有,替我謝謝佟老闆,如果不是他讓你來幫我,或許我和絳雪連踏上京城的機會都沒有,謝謝你。」

  「簪華大哥,我也謝謝你,我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杜絳雪也轉頭,對簪華綻放一抹道別的微笑。

  「你們……等等……事情還沒有到最後,應該還有辦法的!對!一定還有辦法的!」簪華試圖想挽回什麼,但是這整件事發生得太快,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你們別急,我們再想想是不是有辦法,好不好?」

  「簪華,他們都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兄弟,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還能把他們交給誰。」傅懷天搖頭,只剩下幾天的時間,多延遲一刻、地牢裡的親人就越靠近死神一步。「簪華,萬事拜託了。」

  傅懷天說完後,緊緊握住杜絳雪的手,決定一起進城投案、換取威遠鏢局其他人的生機。

  「傅懷天!絳雪!」簪華見他們走得毫不遲疑,心裡急了、腦海裡更是亂成了一片,一隻手甚至還停在腰間,猶豫著該不該先用藥強迫他們留下來──

  怎麼辦?怎麼辦?是要讓他們兩人都失去記憶、忘了這一切?還是先用藥讓他們昏迷?但……這麼做可以嗎?如果自己判斷錯誤,造成更大的意外又該怎麼辦?

  簪華心急如焚,但不管自己怎麼想、都想不到一個好方法,只能焦急地在原地踏步,一抬眼,就看到小紅、小綠彎著身子,正試圖將昏迷的鏢師們一個一個搬回房間。

  「啊!」簪華大叫一聲,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張似笑非笑的俊臉。

  佟老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第十一章      

  夜涼如水,位於青龍街與朱雀街轉角處的水月鏡花鋪子,門前懸掛的燈籠已經熄滅、兩扇大門也早已掩上了。

  一抹白色的身影如疾風、如閃電,完全無視店舖兩扇關起的門、無視鋪內的層層樓塔,一眨眼的工夫就進入了水月鏡花最深處,屬於主人的精緻閣樓。

  「佟老闆!」焦急的嗓音從簪華口中發出,開口喊人的同時,那抹白色的身影轉瞬間已經來到了閣樓最裡面的房間。

  兩扇木門「呀」的一聲,自動在簪華面前打開,他毫不猶豫地踏進,視線直接轉向佈置得奢華的房中央、躺在那張黑檀木巨型躺椅上,那個身穿棗紅色長袍,一頭長髮如黑瀑般散在椅面,以慵懶姿態抽著水煙的俊美男子。

  「佟老闆。」簪華低聲開口。想來想去,唯一能救傅懷天和杜絳雪的,就只有佟老闆一個人了。

  「呦!這不是兩個月前和我打了賭的簪華花嗎?」紅袍男子聞聲抬頭,艷紅的嘴唇咧成似笑非笑的弧度,一雙深邃不見底的黑瞳,在夜裡透著詭譎的波光。「你提早回來了?我猜猜,你已經贏得杜家小姐的芳心、所以準備來拆我水月鏡花的招牌了,是不是?」

  簪華不理會他的諷刺,在心裡告訴自己,現在是自己有求於佟老闆,不管他再怎麼刁鑽惡劣,為了傅懷天還有絳雪,自己都得忍下。

  「不說話?所以──你失敗了?」見簪華還是沒有反應,佟老闆動作優雅的起身,黑瞳微瞇,嘴角一撇,嫌惡地開口道:「嘖!你到底來這裡幹什麼?如果真的什麼都不想說,現在就離開吧!我沒興趣和一個木頭在這裡大眼瞪小眼。」

  「救……救救他們。」簪華張口,好半晌後才吐出這樣一句。

  「什麼?」佟老闆動作優雅地抽一口水煙,淡淡挑高一道眉。

  「求求你,想辦法救他們。」簪華滿臉通紅,死死地緊握雙拳、緩慢而清楚地開口了。「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想不到還有誰可以救他們了……」

  「簪華啊簪華!碧瑤島上最美麗、妖法無邊、魅力無窮的簪華花,你在跟我開玩笑對吧?居然開口向我求救?」旁邊燭台上的蠟燭,像是感應到佟老闆的興奮而不停地閃爍著,暈黃燭光打在那張俊美的臉上,更添了幾分惡華氣息。「我真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儘管大聲的嘲笑我、諷刺我吧!我現在什麼都不在乎了!只要你願意想辦法救他們,隨便你要怎麼對我都可以!」簪華艷麗的臉龐顯得有些蒼白,只要一想到那兩個人已經到了大裡寺自投羅網,他就急得快發瘋了。他開始在原地不停地走著,甚至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我真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前前後後我也想過好多辦法,我可以用妖法把地牢裡的人全都救出來,這不難。可是傅懷天說得對!就算全部都救出來又怎麼樣?帶著他們逃亡一生嗎?

  其實,我若是真能陪他們一生一世、逃亡又算得了什麼?或者……我可以讓他們兩個服下忘憂草、我可以帶著他們兩個遠走高飛、躲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別管其他人了!這也是一個法子!不是嗎?這對我來說並不難……一點也不難啊!只要暫時沒記憶,就暫時沒有痛苦了……」

  那麼,三個月以後呢?我是不是會恢復記憶?簪華腦海裡,想起了自己對杜絳雪提起忘憂草時,她反過來提出的疑問。既然最終還是會想起,又何必服下呢?

  「既然他們不肯服,你服下忘憂草也不錯啊!」佟老闆優雅的嗓音透著完全不打算隱藏的惡意,涼涼地提出建議。「說到底,他們只是兩個普通人,你心裡會介意,只不過是因為和他們相處了一段日子,你自以為對他們產生了感情,所以產生了必須對他們負責任的錯覺。何必呢?生生死死不就是這麼一回事?有人生就會有人死,而你不同,你是一朵千年簪華,誰生誰死與你何干?」

  簪華一愣,麗瞳呈現片刻的茫然、傻傻地凝望著佟老闆。

  「聽我的勸吧!如果他們不願意忘,那麼你忘記了也是一樣的。」佟老闆踩著優雅的腳步,像是把獵物逼到角落的獵人,嘴角咧起了殘酷的諷笑。「聽我的話,服下忘憂草,重新做回無憂無慮的簪華花。你和那些庸俗的人類不同,一旦你服下忘憂草,就能把所有的前塵往事全部忘得一乾二淨,一點記憶都不留下,你說這樣多省事、多輕鬆?」

  服下忘憂草……就可以清除掉腦海裡所有的記憶……把所有的前塵往事全都忘記;包括了千年前他和書生的那場相遇、書生掌心的熱度、書生懷抱裡的溫暖……還有自己這次化身為人所產生的最新記憶;絳雪對他溫柔的微笑帶來的心動感覺,傅懷天背著自己奮力抗敵,他的熱血、他的汗水噴在自己身上的震撼感,還有一想到他的時候,內心深處泛起的那種又甜、又酸的感覺,統統都會消失──消失得乾乾淨淨、一點也不剩!

  「不!我不要忘!我不想忘掉!」簪華臉色蒼白地後退,猛烈地搖頭。

  這些記憶是他的全部,就算他只有三個月的花期,但只有記憶是永遠不會消失的,他不要忘記,絕對不願意忘記!

  佟老闆的臉色閃過一絲情緒,他緩緩踱開,像是放棄了說服他的念頭,但過了一會,他背對著簪華開口了:「簪華花啊!救了他們以後你又如何?」

  「我們三個人可以一直在一起,直到我花期過了……」簪華急切地開口。他早已別無所求,只希望他們兩人能活著,就算自己只能和他們再相處一個多月就會花謝人去,他也不在乎。

  「哈哈哈哈……」佟老闆笑了,笑得邪氣森森、笑得殘酷而無情。當他轉過身面對簪華的時候,目光比寒冬還要冷。「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來,真是笑話啊!千年前你的所作所為,只代表了一件事,愛情是獨佔、愛情是絕對的佔有,不是嗎?愛情之間永遠只能一對一,不可能容得下第三個人。三個人在一起……哈!你是簪華、獨一無二的簪華,容得下這種劣等的、次級的感情嗎?」

  佟老闆瞬也不瞬地看著簪華,嘴角咧成無情的弧度。「算了,我想你只是頭腦有點發昏、所以才會說出這種蠢事的對不對?聽我說,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愛上杜絳雪,你愛上的人是傅懷天,但偏偏,你愛上的只是一個可以為你死、卻永遠不會愛上你的男人,這次打賭你不但輸了,而且輸得很徹底,不管你救回一個還是兩個,你永遠得不到你要的愛情,這樣你還要堅持救人嗎?」

  簪華嘴巴微張,卻怎麼也無法發出聲音。

  「這和你千年前的決定完全不一樣喔!千年前你選擇的是獨佔自己的愛情,但現在,你不管做什麼、救了誰,最後都注定一無所有。既然如此,何必強求?老實說連我都不明白你究竟想求什麼?」佟老闆嘴角噙起優雅的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聽我的勸,別想這麼多,把握這最後的一個多月,隨便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你就放心在這裡住到最後,別再想其他的事情了。」

  佟老闆說完,伸出雙手輕輕拍了拍,一名少年隨即踏入房間,恭敬地對簪華行禮說道:「簪華公子,請隨我到客房休息吧!」

  簪華失魂落魄地看了佟老闆一眼,試圖開口、卻吐不出一個字,陷入了一片空白的茫然情緒裡。

  「晚安。」佟老闆似笑非笑地扔給他同情的一瞥,跟著背過身、竟是再也不願意多看簪華一眼。

  白色的身影輕輕歎了一口氣,像是無主的幽魂,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

  翌日,陽光升起的一瞬間,簪華再次來到佟老闆的房間。

  昨晚是自己一時心急,居然忘了水月鏡花的佟老闆日善夜惡,只怪自己求錯了人才會慘敗,但只要自己肯求白天的佟老闆,一定可以成功的!

  叩叩!簪華有禮貌地敲了敲房門。

  「進來。」房間內傳來優雅溫醇的嗓音,簪華鬆了一口氣,這才推開兩扇門走了進去。

  「簪華,是你?真是好久不見了。」佟老闆依舊坐在那張黑檀木躺椅上,但長髮已經編成了一條髮辮垂在身後,他笑臉盈盈,和昨晚邪氣的他判若兩人。

  「佟老闆。」雖然是不同的佟老闆,但簪華依然不敢像過去那樣放肆,他緩步走到佟老闆面前,平靜地將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統統說了一遍,最後深吸一口氣道:「佟老闆,求求你,請你無論如何……救救他們。」

  佟老闆面色平靜的聽完所有的故事,跟著緩緩起身,纖細俊雅的身影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最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求我的這件事,確實還有一個辦法,但是我不建議你這麼做。」佟老闆斯文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憂傷。

  「什麼方法?!」簪華心中一喜,焦急萬分地問。

  「你別急,這件事情說來複雜,但其實也不是這麼的複雜。」佟老闆微笑,一邊走一邊說道:「不管是販夫走卒或者是王公貴族,人只要存活在這個世間,就一定會和其他人因為不同的理念、不同的想法而起了爭執,事件要是小,吵吵架也就罷了,但發生爭執的層級過高,就難免會發生難以控制的後果。」

  簪華聽得十分認真,一點都不敢打岔。

  「簡單來說,這件事的起因,就是皇宮裡兩位皇子之間的奪權之爭。」佟老闆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太子幾年前生了一場怪病,所以逐漸在朝中失去了勢力,而五皇子是近幾年最有野心的皇子,他為了爭權,甚至不惜勾結外族和朝臣打算進行叛變,兩派人馬你爭我奪,各自都想把對方的把柄握在手上。杜家之所以慘遭滅門,不過就是因為拿到一份五皇子想要密謀造反的證據,所以五皇子才會趕盡殺絕,他絕對不會放任任何一個和杜家有關的人活著。」佟老闆伸手捏捏眉心,語重心長地走到簪華面前。「在現在這個人世間,皇族所代表的就是最高的權力,今日的五皇子權傾天下,他要誰生、要誰死,其他人都無法阻止。」

  「但你剛才說還有一個辦法!」簪華再問。

  佟老闆遲疑了片刻,這才緩緩開口道:「想救傅懷天和杜絳雪,唯有抬出比五皇子地位更高、權力更大的人,那兩個人才會有一線生機。」

  「你是指……那個生病的太子?」簪華轉念一想,立刻開心地說:「沒問題,我們現在立刻去見他,醫病我最在行了。」

  「簪華。」佟老闆以一種極為不忍的目光看著他,猶豫著到底該不該說出口。

  「怎麼了?有什麼快點說,不要吞吞吐吐的。」簪華忍不住皺眉。

  「他的病,不是普通的病,那是他的敵人為了奪權,在他身上下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毒咒、妖術,以及長期下毒所導致的怪病。」佟老闆深吸一口氣,開口宣佈了答案:「唯一能救太子的,是你的花露。」

  「我的花露……」簪華愣住了。

  「對,不是你三個月花謝後留下的花露,而是簪華花自願提早凋零,遺留在這世間最罕見的花露。」佟老闆平靜開口。

  簪華花的花露已經是世間罕見的珍品,若是通人性的簪華花願意提前花謝凝聚的花露,更是千萬中選一、幾乎是不可能有的。

  畢竟簪華花千年才能凝聚一次人形,卻只有三個月的花期,一旦化為人身,它多半貪戀人間歡樂、又怎會願意提早凋謝,讓其他人取得花露呢?

  佟老闆緩緩走到簪華的面前,以一種彷彿可以穿透人心的目光凝望著他,那眼神充滿了憐憫、充滿了是同情,又像是凝聚了全世間所有的悲傷。

  「不值得的。」佟老闆搖了搖頭,淡淡開口:「誰生、誰死,命運自有安排,你本就是三個月才會花謝的簪華,就順應天命吧!」

  「我……」簪華正想開口,但一遇到佟老闆那深邃如井的目光,他發現自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簪華,別想了,在我這裡平靜度過你此次花期最後的日子吧!」佟老闆輕輕扯出一抹微笑,穿過簪華的身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咚」的一聲,簪華全身虛弱地跌坐在地,不知為什麼他覺得臉頰上有濕意,他伸手一抹,才知道自己居然流下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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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裡寺 地牢

  陰冷潮濕的地牢裡,杜絳雪將自己的身體緊緊蜷曲著、縮在角落裡,即便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依然是緊皺著、不肯放鬆。

  「絳雪,絳雪妹妹……」意識朦矓之間,杜絳雪隱約聽到了熟悉的呼喚聲,她勉強睜開酸澀的雙眼,結果看到一身白衣的簪華就站在自己眼前。

  「簪華大哥!」杜絳雪又驚又喜地叫道。「你怎麼會……我不是在作夢吧!」

  「對,這只是你的夢,因為你捨不得我,我也捨不得你,所以我到你的夢中來見你了。」簪華微笑,伸手輕輕撫摸杜絳雪變得略微蒼白的臉頰。「別這麼吃驚,我說過這是你的夢,所以你如果有什麼心願,在這裡都可以實現喔!」

  「真的?」杜絳雪半信半疑。

  「當然是真的,我曾經騙過你嗎?」簪華笑了笑,鼓勵她道:「不信你自己試試,現在心裡想一個你最想見的人。」

  杜絳雪臉色微紅,但還是聽話地閉上眼睛,當她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地牢裡果然多了一個她日思夜念的人──傅懷天!

  「絳雪?!」傅懷天的模樣看起來也很憔悴,表情更是錯愕無比,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見到杜絳雪。

  「懷天!」杜絳雪衝了過去,二話不說撲進傅懷天的懷中。

  兩個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擁抱對方,緊緊地感受這重逢的喜悅。

  簪華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凝視著他們兩個。即使,這裡是最破爛最骯髒的地牢;即使,他們兩人都穿著囚衣,面色憔悴、模樣狼狽,兩人相擁哭泣的畫面,仍美得像是一幅畫。

  所謂的愛情,從來沒有第三者存在的位置……

  簪華的腦海裡響起了佟老闆曾經說過的話,但說也奇怪,他原以為看到他們擁抱的時候,自己會心痛、會妒忌、會痛苦,會恨不得想要衝過去分開他們……但是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不發一語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看他們說話、看他們擁抱、甚至是情不自禁地擁吻。

  既然不是心痛、不是妒忌、也不是痛苦,那麼盈滿了自己胸腔、那種塞得滿滿的、快要爆炸的情緒又是什麼?簪華伸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卻怎麼也無法釐清在胸口瘋狂流竄、讓自己想要哭、想要叫的那種情緒叫做什麼!

  「好難過!快點停止!」簪華再也無法忍受,手一揮、妖法一念,傅懷天在下一瞬間也消失了。

  「啊!」杜絳雪發出絕望的叫聲,但簪華手又一揮,也跟著消失了。

  「懷天!簪華大哥!」杜絳雪大喊出聲,這才猛然發現自己依舊蜷曲在地牢角落裡。原來……剛才只是一場夢而已,但是,她真的感覺到懷天的體溫、還有他的擁抱啊!為什麼只是一場夢,實在太殘忍了!

  杜絳雪蒙著臉,悲傷絕望地痛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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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相同的時間,相同的事情又再度發生了。

  「絳雪妹妹。」簪華輕聲的呼喚,再次將沉睡中的杜絳雪叫醒了。

  「簪華大哥?」杜絳雪又驚又喜。「我又作夢了嗎?」

  「對,你作夢了,所以我又來了。」簪華微笑。在不願意提早花謝、又想不到其他方法的情況下,他只好施展妖術夜訪地牢、探視兩人,至於說謊騙她這是夢,只是一種自欺欺人、不願意面對現實的方法。

  「答應我,今晚暫時別想你的懷天,就單純的陪陪我說話,好不好?」簪華坐到杜絳雪的身邊,笑著問,一切就像過去一樣。

  「好。」杜絳雪點頭,乖乖坐了過去。

  「對了,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故事嗎?」簪華起頭。

  「記得,花妖和書生的故事。」她一臉期待。「但是你始終不告訴我結局,現在你終於肯說了嗎?」

  「嗯,再不說,恐怕以後也沒機會了。」簪華淡笑,見杜絳雪臉色一沉,他立刻改口道:「我之所以沒有把故事說全,是因為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花妖雖然是一朵千年妖花,但她只有三個月的花期,三個月一到,就算她和書生再怎麼相愛,也注定要分離,所以故事的最後,她花謝人去,而書生也跟著她殉情了。」

  杜絳雪驚喘一口氣,怎麼也沒想到故事居然是這樣的結局。

  簪華凝望著她,跟著緩緩說出了另外一段往事。「其實,書生不一定要跟著殉情的。千年妖花花謝之後,會遺留下很珍貴的花露,當時有一個公主,她染上了奇怪的病,只有花露可以醫好她的病。如果花妖願意提早花謝,書生就可以帶著花露去救公主,那麼,公主痊癒後就會以身相許,即使花妖不在了,書生也不會這麼寂寞,也就不用跟著花妖殉情了。」

  杜絳雪聽得癡了,好半晌都沒有說話。

  「絳雪,你也覺得那是一朵再自私不過的花妖吧!」簪華淡淡自嘲。「因為自己要離開了,所以她也不想書生繼續活下去。」

  「她一定愛書生愛得很深,所以才會這麼做的。」杜絳雪溫聲回答。

  「如果是你呢?如果你是花妖,懷天是書生,你會提前花謝,把花露給他,讓他遇見公主,然後繼續過他的人生嗎?」簪華瞬也不瞬地望著杜絳雪,問出自己的問題。

  「我……」杜絳雪一時之間傻住了。

  如果是自己……如果是自己,真的捨得讓傅懷天獨自得到幸福嗎?她搖頭,這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愛情,不想讓給其他人啊!但這樣的念頭才一閃過,她隨即又想起傅懷天違背父親的命令趕到衛京、不惜親自護送她上京,只為了幫她達成自己想申冤的心願。因為她,她不止連累了傅懷天,還把所有威遠鏢局無辜的人全都扯了進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死,能讓懷天活下去,能讓威遠鏢局其他人都活下去,那麼我什麼都願意做!要我現在就被砍頭我也願意!」

  杜絳雪突然號啕大哭,將這些日子累積在心中的不安、內疚、害怕、恐懼、無能為力,全都一股腦的宣洩了出來。

  簪華什麼話都不說,只是默默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盡情地發洩自己的情緒。

  不知道過了多久,杜絳雪終於止住了淚水,她不好意思地抬起頭。「對不起,簪華大哥,我把你的衣服都哭濕了。」

  「沒關係,不過是一件衣服。」簪華語氣溫柔,但看向她的目光,卻有一股怎麼也抹不去的悲傷。

  「你願意犧牲自己救木頭,但木頭卻怎麼也不願意獨活啊!」凝視著杜絳雪的容顏半晌,簪華幽幽地開口道:「事實早已經擺在眼前,我怎麼還能如此盲目?假裝看不見呢?少了你、傅懷天將不再完整,沒有了傅懷天、你這一生不會快活。所以,這就是我胸口鬱悶疼痛的原因了。我難受,不是因為嫉妒、不是因為其他,只是因為害怕……害怕你們就算沒有我,還是可以活得很好。害怕我就算消失了,你們依舊可以彼此扶持走到最後。所以我害怕,我怕我全心全意付出了,但是最後什麼都沒有得到……正因為我害怕,所以我什麼都不敢做、什麼都不願意做……佟老闆說得對,我確實是自私的啊!」

  「簪華大哥,你為什麼哭了?」杜絳雪聽得似懂非懂,卻看見簪華美麗的臉龐落下了一顆顆透明無瑕的淚珠。

  「絳雪,你和大木頭會得到幸福的,我知道你們一定可以手牽手、一直走下去的。」簪華凝視著杜絳雪,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無限依戀地低語:「如果可以,我真想親眼看著你走出這裡,真想親眼看著你成親生子,親眼看著你平靜度過人生無數個寒暑……」

  「簪華大哥,事到如今,你不必安慰我了。」杜絳雪輕歎一口氣。

  「你不是花妖,傅懷天也不會是那個書生,你們放心吧!」簪華幽幽歎了一口氣,溫柔地傾身湊向杜絳雪,輕輕在她臉頰上印下一個吻,但就在他的嘴唇快要觸碰到她粉頰的瞬間,簪華突然化成一陣輕煙消失了。

  「簪華大哥!」杜絳雪吃驚地站起,但空氣中只剩下一股淡淡的花香,而簪華早已經消失不見了……

  **********************************************************

  當簪華推開精緻木門的那一瞬間,佟老闆斯文溫柔的臉上有著淡淡的詫異。

  「如果你有我的花露,你保證可以說服太子救他們兩個人?」簪華開口問。

  「簪華?」佟老闆搖搖頭,有些難以置信。「都過了兩天了,我以為你已經冷靜思考過、放棄這件事情了,為了他們提前花謝,太不值得了。」

  「佟老闆,你情願留在人世間,寧願忍受這種既回不到過去、又看不到未來的日子,不也是為了你心中的愛情嗎?」簪華突然笑了,平靜地開口。「對不起,我過去不該嘲笑你,所以,請你也不用再勸我了。」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佟老闆好奇地間。他千年前選擇了獨佔書生、獨佔愛情,為何千年後,在什麼也得不到的情況下卻願意提前花謝呢?

  「我從來沒有後悔千年前的決定。」簪華露出他特有自負、自傲的美麗神情。「書生愛我,我也愛書生,我花謝人去、他為我自盡殉情,這是我和他之間最好的結局。」

  「那麼現在呢?」

  「他們已經有了彼此,就算我提前花謝,再也不在了,他們還是可以手牽手繼續走下去。」簪華綻放一抹微笑。「就算我消失了,但是我和他們共有的記憶,會永生永世陪伴著我,既然如此,多活一個月、少活一個月又有什麼差別呢?」

  「不後悔?」佟老闆俊臉含笑,最後確認。

  「不後悔。」簪華笑著回答。

  「有什麼最後心願嗎?」

  「……」簪華頓了頓,最後才抬頭,艷容上湧起一抹再溫柔不過的笑。「如果他們得到幸福了,就把花謝後的簪華花送給他們當賀禮吧!就算我無法化身為人,但至少,我想要感受他們的幸福……」

  「好,沒問題。」佟老闆笑著答應了。

  「謝謝你,佟老闆。」他朝佟老闆展開一抹絕艷絕麗、傾盡所有的美麗笑容,跟著他閉上眼,緩緩舉起右手,毫不猶豫地朝自己的天靈蓋用力拍下──

  掌力落下的那一瞬間,簪華絕美纖細的身影消失了,空氣中僅留下他濃得散不開的香氣,還有一滴凝聚在半空中,散發著金黃色澤的水珠。

  佟老闆從腰間取出一隻瓷瓶,緩步走過去,將金黃色的水珠小心收入瓶中,心中既是感動、又是感慨。

  絕色而獨特的簪華花啊!如果有緣,他衷心期待下一次的相見。

  「來人!」佟老闆將小瓷瓶收入腰間,平靜地喚來一名少年侍從。「幫我送份拜帖到太子府,說水月鏡花的佟老闆想登門拜訪。」

  「是。」

  少年侍從領命離去,當佟老闆也準備踏出腳步的時候,他一頓,忍不住再次回頭看了空無一物的房間,最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的歎息聲和空氣中殘存的香氣,輕輕地交疊、融合在一起,最後慢慢地、慢慢地消失了……當我們用心對人時,有心人將以熱情回報妳,希望我們都是用心的人,也是有心的人!!
終曲      

  一個月後

  座落於京城、擁有百年以上歷史、老字號的威遠鏢局,近期內是京城名聲最響亮的鏢局。它原本因為少主傅懷天幼時訂下的婚約,意外被捲入叛國罪差點滿門問斬,但後來戲劇化的獲得平反,除了得到一堆賞賜外,鏢局門口還多了一塊御賜的「天下第一鏢」匾額。

  至於上京告御狀的杜絳雪,在完成心願成功為家人申冤的同時,她也被皇帝收為義女、封了個公主的名號,風風光光地嫁進了威遠鏢局,和傅懷天有情人終成眷屬,再也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這天,午時剛過不久,一名身穿艷紅長袍的男子踏上威遠鏢局,態度溫和地想求見傅懷天,表示要為新婚夫妻獻上一份賀禮。

  當傅懷天牽著杜絳雪從內走出的時候,就看到大廳內坐著一名俊美無儔、讓人驚艷的男子。

  「佟老闆?」傅懷天又驚又喜。他聽下人通報,說是有客來訪,沒想到居然是水月鏡花的佟老闆親自上門了。

  「傅公子,久違了。」佟老闆淡淡微笑。

  「你就是佟老闆?」杜絳雪從傅懷天口中聽過不少佟老闆的事情,卻是第一次看到他,不知為何,眼前這名男子特殊的氣質,讓她莫名有種熟悉的感覺。

  「正是佟某,今日拜訪,其實是受人之托,為兩位獻上一份新婚賀禮。」佟老闆淡淡微笑,俊美含笑的臉龐轉向杜絳雪,跟著拿起他暫時擱在桌上的一盆植物,溫聲道:「少夫人,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曾經有人為少夫人說過一個故事,一朵千年妖花化為人形、來人世間只為結一段塵緣的故事。」

  「啊!你也認識簪華大哥?!」杜絳雪眼眶一紅、神情激動地站起。「他在哪裡?現在好嗎?」原來是簪華大哥的朋友,難怪身上有著和他相同的神秘氣質。

  和傅懷天自願投案後,她就和簪華完全失去了聯絡,除了在地牢裡,她曾做過兩場和簪華有關、似真非真的兩場夢之外,她根本不知道他人在哪裡。

  而接下來的事情一件跟著一件發生,她突然從死囚的身份變成忠臣遺孤、再變成皇帝的義女,最後奉聖旨和傅懷天完婚。在這段期間她也曾派人打探簪華的消息,但奇怪的是,他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似的,再也找不著了。

  「他很好,像他片刻不得閒的性格,現在只怕又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多管閒事了呢!」佟老闆噙著溫和的笑靨繼續說道:「他在遠行之前,特別吩咐我一定要將這盆『簪華花』送給少夫人,它和故事中的仙島妖花同名,所以特別贈送給少夫人當作留念。」

  佟老闆走向前,親自將手上的植物交給了杜絳雪。

  「簪華花……」杜絳雪從佟老闆手上接過,雙頰忍不住落下了欣喜的淚水。這淚水,為簪華的平安無事而流、為簪華並沒有忘記自己而流……

  「別哭。」傅懷天心疼地伸手,以指尖溫柔揩去妻子臉上的淚痕。「你我都清楚簪華的本事,既然佟老闆說他沒事,他就一定沒事。」

  佟老闆看見杜絳雪的淚,俊美臉龐上的笑容更柔和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賀禮既然已經送到,那麼佟某就此告辭了。」

  「等等!」佟老闆轉身才走了幾步,杜絳雪忍不住地出聲喊住他。

  「少夫人還有什麼事嗎?」佟老闆笑問。

  「簪華大哥……我還能再見到他嗎?」杜絳雪頓了頓,不太肯定地問:「他現在真的過得很好嗎?」

  佟老闆漆黑的雙瞳凝望著杜絳雪好半晌,緩緩咧開一抹優雅至極、意味深長的笑。「只要少夫人過得好,他就過得好。」

  不給杜絳雪回應的時間,艷紅的身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踩著優雅怡然的腳步、重新回到水月鏡花的佟老闆,才剛踏進門,就見到一臉欲言又止的少年侍從。

  「怎麼了?」佟老闆心情愉悅地發問。

  「老闆,太子殿下又派人送禮來了,那些禮物堆得連大廳都快放不下了。」少年侍從十分恭敬地詢問意見。「不知老闆這回是要收?還是要退?」

  「……算了,先擱在那裡吧!」佟老闆伸手捏了捏眉心,遺憾剛剛的好心情瞬間又被破壞了。

  「是。」少年侍從應了一聲,領命離去。

  佟老闆頗為無奈地搖搖頭,踩著略微沉重的腳步回到自己專屬的閣樓,他隨手拉下布簾,剎那間整間房就變得昏昏暗暗的,他也沒打算點燈,只是走到他慣常休息的黑檀木躺椅上、靜靜地閉目養神。

  過了好一會,他重新睜開眼,正想拿起旁邊的水煙點燃的時候,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擺在旁邊的銅鏡,雖然只是迅速的一瞥,卻足以讓他清楚看見,銅鏡裡頭那個笑得邪惡、不懷好意的自己。

  佟老闆俊眉微蹙,拿起銅鏡,清楚看見銅鏡內男子張口,吐出無聲的諷刺:

  我之前好心幫你把他弄得半死不活,你現在偏偏多事、用好不容易拿到的簪華花露將他救活,嘿嘿……真不知要說你是爛好人,還是喜歡自討苦吃的蠢蛋。

  叩叩……門外傳來敲門聲,還有侍從通報的聲音:「老闆,有客到訪。」

  「請他進來。」佟老闆將手上的銅鏡放下,面朝下、不願意再多看它一眼,暫時將皇太子這個惱人的問題拋到腦後。

  俊美無儔的容顏在兩扇門打開的瞬間,揚起斯文無害的笑容迎接貴客道:「我是佟老闆,歡迎來到水月鏡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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