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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原振俠系列-劫數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原振俠系列-劫數 作者:倪匡(已完成)

在這個緯度,很少有那麼寒冷的天氣。平時絕少用到的壁爐,破例派上了用場。

    那是真正的壁爐──城市中有著壁爐的屋子並不多,這幢屋子原來的主人,在建造
屋子的時候,多半基於懷舊的情懷,所以才在一個小客廳中建造了壁爐。這是何以在這
個不尋常的寒夜中,可以有許多人圍爐夜話的原因。

    幾乎每人的手中都有一杯酒,主人提供的晚餐,食物精美無比,吃得人人心滿意足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就是談天說地的最好時機了,總共有十來個人,大家都各適其所
,找到了適當的位置,或坐或立,或在緩緩地踱步,氣氛融洽而熱烈。

    在這十幾個人中,有不少是大家熟悉的、極其精釆、有著豐富奇異經歷的人物。他
們的身分和姓名,在故事發展中需要他們出場時,自然會一一介紹。

    這時,且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個年約三十歲,皮膚黝黑(黑裡透著紅),身形很高
,一頭黑髮又長又亂,雙眼之中,時而閃耀著異樣光釆,時而又十分憂鬱的人身上。

    屋主人在晚餐時,曾請各人作自我介紹──前面已經說過,十來個人之中,頗有幾
個極著名的人物在。著名的人物一報姓名,大家自然「哦」地一聲,立刻知道了他是甚
麼人,不必多作其他的介紹。

    其中有一位最出名的先生,當他要自我介紹時,人人都道:「每個人都知道你是誰
,不必自我介紹了──」

    真正出名的人,是連自我介紹都可以免了的,因為人人都知道他是甚麼人。

    而那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在自我介紹時這樣說:「我的名字是李加‧奧南度,
來自南美洲的巴拉圭,我是一個礦務工程師。」

    這個人的名字和身分,對所有的人來說,都相當陌生。雖然從他的體型和膚色上,
很多人早就看出他有印第安血統,但是也使大家想不通何以名不見經傳,一個來自南美
的礦務工程師,會在這樣的聚會中出現。

    李加顯然沉默寡言,自我介紹詞很簡單,說完了之後,坐了下來,也不再多說甚麼


    有幾個人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主人,主人的補充是:「李加先生是礦石學專家,這屋
子的前主人是一個收集狂,曾熱中於礦石標本的收集,所以和各地礦務公司都打過交道
。李加先生持南美第三大礦務工程公司的介紹信前來,原來的屋主人不在了,由我接待
。他有一些疑難而怪異的事,要講給各位聽,而且想聽聽各位的意見。自然,那是飯後
的事情,現在,連我也不知他要說的怪事是甚麼。」

    主人的解釋引起了一陣笑聲──原因是由於在座的人中,至少有一半,可稱為疑難
怪事的專家,他們一生之中,怪異經歷之豐富,每一件事記述下來,就是一個情節曲折
離奇、匪夷所思的故事。所以主人的介紹,雖然故作懸疑,大家也沒有期望在這個不喜
歡多說話的青年口中,會有甚麼新鮮離奇的故事說出來。

    等到晚餐結束時,主人才又略微提醒了大家一下:「飯後,請到一個裝有壁爐的小
客廳去。過去那位主人收集到的礦石標本,都陳列在那裡作擺飾。」

    座間有對礦石標本沒有興趣的,也就誇張地打了一個呵欠──這一類的聚會,若是
有人要顧念著傳統的社交禮節的話,那麼,聚會也必然淪為平凡無趣了。

    主人只是笑笑,這就到了那個小客廳。所謂「小客廳」,其實面積也大得驚人,就
算陳列了至少三千塊以上大小不同的礦石,還足足可以容納上百人。

    而那些礦石,最小的也有拳頭大小,大的比人還高,奇形怪狀,看來就像是新派的
雕塑。

    客廳的一角,專門陳列水晶。當大家各自找到了合適的位置之後,來自巴拉圭的礦
務工程師李加,就站在那一個角落。

    那一個角落陳列的水晶十分多,有特別的照明設備,使水晶的色彩更剔透、更加美
麗!

    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含有有機物的,茶褐色的茶晶和墨晶,含氮的黃水晶,含錳的
紫水晶,含有纖維的髮水晶,含水泡的泡晶,形形色色,應有盡有。

    水晶並不算是甚麼特別名貴的礦物,它是純粹的二氧化矽,俗稱石英。大多數的石
英礦的形成,都在第三紀地質代,大約是七千萬年之前的事──那時,地球上曾有甚麼
變化,人類一直在追尋,但也未有確切的結果。

    可是,水晶這種六角柱狀結晶體的礦物,由於它的晶瑩剔透,自然而然成為工藝品
的好材料。

    在這裡陳列的,並非水晶工藝品,而是水晶原礦石。一大簇六角柱形的水晶結晶原
礦石──通常被稱為「水晶瑙」,那是大自然奇妙之極的創造,在適度的燈光下,閃耀
著變幻莫測、無可理解的光芒,顯示著地球作為浩瀚無涯的宇宙一份子,亙古以來的奧
祕,迷人而又使人惶惑──感到在此千萬年計的歷史面前,人類的渺小。

    所以,那個角落相當吸引人!

    除了李加之外,還有幾個人在欣賞著,發出由衷的讚嘆聲,用手指去觸摸水晶的六
角柱狀結晶。

    在礦石標本之前,李加的話變得多了起來,神情也很興奮。雖然他的聲調並不高,
本來只是對在他面前的人說話,但也可以使其餘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所以在他開始說話之後沒有多久,其餘人的注意力,也被他的話吸引了過去。

    (他就這樣開始了他要說的怪事,敘事的方法,可以說相當高明。)

    他先走向在欣賞一組極大的紫水晶瑙的兩個人,指著那一大團紫水晶,像是不經意
地說:「在兩位面前的,是一塊相當少見的蛋形紫水晶瑙。水晶在形成一群結晶體的時
候,有兩種形成的方式:一種是普通形的,水晶的晶體在外面,和普通的礦石相同;一
種是蛋形的,形狀如石球,有的大,有的小,在外表看來,表皮粗糙,只是一個石球,
可是一剖開來,裡面就是極美麗的紫水晶結晶。」

    他指的那一個,本來是一個大約直徑幾乎有兩公尺的大石球,被剖開了四分之一左
右。燈光自被剖開處照射進去,照在結晶體上,泛起一層艷艷的紫色。石球的球質約有
三十公分厚,全是長短不一的六角柱形晶體,球中心還有相當的空間,那空間中,就充
滿了紫色流轉的光芒,看來極其美麗!

    李加在繼續著:「在整塊礦石未被割開之前,是完全密封的,密封的時間,就是礦
石形成的時間。而在礦石的球狀形成之時,若有甚麼東西被包在裡面,那麼,包在裡面
的東西,也就有那麼久。」

    那兩個人齊聲問:「會有甚麼東西被包在裡面?」

    李加作了一個手勢:「通常是別的礦石,礦石由液體的岩漿凝結形成,溫度極高。
第三紀在地質學上,是大約七千萬年前的事,有很多這種球形的礦石──不但水晶有,
瑪瑙也有,會包著大量的水,那是礦物的形成過程中,析出結晶水的結果。」

    聽他以他的專門知識,介紹那一大團蛋形紫水晶瑙,聽的人都很有興趣。當他停止
說話的時候,沒有甚麼人插言,這等於在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他喝了一口酒:「這種大型的紫水晶瑙,都被用來作裝飾品,價值也相當高。這一
個,當它被開將出來時,是世界上最大的標本,當時的收集者以高價買下的同時,和礦
務公司說明,若是以後,發現了更大的標本,他一樣有興趣,務必請先通知他。前兩個
月,我們在一個礦洞中發掘到一個更大的,比這個更大,不規則圓形最凸出處,直徑竟
達三百二十七公分──」

    李加在說到「三百二十七公分」時,手向上揚,比著高度,那幾乎是兩個成年人的
高度了。

    他同時道:「這是極罕有的發現,整個礦洞的人都圍上來看。我們也立刻想到了多
年之前,對一個買主的承諾,所以在三天之後,把礦石運出洞來的同時,就寫信告知,
有了這樣巨大的發現,可是,一直沒有收到回信。」

    他說著,望著現在的屋主人,現在的屋主人有點歉意:「原來的屋主人,由於十分
奇特的原因,不知甚麼時候才能回來,他曾委託我處理一切。我看到過你們的來信,但
是,我不認為礦石的收集要繼續下去,所以沒有回信,想不到你親自來了──」

    屋主人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要是那巨型的紫水晶樣本,價格不是太驚人的話
,我可以考慮──」

    李加一直在說著有關紫水晶標本的事,他又特地從巴拉圭來,猜他是為了兜售那巨
型的紫水晶瑙而來,也十分正常。屋主人這樣講,也算是十分客氣,不應該算作突兀。
可是李加一聽,反應十分特別,眨著眼,像是不明白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在客廳中的人,由於各有豐富的生活經歷,自然都看出了李加的神態有異。各自互
望著,都並沒有表示甚麼意見,只是等候李加作進一步的說明。

    李加吸了一口氣,神情有點怪異:「這……我並不是來要求你……收購這塊大水晶
,因為……因為……因為……」

    他接連說了三次「因為」,都沒有講出為甚麼來。

    一個來客插了一句:「是不是那麼巨大的標本太罕有,所以國家博物館要保留?」

    李加又吸了一口氣:「才發現時,確然有人這樣提出過,可是……可是現在不是為
了這個原因,而是……這個巨型水晶瑙……已經失蹤了──」

    李加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有驚訝的神情。屋主人先說話:「那麼巨大的礦石標
本,重量是──」

    李加立即道:「接近四千公斤──」

    屋主人笑了起來,問著客人:「體積是直徑三公尺多的球形,重量是接近四千公斤
,這樣的一件東西,若是『失蹤』,一定是一個十分離奇的故事了!」

    李加嘆了一聲,搓著手,又伸手向身邊的紫水晶觸摸著。他的手看來很大,手指也
很長,指節骨相當粗,可是在伸手觸摸紫水晶礦石時,卻顯得出奇溫柔,表示了他內心
對礦物的熱愛。

    大家都等著他把那麼大、那麼重的東西,居然會「失蹤」的過程說出來。李加皺著
眉,像是在考慮應該如何開始才好,所以客廳中變得很靜,只有嘴唇和酒接觸,所發出
的輕微聲響。

    李加其實並沒有沉默多久,他用力一揮手:「由於在過程之中,有很多難以了解之
處,所以我想敘述得詳細一些。要……各位多花點時間。」

    各人都沒有表示反對,一個道:「如此良宵,好友相聚,就算作終夜之談,又有何
妨?」

    這位先生出言文雅,李加向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為了便於了解來龍去脈,李加所說的經過,應該詳細寫出來。以下就是李加所說的
故事,的確十分怪異,看的時候,不妨留心一些。


    礦務公司的全名是「巴拉圭西部水晶礦開發事務公司」,名稱很長。

    這間簡稱「巴西水晶」的公司,是南美洲主要的水晶開採公司。只有在真正的巴西
,另有兩家專門開採水晶的公司,規模才大過它。

    但是,「巴西水晶」卻以出產優質的紫水晶著名。主要的礦洞在巴拉圭西部的山區
,李加就長駐在礦區工作。

    和李加一樣,同是礦務工程師的人還有五個,一共有六個礦場工程師。

    在六個人之中,需要特別注意的兩個人,一個人就是來到了這次聚會中的李加。另
一個,是和李加私交十分好,年紀相仿(兩人都是三十三歲),興趣也相投,所以,他
們兩人共用工作室和實驗室,也住在相鄰的宿舍。

    水晶礦的開採,十分富於挑戰性。在很多情形下,水晶成群成簇地結集在一起,發
現了一點苗頭,發掘下去,有時,會使人有以為整座山都是水晶的錯覺。可是有時候,
明明看來有一大片,但是卻只有薄薄的一層,下面全是石頭。

    現代科技,使得探測何處蘊藏量豐富,何處稀少,十分準確,所以開採的效率也很
高。因為純粹的水晶可以讓一定波長範圍的紫外線、可見光和紅外線通過,具有旋光性
,光波探測,可以達到知道礦藏純度的結果。

    在那天,發掘出那個巨大的蛋形水晶瑙之前,早已經經過儀器的探測,算定了這個
蛋形水晶瑙的大小。

    電腦終端儀的螢光屏上,也根據資料數據,模擬出了這個巨大水晶瑙的形狀。看到
螢光屏上所顯示的數字,人人都高興莫名,當晚甚至有一個小型的慶祝會。

    參加慶祝會的,自然全是和礦務有關的人,地點就在那個礦洞之外。這個礦洞,恰
好是李加和唐勒負責的。對了,上面提到過的那個,和李加交情十分好的礦務工程師,
他的名字是唐勒。

    唐勒雖然和李加同年齡,但是工作了好幾年,經驗豐富。李加是大學地質系畢業之
後,才參加了礦務工作的,唐勒則沒有那麼好的學歷,而是從基層工作做起,再靠著自
修,而取得工程師資格的。

    當晚所有人之中,最興奮的是唐勒──在一發現有這樣大的水晶瑙之後,他一直極
度興奮,一方面,也由於那是他主持的一次探測中發現的。他雙手按在礦洞的石壁上,
用十分堅決的聲音道:「這巨大的水晶瑙,應該定名為巴拉圭紫水晶,陳列在國家博物
館,註明由我──唐勒所發現,以作紀念──」

    當時,大家都有點酒意,有幾個人對唐勒的話表示不滿,發出了噓聲,也有的譏笑
他:「是你一個人的功勞?你不妨把它用一個人的力量開採出來──」

    唐勒當時,顯得相當無可奈何。因為他知道,他自己一個人,絕無法把那麼巨大的
水晶瑙開採出來的!

    那晚,在慶祝會結束,李加和他一起走回宿舍時,唐勒在路上對李加道:「這個巨
大的蛋形水晶瑙之中,一定蘊藏著古老的、神奇的祕密──」

    李加笑道:「我們是礦務工程師,不是詩人!」

    唐勒用力揮著手:「探測已發現裡面有大量的水!」

    李加聳了聳肩,在蛋形水晶瑙之中有水,那是極普通的事,普通到了不值一提。

    可是唐勒還在不斷說著:「我有這個預感,極強烈的感覺,這個巨大的水晶瑙之中
,有……有……我也不知道會有甚麼,可是一定有甚麼──」

    李加伸手在唐勒的肩頭上輕拍了兩下,表示明白他對即將被採出來的,罕見的巨大
水晶瑙,那種熱切盼望所形成的異樣興奮。

    唐勒卻有點生氣:「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那麼美麗的礦石,在人類還不知是甚麼
單細胞生物時,它們已形成了!一直深深埋藏了幾千萬年,卻在幾天之中,就可以被發
掘出來──」

    李加自然也有同樣的感覺,每一個和礦物長期接觸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可是
李加自認,感覺不如唐勒來得強烈。

    唐勒又道:「挖掘工作,一定要從頭到尾,都由我來主持!」

    李加一聽得唐勒那樣說,心中略有不快,他忍不住譏諷了一句,說:「當然,那團
水晶,最好定名為唐勒水晶瑙!」

    這是明顯的諷刺,可是情緒在狂熱中的唐勒,卻一點也不覺得,反倒大是興奮:「
有可能嗎?你說,真有這個可能嗎?」

    他一面說,一面還抓住了李加的肩頭,用力搖李加的身子。畢竟是好朋友,李加反
倒覺得自己的諷刺太過分了,他忙道:「哎,別胡思亂想了!公司要做生意,這塊巨大
的水晶瑙在開採出來之後,可以找到好的買主。我知道東方有一位收藏家,對這種大型
的水晶瑙有極高的興趣,會買下它!」

    唐勒聽了,臉色大變,甚至雙手緊握著拳,身子微微發抖,像是要被出售的是他的
愛人一樣。

    當晚,幾乎不歡而散──唐勒用力一甩手,自顧自走了開去,倒令李加不知如何是
好。

    第二天開始開採,唐勒主張小心又小心,工人使用工具稍有不當,他便大聲叱責,
好在他平日人緣甚佳,工人也不以為意。工人領班還開玩笑地說:「唐勒工程師怎麼了
?我們是開礦的工人,不是剖腹取嬰兒的外科醫生,動作不可能那麼細緻的!」

    在唐勒的嚴格要求下,工程的進度相當慢。公司的上頭有點不滿意,唐勒到辦公室
去大叫大嚷:「我要把它完完整整取出來,不讓它有任何損壞──那是大自然的傑作,
是地球所孕育的靈胎,稍有損傷,是對大自然犯罪,對我們居住的星球犯罪!」

    他那番話慷慨激昂,抑揚頓挫,使得聽到的人都傻了眼,無法不同意他的做法。

    八天之後,整個水晶瑙被開採出來。由於它太沉重,動用了特別的起重機械,在十
分困難的情形之下,才把它搬出了礦洞。

    本來,可以利用這圓形的特性,用簡單的辦法將它滾出來,但唐勒堅決不允許,說
這樣會「令它感到不舒服」。這幾近無理取鬧了,可是當李加和他爭辯幾句時,唐勒的
神態兇惡得像是要殺人,李加自認識他以來,從來未曾看到他那麼兇惡過,只好作罷。

    運出礦洞來的,這時看來,只不過是一隻巨大的石球。水晶的美麗結晶在裡面,未
經剖開,是看不到的。

    唐勒在極度的興奮之下,幾乎無法正常處理事務,所以以後的行動,全是李加負責
指揮的。

    李加下令,把巨大的「石球」運往工作室(拆了工作室的一堵牆,才運進去),然
後,就進行X光透視(這是蛋形水晶瑙被挖掘出來之後的必定手續)。

    蛋形水晶瑙,要展露它美麗奪目的部分,就必須進行切割──割開來,裡面的水晶
晶體才能顯露。而如何切割,才能使它的美麗保持最完整,是一門相當深奧的學問,有
賴於事先的X光透視來作出決定。

    礦務公司的X光透視設備十分先進,當透視工作進行時,公司的主要人物全集中在
工作室,工作主要還是由唐勒主持。

    當一幅幅照片訊號自X光機傳送給電腦,再加上光譜探測儀所測得的結果,經過電
腦處理,變成彩色圖片之際,每一幅照片都叫人讚嘆。

    首先是晶體核的粗大,六角柱形的晶體,竟有每一邊達十公分的長度,有的竟在五
十公分以上──那麼巨大的天然水晶結晶,在開採史上,還未曾出現過!

    其次,這個巨大的水晶瑙,竟然不是單一的含錳的紫水晶。它約有三分之一,是色
澤又深又亮的艷紫色,其餘三分之二,則是各種不同的顏色,分布得十分巧妙,那是大
自然的藝術傑作。不但有黃水晶、茶晶、墨晶、看來有些凌亂美的髮晶,而且還有晶瑩
透明的純水晶,和因為晶體內含有微小裂痕,會折射光線,現出彩虹一般七色光華的彩
虹水晶、接近半透明的綠色水晶、呈異樣淺紅色的玫瑰水晶,和虎眼水晶、閃光水晶、
鷹眼水晶、橘色水晶……

    幾乎有記錄的所有水晶種類都在裡面──那簡直是一個天然的水晶博物館,彷彿它
形成的目的,就是有一種至高無上的力量要告訴人:地球上總共有多少種水晶。

    在場的人,有不少從事水晶開採工作,有長期的經驗,可是這樣的一座水晶寶庫,
卻也是他們從來也想不到的奇蹟!

    在一陣讚嘆聲過後,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在場的人超過三十個,都不約而同地
屏住了氣息,可知人人心中,都懷著對這個水晶寶庫的極度敬意──偉大的藝術品能使
人產生崇敬的意念,那水晶寶庫是大自然的藝術結晶,更能使人悠然聯想到七千萬年之
前,地殼變動,岩漿四射的那種混沌初開,大地形成,山嶺拱生,大海出現的情景!

    整個地球起著天翻地覆變化時的雄渾情景,自然也更能叫人屏氣靜息,以表敬意。

    沉默維持了幾分鐘,才由一個年輕的技師首先打破沉寂,他用極尖銳的聲音叫:「
天,我們該用甚麼方式把它切開來?」

    這個問題,人人心中都在想,所以那年輕人一叫出來,便立即起了一陣「嗡嗡」的
交談聲。

    如何把它切開來,把整座水晶寶庫完整地呈現出來,這才是最重要的一點──不把
它剖開,在外表看來,這只是一個巨大的、粗糙的石球。即使可以把它打磨得光滑些,
也還只不過是一個大石球,無法看到它的內部竟然是這樣的燦爛!

    (內在的美麗,必須經過剖解才能呈現!)

    公司的首腦人物,自然而然,成了討論的主持人,吸取各人的意見。有的主張剖開
幾個小孔,使光線可以照入,令欣賞的人可以湊眼上去觀看。

    可是立即被否決,因為從X光照片來看,水晶瑙的內部,無一處不是精妙之極的晶
體,一挖洞,就必然會受到損壞。

    也有的人主張切開四分之一,有的人主張六分之一,意見紛紜,爭論不一。

    李加提出來的意見是:對剖,把它一剖為二,可以把損失程度減到最低,也可以把
它的絢麗,以最大的幅度呈現。只要切割之時小心進行,這確然是一個理想的方法。

    當李加的決議,看來已被所有人所接受時,大家才想起了唐勒──在大家熱烈討論
之中,唐勒竟然沒有發表意見,這太不尋常了!因為自從這巨型的水晶瑙被探測到之後
,他一直都是最興奮、最狂熱的一個,開採工作也由他主持,何以到了最重要的關頭,
他竟然會不發表意見了呢?

    一想到這一點,自然而然,人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唐勒的身上。

    那也令所有望向他的人,都吃了一驚。只見唐勒的神態怪異莫名,他臉色蒼白,可
是看得出,他是由於激動,才變得那麼蒼白的──他雙眼睜得極大,氣息急促,胸口起
伏。

    當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之後,他行為更是反常。他倒退了幾步,背貼到了那
巨型的水晶瑙,然後,他反手摟向它,像是想保護它的樣子。

    他手臂自然不夠長,無法把水晶瑙整個抱住,可是他的神情,卻顯示出一種無比的
決心!

    沒有人知道他決心要做甚麼?但人人可知他不惜一切代價,要實現他的決心!

    看到了唐勒的這種情形,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唐勒的目光之中,甚至還包含了對在
場所有人的敵意,那種目光十分駭人,令想說話的人,暫時也不敢開口。僵持了好一會
,唐勒才陡然叫:「不──不──」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他那麼叫是甚麼意思。

    李加首先問:「你有更好的方案?」

    唐勒仍然叫:「不!」

    公司主管又好氣又好笑:「不甚麼啊?總該有個下文才是──」

    唐勒的神情極堅決,可是語氣之中也帶著哀求:「不……不要……」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在剎那間,他臉色陰晴不定,在場的所有人之中,只有
和他是至交好友的李加,知道他在想些甚麼──他在剎那間改變了主意,原來要說的話
縮了回去,而代之以另一番語言,所以他說的時候,有點遲疑:「不要……不要那麼快
下決定,好不好?讓我考慮一下,或許會有更好的方案提出來!」

    李加既然了解到唐勒言不由衷,講的並不是他心中所想的話,這不能算是一種誠實
的行為,所以他向之投以責備的眼光。

    而唐勒則避開了他的眼光,只是望向公司主管。

    公司主管皺著眉:「你要考慮多久?」

    本來,唐勒的話是絕不會被接納的,但由於開出了那麼珍貴,可能是舉世無雙、絕
無僅有的大水晶瑙,唐勒居功甚偉,所以才勉強問了一下。

    唐勒吞了一口口水:「十天……好了……七天……五天……三天……」

    當他說出「十天」時,公司主管的臉色,難看得像是被逼吞下了一隻破鞋子。一直
到唐勒減到了三天,他的臉色還是好看不了多少。

    在一旁,別的人都不覺得怎樣,可是李加卻大為緊張。因為他看到,唐勒在一路縮
短要求日子的同時,雙手握著拳,已越握越緊,令他的指節骨都突了出來──作為老朋
友,他知道那正是唐勒的心中感到極度憤怒、極度緊張的表示。

    要是主管再堅持不允,唐勒的怪脾氣一發作,不知道會闖出甚麼禍來,這時可能已
經是他所能忍受的極限了!

    所以李加忙道:「三天算不了甚麼,唐勒有豐富的經驗,值得給三天時間讓他考慮
──」

    李加一說話,也有幾個人高聲附和,李加才看到唐勒緊張的神情緩和了些。

    公司主管的樣子仍然不很好看:「三天!總得給我知道一個原因,為甚麼要三天之
久──」

    唐勒口唇掀動,看他的神情,像是迫不及待有許多話要說。可是結果,只是他身子
激動得發了一陣抖,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只是現出十分痛苦而疑惑的神情,搖了搖
頭,一句話也沒說。

    主管的神情,像是在他的口中塞進了另一隻舊鞋子。李加忙道:「三天不算久,這
座水晶會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藝術品,一定要小心從事。先生,鑽石切割家為了考慮設計
一顆鑽石的切割,往往經年累月地討論──」

    主管嘆了一聲:「好,三天,如果沒有新方案,就對半剖開──」

    他說著,又吩咐把所有的照片集中起來,他要召開特別董事局會議,來宣布這個好
消息。

    當主管帶著照片離去之後,其餘的人也陸續離去。由於搬進那巨大的「石球」時,
曾拆下了一堵牆,這時李加正指揮著幾個工人,用油布及木板,把被拆掉的一邊牆暫時
遮起來。

    當幾個工人做好了這項工作離去之後,李加轉過身來,看到唐勒面對著那水晶瑙,
側著頭,把耳朵緊貼在上面,看樣子像是在用心聆聽著甚麼。

    這時,工作室中只有他們兩個人了。李加來到唐勒的面前,發現唐勒的神情十分怪
異專注,那令他不想去打擾他。

    看了一會,李加看到唐勒的面部肌肉在跳動,神情更是古怪,他忍不住道:「你在
聽甚麼?」

    唐勒陡然一震,直起身子來,聲音十分尖厲:「這裡面……有聲音!」

    李加嘆了一聲,這幾天,唐勒一直怪裡怪氣,李加一直也只當他是太興奮了。可是
現在的情形,顯然已超過了興奮的範圍,他不免有點厭煩:「剛才作X光透視的時候,
你也看到了,裡面空間有四分之一被水佔據著,估計至少有兩百公斤的水。只要極輕微
的搖動,自然會有水的晃動聲傳出來──」

    唐勒用極低的聲音分辯了一句:「它沒有晃動,它是靜止的──」

    李加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走向前去,找了一處平坦的地方,把耳朵貼上去傾聽著。
蛋形水晶瑙是空心的,石壁再厚,聽起來,也有一點嗡嗡聲,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李加
在這時,又想起了唐勒剛才欲言又止的那種神情。

    他覺得唐勒一定有甚麼話隱瞞著,李加和唐勒是好朋友了,自然可以直率地問:「
剛才你連聲說不,不要,後來又改了口,你原來準備說甚麼?」

    唐勒這次,居然半點掩飾也沒有,他一伸手,抓住了李加的手臂,用十分懇切的語
調道:「我本來是想說,不要剖開它──」

    李加皺眉:「你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千辛萬苦把它開採出來,目的就是要剖開它─
─」

    唐勒面色蒼白,神情詭異,搖頭道:「不,不要剖開它,不要──」

    李加又好氣又好笑,他想起了唐勒前幾天說過的話,於是就取笑他:「是不是因為
裡面有點東西?」

    唐勒陡然一震,抓住李加的手臂,在不由自主之間,用了極大的力道,痛得李加一
歪嘴,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唐勒甚至不由自主地喘著氣:「你……也知道了?不,我的意思是,你也感到了?


    李加又好氣又好笑:「我甚麼也沒有感到,那都是你在說的──」

    唐勒望了李加半晌,神情失望,緩緩搖了搖頭:「你不懂,你不懂──」

    李加拍著他的肩頭:「裡面除了晶柱和水,沒有別的。要是有,剛才經過那麼詳細
的X光透視,早已發現了──」

    李加的話,是無可反駁的。剛才,四架X光機作透視,每一架,都拍攝了超過一百
幅照片,真要有甚麼史前怪物之類在「石球」之內,定然無所遁形。

    可是,唐勒一聽,神情更是古怪之極。他口唇抖動了幾下,才道:「剛才,我操縱
了一架X光機──」

    李加瞪眼:「那又怎樣?」

    唐勒嘆了一聲:「看到甚麼,拍攝甚麼,全都由我來作主──」

    一聽得他那樣講,李加也不禁大是緊張,他明白唐勒在暗示甚麼,所以立刻問:「
你看到了甚麼怪異的現象,而沒有將它拍下來?」

    唐勒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一言不發,推過一架X光機來,
示意李加作好和光譜測定儀以及電腦的聯繫。

    李加也被他影響得有點緊張。

    唐勒把X光機推近,他顯然知道應該拍攝的部位,在推近的時候,並沒有猶豫,那
就是剛才他貼耳傾聽的地方。

    唐勒推近X光機,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面透過儀器上的螢光屏觀察著,一面已接連
按動掣鈕,拍下了幾張照片。

    李加心急想知道唐勒究竟看到了甚麼異象,可是他所站的角度,剛好看不到螢光屏
,所以他只好等照片出來了再說。儀器的設備十分先進,一切自動,唐勒推開了X光儀
,不由自主喘了幾口氣。

    在等候期間,兩人都不出聲,李加望著唐勒又現出來的古怪神情,不由自主摸了摸
自己的臉。心想自己心中那麼緊張,不知道是不是表情也十分古怪?

    不到十分鐘,輕輕的滋滋聲響起,李加和唐勒同時走向照片的傳出口──一共是五
張照片,先後傳了出來。李加急急看著,看到的是一大簇水晶的六角柱形晶體,並沒有
甚麼特別異樣之處。

    他不禁有受了欺騙的感覺,立時向唐勒望去。唐勒吸了一口氣,指著其中一張:「
你看──」

    李加看了一眼,唐勒所指的那一張,顯示的是一簇髮晶,一根最粗大的結晶柱,每
一邊都有將近十公分。在照片上,可以隱約看出,水晶柱之中,有著許多陰影,有的成
團,有的只是一些縱橫交錯的線條。

    唐勒指著其中一團相當大的陰影:「你看,那是甚麼?這……這是……」

    由於唐勒在那樣說的時候,聲音甚至不由自主在發著抖,所以李加就盡量向恐怖方
面去想。當他看出了那團陰影像甚麼時,他不禁啞然失笑,如果唐勒的緊張,僅是為了
這個,那麼他神經未免太過敏了!

    是的,那團陰影的形狀,如果加以適當的想像力,看起來很像一個人的臉。或者說
,一個極瘦的人,或是一骷髏,口部張得大,像是在叫喊,整個神情,是一種驚恐莫名
的樣子。

    李加吁了一口氣,望著唐勒。唐勒指著它:「這……是一個生命,或者說,這……
曾是一個生命──」

    李加沉聲道:「有機物在結晶之中,就形成髮晶,髮晶又叫『草入晶』,裡面的東
西,當然曾是生命!」

    唐勒又是焦急又是生氣:「你明知道我所說的生命,不是那意思──」

    李加也沒好氣:「那你是指甚麼樣的生命?」

    唐勒茫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李加嘆了一聲:「你太胡思亂想了,這團陰影,只不過看起來像是一個人臉──」

    唐勒忙道:「是啊!」接著又道:「他……正想告訴我們甚麼,看,他正在大聲疾
呼,要告訴我們甚麼!」

    李加又嘆了一聲:「只是看來像──這種情形太普通了,有一種飛蛾,正式的名稱
就叫骷髏,因為牠翼上的花紋像骷髏,也有一種蜘蛛的背部花紋像人的臉,七竅俱全。
大多數的所謂『鬼照片』,都是恰好光暗對比,看起來像人臉的緣故!」

    李加十分有耐心地加以解釋,可是唐勒卻只是搖頭,看來不可理喻。而李加之所以
說得那麼有耐心,是由於他想到,那根本不算是甚麼一回事,可是唐勒卻看得那麼嚴重
,甚至剛才故意漏拍了那部分的照片,那自然要好好令他明白,那種情形實在不算是甚
麼。

    可是唐勒的神態,也著實令人生氣,李加提高了聲音:「如果那真的是甚麼怪物,
那麼更應該剖開來,看看它究竟是甚麼?」

    唐勒苦笑了一下:「理論上是這樣,可是實際上──」

    李加懶得再和他說下去,揮著手:「記住,上頭的主管,只給了你三天!」

    唐勒有點神不守舍,喃喃地道:「我知道!我是知道的!」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也不知他是在說,知道只有三天,還是知道了別的甚麼。

    李加沒有再理他,自顧自離開。作為礦務工程師,有許多工作需要處理,沒有時間
一直和一個神經兮兮的人一直糾纏不清。

    令李加感到不安的是,唐勒一連兩晚,都徹夜在工作室中,觀察那巨型水晶瑙。用
X光儀的時間少,整個人伏向大石球的時間多。

    第二夜午夜時分,李加去看他時,甚至看到唐勒整個人伏在石球上,緊貼著石球。
像是他和石球已聯成了一體,看起來猶如一尊奇異的雕塑。

    當時李加叫了他幾聲,唐勒並沒有回答,李加也沒有甚麼進一步的行動。

    第三天從早到晚,他甚至懶得走近工作室。因為他知道,唐勒再發神經,也至多三
天,公司主管‧絕不會寬限,精密的切割儀早已準備好了,工廠中也調來了工藝最好的
技工。

    把大石球從工作室運向工廠的運輸工具已準備妥當,那是一架馬力強大,略經改裝
的推土機。顯然公司方面,也不再理會唐勒所說的「它會不高興」,而準備用推動的方
法去移動它。

    一切準備就緒,第四天一早,李加起了一個早,準備去參加切割工作。

    李加才起床,正在把一件外衣套進頭去的時候,就聽到外面人聲嘈雜。接著,便響
起了絕不禮貌的、急驟無比的擂門聲。

    李加咕噥了一句罵人話,打開門。看到外面聚集了十多個人,人人面色惶急驚疑,
一看就知道,有甚麼極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李加說到這裡,屋主人一揚手:「唐勒和那個大石頭,全都不見了?」

    李加的神情古怪,顯然由於他想到了事情實在太怪異,所以就自然而然現出了這樣
的樣子:「是的,工作室的牆拆去了一邊,用木板和油布掩著,全被拉了下來,顯然是
由那裡走的。可是,怎麼走的?石球有四千公斤重,唐勒絕無可能把它放進公事包中,
挾帶私逃!」

    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顯然他此來的主要目的,是想聽聽這一些人的意見──他
才來的時候,未必會有那樣的意願,但是在知道了看來像是一個平常的聚會,而參加的
人,竟然是那麼不平凡時,他自然而然,會想就那件怪異的事,聽一下那幾個不平凡的
人的意見。

    對了,是介紹一下,這時在小客廳裡的幾個主要人物的時候了。

    這幾個都是傳奇性的人物,自然也在各種各樣的傳奇故事中出現過。如果注意傳奇
故事的人,一定早已知道他們的名字,和他們的傳奇事蹟。

    但既然在這個故事中,他們都是初次出現,自然,也要作適當的、簡單的介紹。

    首先,自然該先介紹屋主人──當李加第一次見到屋主人時,著實嚇了一大跳。儘
管他有足夠的修養,但是也免不了在臉上現出不可掩飾的驚訝。

    不,並不是屋主人生得奇醜,如吸血殭屍或科學怪人。相反的,他十分俊美,身形
挺拔,十足是一個美少年!

    對了,問題就發生在「少年」,他看起來,無論如何,只不過十六、七歲。而他擁
有的屋子,卻是規模極大,建築得壯觀之極的大花園洋房。

    屋主人的名字是溫寶裕,一個非常非常特出的小伙子。他曾到過南極,是在南極有
驚人奇異經歷的人之中,最年輕的一個,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和充滿了對一切事物的好
奇心。

    那個坐在壁爐前的一張白熊皮上的,是一個英俊得異常出色的青年人,雙目深邃,
眼中閃耀著充滿濃情的光輝!

    他的雙手很大,手指細而長,是鋼琴家,或是經常需要在人體上動手術的醫生,才
會有那種靈巧而滿是藝術感的手指──他是一個醫生,可以說是這個故事的主要人物,
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醫生的傳奇故事,若是要一一列舉,那麼,要比這個故事長二、三十倍,所
以從略。單在這個故事中,也可以知道他是一個甚麼樣的人。

    緊偎著原振俠的一個美女,乍一看,她偎依著原振俠的姿勢,像是一頭大貓──當
她才進屋子,披著柔軟的栗鼠皮大衣時,看來更像。

    當李加第一眼看到她時,足有三十秒鐘講不出話來,那自然屬於男性看到了那樣美
麗的女性之後的正常反應。

    在那時候,這美女向李加作了一個看來很怪異的手勢,把李加嚇了一大跳。李加有
印第安人血統,看出那手勢,是一些印第安山區部落中,大祭師或大巫師所常用的。卻
不知那從頭到腳,看來現代之極的美女,怎麼會忽然向他作了這樣一個手勢。

    在李加發怔的時候,美女已用十分動聽的聲音笑著說:「小心點,我是一個女巫,
一個超級女巫!」

    她的自我介紹,並不能算是自誇,因為她的確是一個超級女巫,真正掌握了巫術的
不可思議的力量──遠超過了人類實用科學所能理解的範圍的神奇力量。

    知道她若干故事的人,自然也知道她的名字,不過還是要介紹一下,她的名字是瑪
仙。

    當她脫下了栗鼠皮大衣之後,裡面的衣著十分簡單。一條緊身褲,一件鬆鬆的運動
衫,把她頎長的身體,凸顯得玲瓏美艷、無與倫比。

    她的運動衫上,繪著色彩鮮艷,線條十分簡單的一個圖案。乍一看,不容易明白那
是甚麼,但和她的髮型裝飾一對比,就很容易發現,那是她的面型──由十分生動和藝
術概括性極高的勾勒。

    她這時的妝扮很「前衛」,眉向上斜飛,她那雙本來充滿了奇幻色彩的雙眼,不必
再加任何裝飾,就有著勾魂攝魄的力量。她把頭髮偏向一邊,把雪白粉嫩的左臉,遮去
了一半,烏黑的頭髮和瑩白的肌膚,成為強烈的對比。頭髮自然直垂著,卻有一綹頭髮
,不經意地束在一起,在髮腳上懸著一個直徑三公分的閃亮金環。

    隨著她頭部的擺動,那金環在搖晃之中,閃起一片奪目的光采,看得人眼花撩亂。
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一看到了女巫瑪仙,就幾乎連眼睛都沒有眨過一下。

    那兩個少女不但高矮胖瘦一模一樣,甚至會叫人相信,就算去數她們的頭髮,也一
定數字一樣,不會有一個多上一根。

    她們穿著自頭到腳的鮮紅,行動十分快捷,就像是兩團火,在屋子中滾來滾去──
不!應該是一團火在滾動,只不過有時,一團火忽然會一分為二,過不多時,卻又合在
一起。

    這一雙奇妙無比的雙生女,名字也很奇特,一個叫良辰,一個叫美景,身世神祕之
極,也不知誰大誰小。她們說起話來,一人說半句,卻又可以銜接得天衣無縫。她們看
到了瑪仙,看得眼都不眨,瑪仙看到她們,也是一樣。

    她們看了一會,一起抿著嘴笑:「早就聽說原醫生的女朋友之中,有一個極美麗的
女巫,可是再想,也想不到竟會美麗到這種程度──」

    瑪仙雙手一邊一個去擰她們的臉頰,忽然感嘆了一句,令各人都啞然失笑。她竟然
道:「青春真好!」

    良辰美景握住了瑪仙的手,卻齊聲請求:「能有甚麼巫術,令我們快點長大的?」

    在另一旁一直不出聲,只是微笑的青年,顯得很有書卷氣,雖瘦而十分精神。那是
屋主人溫寶裕的朋友,昆蟲學家胡說。

    (他名字的「說」字,唸成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的「說」。)

    (至於一個少年人,怎麼會擁有那麼宏偉的大屋子,那是另一個著名的故事。)

    胡說相當沉默,但絕非無趣,在適當的時候,他會說適當的話。在瑪仙感嘆青春不
再,良辰美景又希望快點長大時,他就說:「時間是絕不受任何力量控制的,它一直在
過去,那是宇宙的規律。在看不見、捉摸不到的時間逝去中,生命產生、消逝,循環不
息。」

    本來氣氛相當輕鬆,忽然胡說講了聽來十分深奧的一番話,一時之間,大家未免有
點不能適應,只有一位先生輕輕鼓了幾下掌。

    那位先生,不必介紹了。就是他一站起來,人人都知道他是甚麼人的那位,所以就
稱之為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的精采傳奇,說起來要比這個故事多一百倍,自然也不必說。很遺憾的是
,比那位先生更精采的,他的夫人,並沒有參加這次的聚會。必要說明的是,聚會可算
是為原振俠而舉行的,李加參加,只不過適逢其會而已。

    原振俠醫生近日來,十分悶悶不樂。他最近曾到過紐西蘭,在那邊,遭遇到了一些
十分奇特的事,也有十分可怖的經歷。那種經歷,幾乎到了他精神所能負擔的極限。

    所以,說他「悶悶不樂」,那是別人的看法。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態,正處
於接近崩潰的邊綠,危險之極!

    令那種危險的程度更加嚴重的是,他不願意向他人去求助,即使是他最尊敬的那位
先生。本來,他準備把經過,和那位先生好好談一談的,可是多半是由於震撼太大,令
他根本無法平靜下來,再把經過對另一個人說起,所以他也放棄了這個打算。

    他一個人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使事情變得更嚴重,他甚至在入睡之前吞服鎮靜劑,
但是仍然一整晚被各種各樣的惡夢所糾纏。等到醒來時,床單上甚至出現清晰的、被汗
水所濕的印子!

    整整一個星期,情形都沒有改善,醫院上下,都提議他搬到病房來休息,可是原振
俠卻堅決拒絕。但事實上他已完全無法工作,所以在家裡休息。

    那一天早上,他由於酒和鎮靜劑的影響,雖然醒了過來,可是頭又昏又脹。

    平時,他十分喜歡早晨的陽光。但這時,自窗帘隙縫中透進來的陽光,卻使他感到
極大的困擾,令他不但轉過頭去背對著光,而且,還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候,他感到他耳際響起了一個聲音──有別於聽到,只是感覺到。

    正常時,人能聽到聲音,是由於音波傳入外耳,振動鼓膜,再通過中耳振動聽小骨
,引起耳蝸內聽覺細胞的運作,喚起聽覺神經傳入大腦皮層的聽覺區,才產生聽覺。

    可是,這時原振俠感到有聲音,顯然完全不照正常的情形進行,他是直接感覺到。
那是某種力量,直接作用於他大腦皮層聽覺區的結果。

    原振俠並不是第一次有這種經驗,他甚至一下子就可以知道,聲音來自甚麼人,來
自甚麼力量。

    那是瑪仙的聲音,使他能直接感到聲音的力量,是瑪仙的巫術力量──

    瑪仙先是嘆了一聲:「早幾天就感覺到你的情形極壞,但是想不到,竟壞到了這種
程度──」

    原振俠忙回答:「你在哪裡?我非常需要見你!」

    瑪仙的回答是:「當然就在附近,不然怎能這樣傳遞信息!」

    原振俠陡然坐了起來,睜大雙眼,他不但想,而真的叫了起來:「快來,快來!請
盡快來──」

    他才叫了一遍,門鈴已然響起。原振俠發出了一下叫喚,一躍而起,衝向門口,把
門打開。

    隨著一股寒風捲進門來的是瑪仙。

    瑪仙一進來,就反手把門關上,側著頭,打量著原振俠。

    陽光在透過了窗帘之後,顯得有點朦朧,看起來,瑪仙的美麗,也就更迷幻而不真
實,有點虛無飄渺的味道。

    她美艷無比的臉龐,有一半被黑髮遮著,在髮腳上,還怪裡怪氣地掛著一隻閃亮的
金環,不知道純粹是裝飾,還是有巫術的作用。她深邃而具有魔幻神釆的眼睛,注視著
原振俠,令他感到了一陣昏眩。

    原振俠不由自主伸出手來,不知道是想去碰一碰她,肯定她是真實的存在,不是一
個幻影,還是想扶住甚麼,不讓自己跌倒。瑪仙則已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的身體一有了接觸,原振俠立時感到,有一股力量傳進自己的體內──更確切
地說,是他陡然產生了一股信心,使得他振作了起來。

    原振俠絕不懷疑,那是瑪仙在施展巫術的力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全然可以感
到自己的精神奕奕:「瑪仙,多謝你給我力量──」

    瑪仙迷人地笑:「力量本來就在你體內,是你自己要放棄它──」

    原振俠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更覺得神清氣爽。他把瑪仙拉向懷中,輕輕擁抱了她一
下,瑪仙卻不想就此分開,仍然偎在他的身上。

    瑪仙並沒有開口,原振俠完全可以肯定這一點,但是他又再次感到,瑪仙正用她的
全部感情在關切他:「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竟使你恐懼到了,像一個突然失去了父母的
小孩一樣?」

    原振俠又緊摟了瑪仙一下:「是應該把我……的一段經歷說出來……讓大家判斷一
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瑪仙揚起臉來,溫柔地笑:「那位先生?」

    原振俠吁了一口氣。他早就想去見那位先生,但由於不知自己該如何說起才好,所
以才猶豫不決。這時,他自然而然點頭。

    瑪仙又道:「自然,還要有他的夫人──」

    原振俠點頭:「在他身邊有很多出色的人,有兩個青年人──其中的一個,甚至還
只是少年,又聽說有一對雙生女,有離奇的身世,精通早已失傳了的中國武術──輕功
。真希望能和他們聚一聚!」

    原振俠在說著的時候,瑪仙俏皮地眨著眼,口角滿是笑意。原振俠忍不住在她的臉
頰上,輕輕擰了一下:「怎麼樣,你這個超級女巫,能為我安排這樣的一個聚會?」

    瑪仙連半秒鐘也沒有考慮:「當然可以──」

    原振俠不禁駭然:「你……的巫術力量……已經達到了這個地步?」

    瑪仙「咯咯」嬌笑:「我利用這個──」

    她指著電話:「何必利用巫術的力量?只有我最關心的人,我才能運用巫術的力量
和他心意相通。這幾天,你思潮起伏,情緒極不穩定,我遠在萬里之外,也可以感覺到
,這就是我來看你的原因!」

    她的聲音動聽,講的話又充滿了柔情蜜意,給以原振俠心靈上無比的寧貼。他深深
吸了一口氣,感到這幾天來前所未有的舒暢。

    他走向電話,雙手學著瑪仙,作一些古怪的手勢,同時,笑著斜睨著瑪仙。而就在
這時候,電話鈴陡然響了起來!

    電話鈴響,本來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但是原振俠正在假裝向電話「作法」,鈴
聲忽然響起,他自不免吃了一驚:「看!我的巫術也有用──」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了電話來,才一聽,他臉上的神情,就變得古怪之極,望向瑪
仙,竟不知道如何回答電話才好。這時,連瑪仙也可以聽到,電話中傳來一連串的「喂
喂」聲,原振俠才應道:「是,我就是,當然我知道你,溫寶裕小朋友──」

    電話中傳來大叫著的抗議聲:「我不小了──」

    原振俠笑:「好,不過總不能稱你是大朋友吧!好極,聽說你的屋子,是一位叫陳
長青的朋友留給你的,大到不可思議,幾乎應有盡有?我自然樂於參加這樣的聚會,對
,我會和一個女伴一起來。」

    電話中似乎起了一陣爭吵聲,有男有女,也聽不真切。接著,還是溫寶裕的聲音:
「原醫生,請讓我猜一猜,你會帶哪一個女伴來──」

    原振俠的神情不免有點尷尬,偷偷向瑪仙望了一眼,瑪仙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那
簡直令他狼狽。他想阻止對方說下去,可是那邊卻已叫了起來:「我猜是那個美麗的超
級女巫──」

    原振俠還沒有回答,瑪仙已經走過來,對著話筒道:「猜對了!」

    她說話,吐氣如蘭,一股幽香直沁入原振俠的鼻端!

    在電話中傳來了一下歡呼聲,接著,便是溫寶裕向原振俠說出了一連串的人名──
都是會參加聚會的人,這就是那個聚會的由來。

    這時,溫寶裕所說的人名中,並沒有來自巴拉圭的李加。李加是在聚會開始之前不
久,才找上門來的,自然成為聚會的參加者。李加雖然來得偶然,但由於他一到,就表
示有一件怪異的事要說,所以,在飯後,聽他的敘述,反成了主要的話題。

    自然,除了已經介紹的那些人外,還有幾個,也是十分特出的人物。但故事還未到
需要他們出場的時候,自然也不必詳細介紹,以免分散注意力。那幾個人,雖然在這故
事中,無足輕重,但是在他們自己的故事中,照樣是主角,並非表示他們不夠精釆,或
是不重要!

    (每一個人的情形,都是那樣的!)

    聚會進展到了李加說到唐勒和巨大的、重達四公噸的「石球」一起失蹤之後──事
情自然怪異之極,但是參加聚會的人,都有豐富的經歷,並沒有表示太多的驚訝。

    視線仍一直在瑪仙身上打轉的良辰美景,甚至無頭無腦地問了一句:「女巫姐姐,
你……我們注意到,你一秒鐘也沒有離開過原醫生!」

    瑪仙連眼皮都不抬一下:「是啊,他是我生命之中唯一的男人,我不能不珍惜每一
秒鐘。」

    良辰美景現出了少女對男女關係朦朧的憧憬。

    李加咳嗽了一聲,神情有點焦急:「希望聽聽各位的意見。」

    那位先生作了一個手勢:「還是要請你,把事情發生之後的情形先說一說!」

    李加吸了一口氣,現出了頗為駭然的神情──事情發生之後所引起的混亂,這時他
想起來,仍然不免駭然。


    李加才一打開門,聚在他住所門口的那些人一看到他,就有幾個尖叫了起來:「不
見了!不見了!唐勒和大水晶瑙,都不見了!」

    李加在當時,一時之間,還不明白那是甚麼意思,他已被人扯著,推著向外走去。
消息顯然已經傳開,他所遇到的人,個個都神情驚惶,人人都惴惴不安。

    等到李加到了工作室,公司幾個主管級的人物也到了。工作室並沒有甚麼異樣,就
是不見了那個「大石球」,當然,唐勒也不在了。

    人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說甚麼才好。因為,事實上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四千公斤重的大石球,運到這個工作室來的時候,勞師動眾,不知花費了多少氣力
,怎有可能一下子就無影無蹤?

    李加和另外幾個人,甚至在放置大石球的木架子上,來回跳了幾下,好證明那大石
球真的不在了。

    李加算是最早發出有理性的問題的一個人──當時在工作室內的許多人,都大聲說
著一些毫無意義的話,大都和鬼神巫怪有關。李加大聲問:「最後有人見到唐勒和大石
球,是甚麼時間?」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過了一會,才有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道:「在……接近午夜時,
我曾想來打掃,可是卻給唐勒先生趕了出來──」

    說話的是一個看來很瘦弱的少女,負責工作室一帶的清潔工作。

    幾個人同聲問:「他怎麼對待你?」

    那負責清潔工作的少女吸了一口氣:「唐勒先生本來很和氣,可是昨晚上,兇得異
樣。先是用力提住了我的手臂,然後推我向後,口裡還在不斷呼喝,叫我別去打擾他,
他說……他已到了最重要的關頭──」

    各人都只好苦笑,沒有人明白唐勒所說的「到了最重要的關頭」,那句話是甚麼意
思。

    不過,也可以揣知,他一定正在做著甚麼事,才會有這樣的話。

    問題是,他當時正在做甚麼?這一點,那年輕的清潔女工說不上來。猜想,他應該
正在設法把那個大石球弄走──問題又來了,他有甚麼方法,弄得走那個大石球?

    不管用甚麼方法,唯一可以弄大石球出去的方法,就是通過牆被拆去後的大洞。用
來遮蓋的木板和油布,也確然被弄了開來,可知大石球是從那裡出去的。

    只不過一眾人等到了外面一看,三天前,運大石球來的車轍還在,但卻沒有大石球
被移走的痕跡。

    李加猜想,唐勒最後還是用了滾動的方法,將大石球弄走的,但這絕無可能不留下
任何痕跡。

    由於事情十分奇特,礦區中的大多數人,知識程度都不是很高,所以,不到一天,
至少就有了七、八種不同的說法。

    相同之處,是一致認為那和鬼神的力量有關。甚至有人提議,派人去請大巫師來作
法,因為有一些人相信,那巨大的水晶瑙本身是一個妖物,把唐勒礦務師吞吃了,又匿
藏了起來,等候時機,好再出來吃人!

    這種說法,自然令人懼惶之極!也有的說法是,那大水晶瑙,本來是整座礦山的靈
魂,或心臟,或頭腦,總之是十分重要的部位,應該讓它留在山中,不應該把它開出來
。一旦開採了出來,那就等於使整座礦山死亡,從此,災難會不斷降臨在整個礦區。那
是礦山的復仇──至於「死亡」了的礦山,如何還會採取恐怖的復仇手段,聽傳說的人
,自然不會深究。

    這種種妖異莫名的傳說,所形成的後果,十分嚴重。許多工人,為了怕礦洞中會有
災變發生,以致不敢開工,礦山上的生產大受影響,一些有辦法的人,甚至舉家離開了
礦區。

    自然,尋找唐勒的工作,一直在進行。一開始,人人雖然都覺得事情奇怪之極,但
對於很快就能找到唐勒這一點,都十分樂觀。因為他帶了那樣的一個大石球,離開的時
間,又絕不超過七小時(午夜時分清潔女工見過他,早上七時已發現他失蹤),他沒有
有效的交通工具,能走出多遠!

    可是在當天下午,四面八方出發的車隊,搜尋沒有結果,再調來了直升機。一直到
晚上,方圓一百里的山區,就算有一隻迷了路的松鼠,也可以被找出來了,還是沒有唐
勒的蹤影。

    第二天,李加和幾個公司的負責人,把神祕失蹤事件通知了警方。山區的警方,平
時所管的無非是喝醉了酒打架,或者是妓女要多了嫖客的錢,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對
這樣的神祕失蹤,自然也沒有辦法。

    幾天之後,雖然在整個礦區,傳說紛紜,人心慌亂,但是李加卻冷靜了下來。他把
唐勒在發現那大型水晶瑙之後,那種怪異說法和行為,想了一想。他想到就在商量如何
剖割的那一天,唐勒就曾高叫「不要!」

    當時,他一定已經下定決心,要保護那水晶瑙不被剖割。而要做到這一點,唯一的
方法,就是帶了大石球逃走!可是,他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


    李加說到這裡,神情疑惑之極,望向在場的各人。他略喘了一口氣,又喝了一大口
酒,抿著嘴,等著答案。

    溫寶裕一向是爭著說話的,這時自然也不會保持沉默太久。他一揮手:「那大石球
的重量忽然消失了,就可以輕而易舉托著它離去。」

    良辰美景摟成一團,笑得喘不過氣來,她們顯然是在笑溫寶裕的設想。

    溫寶裕狠狠瞪著她們:「你們兩個,可有甚麼不同的想法?」

    良辰美景竭力忍住了笑,才叫:「生出了四隻腳,它自己跑了,唐勒去追它,也跟
著失蹤了──」

    胡說輕輕咳嗽了一下:「可能不止四隻腳,還有一對翼,飛走了──」

    溫寶裕一本正經地問:「它有四千公斤重,怎麼會飛得起來?」

    胡說道:「古代的翼龍,身體多大,有的怕有一萬公斤,還不是一樣飛得起來!」

    溫寶裕忽然「啊」地一聲,伸手在自己的頭上重重打了一下,神情如發現了新大陸
:「會不會那大石球根本是一隻大蛋──翼龍的大蛋,忽然孵化了,那……」

    他說到這裡,自己也知道太胡說八道了,所以尷尷尬尬地住了口。可是良辰美景卻
不會放過他,立時責問:「那麼蛋殼呢?」

    溫寶裕可沒有那麼容易服輸,他有的是強詞奪理的本事,立即一揚頭:「被孵出來
的翼龍吃掉了──牠需要鈣質,順便,也吃掉了那個礦務師──」

    良辰美景眨著眼,一時之間,倒也說不出話來。溫寶裕得意洋洋,望著原振俠,原
振俠微笑:「這設想雖然荒誕之極,倒也可以自圓其說。」

    溫寶裕一有了支持,更是神氣活現,向那位先生一指:「這是他常說的,當沒有另
一個可能時,看來再荒誕的可能,也就是唯一可能──」

    那位先生微笑:「我們的小朋友忘了一點:X光曾照射過大石球的內部,那是不是
一隻大恐龍蛋,自然也早經判斷過──」

    那等於全面否定了溫寶裕的假設,溫寶裕漲紅了臉:「或許,那是一隻怪蛋,蛋中
不一定是翼龍,可以是一種怪物。那怪物在蛋中,未經孵化時,樣子看起來,恰好如同
水晶的結晶──」

    那位先生轉問李加:「閣下一定帶著X光拍到的相片,請拿出來看看,是不是有可
能,真是甚麼古怪生物的胚胎!」

    溫寶裕再強辯,也聽得出那位先生正在諷刺他,他也自知難以再假設下去,所以乾
脆不再出聲。

    李加吸了一口氣:「是,公司由於曾寫過信來,表示可以出售那大水晶瑙了,而如
今無法履行諾言,所以才派我來解釋。我帶來了照片,本來就準備送給主人的!」

    他說著,良辰美景已倏去倏回,把他帶來的一隻大畫夾,自廳中取了過來。

    這種大畫夾,通常是用來放設計圖的,自然也可以放大張而不能摺疊的照片。他打
了開來,雙手取出了一厚疊相片──每張都放得相當大,放在一張相當大的几上。大家
都聚了過來看,只有原振俠和瑪仙仍然在原來的地方,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他們正互相靠著,當然不願意分開,但是他們的視線,還是投向了几上的照片。

    X光照片經過電腦和光譜分析儀的處理,已經可以達到真實情形的十之六、七。所
以照片上看到的,全是色彩繽紛,一大簇一大簇的水晶六角形晶體。

    李加在事前曾用了一些形容詞,來描述這個大石球內部的瑰麗。這時看了照片,才
知道他的形容能力不是太高強,那種奪目的美麗,簡直令人神為之奪!

    這還只是照片,要是看到了實物──那大石球被剖開來之後的情景,不知還要美麗
多少!

    原振俠有點戀戀不捨地,把他的手自瑪仙的細腰上揚起來,指著那些照片:「溫寶
裕的假設不成立了,這些顯然全是水晶礦石──」

    溫寶裕是不到實在沒有辦法時,絕不肯放棄的,他立即道:「有的病原體,細胞組
織放大千萬倍,看起來也不知像甚麼。也有可能……這就是怪物的……結構!」

    說到後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當然也沒有甚麼人再去理會他。

    原振俠又道:「這些照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勒認為有……人在大聲吶喊的那
幾張。」

    李加吸了一口氣:「我也帶來了──」

    他在畫夾的一個夾層中,又取出了一張相片來,放在胸口,對著各人。確如他所言
,那是一簇髮晶的照片,在結晶體柱有雜質。其中有一個晶體中,有一大團陰影,就算
沒有經過事先的提醒,也可以很容易就聯想到,那是一個人的臉,張大了口在叫。

    溫寶裕又神氣了起來:「看──裡面有人!可能是這個人出來了──」

    良辰美景冷冷地道:「對,是一個見風就長、力大無窮的妖魔,把大石球和唐勒都
吞了下去,再化作一陣清風而去──」

    溫寶裕大聲應著:「為甚麼不可以?」

    那位先生把視線投向瑪仙:「讓我們聽聽巫術方面的意見?」

    瑪仙甜甜地笑了起來:「我沒有意見,那在我的知識範圍之外。」

    她說了以後,又抬起頭來,自下而上地望著原振俠:「其實,他最近的遭遇也怪異
莫名!」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瑪仙來了以後,他雖然心情已和平常無異,連日來的那種焦躁
不安,已不再存在,可是想起最近的經歷,他還是不由自主臉上變色,神情怪異。

    所有的人,一看到他那種情形,知道原振俠的經歷,一定非同小可,其驚險的程度
,可能遠在大石球的失蹤之上。可是大家看到李加那種焦切地想知道答案的神情,也不
好意思把他擱在一邊。

    溫寶裕把照片疊了起來,向李加道:「謝謝你送給我這些照片,世上有很多事,是
沒有答案的。」

    李加苦笑:「到我來的時候,情形已經十分糟,工人不肯進礦洞,怎麼勸說利誘都
沒有用。這種情形持續下去,世界上規模第三大的水晶礦務公司,就只好歇業了──」

    有一個人一直沒有說甚麼話,這時才道:「那有甚麼辦法?別說一家礦務公司,真
要是劫數到了──世界末日都會來到──」

    那人的話說得不是很客氣,李加的神情十分尷尬,口唇掀動著,想說甚麼而沒有說
出來,氣氛變得有點僵。

    過了一會,李加才道:「這位先生剛才提到『劫數』,我對這個詞相當陌生──」

    那人看來性子很急,一揮手:「不論是甚麼人和物,大至全世界,小至一粒芥子,
都有生有滅。等到必然要滅的時候,就是劫數到了,劫數一到,也就沒有甚麼力量可以
挽回──」

    李加皺著眉,沒有再問甚麼,神情憂鬱,把畫夾合了起來。

    那人又道:「舉例來說,羅馬的龐貝城毀於火山,是這座城的劫數到了。你在的那
個礦區,不再有那樣行動,也是礦區的劫數到了──」

    李加悶哼了一聲,一副不了解,而且根本不想了解的神情,提起了畫夾:「多謝豐
富的晚餐……和各位那麼出色的人物……聽我講了一個沒有結果的故事──」

    他在「沒有結果」這句話上,特地加重了語氣。大有暗責在座所有人徒有虛名,竟
然無法解決這件怪事之意!

    這令在場大多數人都感到不滿,溫寶裕首先想說話,可是被那位先生使了一個眼色
,加以制止。

    若是李加就此離去,那麼,也就不會有以後的事發生。而李加也確然已向門口走去
,但是他到了門口,忽然又停了一停。

    李加停了下來之後,並沒有轉過身,但是卻提高了聲音:「大石球是一個恐龍,或
是怪物的蛋,這樣的設想,還不如當地的印第安人──」

    溫寶裕不禁大是惱怒:「印第安人怎麼設想?」

    李加仍不轉身,他的這種行動,自然是表示了他對各人的不滿:「印第安人說,那
大石球根本是火山的精靈。被我們採了出來,火山自然要發揮力量把它弄回去,而且,
必然會降下巨大的災禍──」

    溫寶裕應道:「好啊,那你有沒有到開出它來的礦洞中去看過?」

    李加怔了一怔,像是絕未想到過這一點。溫寶裕「哈哈」一聲:「怎麼不去看一看
?火山已發揮力量,把它的精靈弄回去,它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去了!」

    李加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溫寶裕一眼。溫寶裕為自己的惡作劇哈哈大笑,李加的
神情十分惱怒!

    原振俠大聲道:「他的話有點道理,如果要找尋何以會有那麼不可思議的事發生,
至少應該到開出它來的礦洞去看看──」

    李加喃喃地道:「那有甚麼用?它已離開了礦洞……怎麼會回去?」

    原振俠雙臂向上伸,懶洋洋地改變了一下姿勢:「沒有去看過,怎知道有沒有用?


    李加想了一想,向各人彎腰鞠躬道歉:「真對不起,剛才我失態了。實在是由於事
情太怪,而且唐勒又是我的好朋友!」

    溫寶裕攤了攤手,作了一個「無所謂」的神情:「只聽你的敘述和看幾張照片,實
在作不出甚麼結論。建議你回去之後,再繼續蒐集資料,歡迎隨時和我們聯絡──」

    李加苦笑了一下,嘆了一聲,胡說送他出去。在胡說沒有回來之前,所有人,竟然
不約而同,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的。

    而且,大家的視線,也都在陳列著的水晶礦石上移來移去。但想著的事,自然也是
那麼大的一個大石球,如何會消失,和唐勒究竟做了些甚麼?事情雖然和他們無關,可
是卻實在十分怪異,莫可名狀。

    胡說回來之後,看到各人出神的情形,他拍了一下手,朗聲道:「能令原醫生驚悸
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原振俠坐正了身子。瑪仙仍然偎在他的身前,這時,把他的手拉了過來,捏住了他
的中指,伸進她掛在髮梢的那個金環之中,又屈起他的中指,勾住了那個金光燦然的金
環。

    當瑪仙在這樣做的時候,她的動作十分輕柔,也十分自然,可是各人看了,卻都有
一種詭異的感覺。瑪仙也覺察到了各人異樣的神情,她淡淡地笑:「當女巫真不好,甚
麼動作,都被人當作和巫術有關!」

    那位先生目光如電,盯著那金環:「難道不是?」

    瑪仙伸了伸舌頭:「是,我想給他一點信心!」她轉問原振俠:「勾緊一點,你會
感到自己信心大增!」

    在眾目睽睽之下,原振俠的神情有點尷尬,但是他還是緊緊勾住了那金環。

    良辰美景大感興趣:「這金環……是甚麼法寶?」

    瑪仙道:「很難解釋,是一種小小的巫術力量,來自我的頭髮……嗯,是一種發自
我體內的力量,通過頭髮,傳到這金環上,再傳到他的體內!」

    溫寶裕咕噥了一句:「越解釋越糊塗!」

    瑪仙笑:「要是一解釋就明白,那麼,豈不是人人都是巫師了?」

    原振俠望了各人一眼,發出了一個各人想不到的問題:「生物外形的美醜,和內心
的善惡,是不是有聯繫?」

    各人都不知他為甚麼忽然會問了這樣一個問題,胡說先道:「相由心生,兇惡的人
有兇相,那也是有的,不過也不能一概而論。」

    原振俠苦笑:「我最近見了一種外星生物,樣子可怕極了!」

    那位先生苦笑了一下:「外星生物的形狀,要是怪異起來,會把人嚇瘋掉──因為
超過了人所能負擔的極限。前一個時期,有一種通體鮮紅的『紅人』,就曾嚇瘋了兩個
人,樣子可怕之極。可是他們的心地,卻十分良善。」

    良辰美景自幼就喜歡鮮紅色,她們的一切衣飾,都是鮮明得奪目之極的紅色,一聽
竟然有一種鮮紅色的外星人,不禁大感興趣,連問了七、八個問題。可是那位先生並不
回答,只是自顧自說下去:「原醫生見到的外星人,樣子也極恐怖?」

    原振俠嘆了一聲:「樣子可怕倒還罷了,最恐怖的,是他們向地球人傳播知識的方
法……我絕無法肯定,那是不是真的傳授知識的行為!」

    瑪仙輕輕閉上眼睛,原振俠的中指勾得那金環更緊:「他們有許多紫色的觸鬚,伸
進人的七竅去蠕動,像是通過七竅直入腦部,真……是可怕!任何人看到了這種情形,
都會聯想到恐怖電影之中,不知名的怪物在侵襲人類,人類的末日到了!」

    原振俠描繪著這種情形,聽到的人自然而然感到了一種震慄,良辰美景的身子靠在
了一起。

    原振俠繼續道:「而且,他們最後會把地球人的形體,改變得和他們一樣──據說
,那是一種十分進步的形體,比地球人的身體結構進步得多──」

    溫寶裕打了一個冷顫:「落後一點也沒有甚麼,我可不想變成一條紫色的章魚──


    原振俠笑了一下,神情有點無奈:「早在我在醫學院學到人體解剖時,我就知道人
體的結構十分落後,許多不必要的器官,使人的身體變得十分蠢笨。」

    溫寶裕不同意:「至少,人的外形是美麗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我也曾想到過這一點,這一次,我看到了看起來那麼可怕的
外星人,觀念有了改變──我們看人家可怕,人家看我們,何嘗不可怕?」

    那位先生徐徐地道:「原醫生,你的問題中心是甚麼?」

    原振俠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由於我看到的情景如此可怕,所以我不能肯定那些
外星人,是不是真的在幫助某些地球人,在建立一個樂園──」

    那位先生嘆了一聲:「人一直在追求樂園,但究竟甚麼樣的環境才是樂園,每個人
心目之中,都有不同的想法。要兩個人達到同一想法,已經很不容易了──」

    原振俠神情迷惘,嘆了一聲。瑪仙用她柔軟的手指,在他臉上輕輕撫過:「別再去
想那種可怕的景象了,那些人,接受外星人的改造,至少他們是自願的,是不是?」

    原振俠更迷惘:「不知道,或許是外星人有力量,影響人類腦部的活動,使他們變
得自願──」

    那位先生攤了攤手:「地球人的性格缺點,或優點,就是懷疑。瓜田納履,人家以
為你偷瓜;李下整冠,人家懷疑你偷李──」

    原振俠忙道:「你的意思是,我的疑心太重?那些外星人真的沒有惡意?」

    那位先生的臉上,也十分罕有地現出迷惘的神情:「我沒有那樣說,只是指出地球
人的性格之中,有懷疑一切的一面。進步或阻滯,都由這種性格產生,也體現了人性的
矛盾面──」

    溫寶裕低聲說了一句:「越說越糊塗!」

    客廳中靜了下來,瑪仙柔情似水地望著原振俠,原振俠又嘆了一聲:「在這種形體
的轉換中,一個本來可以說是地球上最──」

    他說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伸了伸舌頭,作了一個十分尷尬的神情。瑪仙並不看
他,但卻立即道:「最甚麼啊?說下去──」

    原振俠笑了一下:「地球上最美麗的女性之一,變成了一個怪物!她竟那樣捨得放
棄自己美麗的胴體,真出人意外之極。」

    那位先生笑:‧「再美麗的胴體,也只是臭皮囊──」

    瑪仙卻眉開眼笑:「你在『最美麗的女性』下面,加上『之一』,那是甚麼意思?


    原振俠把她摟得緊了一些:「那表示,有許多美麗的女人,你也是其中之一──」

    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神情很不以為然,可是眉梢眼角,卻滿孕笑意
:「這種故意討好人的話,女人最喜歡聽,原──你進步了!」

    原振俠不禁苦笑,但是瑪仙的話,也使得氣氛變得較輕鬆了一些。有一個人道:「
很多幻想家,幻想進步的人體會像章魚,看來很有點道理──」

    原振俠嘆了一聲:「或許是,尤其,當人需要在海中生活的時候──」

    良辰美景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要在海中生活,不但外形要改變,內臟結構也
要改變,那……想起來也叫人害怕──」

    原振俠急速地揮著手:「她向我解釋,若是有一個原始人,看到了如今的醫生,正
用最新的外科手術在施行心臟手術,原始人也會昏過去,感到可怕之極。因為那全然出
乎原始人的知識範圍之外──」

    原振俠當時,在聽到了這樣的「解釋」時,曾大受震動。

    這時,他提了出來,所有聽到的人,也大是震動──胡說在一怔之後,竟熱烈地鼓
起掌來,由衷地道:「多麼直截了當的譬喻──」

    那位先生也道:「再恰當也沒有了,原醫生,你不應該再懷疑甚麼。雖然你看到的
景象如此可怕,但我相信,那是由於地球人的知識程度太低的緣故──」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位先生的話,給了他極大程度的安慰,他喃喃地道:「
她這樣決定,怕也是由於只有這樣做,才能真正忘記過去,才能真正從控制她的組織中
逃出來,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才能從一個人形工具,變成一個真正可以自己做主宰的
人──」

    原振俠越說越激動,甚至有點慷慨激昂的味道。

    瑪仙輕拍著她美麗的手,臉上卻有嘲諷的神情。原振俠的這番話,在場的人,真正
聽得懂的,也就只有瑪仙和那位先生兩個人。

    其餘人,連良辰美景、溫寶裕、胡說在內,也不甚了了。但是就算完全不能明白的
人,也可以從原振俠的神態中,看出他在說著的那個人,曾在他的感情領域中,佔過相
當重要的位置。

    而瑪仙和那位先生,自然知道,美麗的超級女特工海棠──曾在一生充滿了傳奇的
原振俠醫生的生命中,佔有甚麼樣重要的地位!

    海棠不願繼續在組織的控制下做「人形工具」,她以超人的毅力,和得到了神祕莫
測的愛神的幫助,不但徹底改變了外型,使她自己的整個記憶,進入了一個叫玫瑰的美
女的複製人之中,而且,也成功地消滅了所有電腦中有關她的資料。

    甚至,更不可思議地,令許多人的腦中,對她的記憶也消失。

    她可以說是自從有了「組織」這種結構以來,最成功的逃亡者了!

    可是,她的逃亡成功,只是對別人而言。對她自己來說,她還是無法逃得出甚麼─
─她見到了原振俠,就再也忍不住要去和他講話,而且,為了原振俠能認出她原來是誰
而高興!

    她只有再一次徹底地改變,變成了一隻紫薑色,如同章魚一樣的怪物。這樣她才能
徹底擺脫過去,得回她自己!

    對海棠來說,那自然是她自己的選擇。可是對曾和她有過如此不尋常感情的原振俠
來說,那卻是一樁令感情豐富的他,傷感失落之極的事!

    從此之後,美麗而奇特,熱情而可愛,迷離而矛盾的海棠,就永遠消失了,永遠在
原振俠的生命之中淡出。雖然原振俠知道她在南極冰原之下,可是怎可能有再見面的機
會?

    而且,就算再見了,原振俠又怎能和一個紫色的怪物親熱交談?

    過去許多次和海棠在一起的情形,都深深地成為他腦部記憶系統的一部分,頑固地
停留在他的腦中。那更使他全身產生一種空蕩蕩,完全無所依據的感覺!

    這才使他說出了那番話來。

    接著,在瑪仙的清脆掌聲和各人錯愕眼光中,他大口喝了一口酒,眼神仍然十分徬
徨無依。那種淒然的眼光,甚至叫人看了心酸!

    原振俠高大強壯,可是當他雙眼之中,現出那種神色之際,他看來十足是一個迷了
路的小孩子!

    瑪仙低嘆了一聲,那位先生道:「別沉湎在記憶中,為她的新生命祝福。她這次是
真正得到了新生命,並不是把地球人的軀殼換來換去──」

    他說著,舉起杯來。各人雖然不是很知詳情,但個個都是聰明人,單從原振俠的話
,和瑪仙的神態之中,也大致可以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也都舉杯喝著酒。

    瑪仙嬌笑說:「原醫生最痛苦的事,是沉湎在記憶中。他有太多記憶了,不知想哪
一樁好──」

    原振俠知道瑪仙是在譏諷自己,但今晚的聚會,使他心理上的負擔得到釋然。雖然
想起海棠十分傷感,但那種傷感的情懷,他全然可以承受,所以比起宴會之前來,他情
緒好了不知多少。

    他一挺身,站了起來:「謝謝各位,今晚的聚會對我來說,意義重大之至──」

    良辰美景忙道:「原醫生,再多說一點,關於那個美麗的特務變了形體的故事──


    原振俠搖頭:「太複雜了,你們這年紀,聽了也不會明白的──」

    良辰美景嘟起了嘴。

    原振俠一站起來,瑪仙也站了起來,仍然偎在他的身邊。原振俠向各人道別,瑪仙
自然而然,挽著他的手臂一起走出去,同時轉頭道:「不必送,我們自己會出去──」

    當他和瑪仙經過這所巨宅的花園時,他們都不說話。一直到上了車,駛出去,瑪仙
才低聲道:「我可以感到你好多了──」

    原振俠把自己的臉,輕輕在瑪仙的臉上貼了一下:「謝謝你──」

    瑪仙垂下眼簾,長睫毛在不住抖動,忽然抬起頭來,俏臉上竟大有害怕的神情。原
振俠一怔,一手把著駕駛盤,一手把她摟了過來,用一下輕吻代替了詢問。

    瑪仙吁了一口氣,完全回復了常態,懶傭傭地靠著原振俠。過了片刻,臉上紅艷得
異樣,聲音也低得聽不見:「真好笑,剛才我一想起,今晚你……我可能……我竟會害
怕──」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那種羞、那種嬌、那種膩、那種柔,已是女性媚力的頂點(再
加上巫術的力量)。

    原振俠怦然心動,把她摟得更緊:「害怕的應該是我──我終於要成為一個女巫的
俘虜了!」

    瑪仙又輕輕笑了起來:「你不對,你不必害怕。你注定要成為一個女巫的俘虜,已
經肯定不能改變,只有接受不可改變的事實,那有甚麼可害怕的?」

    原振俠笑:「那你怕甚麼?」

    瑪仙的聲音極低,可是卻可以聽得十分清楚:「我害怕,是由於我有可能,成為俘
虜的奴隸,永世不得超生!」

    原振俠只覺得全身發熱,體內的血液像是要沸騰,他陡然停下了車,半轉過身來,
捧住了瑪仙的臉,直視著她。瑪仙並不迴避他的視線,原振俠可以清楚地在她的眸子之
中,看到自己那種極度興奮的神情。

    他要勉力壓抑心中的激動,才能把話說得完整。他道:「如果真是劫數難逃,那麼
,今夜就讓我們應劫!」

    瑪仙陡然震動──以前許多次,她在挑逗原振俠的時候,都是原振俠在閃避。

    根據巫術的原則,她的生命之中,只能有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就是原振俠。照說,
原振俠這時的提議,是理所當然會發生在她生命歷程中的事,可是這時,她卻有異樣的
震驚!

    她並沒有逃避,反而發出了一下低吟聲,撲進了原振俠的懷中,緊抱住了他。但是
她柔軟的嬌軀,卻在劇烈發著顫──那不是興奮、激動的發顫,而是真正感到了恐懼的
發顫──

    原振俠完全可以肯定這一點,所以他在極短暫的不知所措之後,心頭狂跳著,勉力
使自己鎮定下來,在她的耳邊低聲道:「我的提議……可以取消……你有甚麼更好的建
議?」

    瑪仙又發了好一會顫,才漸漸平靜了下來。她把原振俠的手放到自己的口邊,輕輕
地吻著、吮著、咬著,聲音仍然極低:「我不……要太草率。」

    原振俠怔了一怔,隨即道:「一個盛大而隆重的婚禮?」

    瑪仙笑了起來,這時她的笑靨,真正燦爛艷麗無比:「婚禮不是為我們這種人而設
的……我的意思是,你必須先知道,當你成了一個女巫靈肉一致的俘虜之後,會發生甚
麼事──」

    原振俠笑著把瑪仙的頭髮撥到了後面,露出她雪白腴嫩的頸子來,側頭去輕吻:「
會發生甚麼事?不是說這個女巫,會成為我的奴隸嗎?」

    瑪仙給原振俠吻得有點癢,她稚氣地縮著頭:「還有很多……事,你需要知道的─
─」

    原振俠坐直了身子,搖頭:「太麻煩了,我放棄了!我沒有進取心,別逼我做大情
人!」

    原振俠這樣說,自然是開玩笑,可是瑪仙聽了,卻緊蹙起秀眉,用十分低沉的聲音
道:「我就是想說明這一點──在巫術上……用你的話說,如果我們應了劫……那……
你就不能放棄──」

    原振俠高舉雙手,作投降狀:「我真的會放棄嗎?」

    瑪仙卻在急急地自言自語:「不過也不要緊,我會盡一切力量,使你不受到傷害。
你可以不受任何約束,完全將我當普通人……」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態度十分認真,又顯得十分焦切。瑪仙說她會盡一切力量,不
使原振俠受到任何傷害,對於這一點,原振俠絕不懷疑,因為她已經這樣做過!

    但原振俠也看出,瑪仙這時自有她的難處。她當然不會拒絕他剛才的「提議」,而
且,內心一定極樂於接受,這一點,自她的眼神中可以完全看得出來。

    可是,她卻又礙於不知甚麼原因,覺得不能就在今晚──原振俠猜到,多半是為了
巫術的理由,所以他無法表示意見,只是等著瑪仙的解釋。

    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氣,摟住了原振俠的頸,在原振俠耳邊,聲音低柔得叫人心醉:
「原,答應我一件事!」

    原振俠「嗯」了一聲,瑪仙又道:「你一直不知道我怎麼生活,住在哪裡──」

    原振俠深深地連吸了幾口氣,貪婪地吸著自她身上沁出來的幽香:「你是超級女巫
,神出鬼沒,誰知道你是怎麼生活的?」

    瑪仙的氣息有點急促:「如果我邀請你來,到我的女巫洞天來?」

    原振俠不禁大是好奇,這時,他多少也有點明白剛才瑪仙所說的「不要太草率」的
意思了。剛才他提議就在今晚,那自然是回到他的住所去。

    一對相親的男女──原振俠不敢在和瑪仙的關係上,用「相愛」這個詞。他愛瑪仙
嗎?他沒有答案;瑪仙愛他嗎?他也沒有答案;他和瑪仙之間千絲萬縷、錯綜複雜的關
係之間,有愛情的成分嗎?他也沒有答案。所以,他們只好說是相親的一對男女。

    對他們來說,在甚麼所在,其實是沒有分別──他自然知道「女巫的洞天」,會比
單身醫生的宿舍隆重得多!

    原振俠問:「好,請問這洞天福地,在甚麼地方?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是不是我
們這種對巫術一竅不通的人也能去的?」

    瑪仙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著:「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去,島上有巫術的防禦
系統。對了,是一個小島,屬於巴哈馬群島許多私人島嶼中的一個,完全由我所擁有。


    原振俠攤了攤手,作了一個略微失望的神情。

    當他一聽到「女巫的洞天」這個名詞時,他所想到的是一個極神祕的地方。譬如說
新幾內亞腹地的人跡不到處,或者是西藏高原中,一個亙古無人的山谷等等。而巴哈馬
群島中若干私人島嶼中的一個,自然沒有那麼曲折離奇,比較平淡了一些。

    巴哈馬群島上千個島嶼之中,有一些小島出售給私人擁有,那並不是神祕的事,瑪
仙自然有能力擁有一個。使原振俠恍然的是:原來瑪仙一直在巴哈馬群島的一個小島之
上!

    瑪仙像是知道原振俠在想甚麼,她解釋:「這個島,叫巫師島,在屬於我之前,是
大巫師的。那個大巫師,是所有美洲──中美洲、南美洲的黑巫術和白巫術的總巫師,
是巫師之王──」

    原振俠點頭:「我知道,就是由於他施術,你才成為超級女巫的,我見過這個大巫
師!」

    瑪仙又道:「在他之前,是上一代的巫術之王所有。世世代代,那個巫術之島,一
直和巫術有密切的關係,你可別小看了它!」

    原振俠忙道:「不敢,只是……我也不想進一步去了解它!」

    原振俠說得十分委婉,瑪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甜甜地笑了起來:「在那裡,我
們會處於完全不受任何外界干擾的環境,真正屬於我們兩人的世界,會有宇宙之中,只
有我們兩個人的感覺!」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對於這樣的邀請,大抵沒有甚麼男性可以拒絕。他點頭:
「好,我來!嗯,日期,地點?」

    瑪仙一伸手,把她一直繫在髮腳上的那隻金環摘了下來,塞在原振俠的手中。原振
俠一衝動,乘機緊握住了她的手。

    瑪仙並沒有縮回手來,溫柔地任他握著:「金環上有小島所在地的經緯度,我這就
回去,隨時歡迎你來。」

    她說到這裡,現出一個令人目為之眩的美麗神情:「這是巫術的邀請,要是你爽約
──你不來的話,我將無法離開那個小島!」

    原振俠苦笑:「有必要嗎?」

    瑪仙低嘆了一聲:「有……因為你……可能會不來,而且,期限只有一年──」

    原振俠笑了起來:「期限太長了吧!我立刻動身,三天之內大概可以到了──」

    瑪仙輕輕抽出手來,把金環留在原振俠的手中,然後用手指輕按他的鼻尖:「人的
一生之中,會有太多料不到的事情發生的──」

    原振俠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近了些:「對啊,如果我搭乘飛機失事了,那就
永遠到不了。所以,不如考慮我剛才的提議──」

    瑪仙氣息急促,胸脯起伏,顯然原振俠的話,使她感到了極度的誘惑。

    原振俠繼續他的引誘:「或者,反正時間還早,先到我那裡,喝點酒,聽聽音樂?


    或許是由於原振俠的引誘伎倆太拙劣了,他這兩句話一出口,瑪仙如夢初醒,一下
子掙了開去。同時,以極快的動作打開門,閃身而出。

    (她的動作是如此之快,就像是她根本未曾打開過車門,人就到了車外。因為原振
俠立時伸手去拉她,手已碰在車門上。)

    (原振俠絕非反應遲鈍的人──)

    原振俠只來得及叫:「等一等──」

    他一面叫,一面想打開門追出去。可是瑪仙一個轉身,用她的身子頂住了車門。

    原振俠應該是可以硬將車門推開來的,可是就在那時候,隔著玻璃,他接觸到了瑪
仙的眼神。

    在她的眼神之中,如水波一樣的柔情,正蕩漾出「請不要」這三個字來。那種魅力
令人無法抗拒,原振俠自然而然,一點氣力也使不出來。

    他只能按下一個掣鈕,使車窗玻璃落下,立即聽到了瑪仙的聲音:「那小島,幾百
年都歸巫術宗師所有,所以有著不少神祕而不可思議的事。你來了,不論住多久,都保
證不會寂寞──」

    原振俠笑著搖頭:「何必要其他的──只要有你在,就不論住多久,都不會寂寞─
─」

    瑪仙笑得極甜,可是她的話,卻令原振俠怵然而驚。她道:「別在一個女巫面前胡
亂許願!女巫要是一認真,你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她一面說,一面還把手指在原振俠的嘴唇之上,輕輕按了一下。

    在原振俠感到飄然不知所以時,她已經轉過身,飄然而去。

    原振俠後來,一直不能肯定,那一天晚上,是他在車中怔呆了太久,還是瑪仙的動
作太快?總之,當他定過神來,推開車門時,寒風襲來,他揚目四顧,黑暗之中,哪裡
還有瑪仙的蹤影?

    原振俠沒有追出去尋找,也沒有出聲呼叫,因為瑪仙是如此不尋常,她不想出現時
,怎麼叫也沒有用。而當她願意出現時,她自然就會出現──她甚至能在萬里之外,知
道他情緒是好是壞!

    回到車子之後,原振俠又發了一會怔,才駕車回去。一路上,他都在想,剛才聽了
瑪仙的「警告」,竟然怵然而驚,那是為了甚麼?

    瑪仙那麼能幹,那麼艷麗,作為伴侶,實在不能再好了──然而原振俠知道自己的
性格:伴侶是一回事,甚至長期伴侶,也可以是同一回事,但是永久伴侶,那卻是另一
回事──

    是不是在感情上,不相信有永恆呢?還是在觀念上,認為永恆的愛情,會成為一種
不能變化的束縛?是天性追求絕無羈絆的自由,還是在潛意識中覺得,只有一個異性無
法滿足?

    原振俠不斷想著──自然沒有結論,他曾不止一次地這樣想,都沒有結論。或許這
也正是他的性格,他不要下結論,任何事,一有了結論,就成了定局,就不再有變化,
就和他的想法不合。

    當車子在屋子前停下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和任何單獨一個人,永
遠在一起,我想我總有一天會感到寂寞的──」

    他的話,在這樣的寒夜中,當然沒有聽眾。在他走出車子的時候,他在想:瑪仙不
知在哪裡?應該不會很遠,她是不是能用巫術的力量,感應到我所說的那句話?還是她
早已知道了,所以才會在我那樣說的時候,警告我不要亂許願?

    進了屋子之後,原振俠突然感到再也沒有一個時候那樣需要酒過。他大大喝了一口
,讓烈酒化為一股暖流,在他體內緩緩流轉,閉上眼,設想著到了巫師島之後,可以料
到會發生的那種情形。瑪仙嬌艷的身影在他眼前浮現,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燥熱。

    正在這時候,電話鈴陡然響了起來。電話鈴響得十分不合時宜,打斷了原振俠的遐
思,他極不願意接聽。

    若不是為了電話有可能是瑪仙打來的,他一定不會去接聽,他嘆了一聲!

    原振俠伸手拿起電話聽筒來的一剎間,他感到瑪仙不和他到這裡來,真有道理──
一個只屬於兩個人的島,和如今這樣一個小小的空間,差得太遠了!一方面可以把快樂
擴大千萬倍;而另一方面,卻可以把快樂減少千萬倍──

    他拿起了電話,就聽到了一個急促的聲音:「原醫生?你是原醫生?」

    由於原振俠是從甜蜜美麗、令人神馳的遐思之中硬被拉回來的,他的思緒還有一半
逗留在他編織出來的情景之中。所以那聲音儘管聽來很熟,可是他一時之間,竟想不起
那是甚麼人來!

    他的聲音很不耐煩:「閣下是誰?」

    那邊傳來了一下奇異的聲響,像是由於原振俠認不出他的聲音,而感到了十分意外
和屈辱。過了幾秒鐘,才有回答:「我是李加,來自巴拉圭的那個礦務工程師──」

    原振俠「啊」地一聲,也有幾分歉意。才聽他說了一個奇異的故事,又作了相當程
度討論,竟會認不得他的聲音,多少有點說不過去。但是他也覺得奇怪:「你怎麼知道
我的電話?」

    李加的聲音苦澀:「是今晚聚會的主人告訴我的。」

    原振俠皺了皺眉,他沒有反應,這已經表示了他的不滿。李加顯然可以覺察到這一
點,所以他急急道:「真對不起,實在是因為事情有了變化──」

    原振俠「嗯」了一聲:「甚麼事?甚麼變化?」

    李加簡直是在嚷叫:「那大水晶瑙!」

    原振俠嘆了一聲,心中在想:事情只有和一個人本身有關,才是最重要的。那大水
晶瑙對李加來說,重要之至,但對別人來說,只不過是一個神祕故事而已!

    李加繼續著:「我一回酒店,就和礦務公司通電話。原醫生,昨天……昨天……昨
天──」

    他一連重複了三次「昨天」,又在不由自主喘著氣,可知昨天一定有甚麼不尋常的
事發生了,原振俠也不禁挺了挺身子。

    李加終於說了出來:「昨天,山區裡發生了地震!」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苦笑。

    那當然不會是大地震,如果是的話,昨天發生的地震,今天早已傳遍了全世界。山
區發生了一點不能算是外地新聞的小地震,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

    李加等不到原振俠的反應,很焦急地問:「原醫生,你在聽?」

    原振俠沒好氣地道:「如果是在地球的地震帶上,那沒有甚麼特別──」

    李加忙道:「不,不!這地震很特別,就在礦區,地動山搖,壓死了不少在開工的
工人。而大多數工人,由於害怕山脈的精靈被採走,大山會發怒,所以不肯開工,結果
都安然無事。原醫生,大山真的發怒了──」

    原振俠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嘆了一聲:「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李加的聲音更急促:「不是,不是!原醫生,地震……或者說整座大山的震動,是
從那個礦洞開始的,就是那個開採出大水晶瑙的礦洞──」

    原振俠已很不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頭:「對不起,現在我沒有興趣,和你討論印第
安土人的傳說──」

    李加急叫了起來:「那不是印第安土人的傳說,是已經發生了的事實。因這次事故
,死傷的人數超過一百人!那是事實──」

    原振俠悶哼一聲:「那你找我做甚麼?」

    李加又嘆了幾口氣,才道:「我想請那位先生,到我們的礦區去調查一下。因為我
肯定在那裡,有極度不尋常的事,正在發生──」

    原振俠語音平淡:「我想他不會答應的──」

    李加的聲音沮喪之極:「是的,他拒絕了,他建議我來請你──」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不滿的聲音:「那不算是一個好建議,我也不會答應!而且,我
確實有極重要的事情在身,明天一早就動身,到巴哈馬群島去──」

    李加簡直是在哀求:「綿延幾百公里的一座大山在發怒,就不能引起你的興趣,去
了解一下?」

    原振俠笑:「你可以改行去做煽動家!你的話雖然誇張,可是我還是不能應你所請
。大山真要發怒,我去了有甚麼用?」

    李加喃喃地道:「那倒……也是真的……原醫生,絕不是巧合,那大水晶瑙絕對有
著神祕莫測的怪異。唐勒是對的,我們都錯了──」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而且讓對方聽到他的吸氣聲,以表示談話可以結束了。

    李加停了停:「原醫生,你到巴哈馬去?如果有必要,我怎麼和你聯絡?」

    原振俠回答得十分決絕:「你沒有必要和我聯絡,我去的地方,也不會有任何通訊
設備!」

    李加的聲音懊喪莫名,原振俠已搶先放下了電話。給李加的電話一打擾,原振俠無
法再繼續編織他剛才的美夢。

    不過,當晚他在睡著了之後,還是做了不少夢。而在夢醒之際,回憶夢境之餘,他
也想起了李加在電話中所說到的地震。

    那是巧合嗎?看來只好這樣認為。因為如果說那是大山的震怒,似乎太超過人類的
知識範圍,無法作進一步的解釋。

    原振俠又聯想到的是:重達四千公斤的一個大石球,是怎麼消失的?

    那個大水晶瑙之中,是不是真有如另一個礦務工程師所說的「亙古以來的大祕密」
在?

    斷斷續續的夢,零零星星的雜思,迫不及待地等著天亮,他收拾了一下簡單的行李
,直赴機場。

    在航空公司的票務櫃台前辦手續的時候,他在想,要是在機場遇上了瑪仙,那倒是
極有趣的事。他期待著瑪仙嬌柔甜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可是卻沒有等到。

    辦妥了票務,離他要搭乘的那班飛機起飛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他進了貴賓候
機室,向院長打電話告假──自從他表示過要向醫院辭職,院長竭力挽留之後,院長答
應了他「隨時可以請假」的條件。只是用極不友善的聲音告誡他──一個隨時要離開崗
位的醫生,絕不是一個好醫生!

    原振俠的回答是:「對,我完全同意,我不是一個好醫生,絕不是──」

    院長當時目瞪口呆,無可奈何。所以這時原振俠並不是「請假」,只不過是通知院
長,他要離開一陣日子。多久?未能決定,至少,唔,兩個月吧──

    院長在電話中,發出了要多難聽有多難聽的聲音,使用了和他仁心仁術、高級專業
知識份子身分,絕不相稱的語言來作為回答。原振俠沒等他發言完畢,就掛上了電話,
而當他轉過身來時,就看到了李加。

    (期待著想見到的人不曾見到,不想見到的莫名其妙的人,反倒會時時在面前出現
──)

    原振俠怔了一怔:「真巧!」

    李加搖頭:「不是巧,我一早就在機場等你,看見你進來,我才跟著進來的……」

    原振俠望著他,李加道:「情形又有進一步發展,我必須立刻趕回去──在地動山
搖的時候,有人目擊了一個十分奇異的景象。」

    李加略停了停,望著原振俠。原振俠作了一個「請說下去」的手勢,李加才道:「
在礦區的一個山峰上,就是那個礦洞上面的山峰。那山峰的形狀很奇特,有一個高達一
百多公尺的、十分尖削的主峰──」

    原振俠隨口道:「那主峰在震動中倒了下來?」

    李加搖頭:「不,有人看到,有一個大石球懸空在那主峰之上,和峰尖相距不到一
公尺,那大石球像是還在轉動──」

    原振俠皺了皺眉,沒有表示意見。

    李加的聲音很乾澀:「原醫生,這種異象,應該是你探索的目標──」

    原振俠自然絕不可能改變他的行程。在巴哈馬,一個小島上,瑪仙正在等著他,他
要和那個美麗無雙的女巫,完成他們之間不可避免的劫數──或者,稱為「孽緣」,那
也是很中國傳統的說法。

    他不是為了這個原因,才否定李加的話──就算他決定要到巴拉圭去,他也會那樣
說。他的聲音相當誠懇:「通常所謂『目擊者』的話,不是很靠得住。請問,所謂目擊
者,究竟有幾個?是只有一個人,還是許多人?」

    李加苦笑:「不知道,長途電話之中,不可能了解太多的情形。我會回去,找到目
擊者,我想,那個在峰頂上空,空懸著的那個大石球,多半就是我們開採出來的大水晶
瑙──」

    原振俠毫無感情地道:「太神奇了──如果你見到了那個目擊者,我提議你先問他
,在地動山搖的大地震時,他如何還會有這份閒情逸致,去遙觀山景──如果不是那樣
,他看不到峰頂上的奇觀!」

    李加自然聽得出原振俠話中的譏諷之意,他漲紅了臉,賭氣道:「我會問,而且我
相信,如果真的曾出現那樣的異象,目睹者一定不止一人──」

    原振俠「嗯」了一聲:「沒有紅雲繚繞、霞光萬道?」

    李加大聲道:「我會回去詳細了解,現在我所得到的資料太少了──」

    原振俠攤了攤手,李加嘆了一聲,低下了頭一會,忽然道:「這些怪現象……加在
一起,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振俠也嘆了一聲:「在地球上發生的事情之中,有很多是人類知識無法理解的,
非但無法理解,而且無法想像──嗯……這次地震,對礦務公司的損失,一定十分巨大
?」

    李加垂下了頭:「是,礦區的破壞不算大,可是不會再有工人肯進礦區工作……誰
敢進入發怒的火山中,去自取滅亡,所以,總公司已經著手,在草擬解散的方案!」

    原振俠輕拍了一下李加的肩頭:「別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一間礦務公司解散,算不
了甚麼大事!」

    李加苦笑一下:「是啊,那位先生的名言之一是:地球毀滅了,不過是宇宙之間,
少了一粒微塵而已!可是,對地球人來說,這粒微塵就是一切!礦務公司對我來說……


    他搖著頭,難過得說不下去。

    原振俠笑了一下:「猜測和傳說,有時無稽得可笑,有時又自相矛盾得叫人吃驚。
如果大山因為它的精靈被開採了而發怒,那麼既然有人看到大石球出現在峰頂,就表示
大山已得回了它的精靈,那還發甚麼怒?」

    李加望了原振俠半晌,才道:「原醫生,你有心事?」

    原振俠呆了一呆,他的確有心事,他願意把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想去到了巫師島
之後的風光。所以,李加這樣問,他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頭,也沒有追問李加,為甚麼會
那麼說。

    李加嘆了一聲:「真對不起,我真是打擾你了!原醫生,剛才你說的話不能成立。
試想,你突然失去了一樣極重要的東西,固然生氣,就算失而復得了,難道你就不懲罰
盜竊者了嗎?」

    原振俠心神恍惚,根本沒有集中精神聽他在講甚麼,只是隨口問:「誰是竊盜者?
怎麼懲罰?」

    李加悶哼了一聲:「人!人是竊盜者,所得的懲罰,應該是毀滅!」

    原振俠沒有表示甚麼。李加還想說甚麼,但是看原振俠的神情,只怕說了也不會聽
得進去,所以嘆了一聲,轉身走了開去。

    原振俠也沒有在意他的去留,盤算著在漫長的旅程中,怎樣才可以打發時間。一直
到飛機起飛,他遇上瑪仙的希望才算是破滅──他心中很有點責怪瑪仙,為甚麼要分別
旅行上萬公里,而不結伴同行。

    那麼遙遠的旅途,兩個人結伴,和一個人獨行,有趣與無趣,差得太遠了!

    那是原振俠又一次長而熱悶、心焦又不耐煩的長途旅行。等到飛機在拿騷降落時,
原振俠早把巫師島所在的位置記熟了──它在群島的極東南端,接近海地,所以原振俠
必須先搭機到海地的太子港,再租船隻到那個巫師島去。

    他不打算多耽擱時間,他想到過,從接受邀請起,到到達目的地,他採用的旅行方
法是最快捷的了。除非瑪仙有私人飛機,不然不會比他更快。

    他知道瑪仙多半有私人飛機──別說她自己是超級女巫,她的義父,更是亞洲超級
大富豪,私人飛機對富豪來說,早已不是奢侈品了。

    就算瑪仙早到了,他也是早到一刻好一刻。所以他不離開機場,等候兩小時之後飛
往海地的飛機。

    原振俠知道,海地是巫術的大本營,著名的巫都教所施的黑巫術,就源自海地。

    原振俠生平第一次和巫術有接觸,在好幾年之前,就是從一個中了黑巫術血的咒語
的人開始的。他感到,那個巫師島離海地不是很遠,可能對海地的巫術發展,有相當大
的影響。

    在熱帶風情佈置的候機室中,人不是很多。棕色皮膚的女侍,遞了一大杯顏色看來
很艷麗的酒給他,他翻閱著雜誌,被一篇報導的標題吸引了視線:

    「巴拉圭西部山區的奇異地震──不可解釋的山嶺怪異變動」

    原振俠心中「啊」地一聲,心想:這本雜誌的工作效率好高──這場地震發生了沒
有多少天,就居然有文章刊出來了!

    文章並不是很長,原振俠用心看著,不到二十分鐘就看完了。看完了之後,他不禁
呆了半晌,轉動著手中的酒杯,看浮在酒上的冰塊輕輕相碰,心中充滿了疑惑。

    就在這時,他聽到對面有一個相當嘶啞的聲音,用不是十分純正的英語,說了幾句
話:「想不到那麼枯燥的一篇文字,也能使人看得那麼用心,而且,看完之後還會出神
!」

    原振俠正在發怔,所以一直聽到了那幾句話的最後部分,才知道話是向他說的。他
抬起頭來,看見就在他的斜對面,坐著一個老年紳士,穿著一套不入時、但是剪裁十分
得體的白西裝,在他的身邊放著公事包,和一柄白色的手杖。

    在巴哈馬,很少人西裝筆挺,但這老紳士服裝整齊,卻更顯得他氣派非凡。他正盯
著原振俠,原振俠向他禮貌地笑了一下:「閣下也看過這篇文章?」

    老紳士笑了一下,作了一個手勢,指了指原振俠手上的那本雜誌:「我就是這篇文
章的作者。」

    原振俠「啊」一聲!

    這種情形雖非絕無可能,但總也是一種巧合。他在看這篇文章之前,注意過作者的
名字,所以他立時道:「貝沙博士?」

    老紳士顯得十分高興,伸出手來,原振俠一面和他握手,一面作了自我介紹。貝沙
博士十分奇怪:「醫生怎麼會對一場奇異的地震有興趣?」

    原振俠道:「相當特別的原因!嗯,你文章中說,這場地震,是絕對不應該發生的
?」

    貝沙博士搖頭糾正:「不是絕對,只是說它不應該發生。理由在文章中已說得很明
白了──」

    原振俠點頭:「因為那地方,不是地球上的地震帶,從來未曾有過地震的紀錄──
難道不能有新的地震帶產生?」

    貝沙伸手在鼻子上撫摸了一下:「我是一個地質學家,從三十年前開始,專門研究
地震學,地球板塊理論的建立,我出了相當的力。我熟悉地球的結構,何況,熱感應的
高空攝影,把地球上會發生地震的地區,調查得清清楚楚;人造衛星一直在高處監視,
每四十八小時,就有報告傳到研究中心──」

    貝沙一口氣說到這裡,才停了一停:「青年人,你還認為,有突然產生新地震帶的
可能嗎?」

    原振俠攤了攤手:「可是,事實上,的確是有一場地震發生了……」

    貝沙的神情變得極迷惘:「是,里赫特級六點二,極強烈的地震!事實上,我寧願
相信,不知甚麼政權在那山區進行了極強的地下核爆,也不願相信那裡曾發生過一場地
震,因為,那不可能──」

    貝沙博士說到這裡,神情激動,陡然站了起來。他一站起來,原振俠才注意到他有
點跛,所以身子傾向右邊。他順手抓起了手杖,用杖尖在地下頓著,發出啪啪的聲響:
「要是找不出原因來,人類的地震學,將完全被推翻,不能成立……」

    貝沙的大聲和動作,引得貴賓室中,人人都向他望了過來。原振俠忙和他作了一個
手勢:「別激動,博士,我倒覺得,人類科學之中,地震學是相當薄弱的一環。至今為
止,人類還不能準確地預報地震,大地震造成的生命財產損失,是所有災害中最強烈的
──」

    貝沙博士的神情變得十分難看,有一種失敗者的沮喪。他喃喃地叫了一句:「所有
自然災害──有許多人為的災害,能造成比任何地震不知大多少倍的損失,例如世界大
戰!」

    原振俠也很同意他這個見解,所以點了點頭:「既然人類對地震認識不多,那麼,
一場不知原因的震動,也就可能發生。重要的是,它已經發生了──」

    貝沙博士無話可說,只是苦笑,用手在臉上用力撫摸著,現出疲倦的神情來。說話
的神態,像是在自言自語,可見他心情十分沉重。他道:「那裡是一個礦區,在地震過
後,許多礦洞都震塌了──」

    他說到這裡,抬起頭來,望著原振俠:「你或許不知道,在地震時,最安全的地方
,反倒是礦洞之中──」

    原振俠點頭:「我知道,被建築物倒坍壓死的人多,礦洞上面是整座山或整個大地
,反倒不易崩塌。所以,在可怕的唐山大地震之中,當時正在煤礦礦坑下工作的三萬多
個礦工,遇難的不過幾十個,而在地面上,遇難人數超過三十萬人──」

    貝沙感到有點意外:「想不到你對地震的新聞,那麼注意──」

    慮振俠苦笑:「那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大慘劇,多少要有點了解──」

    貝沙用力一揮手:「地震過後,我第一時間到達災區,卻發現了十分奇異的現象。
那地方盛產水晶,十之八、九的水晶礦洞被封死了,像是整座山忽然向下沉了下來,以
無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將所有的礦洞都壓坍,乃至消失……」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為甚麼會有這種情形,他不明白,自然也不能亂表示意見。

    貝沙又苦笑了一下:「其中有一個主要的山峰,塌陷最甚,竟然達到二十二公尺。
那情形,像是用沙堆了一座山,在沙山下挖了許多洞,然後,再一鎚敲在沙山上所形成
的後果一樣──」

    原振俠仍然沒有表示甚麼意見,貝沙指著那篇文章:「這只不過是一個開始,我估
計,就算有十個或更多的專家參加研究,從各方面蒐集資料,能在十年之中找出原因來
,就算好的了。何況,各國政府只是忙於增加軍備,撥出來作地震研究的經費,說出來
笑死人──」

    原振俠道:「對,我的一個朋友和你有同感。他說地震是地球上最大的自然災害,
說地球總有一天要毀滅在地震上,也不算誇張,可是人類花在研究地震上的人才和金錢
,卻少得不成比例。他曾算過,人類如果不造步鎗,省下的那筆錢,已經比全世界研究
地震的經費多!他還說,這種情形要是給外星人知道,不知會把地球人列為甚麼等級的
生物!」

    原振俠的那一番話,使貝沙博士聽得悠然神往,忍不住大聲鼓掌:「真精釆,你這
位朋友,他也是地質學家?」

    原振俠搖頭:「不,他只是有感而發。」

    貝沙吸了一口氣:「這次地殼的震動──整個山形都起了變化,毫無疑問,是屬於
地殼的變動──還有一個極怪異的現象,就是那個塌陷了的山峰,峰頂竟然凹陷下去,
像是一個火山口!」

    原振俠想說話,貝沙一下子攔住了他:「絕不是火山地震,根本沒有火山爆發──
而且那個山峰的形狀很奇特,有一個一百多公尺高的尖削的主峰。」

    貝沙說到這裡,原振俠陡然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在那一剎間,他只覺
得這一句話,熟悉之極,曾聽甚麼人說起過。

    接著,他立刻想起來了:李加曾在機場和他說到過那個山峰。他忙又向貝沙作了一
個手勢,示意他繼續下去。

    貝沙道:「那主峰的最頂處,只不過十多平方公尺,卻突然凹陷了下去,這不是奇
怪之極嗎?」

    原振俠皺著眉:「那一帶,是十分偏僻的山區,沒有甚麼人到過。那山峰上的情形
,可能原來就是凹陷下去,不曾為人發覺?」

    貝沙笑了起來:「青年人,你真會假設!一個山洞,或是山頂上有了一些甚麼變化
,是甚麼時候形成的,一個地質學家可以輕而易舉就辨認出來。我搭直升機上去,縋落
下來,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極短時間之前所形成的──」

    原振俠脫口道:「在那個山峰之下,有一個相當大的水晶礦洞。」

    貝沙博士一聽,神情訝異之極,連聲音也高了八度:「你怎麼知道?」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欲語又止,終於只是擺了擺手,沒有說出甚麼來。貝沙等了一
會,沒見他說話,用十分奇異的目光望著他,原振俠笑了起來:「山區的印第安人,有
一個傳說──」

    貝沙立時接上:「我也聽說了,崩陷了那麼多礦洞,而遇難的人數又不是很多,原
因是當地人早知道大山會發怒,所以拒絕進礦洞工作──」

    原振俠又問:「你也知道了大山會發怒的原因?」

    貝沙說:「說是……礦務公司把大山的精靈開採走了?」

    原振俠又點了點頭,貝沙一副忍無可忍的神情,大聲道:「嗨!小伙子,你是怎麼
知道這一切的?你到過那個礦區?」

    原振俠指著雜誌:「你以為我為甚麼會看你的文章?因為我才會晤了一位,來自那
個地區的礦務工程師──他向我講了一件十分奇特的事!」

    貝沙現出極有興趣的神情:「你有時間?」

    原振俠笑:「大概還可以轉述一下,但是我不認為這件怪事和怪異的地震有關──


    貝沙博士豎起了一隻手指,指著原振俠:「A=B,B=C,就是A=C!」

    那是代數學上最簡單的一個公式,原振俠知道他在這時,這樣說的意思是:這場地
震是一件怪事,自己要說的,也是一件怪事,怪事等於怪事!

    就算怪事不等於怪事,那麼,怪事和怪事之間,至少也有若干共通之處。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你別期望太高,那件怪事和怪地震之間,可能一點關係也沒
有──」

    貝沙嘆了一聲:「不瞞你說,由於這場地震實在太怪了,我接受任何假設。剛才我
說過,我假設過強烈的地下核爆。我也會作進一步荒謬的假設,去假設有一個外星人的
基地,在那座大山下面,而基地中的一些設施又發生了意外,所以才有震動──」

    原振俠笑了起來:「博士的想像力竟然如此豐富,那可以假設一下,這宗奇事是怎
麼一回事──」

    原振俠簡單扼要地,把那個大水晶瑙被開採出來,把唐勒工程師的失態,把最後最
神祕不可思議的結果,都告訴了貝沙博士。

    貝沙一直沒有打岔,聽得極用心,只是不住發出讚嘆聲。諸如:「真是大自然的傑
作!」、「只有懂得地質學的人,才知道它的奇妙!」、「七千萬年的奧祕,誰能解得
開呢?」等等。

    聽他的那些讚嘆詞,他像是十分同情唐勒的做法。

    原振俠補充說:「還有十分重要的一點,就是在地震發生時,有人看到那個失了蹤
的大石球,懸在那座山峰──就是突然凹陷了下去的那個山峰上──」

    貝沙博士的雙眼睜得老大,樣子迷惑之極,過了好半晌,他才吁了一口氣。

    原振俠道:「博士,請運用你豐富的想像力,設想一下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能接
受一切假設!」

    以原振俠經歷之怪異,的確可以接受一切的假設,只要能假設得出來!

    貝沙急速地眨著眼,看來,他雖然是一個科學家,但卻有十分豐富的想像力。這時
,正在努力作他的設想。

    可是原振俠對貝沙,卻沒有寄以多大的希望。當日,他們聽李加說怪事的發生,聽
的人之中,想像力豐富的人還少了麼?

    單是年紀最小的溫寶裕,異想天開起來,就可以叫人目瞪口呆。連那麼多人都作不
出假設來,貝沙博士又能有甚麼新的意見?

    所以,原振俠只是笑吟吟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貝沙才道:「那個大石球,人人
都以為它是一個大水晶瑙,但實際上,它不是──」

    原振俠連「那麼它是甚麼」都懶得問,只是翻了一下手掌,請他繼續說下去。

    貝沙的臉紅了起來:「那是一個生物,一個……活物!」

    原振俠不知該如何作表情才好,只好怔怔地看著貝沙。貝沙吸了一口氣:「當地人
當它是山的精靈,或是稱它為山精,或是山靈。它是活的,主宰整座大山,它離開了實
驗室,飛向半空,在半空中,對山峰施以巨大無比的壓力,令山峰變形、礦洞崩陷、大
地震動!」

    貝沙對他自己的假設,還相當相信,不但說的時候神情認真,而且,說了之後,胸
脯起伏,顯得十分激動。

    原振俠終於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反應了,他長嘆一聲,表示對貝沙想像力的敬服。

    貝沙瞪大了眼:「每一座山脈的年齡,都以千萬年計,在那麼悠遠的年代中,甚麼
事都可以發生──」

    原振俠又嘆了一聲:「恭喜你,已找到了那場怪異地震的原因──」

    貝沙博士居然漲紅了臉,他這時才聽出原振俠是在諷刺他,他無可奈何道:「由於
事情太怪,每一個可能都不能放過──」

    原振俠由衷地道:「如果你再要回山區作研究,李加工程師會是一個好夥伴!」

    貝沙忙道:「當然我要回去,我到美國去,請幾個人,找一些資料,尋求一些協助
──」他講到這裡,壓低了聲音:「你知道,這種奇異的天崩地裂,如果是任何力量所
造成的,那麼這種力量就可怕之極。發生在偏僻的山區,不會有大損失,如果發生在人
口稠密的地區──」

    貝沙講到這裡,發出「嘿嘿」兩聲乾笑聲,沒有再講下去。

    原振俠也沒有要求他再講下去,因為有少數科學家,的確正在研究如何掌握自然力
量的方法。例如人為的地震海嘯,人為的旋風暴雨,人為的嚴寒酷暑之類,不過原振俠
並不認為,已經有人研究成功了!

    雖然言之鑿鑿,都說近年來,世界各地的氣候大大反常,正是由於有人掌握了這種
力量,在肆虐的緣故。可是相信的人,也不會太多,只是承認各地氣候異常,確然十分
怪異而已。

    原振俠淡然一笑:「如果有人向你預約這種力量,你倒可以多一些研究基金了!」

    貝沙沒有再說甚麼,看了看錶:「我要上機了,很高興認識你!」

    原振俠道:「我也是,在那件奇事上,我又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雖然未能解開整個
謎團,也是好的。」

    貝沙忽然道:「看來你對奇怪的現象十分有興趣,為甚麼你不去作實地調查?」

    原振俠攤著手:「李加曾邀請過我,可是在這之前,我已經接受了一個女孩子的邀
請!」

    貝沙作了一個充分了解的神情,提起皮包,握著手杖,走了出去。原振俠在二十分
鐘之後,也上了機。他和貝沙博士的偶遇,當時談得很愉快,但他也不覺得事情有甚麼
特別重要,所以一上飛機,想起快可以在巫師島上和瑪仙見面,早把貝沙博士的那一番
談話,從記憶之中淡出了。

    到了太子港,原振俠向一間租船公司,租了一艘性能良好的遊艇,不僱任何水手,
他一個人駕著船出發。

    當他駕船向北駛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海面上被晚霞一映,霞光萬道,美麗之極
。順著火紅的夕陽,彷彿自海面起,有一條金光大道,可以直通到這個大火球去!

    原振俠把駕駛工作交給了自動駕駛系統,他在船首的甲板上,舒服地坐了下來。讓
逐漸加濃的暮色,把他的身子,把船,把整個海面,慢慢包起來。

    從船速和距離來計算,原振俠估計,明天中午時分就可以到目的地。這一段時間如
何打發呢?興奮使他無法睡得著,一個人持著酒杯,又有一種異樣的寂寞感襲上心頭,
使他不由自主長嘆了幾聲。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又自然而然,想到了唐勒和那個失蹤了的大石球,當然也想起
了貝沙的假設。

    貝沙假設那隻大石球是山精,一種活物!

    良辰美景好像也曾這樣假設過,不過她們說大石球長了腳出來,走掉了──地上沒
有痕跡,會不會長翅膀,飛走了?

    為甚麼設想大石球長腳長翅膀?當然因為地球生物,是有腳有翅膀的緣故。

    如果那大石球竟然是一個活物,那當然不會是地球上的生物,為甚麼一定要有腳有
翅膀?

    活物可以是任何形狀!

    活物可以像獅子,像牛犢,臉面像人,像飛馬。活物可以遍體內外都佈滿了眼睛!

    〈啟示錄〉第四章中,兩次提到活物的眼睛。一次在第七節:「前後遍體都滿了眼
睛。」另一次在第八節:「遍體內外都滿了眼睛。」

    隨便怎麼去設想,怎麼把這種長滿了眼睛的活物具體化呢?「遍體內外」,體外的
眼睛自然看得到,體內的眼睛怎麼能看得到呢?

    而且,眼睛長在體內,要來看甚麼?當然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那麼,是不是用來看
自己的內心?

    別人要看這種活物體內的眼睛,用X光透視會有用?就像要看到那個大水晶瑙的內
部一樣,必須動用X光透視?還是那大石球之中,色彩繽紛艷麗之極的那些結晶,根本
不是水晶柱,只是一種活物體內的眼睛?

    原振俠的思緒之中,佈滿了問號,卻一個也得不到答案,連設想都沒有!

    如果接受「活物可能是任何形狀」的概念,那麼,活物自然也可以是一個大石球(
唐勒工程師就一再強調,那大石球想「告訴」他一些甚麼)。既然是活物,當然會移動
,大石球是自己離開,甚至帶走了唐勒──

    原振俠想到這裡,挺了挺身,望著閃耀著微弱光輝的海面,大口喝了一口酒。他不
由自主搖了搖頭,因為在那一剎間,他想到了一件被大家都忽略了的事!

    在怪事發生之後,人人想到的只是:那大石球到哪裡去了?卻沒有人想到,唐勒到
哪裡去了?

    自然,形成這種現象,也情有可原。因為唐勒是人,人會走來走去,會利用交通工
具遠赴他方,也會在不想見人的時候藏匿起來。一個人不見了,並不能算是一樁怪事,
遠不如一個大石球突然消失來得怪誕。而且,所有的人,連在那一刻之前的原振俠,想
到的都是:唐勒把大石球帶走了。

    從來也沒有人想到過,可能是大石球把唐勒帶走了──自然,那首先得假定,那大
石球是一個活物!

    找那個怪異的大石球很難,因為它究竟是甚麼,一點也不知道。它曾被肯定是一個
巨大的蛋形水晶瑙,並且曾用了所謂科學儀器來作鑑定。但是在怪事發生之後,對它是
不是一個水晶瑙,應該有最低程度的懷疑!

    它究竟是甚麼?在沒有答案之前,要找尋它當然困難。而唐勒是人,一個地球人,
這一點,可以肯定。要找尋他,自然容易多了!

    唐勒一直和那大石球在一起,甚至可以肯定,他是和大石球一起消失的。只要找到
唐勒,就可以解開許許多多謎團!

    原振俠覺得自己這時想到的意見十分可行,應該和李加聯絡一下。他拿起了那瓶酒
,進入了駕駛艙,在通訊控制台前坐了下來,尋找著可以作長程無線電通訊的設備,按
下了幾個掣鈕,戴上了耳機。先是聽到了一陣雜亂的聲響,接著,是一陣節奏熱烈的南
美音樂,不知是哪一個電台的播音。

    在經過了十五分鐘的努力之後,原振俠發現他並沒有可能和李加聯絡,他正準備放
棄時,突然聽到了十種十分奇異的聲音。

    這時,原振俠在使用的,是一具性能相當好的無線電通訊設備。這種設備,既能發
射無線電波,也能接收。

    無線電波是在空間傳播的電磁波,早已被普遍應用在通訊方面。所以,通過一具可
以接收無線電波的通訊儀器而聽到聲音,那並不足為奇,那正是它的正常功用。只是這
時,原振俠聽到的聲音十分奇特,乍一聽,聽不出那是甚麼聲音來。

    原振俠怔了一怔,先把音量放大,再小心調整著頻率,以求把這個聲音聽得清楚一
些。一分鐘之後,他聽得比較清楚一點了,他聽出,那是一個男人,正在聲嘶力竭地叫
嚷!

    他一定已叫了很久了,所以聲音聽來啞得,像是一大堆粗硬的砂粒,放在一起用力
搓揉。所以一時之間,聽不清楚他在叫些甚麼。只是在那種聲調之中,聽得出在發出呼
叫的人,心情惶急、緊張、恐懼、驚駭,都到了一個人能在聲音之中所能表現的極限!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任何人一聽得有這樣的叫嚷聲,都會自然而然想知道,這個人
為甚麼那麼著急?

    這個人用了他生命中的每一分力量,想告訴別人一點甚麼訊息?人人都會想知道,
他究竟想說甚麼──

    原振俠也不例外,他用心聽著。

    那聲嘶力竭呼叫著的人,聲音越來越啞,可是他還是不斷在叫著。漸漸地,原振俠
總算隱約可以辨認出一點叫的人使用的語言,那是西班牙語。

    他叫的話,來來去去,就是那麼一句:「來不及了,太遲了!來不及了,太遲了!
來不及了──」

    原振俠聽清楚了那聲音在叫的話之時,一聽就知那聲音重複著這兩句話,不知有多
少次了。

    原振俠不禁搖頭,那個在大聲疾呼的人,聲音中充滿了絕望,不知道他所說的「來
不及了!太遲了!」是指甚麼事而言。而他那種帶著深切無比悲哀的聲音,也確能使人
相信,他說的那件事,真正已經來不及防止、挽救,太遲了,必然會發生!

    問題就在於:既然事情必然會發生,他還通過無線電通訊,大聲疾呼有甚麼用呢?

    事情必然會發生,事先有警告,和事先沒有警告,又有甚麼分別?還不是一樣!

    原振俠在這時候,忽然又想到了一句中國的古老話:「在劫難逃!」

    不論是人是物,小至芥子,大至宇宙,如果在劫,那就難逃,事先的警告再多,又
有甚麼用?若是能逃得出去,那就不叫劫數了!

    原振俠的思緒凌亂飄忽,他先想到的是,這種叫嚷,可能是不知道哪一個電台的廣
播劇,或是甚麼廣告上的新噱頭。

    可是聽了片刻,又覺得不像。他又想到,那可能是業餘無線電愛好者的惡作劇。

    果然,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耳機中又傳來了不少用西班牙語發出的責斥聲,都
在責斥那個喊叫的人。可以以其中一個人的責斥作代表:「你鬼叫甚麼?甚麼事情來不
及,太遲了?」

    可是那個在喊叫的人,像是接收不到他人的訊號,只是自顧自叫著。

    原振俠並沒有把這件事特別放在心上,在聽了幾分鐘後,仍然沒有甚麼進展,他已
經取下了耳機來。

    就在耳機將離開他的耳朵時,他先是聽到了那嘶啞的聲音,發出了一下濃濁的喘息
聲!接著,又聽得他道:「能有人聯絡巴西水晶礦務公司?快講,快講!」

    那聲音的這一句話,說來也是極其含糊不清。若不是原振俠早知道,有「巴西(巴
拉圭西部)水晶礦務公司」這樣的機構,他乍一聽,也一定不能明白他在說些甚麼。

    可是,他要求和那個機構聯絡,這一點,倒是很容易聽得明白。

    原振俠也立即聽到,又有好幾個人幾乎在同時間問:「和甚麼聯絡?請你再說一遍
──」

    可是在一片追問聲中,那人的聲音突然靜止,再也沒有了下文。

    那些人──多半是業餘無線電通訊的愛好者,還在不住追問,並且互相詢問,是不
是聽清楚了那人要求和甚麼地方聯絡,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

    原振俠忍不住調節了幾個掣鈕,把他聽到的傳送出去:「那人說,要和巴拉圭西部
水晶礦務公司聯絡──」

    幾個人立時十分高興,都表示他們會盡一切去辦。因為聽來,發出叫喚的人正著急
無比,想要世人聽到他傳出來的訊息。

    原振俠且不將耳機除下,可是也沒有再聽到那人的聲音。

    這時候,他心中想的只是:為甚麼偏偏又是這個礦務公司?

    在這個礦務公司的礦區中,發生的怪事已經夠多了,怎麼還要加上一樁?

    這個聲嘶力竭在叫著:「太遲了,來不及了!」的人,為甚麼要和礦務公司聯絡?
這一切,是不是一連串怪事中的一環?

    原振俠本來還想對那些業餘通訊者說,若是和那水晶礦務公司聯絡上了,可以和一
個叫李加的工程師接頭。但是他想了一想,並沒有那麼做,他的身子斜靠在椅背上,舒
舒服服伸了一個懶腰,又回到了甲板上。

    海面十分平靜,船的速度雖然很高,但一點都不覺得。茫茫大海之中,極目看去,
看不到有任何其他的船隻。

    感情豐富的原振俠,在這時,突然感到了無可抗拒的寂寞,帶著難以想像的力量,
擠進了他的體內。他甚至要張大口喘氣,以求在心理上抵消這種重壓。

    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並不怕一個人獨處,他在這時一再這樣告訴自
己,可是並沒有多大作用。

    他大口喝酒,想起了好朋友年輕人,在公主死了之後的酗酒情形。他自己問自己:
「年輕人為了公主,我為了誰?」

    竟然沒有答案,或許,就是為了自己?

    原振俠帶著一顆懸宕在半空中的心,長嘆一聲,在甲板上躺了下來。

    他思潮起伏,不著邊際,時喜時悲,時嘆時笑,時間倒也悄悄溜過。他不能肯定自
己有沒有睡著過,但當朝陽浮上水平線時,他遠看那從海水盡頭處,慢慢浮起來的巨大
無比的火球,倒也精神奕奕,不覺疲倦。

    他在略微修飾一下自己之後,再回到駕駛艙,先檢查了一下航行的方向,發覺再過
四小時,就可以到達瑪仙所給的那個經緯度。想起一個美麗的、位於汪洋中的、與世隔
絕的小島,想起島上只有他和瑪仙兩個人,原振俠不禁悠然神往,竟有點無法詳細去想
像那種快樂的時光。

    純粹出於好奇,他又在通訊設備前,拿起耳機來聽了一會,卻除了正常的電台通訊
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古怪呼叫聲。看來昨夜聽到了那可怕的嘶叫聲,全屬偶然。

    想起了那嘶叫聲,原振俠心中仍不免凜然。因為那人的叫聲中,充滿了絕望,不知
有一股甚麼力量,使聽到的人很不舒服。

    天色大明,陽光普照,原振俠在船頭望著碧波大海,向四面望去。在極遠之處,隱
約可以看到一個小島的淡淡影子,由於太遠了,那究竟是浮在海上的一個島,還是懸在
天際的一朵雲,也未能肯定。

    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原振俠的心中,不免有些緊張。想到他要和瑪仙在一起,將無
可避免,必然發生的一些事,他有一種異樣的心癢難熬的感覺,整個人都不知道往哪兒
放才好,只是不斷地在甲板上踱來踱去。許多次奔進駕駛艙,去校正根本不必校正的航
行路線。

    雷達探測早已探到了巫師島,用望遠鏡向前看去,也可以看到那正在海面上聳立著
的風姿綽約的小島了。

    本來,在海上的每一個小島,都是一樣的,可是想想看,在那個小島上,有瑪仙那
樣絕頂美麗的女郎,那自然使人在感覺上大不相同──

    小島越來越近,岸邊高聳的椰樹,都可以一棵棵數出來了,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
氣。

    就在這時,通訊台上傳來了信號。原振俠忙取過耳機來,他也立時聽到了瑪仙的聲
音。

    自從他認識瑪仙開始,瑪仙的聲音一直悅耳動聽、爽朗清脆。

    而這時,瑪仙的聲音聽來甜膩而帶著幾分誘人的羞澀。原振俠立時感到了這一點,
心頭也就怦怦跳了起來。她的聲音為甚麼會變得那樣?是不是也因為想到,自己到了島
上之後將必然會發生的事,所以才會又興奮、又新奇、又刺激,又因為少女的矜持,而
有了幾分羞澀!

    光是聽她的聲音,已經有那麼多動人的聯想,如果見到了她,不知是怎麼一個銷魂
法?

    原振俠想入非非,一時之間,竟未能集中精神聽瑪仙在說些甚麼。直到瑪仙大聲叫
了一下,他才如夢初醒,聽得瑪仙在叫:「你在嗎?」

    原振俠忙道:「在,在!當然在!」

    瑪仙的聲音中,有著一絲嗔意:「剛才你在做甚麼?」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由衷地道:「剛才,一個女巫雖然沒有施巫術,可是已
經將我的三魂七魄,勾去了一大半。」

    瑪仙靜了半晌,沒再出聲,在那極短的一段時間之中,原振俠可以感到她細細的喘
息聲,和劇烈的心跳聲──他已想到,把耳朵貼在她膩白豐滿的胸脯上,聽她的心跳聲
,那是甚麼樣的風情畫!

    足有半分鐘之久,瑪仙沒說話,可以非常明顯地聽出,她的呼吸和心跳,都未曾恢
復正常。

    即使不是為了巫術上的原因──原振俠是她生命中的唯一男人,這個超級女巫的生
命中,只能有原振俠一個男人,瑪仙只怕也一樣會有這樣的反應──不管她在巫術上掌
握了多大的神通,她是一個早已到達了懷春年齡的女郎。原振俠的俊俏和他多情的性格
,幾乎是所有懷春女郎戀慕的對象!

    她在竭力使自己的聲音恢復鎮定:「請把船駕到島的西面,那裡有一個碼頭,可以
泊船。」

    原振俠又取笑了一句:「怎麼忽然說起話來,變得那麼客氣了?」

    瑪仙的聲音通過通訊儀傳來,細不可聞,但是又清晰可辨。她在說:「我不知道。


    那麼簡單的四個字,可是此際聽在原振俠的耳中,直打入了他的心坎,迴腸蕩氣之
至,他竟然呆了半晌,不知如何才好。在那一端,瑪仙顯然也在發呆,因為大家都沒有
關掉通訊儀。

    過了好一會,原振俠猛一抬頭,看到那小島就在眼前,幾乎要撞上去了,他才「啊
」地一聲,急忙道:「我知道了!」

    他說了一句,又聽得瑪仙在那邊,也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等於是在說:我
以為自己在發呆,原來你也是──

    然後,兩個人同時聽到了對方的吸氣聲,才算是正式結束了這次通話。

    原振俠照吩咐糾正航道,一面看著那小島。小島看來不大,和散落在加勒比海上的
其他小島,並沒有甚麼不同。

    瑪仙曾說這個島上,滿是巫術的防禦,可是原振俠全然不通巫術,所以他一點也看
不出來。

    不一會,他就看到了那個碼頭,在潔白如紗的沙灘之旁。那裡豎著一個相當大的標
誌──那是一個國際性的標誌,說明這個島,是一個私人島嶼,若是未受邀請,請勿靠
近。

    一般的航海人,看到了那樣的標誌,都不會去侵犯,就像在陸地上,看到了「私人
產業」的標誌一樣。

    原振俠減慢了速度。當他的船漸漸靠近碼頭時,他看到,從島上通向碼頭,一條兩
旁全是一種高高的、開著倒掛著的鮮黃色花朵的花樹之間,瑪仙正不斷推開擋在她面前
的花,輕飄飄地走過來。

    她穿著西印度群島上土女所穿的衣服──那只是一幅布,隨隨便便地裹在身上,肩
頭和手臂都露在外,在陽光下,閃耀著燦爛奪目的瑩白。

    她的髮型還是那樣,那個金環,隨著她的走動,一晃一晃,展開一圈又一圈金色的
光圈。可是金環發出的光芒無論多麼刺目,都不如她那一雙妙目在顧盼之間,所射出的
光芒那樣令人要屏住氣息。

    相隔還相當遠,可是原振俠已經可以感到,自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魅力──那是
無法抗拒的魅力。

    原振俠曾經想抗拒過,也真正抗拒過,但這時,他早已放棄了任何抗拒的念頭。

    在這樣的情形下,發自瑪仙身上的魅力,簡直令他心頭發熱!

    船一靠碼頭,原振俠已帶著纜繩,一躍而上,把纜繩套好,瑪仙也恰好來到了他的
身前。碼頭有幾級階梯,原振俠站在下面,瑪仙站在上面,他一抬頭,臉對準的是瑪仙
的小腹。

    原振俠雙臂立時環抱著她,把臉貼在她柔軟的小腹上,清楚地感受著自她腹際透出
來的溫暖,和她在微微發著抖的身子。

    兩人都好一會不說話,也不動。

    除了海濤聲、風聲、鳥聲之外,就是他們兩人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原振俠立刻就想到,在這個所在,完全可以不理會時間的存在。他和瑪仙,如果喜
歡就這樣相擁著不動,要擁上多久都不要緊,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甚麼都要計算時間,
絕不相同──

    才踏上碼頭,在心靈和情緒上,都已經可以強烈地感到那種真正的、完全不需提防
的、一點不用加以任何注意的自由。那種自由,原來或許人人都有,但自從人類開始有
了文明之後,卻早已失去,幾乎使所有人忘懷了,再也不知道有這種自由的存在了!

    原振俠感到了無比的舒暢和鬆弛,他鬆開了瑪仙,雙臂張開,跳上碼頭,自然而然
,發出了一陣充滿了喜悅的呼叫聲來。

    瑪仙體態輕盈地跟在他的後面,原振俠一個轉身,又把她緊擁著抱了起來,飛快地
打轉,令瑪仙的秀髮都散了開來。

    他仰著頭,看著在陽光之下鮮艷欲滴的瑪仙,突然靜止,緩緩放下了瑪仙,兩人的
視線黏在一起,再也分不開。雙方都各自在對方的眼神之中,找到了心裡要說的千言萬
語,而這千言萬語,又絕不是真的言語所能表達,而只可以在眼神之中,互相交流!

    事後,他們完全無法記憶起是由誰先開始,還是兩個人一起開始的,他們開始親吻
對方!

    陽光暖暖地,海水耀眼,懷中的人那麼柔軟親近,就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兩個
人之間再無隔閡。

    然後,他們也沒有人記得是如何開始向前走的,彷彿是騰雲駕霧,是身在夢幻中的
境界。再然後,原振俠就看到了一片碧綠的草地──他認不出那是甚麼草,只覺得踏上
去柔軟無比!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瑪仙赤著腳,一雙玉足可愛地展現在眼前。在承受原振俠的
注視時,有點害羞地略縮了一縮,那小小的動作,能令人興奮得發狂。

    原振俠又大叫了一聲,踢去了自己腳上的束縛。當他的肌膚接觸到了那種綠得發亮
的小草時,有一股奇妙無比的快感,自他的腳下直透進來,迅速流遍全身。他抬起頭來
,看到的是瑪仙已印上了紅暈的俏臉,眼波流轉間,她的手抬起,指向不遠處的幾間茅
屋。那是可愛之極,整齊美麗得如同童話世界一樣的小茅屋。瑪仙拉著原振俠,或是原
振俠拉著瑪仙,一起踏著絲緞一樣的綠草,向前奔去。

    他們兩人心意一致,一直在急速地前奔,飛快加劇的心跳,都表示他們亟想快一點
衝進小茅屋之中──後來他們才忽然想到:為甚麼一定要到茅屋中去?

    整個島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哪裡不一樣?而他們在奔跑時,還小心地避免踏到夾在
草地中生長的一種淡紫色的小花。一到了那種小花前,他們就會自動跳過去!

    到了茅屋前停下,瑪仙閉上了眼睛,她的雙頰已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原振俠打橫
抱住了她,她立刻摟住了原振俠的脖子,把臉腮貼上去,竟如同火燒一樣地發燙!

    原振俠開了茅屋的門,兩個人一起倒在鋪滿在茅屋中的、厚厚的、極柔軟的、不知
用甚麼東西織成的毯子上,嘴唇已緊吸在一起。

    他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混在一起,在這小小的茅屋中,交織成為開天闢地,自有人
類以來最美麗的生命樂章。而他們就在樂章之中起落浮沉,把生命的意義,作無窮無盡
的美化和擴展。

    瑪仙一直把自己嬌柔的胴體緊貼著原振俠,她擁得他極緊,像是一頭受了驚嚇的小
動物。可是她的神情卻恰好相反,快樂在她的俏臉上來回蕩漾,原振俠在親吻她的時候
,甚至可以舔嘗到快樂的甜蜜。

    等到他們終於分了開來時,瑪仙用她興奮刺激得還在微微發顫的手指,撫摸著原振
俠肩頭上幾個疤痕,然後又把自己的口湊上去──若干時日之前,她就是就著這些傷口
,吸了原振俠的血,巫術的力量才起了作用,使她由醜陋如鬼怪,而變得美麗如天仙!

    原振俠輕撫她的頭髮,喃喃地道:「你……絕對是天下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


    瑪仙沒有說甚麼,只是在喉際發出了一陣滿足的咕咕聲,像一頭冬天吃飽了偎在火
爐前的貓。

    原振俠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單是因為你的美麗,而是為了在你的一生之中,不
論是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只能有一個男人──絕對不必擔心你會移情別戀──」

    瑪仙咬著下唇:「對男人來說是喜劇,對我來說可能是悲劇!」

    原振俠陡然坐了起來,他的動作如此突然,瑪仙也嚇得坐直了身子。原振俠直視著
她,吁了一口氣:「你當然是在說笑──」

    瑪仙著急得像是闖了大禍的小孩子:「當然是說笑!當然是……你……別嚇我……
我從來也不知道你……會那樣在乎!」

    原振俠苦笑:「對不起,對你,好像很特別,我自己也說不上來──」

    瑪仙柔聲道:「那就別再去討論它──」

    原振俠點著頭,雙手按在她渾圓的肩頭上,把她的身子略推開了些,恣意欣賞著她
那無懈可擊、美麗之極、擔負著哺育生命重責的雙乳。想起第一次在醫院中看到她的情
形,一切如同昨日發生的事一樣,他由衷地吁了口氣:「我真幸福!」

    瑪仙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又好一會不說話。

    在這個小島上,時間真的像是停頓了一樣。只知道一下子天黑了,黑暗有黑暗的美
麗,一下子天亮了,天亮有天亮的燦爛!

    原振俠以前曾到過一個東方巫術大師所住的所在,也是一個小島。在那個島上,幾
乎處處都充滿了死亡、神祕和恐怖。

    他本來有點擔心,在瑪仙的巫師島上,也會到處全是浸在血裡的眼珠、不知名動物
的乾屍、各種可怕的昆蟲,和種種匪夷所思的怪物──如果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自然
會減少許多和瑪仙相處的樂趣。

    可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三天之後,他已踏遍了島上的每一處,他無法不把
這個小島當作是人間仙境!

    島上不但全是奇花異草,有清澈的山溪,有清得可以看到游魚的小湖,有各種各樣
見人不飛的鳥類,也有許多馴服的小動物──有一對小鹿,一看到瑪仙,就會深深偎著
她,好幾次原振俠要把牠們趕走──

    島上感覺不到一絲巫術存在的氣氛,原振俠甚至忘記了瑪仙是一個女巫。

    而在碼頭上,泊著一艘性能極為優良的船──比原振俠租來的那艘好了許多倍。如
果他們要享受現代科學文明的生活,那船上應有盡有。

    但是一連幾天,他們都沉浸在大自然的風光中,沒有走近那艘船。瑪仙弄出來的食
物,根本不知道她是用甚麼作料烹飪而成的,每一樣都可口之極──可口到了不咬到舌
頭,已經十分萬幸了,誰還會有空去探討那究竟是甚麼?

    瑪仙又不知從哪裡,弄來一種金黃琥珀色的酒,香醇得喝上一口,就會叫人從心裡
往外而醉出來!

    這樣的生活,原振俠連想也未曾想到過──那一天傍晚,在沙灘上,原振俠嘆了一
聲:「就算是你在施展巫術,使我幻覺到日子是這麼快樂,那也是極難得的經驗,謝謝
你──給我這樣的快樂。」

    原振俠說著,轉過頭去看瑪仙。瑪仙眨著眼:「快樂是形容詞,所有的形容詞,都
是比較的──」

    原振俠明白她的意思,緩緩地道:「是,如果所有的日子全是一樣,也根本無從比
較快樂和不快樂……」

    原振俠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把身子挺得極直。也就在這時,瑪仙忽然道:「有一
些重要的信息,是我們需要知道的──」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她那樣說是甚麼意思,睜大了眼望著她。在那幾天來,瑪
仙變得更是明艷照人,在她的臉上,就像是最好的珍珠一樣,真的有一層光輝在流轉,
映得她更是笑靨如花!

    原振俠也不及去研究她的話是甚麼意思了,雙手捧住她的臉頰,目光貪婪地在她的
臉上掃來掃去。

    瑪仙微笑:「有一些重要的信息,你是不是想聽一聽?」

    她又重複了一句,原振俠搖了搖頭,在她誘人的紅唇上輕吻了一下:「你越來越莫
測高深,講的話,我竟然聽不懂了──」

    瑪仙笑得有點調皮:「如果在無線電波沒有被發現,沒有普遍被應用在通訊之前,
很多年,譬如說,七百年前吧。有人聲稱他一個人講話,就可以使想聽他講話的人,在
世界上任何角落都可以聽到,人們會聯想到甚麼?」

    原振俠想了一想:「會聯想到不可能,聯想到仙術,聯想到法術,聯想到大神通,
聯想到……巫術……等等。」

    瑪仙開心地笑了起來:「你終於想到了巫術,我解釋起來就比較容易一些……我把
巫術力量和科學結合起來,如果有傳達重要訊息的無線電波出現,我就可以有某種程度
的感應!」

    原振俠聽得大是駭然,捧住她雙頰的手,用力左右搖著她的頭。瑪仙柔順地任由他
擺弄,一雙妙目之中,透出了要求理解的神色。

    原振俠的氣息有點急促,把瑪仙拉近自己,在她的額上親了一下:「你是說,你的
腦部,能直接接收到無線電波所傳遞的信息?」

    瑪仙想了一下:「還不能這樣說,我只能在我接收到的無線電波中,感到它所蘊含
的訊息,是不是重要──」

    原振俠由衷地讚嘆:「多麼驚人的巫術!」

    瑪仙也嘆了一聲:「其實任何人的腦部,都有能力可以直接接收無線電波,只不過
人類還沒有找出直接接收的方式而已。」

    原振俠有點發癡地看著她,瑪仙繼續在發表她的偉論:「如果人人都可以直接接收
無線電波,或腦電波傳遞的信息,那種現象,就是人和人之間的思想直接交流。很多外
星高級生物,都有這種能力。」

    原振俠連連點頭:「是,地球人……遲早也會有這種能力的……」

    瑪仙笑:「當人類普遍掌握了這種能力時,那就是科學,而不是巫術了。你明白了
嗎?巫術力量,其實並不神奇,只不過是走在實用科學前面而已──」

    原振俠把她摟在懷中:「這是我聽到過的對巫術的最好解釋,你知道剛才發生過的
無線電波,所帶的是甚麼樣的訊息?」

    瑪仙偎在原振俠懷中,像一隻貓:「不,我還沒有這個能力,辨別電波所帶訊息的
內容。我只是感到,剛才有一個十分重要的訊息,正通過無線電波,在向世界各地傳送
──」

    原振俠「啊」地一聲:「我明白了,有一則重要的消息,正通過各種利用無線電波
的媒介在傳播──」

    瑪仙道:「對了,想知道那是甚麼消息?必須到我們的船上去──」

    原振俠一挺身,就從沙灘上魚躍了起來。他想伸手去拉瑪仙,可是瑪仙細腰一用勁
,她整個人,就輕巧美妙無比地彈了起來,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原振俠望著她,又半晌說不出話來,握著她的手。她看來只是一個極美麗的女郎,
可是她卻又是超級女巫,更難得的是,她對於巫術有新的見解。

    把人的潛能,和人類實用科學還未曾達到的範圍結合起來,就是巫術──當然,真
正巫術的內容,複雜之至,但這也可以說是一個最淺顯的解釋了!

    這種解釋,可能會遭到世界上大大小小各種巫師的反對,因為它在某種程度上,揭
開了巫術神祕詭異的外衣。但實際上,這種解釋,卻無異是替巫術注入了新的生命,必
然導致有朝一日,會使巫術的力量,成為人類普遍可以掌握的力量!

    就像她剛才舉的例子一樣,七百年之前,人類怎能想像萬里之外的對話?但如今人
人通過一些裝置,就都可以達到這個目的了──人人掌握了七百年前,被認為是巫術的
一種神祕力量!

    原振俠想到這裡,忍不住由衷地道:「瑪仙,你必然是有史以來,最有本領、最偉
大的女巫!」

    瑪仙眨著她的大眼睛:「是不是最有本領和最偉大,我不知道──」她說到這裡,
向原振俠靠了一靠:「可是我絕對肯定,我是世界上最快樂的女巫──」

    原振俠親吻著她的鬢邊,兩人一起踏著跳板,上了瑪仙的那艘船。

    上了船之後,原振俠才知道這艘船上的設備之好。瑪仙的巫術力量,是不是可以用
在積聚金錢上,原振俠不甚了了,但是她的義父陶啟泉是亞洲首席大豪富,她又住在一
個海島上,擁有一艘性能、設備、裝飾、外型,全都是頂尖的船,是自然之極的事。

    瑪仙也注意到了原振俠上船之後,對船上的一切的讚嘆神情。她一面介紹著船上的
設施,一面道:「可以輕而易舉應付環球航行的遊艇之中,我這一艘,在全世界排名第
四──」

    原振俠駭然:「還有比你這艘更好的?」

    瑪仙一揚眉:「有,有一艘叫作『兄弟姐妹號』的,屬於木蘭花姐妹所有。可以在
一分鐘之內變成潛艇,也可以在一分鐘之內,由海面起飛,那才是真正的人類交通工具
的極限──」

    原振俠也聽說過有那麼一回事,他嘆了一聲:「你是女巫,可以隱形飛遁,比他們
更好!」

    瑪仙笑起來:「可以騎在掃帚上飛──我一直在想西方傳說,女巫騎在掃帚上飛,
那種掃帚狀的物體,可能是某一代的巫師,不知道用甚麼方法製造出來的、性能極高的
個人飛行器──」

    原振俠用力拍掌,表示對瑪仙的設想的讚賞,他道:「很有道理!你知道戈壁和沙
漠?這兩個人就會製造極好的個人飛行器,請他們幫你造一個掃帚型的──」

    瑪仙「咯咯」嬌笑著,推開了駕駛艙的門,原振俠又不由自主吹了一下口哨──

    瑪仙在一整列通訊儀前,調節著掣鈕:「那訊息是十分重要,會不斷重複播放,我
相信主要的電台,一定還在播放中……」

    隨著她的語聲,一個英語播送的電台已傳出了聲音:「……估計遇難人數,超過一
萬人。現在災區的情形極混亂,交通斷絕,通訊失靈,巴拉圭和她的鄰國,正盡快組織
拯救隊速赴災區。據邁阿密氣象台地震儀的紀錄,發生在巴拉圭西部的大地震,屬於災
難性的里赫特級八級,這種地震,若是發生在大城市,沒有一幢建築物可以倖存!」

    原振俠聽到這裡,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怪異的呻吟聲來──

    他們聽到報告的時候,正報告了一半,等到報告告一段落,又從頭開始。上半段是
:「格林威治時間,今日凌晨零時,巴拉圭西部山區發生猛烈地震。然而該區在一個多
月之前,在民間已盛傳會有巨大的、無可避免的災難發生,已有大量該地居民,不顧一
切遷移,出現不同於政治性的難民潮……」

    瑪仙看到原振俠的神情十分異樣,就伸過手來,輕握住了他的手。

    一到了巫師島上,原振俠早已把除了瑪仙以外的一切,都忘得無影無蹤。他曾和瑪
仙一起,聽李加說起過有關那巨大的水晶瑙的事,所以瑪仙也知道他何以會神情如此異
樣。

    原振俠這時想到的,是貝沙博士的話:那一帶,絕不是地震帶──這些經過,瑪仙
並不知道。

    要是在不是地球的地震帶上,忽然發生了大地震,那只證明一件事:地球的地震帶
正在作重新的安排,那對整個地球,是毀滅性的大災難!

    報告在繼續著:「……當地政府和礦務公司,還曾盡力阻止過居民的移徙,可是現
在事實證明,居民看來沒來由的恐懼,竟成事實!」

    原振俠喃喃地說了一句:「不是沒來由的!」

    瑪仙也低聲道:「那大水晶瑙!」

    原振俠又加了一句,聽來一點道理也沒有的話:「那大水晶瑙,不是水晶瑙!」

    瑪仙櫻唇微啟,可是沒有出聲,從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是在問:「那會是甚麼
?」

    電台的報告在繼續著:「……災區的居民並不多,但是地震延及的地區,面積十分
廣大,幾乎整個山區都被波及,山區附近的小鎮也難以倖免。在震動中,出現了整座高
山崩陷的巨變,成分不明的、巨大的、由地下衝出的氣體,形成直徑超過一百公尺的氣
柱,高達一千公尺。專家初步估計,其威力在所有單一的核武器之上,估計遇難人數,
超過一萬人……」

    原振俠和瑪仙都不出聲,報告再重複了一遍,才有了新的內容:「國際地震學權威
都大驚失色,因為該區一向被排除於地震帶之外。本台記者以第一時間,訪問了地質學
家貝沙博士──」

    原振俠忙道:「我來這裡以前,曾見過他,和他談了很久!」

    貝沙博士的聲音已傳了出來,聽來嘶啞而急促,證明他心情的緊張。

    貝沙博士一開始就道:「大災難來臨了,我敢宣布,大災難來臨了!是地球的大災
難,整個地球的毀滅性大災難──」

    記者的聲音之中,像是對博士的這種說法,有某種程度的不滿:「博士,一次地震
並不能毀滅地球,你這樣說是不是太誇張了?」

    博士十分惱怒:「當然不是!根本不是地震帶!發生了那麼強烈的地震,這是人類
自有歷史以來,最大的災劫。我們居住的行星,正不知以甚麼方法,在改變它的表面結
構!這種改變,即使以最溫和的方式進行,也足以導致地球表面上,所有生命的消失,
那是真正的消失──『凡有氣息的盡行殺滅』、『凡有氣息的沒有留下』,地球會……
又進入洪荒的狀態之中……」

    貝沙博士說到後來,簡直是聲嘶力竭了。

    瑪仙俏臉發白:「太可怕了!博士竟隨口引用了舊約上的兩句話──」

    原振俠喃喃重複:「凡有氣息的盡行殺滅,凡有氣息的沒有留下──地球上所有的
生物,動物也好,植物也好,高級也好,低級也好,都一個也不會剩下,那是一個……
可怕之極的大劫──」

    瑪仙聲音乾澀:「如果是這樣,人類就算知道了,有甚麼方法可以挽救?」

    原振俠呆了半晌。如果地球要以它自己的方式,改組表面結構的現存情形,例如要
使只佔表面三分之一的陸地,增加一倍或減少一半,人類有甚麼力量可以挽救?

    像他們存身的這個小島,看來再安定沒有,可是卻能在地殼的輕微變動之中,一下
子就消失無蹤!

    一個小島,算得了甚麼!

    地殼變動,形成世界屋脊西藏高原,形成喜馬拉雅山,形成高達八千八百公尺的山
峰;地殼變動,形成深達一萬零八百公尺深的大西洋;地殼變動,把澳洲從不知哪一塊
大陸分離出去!

    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聖安德烈斷層,甚麼時候開始發作,那麼加州就會和美洲大陸
脫離,形成一個新的島。這個島會是甚麼形狀,大致上已可預測!

    地殼變動,形成五大洲、七大洋,形成地面上的一切一切,而人,就是在地殼的表
面上生存、發展的。對人類來說,還有甚麼事比這個更嚴重的?如果地球忽然不滿意如
今地殼的狀況,要作一番更改的話,那自然是人類的末日!

    不單是人類的末日,也可以說是地球上一切生物的末日──但那絕不等於是地球的
末日,因為地球只不過是改變一下它表面的外貌而已──那對地球來說,是微不足道的
小事!

    地球的直徑是一萬兩千七百多公里,喜馬拉雅山的最高峰,不到九公里。就算把喜
馬拉雅山變成平地,對地球來說,也只不過進行了一千四百分之一的調整──

    但是對生存在地球表面上所有的生物來說,喜馬拉雅山變成平地,那是如何天翻地
覆的變化──毀滅性的變化!

    原振俠和瑪仙兩人都同時想到了這一點,他們自然而然握住了手,互望著。

    瑪仙壓低了聲音:「地球……為甚麼要改變它的外貌?」

    原振俠忽然冒出了一句聽來絕沒有理由的話,講了之後,他也不由自主搖著頭。他
說的話是:「地球活了──」

    瑪仙怔了一怔:「地球一直是活的……它孕育了無數生命,它自己豈能不是活的?


    原振俠苦笑:「你的說法,是文學上的說法。我的意思是,它真正活了──或者它
一直是活的。總之,它有了自己的意願,要改變它表層的面貌──」

    瑪仙的俏臉上,有一種接近迷醉的茫然:「好好的,這種……表層的面貌已維持了
好幾億年,或者更久,為甚麼它忽然想要改變?」

    原振俠更加茫然:「誰知道?或許正因為太久了,令它感到了厭倦;或許,是它討
厭在它表層上生活的一些生物。尤其是人類,對它表層的固有形態,做了太多的破壞,
使它發怒了──」

    瑪仙低下頭去,這時,他們都有一種感覺:各自在講的話,都是自然而然,在一種
十分奇妙的感受下說出來的,如果好好想一想,理智一些,就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例
如「它發怒了」、「地球活了」等等。

    瑪仙緩緩搖頭:「它不應該那麼小氣,人類就算在地球表面,開點礦挖點石油,試
幾次地下核爆,炸開了一點甚麼,對整個地球來說,也是微不足道的事,它為甚麼要生
氣到重新來過?」

    瑪仙說得十分認真,原振俠在她說話時候,怔怔地望著她。她俏臉上的肌膚,如此
瑩白滑膩,簡直如同完美的美玉,絕無一點不完美之處。他伸出手指,指尖在她的臉頰
上輕輕掃過,掃過她的口角。

    瑪仙略轉頭,輕吻了他的指尖一下。

    原振俠嘆了一聲:「這也難說得很,或許地球對它自己的容貌,本來極滿意自負。
就像你的臉龐上,如果忽然來了一群小蟲,又刺又咬,弄出許多紅點、疤痕來,對你整
個的健康而言,一點妨礙也沒有,可是你能夠容忍嗎?」

    瑪仙連想都沒想,就雙手捂住了臉:「當然不能容忍,絕不能──」

    原振俠苦笑,攤了攤手:「所以,你就不能怪地球小氣,近一兩百年來,人類對地
球表面的破壞太多了──人類只對地球表面進行破壞,是因為還沒有能力,對地球的內
部也進行破壞!不是已經有不少有心的科學家,在大聲疾呼『我們只有一個地球』嗎?
可是有多少人響應?」

    瑪仙幽幽地長嘆了一聲:「地球生氣了?我們唯一可以生存的星球,它生氣了?」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原振俠的思緒十分紊亂,他甚至只好苦笑!

    當他們兩人在思索、對談的時候,廣播一直在進行。貝沙博士和訪問他的記者之間
,也有了許多對話。

    記者對貝沙的意見不以為然:「博士,若是從一次地震,推斷到地球會重組表層,
這……是不是太武斷了……會引起全球性的公眾恐慌!」

    貝沙博士一聽,反應十分奇特,居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所有的推斷,都是還
未成為事實之前的意見。如果已成事實,那還推斷甚麼?至於引起公眾恐慌……記者先
生,你對人類的知識程度,未免估計過高了。我提出的警告,你以為會有多少人相信?
至少閣下就一點也不信──」

    貝沙博士這樣說,等於是在指責記者的知識程度低。那記者倒也不笨,可是在訪問
進行中,也不便發作,他乾笑了兩聲:「博士,你的推斷如果成為事實,那麼一切都不
必說了,根本沒有力量可以制止,是不是?」

    博士的聲音聽來極其沮喪:「是,確實如此──」

    記者反諷了他一句:「那麼,博士你是認為,地球末日已到了?」

    博士的回答,和瑪仙、原振俠所想的不謀而合。他道:「不是地球的末日,地球只
不過改變一下它的面貌,依然存在。遭到毀滅,絕不能有倖存的,是所有在地球表面活
動的生物。」

    記者又乾笑了兩聲:「對了,這就是所謂重回洪荒!」

    貝沙博士的聲音,聽來像是在呻吟:「是的──地球的表面一直在變化,每一次變
化……不知隔多少年……」

    記者顯然想很快結束這次不愉快的訪問:「這沒有人知道,或許,該去問先知──


    貝沙還是喃喃講了一句:「來不及了,太遲了!」

    貝沙博士最後這句話,說得聲音很低,在聽到這次訪問的人中,只怕沒有甚麼人會
加以特別注意。

    可是原振俠聽了,卻陡然震動了一下──他想起來曾無意之間聽到過的訊息,一個
人聲嘶力竭地在叫著:「來不及了,太遲了──」

    這個在怪叫的人,當然不是貝沙,也不知道他是為了要發出甚麼警告,才這樣嘶叫
的。而他叫的,和貝沙博士近乎絕望所講出來的話,竟然一模一樣──

    難道那個人,也知道了地球要改變它表面面貌的事?如果是,那個人是甚麼人?貝
沙博士應該和他聯絡,因為他們可能是世界上,僅有的感到地球生物已面臨巨大的、毀
滅性危機的人!

    瑪仙把詢問的眼色投向原振俠,原振俠把聽到呼叫聲的經過講了一遍。

    瑪仙皺著眉,愀然不語,原振俠把她摟向懷中:「若是地球上,凡有氣息的,都逃
不開被毀滅的命運,那麼在此之前,我再也不想離開這個小島了。和你在一起,就在這
個小島上,等候應劫──」

    他講到這裡,忽然想起自己和瑪仙之間的關係,兩人在以前也曾多次用「在劫難逃
」和「應劫」這樣的話來說笑過。這時他心中甜絲絲地,把瑪仙摟得更緊:「應完一劫
,再應一劫,從此消失在宇宙之中。我看在這次劫數中,最快樂的是我了──」

    瑪仙偎在原振俠的懷中,一聲不發。廣播還在繼續,原振俠嫌它太吵了,一下子關
了它。船身在輕輕晃動,一片寂靜,他們就這樣相擁著享受著寧靜。

    原振俠把耳朵貼在瑪仙的胸脯上,聽她的心跳聲,問:「如果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
毀滅,以你巫術的靈異,應該會有些預感?」

    瑪仙苦笑:「或許是災劫太大了,我感不到甚麼。原,地球真會重回洪荒?」

    原振俠道:「如果真的重新組織、安排地球表面的情形,當然唯一的結果就是重回
洪荒,或許再隔億萬年,又有生物發生──」

    原振俠講到這裡時,略頓了一頓。然後低呼了一聲:「有一批科學家一直認為,地
球上有『上一代人』,整個毀滅了,又經過若干年,才又進化出我們這一代人──」

    瑪仙的神情,竟有點悠然神往:「上一代人不知是甚麼樣的?我們這一代人徹底毀
滅之後,下一代人,又不知是甚麼樣的?每一代,不知相隔多少年?」

    原振俠輕輕撫摸著她,想了一想:「中國話中的『劫數』,原是從印度梵文音譯過
來的,是早期漢語中的外來語。」

    瑪仙被原振俠的手觸到了癢處,身子縮了一縮,雙眼之中滿是笑意:「怎麼在這個
時候,考證起文學來了?」

    原振俠也笑:「『劫波』是梵文的音譯,意譯是『遠大的時刻』。古印度傳說,世
界經歷若干萬年之後,必然會毀滅一次,重新再開始,這樣的一個週期,就叫作一『劫
』。至於『劫』的時間長短,傳說不一。」

    瑪仙的手緊了一緊,把原振俠的手按停在自己的小腹上,仰起臉來看原振俠:「是
不是世界已到了新的一劫來臨的時刻?」

    原振俠俯下頭去,在瑪仙的耳際低聲講了一句話。瑪仙深深吸了一口氣,甩開了按
住原振俠手背的手,在那一剎間,她的身子柔軟得如一團棉,似一團雲!

    別說廣播早已被中止,就算還在繼續,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們兩人也不會聽到甚
麼別的聲音了。

    這次因瑪仙的超級感覺,引致他們知道了巴拉圭西部山區,發生了一場十分驚人的
大地震,對原振俠在巫師島上神仙一般的生活而言,只不過是小小的插曲。

    他和瑪仙想起,若是地球表層大變動,那固然是可怕之極的災劫,但那絕不是任何
力量所能挽回。而且,也不知道那是何年何月發生的事──

    就算那次大地震是一個警號,也正如貝沙博士所說,不會有甚麼人對之真正發生恐
慌。人的生命太短促,地球的生命太長,說不定地球猶豫一下,延遲一下發動,那麼,
對人的生命而言,可能是好幾十代了──誰都有著這種僥倖的心理,誰會去擔憂末日即
將來臨?

    大約是當天晚上開始,原振俠就沒有再去想及那些事。在巫師島上,他不知道又過
了多少天(真的不知道)。

    瑪仙的柔情,像是空氣一樣,看來全然無形,但卻緊密無比地包圍著他,使她成為
他生命中的最重要部分,再也少不了她。原振俠想不到的是,提醒他應該離開巫師島的
,會是瑪仙。

    中午時分,在一大簇密密生長的椰樹下,他們兩個人一起擠在一張吊床中。

    若是嘗過兩個人一起擠在吊床上,自然可以知道在那種情形下,人和人之間的親近
,到了甚麼程度。

    (沒有試過的,大可找個機會試一試。)

    吊床在輕輕搖晃,原振俠看著天上的白雲,由衷地道:「我寧願和你一起躺在這裡
,而不願獨自一個人躺在白雲上。」

    瑪仙艱難地轉過身來(因為她的身子和原振俠擠在一起,擠得很緊),望著原振俠
:「你可知道自己到這裡來多久了?」

    原振俠把自己的身子盡量伸直,懶洋洋地回答:「誰會在這裡計算時間!」

    瑪仙把手指按在他的鼻尖上:「我要離開了──」

    原振俠陡地坐了起來,使得吊床好一陣晃動。他瞪大了眼睛,望著瑪仙,可是並不
說話。好一會,他才道:「我以為你是住在巫師島上的──」

    瑪仙像哄小孩子一樣:「我當然是住在這島上的,可是總也有離開的時候──」

    原振俠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拍了一下:「那好說,你到哪裡去?我和你一起去!」

    瑪仙微笑:「恐怕不能,我要去參加一個各地大巫師的聚會──」

    原振俠現出十分失望的神情來──他的神情是如此之失望,以致瑪仙立時愛憐地,
把他的頭擁進了自己的懷中。

    原振俠嘆了幾口氣,十分沮喪:「那……我就在這裡等你──」

    瑪仙捧起了原振俠的臉頰:「恐怕也不能──」

    原振俠陡然張大口,發出了兩下哭聲,等候瑪仙作進一步的解釋。瑪仙也輕拍著他
的背:「是我不好,我不該騙你。事實上,聚會就在這島上舉行,而你不是巫師,所以
必須離開──」

    一想起不知會有多少來自各地的大巫師,聚集在島上,原振俠心中也不禁有點發毛
──誰知道這些巫師會玩出甚麼花樣來?到時,只怕遇見任何一個人,一不小心,就會
惹上麻煩!

    可是,他又捨不得離開瑪仙。他吸了一口氣:「我雖然不是巫師,可是卻是一個超
級女巫的戀人,這……也不可以?」

    瑪仙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原振俠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道何以瑪仙會有這樣的反應。她的神情十分奇特
,可是卻又不開口,不知道在弄些甚麼玄虛。

    原振俠催了好幾次:「要怎樣我才能留在島上?」

    瑪仙這才嘆了一聲:「還是別說的好,說了會十分無趣!」

    原振俠又是一呆。

    瑪仙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有高深莫測的神情。原振俠握住了她的手,十分誠懇:
「怎麼會說了就無趣?」

    瑪仙閉上了眼睛,仰起頭來,俏臉上閃過了一片茫然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原振俠
在等她開口,可是她卻仍然一言不發。

    原振俠挺起身來,在她的唇上輕吻了一下:「嗯?還是不說!」

    瑪仙現出一絲無可奈何的笑容:「你是聰明人,沒有想不到的道理,何必還要我說
出來!」

    她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眼神飄忽,並不望向原振俠。原振俠心中陡然一震,猜到
了瑪仙的心事,一時之間,竟不知說甚麼才好。他想裝著自己猜不到,可是一想到瑪仙
有那麼超人的能力,自然瞞她不過。但如果要自己表示些甚麼,照瑪仙的話來說,如果
一說出來,那真的是無趣之極了!

    所以,雖然難堪,可是最好的方法,還是保持沉默。

    沉默足足維持了一分鐘之久,瑪仙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原振俠幾乎一直屏住了氣
息,直到這時,才連忙跟著吁了一口氣!

    瑪仙道:「你最遲,今晚午夜前要離開。嗯,當你離開的時候,應該已有許多巫師
會來,你在海面上碰上任何船隻,都不必理睬他們!」

    前後不過幾分鐘,瑪仙竟可以像是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原振俠自然知道那是
瑪仙佯裝出來的。可是除非瑪仙把要說的話說出來,他可以有肯定的回答,不然,像現
在這樣的情形,只怕是最好的了!

    原振俠也知道,以後,在他們兩人之間,這個問題,瑪仙連暗示都不會,除非由他
主動提出來。而他,會主動提出這種事來嗎?

    原振俠也佯裝著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伸了一個懶腰:「離開了這個仙境,重
墮凡塵,唉,上哪兒去打發光陰呢?」

    他一面說,一面用力晃動著吊床。

    瑪仙笑道:「我建議你到巴拉圭西部的地震災區去一次,那裡……一定有一點相當
怪異的事,還未曾被人知道。」

    原振俠心中陡然一動:「對,至少要去把那個叫唐勒的工程師找出來,他是和那個
大石球一起失蹤的。巫術對找人……是不是有甚麼特別的方法……」

    他在這樣問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會有甚麼肯定的答案。卻不料瑪仙立時點頭:「
有──」

    原振俠呆了一呆,瑪仙微笑著,搖了搖頭:「你不能在短期間學得會。」

    原振俠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瑪仙又道:「你想我幫你找那個叫唐勒的工程師
?」

    原振俠苦笑:「能把他找出來,當然最好,他始終是整件怪事的關鍵人物,只不過
他極有可能在大地震中遇難了。唉,還有李加,這年輕的工程師,在大地震中,也不知
怎麼樣了──」

    瑪仙側著頭,瞅著他,雖然不說話,可是神情分明是在說:怎麼忽然多愁善感起來
了?

    原振俠也不禁苦笑,是不是想到了必須和瑪仙分離,才突然惆悵了起來?還是剛才
瑪仙所說的那個「說出來將會十分無趣」的問題?

    那問題,瑪仙不會再提,他也不會再提。原因十分簡單,因為的而且確,說出來就
會十分無趣!

    剛才,他想到自己的身分,是超級女巫的戀人,瑪仙說那身分仍然不能使他留在巫
師島上,但卻又不是絕對沒有可能。那已經把問題說得很明白了──他和瑪仙之間,必
須有更親密的關係!

    他和她已經是那麼親密的戀人關係了,若是再進一步,那是甚麼關係?

    瑪仙真是十分深刻地了解原振俠的,他,可以是一個極好的戀人,極佳的情人,可
是他的心底深處,他的潛意識中,絕不想令他自己成為單一一個女性的丈夫!他對男人
的「丈夫」這個身分,有著徹頭徹尾的抗拒,甚至想也不願去想!

    瑪仙既然了解這一點,若是把這個問題提出來,當然遭到拒絕,那豈非十分無趣。

    而當原振俠明白了瑪仙的意思之後,他也十分吃驚,半句話都不敢搭腔,就那樣裝
糊塗,裝猜不到,混了過去,心頭還好一陣紊亂。這時,他凝視著瑪仙俏麗之極的側影
,思潮起伏。

    原振俠想到的是:自己的這種想法,是不是很不正常呢?像瑪仙,除非完全不要妻
子,不然,只怕也沒有比她更理想的了……

    可是,他偏偏就是想也沒有想到過要妻子的人!

    他用力搖了搖頭,想把那些雜念趕開去,而瑪仙帶有嘲弄的眼光,又令他感到狼狽
,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氣。

    瑪仙忽然道:「只要那個大石球還在,我想,唐勒也不會在大地震中遇難。」

    原振俠一時間不明白瑪仙的意思,他手中把玩著瑪仙給他的那隻金環,瑪仙伸手接
過了金環來,套在她纖細的手指上。金環相當大,她抖動著手指,金環就繞著她的手指
急速旋轉,揚起一片奪目的光采。她道:「關於大石球和唐勒,我們都只從李加的敘述
之中得到資料。你應該注意到,大石球和唐勒之間,有十分不尋常的關係。」

    原振俠笑了一下:「是,唐勒堅持說,大石球有甚麼訊息要告訴他。後來,他和大
石球一起消失,對了,他還使得大石球被剖開來的時間,延遲了三天──」

    瑪仙也俏俏地笑:「我假設了一連串的『如果』──」

    原振俠伸手握住了她不住在晃動的手指,把她柔軟的小手,整個握在掌心之中,望
著她,要她說下去。

    瑪仙在以下的話中,在每一個「如果」之上,都加重了語氣:「如果那大石球是活
物,對剖會令它受傷害,唐勒就等於救了它一命。如果一切的山崩地裂劫難都由大石球
造成,大石球也不會害救過它的人。如果大石球有甚麼訊息要傳遞,能夠接收到的人,
也只有唐勒一個人!」

    原振俠把握住了的雪白小手湊向自己的唇邊,一隻一隻手指輕輕咬著,想著瑪仙的
話──大石球要表達訊息,這種假設,實在很難令人接受,可是唐勒卻又一再這樣說。

    大石球想表達的是甚麼訊息呢?從以後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來看,好像和巨大的災害
有關,那麼,又可以進一步想到,災害的程度如何?只是一次山崩,一次地震,還是如
貝沙博士的推斷,地球整個表層要重組?

    原振俠想來想去,還是不得要領,他感到貝沙博士在嘶叫「太遲了,來不及了」時
,聲音十分可怕,那和他偶然收到的電台聲音,所叫嚷的一字不差。如果那個人在叫的
也和災劫的訊息有關,那麼,地球上至少有兩個人,對於地球上的一切生物,要面臨完
全絕滅的大劫,已完全相信了!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災難未發生前,別說兩個人,就算有兩萬個人在大聲疾
呼,也不能令幾十億人都相信!

    而且,正如那位訪問貝沙的記者所說: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相信了又怎麼樣?
反正大災難一定會來,在地球表面上的一切,都難逃此劫!

    原振俠感到心向下沉,他不禁苦笑起來:「人間畢竟沒有真正的樂園。本來,在這
個島上,已經可以算是真正的樂園了,可是一想到那些事,還是免不了心頭沉重,唉聲
嘆氣。」

    瑪仙的神情有點迷惘,她先是伸手,指了指原振俠的心口,接著,又按在他的額角
上:「樂園還是煉獄,都不由外來的環境決定,而由每一個人的思想,自我決定。」

    原振俠沒好氣:「想不到你不但是女巫,還是一個大思想家!」

    瑪仙故意做出一副當仁不讓的神態來:「當然,巫師的思想要比普通人敏銳得多,
有許多巫術都靠思想集中,調動宇宙之間的神祕力量來完成!」

    原振俠心中一動,在紊亂的思緒之中,理出了一個頭緒來。他揮著手:「當那個大
石球開採出來之後,別人都沒有感覺,只有唐勒感到了異樣。這說明了唐勒的感覺,比
別人敏銳──」

    瑪仙同意:「可以這麼說,或者說,他對那個大石球有特別的感應。」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我忽發奇想:巫師的感覺,大都和常人有異,若是找到了那
大石球,由全體參加聚會的巫師,一起和它來作感應的交流,那麼,大石球若是想表達
甚麼訊息,一定容易被理解!」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的確是「忽發奇想」,所以他也準備講了之後,瑪仙會哈
哈大笑。

    誰知道瑪仙的反應,卻十分嚴肅認真,她在想了一想之後,緩緩搖頭:「若真能把
那大石球弄來,我想也不必全體聚會的巫師,只要有四個到五個有巫術能力的人就夠了
。除非是大石球根本沒有任何訊息發出來,不然,集中那四、五個人腦部活動的力量,
必無接收不到之理!」

    原振俠一聽,一時之間,心頭怦怦亂跳,興奮不已。他本來只是隨便說說,想不到
瑪仙的回答,竟然是如此肯定。可是,只高興了一陣子,他又嘆了一聲,很簡單:上哪
兒去找那個大石球?

    大石球和唐勒一起失蹤後,那個地區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變化。巨大的變動,一
定使山區面目全非,那大石球可能又被埋進了崩塌下來的大山之中,再也沒有甚麼力量
可以令它重現了!

    他一面嘆著,一面用力一揮手,表示自己剛才的想法一點也不切實際。可是瑪仙仍
然蹙著眉在想,過了一會,她又道:「如果那大石球真的想向外界傳遞一些訊息,那麼
,它的出現不是偶然的──也就是說,到了一定的時刻,它一定會出現!」

    瑪仙望著原振俠,像是在尋求原振俠支持她所說的話。原振俠只是苦笑搖頭,因為
瑪仙的話,他還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有結論。

    瑪仙又道:「而如今,訊息的傳遞還未完成,這大石球如果負有使命而沒有完成,
它就不會真正消失,一定可以通過某種方法而找到它!」

    原振俠明白瑪仙的意思了,他「啊」地一聲坐了起來,令吊床亂晃:「我這就到災
區去!要是能發現那大石球,一定帶到這島上來!」

    瑪仙笑得極可愛:「我不是一開始,就建議你到災區去嗎?」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午夜之前,一點通融都不可以?」

    瑪仙的神情,也十分黯然神傷:「最好更早一點,午夜月圓,子夜時分,正是巫師
聚會最重要的時刻。你在島上,我要分神,而且,你不懂巫術,可能會受到意想不到的
傷害──」

    她講到這裡,又伸手在原振俠的心口指了一指:「像是心口忽然開裂,心跳了出來
之類!」

    原振俠喉際發出了一些聲響,那是他忍住了一句話,沒有說出來的結果。他本來想
順勢說:「心跳了出來正好,可以獻給你!」

    這種油腔滑調、打情罵俏的話,尋常男女之間說說,自然可以增加情趣。原振俠可
以不在乎對黃絹說,甚至也不在乎,對徹底放棄了地球人形體的海棠說,可是,他卻不
敢對瑪仙說。

    因為瑪仙是一個女巫,誰知道巫術上有甚麼禁忌法門,若是說了之後,瑪仙不認為
那是笑話,真要這樣做,那未免糟糕之至了!

    他硬生生地忍住了一句話不說,神情未免有點古怪。瑪仙的眼神之中充滿了嘲笑,
原振俠已一個轉身,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

    吊床在椰樹影下劇烈地搖晃,原振俠和他的女巫,女巫瑪仙和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難分難捨地糾纏在一起,不知時日之既過。

    日頭漸漸偏西的時候,他們在柔軟的草地上,原振俠每吸一口氣,就可以吸進瑪仙
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和青草的芳香,混合而成的美妙無比的氣息。聞了這種氣息,使人
心神俱暢,有異樣的酣醉感,所以他常無緣無故,就深深吸上一口氣。

    瑪仙的聲音很輕柔:「你知道嗎?女巫最拿手的本領,就是使自己喜愛的異性,感
到她全身上下,無有一處不可愛至極!」

    原振俠又深吸了一口氣:「你本來就全身上下,無有一處不可愛!」

    瑪仙笑得令人心蕩:「這證明巫術正在你的腦部發生了作用!」

    原振俠把自己的頭向瑪仙的懷中亂鑽:「請加強你的巫術力量!」

    滿天晚霞的時候,他們來到了海邊,原振俠把一邊臉,貼在瑪仙飽滿挺聳的胸脯上
。這樣,他一隻耳朵聽到的,是瑪仙有韻律的心跳聲,另一隻耳朵聽到的,是海潮捲過
來又退下去的聲音。

    天籟和人籟,那樣奇妙的結合,聽得原振俠心曠神怡。每一下刺激他耳膜震動的聲
波,都那麼美妙,令他閉上眼睛,作無窮無盡的享受──他整個人彷彿也已化為聲波,
和瑪仙的心跳聲混而為一,又和潮水的捲動合成了一體。

    當他終於睜開眼來時,他已在瑪仙的懷中躺了不知多久,一輪明月已在碧空。他仰
起頭來看,恰好看到瑪仙秀麗嬌艷的臉,和銀輝流轉的滿月並列。他竟然難以分得出,
那一種美才是千古被人傳誦的,還是兩種都是?滿月的銀輝在瑪仙的頭部勾出一層淡淡
的銀邊,那使她看來,更像是才從月宮中冉冉而下的仙女。

    他癡癡地看著,不時傻氣地搖著頭,不相信這一切是事實,只當自己是在夢境之中


    然後,在距離午夜還有兩個小時左右,一下悠悠的汽笛聲從海面傳了過來。原振俠
十分不願意地把視線轉向海面,在月色下,海水閃耀著跳躍不定的光芒,像是有無數銀
色閃變的小精靈,正在盡興舞蹈。他看到了一艘極大的船,正在迅速接近,汽笛聲正由
那艘船發出來,那船在月色下看來,透著無限的詭異。

    那船之所以令人覺得詭異,是由於船身的顏色──船首正對著小島駛來的,所以可
以看到,船的兩邊顏色截然不同,一邊是純白色,一邊是純黑色。

    在月色下看來,那種景象也怪異莫名。如果在月黑風高之夜,黑色的那一半不彰顯
,這船,看起來,就會像是只有一半!

    瑪仙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他先來了!別人,也會很快一起來到!」

    原振俠這時已經注意到,海面上,在那艘船之後,有許多大大小小、形狀不同的船
出現,正在迅速接近。原振俠嘆了一聲,知道是他應該離開的時候了!

    瑪仙牽著原振俠的手,走向碼頭:「這船的主人,你是認識的,沒有他,我不會遇
見達伊安大巫師,不會有巫術的奇遇,至今仍然是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原振俠「啊」地一聲:「古托?創辦了巫術研究學院的古托?」

    瑪仙點頭:「正是他,他的船一半白一半黑,代表了白巫術和黑巫術。」

    這時已可以看到船首上站著三個人,中間的一個,正向岸上揮手。

    瑪仙也揮手回應,船更近了,看出中間不斷在揮手的那個,又高又瘦,正是古托。

    (古托這個人,因為中過巫術中的血咒,而對巫術有了興趣。他的經歷十分複雜,
無法簡介,只好略過就算。在《血咒》這個故事中,可得答案。)

    原振俠還沒有看清另外兩個人是誰,瑪仙已陡然直跳起來。瑪仙就在原振俠的身邊
,原振俠再也料不到,她忽然一跳,直上直下,竟然可以跳得如此之高,幾乎一下子就
可以跳上原振俠的肩頭!所以原振俠也嚇了一大跳。

    而瑪仙一落地,已叫著,向碼頭伸進海面處直奔了過去,一面奔,一面叫:「達伊
安大巫師也來了!」

    原振俠怔了一怔,跟著奔了過去。船開得極快,當原振俠也奔到碼頭盡端時,船上
的水手已經拋出了纜繩,船已靠岸了!

    原振俠看到,在古托左邊的那個,在月光之下,臉上有一小半陰影,竟像是有生命
一般地在蠕動,正是他曾見過一次的達伊安大巫師,也就是傳授瑪仙衣缽的大巫師。瑪
仙已一躍上船,向大巫師在行著一種手勢古怪的禮節,大巫師則只是隨便揚了一下手。
這說明即使在瑪仙這個超級女巫面前,他的身分地位,還要高出許多!

    古托在和原振俠打招呼,原振俠一揚起手來,看到了古托右邊的那個人,他不禁「
啊」地一聲──那又是一個熟人,是降頭師史奈!

    史奈降頭師當然也可以算是巫師,因為降頭術是巫術的一種。

    原振俠心中又是刺激,又是黯然。因為這時出現的人不多,連他在內,也不過五個
人,可是除了他之外,其餘四個,都已是巫術世界中的頂尖人物。他們四個人的不可思
議的巫術能力,加在一起,只怕已等於是世界巫術力量的一半,甚至更多!

    史奈降頭師已經揚聲:「原君,好久不見了!」

    原振俠答應了一聲。

    那時,瑪仙和達伊安大巫師正在迅速地交談,兩個人講的話都快速無比,根本聽不
懂他們在說些甚麼,只是從他們的神情上,看出他們有十分重要的事在商談。

    古托和原振俠寒暄了幾句,原振俠已明顯感到,這三個一到,自己就完全成了局外
人。在巫師島上,是巫師的天地,別人是插不進去的!

    他向古托道:「我正準備離去!」

    古托緊握著他的手,目光投向瑪仙,忽然古古怪怪地一笑:「原,你是全世界最幸
福的男人!」

    原振俠想起在巫師島上的日子,也由衷地道:「是,我完全同意,我的船在那邊!


    他說著,向自己的船走去,史奈降頭師向原振俠雙手合十作禮。

    古托送原振俠過去,在原振俠上了船之後,近海處已全是船隻,名種不同的汽笛聲
此起彼落。瑪仙已轉過身來,向原振俠用力揮著手,原振俠在嘈雜的汽笛聲中,還是可
以聽到她動聽的聲音:「你先去,我會來和你會合!」

    原振俠想問她,她到災區去幹甚麼,可是又有幾艘船靠近,各種古怪打扮裝飾的巫
師已把瑪仙圍住,原振俠已無法再和她說甚麼了!

    原振俠的生活經歷雖然豐富,可是這種情景也是第一遭遇到,他又是驚駭,又是好
奇。當他的船緩緩駛離小島時,還有許多船正駛進來,迎面而來的一艘船,看來竟像是
用草把紮成的,張著一張奇異的帆,在草船上,是一個又高又瘦,身上黏滿了各色羽毛
的巫師。原振俠趕緊避開了這艘船──誰知道撞沉了這樣一個巫師的船,會有甚麼樣的
後果!

    駛出了幾百公尺之後,原振俠再回頭看那小島。

    原振俠看到在那小島上,東一處,西一處,有許多閃耀的火光。想來是上了島的巫
師點燃的火堆,原振俠也無法知道那是甚麼意思。

    到了午夜,船已駛遠,巫師島已看不見了,可是就在零時零分,一天和另一天的交
替時分,原振俠看到,應該是巫師島所在處,陡然有一蓬光亮閃了一閃。原振俠知道那
正是巫術力量的結果,但他仍然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

    他回到了駕駛艙,心想,貝沙博士是一定要到災區去的,是不是應該和他聯絡一下


    在經過了那麼快樂的島上生活之後,又變成了他一個人在船上。那令他感到格外的
寂寞和失落,自然而然,又提起了酒瓶來。

    船回到太子港,轉機飛往巴拉圭。原振俠才一步入巴拉圭首都亞松森國際機場的大
堂,就聽到了一陣異乎尋常的喧鬧聲。至少有六、七十個當地人,用印第安瓜蘭尼亞語
在叫著:「天!」或「天主!」或「上帝!」

    在叫嚷著的人,都現出極其驚惶的神色,而且漫無目的地在走動,像是背上被插了
一根針的蒼蠅一樣。

    也有的人用西班牙語在叫著相同的話,有一個看來十分威嚴,身形很壯健的中年紳
士,正在用西班牙語叫嚷著:「我才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大家都不要相信他的話,他是
一個撒謊者!」

    那紳士雖然在叫嚷著,表示不相信一些事──才下機的原振俠,根本不知道他不相
信甚麼──可是他的神情,卻也跟別人一樣,顯得十分驚惶。

    原振俠和不少才下機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有性子急的,攔住了幾個在叫
嚷的人問:「發生甚麼事了?」

    可是被攔住的人卻只是搖頭,說不出話來。原振俠向那個紳士走去,因為在許多慌
亂的人中,看來還是他比較鎮定。

    他走沒幾步,又是一陣混亂,一大群人從一扇門中湧出來,有許多人是倒退著出來
的。同時,攝影機的閃光燈不斷亮起,還有幾個肩負著電視攝影機。這種陣仗,一看就
知道,是有一大群記者,正在採訪一個重要的新聞人物,不然不會有那樣的轟動。

    大堂中人多而紊亂,而且,雖然有著身穿制服的人員在,可是他們都全然沒有維持
秩序的打算。原振俠被人潮所逼,退到了一根柱子前,背靠著柱子,再不斷推開身前的
人,他就可以不必再移動了。

    就在這時,那紳士十分激動,用力擠開記者,向前走去。那紳士擠過去,一面伸手
直指向前,聲音嘶啞,憤怒之極地叫:「你撒謊,你向全世界撒謊!」

    被這個紳士指責的那個人,這時正從門中走出來,有點跛,拄著手杖,神情肅穆,
面色蒼白,看來又疲倦又憔悴,但是卻又充滿了固執的自信。

    原振俠一看到這人,心中就不禁「啊」地一聲:貝沙博士──預言了地球表層將會
有大變動的地質學家!

    那紳士已擠到了貝沙博士的面前,貝沙抬起手杖來,抵住了他的胸口,紳士大叫:
「你向全世界撒謊,你是一個卑劣的惡徒!」

    貝沙博士十分冷靜:「你身為國家地質學院院長,應該有知識分辨我說的是不是謊
話!」

    當他說這兩句話的時候,記者的閃光燈閃耀起一片奪目的白色光芒。

    那紳士剛才還激動非常,可是這時,就像是貝沙博士的手杖杖尖,在他的身上戳了
一個洞,令他竟然洩了氣!他的身子搖晃了幾下,還好不至於跌倒,再一開口,聲音也
輕柔無力:「就算是真的,貝沙,你也不要一再向全世界宣布這件事!」

    貝沙垂下手臂,把手杖在地上頓著:「人人有權知道事實真相!」

    紳士更軟弱:「知道了又怎麼樣?」

    在他們兩人對話之際,除了攝影機的聲響之外,其餘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傾聽著他
們的對話。

    原振俠在這時,自然也可以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了──貝沙博士可能也是剛到機場,
他在這時候來到巴拉圭,目的地自然是地震災區。而由於他早已發表了許多驚人的警告
,當然成為記者採訪的對象!

    他一定又重複了地球生物的末日已開始的預測,所以才引起了恐慌。而和他對話的
那個紳士,身分是國家地質學院院長,他雖然大聲指責貝沙,可是一下子就洩了氣,那
顯然是他心中,也早已認同了貝沙的預言。

    貝沙急速喘了口氣:「知道了,人人都知道了,或許就有人可以想出辦法來!」

    紳士的聲調悲觀之極:「阻止地球表層地殼的變動?那……一個超人還不夠,至少
要十萬個超人,才可以有這個力量!」

    貝沙面色鐵青:「我不知道,我只是指出事實!我要到災區去,看看災區的情形,
才能更清楚究竟又會發生一些甚麼事!」

    貝沙說著,繼續向前走,人群中重又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兩個軍官擠進來,到了
貝沙博士的身邊,其中一個大聲道:「博士,直升機準備好了!」

    原振俠在這時,踮起腳來,揚著手,叫:「貝沙博士!」

    貝沙一抬頭,看到了原振俠,原振俠側著身,一下子就擠到了他的身前:「博士,
我和你一起去,在那裡,有不少怪事,我有資料!」

    貝沙盯了原振俠片刻,緩緩點了點頭,那兩個軍官,卻用充滿了敵意的目光,望著
原振俠。貝沙已伸手按住了原振俠的肩頭:「他是我的助手!」

    一直到上了直升機,原振俠才知道貝沙的出現和警告,何以會造成那樣轟動的原因


    原來在上次大地震之後,他作了預言,並沒有引起甚麼大的注意。他當時就預測,
在發生地震的那一區,必然會有連續的震動,而且,一次比一次震動更劇烈,受影響的
地區也更廣闊。用他的話來說,是要一直到地球感到滿意為止,在它未滿意之前,它會
一直不斷地改變它的表面面貌。

    當他作這樣預測的時候,也沒有甚麼人相信。但是,十小時之前,他的預言實現了
,西部山區又發生了猛烈的地震──那時,原振俠正在船上,一面用酒來抵抗寂寞,一
面回想著和瑪仙一起,在巫師島上的甜蜜時光,所以並不知道有這樣的大事發生。

    第二次的大地震,傷亡人數並不多。那並不是由於第一次地震之後,貝沙博士提出
了警告──博士的警告,在偏僻山區的居民根本不知道。

    可是,在第一次地震之前,就已經有傳說,說是大山震怒,會有非常的巨變,所以
很多人都搬出了好幾百里。而在第一次災害發生之後,倖存者更是奔走相告,有的甚至
堅持說,在午夜時分聽到有來自天上的呼叫聲,叫所有人離開,還會有更大的震災。也
有的則聲稱,他們看到天空之中有異象,警告人們趕快離開。

    印第安人自有他們一套的生存方式,當他們一旦相信了種種的預兆,一定會變成事
實時,他們絕不會再停留在原來的家鄉,而開始了大徙移──政府高層一再下令制止,
可是一點用也沒有,連地方官員也加入了離開的行列。所以,在幾天之中,那一區的居
民,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第一次地震和第二次地震之間,相隔七天,第二次地震的
強度,測到的是里赫特級八點四級。在這樣強烈的地震中,留在震區的人或其他生物,
生存的機會接近零!

    所以,在第二次地震發生之後,甚至沒有拯救行動!

    當然,報告立時送交國際性的地震訊息交流中心,貝沙博士也在第一時間得到通知
。全世界的地震學家,又經歷了一次無與倫比的震動:貝沙博士的預言,竟然是事實!
那就使所有人,即使是本來持著強烈反對意見的人,都不得不重視貝沙的警告。

    而一重視貝沙的警告之後,無可避免,悲觀情緒迅速地蔓延。因為如果貝沙的警告
屬實,沒有力量可以挽回這場浩劫,那麼,只好等待末日的到來!

    貝沙博士不管人家怎麼想,他在接到了消息之後,用最快速度來到了巴拉圭。巴拉
圭政府對他的來到,自然重視之極,派出了直升機,要把他用最快的時間送到災區去!

    當時,在直升機上的除了貝沙博士,和恰好遇上了,得以同行的原振俠之外,還有
國家地質學院的院長,和另外幾個專家。

    上了直升機不久,內政部長特地通過無線電通訊和貝沙聯絡。部長問了一個直接的
問題:「會不會再有震災?我們應該如何疏散?」

    貝沙想了片刻,先嘆了好幾聲,直升機中所有人都望著他。問題雖然由部長提出,
但每一個人,都想知道貝沙如何回答。

    貝沙把幾下短嘆匯成了一下長嘆:「我不知道,部長先生,我不知道……也沒有人
可以知道。現在,我們只好禱告,希望這兩次地震只是一個預告,真正的大災變,可能
不會那麼快來!」

    內政部長可能因災變而不眠不休了好幾天,脾氣變得急躁起來,竟有點語無倫次:
「你不是地質學家嗎?怎麼不知道?」

    貝沙用力揚了一下手杖──直升機中的空間不多,他這個大動作,使得其餘各人,
都要讓一下,以免身上被擊中。看他的神情,像是疲倦得連吵架的力氣也沒有了,他只
是沒精打釆地回答:「第一,沒有一個地質學家可以預報地震,其次,災區根本不應該
發生地震,一點沒有跡象可循,誰也說不上以後會怎麼樣!」

    內政部長餘怒未熄:「那麼,要地震學家有甚麼用?」

    貝沙長嘆一聲,大有悲意:「是啊,沒有用處!」

    原振俠在一旁提高了聲音,接了一句:「就像內政部長一樣,都沒有用!」

    內政部長在急速地喘了幾口氣之後,放下了電話。想來他仍然在盛怒之中,若是有
甚麼僚屬在他身邊的話,多半會遭殃。

    貝沙博士向原振俠點了點頭:「記得上次我們提到過,人類對地震這種災害所知太
少,真的沒有人,可以百分之百正確地預報地震。而其實,應該可以做到這一點的,因
為那始終是地球上最大的自然災害!」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理論上來說,的確是那樣……這次的災情怎麼樣?」

    貝沙向院長望去,院長現出幾乎絕望的神情,先是口唇顫動了片刻,才道:「整個
山區……已不存在了!」

    所有的人都怔了一怔,異口同聲問:「甚麼意思?」

    院長又喘了幾口氣:「首批飛往災區上空的直升機觀察隊,一共是七架直升機,都
這樣報告。我也看到了電視傳真,看上去,一片平坦……我從來也不知道,地震可以造
成那麼奇特的結果──」

    貝沙雙手捧住了頭,一言不發,可是他的身子卻在微微發抖。過了半晌,他才道:
「面積有多大?」

    院長吸了一口氣:「大約是一百五十公里乘一百公里,就是原來的山區。本來,那
裡山勢雖然不高,但也有許多連綿起伏的山嶺,超過六百公尺的主峰,也有十來座。而
現在,竟然在一場地震中,完全……消失……也不能說消失,是全部崩塌了下來!」

    直升機艙中,變得十分沉寂,沒有人說話。

    從亞松森到災區的航距是六百多公里,直升機需要在中途補充燃料,飛行時間相當
長,所以在飛行的過程之中,很可以討論一些問題。在貝沙博士的話告一段落之後,有
一個看來樣子相當機警的中年人忽然問:「我們的東方朋友,為甚麼也能參加這項旅程
?」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原振俠的身上,原振俠淡然道:「能不能把同
樣的問題,轉問閣下?」

    那人一挺胸:「我是泛美國際組織的救濟機構負責人,整個美洲地區如果有了巨大
的災害,善後救濟工作,都由這個機構負責!」

    原振俠嘆了一聲:「整個山區都變成了平地,我看沒有甚麼善後工作可做了──遇
難者的屍體,幾百年之後,或許會成為化石!」

    貝沙博士在這時候,陡然發出了一下怪叫聲來,他不但怪叫,甚至忘形地站了起來
。以致他的頭頂,重重撞在直升機艙的艙頂,發出了「砰」的一下聲響。

    他叫著:「煤!石油!煤!石油!」

    一時之間,人人都為他的失態目瞪口呆,不知為何這樣。

    所有人之中,還是原振俠最先明白他的意思──

    煤!石油!

    這兩種如今地球上應用得最普遍的資源,連小學生都知道,那是若干年之前,在地
球表面上生活的生物,不論是動物還是植物,是高級還是低級,都曾經有過生命。而且
,和如今所有地球表面上生活的生物一樣,生命的存亡,取決於地球。

    地層的變動,可以使高山變成平地,使海洋變成高山,對地球來說,只是表面的輕
微調整,可是對所有的生物來說,就是生命的結束──原來的生命,變成了今日的煤和
石油。

    若干年之前的生命,可以變成今日的煤或石油,那麼,今日的生命,又何嘗不能變
成將來的煤和石油。

    變的過程甚至十分簡單,對地球來說,甚至駕輕就熟。地球玩弄這樣的「魔術」,
一定不止一次了,那就是為甚麼印度古老的傳說之中,有每隔若干年就有一次「劫」的
原因!

    當然,一個「劫」和下一個「劫」之間的若干年,可能是幾百萬年,幾千萬年,甚
至幾億年。但如果地球表層已有這種異乎尋常的怪現象出現,是不是表示這次的「劫」
已然來臨了?

    原振俠首先明白了貝沙博士的意思,也自然而然想到了許多問題。其他人也在十分
短暫的時間中明白,同樣也想起了許多問題──這一點,可以在各人駭然的神情中得到
證明。

    一時之間,除了急速的喘息聲之外,沒有人說話。先打破沉寂的還是原振俠,他一
開口,自己也吃驚何以聲音會變得那麼啞:「石油蘊藏的深度,可以超過三千公尺。那
就是說,原來在地球表面上的生物,可以被埋到幾千公尺深的地下去!」

    沒有人搭腔,雖然人人向他看來,可是卻沒有人說甚麼。從各人的神情看來,多半
他們全在想,當自己的身體,和所有的人,所有的其他生物在一起,忽然之間,被埋到
了幾千公尺深的地底下,那會是一種甚麼樣的情景?

    原振俠清了清喉嚨,可是由於他想到的事,實在太令人震撼,他說話的聲音好不了
多少:「照那種情形看來,本來只有幾百公尺高的山區,在一次變動中即成為平地,那
……那種變動,不能算是大變動!」

    貝沙喃喃地道:「只……只不過是小變動……那只是一個警告……一個開端,真正
的大變動……天翻地覆,我們的生命……太微小,不能想像……」

    貝沙博士由於說話的時候,身子不住地顫抖,所以講起話來,也斷斷續續,聽了更
增加各人心頭的重壓。原振俠看著各人,看到各人的臉色都極差,他自己也感到雙頰有
點發麻,想來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自然而然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我有點不明白,
山全是堅硬的岩石,整個山區,是怎麼變成平地的?那麼多岩石,難道都跌進地心去了
?」

    院長嘆了一聲:「不是那樣,而是形成了一個極大的高出水平線的高原。可是在高
原的表面,卻是平整的,尤其飛到上面,空中俯瞰,看起來就像平地一樣!」

    貝沙博士的聲音苦澀之極:「早在不知多少年之前,它已經做過一次了!」

    各人向他望去,他用力一揮手,自口中送出幾個字來:「利馬高原!」

    眾人都不由自主,「颼」地吸了一口氣!

    就算未曾到過祕魯利馬高原的人,也可以知道那個地質上的奇蹟。它在平地拔起,
邊緣全是聳天峭壁,可是上面卻又是平地,並不是山嶺。

    正如貝沙所說:「早在不知多少年之前,它已經做過一次了!」

    可怕的,令人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的是,這個「它」,是一種甚麼力量?來自地球
本身,還是另外一種力量使地球在作改變?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無法再設想下去。

    直升機在這時候,飛行了將近三百公里,在一個小型機場降落,補充燃料。原振俠
和幾個人一起下了機艙,在機場的草坪上緩緩踱步,貝沙來到了他的身邊,大是感嘆:
「人類對自己生存所依賴的地球,所知甚少,卻不肯腳踏實地去研究,偏偏熱中於甚麼
太空的探索……」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用力用腳頓了頓地。原振俠卻在這時,抬頭看天,他也無限感
嘆:「太空探索也不是不重要。事實上,的確有許多星體上,有極高級、極文明的生物
,而且,也曾不止一種,不止一次到過地球!」

    貝沙博士看來並不同意原振俠的話,他只是把手杖掄得虎虎生風──人在一個小空
間之中困得久了,就會喜歡有大幅度的動作。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人類的科學不夠先進,不然,有了警告,也有可能逃過劫數
!」

    貝沙緩緩搖頭:「沒有可能,比起整個地球來,人太渺小了!」

    原振俠的聲音低沉:「沒有人叫你和地球的力量相對抗,人類可以離開地球──永
遠的或暫時,永遠離開,是對這個善變的星球徹底失望;暫時離開,是等它又恢復了平
靜時再回來!」

    貝沙張大了口:「全人類?五十億,或者更多,逃到別的星體去?是不是還要和諾
亞躲避洪水一樣,再帶上許多地球上的動物?」

    原振俠被自己的想像,帶進了一種異樣的情緒之中,他甚至有點悠然神往:「有何
不可?」

    貝沙又掄起手杖,看情形,他當初的意圖,是準備用力向原振俠的頭上敲下去的。
但是他畢竟是高級知識份子,雖然由於一時衝動,想出手打人,但立時冷靜了下來。但
是他仍然被原振俠的話,氣得滿面通紅,那是在所難免的了。

    原振俠抬頭,向凝止在自己頭頂上的手杖看了一眼,笑:「你別激動,嗯,美國加
州的聖安德烈斷層,肯定會發作,對不對?」

    貝沙苦笑:「是,那可能是地球表面重組的一個環節,一旦發作,加州會和美國大
陸脫離,成為一個島。」

    原振俠向他指了一指:「你一定曾參加過這個斷層的研究工作,能預言它的發作日
期?」

    貝沙攤了攤手:「幾乎全世界的專家都同意,從現在開始,一年之後,一萬年之內
。」他略停了一停:「或許是更久些。」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一萬年,人類文明發展到如今,不過五千年!要是有一
萬年時間給人類去逃難,你想是不是有成功的可能?」

    貝沙這才明白,原振俠兜了一個圈子,還是在解釋他的假設。他略想了一想:「地
球人的科學進步,以幾何級數的方式在進步,從人類第一次有可靠紀錄的飛行,到人類
第一次登上月球,只不過隔了六十年。嗯,一萬年,人類的科學不知進步到甚麼程度了
!」

    他說著,抬頭望向晴空。剛才他還生氣得想打原振俠,這時,他倒也覺得,這種全
人類離開地球的說法,雖然荒誕,但也未必絕無可能!

    原振俠背負雙手,來回踱了幾步:「自然,未必要一萬年那麼多,但要是少過一千
年,希望就微之又微。而且,人類還要徹底改變固有的生活方式,再也不能有任何戰爭
。愛因斯坦要是在兒童時期就死於炮火,人類科學進步就會延遲許多年!」

    貝沙長嘆一聲:「要人類不打仗?沒有戰爭?互相之間完全信任,解除武裝,坦誠
相對?把力量集中在除了軍事科學之外的別的科學上?」

    原振俠點頭:「只有這樣,人類科學進步才能加快步伐!」

    貝沙大叫了起來:「原,我看再隔十萬年也做不到!」

    他叫得十分大聲,引得所有人都向他看來。恰好這時,駕駛員已在向各人招手,表
示直升機又快起飛了!

    貝沙和原振俠一起向直升機走去,貝沙望了原振俠一會,由衷地道:「你是一個十
分有趣的年輕人!」

    原振俠微笑,沒有說甚麼,也沒有進一步介紹他自己。像他那樣精釆絕倫的人物,
絕無法簡單介紹,而精釆到了他這樣的地步,自然再也不會在乎人家怎樣看他了!

    一干人等又再次上了直升機,一直向西北方向飛去。到了下午時分,駕駛員指著前
面,叫了起來:「看!」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看到的現象,奇特之極。的確有點像利馬高原,也像是一塊巨
大無比,呈不規則圓形的大石,表面相當平整,被放置在平原之上。

    說那原來是一個高低起伏,山嶺崎嶇的山區,簡直無法令人相信。

    貝沙的神情,看來有點失神落魄,聲音也聽來恍恍惚惚:「完全改過了,整個都改
變了!」

    直升機已飛快地,來到了新形成的高原上空,駕駛員在報告:「在地震發生之後,
我是第一批駕機來到的人,當時的情形已經是那樣。我曾飛臨這個山區的上空超過五十
次,真像是一場惡夢,竟然會有那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聽見駕駛員這樣說的人,心情都很沉重,原振俠突然道:「請盡量提高高度!」

    駕駛員望了原振俠一眼,沒有問甚麼,就照原振俠所說的去做。

    原振俠也不等別人發問,就道:「如果這次災劫,是一次空前巨劫的前奏,或預告
,或警告,我設想應該有使人了解的訊號。飛高一點,看清整個新高原的面貌,比較容
易發現!」

    有一個一直沒有出聲,看來不是很喜歡講話的瘦子,這時道:「像那斯克巨大的平
原畫一樣,要在空中才能看得到?」

    也是在南美洲,平原上有巨大的圖案,有蜘蛛、有鳥類,用挖溝或堆疊石塊的方法
築成,有人認為那是指引星際航行器降落的標誌。原振俠的心裡,在事先想到過這一點
,所以他向那人點了點頭。

    那人低嘆道:「只怕有訊息,我們也看不懂!」

    原振俠有同感:「是啊,你提到的祕魯南部那斯克地區,平原上巨大的圖案畫和幾
何線條,一定要在高空才看得到,必然也是在傳遞著某種訊息。只可惜一千五百年來,
一直沒有人知道。」

    那人望了原振俠一眼:「你是考古學家?」

    原振俠搖頭:「不是,我是醫生,但對一切謎團,都有探索的興趣!」

    那人先是「唔唔」了幾聲,接著才道:「我是考古學家,對於民俗傳說、神話,嗯
,尤其是印第安人的,我是專家!」

    原振俠對這個專家的身分,表示訝異──專家本身並不值得訝異,而是原振俠一時
之間,不明白一個民間神話傳說專家,會參加一個大地震過後的調查小組。

    院長看出了原振俠的疑惑:「由於山區中有傳說,說是一個礦務公司,採走了大山
的精靈,大山震怒,所以造成了這次災害,所以白隆先生才來參加!」

    那個神話專家的名字是白隆,他喃喃地道:「如果還有生還者,總可以問出點甚麼
來!」

    貝沙對神話,顯然沒有一點興趣,所以從他鼻孔中,發出了輕輕的「哼」的一聲。

    原振俠經院長一提醒,不禁「啊」地一聲:「聽說,若不是有這樣的傳說,山區中
的人早就遠離的話,第一次地震的死亡人數──」

    白隆冷然道:「至少增加十倍!所以,別輕視神話傳說的力量,有時,比起如嬰兒
學步的實用科學來,更有用得多!」

    他這幾句話,自然是針對貝沙剛才那一下輕哼聲而發的。想不到他一直不開口,一
說起話來,詞鋒竟然如此銳利,難以擋架。

    貝沙的神情很難看,也有怒意。原振俠唯恐他們爭吵起來,未免無趣,所以忙道:
「關於大山精靈的傳說,我有不少資料,有空和你說說。還有,第一次地震,就有人看
到那個被稱為大山精靈的東西──是一個大石球,空懸在一座山峰上,這座山蜂,就在
震動中塌陷了!」

    原振俠的話,顯然令白隆這個瘦削的神話專家大感興趣,他一雙小眼睛不住在眨動
,看來他急於想向原振俠詢問些甚麼。

    而就在這時,駕駛員叫了起來:「已經接近可能的最高高度了!」

    原振俠本來就一面說話,一面在向下看。新形成的高原十分廣闊,縱橫都超過一百
公里,直升機雖然已盡量飛得高,但是也無法一下子看到盡頭。不過在接近一千公尺的
高度向下看去,也可以看出老遠。

    他們所看到的景象,真是奇特之極,在那平平整整的一大幅高原之上,一點生物的
痕跡也沒有,了無生氣,一片死寂。像是在這裡,根本未曾有過生命,看下去,除了岩
石,還是岩石。

    即使在最荒蕪的沙漠上,總可以找到生命的──沙漠上,也有蠍子和蜥蜴,有耐旱
的小草。可是,這個本來是林木蒼翠,不知有多少種生物,包括了人類在內活動的山區
,如今變或了一片死禿,完完全全應了那句話:凡有氣息的盡行殺滅!

    在這個範圍之內的一切生物,都已死亡,連他們或牠們或它們的屍體到哪裡去了,
也沒有人知道──想像起來,當然是或淺或深被埋進了地底下,在若干年之後,會變成
煤或石油!

    那種死亡的感覺,從下面的高原上直逼了上來,令在直升機中的每一個人,都感到
了無比的震撼。人人都感到身體中有點缺氧,所以要張大了口,大口吸氣。

    貝沙發出了一下低呼聲:「這……簡直是死亡高原……有人稱美國的大峽谷是死亡
峽谷,但也比這裡有生氣多了!」

    原振俠苦笑:「同樣是地球表層變動形成的奇觀。若干年之後,這些石塊之中,自
然會有植物長出來,先是苔蘚,再是野草,然後是樹木,等到有了植物,自然也會有各
種各樣的動物。要是它在幾千年之前就形成,誰也不會當一回事,地球上同樣的大自然
景觀極多,誰會聯想到是災劫的降臨!」

    白隆的喉間發出了一陣奇異的聲響:「高山……被夷平,像是有一隻巨大無比的手
掌向下壓了一下,把所有高山都壓平了!竟然不是先使岩石成為岩漿,而是把大石壓碎
!」

    貝沙苦笑了一下:「不是壓碎的,是地層震動,把整座山震碎,再搖上兩下,使之
平整。地球,在我們看來,偉大之至,但是在這種力量的作用下,卻隨便可以調整它表
面的情形!」

    原振俠心情苦澀,他想到的是,這次,瑪仙的預測不會靈驗了──唐勒不可能在那
樣的震動之下還生存著,沒有任何活物能生存下來!

    原振俠也想到了李加,李加若是堅持不肯離開,自然也被壓在大山下面去了!

    他嘆了幾下,恰好接觸到了白隆的眼光,他道:「你對中國的神話有沒有研究?在
中國神話中,很有些人是被壓到大山之下的──一種力量掀起了大山,把要壓的人放進
去,再讓大山壓住他!」

    白隆皺著眉,顯然是這類神話的想像力太豐富了,超過了他這個研究印第安人簡單
神話的專家所能理解的範圍,原振俠也沒有再說下去。

    直升機在高空盤旋著,好讓機上的人,更容易看清高原上的情形。他們也都看到,
在高原的中心部分,有石塊突出構成的一個圓圈,石塊和石塊之間,有的時候疏,有的
時候密,若是站在高原上,肯定看不出那是甚麼,可是這時在高空看下去,人人都發出
了「啊」的一下驚呼聲!

    情形真的和「那斯克巨畫」差不多,那是一個巨大的圓圈,直徑至少有一公里。大
,並不奇怪,怪在那是一個正圓形。就像是有一個巨大無比的圓規,先畫好了一個正圓
,然後再在正圓的圓周上,放上石塊所形成的一樣。

    甚至於,也可以看到圓心,那是一塊比其他石塊都大的石頭,看起來呈球形。雖然
是由空中向下望,但是一看到了圓形中心部分的那塊球形大石,原振俠心中,就不禁陡
然一動!

    他立時聯想到了,那個和唐勒一起消失的大石球!

    那大石球曾在第一次地震時,被人看到在一個山峰頂上出現,現在,是不是就是這
個正圓的圓心?

    地震發生沒有多久,進入災區的人少之又少,自然沒有可能有甚麼人,在短短的時
間內,用那麼多石塊排成了一個正圓形。

    那麼,這個石塊形成的正圓形,是自然力量形成的──自然力量用甚麼方式,可以
形成這樣的一個正圓?目的又是甚麼?是一種訊息?或想表達甚麼?

    無數疑問令原振俠全身肌肉緊張,雙拳緊握,手心和額角都在冒汗。

    直升機在這時候,一陣搖晃,駕駛員由於太驚惶,幾乎失了控制。他在穩定了機身
之後,陡然叫了起來:「沒有,上次我來的時候,沒有這個圓圈……雖然上次我沒有飛
那麼高,但如果有,我總會留意到!」

    他一面叫,一面向各人投以求助的眼光。原振俠先安慰他:「我相信你,怪事夠多
了,不在乎忽然有神奇力量,堆起了一個大圓圈。」

    駕駛員有點失態,一面喘氣,一面連聲道:「謝謝你!謝謝你!」

    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為甚麼要向原振俠道謝。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正常:「看起來,這個大圓圈,有一
點像直升機的降落場地!」

    駕駛員尖叫起來:「別開玩笑了,我才不會在這個死亡高原降落,快回去吧!」

    他說著,果然令直升機一個回轉,向來的方向飛了回去!機艙中各人紛紛怒喝,貝
沙博士揚起了手杖來,可是又不知如果打走了駕駛員以後怎麼辦,所以猶豫不決,未曾
下手。

    原振俠站了起來,移動身子,到了駕駛員的身邊,堅決地命令:「在高原上降落!


    駕駛員卻用更堅決的態度拒絕:「不!」

    白隆苦笑:「他有印第安血統,印第安的傳說中,圓圈象徵由生到死,由死到生。
他不敢降落,他怕死!」

    駕駛員直著喉嚨喊叫起來:「是的,我怕死,那麼妖異怪誕,我還去送死!」

    原振俠嘆了一聲,他本來是不想用武力的,可是總沒有任由這個怕死的駕駛員,再
把直升機飛回去之理。他揚起手來,在駕駛員覺出不妙,想要抵抗之前的一剎間,他的
掌緣已擊中了駕駛員的頸側。

    那一擊,不但出手快絕,而且力道也運用得恰到好處,駕駛員雙眼向上一翻,連叫
都沒有叫一下,就昏了過去。原振俠一把將他推開,坐上了駕駛位,先穩定了機身,然
後問:「還有誰是印第安人?」

    想不到的是,回答的人居然是白隆:「我是,我也相信降落下去──會有些事發生
,但是我想,我可以堅持下去──可以的!」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煞白。在說了之後,大口喘著氣,又補充:「是不是可
以折衷一下,不要降落在那個圓圈的中間?」

    原振俠看出他是真正地感到害怕,反正他這個要求並不妨礙甚麼,就在操縱著直升
機降落的同時,點了點頭。

    直升機迅速降落。在朝地面接近的時候,原振俠心跳加劇,因為他看到,在正圓形
中心的,的確是一個大石球──而且,和李加所形容的一模一樣!

    一個那麼大、那麼重的大石球,在神祕失蹤之後,在山崩地裂的災變之後,卻出現
在這裡,成為一個正圓的中心點!

    這是一件連想都無法想,就令人遍體生寒的異事,難怪駕駛員不肯降落了!

    機艙中的其餘人,不是很知道這個大石球的來龍去脈。所以雖然也感到事情怪異莫
名,但是情緒上所受到的震慄,自然也比不上原振俠。

    原振俠並不是沒有經歷過怪異事情的人,可是這時,他也要竭力鎮定,才能使自己
的手不發顫。

    直升機降落得不算十分好,機身震動得相當厲害,大家都專注著機艙外的情形。降
落之後,看到高原的表面,全是石塊,那情形,就像是一堆建築用的碎石被推平了,又
再加以緊壓,然後再放大許多倍。石塊和石塊之間,銜接得相當緊密,自然,也有不少
是突起相當高的,並不是空中俯瞰那樣平整。

    而形成圓圈的那些石塊,卻全是像那樣放上去的。每一塊大小不一,最小的,看來
至少也有五百公斤,大的,和圓心的那個大石球差不多。直升機才一停下,貝沙博士首
先打開艙門,跳了下去,接著是院長和其他人。白隆在艙門口猶豫了一下,回頭望了原
振俠一眼,才鼓起勇氣跳了下去。

    原振俠也一躍而下,他在向下躍去之際,曾回頭向那駕駛員看了一眼,看到他仍歪
倒在一邊,昏迷不醒,自然也未加在意。

    貝沙博士先奔進了圓圈,奔到了那個大石球旁邊,用力推了幾下,大石球也被他推
得有輕微的晃動。其餘人在推別的石塊,只要底部是可以搖動的,都可以推得動,所有
人都嘖嘖稱奇。

    原振俠道:「大自然的奇蹟,有比這更奇的,在中國,有許多大石柱,每根石柱上
,都頂著一塊大石──據說是天上的神仙下棋,弄翻了棋盤,棋子掉了下來,落在石柱
上形成的。」

    貝沙仍然在大石球旁,大聲叫:「這是在大地震之後才出現的!」

    他一面說,一面由於激動和加強語氣,手捏成了拳,用力在大石球上敲著。

    原振俠也提高了聲音:「小心點,博士,這個大石球,就是傳說中的大山精靈!」

    貝沙「啊」地一聲,後退了一步,白隆立即道:「傳說中的大山精靈,外表雖然和
岩石一樣,可是內裡卻十分美麗,有著世界上所有的色彩,象徵大山無所不包,無所不
容!」

    原振俠一聽白隆那樣說,不禁發呆。他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道:「如果我沒
有認錯,這個大石球,是一個蛋形水晶瑙,我看過它內部的X光照片,確然色彩繽紛,
美麗無比!」

    白隆的話,令原振俠吃驚,而原振俠的話,卻又令白隆吃驚──這種情形,也很容
易理解,白隆知道的,只是傳說,一旦傳說變成了事實,那就像中國人一直熟悉豬八戒
、孫悟空之類的神話人物,但是如果忽然這種人物出現在面前,也會大吃一驚的!

    這時,所有人都齊集在原振俠的身邊,貝沙道:「你還知道多少?」

    原振俠伸手按在那大石球上,想起李加所說,唐勒堅持這大石球要傳達甚麼訊息的
經過。他道:「不很多,但也不少。這個大石球的重量,應該是接近四千公斤,但是它
卻曾和一個礦務工程師一起神祕失蹤!」

    所有人都現出極度訝異的神情,貝沙更作了一連串全然沒有意義的手勢,院長雙手
合十,叫:「請你快把一切經過說出來!」

    原振俠自然準備把他所知的全說出來,他先吸了一口氣:「這個大石球──」

    他才講了半句,突然一股勁風夾著達達的聲響,傳了過來。

    原振俠抬頭一看,看到直升機翼已在急速轉動,他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那被他一掌打昏過去的駕駛員醒了!已經發動了引擎,要駕機離去!

    其餘的人也發現了這一點,各自喊叫著,原振俠沒有出聲,只是像獵豹一樣向前撲
出去。這時,直升機已經搖搖晃晃向上升去,原振俠冒著強風,奔到了直升機下,用力
向上躍起,想去抓住直升機下的支架。

    當他向上躍起的時候,直升機翼帶起的勁風,令他頭髮飛舞,看起來十分驚人。原
振俠盡力的一躍,躍起的高度,已經很令人咋舌,可是他伸向上的手,只是指尖碰到了
支架,就差那麼一點,他未能抓得住!

    而那是他唯一的一次機會,當他落了下來,直升機早已騰高了幾十公尺,他再也沒
有法子了!

    原振俠向遠去的直升機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來。這時,他們正在那個一點生氣
也沒有,被貝沙博士稱為死亡高原的奇異境界之中。極目看去,看不到任何生命跡象,
荒原蒼茫,怪異奇詭得全然像是置身在一個陌生的星球之上一樣!

    這樣的處境,給身在其中的人,心理上極大的衝擊,更使人感到死亡陰影的籠罩─
─這一點,原振俠在每一個人那種青白的臉上,可以看出來。

    原振俠搖了一下頭:「是我的疏忽,應該下手重些,他就不會那麼快醒過來!」

    貝沙苦笑:「沒有人需要負責,我們得趕快設法離開這……鬼地方……」

    原振俠訝異:「博士,這鬼地方,是你特地趕來的目的地!」

    貝沙喘著氣:「是的,我還要留下來工作,研究……可是不是在現在這種情形下…
…至少,要有隨時可以離去的交通工具!」

    不但貝沙喘著氣,其餘的人也都氣息沉重。在這樣空曠的地方,寂靜的環境之中,
幾個人的喘氣聲,聽來就異樣之極。

    原振俠看出各人心中的緊張,他盡量想使氣氛輕鬆:「我以為地質學家,至少是適
應野外生活的!」

    貝沙陡然吼叫起來:「我說過了,要有隨時可以離去的交通工具!」

    原振俠淡然道:「最靠得住的交通工具,博士先生,就是閣下的雙腳。你這不是在
別的行星上,也不是在撒哈拉大沙漠的中心,剛才來的時候,可以看到最近有人處,我
看至多八十公里,我想你有足夠的體力可以支持得到!」

    他故作輕鬆地說著,可是貝沙的臉色卻難看之極,甚至於不斷地抽搐。等到原振俠
講完,這一次,他忍不住了,提起手杖,向原振俠當頭擊下。

    原振俠當然不會給他打中,一伸手,就抓住了他手杖的杖尖:「博士,試舉一個你
要打我的理由!」

    貝沙氣得講不出話來,院長在一旁大聲道:「當然有理由,請問,我們,包括閣下
在內,如何可以運用自己的雙腳,離開這個高原?剛才來的時候,我們大家都見到過高
原的邊綠,全是直上直下的峭壁,我估計超過兩百公尺!你身手靈活,年紀又輕,是不
是可以跳下去?」

    當院長一提及「高原邊緣」時,原振俠就知道自己錯了!他們若是沒有像直升機這
樣的空中交通工具,想離開這個高原是極為困難!

    因為高原的邊上,全是直上直下、高度將近兩百公尺的峭壁,就算是最好的攀山專
家,也要靠許多工具幫助,才能落下去!

    原振俠一想到這裡,在鬆開手杖之前,就已經向貝沙十分誠懇地道歉:「對不起,
我沒有想到這一點!」

    貝沙餘怒未息,憤然抽回手杖去,重重在石塊之上頓了一下。

    白隆的聲音苦澀:「那駕駛員回去,會報告我們在這裡?」

    原振俠苦笑。要是駕駛員會報告,那事情就十分簡單,怕只怕駕駛員一則由於恐懼
,二則由於拋下了那麼多重要的人物逃走,闖了大禍,南美洲人性格衝動,做事不計後
果,只怕他就此駕了直升機溜之大吉,再也不敢回去歸隊,那就十分麻煩了!

    這個高原是真正的死亡高原,一點生物也沒有,更沒有水,被困在這樣的高原上,
只怕是在地球表面上,最糟糕的環境了!

    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可是並沒有講出來,現在來說,徒然引起各人的恐慌。其餘
人都在討論白隆的問題,達到的結論都很樂觀,都認為那駕駛員必然會報告,另外派直
升機來。

    而且,就算駕駛員不報告,總部方面,發現一群專家久去不回,自然也會派人來尋
找。就算耽擱一些時間,也絕不會有人渴死和餓死!

    大家商量到了這樣的一個結論,自然氣氛也輕鬆了許多,貝沙首先指著那大石球:
「原醫生,請你把所知的全告訴我們!」

    原振俠也早想到過,這是消磨時間的最好方法。他一面點頭答應,一面走向一塊石
頭,一縱身,坐了上去,其餘人都圍在他的周圍。

    這時,已是夕陽西斜時分,漫天紅霞映在一片平整之極、甚麼生物也沒有的高原之
上,極目望去,無邊無涯,真是極難得一見的壯麗奇觀。

    原振俠一面欣賞著,一面把李加所說的一切,詳詳細細複述出來。他講到一半時,
就人人都來到那大石球旁邊,又推動大石球,又用耳朵緊貼在大石球表面比較平整的地
方去聽。

    院長首先叫了起來:「裡面有水,這的確是一個大水晶瑙,我聽到了水晃動的聲音
。」

    別人也紛紛貼耳去聽,原振俠也忍不住好奇,也把耳朵貼了上去。不但在大石球被
搖動的時候,發出水聲來,而且在靜止的時候,也有一種聽來很輕、連續不斷的「嗡嗡
」聲。

    原振俠記得李加在敘述的時候,曾特地提及過這種聽來很特異的聲響。唐勒認為這
種聲響,是大石球有信息要傳遞,而李加則認為,那是石球內部空氣震盪所發出來的。

    他就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院長先表示意見:「當然是空氣的震盪!」

    貝沙表示懷疑:「石球的壁應該相當厚,空氣的震盪聲怎麼聽得到?」

    另一個人支持院長:「本來是聽不到的,把耳朵貼上去,自然就聽到了!」

    原振俠向白隆望去,因為他說過,大山的精靈,內部色彩絢麗無比。而這大石球的
透視圖片上顯示的多種色彩,簡直叫人嘆為觀止,所以原振俠想聽聽他的意見。白隆先
抱歉地一笑:「我的意見,只是神話的,傳說的,甚至是文學上的意見,和科學扯不上
關係。」

    原振俠苦笑:「事情那麼怪異,甚麼意見都應該聽聽。大山精靈的內部有聲音發出
來,那代表了甚麼?是不是這正在傳遞甚麼訊息?」

    白隆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夕陽最後的餘暉映在他的臉上,形成黑白分明的陰影,
看來十分特異。他道:「是大山的精靈在呻吟和嘆息!」

    貝沙悶哼了一聲:「它為甚麼要呻吟和嘆息?」

    白隆揚了揚手:「我早說過,我的意見沒有科學的成分。嗯……有一首古老的印第
安哀歌,一直在南美洲的幾個大山區中流傳,詞句大同小異──」

    他說到這裡,就開始低唱起來,想不到他的嗓音,居然十分雄渾,而那歌的調子,
又相當緩慢,和他那種感人的嗓音配合得十分好。歌聽來很傷感,又是在這樣的境地,
再加上暮色四合,大地一股蒼茫,被吞沒的感覺,逼人而來……

    雖然大家都聽不懂他唱的是甚麼,但是也都被他的歌所感染,連貝沙博士也沒有催
他,聽他唱下去。

    他唱了大約有三分鐘,才在一個急轉之後住口,餘音裊裊。原振俠首先鼓掌:「可
否告訴我們歌詞的含義?」

    白隆仍然用低沉雄渾的聲音說著:「別看大山巍峨莊嚴,事實上它和人一樣,有著
脆弱的心靈。再高的山也會變,會變成平地,會變成海洋。它的精靈在它變化時,就呻
吟和嘆息,向天,向地,向一切,傾訴它的遭遇,告訴一切聽到的:大地之間,沒有不
變的東西!」

    白隆一口氣說下去,的確,那是文學上的說法,聽起來十分優美,也用淳樸的語言
,道出了宇宙之間甚麼都在變化的哲理。

    大家沉寂了片刻,這時,天色已迅速黑了下去,而且晚風吹來,也大有涼意。大家
都找到了背風的大石,擠在一起。

    白隆解釋著:「在山區生活的印第安人,有許多歌謠,都提及大山的變易。這和其
他民族,總是歌頌大山的堅固不變,大有分別!」

    科學家對這種古老的歌謠,自然不會有甚麼興趣,白隆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作了一
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原振俠倒十分認真:「或許,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們真的經歷過大
山的變化,所以才會有那樣的歌傳了下來!」

    白隆道:「可能是,像這次山區的大變化,就是日後許多傳說、歌謠的來源了!」

    正說著,忽然有一個人叫了起來:「那該死的駕駛員走了多久了?」

    另一個人立時回答:「一小時三十七分。」

    在沉沉的暮色之中,聽到了幾個人吞嚥口水的聲音,表示了他們內心的不安。院長
咕噥了一句:「想生一堆篝火都不可能!」

    原振俠忙道:「關於那大石球的怪事,還沒有說完!」

    各人總算又集中精神,聽他把大石球和唐勒之間的關係,一一道來。最後說到大石
球和唐勒一起失蹤,又曾在第一次地震時,在一個山峰上懸空出現。

    這一說,又過去了一小時之久。

    原振俠心中在盤算著:直升機駕駛員若是向有關方面,報告了他們留在高原上,那
麼,救援的直升機,也應該出現了!

    可是在黑沉沉的天空中,別說是直升機,連飛鳥也沒有一隻──這是一大片根本沒
有生命的地方,飛鳥為甚麼要飛過它?

    原振俠的敘述令所有的人,都感到極大的興趣,倒也一時之間,忘記了處境十分不
妙。貝沙博士首先道:「試設想重達四千公斤以上的石球,如何可以不留絲毫痕跡就消
失?」

    白隆苦笑:「也要設想它如何會在這裡,成為一個大圓圈的中心!」

    另一個人叫:「還有,這圓圈是由誰排列起來的,作用是甚麼?」

    原振俠雙手環抱著那大石球,身子緊貼著它──他知道,唐勒曾這樣做過,唐勒一
定曾在那樣做的時候,發現到了一些甚麼。他是和大石球一起消失的,要是能把他找出
來,對於解答謎團,一定大有幫助。

    原振俠這時,也有一些相當奇異的感覺。他感到,緊貼在大石球上的心口,像是有
一種十分輕微的震盪,有一種極輕的發麻的感覺。當然,他貼得十分緊,肌肉和皮膚,
在緊壓的情形下,都可能出現這種感覺。

    他向其餘各人,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大家都儘可能那樣做。他索性攀上了大石球,
在大石球的頂部,臉向下伏在大石球上。

    能把唐勒找出來,自然最好,可是整個山區,經歷了這樣山崩地裂的大變化,唐勒
極可能就此在世界上消失,再也不存在了。在災劫之後,這裡出現了那麼奇特的一個高
原,而在高原的中心部分,又有那個圓圈和它的中心──實實在在,誰都可以想得到,
作為圓心的那個大石球,是一切謎團的關鍵!

    但是如何在這個大石球上得到答案呢?

    原振俠伏在大石球上,迅速地轉著念,也勉力集中精神,想感到些甚麼。他覺得自
己這時的精神狀態,和唐勒當時,相當接近──肯定這個大石球,一定能提供某種訊息
,可是就不知道如何可以獲得!

    人可以和別的生物溝通,甚至,有時也能和植物溝通,但如何和一個大水晶瑙溝通
呢?

    原振俠雖然設想過,這大石球也有可能是一個活物。但這時,它卻靜止在這死亡高
原上,一動也不動,只是怪異的,以不可思議、難以設想的情形,成為一個正圓形的圓
心!

    在大石球上的原振俠,可以聽到各人的呼吸聲。貝沙的氣息十分沉重,他一面喘氣
,一面還在低聲說著:「天!真能感到些甚麼……好像是一種震盪──」

    有兩個人立時道:「是的,極輕微,好像是一種磁力的震波,發自……石球的內部
──」

    原振俠低聲道:「請大家集中精神!如果我們的身體都可以感到……一些訊息,那
麼我們的腦部,應該可以收到更多的訊號─」

    大家都接受了原振俠的提議,一時之間,再也沒有人說話。

    原振俠曾經有過很多次集中精神,意圖接受外來訊息的經歷,但都不是很成功。而
這時,他雖然勉力令自己不要有雜念,可是他還是無可避免地想到了瑪仙!

    他這時想到瑪仙,並不是想到她迷人的笑靨,也不是想到她烏黑的秀髮披在雪白的
胸脯,和渾圓的肩頭上的那種動人情景。

    原振俠這時所想到的是:瑪仙是一個女巫,是一個超級女巫。巫術的力量,就來自
巫師有著比常人強烈不知多少倍的精神力量。就是通過了這種精神力量,才和宇宙其他
許多神祕力量相結合,才產生了種種神奇無匹,不可思議的巫術力量!

    如今,有那麼多世界頂尖的巫師,集中在那個小島上,要是能把那大石球弄到島上
去?

    他想到這裡,卻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那麼重,那麼大的石球,在運輸過程中,一定
十分困難。可是,如果把精神力量特別強烈的幾個超級大巫師,移到這個高原上來,那
卻是十分容易的事!

    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不禁大是興奮──人一到了興奮的境界,自然也就無法再摒
除雜念,集中精神。他思緒像是草原上奔馳的野馬一樣,不可停留地想起瑪仙,想起在
小島上和瑪仙在一起的快樂日子來。想得他心中甜絲絲、癢酥酥的,而且,自然而然臉
上現出笑容,可是隨即又長嘆了一聲。

    因為這時,他擁抱的是一個大石球,又冷又硬,和瑪仙柔軟香馥的嬌軀,自然無法
相比!

    一起了綺念,原振俠自然而然無法再集中精神。他一個翻身,索性坐了起來,雙手
抱膝,抬頭仰望著星空。

    天空十分黑,沒有月色,可是星星萬點,全在空中閃爍。人的視線,理論上來說,
可以看到無限遠,現在,那麼多星,哪一顆最遠?

    他正在出神,聽到了貝沙的聲音:「原,你感到了甚麼訊息?」

    原振俠一低頭,才看到各人都離開了大石球,顯然他們都一無所得。在黑暗之中,
人人都有失望和焦急的神色,幾乎每個人──連原振俠在內,都自然而然不時在舔著上
唇。

    已經過了午夜,他們被拋棄在這個高原上,超過八小時了!人需要不斷地吸收、補
充水分和食物,才能維持生命(十分落後的一種生命形式),八小時不飲不食,生命還
不至於喪失,可是,卻已經使得身體的許多部分,出現了極度的不適。

    這種不適,自然是大腦通過了人體內神經中樞,不斷地在傳達需要補充水和食物的
命令──人人都知道口渴和飢餓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水在哪裡?食物在哪裡?

    這時,本來感到處境很樂觀的,也都感到情形十分之不妙了!

    院長十分煩躁地踱著步,原振俠居高臨下,大聲道:「我們不可能被遺忘在這裡,
但是也要作最壞的打算,院長先生!」

    院長站定,仰頭向原振俠望來,一副不耐煩的神氣。原振俠問:「那駕駛員如果棄
了直升機逃走,你估計要多久,我們的失蹤才會被注意?」

    院長翻著眼,接著苦笑:「兩天?三天?」

    白隆發出了一下呻吟聲:「為甚麼要那麼久?」

    院長的神情苦澀:「或許更久,或許更快──」

    他才講到這裡,幾個人一起叫了起來:「看!」

    所有人都伸手指向南方的天空,原振俠抬頭一看,也看到了漆黑的夜空之中,有迅
速移動的、閃耀的燈光,有紅色、有綠色、也有白色。毫無疑問的,那是一架直升機,
而且是一架大型的直升機,正以相當高的速度,在接近這個神祕高原!

    連原振俠在內,所有的人,自然而然,發出了歡呼聲。由於累積的身體不適,而形
成的神經緊張,也一下子消失。有的人叫著,跳著,揮動著雙手,有的就伸手伸腳,在
石塊上躺了下來。

    原振俠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剛才他曾提出要作最壞的打算,因為他們被困的地方,
一滴水也沒有,一點食物也沒有。

    但這時,既然已經有直升機飛近,一切問題,自然都解決了!他一挺身,站在那個
大石球上,也自然而然雙手高舉著。

    沒有多久,已經可以聽到直升機翼轉動的「軋軋」聲,這種噪音,在空曠寂靜的高
原上聽來,格外響亮。這時,在所有人的感覺上,再美的樂章,也比不上這種聲響。

    又沒有多久,已經可以看到直升機的輪廓,確然是一架大型直升機。一直飛到了各
人所在的那個圓圈的上空,略一盤旋,就有相當強烈的燈光照射下來。

    原振俠仍然站在那大石球上,向上揮著手。直升機略側了一側,開始降落。在降落
時,機身射出的燈光,仍然十分強烈,幾乎難以適應,以致整個直升機看來,像是一大
團奇異的發光體。

    直升機終於停定,貝沙、白隆、院長等人,都向前奔過去。原振俠也想從那大石球
上落下來,可是就在那一剎間,奔向前去的人,卻突然停了下來。

    原振俠才彎了彎身子,準備離開大石球的,這時,也陡然又挺直了身。

    所有人都看著機艙,機艙的門已打開,有一個人,正出現在機艙門口。

    令奔向前去的人停步,令原振俠震呆的,自然就是這個人!

    自機身射燈發出的光芒,恰好有一股照射在這個人的身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
像這個人是出現在舞台上,專門有燈光照射著,目的就是叫人可以好好看清楚一樣。

    她是一個美麗之極的美女!

    她有著十分奇特的髮型,在一綹頭髮下,套著一個閃閃發光的金環,使她的美麗,
看起來略有一分詭異,但這也使她的美艷更加驚心動魄!

    她的眼睛極大,而且在強光的照射下,她仍然如常地睜著眼。雖然隔得相當遠,但
人人還是可以感到她眼波流轉時,那種迷人的、令人目眩神奪的神釆。

    所有人停步,甚至屏住了呼吸,當然全是被她那種幾乎不可能的美艷驚得呆了。而
原振俠卻不同──原振俠的驚訝,是在於不論他如何想,都想不到她會突然在這裡出現


    原振俠首先大叫了起來:「瑪仙!」

    當然,出現在機艙口的,就是瑪仙!應該在巫師島上,主持巫師大聚會的超級女巫
瑪仙!

    接下來有點紊亂,原振俠手腳並用地下了大石球,向前奔去,機艙門口有梯子放下
來,瑪仙也下了地。院長、貝沙等人來到了她的身邊,不論年長年輕,都目瞪口呆,像
傻瓜一樣瞪著她看,她也快步奔向原振俠,兩人立時緊擁在一起。

    原振俠喘著氣,一面不住親吻她,一面問:「接收到了我遇難的訊號?」

    瑪仙笑:「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這時,直升機上陸續有人下來,每有一個人在機艙門口出現,原振俠就發出了「啊
」的一下低呼聲,接連叫了三次。因為那三個出現的人,也全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
們是達伊安大巫師、史奈降頭師和古托。

    第四個出現的是李加,跟著李加出現的,是一個和李加年紀相仿的年輕人,神情焦
急而憔悴,一出現,視線就落在那個大石球上,口唇顫動著,像是急切地想說些甚麼,
可是又沒有出聲。

    原振俠又低呼了一聲,問懷中的瑪仙:「那年輕人……是唐勒?」

    瑪仙點了點頭,原振俠一時之間,不知道有多少問題,可是又不知從何問起。

    瑪仙像貓一樣,柔順地偎在原振俠的身旁。然後,又在他的唇上輕吻了一下,轉過
身,在她美麗的臉龐上,現出嚴肅之極的神情,向著貝沙、院長他們,用堅持的語氣道
:「各位,我是一個女巫,這位是總領印第安巫術的達伊安大巫師,這位是東方首席降
頭師史奈大師,這位是海地巫術研究學院院長古托先生!」

    她一連串地介紹著幾個人的頭銜,聽得貝沙等人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貝沙顯然想說話,可是瑪仙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緊接著又道:「在這裡,接下來
,會發生巫術上的不可思議的怪事,各位絕不適宜在場。所以,請各位立刻搭機離去,
會有極好的安排,使各位已疲倦飢渴的身體,得到最好的休息。」

    貝沙一步踏向前,揚起了手杖,從他的神情動作上,原振俠可以肯定,他一定要大
提抗議,不肯離開。可是就在他開口想說話時,瑪仙也揚起了手來,伸出纖細白嫩的手
指,向他指了一指,用十分輕柔的聲音道:「去!」

    原振俠就在瑪仙的身邊,剎那之間,只覺得瑪仙的聲音動聽之極,雖然語音輕柔,
一點命令的意思都沒有,但是卻叫人聽了之後,自然而然,感到非照著這種迷人的聲音
所說的一切去做不可!

    原振俠甚至不以為自己眼花──他看到,當瑪仙的手指指向貝沙的時候,自她的指
尖,有一股極細的光芒閃了一閃。

    如果她發出的聲音那麼動聽,叫人聽了自然而然想服從,那只是極高級的催眠術,
那麼,原振俠相信,她伸手一指的力量更大,那是一個超級女巫正在行使巫術了。

    果然,前後只不過半秒鐘,貝沙的神情整個變了。他放下了揚起的手杖,轉過身,
十分樂意地向直升機走過去,其餘人也都和他一樣,跟在他的身後。

    等到一干人上了直升機,直升機再度起飛,原振俠才道:「如果是為了這次災變而
來,應該讓貝沙博士留下來。他是地質學的權威,而且,對這裡發生的怪事,有極能令
人信服、十分好的見解!」

    瑪仙向原振俠望來,目光之中,柔情似水:「正是由於這一點,所以才要請他離開
。」

    原振俠用詢問的神情替代了語言,瑪仙側著頭──直升機離去之後,高原上又是一
片黑暗,可是她髮際的那隻金環,即使在黑暗中,也在閃閃發光。她道:「了解了整個
事件之後,就會明白。」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對了,巫師的聚會結束了?你們是怎麼會來的?」

    這時,史奈、達伊安、古托和唐勒四人,早已來到了那個大石球的旁邊,各自用雙
手按住了那個大石球,神情十分肅穆。

    瑪仙輕握著原振俠的手,也帶著原振俠走向大石球。原振俠在不久之前,還曾想到
過,巫師的精神力量十分強大,如果大石球有甚麼訊息要傳遞,巫師應該最容易接收得
到。

    想不到,當時的設想,只在幾小時之後,就變成了事實──世界上巫術力量最強大
的三個巫師,都來到了大石球的旁邊──唐勒當然不是巫師,可是他是首先感應到大石
球有古怪的人,可知他必有異於常人之處!

    可是,唐勒和李加,又是怎麼會在一起的?他們如何可以逃過此劫?又如何在劫後
餘生之後,能夠和瑪仙在一起?

    疑問一起積聚著,會使心口有一種悶壓的感覺。原振俠就著李加遞過來的水壺,大
口喝著水,不過水只能解渴,卻解不了心頭的疑惑。

    他又大口吞著夾肉麵包,瑪仙趁他滿口都是食物的時候,匆匆說了幾句:「我們應
唐勒的邀請前來,經過情形,李加會對你說。而當我們接近這裡時,我就知道你也在,
而且處境十分不妙,所以我們來,可以說是為了你,也可以說不是。我們已肯定這大石
球有重要的訊息需要傳遞,我們會盡一切力量得到這個訊息,我也要參加。你有問題,
可以先問李加,不滿意,等我們有了結果,我再來補充!」

    她說完之後,眼波盈盈,望著原振俠,徵求他的同意,原振俠連連點頭。瑪仙像哄
小孩一樣,在他的額上親了一下,也向大石球走去。

    幾個人之中,顯然以瑪仙為主,她攀上了大石球,像原振俠不久之前做過的一樣,
整個人伏在大石球上。她的那種姿態,看得原振俠竟然有點妒意──他自己這樣伏在大
石上的時候,曾幻想過擁著的是瑪仙的胴體,大石球如果有感覺,這時會感到甚麼?

    原振俠舔了舔唇,向在他身邊的李加望了一眼,只有他和李加兩個,是出不上力的
閒人了。

    李加來到了原振俠的身邊,神情欣羨:「如果不是在懇求時,偶然提到了你的名字
,他們絕不肯到這裡來!」

    他說著,用手指了指圍在大石球邊上的那幾個人。

    原振俠心中更是大為訝異:「你是怎麼想到要去向巫術力量求助?又怎麼知道他們
在甚麼地方的?」

    李加竟然也顯出了疑惑和迷惘的神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全是唐勒的主意,而唐
勒又說,是大山的精靈告訴他的!」

    原振俠知道,經過的情形一定十分複雜,不是三言兩語講得完的,所以,他找了一
塊大石,和李加一起坐了下來。看大石球上和旁邊的那幾個人,似乎都進入了對外界的
一切都不聞不問的境界之中,而離天明還有一段時間,原振俠搓了搓手:「你只管詳細
說!」

    李加想了一想:「從我進入災區,突然見到了唐勒開始說起……我想,我和唐勒的
相遇,不是偶遇,而是他知道我來了,來找我的!」

    原振俠用心聽著。


    在第一次地震之後,傷亡人數和財產的損失,都相當嚴重,當地政府和礦務公司,
都希望盡快地恢復秩序。可是山區的居民,倖存者都像是潮水一樣,湧離山區,根本沒
有力量可以阻止他們,連政府官員,和礦務公司的高層人員之中,也大有把家產細軟搶
運出去的。

    各種各樣的交通工具都被用上了,當李加反而向山區進發的時候,甚至在路上看到
了很多用山羊來拖的車。而每一個湧向山區以外的逃難者,看到李加反而進入山區時,
神情就像看到瘋子一樣!

    李加心中不是不害怕,他畢竟也有印第安人血統,對於一些根深蒂固的傳說,他也
不能完全擺脫。但是他的性格十分堅毅,還是堅決要進入山區──當時,他甚至不明白
自己懷著甚麼目的,因為他明知道,以他一個人的能力,無法解開那麼多的謎團。

    在潮水般向前湧來的人流之中,要以反方向行進,不是容易的事,速度自然也無法
快。李加駕著一輛小型吉普,好幾次,有人想搶奪他的車,還好李加有鎗,有一次比較
嚴重,他甚至要向天開鎗,才嚇走了想搶車的人。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遇到了一個礦務公司的同事,那同事見了他,就叫了起來:「
李加,你瘋了?人人都知道這裡很快會有更大的災劫,整個山區,都會在天翻地覆中消
失,任何活的東西,都不會剩下,你還要向山區去?」

    李加轉看他,神情堅定地反問:「誰說的?」

    那同事指著車上的收音機:「你打開收音機,就可以聽到了,神祕的聲音,提出警
告!」

    李加一時之間,不明白那同事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但是他還是隨手打開了收音機,
而且,他立即聽到了一個聲嘶力竭,十分急促的聲音。

    (原振俠在船上的時候,也曾聽到過這個聲音,時間在李加這時聽到的之前。)

    (原振俠聽到的時候,還只是在業餘電台中接收到的,但是當李加聽到的時候,是
一扭開收音機,就可以聽到。證明發出警告的人,使用了強大的無線電發射波,可是當
時,有關當局一直查不出電波的來源。)

    (而且,李加聽到的時候,聲音警告的內容,比較詳細得多,不僅止於兩句話。)

    那急促的聲音在嘶叫著:「所有的人,盡快離開山區,巨大的災劫會在這裡發生,
任何生命都無法倖存。快離開,快離開……唉,雖然已經太遲了,來不及了,但是可以
離開的,趕快離開!」

    李加一聽那聲音,就整個人呆住了!那同事道:「聽,警告無日無夜,而政府查不
出警告的來源,那是來自天上的警告!」

    李加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發著抖,他一下子離開了那同事,加快車速。

    他在心中已經叫了許多次:「這是唐勒的警告!」

    他一聽到那聲音,雖然聲音嘶啞,可是他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那是唐勒的聲音!

    他和唐勒是好朋友,這一點,絕不會弄錯!

    李加也想到,唐勒是一個極重要的關鍵人物,找到了他,很多疑團可以解開。他那
時,也不知憑甚麼理由,相信唐勒在山區,所以他加快速度,駛進山區去。

    駛入山區之後,幾乎已闃無一人。山區中人本來就不多,但這時更顯得荒涼無比,
人全都走了,一些野狗夾著尾巴在亂竄,全然是一副末日的景象。

    一直到天黑,李加已經駛過了原來的礦務公司辦事處,進入了深山。車子在畸嶇的
山路上艱難地行駛著,終於由於燃料告罄而停了下來。

    這時,已接近午夜時分,車子停在一個山坳之中,月白風清。李加對整個山區都十
分熟悉,他也難以想像,整個山區,會在甚麼樣的力量之下,趨於毀滅。

    而也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個奇怪得令他無法相信自己眼睛的奇景──所以他一開
始時睜大了眼,接著,就把眼睛緊閉上,然後,又睜開眼,用力揉著。以確定自己是真
的看到了甚麼,還是眼花。

    李加首先看到的,是有一大團圓形的黑影懸空著,離地大約有十來公尺高,正冉冉
向他飛過來。乍一入眼,他還以為那是一團黑雲。

    可是黑雲又怎會那麼低?而且,來勢極快,眨眨眼的時間,已移進了不少。李加也
在那時,就已經張大了口(後來過了好久才合攏來),他看清楚了,向他飛過來的,是
那座巨大的水晶瑙,一個大石球!

    一個重量超過四千公斤的大石球!

    而且,李加更看清楚了,在那大石球上,還坐著一個人──就像許多神話中所記述
的那樣。情景怪異之至,叫人懷疑自己的精神狀態!

    當李加說到這裡時,原振俠陡然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盯著他看了好久。以確
定他目前是否清醒,還是在說著夢話。

    李加十分鎮定:「這就是當日大石球,消失得一點痕跡也沒有的原因。」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它──是飛走的?」

    李加用力點頭:「怎麼想也想不到,是不是?事實上,它不是飛,而是浮在空中!


    原振俠苦笑,向前指了一指:「重量四千公斤的大石球,怎麼能浮在空中?地心引
力去了哪裡?」

    李加深深吸了一口氣,作了一個「請你繼續聽我講下去」的手勢。原振俠伸手按在
心口──他突然感到心口有一陣異樣的悶痛和不適,然後,他緩緩點頭。


    一直到大石球連石球上的那個人,自半空中落下,停在李加的面前,李加的口仍然
張得老大。他已經認出來,在大石球上的那個人,正是他要找的唐勒!他想叫,可是只
在喉際,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響。

    唐勒先向他打招呼,下了大石球,來到了他的身旁,在他的肩頭上重重拍了三下,
而且又用力搖他的身子。他才指著那大石球,氣若游絲地問:「怎麼……這是怎麼一回
事?」

    唐勒搖頭:「我也不明白,可是它做得到。它曾在一個山峰上,向下一壓,甚至未
曾碰到峰頂,整個山峰就崩陷了!李加,這是大山的精靈,它的出現,是為了向我們傳
遞訊息!一項十分重要的訊息!」

    李加的聲音聽來像傻瓜一樣:「是甚麼訊息?你一直在說有訊息,是甚麼?」

    唐勒長嘆了一聲:「我所能接收到的,也就是說,我所能明白的,只是這個山區,
在極短時期內,會徹底毀滅!它又要我把這個訊息先傳出去,叫山區中所有的人盡快疏
散,我就一直在叫嚷,可是有甚麼用?聽到的人能有多少?」

    李加用力在自己的額上拍打了一下:「天,你不知道自己做了甚麼!你坐在大石球
上所嚷的聲音,一直在收音機中可以收得到!」

    唐勒反倒並沒有甚麼驚訝的神色:「是麼?它簡直是萬能的神,可以做到一切!它
所要傳遞的訊息,一定是真的,而且極重要!」

    李加吞了一口口水:「你不能明白,那怎麼辦?」

    唐勒的神情有點悲哀:「它告訴我,有一些人,能完全接收它發出的訊息。」

    李加尖聲叫了起來:「它怎麼告訴你?它有口,能向你說話?」

    唐勒說得十分堅決:「它能令我感到,我可以十分清楚地感到。開始,只是一種極
輕微的震盪,但後來,可以在這種震盪中得到訊息。」

    李加有身在夢幻之中的感覺,但這時,他並不懷疑那大石球真的有超乎想像的能力
,也真的有十分重要的消息要傳遞出來。

    他喘了幾口氣,才又道:「是哪些人?哪些人能夠全部接收它要傳送的訊息?」

    唐勒在這時,現出了一種極度迷惑的神色來,遲疑了一下,才道出了兩組數字來,
問:「這兩組數字,給你的印象是甚麼?」

    李加聽了之後,想了一想:「是經緯度?」

    唐勒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也是這樣想!我一再感到這組數字,也查過了,這個經
緯度,在巴哈馬群島,可能是一個小島!」

    李加神情仍然疑惑:「一個小島?有人在那個小島上,可以接收大石球發出的訊息
?」

    唐勒嘆了一聲──這些日子來,由於他的遭遇奇特之至,使他心力交瘁。以致他看
起來,十分疲倦:「看來一定要到那個島上去!」

    李加望向那大石球,他忽然興起一個十分古怪的念頭:「在神話傳說之中,人要和
無法開口的東西溝通,通常都要求對方,在一個問題之後,作一些肯定的、或是否定的
動作!」

    唐勒有點惘然:「例如──」

    李加向大石球指了一指:「例如說,你可以問大石球,是不是要你到那個小島去。
是肯定的話,請它……跳動一下,或是轉動一下!」

    唐勒皺著眉,還在覺得李加的這種說法十分荒唐。可是就在這時,那個剛才浮在空
中的大石球,陡然旋轉了起來!

    剎那之間,李加和唐勒兩人,都有一種極異樣的感覺,像是有無數股電流,自他們
身上每一個毛孔之中流了進去。使他們的身子,像是不再屬於自己一樣!

    他們怔呆了十來秒,大石球轉動得很快,可是說停就停。他們兩人叫了起來:「它
有了肯定的答覆,它要我們到那小島去!」

    唐勒和李加激動地叫著,同時,向那個大石球挨了過去,想摟住它。可是,他們沒
有成功,因為他們才跨出兩步,那大石球已冉冉向上浮了起來。開始浮起的時候,速度
並不快,但在升高了二十公尺之後,去勢快絕,剎那之間,像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炮彈一
樣,直彈向上。一轉眼間,已經直入青雲,再也看不到了!

    唐勒和李加一直仰頭向上看著,直到脖子發硬,才低下頭來,白癡一樣地互望著,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眨著眼──那是他們心中的驚駭實在太甚之故。

    又過了好一會,兩人才同時長長吁了一口氣,同時問:「發生了甚麼事?」

    然後,他們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各自說各自的話:「它給了肯定的回答,要我們
到那小島去找人,可是它怎麼走了?找到了人,上哪兒找它去?」

    唐勒連連喘氣:「它自然會安排,它是甚麼都會的,它自然會安排。」

    兩人一起停了下來,又大口喘了幾口氣,總算才初步恢復了鎮定。唐勒道:「我們
不必知道它會怎麼安排,也不必知道事情在下一步會有甚麼發展,只要照它的吩咐去做
就是。做了一步,自然會知道下一步會發生甚麼事!」

    唐勒的話,聽來並不是很合情理,可是李加卻連連點頭──事實上,由於一切都太
奇特了,李加除了如此反應之外,也不可能有別的反應了。

    由於車子的燃料已經用盡,所以,他們兩人步行離開了山區,到了海邊,僱了一艘
船,駛向唐勒感覺到的那個小島。那個小島,當然就是巫師島,島上正在舉行巫師的大
聚會。

    李加和唐勒到巫師島的時候,原振俠已離開,巫師的聚會,也告一段落。

    在這時,山區的第二次大地震已然發生,李加和唐勒在接近小島時,意外地看到許
多船正在離去,有的船隻形狀古怪之極。他們的船才一靠碼頭,就有一個高而瘦,令他
們一看就心中凜然的人,用極其森冷的眼光望著他們,令他們遍體生寒。

    這個人,就是史奈降頭師。那時,其餘巫師都已離去,島上只有達伊安大巫師、史
奈降頭師、古托和瑪仙在。四人也正準備離開,這是為甚麼史奈會出現在碼頭的原因。

    史奈一看到了兩個陌生人,冒冒失失地泊了船,想要到島上來。他一面盯著他們,
一面也揚起手來,準備用降頭術中的一個小動作,對這兩個闖進巫師島上來的兩個人,
施以小小的懲戒。

    而就在這時,瑪仙也在碼頭出現。她立即認出了李加,也看到史奈已經要出手,所
以她忙叫:「史奈大師,我認得他們!」

    史奈一聽,揚起的手,就緩緩垂了下來,李加和唐勒也不知道自己曾有過危機。瑪
仙走過來,唐勒乍見這樣的美女,目瞪口呆,李加也絕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瑪仙,自然
也大是驚訝。

    瑪仙聽過李加的敘述,李加又說他曾求過原振俠,而原振俠表示有要事在身,不能
去探索那件奇異之極的事。

    瑪仙當然知道原振俠的「極重要的事」是甚麼,她心中感到了一陣甜蜜,展現在她
俏臉上的笑容,自然也格外迷人。

    唐勒和李加,就在巫師島上,把一切都說了出來,他們開始敘述不久,達伊安大巫
師和古托也加入。等到講完,兩人都用極其肯定的語氣道:「你們幾位,一定就是它所
指,能全部接收它想傳遞的訊息的人!」

    瑪仙、達伊安和史奈三人,都在沉思,古托卻已磨拳擦掌,躍躍欲試:「我想正是
如此,我們幾個都掌握了神祕的巫術力量,那正是精神力量的一種神祕擴展,我們應該
可以接收到那重要的訊息!」

    瑪仙首先響應,她吁了一口氣:「是,那大石球要我們去。」

    史奈接著點了點頭,達伊安大巫師的反應來得最遲,他在十分認真地考慮。終於在
足足十分鐘之後,他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當他們有了這樣的決定之後,他們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那大石球,而且,他們
很快就知道那山區,已經有毀滅性的大地震發生。這使他們感到要立刻起程,當然這時
,他們不知道原振俠被困在死亡高原上。

    一直到直升機飛近死亡高原,瑪仙才陡然叫了起來:「原的處境不是很好,他在一
個十分奇特怪異的環境之中,全然徬徨無依,不知所措!」

    古托還問了一句:「是甚麼意思?」

    瑪仙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們正在向他接近,很快就可以知道是甚麼情景。」

    原振俠和貝沙博士等人這時的處境,即使他們全是有強大巫術力量的人,也的確難
以想像。當他們看到了高原的奇景,看到了高原上那一個正圓形的時候,他們的訝異,
也達到了頂點!

    李加和唐勒一起叫:「那大石球!它在圓心中,它在等我們!它製造了那大災變,
然後,它在這裡等待向我們傳遞訊息!」

    等到直升機來到了正圓的上空,瑪仙首先有了十分強烈的感應,她的雙眼之中,射
出了一種異樣的光芒,史奈、達伊安也相繼有這樣的反應。古托在擺脫了巫術的詛咒之
後,創立了巫術研究院,本身也有了極強的精神感應力,所以反應也大同小異。這四個
人突然之間,目光大異,倒使得李加和唐勒兩人屏住了氣息,一聲也不敢出。

    直升機降落,瑪仙就出言令貝沙博士離去──她當然施展了巫術,用她的強大精神
力量壓倒了別人的,使別人自然而然聽從她的話。


    原振俠聽李加說完,緩緩吸了一口氣,聲音有點猶豫:「現在,他們正在接收那大
石球傳出的訊息?這……大石球究竟是甚麼?這是一個大型的水晶瑙,水晶瑙為何可以
和人類溝通?」

    原振俠是在問李加,雖然他明知李加也不可能有答案,可是由於心中疑惑太甚,他
又非問不可。他再也想不到,在大石球旁邊,一動也不動,看來像是入定一樣的五個人
之中,忽然有一個出了聲,聲音相當沉著。

    說話的是古托,他在說話的時候,仍然閉著眼,一動不動。他說的是:「石英晶體
在交變電場中,具有壓電效應,會產生循環的機械振動。這種振動,可以正確地表示時
間,可以產生訊息的傳遞作用。這種蘊藏的信號,是上一次劫數發生前,留下來的!」

    古托說得十分慢,十分清楚,原振俠聽得訝異莫名──石英(水晶)有古托所說的
這種性能,並不是甚麼高深的科學。這種特性,已被廣泛地應用在石英計時器上,幾乎
每個人的手腕上,都有一個利用這原理製成的鐘錶。

    可是,古托又提及甚麼「上一次劫數之前留下的」,那是甚麼意思?

    原振俠正想躍下他坐著的那塊大石,向古托走近去,向他問一個仔細。可是就在他
的身子略微挪動了一下之際,怪事又發生了!

    首先,他看到,那大石球,慢慢向上浮了起來──李加曾告訴過他,有這種情形出
現過。可是聽人敘述是一回事,親眼看到了那麼大的一個石球,竟然浮了起來,像是那
是一隻氫氣球一樣,那又是另一回事!

    原振俠在剎那之間,目瞪口呆,甚至於未曾覺察到,自己坐著的那塊大石,也在向
上升起來。等到他發現這一點時,他才看到,大石球升高了大約兩公尺,古托、唐勒、
達伊安和史奈四人,伸著手,手仍然按在大石球上,瑪仙伏在大石球上,神情肅穆。

    大石球是圓心,還有許多大小不同的石塊,組成了一個正圓。原振俠就坐在這樣的
一塊大石上,那時,李加站在地上。

    原振俠看到的是,組成圓形的許多塊大石,也都一起向上升了起來,升到了和大石
球一樣的高度。大石球開始自轉,而圍著大石球的許多石塊,則像是和大石球之間,有
一根線連著一樣,繞著大石球,轉動起來。

    轉動的速度並不快,本來,不足以令人感到昏眩,可是這種情景,實在太奇特了,
原振俠經歷過的怪事再多,也有點無法適應,所以他感到了一陣頭暈。幸好在這時,瑪
仙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中,使他緊張慌亂的心神,迅速寧貼下來。

    瑪仙先是發出了恍然大悟的「啊」的一聲,然後道:「當然是磁力,在我們這個星
球上無所不在,強大無比的磁力!」

    她像是和甚麼人在對答,也像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原振俠不知道別人聽了怎樣,
他自己一聽,就有了一定程度的領悟。而瑪仙接下來所說的一些話,又證實了他的領悟
是正確的。

    瑪仙睜開眼來,在黑暗之中看來,她的眼睛明亮之極──那不是對光線反射的明亮
,而是根本有光亮發自她的雙眼之中。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瑪仙的神態看來有點異樣,但是卻也更使人感到,她這時在說
的一切,正是在解答一個亙古以來最大的謎。而她的語調也在告訴人,她之所以會說出
那番話,全然是由於她接收了重大的訊息。她所做的,只是把接收到的訊息,翻譯成為
人類的語言而已。

    她接著說的是:「磁力的大集中,可以改變星體表面上的一切現狀。這個球體有集
中磁力的能力,是形成它的時候賦予它的。當它的磁力和地心的磁力同是正極時,根據
磁力同性相斥的特性,它可以以極高的速度上升。而當它的強大磁能,擾亂了岩石中含
磁金屬的磁場時,可以形成大混亂,把一座高山,在極短的時間內,徹底改變形狀。所
以,在這裡形成的災劫,不是地震。」

    所有的人都睜大了眼,聽瑪仙說著。

    瑪仙依然雙眼發光,語音鎮定,正把她接收到的訊息,不斷在翻譯出來。

    通過她的聲音,又聽到的來自大石球的訊息是:「我們在這個星體上居住,在我們
之前,肯定也有人居住過,因為在若干年之前,我們也曾得到過警告。我們得到的警告
內容,和如今我們要傳給你們的完全一樣──有一樁極其不幸的事實,我們的星體,每
隔一個時期,由於磁力受宇宙其他許多星體牽引的影響,必然會有一次巨大的調整。調
整的結果,是星體表面的現狀,徹底變更,生活在它表面上的生物,無一得以倖免,所
有生物,都會在這樣的一次調整之中死亡。然後,又過若干年,再有新形成的生命出現
,生命會再在星體上發展、繁衍,然後,又是一次調整!」

    瑪仙顯然對自己翻譯出來的內容,也感到了震驚,所以她的語音雖然平靜,但是雙
頰卻像火燒一樣的發紅。

    原振俠乾澀地道:「劫數!劫數!」

    瑪仙在繼續著:「我們在得到上一代的警告時,生活正處在許多紛爭之中,文明在
這種紛爭中雖然有進步,但進步的速度被拖得很慢。當警告被普遍接受之後,先是難以
形容的恐慌,接著,大家開始思索,最後,一致決定,停止一切紛爭──在所有生命都
必然趨向毀滅的浩劫之中,爭得多少,變得毫無意義。而在停止了一切紛爭之後,文明
得以飛速進展,最後──可以告訴你們的是,在劫數還未發生之前,文明已發展到可以
使我們逃出去,到別的星體去繼續我們的生命。」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想像著整個地球上的生物,向外星做大規模徙移的情景。

    那實在無法想像,由於全然超出想像力的範圍之外!

    瑪仙的氣息有些急促:「在我們離開之前,我們運用了我們這一代的文明,對你們
留下了警告的訊息。你們是甚麼樣子的,我們全然無法想像,只知道你們必然會出現,
也必然會在劫數中遭到毀滅!除非你們能在接收了警告的訊號之後,迅速覺悟,集中一
切力量,發展文明,使自己能夠離開!」

    瑪仙越說越是急促,大石球的轉動,也變得快了起來。她額上有汗珠沁出來:「警
告訊號,會在浩劫來臨之前若干時日出現──不論情形如何,必然會出現。而且,展示
它的毀滅性的能力,以說明那絕對是事實,並不是虛言恫嚇!

    「你們要接受這個事實,從你們知道了劫數的存在開始,到它的來臨,不會很久!


    瑪仙說到這裡,戛然而止,大石球和組成圓周的石塊,也緩緩降了下來,落在高原
之上。

    所有的人全不說話,在一片死寂之中,聽到的只是喘息聲。

    直到東方現出了第一線曙光,原振俠才問:「從現在起,還有多久?」

    瑪仙的聲音聽來很虛弱:「我接收到的,全說了出來,它沒有說明確切的日子!」

    李加的聲音聽來像呻吟:「像美國加州的斷層一樣,從現在起,隨時,或一萬年之
後!」

    原振俠衝動地叫了起來:「就算還有一萬年,從現在開始,也不知道是不是能逃出
劫數!」

    古托的神情和聲音都很冷:「現在就開始?現在地球上的大小紛爭,能不能在一萬
年內停止都不知道!看來,我們的上一代,比我們幸運!」

    原振俠抹了抹汗──他竟然一頭是汗:「只要我們開始覺醒,我們也可以逃出劫數
!告訴所有人,我們居住的星球,有這個無可避免的浩劫在!」

    達伊安大巫師半閉著眼:「人人都只顧眼前,若是幾千年一萬年以後的事,誰會關
心?」

    瑪仙已從大石球上滑了下來,原振俠忙向她迎了上去,兩人在一片朝霞帶來的光明
之中,偎在一起。

    原振俠想著大巫師的話:人人都只關心眼前,誰理一萬年之後的事?也想古托的話
:一萬年之後,人類是不是能停止各種紛爭,都不樂觀。

    那怎麼辦?自然劫數一到,歸於洪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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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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