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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衛斯理系列-行動救星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衛斯理系列-行動救星 作者:倪匡(已完成)





  這個故事叫作《行動救星》——不能從一般的理解來看這四個字,它是「展開行動來拯
救一個星球」的簡稱,這種歪曲運用文字的方法,頗為盛行,所以也來湊湊熱鬧。
  這個需要拯救的星球,就是地球。
  地球面臨毀滅,必須展開拯救行動。
  哈哈!衛斯理又可以大顯身手了?確然,衛斯理和白素做了很多,然而卻是在知道地球
會毀滅的原因之後,是在知道有了拯救的方法之後,千方百計竭力去阻止拯救行動的展開。
  為什麼會這樣,當然要請看故事。
  這個故事,不但和《閉關開關》有關連,也和《遊戲》有關連,不過也可以單獨成立。
  在這個故事中,對地球人之所以會出現在地球上,又有另外一種不同的設想。不同的設
想還可以有許多種——任何人都可以提出。
  這才熱鬧!
          倪匡
      二0000九0九0八四七
      三藩市



第一章:後續發展



  打開門,溫寶裕走進來——我不知道說他「走」進來是不是妥當,因為他的模樣十分古
怪,似走非走、似爬非爬,不過總算雙手離地,所以勉強可以說是走進來的。
  他來到客廳中間,就用這樣的姿態停了下來,一動不動,低頭向下,也不出聲,只聽到
他胸口和喉嚨之間,有一陣陣「呼嚕」聲傳出來。
  我在他前面坐了下來,還要彎下身子再抬頭,才能看到他的臉面,只見他的臉色像是發
了霉的舊白皮鞋,連五官都有些看不清楚。
  那樣的愁苦,如果是為了他的今堂或是令尊大人有什麼不測而擔憂,那他肯定可以列入
二十四孝之中,把什麼喂蚊子抓鯉魚之類的擠出排名榜去。
  我不出聲,看他這副死不死活不活的樣子可以維持多久。因為我很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
子的。
  四天之前,他送藍絲回去,紅綾同行。
  這件事情,必須略為交代一下。
  湯達旦在投機市場上摔了一大跤,非但把以前賺來的全都虧光,而且連那二百億英鎊的
老本也貼了進去——據陶啟泉大亨他們說,貼進去的還不止那兩百億,究竟多少,他們也說
不上來。
  湯達旦虧光了錢,藍絲當然沒有法子再進行把長老從山腹之中開關放出來的工程了——
這也正是我和白素夥同陶啟泉大亨他們做了手腳令湯達旦虧本的原因,我們考慮來考慮去,
都覺得那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長老」,讓他繼續留在山腹之中,要比讓他出來,在地球上
呼風喚雨施展他的能力來得好。
  雖然現在地球上的情形很不理想、很糟糕,那長老出來之後,情形肯定會有改變,然而
是變得好還是變得壞,完全無法知道,人類冒不起這個險,當然只有讓他繼續在山腹之中這
條路可走。
  明知道這樣一來,對藍絲的打擊很大,考慮之下,白素還是決定這樣做,我當然全力支
持,而溫寶裕當時也是同意了的。
  在湯達旦經過「出賣」而虧本之後,我們大家都知道,事情只不過是暫時告一段落而已,
必然還有後續發展——這後續發展,可能比原來的故事還要熱鬧。
  開始的時候,藍絲沮喪之極,我們還用一些空頭話安慰她,什麼「錢虧了可以再想法子」
之類。藍絲還信以為真,和湯達旦商量如何東山再起。
  藍絲不懂賺錢要有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才行,湯達旦卻是知道的,湯達旦告訴藍絲,經
過這一場大敗虧輸,他元氣大傷,至少要十年八載才能恢復,在恢復之後,還要看是不是有
機會,再要籌集這樣巨大的資金,絕不是容易的事情。
  一番話說得藍絲垂頭喪氣,接下來的時間裡,她一直在喃喃自語:「我怎麼向長老交代呢?
我怎麼向長老交代呢?」
  看到藍絲的精神狀態處於這樣崩潰的邊緣,我們也都很難過,也想不出用什麼言語去開
解她。
  這期間,溫寶裕說了一句話:「你根本不必顧慮如何向長老交代,你只要不到那個山洞去,
長老根本無法和你接觸,你就當他不存在好了!」
  當時的情景,我想起來還感到可怕。
  當時溫寶裕話才一說完,藍絲的動作之快真是難以想像,眼前一花,只見藍絲的五根手
指已經分別按在溫寶裕的眼鼻口上,也不知道她準備如何對付溫寶裕,紅綾反應最快,已經
緊緊抓住了藍絲的手腕,疾叫道:「他是小寶,你看清楚,他是小寶!」
  藍絲這才怔了一怔,慢慢收回手來,可以清楚聽到她在收回手來的時候,手臂骨節發出
「格格」的聲響,難以想像如果說這話的人不是溫寶裕,將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據溫寶裕說,當時自己話一出口,眼前就變成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到他恢復視力的時候,藍絲已經被紅綾拉了開去。
  溫寶裕知道自己闖了禍,當然再也不敢提起類似的話了。
  本來照溫寶裕所說的去做,是最好的辦法。長老的能力再強,只要不到那山洞去,長老
全然不能對人怎麼樣。可是長老已經成為藍絲信仰中的神,藍絲無法逃避,必須面對,叫她
逃避長老,等於是叫地背叛信仰,那對藍絲來說,是比叫她死亡更嚴重的事情!
  藍絲足足一天一夜沒有說任何話,然後才開口,向紅綾道:「你再和我一起到寶地去。」
  藍絲口中的「寶地」,就是那個可以和長老有溝通的山洞,我一聽之下,大吃一驚,立刻
向紅綾施眼色,示意她絕對不可以答應——誰能料到長老在知道自己不能開關出來之後會有
什麼樣的行動,他總不會感到愉快,在這樣情形下,和他溝通,腦部去接受他的信息,會有
壞結果的可能,遠大於有好結果!
  可是根本在我還沒有把眼色傳遞出去之前,紅綾已經應聲道:「好!」
  藍絲握住了紅綾的手,拉著紅綾向外就走,溫寶裕大叫一聲:「我也去!」
  他們三個人竟然就這樣離去!
  我待要飛身去追,白素把我拉住,道:「事情本來就沒有完,沒有力量可以阻止藍絲行動,
有紅綾在,事情只有好沒有壞——紅綾並不像藍絲那樣把長老當神,可以保持頭腦清醒!」
  我感到白素的話有些不切實際,我發急道:「不是頭腦能不能保持清醒的問題,而是頭腦
是不是會受那個長老破壞的問題!」
  長老有極強的影響人類腦部活動的能力,已經是肯定了的事情,而我們根本無法估計長
老這種能力達到何等程度,長老知道自己無法開關出來,會有何等激烈的反應,也完全無從
估計。所以再度進入「寶地」,有極高的危險性。
  這種危險性高到什麼程度,根本無法想像。藍絲要去冒這種險是由於她的信念,她可以
去,紅綾卻不能去,因為紅綾知道我們做了手腳,使湯達旦虧損,因而使長老不能開關出來——
長老有能力知道在山洞中人的思想,紅綾就算不說,也瞞不了長老,長老若是發怒,紅綾自
然會遭殃!
  白素行事一向深思熟慮,我不相信白素會沒有想到這一點,所以我提出了紅綾可能會在
長老「法力」所及的範圍之內遭到傷害之後,就等候白素的解釋。
  白素吸了一口氣:「紅綾腦部活動的方式和普通人不同。」
  我道:「你的意思是,她有能力對抗長老對她的傷害?」
  白素點了點頭,緩緩道:「如果她和那個長老面對面,我不會那樣說。而長老和她之間,
有三公里岩石的阻隔,這阻隔使長老的能力大大降低,我相信紅綾有能力對抗。」
  我感到白素這樣的說法,是「想當然」而已,並沒有很可靠的根據,所以我一面聽,一
面搖頭。
  白素又道:「我可以肯定的是,長老和人類的時間觀念截然不同——人類有記載的歷史不
過五千年,長老在山腹之中,已經幾億年,藍絲會對長老說開關要延遲,就算遲上一百年,
對長老來說,可能只等於一分鐘,他不會太在乎。他從紅綾那裡得到「外面的」情形,他必
然還希望知道更多,他必須繼續依靠紅綾告訴他,所以不會對紅綾不利,反而紅綾可以藉此
更進一步瞭解他的情形。」
  白素這一番分析很有理,我歎了一口氣,雖然無法反駁,可是總是很不放心。
  白素望著我微笑,問道:「如果早二三十年,你根本沒有紅綾這樣的能力,發生了這樣的
事情,你會不會因為危險而不進入寶地?」
  我連想都沒有想:「當然不會!」
  白素笑道:「這就是了——紅綾能力比我們強汀倍,她陪藍絲進入寶地,你擔心什麼!」
  我無話可說,只好苦笑。這時候我思緒十分紊亂,忽然又想到了一個很矛盾的問題,也
沒有進一步整理,就道:「其實我們的行為非常矛盾——」
  白素望定了我,顯然她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會這樣說。
  我想了一想,把我要表達的話組織了一下,才道:「在過去的一些經歷中,我們都非常嚮
往「神的法則」——凡是進行傷害他人的行為者,結果必然傷害到他自己。溫寶裕說這種情
形「想想都過癮」。我相信那個長老如果開關出來之後,就大有可能具有這種神的力量,可是
我們卻又千方百計不讓他出來,豈非矛盾之極?」
  白素對我的說法很認真地想了一會,才道:「我們完全不能肯定這個長老是不是有這樣的
能力。」
  我道:「就算肯定了,我們會不會立刻幫他開關出來?」
  我們互望了好一會,一起搖頭——表示我和白素想的一樣,就算知道這個長老有執行「神
的法則」的能力,而「神的法則」又是我們極度嚮往的事情,我們還是一致表示不會去幫助
長老開關,真是矛盾。
  我苦笑,無法解釋這種矛盾,白素道:「其實並不矛盾——長老開關出來之後,如果可以
有一種制衡他的力量,我們就毫不猶豫地會幫助他出來。我們之所以不歡迎他出現,是因為
我們想不到在地球上有什麼力量可以制衡他——即使他能夠使我們嚮往的理想得到實現,可
是如果沒有力量可以制衡他,這就比什麼都可怕,所以我們寧願他不出來!」
  白素解釋得再明白不過;我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表示完全同意。
  後來和溫寶裕提起,溫寶裕也同意,溫寶裕並且舉了更現實的例子,他說:「就像極權獨
裁統治一樣,就是因為沒有可以制衡它的力量,所以才可怕。
  他說了之後,忽然哈哈大笑,又道:「所以所有的極權獨裁統治,最怕的就是公民投票、
全民選舉,因為這是可以制衡它們的力量!」
  溫寶裕在神采飛揚大發議論的時候,和他在與藍絲紅綾離開四天之後再出現在我家時,
完全是兩個人。
  我當時看到溫寶裕這樣沮喪的樣子,心中也不免很擔心,若不是溫寶裕行為一向十分誇
張,我真正以為有極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在我和溫寶裕對峙時,白素從樓上下來,給了溫寶裕一瓶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不
管發生了什麼事情,慢慢說。」
  溫寶裕行動遲鈍,喝了兩口酒,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語帶哭音,道:「藍絲說她要在那
山洞中和那個長老一起,除非有辦法可以打通山腹,不然她不會離開!」
  我皺了皺眉——藍絲有這樣的決定,並不意外,這對溫寶裕來說,當然是重大的打擊。
  我先問:「紅綾呢?」
  溫寶裕道:「紅綾會在山洞陪藍絲一段時間,等藍絲情緒平伏才離開。」
  我疾聲道:「紅綾也進了山洞?」
  白素緊接著問:「你有沒有進那山洞?」
  溫寶裕雙眼無神,說話也有氣無力:「我在洞口等她們,等了兩天,紅綾出來叫我回去,
她送我出了那個迷陣,才又回山洞去。」
  聽得溫寶裕這樣說,我鬆了一口氣——這至少證明紅綾在山洞裡兩天,可以隨意離開,
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白素安慰溫寶裕:「藍絲情緒平伏之後,可能會改變主意,就算她不改變,你也可以到山
洞去陪她!」
  溫寶裕苦笑:「她不讓我進山洞去。」
  白素問:「你堅持了沒有?如何堅恃?」
  溫寶裕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顯然他並沒有如何堅持。
  後來溫寶裕說白素這兩個聽來很普通的問題,對當時的他來說,簡直就如同平空響起了
兩個焦雷一樣,令得他全身震動,剎那之間,腦海之中變得明澈無比,所有的混沌渾噩全都
一掃而空,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面對遭遇到的事實。
  當時我不是很確切知道他思想上的變化,可是從他的動作中也可以揣測到發生了什麼事
情。
  只見他陡然挺直了身子,本來灰暗一片的臉上閃耀出光輝,雙眼中神采燦然,深深地吸
了一口氣,大聲道:「我這就去堅持——我知道該如何堅持!」
  前後不過三秒鐘的時間,他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一個箭步,到了門口,才倏然
轉過身來,向我們一躬到地,我立刻想到他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果然他已經開口:「我此去,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家母如果找上門來,請兩位設法擔待則個!」
  我一想到溫媽媽上門找兒子的可怕情形,不由得躊躇,白素卻已經道:「你放心,我們會
妥善處理。」
  溫寶裕一身長嘯,轉過身,打開門,大踏步走了出去,竟然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
氣概。
  等溫寶裕走了之後,我向白素望去。雖然我什麼也沒有說,可是白素當然可以知道我心
中想說什麼。她道:「在溫媽媽找上門來的時候,我會應付。」
  當時我不敢搭腔,只是唯唯以應——我怕一開口,白素就會要我共同應付溫媽媽,老實
說,我寧願應付一頭八個頭三十六隻腳的怪物!
  後來,溫媽媽長久不見兒子,果然找上門來,我看到了她的身形堵在門口,就幾乎要跳
窗子,幸而白素在家,迎了上去,和她說了幾句話,溫媽媽聽了,本來一瞼晦氣立刻不見,
變成眉花眼笑,也不進門來,就和白素一起離去。
  原來白素約了水葒和朱槿,介紹給溫媽媽認識,這水葒和朱槿是何等樣的人物,要哄一
個溫媽媽,真是說什麼都沒有那麼容易。何況她們身後還有大亨和陶啟泉這樣的超級豪富,
溫媽媽只要能夠見到一個,就可以樂得整個月合不攏嘴,想念兒子的心,自然也就拋到爪哇
國去了。
  我知道白素應付溫媽媽的方法之後,又好氣又好笑,對白素道:「你這個辦法雖然好,不
過總不是長遠之計!」
  白素也覺得好笑:「蒙得一時是一時——誰知道事情突然之間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呢?」
  我攤了攤手——的確只好如此。
  這些都是後話,表過不提。
  卻說當時溫寶裕走了之後,我和白素沉默了一會,我道:「溫寶裕是決定到那山洞巾去陪
藍絲了?」
  白素點頭:「當然。」
  我卻搖頭——我覺得其中問題很大很多,溫寶裕的熱情雖然不必懷疑,可是他是不是能
夠做得到他想做的事情,卻大有疑問。
  我道:「那山洞是降頭術教派的寶地,只有教主才能進去,溫寶裕只怕連那個迷陣都過不
去,如何能夠和藍絲相會!」
  白素吸了一口氣:「只要溫寶裕有這個決心,就一定可以做得到的。」
  我還是搖了搖頭——這時候搖頭並不代表我不同意白素聽說,而是感到其中困難重重,
溫寶裕是不是有足夠的堅強可以挺得過去,實在很難肯定。
  這時候我忽然想起當年我神遊外星,白素就一直守在我身體旁邊的這件事情來。
  在這件事情中,白素守了足足六年之久。
  在那段時間裡,可怕的不是六年的長時間,因為在開始的時候,白素並不知道事隔六年
就可以了結,她甚至於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有作無了期守候的打算,這才顯得她
的偉大。
  想到了往事,我緊緊握住了白素的手,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白素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道:「紅綾可以進了山洞又出來,可以證明我的估計正確,長老
不會對她不利。」
  我苦笑:「長老是不是會對她不利,她是不是有能力對抗長老對她的傷害,我們完全處於
被動的地位——這種地位就很不利!」
  白素糾正我的話:「應該說這種處境很冒險——除非我們準備讓女兒在溫室中生活,不然
就不要千涉她。」
  我想到紅綾和溫室之間,是無論如何扯不上任何關係的,自己也感到好笑,所以本來想
提議,我們是不是要去看看她,以便照應,也就沒有說出來。
  溫寶裕去了之後,有一個月之久,沒有音信,我當然不免牽記,可是想起白素的話,也
只好盡量放開。
  在那一個月之中,當然發生了不少事情,有些和這個故事有關,有些完全無關,我會在
適當的時候把有關的事情在這個故事中記述,至於無關的當然會記述在另外的故事中。先要
說的是在一個月之後,傍晚時分,我正在樓上書房,聽到通向屋子的路上傳來了一陣大笑聲,
對我來說,再沒有比這笑聲更牽動人心的了,我立刻打開窗子,向下看去,看到紅綾手舞足
蹈,正大踏步走過來,我大叫一聲,就從窗口往外跳了下去。
  同時我們都大聲呼叫,紅綾也向上躍起,父女二人在空中相會,互相用力拍打對方,情
況十分熱烈。
  都還沒有落地,紅綾就道:「走,一起去找戈壁沙漠!」
  我道:「先回家喝點酒再說。」
  我不知道紅綾為什麼心急要去找戈壁沙漠,可是卻知道要留住紅綾的方法雖然很多,但
只有邀她喝酒是最好的方法。
  卻不料連這個方法都不管用,落地之後,紅綾道:「先去找戈壁沙漠——我會將一切經過
告訴你。」
  紅綾連酒都不想喝,由此可知事情真是緊急無比,我們立刻上了車,在車上打電話留言
給白素,告訴她紅綾回來了,而我們會在戈壁沙漠那裡。
  車子開行,紅綾遵守承諾,一秒鐘也不耽擱,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脾氣很像我,最
不耐煩拖泥帶水轉彎抹角)道:「要我從哪裡說起?」
  我一時之間倒難以立刻回答,因為我想在紅綾那裡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亂成一團,什
麼該先問,什麼該後知,根本理不出頭緒。我想了一想,只好道:「從頭說起——從你和藍絲
溫寶裕一起離開說起。」
  紅綾點了點頭:「我們離開之後,小寶和藍絲起先是大家互相不說話,接著就開始了爭
吵——」
  原來紅綾所說「小寶藍絲互相不說話」的時間很短,就開始了爭吵。先是溫寶裕在忍不
住的情形下,負氣地要求藍絲:「求求你別像是天要塌下來了好不好?」
  卻不料藍絲的回答直接之極,立刻就道:「不好!」
  藍絲的回答猶如一記悶棍,打得溫寶裕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他盯著藍絲,看到藍絲那
種愁眉苦臉垂頭喪氣的樣子,又是心痛,又是生氣,感到眼前的藍絲和他一直深愛的可愛活
潑爽朗神秘的藍絲簡直是換了一個人。
  溫寶裕頓足:「就為了長老不能開關出來,你就不再敝人了?」
  這個問題比較嚴重,所以藍絲很鄭重地想了一會,才回答道:「我不知道,一切要等到接
到長老的指示之後才能決定。」
  這時候他們正在機場的候機室中,溫寶裕聽到了藍絲這樣的問答,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引來了保安人員,幾乎上不了飛機。
  藍絲抿著唇,顯然表示剛才的回答已經是她最後的決定,沒有商談的餘地。
  而接下來的時間,溫寶裕就不斷向藍絲解說,說人的生命屬於自己,自己有權利,也只
有自己才能夠決定自己如何生活,沒有任何別人可以主宰,也不應該把自己的生活,把自己
應該如何活下去這樣重大的事情交給他人去決定。
  溫寶裕所說的是最淺顯的生命道理,就算藍絲以前從來都沒有接觸過這種道理,在溫寶
裕翻來覆去再三的解說下,她也應該明白了。
  可是不管溫寶裕怎麼說,藍絲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她甚至於並不搖頭表示不同意,只是
一直保持著那樣世界末日已經來臨的神情。溫寶裕的一切努力就像是用一把以宣紙摺成的刀
去劫一塊花崗石一樣!
  到後來,連紅綾在一旁都聽得不耐煩了,她勸溫寶裕:「你就不要再說了——現在無論你
說什麼,她都不會聽得進去,說了也是白說。」
  溫寶裕不可能不知道他這時候說話很難起到作用,可是他感到如果讓藍絲和長老再次有
溝通之後,事情可能更加糟糕,現在是唯一阻止藍絲和長老再次溝通的機會了。
  他發急道:「我怎麼能夠不說——你看她這種樣子!她把她自己的生命,簡直完全交給了
那個長老,怎麼能夠不拉住她!」
  紅綾對於藍絲這種情形,也感到很難過,可是她的想法和溫寶裕不同——或許是她也曾
經有過和長老溝通的經歷,也或許是由於她比較瞭解藍絲和長老之間的關係,是人和神之間
的關係。藍絲既然把長老當成了神,自然溫寶裕所說的話就毫無作用了。
  為了使溫寶裕不再說下去,紅綾道:「正如你剛才一再說的:人的生活應該由自己作主,
她既然決定了要聽長老的意見,你為什麼一定要改變她的決定,為什麼一定要代她作主?」
  紅綾用溫寶裕的話來對付溫寶裕,使得溫寶裕張大了口,一時之間噎住了,說不出話來。
  紅綾又道:「你應該知道長老在她心中的地位,就算她決定要將生命奉獻給長老,也是她
自己的決定。」
  溫寶裕只覺得全身發冷,這正是他最害怕發生的事情,而他也知道發生這種事情的可能
性極大。所以他的身子不可控制地劇烈發抖,紅綾要用力去按住他。
  過了一會,溫寶裕的神情變得比藍絲更加難看,不過總算恢復了說話的功能,他一面喘
氣一面道:「若完全是她自己的決定,我也無話可說……如果是長老要她那樣做,而她聽從,
那我無論如何不放棄……她為什麼不聽我的話,而要去聽長老的話?」
  對於這個問題,紅綾當然無法代為回答。
  於是紅綾和溫寶裕的目光就集中在藍絲臉上。藍絲看起來像是完全不關心人家對她說些
什麼,可是實際上顯然全都聽到,這時候她道:「就算決定完全聽長老的指示,也是我自己的
決定。」
  溫寶裕慘叫一聲,伸手要捶胸,藍絲卻抓住了他的手,於是兩人四目交投,眼光交織在
一起,紅綾在一旁也不知道他們在眼光之中交流了什麼樣的信息。
  紅綾在說到這一段的時候,說得很簡略,那是因為她感情簡單,並不瞭解溫寶裕和藍絲,
尤其是藍絲複雜的心情。
  對藍絲來說,實在是為難之極——在長老和溫寶裕之間要做一選擇,不論選擇了哪個,
她都會為了放棄另一個而感到極度的傷痛,這種傷痛,將永遠不能消滅!



第二章:愛的宣言



  雖然說任何人在一生之中都有可能遭遇到一次或者多次這樣面臨困難抉擇的情形,可是
卻不會比藍絲所面臨的更加困難、更加不論結果如何都難免無法彌補的傷痛。
  這種複雜的心情,難以用人類的語言來表達,所以溫寶裕和藍絲互相望著,一句話都沒
有說過。
  而溫寶裕實在很混蛋,他這時候就沒有想到過藍絲難以抉擇,他卻不是那樣困難!所以
後來白素的兩句話點醒了他,他就立刻有了決定。當時他一定是急得糊塗了,所以才沒有想
到。
  當時藍絲和溫寶裕的爭吵告一段落——所謂「爭吵」,其實從頭到尾就是溫寶裕一個人在
說話而已。
  下機之後,藍絲和紅綾直奔寶地,溫寶裕當然緊緊跟隨。一直到了那個迷陣,藍絲才對
溫寶裕道:「到這裡為止,你不能再向前去了。」
  溫寶裕知道進入寶地的禁忌,所以藍絲這樣說,他並不感到意外,他只是緊握住了藍絲
的雙手,有些聲嘶力竭地道:「你究竟是什麼打算,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吧!」
  藍絲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還是那句話,我要聽長老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其實藍絲這時候心中已經有了打算,準備在山洞中和長老相處——雖然在山洞中,她和
長老還有三公里岩石的阻隔,可是由於能夠和長老溝通,在心理上,藍絲很實在的感覺到長
老就在山洞中。
  而最主要的當然是由於她未能完成幫助長老開關出來的委託,使她感到十分內疚,覺得
至少應該在山洞中陪伴長老,才能贖罪。
  藍絲當時沒有將自己的決定說出來,是由於她實在不忍心當面對溫寶裕說她進了寶地之
後就沒有再打算出來!
  她不但怕溫寶裕受不了這個刺激,也怕她自己同樣受不了這種說明要永別的痛苦,聽以
才說了這樣的托詞。
  當時溫寶裕還是不肯放手,藍絲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用力一掙,掙脫了溫寶裕,向
後退去。她一退進了迷陣之中,溫寶裕看出去,只見眼前一片迷濛,已經不見了藍絲的蹤影。
  他大叫一聲,待向前撲去,卻被紅綾阻住了去路。紅綾抓住了溫寶裕的肩頭,將他用力
搖晃了幾下,使溫寶裕鎮定一些,才道:「你且在這裡等我消息,藍絲打算怎麼樣,等她有了
決定,我立刻來告訴你。」
  紅綾又警告溫寶裕:「你千萬不要企圖闖進去,這裡是降頭術教派的禁區,你只要跨出一
步,就會有意想不到的禍害,那時候誰也救不了你!」
  紅綾說著,又用力將溫寶裕一推,推出了好幾步,才閃身進入了迷陣。
  這種經過情形,在四天之後溫寶裕如喪考妣地出現在我們家裡的時候,我和白素都不知
道。只是白素的推理能力極強,看到了溫寶裕的神情,就可以大致推測發生了什麼事情,所
以她才很嚴厲的給予溫寶裕當頭棒喝,質問他「堅持了沒有?如何堅持?」
  這種質問使溫寶裕無法回答,同時也陡然醒悟了自己應該怎麼做!
  這是後來發生的事情了。
  卻說當時溫寶裕等在迷陣之外,等了足足兩天兩夜——這就是白素嚴厲質問他「如何堅
持」的原因,溫寶裕堅持的竟然是在迷陣外面等待,而不是不顧一切地闖進迷陣去,但求和
藍絲在一起,哪裡還管什麼禁區不禁區,管它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兩天之後,紅綾出來,告訴了溫寶裕藍絲的決定——藍絲是不會再離開寶地的了。
  這時候溫寶裕還是沒有不顧一切地闖進去——後來他替自己辯護,說他不是沒有想到
過,而是想得太多,一旦想得太多,想到的事情就變成了阻力,使他不能採取行動。
  他的這種說法,當然有他的道理,然而他兩次沒有果斷地採取行動,總不是為了愛情什
麼都不顧的瘋狂——這究竟是他的優點還是缺點,倒也很難下定論,這是閒話,表過不提。
  溫寶裕在知道了藍絲的決定之後,自然傷心欲絕,紅綾說清楚就離開,溫寶裕渾渾噩噩,
據他自己說,連是怎麼樣來到我們家裡的,他都說不上來——不過此人說話一貫誇張,可信
程度如何,聽他說話的人要自行判斷。然而他在我們家裡出現的時候,那種可怕的樣子,我
卻可以肯定不是假裝出來的。
  紅綾在這段敘述中,我和她印證了在溫寶裕身上發生的事情,我真正心急想知道的,主
要還是紅綾和藍絲進入寶地之後,長老明白自己無法開關出來之後的反應如何。
  長老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十分重要。因為根據以前發生的事情來看,長老好像擁有自行
開關出來的能力,如果他知道了藍絲無法幫他,他自行開關出來,事情就更加糟糕了!
  這時候我們已經將到戈壁沙漠住所,我停了車,要紅綾先將這一段經過告訴我。
  紅綾並不反對,她也知道這一段經過十分重要。
  當時是藍絲先退進了迷陣,紅綾立刻跟了進去,這是紅綾第二次進入迷陣。上一次在迷
陣之中,她必須一直拉著藍絲,她曾經試過放開手,立刻眼前什麼也看不到。而這一次情形
比較好,她只需要緊緊跟著藍絲,就可以在迷陣中通行。
  而且一面走,藍絲還一面教紅綾通行迷陣的方法。
  等到她們來到了山洞口,藍絲才道:「我請你來,最重要的是你和長老可以溝通得更好,
我要你代表我向長老請求原諒,原諒我未能幫助他開關。」
  藍絲還進一步補充:「我實在已經盡了力,可是我怕長老不能完全接受我的信息,所以要
你告訴長老,我願意接受長老任何處罰,就算長老肯原諒我,我也決定一直在寶地陪他。」
  紅綾聽得藍絲這樣說,很是哭笑不得。
  藍絲不知道她喪失了進行開山劈石巨大工程資金的原因,可是紅綾卻知道,那是由於我
們做了手腳的緣故。
  這時候她也想到,只要她進入寶地,到達了長老可以捕捉地腦部活動所產生信號的距離
範圍之內,她在想些什麼,長老就完全可以知道。
  她當然可以勉強自己完全不去想有關的一切,可是即使那樣做,能不能瞞過長老呢?
  所以紅綾知道,長老如果因為不能出關而要處罰什麼人的話,一定是首無處罰她,然後
才輪到藍絲。
  要是換了別人,想到了這一點,總會有些猶豫,因為長老太神秘太不可測了,得罪了他,
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實在難以預料。不過紅綾卻完全不考慮,在她的思想中,除了勇往直前
之外,她根本不會去想別的。她感到哭笑不得,只是因為她覺得我們從中作梗的行為,很對
不起藍絲。
  她感到藍絲如今的困境,都是我們造成的,而藍絲卻不知道,還懇求她的幫助,這使紅
綾覺得很內愧。
  當時紅綾立刻答應:「我一定努力——盡我的能力,向長老說明事情到如今這樣,不關你
的事,你沒有錯!」
  當時藍絲也不知道紅綾的話說得這樣斬釘截鐵是什麼意思,她喃喃地道:「就算我沒有
錯,也是我無能!」
  紅綾心中更是難過——藍絲是堂堂一教之主,地位既神秘又高超,誰見了她都有無限敬
意,可是如今卻像是犯了大錯的小孩子一樣,如此徬徨無依!
  所以她也有了新的決定——本來她決定自己努力不去想藍絲失敗的原因,以免長老捕捉
到她腦部活動發出的信號。而這時候她決定一和長老有了聯絡,就立刻把一切據實告訴長老。
  當我聽紅綾敘述到這裡的時候,雖然紅綾好端端地坐在我身邊,可是還是不免緊張。
  紅綾望著我,表示當時她做這樣的決定的決心。
  任何人對任何事作出任何決定,其實都由這個人的性格來主宰,紅綾性格坦蕩磊落,她
有那樣的決定,是必然之事,所以我並不感到意外。
  紅綾當時有了這樣的決定,反而少了顧忌,對藍絲道:「長老如果明白事理,一定不會責
怪你。他如果不明白事理,要責怪你,那麼這樣的長老,也就不值得崇敬。」
  對紅綾來說,這樣的道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對藍絲來說,卻是對她心目中的神大
大不敬,她連連搖手,警告紅綾:「千萬不要胡說八道!」
  紅綾笑道:「我說不說都是一樣——只要我心中有這樣的想法,長老自然會知道。」
  藍絲只好苦笑,她們一起向山洞中走進去。
  還沒有走到了山洞中那塊大石,大約還有一百公尺左右,紅綾就先有了感應,她感到長
老向她傳達了一種明顯的興奮的情緒,紅綾吸了一口氣,向長老回遞了信息,幾乎是立刻,
她所能感到的長老那種興奮的情緒就消失了。
  然後是一個很短時間的沉默,在這個短時間中,紅綾在繼續向前走,到了那塊大石。
  她再次接收到了長老的信息,長老在問:「是怎麼一回事?」
  紅綾既然有了決定,她就並不故意不去想發生的事情,長老接收他人腦部活動所產生的
信息的能力非常高強,他立刻知道了事情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他雖然知道了事情發展的經過和結果,卻顯然對於為什麼會這樣,並不是完全明白,
所以紅綾接下來接到的信號,顯示長老非常猶豫和疑惑,表示他無法理解整個事情的過程。
  他的不理解程度,遠在紅綾的意料之外,他不斷地向紅綾提出問題,紅綾盡量就自己可
以回答的來說,可是遠不能滿足長老的要求,而且還顯然使長老越來越糊塗。
  這種情形,乍一聽起來好像很怪很不合理,但只要仔細想一想,就可以知道,情形確實
應該如此。
  事情從藍絲要向湯達旦拿二百億英鎊開始,到湯達旦中了暗算在投機金融市場上大敗為
止,所牽涉到的人際關係,經濟規律、投機市場的風雲變幻,人心無常的不可測度……等等
等等,全都複雜無比。
  其中尤其是關於人心變化的部份,就算參與其事的人,在前一刻,也無法知道自己後一
刻會怎樣想,會怎樣做。
  整件事情,若非是洞察人情世故,對現代人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方法有一定程度的瞭解,
也難以全部明白。
  而長老不管他有多大的神通,他在地球上出現最原始的生命跡像之前,就被封閉在山腹
之中,對於外面的情形一無昕知。只是在最多一兩千年之前,有人偶然進入這個山洞,他才
知道外面有了「人」這種生物。
  他對於「人」這種生物的瞭解,只限於歷年來能夠在這山洞中和他溝通者,恐怕不超過
二十人,而且全是沒有知識的上入。
  一直到紅綾進入了寶地,長老才有機會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雖然紅綾用了半年時間向長老介紹地球上的情形,而且紅綾腦中儲存的有關地球知識,
豐富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可是和地球上千頭萬緒、變幻無窮的種種現象,還是相去極遠,
紅綾所有能給予長老的大約只能使長老對地球上一切情形有萬分之一,甚至於更少的瞭解。
  像這件事情,其中有許多部份,紅綾自己也不瞭解,譬如說投機市場的運作,紅綾就一
無所知,當然也就無法令長老明白。
  在紅綾盡量回答了長老的疑問之後,長老還是不明白。
  紅綾接收到的信號是長老的疑問:根據你告訴我現在地球上的情形,人類現有的科學水
平,要打通三公里的岩石層,應該不是很困難的事情,為什麼會做不到?
  當時紅綾對於長老的這個疑問,完全無法解答,於是長老收到的信號是一片紊亂。
  這更使得長老不明白,可是他也知道無法追問下去,只是很感歎:「看來我對外面的情形,
所知還是太少,希望你能讓我知道更多。」
  這一點,紅綾自問還可以做得到,所以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同時她感到長老對於自己
未能開關出來,好像並不十分在意——連提都沒有提起,更不用說因此責怪。
  她剛想到這一點,長老立刻有了反應:「藍絲已經盡力,為什麼不成功我不明白……我必
須知道更多外面的情形。」
  藍絲同時也接收到了長老的信息,這使得她對長老感激莫名,她甚至於激動得伏在大石
上哭了起來。
  於是山洞裡的情形又和不久以前一樣,紅綾和長老不斷溝通,交流信息,紅綾繼續將自
己所知道的有關地球上一切活動,古往今來的情形,告訴長老。
  紅綾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向我問了長老問過她而她無法回答的那個問題:「根據現在地
球上人類的科學水平,打通三公里的岩石層應該不是很困難,為什麼做不到?」
  當時我的思緒非常紊亂,我正在想,長老對於自己不能開關出來,只是感到困惑,並不
十分惱怒,也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急切,可能正如白素聽說:在時間的觀念上,長老和地球人
類完全不一樣,有著難以想像的巨大差別——地球人類的一萬年,對長老來說可能只是一瞬
間,所以長老並不在乎多等一會。
  也許長老根本自己有開關出來的能力,所以更不在乎藍絲是成功還是失敗。
  在我這樣想的時候,紅綾向我問了這個問題。
  我想了一想,才緩緩地回答:「如果沒有國家主權、沒有經濟利益衝突,有毫無保留的人
際合作、有足夠的資金再加上大家都歡迎長老開關出來,那麼最多只要一年,工程就可以完
成。而現在不能做到,與科學水平無關,阻撓事情成功的是其他種種牽涉干頭萬緒、複雜無
比的因素。」
  說了之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補充道:「要使長老明白這些因素,不是容易的事情。」
  紅綾苦笑:「連我都不是很明白——世界上有許多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情,偏偏都因為這樣
那樣莫名其妙的因素,而變得複雜無比,真不明白人為什麼那樣喜歡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對於這個問題,我當然無法解答,只好道:「或許等長老對地球上的情形有了全面理解之
後,他會有答案。」
  紅綾沉默了片刻,才繼續敘述她的經歷。
  在山洞中,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得很快,過了幾天,藍絲忽然道:「小寶來了……」
  說了這句話之後,她吸了一口氣,又吃驚地道:「小寶他……他闖進迷陣來了!」
  這時候正是溫寶裕在接受了白素的當頭棒暍之後,又來到了這裡,而且在迷陣外,只停
留了幾秒鐘,就大叫一聲,衝進了迷陣之中。
  在山洞中的藍絲立刻有了感應,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溫寶裕一闖進了迷陣之後,根據他後來的說法,情形是一頭栽進了噩夢之中,根本不
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也看不清楚身邊的情形,只是辛苦無比地不斷向前走,而且根本不知道
要走到哪裡去,這種情形很難形容,可是這種噩夢相當普通,很多人都做過,做過這樣噩夢
的入,對於這種情形不會陌生。
  在山洞中,藍絲知道了溫寶裕闖進了迷陣,叫了出來,紅綾怔了一怔,剛想問藍絲準備
怎麼樣,就接到了長老的信息,長老在問:一個和你有密切關係的人來了?這個人和你是什
麼關係?為什麼會使你如此震動?我對人類行為知道太少了!讓那人進來,至少我可以知道
你們之間的這種關係——這種關係看來對人影響極大,我需要瞭解。」
  聽紅綾敘述到這裡,我不禁十分感慨。夾在溫寶裕和藍絲之間的事情,複雜無比,牽絲
攀籐,攪七念三,剪之不斷,理了還亂,簡直難以形容,連地球人若是一頭栽了進去,也會
變成渾渾噩噩,不知所云,莫名其妙,直到生死相許,也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這種情形,
統而言之,稱之為「愛情」。
  地球人自己,至少紅綾這個地球人,就不明白愛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當然無法使長老
明白。
  我假設長老是外星人——他當然應該是外星人,我也肯定長老的生命形式遠比地球人高
級,可是根據我以往和各種外星人交往的經歷,有不少外星人對於地球人在人與人之間有愛
情這回事,感到大惑不解,有的認為地球人愚蠢之極,自找麻煩,只有低級生物才會把生命
浪費在這種沒有任何實際用處的事情上。可是也有的認為這種在宇宙之間雖然不是唯一,可
也十分罕見的生物之間的感情,非常難得,十分可貴,令沒有這種感情的外星人,嚮往不已,
甚至於努力追求。
  我不知道長老如果在明白了愛情這回事之後,對之會有什麼樣的評價,卻可以肯定要長
老明白什麼是愛情,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在感慨,紅綾在繼續敘述。當時藍絲對於長老其他的話,可能根本沒有聽進去,而那
句「讓那人進來」她卻是聽得再清楚也沒有。藍絲一覺察到了溫寶裕來到,而且闖進了迷陣,
心情非常複雜。她一方面很高興,因為雖然遲了幾天,可是溫寶裕終於來了,而且為了和她
相敘,不顧危險,闖進了迷陣。另一方面,她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因為溫寶裕目的是要進
入寶地,而那是教派的規條所不能容許的事隋——連紅綾也是先加入了教派,然後才能夠進
入寶地的。
  而就在這時候,長老發出了讓溫寶裕進來的指示。
  在藍絲的心目中,長老的指示,就是絕對的真理,就算她完全不同意,也要立刻執行,
何況她心中千盼萬盼,盼望溫寶裕可以進來!
  所以藍絲立刻答應,閃身就向外奔去。
  在這時候,紅綾還連續不斷接收到長老發出的疑問,長老還是在問藍絲和溫寶裕之間的
關係,長老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藍絲腦部會突然之間產生了如此強烈的活動,而發出比尋常活
動強大不知道多少倍的信號——甚至於比紅綾腦部活動發出的信號還要強烈。
  紅綾對於長老的疑問,當然無法解釋清楚,只好這樣回應:「等他們進來了,問他們吧!」
  藍絲出了山洞,進入迷陣,當她來到溫寶裕身前,伸手抓住了溫寶裕的那一剎間,溫寶
裕就立刻脫離了噩夢一樣的環境,清清楚楚看到藍絲在他的面前。
  溫寶裕大叫一聲,緊緊抱住藍絲,發出了愛的宣言:「我來了!只要你在,我就在!只要
你不走、我就不走!我們就在這裡過一輩子!」
  藍絲也緊抱住溫寶裕,高興得在不住發抖,以致於她說的話聽來也有些斷斷續續,她道:
「好……太好了……長老讓你進寶地去,我們可以在寶地……過一輩子!」
  溫寶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極,我正想會一會這位長老!」
  藍絲道:「希望你能夠有這個能力,可以和長老溝通。」
  藍絲這時候有溫寶裕不一定能夠和長老溝通的憂慮,因為即使是歷代教主,也有不少在
寶地耽上三年五載,也無法和長老溝通的。
  後來立刻證明藍絲的憂慮多餘,在進入寶地之後,溫寶裕很快就能夠和長老溝通,而且
溝通非常暢順。
  再根據以後的經歷,我相信現代文明社會中的人,在寶地都能夠和長老進行溝通,歷代
降頭術教派有教主無法做到這一點,多半是由於他們腦部活動太簡單,所以發射的信號也太
微弱的緣故。現代文明社會的生活,需要很複雜的腦部活動來應付,自然發出的信號也就強
烈許多,能夠使長老很容易就接收到。
  藍絲帶著溫寶裕進入寶地,大約半小時之後,溫寶裕就大叫一聲:「長老你好!」
  這證明他已經和長老取得了溝通,紅綾在這時候加入,向溫寶裕道:「長老剛才向我問了
很多問題,我沒有確切的答案,請你回答。」
  我聽紅綾敘述到這裡,先是怔了一怔,緊接著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想到以溫寶裕一貫的
說話誇張風格,再加上他正處於和藍絲相會的高漲興奮情緒之中,要他來解說什麼是愛情,
那還了得,他發表的長篇大論肯定會令長老聽得頭昏腦脹,本來只是三分糊塗,結果變成十
分混帳。
  果然我哈哈大笑,紅綾也跟著笑了起來,我道:「結果長老是不是更加糊塗了?」
  紅綾轟笑:「糾纏了超過五天,長老放棄了這個問題,說他對外面的情形有更多的瞭解之
後,再來研究。」
  這其間長老被溫寶裕搞得七葷八素的情形,可想而知,所以我又繼續笑了很久。
  據紅綾所說,長老非常喜歡溫寶裕,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主要是和溫寶裕溝通,在溫寶
裕那裡,當然又知道了許多許多外面的事情。
  然而長老畢竟是智慧程度很高的生物,當他知道了越多外面的情形之後,他就瞭解到自
己知道的越少,所以他就要求知道更多,直到可以無風三尺浪,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化
成天下第一大事的溫寶裕也無法再應付長老的需求時,溫寶裕向長老提出了一個建議:「要知
道外面世界的情形,別說我一個人無法提供全面的資訊,就算找十萬八千個人到寶地來,任
你發問,都不能瞭解全部情形的萬分之一,只有一個方法可以知道最多,不過當然也不是全
部,不可能是全部,上下六千年,縱橫百萬里,地球上發生了不知多少事,怎麼可能全部瞭
解清楚。」
  長老反應不以為然:二八千年,百萬里,算得什麼!」
  溫寶裕又道:「地球上現在有六十億人,從古到今,曾經生活過的人有多少,無法統計,
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與眾不同的思想,如何能夠去全部瞭解?」
  關於這一點,長老很同意:「確然非常困難,要去追捕已經不再存活的思想,有一定程度
的困難。」
  溫寶裕聽了心中吃驚,因為從長老的話來聽,像是要捕捉所有活人的思想,並不是很困
難。
  溫寶裕想了一想,才道:「有一個辦法,可以使你知道更多外面的情形;沒有其他的辦法
可以比這個辦法知道更多了。」
  我知道溫寶裕經常有許多異想天開的想法,其中九成都可以不理,不過也有一成令人佩
服。
  這時候溫寶裕所說的「一個辦法」,我也想到了,而且也知道了紅綾為什麼會回來,為什
麼急著要找戈壁沙漠的原因。
  我也知道戈壁沙漠應該可以做得到,只是我感到很主要的一點:有沒有必要使長老全面
的瞭解「外面的情形」呢?
  撇開藍絲不說——長老在藍絲心中已經是神,為什麼紅綾和溫寶裕也會認為要幫助長
老,至少使長老對地球上的情形,有相當透徹程度的瞭解?



第三章:虧本買賣



  有這樣的想法,是完全百分之百出於他們自己的意願,還是腦部活動受了長老的影響,
甚至於是受了長老控制的結果?
  這個問題十分重要。
  我並沒有將長老當成人類的敵人——雖然我同意做手腳不讓長老開關出來,那是由於可
以肯定長老如果開關出來,對地球上目前的情形必然有所改變,而且必然是十分急劇的改變,
而沒有人可以預測改變的結果是好還是壞,所以一切還是維持現狀的好,等對事情有了進一
步更深入的瞭解之後,再作是否需要改變的決定。
  雖然這樣做並沒有把長老當成敵人的意思,可是卻不能否認對長老有很深程度的忌憚。
  尤其長老顯然有強大的影響人類腦部活動的能力——這種能力如果得到發揮,造成的結
果可怕之極!
  別說長老是超人類智慧的高級生物,就算同樣是地球人類,只要他的智慧高人一等,在
適當的環境中、適當的時機下,也能夠通過影響他人腦部活動,而製造巨大的悲劇。
  在人類歷史上有太多這樣的例子——許多許多人,因此遵從了一個人的意志,喪失了自
己的思想能力,行動集體盲目瘋狂,演出悲劇。
  長老影響他人腦部活動的能力必然遠遠超過歷史上主導悲劇的那些人,所以如果他要運
用能力來主導什麼,所造成的悲劇一定也遠遠超過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
  這是我忌憚長老的原因。
  基於這個原因,當然是使長老對外面的情形知道得越少越好,可是紅綾和溫寶裕為什麼
沒有想到這一點,而對於使長老瞭解外面的情形如此起勁。
  我皺著眉,望了紅綾半晌,緩緩地道:「有這樣做的必要嗎?」
  我忽然問了這樣的一句話,紅綾要想了一想,才能明白我問的是什麼。
  她道:「想不到有什麼壞處。」
  我苦笑:「你是不是真正明白我和你母親設法不讓藍絲有能力使長老開關出來的原因?」
  紅綾點頭:「明白——長老開關之後,有可能會改變目前地球上的情形。」
  我道:「這就是了——你難道不覺得為了使長老不能改變地球現狀,讓他知道地球情形越
少越好?」
  紅綾想了一會,說了她的想法,和我的意思竟然完全相反,她道:「我覺得讓長老知道更
多地球現在和過去的狀況,他就會更知道自從地球上出現人類以來,一直發展到現在,有一
定的歷史發展規律,要改變這種規律,十分困難,那麼他就會知難而退,不去做吃力不討好
的事情了!」
  我還是皺著眉——紅綾所說的也很有道理,而且我還是首次聽她說這樣有條理的話,所
以必須鄭重考慮。
  想了一會,我道:「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現在我們全都只能假設,無法肯定……就……
這樣去做,也沒有什麼不好。」
  紅綾很高興,進一步補充:「其實互相瞭解,是減少或避免互相衝突傷害的最好方法,將
誤會減少到最低程度,相互間的磨擦自然也會減少到最低程度。」
  我對於紅綾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更感到高興,伸手在她頭上搓了好幾下,把她原來已
經夠亂的頭髮,搓得更亂。
  於是我們父女二人就來到戈壁沙漠住所門口,通名求見。
  我曾經在以前的記述中詳細說過戈壁沙漠住所的情形,要見到他們,決非易事,昕以一
上來就大聲報出自己的名字是最好的方法。
  果然在紅綾叫出了:「戈壁沙漠在嗎?衛斯理和紅綾來了!」之後不到三秒鐘,就聽到大
門上傳來戈壁沙漠的聲音:「稀客稀客,歡迎歡迎!」
  大門自動打開,我和紅綾走進去,走了十來步,就看到戈壁沙漠急急迎了出來。
  雙方見面之後,寒暄了幾句,紅綾就開門見山:「講一件事情給你們聽,有一些事情要你
們做。」
  紅綾的行事作風實在太直截了當了一些,我提醒她:「說『請』!」
  紅綾立刻將剛才的兩句話重說了一遍,每句都加了「請」。戈壁沙漠對紅綾的作風相當欣
賞,忙道:「說!說!」
  同時他們向我望來,我決定讓事情全都由紅綾來處理,所以我向他們做了一個手勢,示
意一切都聽紅綾的。
  戈壁沙漠會意,而紅綾根本不理會我們,自顧自說了起來。
  她從降頭術教派的傳說之中有閉關的長老說起,一直說到證實了長老的真正存在,以及
在寶地可以和長老進行溝通的情形,再說到要使長老開關出來的方法……
  總之是我們知道的一切,包括我們做了手腳使長老開關出來的可能要無限期押後的經
過,全都簡單扼要地告訴了戈壁沙漠。
  她這樣的作法很對——因為在她向戈壁沙漠提出要求之後,戈壁沙漠必然會問一連串的
問題,那時候一個一個問題來回答,更費時間,倒不如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了他們
的好。
  在紅綾的敘述過程中,戈壁沙漠好幾次要打斷紅綾的話頭,提出問題,都被我阻止。
  等到紅綾說完,他們兩人大搖其頭——他們已經搖頭搖了至少十分鐘之久。
  紅綾說完,就道:「請問!」
  兩人一面搖頭,一面齊聲道:「小紅綾,你說了半天,所說的故事,根本不能成立!」
  戈壁沙漠在聽了紅綾的敘述之後,竟然會有這樣的反應,真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
  紅綾對於兩人這樣意料之外的反應,居然很鎮定,她在怔了一怔之後,道:「剛才我所說
的一切,都是我經歷過的事實,並不是故事。」
  戈壁沙漠笑:「好極——根據你說的「事實」,那個長老的腦電波可以穿越三公里厚的岩
石層,強烈無比,能夠發出這樣強烈腦電波的,當然不是地球人了?」
  我還以為戈壁沙漠反應奇特,是因為他們在紅綾的敘述中有了什麼新的發現,這時候聽
他們居然問出了這樣幼稚的一個問題來,不禁大失所望,立刻哼了一聲,表示不屑。
  紅綾和我反應不同,她很認真地回答:「應該不是地球人。」
  兩人又道:「好極——這個可憐的外星人,照你們的推測,是早在開天闢地之前就來到地
球的了?」
  他們不但說話繞彎子,而且態度明顯的不認真,我沉聲道:「你們應該熟悉《遊戲》這個
故事,我們推測這長老,就是在那場徹底改造地球環境的大爆炸中,被困於正在形成的山
中——說他是可憐的外星人,未嘗不可,可是決不能因此而否定他有極大的、難以想像的能
力。」
  戈壁沙漠感覺到了我的不滿,他們立刻解釋:「我們並沒有否定這位外星人的能力,只不
過不明白為什麼衛斯理肯做這樣的虧本買賣!」
  他們越說越玄,我也更不耐煩,大聲道:「你們能不能說些讓人能夠聽得懂的話?」
  這兩人在一起久了,非但說話一致,連動作都一樣,他們同時攤了攤手,道:「到現在為
止,那長老對於地球上的情形,至少有了一定程度的瞭解,所有資訊都是你們所給,他對你
們知道很多。可是你們對他卻一無所知——在所謂互相溝通的過程中,只是一面倒地讓他獲
益,連他是什麼來歷,也只能靠推測,這種打交道的方式,豈不是大大地虧本買賣?」
  我吸了一口氣,戈壁沙漠所說的情形,我不是沒有想到過。不過因為到目前為止,和長
老溝通的只是藍絲和紅綾,我並沒有直接參加。
  如果我有直接參加,我一定會問長老的來歷。
  我也不明白紅綾為什麼不問——藍絲不問,可以理解,因為長老是她心目中的神,對神
當然不能尋根究底,不然就不夠敬重,藍絲當然不會這樣做。
  可是紅綾為什麼也不問呢?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向紅綾望去。
  紅綾有很迷惑的神情,她當然明白我們都在等她的解釋,可是她卻有不知道該如何說的
為難。
  我提醒她:「是怎麼樣,就怎麼說。」
  這是遇到不知道該如何說的情形時最好的應付方法——一切照實說,比玩什麼樣的花巧
都好。
  紅綾點了點頭:「有許多次,我都想到要問長老的來歷,可是在我這樣想的時候,長老好
像接收不到我發出的信號,完全沒有理會,而在沒有答案的情形下,我又自然而然不追究……
反而不斷回答長老的問題……要相當時間之後,我才又想到應該對長老有所瞭解,可是情形
又像以前那樣重複一次,所以一直到現在,我……都在做……虧本買賣。」
  紅綾說得很實在,我越聽越不是味道,而且也越來越吃驚。戈壁沙漠顯然和我感覺一樣,
神情也變得很難看。
  因為照紅綾所說的情形來判斷,顯然那長老一點都沒有把自己的一切告訴人的意思。而
且他絕對不是接受不到人家對他來歷的疑問,而是他運用力量,干擾發出疑問信號者的腦部
活動,使有疑問者在不知不覺的情形下,放棄了對他的詢問。
  使我們感到吃驚的是,我們都知道紅綾腦部活動的能力極強,遠遠超過普通人。
  連紅綾都尚且如此,長老他就毫無疑問能夠通過影響他人腦部活動而全面徹底地操縱控
制普通地球人!
  甚至於可以推斷長老他就是運用了這樣的能力,使他在藍絲心中成了神!
  而那還是經過了三公里岩石層阻隔之後,他的能力只能發揮千萬分之一的情形。如果他
的能力沒有阻隔,可以盡量發揮,又會是怎樣的情景?
  想到這裡,實在不能不吃驚。
  我和戈壁沙漠面面相覷——這時候我只想到了一件事:不讓長老開關出來的決定是對
的!
  紅綾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道:「再進入寶地,我一定要盡力堅持使長老也回答我
的問題!」
  我吸了一口氣,道:「孩子,你要明白,這樣一來,等於你和長老在進行腦部活動所產生
力量的角力了!」
  照紅綾剛才所說的情形,她一想到要問長老,就被長老化解,如果她要堅持,長老還是
要化解,那麼其過程,當然是一場劇烈的角力。
  我之所以要特別提醒紅綾,是因為在這場角力之中,紅綾完全沒有勝算,而且在紅綾失
敗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也完全沒有方法預測——如果紅綾因此而腦部活動受到了長老的
控制,這結果我就無法想像我們如何能夠承受!
  紅綾明白我的意思,她很認真的想了一會,才道:「我還是要進行——我們總不能一直做
虧本買賣!這會壞了衛斯理的名頭,剛才戈壁沙漠就不相信我的敘述,認為不能成立!」
  紅綾故意把話說得輕鬆,然而我和戈壁沙漠卻都笑不出來。戈壁沙漠道:「我們說事情不
能成立,不能想像衛斯理做虧本買賣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紅綾笑起來:「不必太緊張,長老還不至於使我腦部活動停頓,因為他還要靠我提供資訊,
他渴望瞭解外面情形,就不會把我怎麼樣!」
  我只好暗暗苦笑,因為在這件事情上,除了提醒紅綾要小心之外,我完全不能提供任何
幫助,而且紅綾應該如何「小心」,我也根本說不上來!因為紅綾腦部活動的能力遠超過我,
我如何能夠幫她?
  在這件事情上,我使不出一點力,這種感覺實在窩囊之至。
  紅綾卻不再討論這個問題,問戈壁沙漠:「我的敘述還有什麼地方是不能成立的?」
  戈壁沙漠搓著手:「那長老要求打通三公里岩石層,好讓他開關出來,就不通之極,不能
成立。」
  紅綾揚了揚眉,學著我常用的口氣到:「乞道其詳!」
  這時候我也一時之間不明白何以戈壁沙漠會這樣說。
  戈壁沙漠互望了一眼,顯然他們先要取得共識。然後他們才道:「如果他的腦電波能夠強
大到可以穿透三公里岩石層,那麼在沒有阻隔的情形下……」
  他們說到這裡,停下一停,像是在想應該如何形容長老腦電波在完全沒有阻隔下的強大
威力。
  他們想了一會,才歎了一口氣:「很難設想,不過至少應該他的腦電波可以很容易就發射
到太陽系之外!」
  我大吃一驚,失聲道:「你們這種設想,有什麼根據?」
  我這樣問,當然是感到戈壁沙漠把長老的能力太誇大了——如果長老腦部活動產生的能
量可以輕而易舉地發射到太陽系之外去,那麼整個地球都毫無疑問在他的能量籠罩範圍之
內,也就是說在地球上,他的腦能量可以影響任何人,沒有人可以躲得過去!
  戈壁沙漠神情苦澀:「我們根據一般無線電波的運動方式來估計——一般無線電波如果強
大到可以透過三公里厚的岩石層,就很容易可以射出太陽系去。」
  在我還沒有進一步反應之前,他們又補充:「當然腦電波和一般無線電波並不相同,我們
將腦部活動產生的能量,統而言之地稱為腦電波,只是因為我們對這種能量還處於一無所知
的程度,我們對地球人的腦部活動能量尚且無知,對於外星人,當然只是估計,不過我們感
到,這估計只會過低,不會過高。」
  我緩緩搖頭,覺得事情越來越不可思議,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紅綾卻道:「那和我的敘述不能成立,又有什麼關係?」
  戈壁沙漠道:「要使腦電波不受岩石層的阻隔,並不需要打通一條隧道,只要鑽通一個小
孔,腦電波就可以通行無阻了——任何形式的無線電波都沒有實質上的形體,不需要大空間
來通行!」
  他們接著道:「那長老沒有道理不知道這一點的啊!」
  我和紅綾怔了一怔,都覺得兩人說得很有道理。所謂「打通三公里岩石層根本不需要是
一條隧道,只要有一個小孔,腦電波就可以通行無阻。
  而長老的腦電波威力如此強大,只要沒有阻隔,就可以影響地球上任何人的思想,那時
候就算要將整座山剷平都不會是什麼難事!
  紅綾先有回應:「長老只是說要打通三公里岩石層,他從來也沒有提起過是要開一條可以
供人通行的隧道——藍絲沒有想到腦電波的問題,所以她才一直以為是要開一條隧道!」
  在觀念上,長老要開關出來,總是想到有一個人要走出來,不容易想到只是腦電波出來。
戈壁沙漠一下子就想到了這一點,證明他們確然有過人之處。
  我問道:「只是鑽一個小孔,是不是容易得多?」
  戈壁沙漠道:「當然是!我們想長老原來的意思也是這樣,所以他才會對做不到而感到十
分迷惑。」
  紅綾向我望來,我立刻搖了搖頭——表示就算鑽一個小孔容易得多,還是不要進行。因
為讓長老那樣強烈的腦電波通行無阻,就等於讓他開關出來一樣。
  戈壁沙漠在這時候,又開始搖頭:「不過還是不能成立。」
  我和紅綾望著他們,他們道:「從長老處身所在,到那個山洞,有三公里岩石層的阻隔,
可是那一帶雖然有很多山,卻沒有很高的高山,查一查資料,就可以有確切的數字——」
  說到這裡,戈壁已經開始操作電腦,尋找資料。
  我也立刻想到,他們說得很對。現在已經知道長老的腦電波至少可以通過三公里岩石層,
三公里是三千公尺,如果那座山的高度不超過三千公尺,長老的腦電波就可以在很多處透出
來。
  當地土人上山的機會應該遠在進入寶地的機會之上,為什麼一直以來,長老只能和進入
寶地的人接觸,而沒有聽說和上山的人有過溝通?
  而且阻隔長老腦電波的岩石層,只要少很少,他可以透過的腦電波就會強大很多倍,照
推測,自然也可以發射到更遠的地方,和人類接觸。
  然而卻一直沒有這種情形發生過。
  我和紅綾交換眼色,心中都有同樣的疑問。
  這時候戈壁查詢資料已經有了結果,他指著電腦的顯示屏:「在那一帶,三百平方公里的
範圍之內,最高的山峰,海拔一千兩百公尺——只是一點二公里而已!」
  這樣的數字資料,更使我們大惑不解。
  因為就算長老是處身於當地最高的山峰之下,他要開關出來,只要從山頂上鑽孔,最多
鑽一千二百公尺,就可以達到目的。而要做到這一點,實在並非困難,更不必動用什麼龐大
的資金,為什麼長老竟然不知道可以這樣?
  戈壁沙漠在聽紅綾的敘述時就聽出了這個毛病,所以他們才說紅綾的故事不能成立。
  這時候以紅綾的能耐,她也無法提出解釋。
  世事很難料,有時候很簡單的問題,會長久難以找到答案。有時候很令人困惑的問題,
卻很快可以真相大白。
  我們感到不明白何以長老會捨易求難,十分迷惑的時候,戈壁忽然「啊」地一聲:「對不
起,這裡資料說,這一帶山頭,蘊藏極其豐富的鉛礦。」
  他這樣一說,事情立刻就明白了!
  鉛這個金屬元素,有很強的阻隔放射波的能力,有大量鉛礦,就起了阻隔長老腦電波放
射的作用,所以長老的腦電波無法透過。而寶地所在,一定恰好是鉛礦沒有分佈到的所在,
所以長老的腦電波才能到達。
  而長老在山腹之中,並不知道頭頂上有鉛礦,所以腦電波透不出去,還以為上面岩石層
更厚,所以才要求打通通向寶地的三公里岩石層。
  事情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發展,實在十分驚人。
  因為本來,要幫助長老開關出來,是非常非常困難的事情,幾乎不可能做到。而現在有
了這樣的發現,要使長老開關出來,變成並不困難了——要鑽通鉛礦層,可能比鑽通岩石層,
還要來得容易!
  當然對我們來說,事情並沒有不同——我們不想長老開關出來,不管事情是難是易,只
要不去進行就是。
  然而如果讓藍絲知道了有這樣簡易可行的開關方法,藍絲必然會立刻就進行。而且以藍
絲的力量,甚至於不用溫寶裕或者湯達旦的幫助,就可以做得到!
  也就是說,藍絲很容易就可以使長老開關出來!
  如何可以使藍絲不知道有這樣的方法?
  當然我們把現在的發現,當作絕對的秘密,最多告訴白素,連對溫寶裕也不能說,藍絲
也不會想得到,那麼長老開關出來的危機就可以避免。
  然而要做到這一點,必須紅綾再也不能進入寶地——紅綾只要進入寶地,長老就能夠捕
捉她的思想,在長老的這種能力之下,紅綾根本不可能保持任何秘密。
  也就是說長老立刻可以知道有這樣一個相對十分簡單的方法可以開關出來。
  他也必然會立刻通知藍絲去進行,藍絲當然會欣然從命!
  我和戈壁沙漠都望著紅綾,紅綾吸了一口氣,很快地就明白了目前事情發展的形勢,她
道:「糟糕,如果不讓長老開關出來的想法不變,我從此不能再和長老進行溝通了。」
  我立刻道:「確然如此——本來你要求戈壁沙漠做的事情,也不必再做了!」
  紅綾皺著眉:「可是藍絲和小寶,還在寶地等我哩!」
  我道:「這事情要從長計議,至少要先和——」
  我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戈壁沙漠叫道:「衛夫人來了。」
  這時候我們在戈壁沙漠的工作室——只有他們認為最親密的朋友,才在工作室招待。可
是事實上他們的工作室混亂之極,連找一個可以好好坐下來的地方都沒有。
  戈壁沙漠一面叫著,一面向外走去,準備去迎接白素。
  就在這時候,我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立刻大聲道:「且慢,我有話說!」
  紅綾聽說母親來了,走得比戈壁沙漠更快,所以我說著,一躍向前,將她拉住。
  多半由於我的神情十分嚴重,所以他們停止了腳步,愕然望著了我,我揮著手,很認真
地道:「先不要問是什麼原因,只要照我說的去做!」
  紅綾眨著眼,戈壁沙漠張大了口,我立刻繼續說:「見了白素,不要把我們剛才推測到的
一切告訴她——絕對不能讓她知道,一個字也不要說!」
  說了之後,我吁了一口氣,又道:一有機會我就會給你們最有理由地解釋!」
  剎那之間紅綾和戈壁沙漠的神情古怪莫名——我竟然在這樣重大的事情上,要隱瞞白
素,他們熟悉我和白素之間的感情,當然都會感到不可思議至於極點!尤其是剛才我那句話
雖然沒有說完,可是明顯地表示要先和白素商量,怎麼忽然之間變成了一個字都不能對她說
了?
  所以他們無法接受我的話,我再一次道:「不能說!絕對不能說!」
  三人之中,紅綾最先明白,她「啊」地一聲,在恍然大悟的神情中同意了我的話,道:「是!
不能說!絕對不能說!」
  緊接著,戈壁沙漠也想到了其中關鍵所在,他們的反應和紅綾一模一樣。
  我看到他們已經明白了必須這樣做的重要,才鬆了一口氣,向他們點了點頭,一起向外
走去。
  白素和紅綾相見,自然有一番親熱,我心中還是相當緊張,因為紅綾絕不善於撒謊隱瞞,
現在要她把我們如此重大的發現,隱瞞白素,不告訴她,對紅綾來說,是困難之極的事情,
她必然無法掩飾得完全自然。
  而白素是何等機靈的人物,只要紅綾梢為有一點不自然,她立刻會覺察,我們對她的隱
瞞,也就會被揭穿了!
  果然在說話之間,紅綾那種不自然的神態,連我都覺察到了。我也看到白素好幾次皺著
眉,不過白素並沒有說什麼,一切還是照我們的計劃進行。
  大約兩小時後,我和白素單獨相處。



第四章:網路裝置



  白素幾乎立刻就向我道:「我們的女兒有事情瞞著——而且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心中暗叫了一聲「慚愧」,我想白素只料到紅綾有事情隱瞞,並沒有懷疑我,不是由於
我「做戲」做得好,而是由於她對我絕對信任,根本連想都沒有想到過我會有什麼事情對她
隱瞞,所以她也根本不會注意我言語和動作之間有什麼不對頭之處。
  當下我知道我還是必須對她隱瞞,而且一定要非常自然,才會不引起她的懷疑。
  我笑了一下,淡然道:「女兒大了,總會有一些自己的心事,做父母的,若是女兒不主動
說,最好不要尋根究底。」
  白素望著我,似笑非笑道:「『不要尋根究底』這樣的話,居然出自衛斯理之口,明天恐
怕太陽會從西邊升起!」
  我不知道自己臉上有沒有紅,不過倒是感到了一陣發熱,趕緊笑著,胡亂說了一些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掩飾了過去,反正白素沒有再說什麼,我如何敢再去追究!
  卻說當時白素來到,和紅綾說了幾句,就問紅綾:「那邊的情形怎麼樣?」
  紅綾先說了溫寶裕來到之後的情形,然後再說她和藍絲進入寶地之後的事情。
  在她說到長老知道藍絲不能幫助他開關出來之後的反應時,我道:「看來時間觀念不同的
推測是對的——長老並不很在乎立刻開關或者等一會才開關。」
  白素想了一會,才道:「照目前的情形來看,這個推測……可以成立,希望長老的時間觀
念和我們相差越遠越好。他遲早會開關出來,若是在幾千年或者幾萬年之後,希望那時候人
類可以有方法迎接他出來而不會因為他出來而使生活起劇烈的變化。」
  當白素這樣說的時候,我想到剛才我們的發現,長老要開關出來,其實並不是很困難,
心中只是苦笑。
  白素說了之後,又問紅綾:「你這次離開,是專程為找戈壁沙漠而來的吧?」
  紅綾點頭:「是,來請教他們,我們——我,小寶和藍絲設計了一些情形,不知道是不是
可以付諸實行。」
  戈壁沙漠多半也感到要對白素有所隱瞞相當困難,所以立刻回應:「你們有什麼設計?不
是吹牛,只要有設計,就可以做得到!」
  紅綾吸了一口氣:「長老要不斷瞭解地球上的情形,他需要知道的一切越來越多,我和小
寶已經盡量滿足他,可是離他所需要的,還是相去太遠,所以——」
  紅綾說到這裡,戈壁就接上去:「所以需要一部百科全書去滿足他。」
  沙漠搖頭——他們兩人之間,出現了罕有的意見不同的現象,沙漠道:「有哪一部百科全
書可以滿足長老?大英百科全書嗎?在大英百科全書裡,有沒有邵康節先生的神數,有沒有
吐谷渾的婚姻禮俗?」
  戈壁沒有再說什麼——要例舉大英百科全書中沒有的東西,舉上三年都舉不完。
  瞭解到長老對於地球上自古至今,什麼事情都想知道,當然也沒有哪一部——即使是地
球上所有的百科全書能夠滿足他的需要。
  我道:「有必要讓長老對地球上一切都有瞭解嗎?」
  這個問題我已經向紅綾提出過一次,這時候再提出來,當然是想聽聽白素的意見。
  白素的回答和紅綾一樣,她道:「讓長老瞭解地球上情形越多,只有好處,看不出有壞處。」
  我不同意:「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讓長老知道地球上的情形越多,他就越容
易控制整個地球——包括控制全人類。」
  白素揚了揚眉:「你這樣的說法,是基於長老和地球處於敵對的地位而言語,而我不認為
長老和地球敵對——我們推測長老和《遊戲》有關,如果推測成立,長老應該是現在地球的
開創者,這就可以進一步推論他不會和地球為敵。」
  我大搖其頭:「未必,未必!許多創造者如果對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不滿意,就會毫不猶
豫加以毀滅!」
  白素道:「所以就要使他非常徹底瞭解地球,他在對地球有了徹底瞭解之後,就會感到他
開創的現代地球很好。」
  我還是搖頭:「現在的地球很好嗎?」
  白素沒有立刻回答——我當然知道是為了什麼。
  因為這個問題太大了!
  要討論這個問題,只怕永遠也不會有結論。每個人有每個人對事情的看法,每件事情又
可以從許多不同的角度去看,同樣的一件事情,有人可以認為極好,有人可以認為極壞,單
一的一件事情尚且如此,要下結論簡單地來說現在地球上的情形是好還是壞,根本是沒有可
能的事情。
  我的想法,傾向於如今地球上的情形亂七八糟,非常糟糕,尤其是人的行為的醜惡面越
來越甚,已經到了非常可怕的程度。可是我自己也很矛盾,至少我並不歡迎長老開關出來,
因為那必然會引起劇烈的改變。
  如果認為地球上的情形極壞,就應當歡迎有徹底的改變,我卻又不歡迎,豈非矛盾之至?
  或者我的想法應該修正為:地球上的情形雖然很壞,可是還不是最最壞,還可以有更壞
的情形出現,長老開關出來,就有可能使情形更壞!
  後來白素很認真地向我說:「我一直以為你對地球上的情形,尤其是人性,已經徹底失望,
原來並非如此,你對地球並非絕望!」
  我苦笑:「可以說成是在絕望的邊緣。」
  白素的回應無可反駁,她道:「只要不是絕望,就有希望!」
  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卻說當時我們並沒有就地球現在的情形是好是壞爭論下去,紅綾先把問題拉回來,她道:
「要使長老知道更多,只有一個方法可行,通過——」
  她說到這裡,戈壁沙漠已經一起叫起來:「只有國際網路,才能夠提供幾乎無窮無盡的各
方面資訊,從古到今,什麼樣的資料都有,就算暫時沒有,也可以很快補充上去!」
  我和白素沒有異議,紅綾也點了點頭:「正是如此,這是最好的方法。」
  對於電腦網路這回事,在不多久以前,還是人類歷史上從來都沒有人想到過的事情。然
而在突然之間,像是忽然發生的大爆炸一樣,所造成的氣浪迅速無比,以完全不能阻擋的氣
勢,席捲整個地球,形成了一種嶄新的地球文明,極快的侵入人類生活,成為人類生活中不
可缺少的一部份,
  我當然不必在這裡介紹「上網」是怎麼一回事——相信接觸衛斯理故事的朋友,早已人
人明白,所以也一定同意紅綾提出來的辦法——讓長老通過網路去瞭解地球上古往今來的情
形!
  全世界已經有數以億計的網站,每天增加的新網站超過一百萬個,在這些網站之中,包
含了世界上一切活動,一切情形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如果能夠接收這些網站提供的資訊,那
麼長老就可以對地球情形瞭解透測,比一萬個紅綾加上十萬個溫寶裕所能提供的信息更多!
  戈壁沙漠顯得興奮無比,不斷交換眼色,顯然一聽到了這樣的提議,他們對於如何實現,
已經有了一定的構想。
  他們先不說自己的構想,問紅綾:「你和溫寶裕的設想如何?」
  紅綾道:「弄一套最先進的電腦,上網,在網上取得一切資訊,以滿足長老對一切知識的
需求。」
  我道:「長老能夠用他的腦電波和電腦聯繫?」
  紅綾吸了一口氣,說得很小心,她道:「我們和長老交流了關於地球人目前使用電腦的情
形,長老對這種情形很能夠瞭解,他說:地球人的文明已經發展到這裡了?真難想像,根據
我已經得到的資料,地球人文明應該難以到達這個程度……這期間一定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發生過,所以才會這樣……」
  紅綾其實並沒有「聽」到過長老「說」什麼,她和長老之間進行的是思想直接溝通,然
而這時候她轉述長老的「話」,卻使我們有長老真的曾經這樣「說」過的感覺。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同樣的疑惑,感到地球上人類的發展進程,他心目中早
就有一套規劃藍圖,人類應該怎樣怎樣,結果才會如何如何。
  而現在的情形是:地球人並沒有按照他的規劃藍圖進行發展,所以他感到很迷惑,也感
到地球文明不應該在那種進展的情況下發展到了進入電腦文化的階段。
  這使我立刻想起,在《遊戲》這個故事中,我在那個海底大巖洞中所看到的一些立體投
影。
  我從那些立體投影之中看到了地球經過七種不同外星人改造的情景。
  而根據和我同時觀看這些投影的巴曼少將後來的發現,那七種外星人改造地球的目的,
是為了要替高級生物的發展創造條件——根據這個發現,如今地球上有地球人的出現,完全
是由於那次改造的結果。
  那七種外星人,並沒有一直留在地球上等待他們改造的結果出現,不過他們卻預測到了
地球經過改造之後,會出現什麼樣的變化,在變化中,他們預期的高級生物會經過不斷地進
化而產生——這一切他們規劃中的情形,都在立體投影中顯現。
  那七種外星人,而且還將他們生命的基因,留在地球上,使地球將來出現的高級生物,
可以得到他們生命基因的遺傳,使將來出現的高級生物,在外形上和他們類似。
  此所以地球上有不同種類的人,而我和巴曼少將當時就發現,其中有一類人,好像從來
都沒有在地球上出現過。
  (推薦各位接觸《遊戲》這個故事,不但因為它和這個故事有相當密切的關係,而且是
因為其中有核動力潛艇神秘失事全體官兵死亡的情節,相當有趣。)
  我和白素推論那個長老,和《遊戲》中的七種外星人有關,極可能就是其中的一種,那
麼他就當然知道當年的規劃,知道地球高級生物應該循怎樣的軌跡發展。而從他現在對地球
人的一切所知甚少這一點來看,很可以推斷不知道由於出了什麼差錯,地球人的發展,越出
了當年七種外星人規劃藍圖的範圍。長老向紅綾傳遞的信息,很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
  我當時想到了這些,只是我自己在想,並沒有說出來,而紅綾在這時候也沒有中斷她的
敘述。
  紅綾繼續在說:「在我們向長老簡單地介紹了如今地球人利用電腦,建立了網路,使得整
個地球都形成了聯繫,不論是什麼樣的資訊,都可以通過網路,在瞬剎之間,傳送到任何角
落。長老像是對這種情形並不陌生,立刻同意通過網路來獲知地球的古往今來,是最好的辦
法——」
  她說到這裡,我扯開去的思緒又拉了回來,我道:「辦法是好,可是如何使長老「看」到
網路資訊?難道長老的腦電波可以直接接收電腦信號?」
  紅綾搖頭:「他不能,可是他有能力接收我們腦部活動信號的能力。」
  雖然我早知道長老有這種能力,可是每次當聽到提起長老這種能力的時候,總會產生一
種說不出來的不自在之感。我會有這種感覺,其實很自然。
  因為長老有這種能力,他就可以知道別人在想些什麼,也就是說,在長老能力所及的範
圍之內,任何人在他面前,就再也沒有任何私人秘密可言!
  幸好現在長老能力所及,只是在那個山洞之中而已。然而根據戈壁沙漠的推論,只要有
一個小孔,可以供長老的腦電波穿射出來,那麼他的這種能力,就可以覆蓋整個地球!
  這種情形,實在無法令人想起來會感到愉快。
  我自然而然用力扭動了幾下,像是這樣就可以擺脫那種不自在的感覺。
  白素在這時候道:「你和小寶的意思是,你們接觸電腦,然後長老從你們的腦部活動中獲
取他需要的資訊?」
  紅綾立刻點頭:「是,就是這樣。」
  這樣的情形,做起來其實很簡單:設置一具電腦,上網,長老需要知道什麼,就在網路
上查詢,電腦顯示資訊之後,紅綾和小寶先看了,然後長老再從紅綾和小寶處,獲得這些資
訊。
  然而在這種看來很簡單的過程中,卻包含了長老從紅綾和小寶的腦部「抽取」資訊這種
行為,這就顯得非常怪異,好像他們的腦子不再屬於他們自己,而變成了長老獲取資訊的工
具!
  腦子是人體最重要的部份,等於是人的生命,這種腦子變成工具的情形,是不是等於整
個人都變成了工具?
  有了這樣的想法,我更加不自在。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顯然知道我在想些什麼,她向我搖頭:「事情聽起來的確十分詭異,
可是實際上只不過是小寶和紅綾先獲得資訊,再轉交出去而已——對他們來說,並沒有任何
損失,相反他們如果有好的記憶力,可以把得到的資訊變成自己的記憶,從而增長知識。」
  我還是皺著眉,可是卻也點了點頭。
  紅綾補充白素的話:「那些長老需要知道的資訊,在經過我的腦部之後,雖然不會是全部,
可是至少可以留住百分之八十左右,成為我的知識,是一件好事——」
  她說到這裡,突然住了口,顯然後面還有話,可是卻沒有說出來。
  她的神情,也有剎那之間的尷尬——這種情形如何逃得過白素的眼睛,白素立刻揚了揚
眉,不過她並沒有追問。我則在暗中捏了一把冷汗,因為我知道紅綾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什麼,
那和我們要對白素隱瞞的事情有關。
  我肯定白素已經知道紅綾對她有所隱瞞,只不過她想不到隱瞞的是什麼,也沒有想到我
和戈壁沙漠居然是同謀!
  紅綾為了要掩飾她的尷尬,立刻轉問戈壁沙漠:「無線上網的技術,現在達到了什麼程
度?」
  戈壁沙漠回答:「既然通過衛星傳送信號的無線電話,已經可以在地球任何角落使用,那
麼無線上網的情形也就一樣。你找對了人,我們可以在屬於我們的衛星上,撥一條頻道,專
門供你們上網。」
  紅綾很興奮:「好極!好極!」
  白素淡淡地道:「無線電波,只怕不能穿過岩石層,到達寶地。」
  白素提出這一點,屬於普通常識,而這時候卻又觸及我們對她要隱瞞的事情,所以我很
快帶過去,道:「就算把電腦接受裝置裝在洞口,再拉一條線進寶地,聯結顯示裝置,也是很
容易的事情。」
  戈壁沙漠應聲道:「是,技術方面的事情,我們都有方法解決,非常容易,一切交給我們
好了。」
  紅綾問了一句:「要多久?」
  戈壁沙漠互望了一眼:「快則十天,慢則一個月。」
  我忙道:「慢一些好,越慢越好!」
  這句話我衝口而出,和我一向的急性子完全不合,白素立刻向我望來。
  我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還有許多非技術上的事情需要安排,最重要的是紅綾已經不
能再回到寶地去——因為紅綾知道有簡單的方法可以使長老開關出來。
  凡是知道這個秘密的人——紅綾,我,戈壁沙漠,都不能進入寶地,一進去,到了長老
能夠捕捉他人思想活動的範圍之內,長老也就立刻可以知道。
  這個「秘密」實際上簡單之極,可是有時候很簡單的事情想不到就是想不到。或許長老
忽然之間會想到,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我們的宗旨既然是盡量不讓長老開關出來,當
然不可以使他從我們這裡獲知這個「秘密」。
  而我之所以要把我們想到的當作「秘密」,不告訴白素,是因為我想到,紅綾和我都不能
進入寶地,而要應付長老,同時希望能夠知道長老更多的情形(不做虧本買賣),藍絲和溫寶
裕兩人,難以做到,必須有很能幹的人去負責進行。
  而白素當然是最適合的人選,所以不能讓她知道這個「秘密」,不然就連她也不能進入寶
地了。
  紅綾和戈壁沙漠當然也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才同意我們對白素隱瞞的。
  而紅綾剛才那番沒有說完的話當然是想說本來那是她增加知識的好機會,可惜她不能進
寶地去,所以只好放棄。
  要在不讓白素知道的情形下,說服白素到寶地去代替紅綾,很不容易,需要時間——最
主要的是先要想出紅綾不去寶地的原因,這原因要白素可以接受,就很困難。
  做好一切準備需要時間,所以我才會自然而然對戈壁沙漠說他們越慢越好,說的時候沒
有想到這樣的話和我性格不合,白素首先感到訝異,大有破綻。
  在白素向我望來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已經露出了一些馬腳——有事情要遮掩隱瞞,本來
就是很困難的事情,在不知不覺中就會露出馬腳,有時候遮得了頭,遮不了腳,總有被人發
現真相的一天。我也並不認為可以永遠將白素隱瞞過去,只不過是過一天上一天罷了。
  當時,我立刻解釋:「讓戈壁沙漠他們慢慢去準備,紅綾也就不必那麼快離開——溫寶裕
走了,藍絲不會再來,紅綾再走,人就越來越少了。」
  這樣的解釋,當時我也不能肯定白素是不是會接受,而我又立刻向戈壁沙漠道:「在你們
口中說是很簡單的事情,別人未必做得到,看來你們少不免要去走一遭。」
  兩人道:「那當然,我們要去……」
  他們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才繼續:「不過我們……不想進那個山洞去……反正複雜的、
主要的是接收裝置,連結部份很簡單,在我們的指點下,溫寶裕就可以完成。」
  我點頭表示滿意,戈壁沙漠說做就做,立刻開始和各有關方面聯絡,我和白素紅綾告辭
離去。
  在回家途中,我一面駕車,一面有些精神恍惚。
  因為自從紅綾出現之後,不到半天時間,變化實在太大了。
  不但知道了紅綾和藍絲到達寶地之後的情形,也知道了溫寶裕去了之後的事情,從而知
道長老想無窮無盡瞭解「外面情形」的意願。
  更重要的是和戈壁沙漠的會晤,他們從旁觀者清的角度,一下子就看出了我們和長老的
來往,是「虧本買賣」,長老對我們的一切都知道,可是我們對長老卻一無所知,只是推測。
  這種情形必須改變。
  我們和長老之間的強、弱對比,本來就明顯之極,如果長老所知越來越多,就強者越強、
弱者越弱了!
  這還是目前的情形,一旦長老開關出來,那麼所有的地球人都會對長老毫無抗拒能力,
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到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情景,根本無法想像。
  要扭轉「虧本買賣」的局面,紅綾不是適當的人選。將之比喻為真正的做買賣,雖然有
些不倫不類,可是其過程卻也少不了要精通人情世故,要會討價還價,還需要一定程度的爾
虞我詐,這些紅綾都一竅不通,讓白素去做,卻再好不過。
  想到這裡,我就決定從這一點開始,說服白素代替紅綾到寶地去。
  我閒閒地道:「戈壁沙漠看問題很尖銳,他們說到目前為止,我們和長老打交道,做的是
虧本買賣,真是一針見血。」
  白素不置可否,我又道:「讓藍絲去對付長老,等於是將魚送到貓的口邊去,要紅綾對付
長老,情形也好不了多少,溫寶裕雖然滑頭,可是有藍絲的阻擋,他也不能發揮能力……」
  說到這裡,我頓了一頓,等候白素的反應,白素卻還是不置可否。我向她望去,表示要
得到她的回應。
  白素笑道:「這樣說來,衛斯理莫非要親自出馬?」
  我裝成想了一會,才道:「我出馬,也不合適……」
  一時之間我還是想不出為什麼我也不合適的原因,所以遲疑了一下,為了不引起白素的
懷疑,我絕對不能遲疑太久,所以情形相當狼狽。
  紅稜自然知道我為什麼不能去,她也知道我這時候轉彎抹角說話想幹什麼,所以她替我
解圍,道:「爸脾氣不好,長老未必肯爽快地說有關他自己的事情,爸去了,只怕三言兩語,
就會不歡而散,把事情弄僵。」
  我立刻趁機道:「是啊,這長老很豈有此理,他完全不說和他有關的事情,要我們不斷在
幾乎沒有任何根據的情形下去推測,浪費精神氣力,很是冤枉,如果我和他直接溝通,肯定
會鬧僵。」
  我們父女二人一唱一和,自以為配合得極好,白素聽了,忽然笑了起來。
  我們沒有預料到白素會有這樣的反應,畢竟我們有事情隱瞞著她,所以不免有些心虛,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白素笑了一會,突然冒出一句話來:「我明白了!」
  這句話將正在心中發虛的我和紅綾都嚇了一跳,還以為我們對她的隱瞞已經被她識穿了。
  白素接著道:「你們父女二人,一搭一擋,究竟想說些什麼,還不趕快從實招來!」
  我一聽,連忙道:「不敢、不敢!實情是有一位能力超強的人物,正適合擔當此任,只是
不知道當不當提出來。」
  白素笑道:「無非是要我去,何必這樣做張做智!」
  我也笑道:「是,是!小可知罪。」
  紅綾究竟沒有機心,一聽出白素語氣活絡,像是肯去,已經歡欣鼓舞,拍手叫起來:「媽
要是肯去,真是太好了!」
  白素的反應很奇特,她眉心打結,並不出聲,這種情形分明是她正在想些什麼,我由於
「做賊心虛」,也不敢問她在想什麼,一時之間很有些心慌意亂,幾乎難以好好駕車。
  過了不一會,白素才道:「我想不出為什麼一定要我去的原因,可是我可以答應去。」
  紅綾聽了,又發出了幾下歡呼聲,我也感到高興,然而同時也有隱憂——這時候看來白
素只知道我們設法要她到寶地去,卻還沒有知道我和紅綾會不去。
  她在想我們為什麼要她去的原因,顯然是已經有了懷疑,真不知道當我們告訴她我們不
去的時候,該如何向她解釋才好!



第五章、意志角力



  要從頭到尾向白素隱瞞,我早知道相當困難,可是也沒有料到實行起來真正的困難程度
如此之高。
  接下來白素沒有再和我說什麼,只是向紅綾問了許多問題,都是有關和長老溝通的情形。
  白素特別集中詢問當紅綾表示有興趣知道長老來歷時長老的反應。
  紅綾的回答,我聽了也只好搖頭,因為紅綾實在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別說紅綾,單是溫寶裕,好奇心何等強烈,怎麼會對長老的來龍去脈,對長老為什麼會
被困在山腹之中,究竟困了多久等等種種問題不去發問?
  溫寶裕當然是曾經發問過,而且是不斷在問,其實紅綾也是一樣,可是每一次提出了問
題,長老的反應都好像是根本沒有接收到他們詢問的信號,完全不加理會。而很奇怪的是,
溫寶裕和紅綾在得不到長老的回應之後,都會自然而然不加以追問,好像他們自己也忘記了
曾經問過問題。
  要經過相當時間之後,他們才會突然想起:剛才問長老的事情長老並沒有回答,於是再
問一次,然而結果還是和上一次一樣。
  像這樣重複又重複,結果是:他們在長老那裡什麼都沒有得到。
  對於這種現象,我早就認為是長老有能力干擾他們腦部活動的結果。
  而根據紅綾現在所說,更可以肯定這一點。
  紅綾說,當她在寶地的時候,思想完全不能集中去想為什麼長老從來不提到他自己。而
現在她離開了寶地,卻可以感到這種現象非常古怪,肯定是當時被人做了手腳。
  這種情形,是我們憂慮長老開關出來之後可以有能力控制整個地球的主要原因。
  白素在聽了紅綾表述她在寶地中那種「思想不由主」的情形之後,沉默了好一會,在快
要到家門的時候,她才道:「看來這是一種意志力的比賽。」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附和道:「或者可以說是腦電波強弱的比賽。」
  白素吸了一口氣:「略有不同——我認為人所發出的腦電波是強還是弱,由發射者的意志
來決定。意志強,發射的腦電波就強;意志弱,發射的腦電波就弱。」
  對於白素這樣的說法,我並沒有異議,紅綾聽了,像是想說什麼,可是並沒有說出來。
  我和白素當然知道她是想說些什麼。
  紅綾是想說,她的腦電波強烈程度,應該遠在所有的地球人之上,當然也包括她的媽媽
在內。
  如果她和長老腦電波強弱的比賽完全處於下風,那麼白素去了也就根本不會有用處。
  白素笑了笑,輕輕拍著紅綾的頭,道:「這就是剛才我說「略有不同」的癥結所在——你
腦電波毫無疑問比我強,可是意志力未必比得上我。」
  紅綾笑道:「不服。」
  白素微笑:「或者在如何對付長老這件事上,你的意志力不是那樣堅強,你在思想上並沒
有把長老當成敵人,說不定還很同情他,這就在先天上先落了下風。在這一點上,我就比較
有利。」
  紅綾道:「有必要將長老當成敵人嗎?」
  她這樣一問,我就笑了笑——這等於是她承認了白素的分析:她要對付長老的意志不強,
所以腦電波也就不強,而溫寶裕的情形也是一樣,所以他們一點都奈何不了長老。
  當然這並不是說白素去了,就一定可以在腦電波的強度上勝過長老,但至少在意志力方
面她可以堅持不退,她的腦電波強度自然也會相應增加,情形可能出現變化。
  白素對紅綾的這個問題,回答得相當小心,她道:「我們不將長老當敵人,可是在他對他
自己的一切完全不向我們透露,而只是想利用我們、驅策我們,甚至於控制我們為他做事的
情形下,我們也不能當他是朋友!」
  紅綾也很認真地想了一想,道:「至少我願意幫他,並不是受了他的控制。」
  這時候已經到了家門,停了車,可是紅綾和白素都沒有要下車的意思。我知道她們在討
論的問題,相當重要,所以並不催促她們。
  白素緩緩地道:「最厲害可怕的一種控制,是思想上的控制,這種控制使得被控制者以為
自己並沒有被控制,以為自己的一切行為思想還都是可以由自己作主!」
  白素的話說得相當重,我怕紅綾會接受不了,所以發出了一些沒有意義的聲響,想緩和
一下氣氛。
  紅綾抿著嘴,並沒有立刻回答。
  白素繼續道:「別說長老肯定有控制他人思想的能力,就是在地球人和地球人之間,這種
可怕的控制,也普遍存在,可以看到一些應該是很優秀的年輕人,在思想上卻完全喪失了獨
立自主的能力,就是長期遭受控制的結果,被控制者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完全根
據指揮來思想,還自以為很有主見!」
  紅綾吸了一口氣:「或許藍絲……甚至於溫寶裕……會在長老的影響下產生這樣的情形,
不過我絕對不會。」
  我趁機道:「長老的能力強大,不可思議,現在你雖然不會,以後卻並不保險,我看你還
是不要再進入寶地去了吧!」
  我本來就在憂慮如何向白素解釋紅綾不再進入寶地,這時候給了我最好的機會。
  紅綾聽得我這樣說,先是怔了一怔,想要反駁,這時候,我也不敢向她使眼色——稍有
動作,白素必然覺察,我只有在心中暗自著急。
  幸而紅綾有足夠的機警,立刻明白了我這樣說的意思,並不是說她終於會在思想上受到
長老的控制,而是在為了她不能再進寶地尋找原因。
  所以她立刻道:「是,只怕和長老溝通久了,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受了他的控制。」
  紅綾說出這樣的話,使我感動莫名。
  因為年輕人總有好強和認為自己了不起的心理,紅綾剛才否認自己會被長老控制,就多
少有些基於這種心理。她心中絕對不認為自己的思想會受到長老的控制。可是她居然在領會
了我的意思之後,肯心甘情願地改口,由此可知她心理成熟,已經脫離了幼稚的階段,作為
父親,自然高興。
  白素顯然也感到很意外,她看了紅綾一眼,卻並沒有說什麼。
  我們這才下了車,紅綾說藍絲要她去看一看湯達旦,還沒有進門就離去,我和白素一起
進了屋子,就是在那時候,白素向我說我們的女兒有事情隱瞞。
  我用言語敷衍了過去,也不能肯定白素只是知道紅綾有事情隱瞞還是連我也懷疑在內,
所以也不敢多說什麼。
  這種感覺真不好受,就像眼睛中揉進了一粒沙子一樣,就算再小,也會感到不舒眼。本
來我和白素之間,什麼秘密都沒有,什麼話都可以說,完全沒有顧忌,何等自由自在!哪像
現在說話之前先要想一想是不是會露出破綻,甚至於動作也要小心,真有點像做賊一樣,實
在不是味道!
  然而卻又不得不如此,要是白素也知道了這個小小的秘密,那就真的不知道該由誰去對
付長老才好了。
  回家之後,沒有多久,白素就說她有事情出去,我一個人靜了下來,將事情從頭想了一
遁,覺得我們對長老的來歷假設為他是《遊戲》中七種外星人之一,很可以成立。
  這個假設可以成立的話,那麼要尋找瞭解長老的一切,除了到寶地去,在腦電波的強弱
方面和長老去一較高下之外,還可以到那個當年七種外星人佈置的那個巖洞中去,一定能夠
多少找到一些有關長老的資料。
  何況當年和我一起進入那個巖洞的巴曼,如果沒有意外,應該還在那裡。
  已經有多少年了?大約是二十年吧,以巴曼的狂熱情緒,在這二十年中他一定有了許多
新的發現。
  再要到那個巖洞中去找巴曼當然不是容易的事情,可是也不至於做不到。
  而且如果在白素進入寶地之前,讓她能夠掌握一些有關長老的資料,那麼她和長老較量
的時候,就有更多的機會取得優勢,所以非常值得去做。
  我立刻擬出了初步的計劃,第一步是找穆秀珍。穆秀珍熱愛潛水,製造了許多別出心裁、
非常實用的先進潛水工具,我要去找那個巖洞,就需要用得到。
  和穆秀珍取得聯絡之後,我首先問她:「我曾經記述在《遊戲》這個故事中的那個巖洞,
你還有沒有印象?」
  穆秀珍一聽,立刻提高了聲音,我完全可以想像她那種興奮的神情,她道:「是不是那位
瘋狂的巴曼少將,有了發現?」
  她立刻這樣問,證明她對於那個巖洞,和《遊戲》這個故事,印象非常深刻,這樣說話
就容易多了。
  我告訴她,最近我們發現了被降頭術教派認為是長老的神秘存在,很有可能是當年改造
地球的七種外星人之一。
  穆秀珍聽到這裡,已經「呱呱」叫了起來:「太有趣了!太有趣了!他若是當年七種外星
人之一,豈不是就是地球人的創造者嗎?地球人在許多不同種類的信仰之中,有一個共通點,
就是熱切盼望創造者的重臨,現在人類這個願望可以達到了?」
  穆秀珍的這一番話,完全在我的思想所及範圍之外,我再也沒有預料到會聽到這樣的話,
所以一時之間,思緒變得十分紊亂。首先我想到穆秀珍的思想方法,和溫寶裕有點像,不能
用常理來猜度,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忽然想到哪裡去!
  穆秀珍現在的情形就是那樣,她想到的是人類的創造者,和人類有盼望創造者重臨的期
望,這些,我和白素以及其他人,都完全沒有想到過。
  然而經她提出之後,我只是略想了一想,就覺得這種想法,非常有可以開展下去的餘地。
  至於從這種想法開始,可以發展到什麼地步,一時之間我還是很模糊,抓不到什麼重心,
也無法設想。
  不過這種想法,可以肯定,卻沒有疑問。
  穆秀珍見我忽然沒有了反應,就問:「我說錯了?」
  我忙道:「不,不,只不過我不知道該如何接上去而已。」
  穆秀珍聽得我這樣說,顯然是同意了她突然提出來的想法,她大是高興:「這個創造者,
就是人類心目中的所謂「造物主」,也就是所有信仰中居至高無上地位的神!」
  想起藍絲對長老敬仰的情形,我不由自主嚥了一口口水,道:「可以這樣說——可是你認
為人類真的會歡迎造物主的出現嗎?」
  穆秀珍連想都沒有想,就道:「當然,現在人類的情形如此亂七八糟,正需要造物主運用
他無上的能力,好好來整頓整頓,使人類——」
  她一口氣說下來,說到這裡,語氣卻漸漸有些猶豫,終於停了一停,才繼續道:「只是……
只是……不知道他會怎樣……整頓。」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像我。
  我道:「到時候,他要怎麼樣對付地球人,當然完全由他來決定,你認為地球人可以有自
己的意見嗎?」
  這一次輪到穆秀珍好一會不出聲。
  我又道:「地球人對於造物主重臨的期盼只是一種非常模糊的希望,當這樣希望的時候,
根本沒有想到這種希望真的會實現。而我們現在所面臨的問題,卻是真正有那種強大到完全
無法抗拒的力量會來主宰人類,所以我們接觸到這個問題的幾個人,都同意長老不開關出來
的好!」
  穆秀珍又遲疑了片刻,才道:「如果我參與了,我也會同意這樣做。」
  我和白素雖然這樣做了,可是心中一直有不能確定的一個問題: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對?
  隨著事態的發展,這個問題越來越多次在心中提出來,而且也越來越不能肯定。
  等到事態發展到了推論那長老是當年改造地球、是地球有發展高級生物條件的七種外星
人之一,雖然沒有像穆秀珍剛才那樣具體的稱之為「造物主」,實際上那長老的至高無上的地
位,無可否認。這種地位,放在宗教的角度去看,就是上帝、真神……等等,是只能崇敬膜
拜的對象。
  而如果從這樣的角度來看,我們阻止了長老開關出來,就等於阻止上帝重臨地球一樣,
在各種宗教氣氛很濃厚的地球環境上,縱使不是任何宗教的教徒,這樣做了,也會有「大逆
不道」之感,而有了這種感覺,就難免心中慼慼,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要知道這事情已經超越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達到了人與神之間的關係——在任何範
圍內,不管是宗教或非宗致,人都從來總是在心底深處,或者稱為潛意識之中,對神有一份
崇敬,所以我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這時候穆秀珍的話,顯示她在經過用心考慮之後,站在我這一邊,這使我感到相當程度
的欣慰,自然而然吁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
  穆秀珍進一步道:「的確難以想像那……長老如果開關出來之後,會對整個地球有什麼影
響。」
  我道:「我們就是準備去弄清楚這一點——一直到現在為止,和長老的溝通都是一面倒,
只有他通過我們瞭解地球上的情形,他要求我們幫他開關出來,至於他究竟是什麼來歷,在
開關出來之後,又準備做些什麼,我們都一無所知!」
  穆秀珍反應和戈壁沙漠一樣,甚至於用了同樣的詞句,她道:「這不是在做虧本買賣嗎?」
  我不禁苦笑——旁觀者清,他們都一下子就看出了事情的不公平,而在進行事情的人,
反而後知後覺。
  我道:「是,所以必須扭轉這種局面。長老毫無疑問有影響他人腦部活動的能力,可以使
和他打交道的人不覺察自己在做虧本買賣——」
  穆秀珍哼了一聲:「這種行為,絕不能稱為高尚——不讓他開關是對的!」
  我繼續道:「白素準備代替紅綾去和長老溝通,紅綾雖然腦部活動能力很強,可是顯然不
是長老的對手,在白素去之前,我想有必要先對長老摸一摸底,如果他是那七種外星人之一,
在當年我去過的那個巖洞中應該有他的資料,我們知道一點是一點,知道得越多,虧本的機
會就越少。」
  穆秀珍大聲道:「對,對極!」
  接著她不等我提出來,就知道我和她聯絡的目的是什麼,她立刻道:「要到那巖洞去,需
要最好的潛水設備,你找對了,我這裡有全世界最先進、最精良的設備,隨時可以用,你準
備什麼時候來?」
  我道:「現在白素不在,等她回來,商量一下,我立刻可以啟程。」
  穆秀珍性子比我還要急,她立刻道:「好,我這就到馬賽港去,你一到就可以看到我。」
  和這種性格的人打交道真是愉快,上海人打話,叫做做事情「刮辣鬆脆」,事半功倍。
  結束和穆秀珍的聯絡之後,我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設想和巴曼重逢,就算不是為了起
清那長老的底睥,也是很有趣的事情,不知道這個瘋子,這些年來有了什麼樣的新發現。
  當然我也想到要找這個巖洞,並不容易——我沒有精確的地點資料,只知道大概是在那
個海域。不過我想只要那個巖洞還在,而穆秀珍提供的儀器設備夠好,還是可以做得到的!
  沒有多久,白素就回來,我聽到開門聲,從樓梯上跳躍而下,白素看到了我,第一句話
就道:「我覺得我們也可以循其他途徑,對長老進行瞭解。」
  我先是怔了一怔,緊接著大叫一聲,衝過去將她抱了起來,打了兩個轉,道:「正合我意!」
  我們兩人想法一致,白素並不感到意外,她道:「你也想到了,到那巖洞去?」
  我大點其頭:「正是,只怕他不是當年七種外星人之一,我已經和穆秀珍聯絡過,她答應
提供最好的設備,而且她非常同意我們的決定——」
  我急於向白素說經過,不免說得有些顛來倒去,白素當然可以完全聽明白。
  等我說完,她才道:「要重去那個巖洞,不見得很容易,是不是需要幫手?」
  當時我並沒有留意白素這樣問我,含有深意,所以順口就回答:「幫手?不用了。除非是
你和我一起去,不過我認為你要為和長老去較量而多做準備,不必和我一起去。」
  白素問:「你認為我應該做什麼樣的準備?」
  我想了一想,道:「既然會是一場意志力的比賽,當然要從增強意志力方面著手,雖然時
間不是很充裕,不過能夠在這段時間中接受意志力集中的訓練,總不是壞事。」
  看到白素不住點頭,我就知道她也正有同樣的想法。
  我繼續道:外星人也不能給你什麼幫助,我看非人協會之中,一定有這方面非常出色的
人,你應該去聯絡。」
  白素笑了笑:「在你和穆秀珍聯絡的時候,我已經和協會聯絡過了,至少有三個人可以幫
助我增強抵抗都部活動受外來力量干擾的能力——」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道:「我也替你找了一個幫手,不過看來你好像不需要。」
  由於我對於非人協會一向有一些成見,這種成見在白素成為非人協會會員之後,雖然已
經減到最低程度,但是也還不是完全沒有。而這時候白素這樣說,顯然她所說的替我找到的
幫手,是來自非人協會,所以我連想都沒有想,就道:「對,不需要。」
  這時候如果我稍為想一想,就應該可以想到,白素是在知道她提議我到那個巖洞去,我
必然會同意的基礎上替我找幫手的,那麼這個幫手當然有這種行動的專門本領,我就不應該
拒絕。
  不過我當時沒有這樣想——很典型的衛斯理行事方式!
  白素沒行再說什麼,只是略皺了皺眉,顯然是她對我斷然拒絕,很不以為然,不過她知
道再說我也不會接受,所以就不再說什麼了。
  我們都知道穆秀珍說做就做的作風,所以我也必須盡快到馬賽港去,以免她久等。
  在機場和白素紅綾話別,我很有信心,向白素道:「等我們有了長老的資料,一下子使長
老知道我們對他並非一無所知,對他來說,是一個意外,對我們來說,就是重大的突破!」
  白素和紅綾當然同意我的說法。
  航程並不算很長,一出關,就看到了不斷在七上八下跳躍的穆秀珍,我向她揮手,她看
到了我,大聲歡呼,這時候我也看到在穆秀珍身邊,雲氏兄弟中的老四叫雲四風。
  他們夫婦二人竟然同時到機場來接我,這種隆情盛意,很是令人感動。
  我正好有事要向雲四風請教,看到他,自然更加高興。
  我們熱烈握手,穆秀珍道:「差不多都準備好了,一切都按照你尋找那個巖洞的需要而準
備的。」
  我知道穆秀珍準備的設備非常齊全,可是還是忍不住問:「探測金屬存在的設備如何?」
  穆秀珍非常自傲:「有感應靈敏程度到三千公尺可以探測一百克金屬的探測儀,夠用了
吧!」
  我笑著點頭:「夠了。」
  雲四風在一旁補充:「在知道你要尋找那個巖洞之後,我們又重溫了一遍你所記述的《遊
戲》,肯定那巖洞外面,用來開啟巖洞的柱子,既然受電磁作用,當然是金屬。估計這樣的金
屬物品,在我們裝置的探測儀上,在五公里距離時,就可以有反應。我們準備的小型深水潛
艇,是目前最先進的產品,設有緊急逃生囊,逃生囊就在駕駛座下,只要按動一個按鈕,逃
生囊就會啟動,在五秒鐘內將座位包住。」
  雲四風和穆秀珍作風完全不同,十分穩重精細,還沒有開始行動,第一件事情就是向我
介紹逃生囊,以安全為第一。」
  我連聲道:「想得太周全了。」
  穆秀珍直話直說,笑道:「雖然閣下寶刀未老,可是不彈此調久矣,總是小心為上的好。」
  在穆秀珍這樣說的時候,雲四風頻頻向她打眼色,可是穆秀珍完全不加理會,想來這種
情形在他們兩人之間經常發生,所以雲四風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我看得有趣,不禁哈哈大笑:「說得對,白素也擔心我可能做不來,說是幫我找了一個幫
手,給我拒絕了。」
  穆秀珍忙道:「如果你需要幫手,那麼我肯定是天下唯一最佳人選!」
  我笑道:「毫無疑問!不過我並不需要。」
  穆秀珍又道:「你是先休息還是先吃喝玩樂?」
  我道:「都不是——立刻開始工作!」
  穆秀珍道:「好,我們這就走!」
  上了車,雲四風已經取出有關他們替我準備的那艘深水小型潛艇的資料,有很厚的一疊,
他道:「你至少要大體瞭解潛艇的性能,這時間真正要花,性急不來,我已經召集和潛艇設計
製造有關的人員,包括我在內,二十四小時候教,使你可以在最短時間之內,熟悉有關潛艇
的性能。」
  他設想如此周到,使我很是感動——結果據說最少需要三天時間,然而在我努力之下,
只花了十四小時,就將所有資料都仔細看了一遁,所有參與人員,都向我鼓掌。
  在那段時間中,我們是在一個船塢之中,潛艇就在船塢的下水架上,隨時可以啟動。
  然後雲四風堅持要我好好睡一覺才開始行動。我也知道在海底行動,什麼樣的意外都有
可能發生,少一點精神都不行,所以在和白素通了一個電話之後,就痛快的睡了一覺。
  我出發的時候是早上,穆秀珍和雲四風揮手送別,我進入潛艇,下水架移動,我操縱著
潛艇下水,向港外駛去,根據潛艇駕駛守則,定期和岸上的通訊站聯絡,
  我知道那巖洞所在的大概位置,我相信相差不會超過一百公里,估計維持高等速度,至
少也需要七十小時以上的航行時間。



第六章:海底奇遇



  這段時間除了使我可以更好的熟悉潛艇上一切設備,還可以使我很好休息。
  很久沒有這樣單獨行動了,居然很有新鮮感,算是意外收穫。
  在航行了三天三夜之後,我估計距離目的地不會超過一百公里時,就啟用了金屬探測儀。
  同時我也啟動了通訊系統——雲四風在這潛艇中設置的通訊系統,高超得令人難以相
信。由電腦控制,同一個信號可以同時由一千個不同的頻道發射出去,而每三秒鐘,就自動
由一個一千頻道轉到另一個一千頻道。
  也就是說在一分鐘之內,可以有兩萬個發射頻道,一小時之內就可以有一百二十萬個之
多。
  除非在巖洞中的巴曼完全不和外界聯絡,不然潛艇不斷用不同的頻道發射信號,總有機
會使他可以收得到。
  而我發射的信號非常簡單,只是一句話:「老朋友衛斯理來了!」
  我相信這些年來,巴曼在巖洞中,雖然有無窮無盡吸引他研究的的東西,他還是應該會
感到寂寞。
  我當然不會以為一直以來他只有一個人在巖洞裡,他會召集他以前在艦隊裡對他忠心,
要和他一起實現「理想」的部下,作共同的研究!
  然而部下始終不同於朋友,他雖然所想的一切十分瘋狂,然而他卻毫無疑問是一個熱情
澎湃的人,這種人最需要朋友,所以我相信只要他能夠收到我發出的信號,一定會派出潛艇
來迎接我。
  這樣雙管齊下,我想可以達到和他相會的目的。
  開始二十四小時,完全沒有結果,我還是很樂觀,
  接下來又是二十四小時,潛艇在海底遊蕩,還是沒有結果,我仍然樂觀。甚至於可以每
天睡眠十小時,而且準備在熟睡之中被金屬探測儀有所發現所發出的警號聲驚醒,
  然而又過了兩個二十四小時,還是完全沒有發現,我就有些沉不住氣,不如道在什麼地
方出了差錯。
  我是把我認為是最接近的地點作為中心,然後環繞這個中心打圈子,在兜圈的時候不斷
擴大半徑,這是最有效的搜尋方法——發明這種方法的是蜜蜂,這種奇妙的小昆蟲就是用這
種方法來尋找目標的。
  在四天之後,我兜圈的半徑,距離開始的中心點,已經超過一百二十公里了。
  儘管事隔多年,而且當年對於地點也不是知道得很確切,可是誤差也不應該如此之大。
  因為金屬探測儀所及的範圍,超過三百公里,怎麼說也不會距離如此之遠。
  而且從第三天起,通過電視攝影鏡頭在螢光屏上看到的海底情形,都相當熟悉,那些海
底的岩石嵯峨,巨大的海帶詭異,都是我上次來的時候看到過的情景。
  要看到在海底的那根柱子,當然非常困難,機率只怕少於百萬分之一,可是探測儀能夠
發現這柱子的機率卻幾乎是百分之百,為什麼我竟然會沒有發現?
  這其中一定有我所不明白的地方,而從第三天起,我就通過通訊設備和白素聯絡。
  白素的話相當空泛,她道:「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總會有種種意想不到的變化,你耐心
找下去,一定可以找得到,你所尋找的範圍,正是當年巴曼活動的海域啊。」
  我不禁苦笑——這樣的話和這樣的鼓勵,一點作用都沒有!
  到了第四天結束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巴曼要長時間在那個巖洞之中,他首先要做的是
保障他的安全,而他的安全則建立在這個巖洞不被人發現的基礎上。
  巖洞如果被人偶然發現——就像他當年那樣,他的安全,他的研究工作,就會受到極大
的威脅。
  所以他必然會使巖洞不被人發現,在那巖洞之中,有著無窮無盡的高科技,必然有高超
的「隱形」技術在內。
  所謂「隱形技術」,並不是真正的隱形,而是使所有種類的探測儀失效的一種技術——使
雷達探測失效的飛機,就被稱為「隱形飛機」。
  如果巴曼使那柱子和巖洞中大量金屬設備,逃過金屬探測儀的探測,那麼我只憑模糊的
記憶,要在那樣大小範圍的海底找一根柱子的機會是多少?
  雖然我心中萬分不願意,可是還是不能不承認那機會是接近零。而如果巴曼在使用高科
技反探測的同時,再用最簡單的方法把那根柱子掩蓋住的話,那麼我找到它的機會就等於零。
  我想到這裡,除了苦笑之外,難以有別的反應。非常明顯,我勞師動眾來到海底,是白
忙了。
  我當然感到失望之極,因為能不能找到有關長老的資料,對將要發生的白素和長老之間
的較量,有非常大的作用。
  如今仍然只好在對長老毫無所知的情形下和長老打交道,能夠贏他的機會,只怕也是接
近零!
  我沮喪之極,唯一的一線希望是在巖洞中的巴曼能夠收到我發出的信號,然而這個希望
也渺茫得很——巴曼當然在巖洞口也設置了保護設備,信號無法到達巖洞之中。除非是信號
到達之時,恰好巖洞打開,才有機會。
  這種機會,也等於零。
  我長歎一聲,決定放棄,打道回府,承認失敗。
  我心中當然不是味道至於極點,同時也覺得有異乎尋常的疲倦,就自然而然閉上眼睛,
並且在眼皮上輕輕搓揉了一會,才再睜開眼來。
  才一睜開眼,我就怔了一怔,在可以通過電視攝影鏡頭看到海底情形的螢光屏上,我看
到了有一個物體正在迅速向我的潛艇接近。一時之間我還看不清楚那物體究竟是什麼東西,
看起來好像是一艘形狀很奇怪、顏色也很難形容的潛艇。
  剎那之間我的心情從極度失望轉變成為極度興奮,不管那潛艇的形狀如何古怪,在這裡
出現,就有理由認為它是由巴曼從巖洞中派出來的,說不定正是由巴曼親自駕駛哩!
  那種從完全沒有希望的失敗,峰迴路轉到突然的成功,其感覺之美妙簡直難以形容,我
不由自主發出連續的歡呼聲——如果不是潛艇之中空間太小,我必然會情不自禁手舞足蹈。
  然而大約在我歡呼到了第三下的時候,被我認為大有可能是巴曼駕駛的潛艇,已經接近
了很多,可以看清楚它的形狀,就算我的想像力再豐富,也無法想像那會是一艘潛艇!
  事實上在那時候,我已經很清楚可以認出我看到的物體是什麼了,只不過才感受到成功
的喜悅,一下子又要承受失敗的痛苦,實在很困難適應這種轉變,所以心理上不願意接受眼
睛傳達到腦部的影像!
  這種反常的現象當然只是維持了極短的時間,當螢光屏上的影像越來越清晰的時候,不
管心理上是不是願意接受,事實放在那裡,再不願意,也只好接受。
  那還在迅速接近的物體,當然不是什麼潛艇,而是一隻非常巨大的章魚!
  由於那章魚在迅速地游近我,章魚迅速向前游動的時候,它的觸手會伸得很直,所以在
離得還遠的時候,看起來會像是一艘形狀怪異的潛艇。
  等到弄清楚了這一點,我的歡呼聲變成了一連串的咒罵,來發洩我心中那難以形容的不
快。
  雲四風的潛艇,裝置有一定程度的攻擊武器,我一口惡氣無處可出,手已經自然而然伸
向武器發射的按鈕。
  就在這時候,那章魚離得更近,電腦示警設備,已經對接近的物體作出了分析,由於是
生物,所以在物體的組織成份那一部份,全是問號。然而物體的大小,卻有明確的顯示:從
六十五公尺到一百二十六公尺——當它的觸手縮起來的時候,它的長度是六十五公尺,當它
的觸手伸直的時候,長度是一百二十六公尺。
  這章魚竟然如此巨大!
  這就使我猶豫了一下,是不是應該發射武器將它殺死。因為那是生物學上無比重大的發
現!
  生物學家早就知道有這種巨大的頭足綱軟體動物的存在,可是一直以來,有關這種巨大
的章魚或者烏賊的資料,都只是來自航海者目擊報告,連可以作為確切證明的照片都沒有。
而據我所知,曾經被捕獲的最巨大的紀錄,長度是二十八點五公尺,比起眼前的那隻,差之
遠矣!
  而從這章魚開始出現起,電視攝影鏡頭所紀錄的一切,都有錄影,可以非常確切證明這
種巨大的軟體動物在海洋中存在,想不到這樣重要的發現,居然被我在無意中發現,當然值
得非常高興——我的心情,在短短的時間裡又起又伏,在重又變得興奮莫名的心情下,我當
然放棄了傷害這大章魚的念頭,要考慮的倒是潛艇是不是會受到大章魚的攻擊,是不是受得
起大章魚的攻擊!
  我當然不會認為大章魚可以把潛艇吞下去,可是它比潛艇巨大,那八根強大的觸手,看
來可以將潛艇像拋球一樣的玩弄,潛艇給它在海中拋上幾下,也就糟糕之極了。
  本來我應該一看清楚迅速接近的物體是一隻大章魚的時候,立刻採取應變措施的,可是
我卻被看到的現象所震動,損失了將近一分鐘。
  當我想到要緊急應變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大章魚的來勢竟然如此之快,隨著它衝過來的勢子,海水起了激盪,潛艇劇烈地搖晃,
我還未能設法穩定下來,大章魚已經來到了!
  那時候從螢光屏上,能夠看到的已經不是章魚的全部,而只不過是它的一隻眼睛而已。
  電腦已經完全無法顯示任何資料,除了問號之外,就是不斷閃動、無法確定的數字——
不管這電腦如何先進,設計者也決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
  所以我無法確切知道這隻眼睛究竟有多大,估計那滾圓的眼球直徑大約在一公尺上下。
章魚的眼睛上有眼瞼,因此它會眨眼,這時候,那大章魚就居然向我眨了眨眼——決不是我
眼花,而是確然如此!
  這時候,潛艇不再搖晃,非常穩定。我不能確切知道潛艇的處境,可是卻可以想像,甚
至於可以感到大章魚強大的觸手正緊緊地裹住了潛艇!
  我能夠在螢光屏上看到大章魚的眼睛,當然是由於大章魚眼睛貼近了電視攝影鏡頭的緣
故——那時候,老實說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變才好,只是感到我要擺脫大章魚,十分困難,
需要好好想一想,然而我又不知道是不是有可以給我好好想一想的時間。
  一句話,當時我思緒紊亂,手足無措,一時之間根本失去了應付的能力。
  我勉力鎮定,知道自己處境十分危險,弄不好,只怕會葬身海底!
  然而就在這時候,不知道是我自己不由自主在不斷眨眼,還是真的看到,那大章魚的眼
睛,又向我連眨了三下!
  我心中陡然一動——不是我在這種情形下還有心情說笑話,我直覺到這三下眨眼,簡直
比美女還要動人,我強烈地感覺到這是大章魚在向我傳遞信息。
  當然我一時之間無法確定它要向我傳達的是什麼信息,可是也使我有了決定:暫時不必
採取任何行動,不妨靜以觀變!
  後來我說起當時的情形,紅綾笑得打跌,道:「爸真會替自己扎面子,什麼靜以觀變,根
本是嚇呆了,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
  小孩子說話沒上沒下,不必計較。
  當時不管我是怎麼樣,總之在接下來的極短時間中,我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只是望著螢
光屏。
  只見螢光屏上,大章魚在向後退,退到了我可以看到它的全身,章魚全身的顏色在不斷
變換——這種生物本來就有不斷改變身體顏色的本能,可是我也從來沒有在任何海洋生物紀
錄片中看到過它們身體顏色的變化,花樣之多,可以到達這種地步。
  眼前的大章魚,身體前一刻還是耀眼的銀白色,後一刻忽然變成紫色,又忽然在灰色的
身體上,起了許多斑點,而斑點的顏色和形狀大小又在不斷變化,簡直和萬花筒一樣,令人
歎為觀止!
  我估計大章魚還是在向我傳達信息,雖然我依然不知道是代表了什麼,可是它並沒有惡
意,卻完全可以肯定。因為潛艇一直處於行駛的狀態之中,而剛才我估計大章魚的觸手裹住
了潛艇的時候,潛艇卻顯然靜止不動——在大章魚的阻止之下,潛艇無法移動!
  也就是說,如果它想進行破壞,可以輕而易舉地把潛艇舉起來,整個插進海底的沙中,
那樣的話,有十個衛斯理,也都變成海底遊魂了。
  我定了定神,減慢潛艇的速度到幾乎停止,看到大章魚一直保持著我可以看到它全身的
距離。而在它身體顏色變換不定的同時,它開始舞蹈。
  所謂「舞蹈」,是我的想當然,岡為它八根長度超過一百公尺的觸手開始舞動,動作緩慢,
非常優美。
  我看了一會,還是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心中焦急,卻又無法採取進一步行動。
  大章魚舞了片刻,緩緩向外游去,看到它像是要就此離去,我不禁感到十分失望,不過
就在大章魚游遠去的時候,我看到它的兩根主要的觸子,反覆在做同樣的動作,那動作看起
來像是在向我招手!
  早就有生物學家說章魚這種生物有非常高超的智慧,而它的外形也被認為接近某種外星
人(原振俠故事中的美女海棠,變成了外星人,那外星人的樣子就像章魚)。
  這時候我還不至於將眼前的大章魚當成是外星人,可是我卻看懂了它的身體語言!
  它不但是表示了它對我沒有惡意之後,向我招手,而且是示意我跟它走!
  雖然明知道它絕對不可能看得到或聽得到,我還是不由自主點了點頭,大聲道:「好!就
跟你去。」
  我操縱潛艇,跟了上去,它游得快,我就提高速度,它慢,我也慢,始終保持大約三百
公尺的距離。
  它的速度越來越快,它前進時,觸手先收縮,然後陡然伸直,身子就衝向前,當它越來
越游得快的時候,由於它觸手伸直而引起的海浪,會今潛艇在剎那之間拋高至少二十公尺,
使得駕駛潛艇的難度極高。
  我又沒有法子請它游得慢一些,只好手忙腳亂應付。車而一來潛艇的性能非常好,二來
這樣的情形並沒有維持多久,大概被它帶出了二十公里左右,就看到它在前面一塊岩石的上
面停了下來。
  我也連忙停止前進,仔細觀察,只見那塊岩石,並沒有特別之處,在海底高高低低全是
這樣的岩石,和其他的一樣,那岩石上長了很多粗大的海帶,一直向上升,隨著海水波動,
看起來很是陰森詭異。
  在岩石上還有很多孔洞,毫無例外每一個孔洞之中都有一條巨大的海鰻在那裡探頭探
腦,等候食物上門。
  我知道大章魚在這裡停下一定有原因,可是卻無法知道是什麼原因。
  我想如果大章魚沒有進一步的行動,我應該怎麼辦?是不是應該離開潛艇,去和它進行
面對面的接觸?
  我正在想著,看到停在岩石上的大章魚改變了姿勢,它在岩石上,展開了八根觸手,將
那塊岩石抱住。
  看到了這種情形,我心中陡然想到了它想做什麼,然而就在這時候,螢光屏上又出現了
奇景。
  我看到一群,至少有二十隻同樣大小的章魚,突然從陰暗的海帶叢中冒了出來,他們身
上顏色不斷變幻,觸手飛舞,一起向離開不遠處的海底岩石,景象之奇特壯觀,無出其右。
  它們來到了那看來像是海底小山一樣的岩石之上,紛紛下落,展開觸手,將觸手搭在岩
石上,我看到它們觸手上巨大的吸盤蠕蠕而動,緊緊地貼向岩石。
  我也注意到了最早出現的那大章魚,觸手上的吸盤也緊緊吸住了那塊岩石。
  我就算再後知後覺,在這樣情形下,也應該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了。
  剎那之間我只覺得血液沸騰,全身發熱,忍不住大叫一聲:「起!」
  隨著我這一聲大叫,就像我下了命令一樣,只見所有的大章魚身體忽然一縮,從球形的
身體,幾乎縮成了扁形,接著發生的事情我完全無法看得清楚,因為所有大章魚一致的動作,
令得海水在剎那之間起了巨大的漩渦,把海底的沙和附近的海帶,全都捲了起來,成了混沌
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在事先我已經至少有六七分預料到會發生什麼事情,所以這時候那種天翻地覆幾乎接近
宇宙再造的變化,並沒有令我太吃驚,我連忙使潛艇後退,以免受到波及。
  我退出了幾百公尺,從螢光屏上注視前面的變化。那漩渦所及的範圍、上下左右都至少
有三百公尺,在那麼大的範圍之內,只是一片混濁,什麼東西也看不見。
  我等了大約四十分鐘,造成混濁的沙和海帶才飄開去或者沉到了海底,眼前漸漸明朗。
  首先我看到所有的大章魚全都不見了。而海底的情景和在產生混沌之前已經大不相同,
變得我十分熟悉——是的,十分熟悉,正是我多年前曾經來過,現在正努力要尋找的所在!
  我千辛萬苦想要找到它的那根柱子就在眼前,在剛才那大章魚停留的地方。而那個巖洞
的入口處,就在柱子的旁邊不遠處。
  這種變化,也在我意料之中——剛才當那些大章魚,最早出現的那只停在岩石上,其他
的停在另一處的時候,我已經預料會發生什麼事情了。
  因為我曾經想到過,巴曼會可能不但採用反探測技術,而且還會用最原始的辦法,把目
標掩飾起來。當那些大章魚停下來的時候,它們的姿態,使它們看起來像是一隻又一隻巨大
無比、有八根手指的手,緊緊抓住了岩石。
  這使我知道,被他們抓住的岩石之下,一定另有乾坤——那些岩石都是偽裝,而那些大
章魚顯然是要運用它們巨大無比的力量,揭開偽裝,把下面的東西顯露出來,使我能夠看到。
  所以我才會在那時候大叫一聲:起!
  當時我在海底,情緒起伏波動十分劇烈,從沮喪失望的谷底到興奮歡喜的峰頂,在這種
劇烈的變化中,實在很難靜下來仔細去想一想。
  其時最需要好好想一想的問題,當然是:那些大章魚是怎麼一回事?
  在海洋之中出現一群大章魚,本來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它們是海洋生物,自然會在
海中。奇怪的是這群大章魚為什麼要幫助我,而更奇怪的是它們怎麼會知道我是在尋找那柱
子和巖洞的入口處?
  雖然說大章魚有很高的智慧,可是無論如何它們的智慧也不應該高到這種程度——那簡
直是神仙的本領了!
  這個問題我當時就是不能好好想一想——實際上,無頭無腦,也根本無從想起,只好當
成是突然之間有神仙打救,是一樁奇遇。
  後來我當然知道了並非如此——其實就算在當時,我也應該可以想得到的,而我竟然完
全沒有想到,真是後知後覺之至。
  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卻說當時那柱子和巖洞的入口處都已經在我眼前,我知道,除非巖洞中沒有人,不然外
面發生了這樣的變化,偽裝物已經被毀,洞中的人萬無不知道之理,必然會採取行動,我只
要在外面等著,等他們出來就行了。
  果然,我立刻看到,巖洞入口處的簾幕打開,一群形狀如同飛碟一樣,扁圓形的小潛艇,
空群而出,數量之多,誇張至於極點。
  那些小潛艇的速度非常高,像是從槍口中射出來的散彈一樣,一下子就將我的潛艇圍住,
一時之間,我潛艇中各種各樣的警報設備一起啟動,五顏六色的燈閃個不停,還有各種怪聲。
  看那群小潛艇衝出來的聲勢,正是巴曼的行事作風,他當作是有敵人來犯了,我必須立
刻表明是友非敵,以免他向我發動攻擊。
  我立刻操縱潛艇,使潛艇上升、下沉、再上升、再下沉,這樣上上下下許多次。這是小
潛艇的「語言」,表示沒有敵意——和飛機搖擺機翼的用意一樣,巴曼和他的手下,都出身於
原來蘇聯的黑海艦隊潛艇部隊,當然會懂得這種「語言」。
  那些小潛艇將我圍住了之後,果然沒有進一步的行動,然後在我表示了沒有敵意之後不
多久,又有一艘比那些小潛艇大很多、形狀相同的潛艇,從巖洞中駛了出來。
  我估計是巴曼來了,我打開潛艇觀察窗,將我的臉靠近窗口,好讓巴曼看清楚是誰來了。
  不到三秒鐘,就看到那潛艇團團轉了兩個圈,那表示狂喜,然後所有的小潛艇,一下子
就完全回到了巖洞之中去,行動之快,就像他們從來都未曾出現過一樣。
  毫無疑問這些小潛艇都是無人駕駛,而由巴曼控制。它們能夠在水中以這樣的高速行動,
像是海水的阻力完全不存在一樣,很難想像巴曼是運用了什麼樣的技術才能做到這一點的。
  在小潛艇突然消失之後,那潛艇很快的繞住我轉了一個圈,然後緩緩駛進巖洞去,那是
示意我跟著他。
  到了這時候,我當然可以肯定那潛艇中的人是巴曼了。
  我跟在後面,進了巖洞,感到和上次進來的時候,情形有些不同,進去了大約二十公尺
之後,海水突然退去,前面的潛艇和我的潛艇,都變成乾擱在一個平面之上。
  這種情形,很是怪異,我首先打開艙蓋,才探出頭來,就看到前面有一度門打開,一個
人張開雙臂,哈哈大笑,走了出來,我看得清楚,那人正是巴曼!
  這很出乎意料之外,原來駕駛那潛艇的,並非巴曼,那一定是他的部下了——誰知道還
是不對,那潛艇也是無人駕駛的!
  巴曼可以通過那潛艇上的裝置,在巖洞中看到一切,那潛艇就像他的眼睛一樣——是可
以在海中毋遠勿屆的眼睛,即使是在《封神榜》中的那些神仙,也未必能夠擁有這樣的眼睛。
  接下來我又知道,原來一直以來,巴曼並沒有召集他的手下,他只是一個人在巖洞!
  所以我的來到,才會給巴曼帶來那樣巨大的歡喜——他的這種情緒,甚至於可以通過無
人駕駛的潛艇來表達!



第七章:繁衍生命



  這時候巴曼真人出現,更可以感覺到他心裡對我的來到,表示真誠歡迎。我一躍而出,
他迎了上來,我們擁抱,他用俄國人的熱情來歡迎我。
  說了一些分別之後的問候話,不必細表。我們從那道門走進去,我更感到了情形和上次
來的時候大不相同。
  巴曼很得意地說:「很不同了吧!」
  我道:「可以看出你和你部下的努力。」
  巴曼轟笑:「什麼部下!這地方只屬於我!」
  他這樣說了之後,略為猶豫了一下,才修正道:「這地方只屬於我和你,我怎麼會容許任
何別人到這裡來!」
  我這才知道一直以來,巴曼只是一個人在這巖洞之中,這種情形真是很難想像,我有不
知道多少問題要問,可是卻又不知從何問起才好。
  巴曼拍著我的背,笑道:「外面的世界太落後了——什麼事情都要人去做,在這裡,只要
一個人,就可以控制成千上萬的機器人去做任何事情!」
  我衷心地道:「恭喜你在這裡有了許多發現,學到了許多東西。」
  巴曼卻歎了一口氣,顯出絕非假裝的憂鬱,忽然握住了我的手,用哀求的聲音道:「有什
麼方法可以使我活一萬年、十萬年,甚至更久。」
  我皺了皺眉,沒有回答——對於這種瘋狂性的問題,當然不必回答,且聽他接著怎麼說。
  他又歎了一口氣,道:「我也不知道要活多少年,才能學會這裡可以供我學習的知識的萬
分之一!」
  他的話聽起來很累贅,可是意思卻很明白——他就算永遠不會死,也不知道要多少年之
後,他才能學會這裡的東西的萬分之一!
  由此可知這巖洞中所蘊藏的知識是何等豐富。
  這一點倒並非不可想像,這裡集中了七種曾經來到地球的外星人的知識,一個可以說是
由他們創造出來的地球人,想要全部獲得這些知識,怎麼可能?
  當下我也歎了一口氣:「能學多少就學多少吧!」
  巴曼神情無可奈何,攤了攤手:「只好這樣。」
  這時候我們已經通過一條走廊,走進了那個有許多許多各種各樣裝置,其大無比的巖洞
之中。這大巖洞之中的情形,倒可以說完全沒有改變:和以前一樣。
  令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巴曼一個轉身,竟然從一個地方,取出了一大瓶酒來,才一打
開,就酒香撲鼻,巴曼先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後遞給了我,我也喝了一大口。
  天!那竟然是極佳極醇的伏特加!
  剎那之間像是有無數會噴火的小妖精進入了我的身體,在我體內鮮蹦活跳,到處亂竄,
到哪裡就把火噴到哪裡,使我全身都變成火辣辣,情緒立刻高漲,通體舒泰,不由自主大叫
一聲,彷彿世界美好無比,進入了一種全新境界!
  我望向巴曼,巴曼很神氣的點了點頭,道:「想不到吧!」
  我問道:「這般好酒,難道是地球上的東西?」
  巴曼吸了一口氣:「我估計你會有很多問題要問我,而生命如此短促,時間寶貴之極,我
不能給你太多的時間,我只給你問十個問題,所以你不能浪費,我可以讓你收回剛才這個問
題。」
  我罵了他一句字正腔圓的俄國粗話,巴曼卻顯出很堅決的神情來,我將這句粗話重複了
一遍,道:「好,我先問:這些年來,你在這裡研究,發現了些什麼?」
  我這樣一問,巴曼的反應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他瞪大了眼,張大了口,卻一句話也說
不出來。
  他當然無法回答,因為這十多年來,他的發現一定極多,我估計就算他用最簡單的方法
來敘述,只怕也要一年半載,他既然把時間看得如此寶貴,當然就無法回答了。
  他呆了一會,苦笑道:「好,我收回剛才的限制。」
  我道:「這才是人說的話!老朋友相敘,還要限定只能問幾個問題,太豈有此理了,你放
心,我的時間同樣寶貴,無聊問題我是不會問的!」
  巴曼不知道咕噥了一句什麼話,道:「我也有問題要問你。」
  我做了一個手勢,請他先問,巴曼神情有些惱怒,提高了聲音:「那些大章魚是怎麼一回
事;他們破壞了我的偽裝設施,這次我措手不及,下次可不會留情!」我攤了攤手:「我也不
知道那些大章魚是怎麼一回事——我根據記憶,想來找你,誰知道最好的探測儀都失效,在
我絕望的時候,它們突然出現,將我大約從二十公里之外,帶到這裡,然後它們就揭開了偽
裝,我連它們是怎樣離去的也沒有看到。」
  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實話,巴曼起初頗有懷疑之色,不過等我說完,他卻表示相信,道:
「這不是奇怪之極嗎?」
  我道:「確然奇怪之極——我相信現今世界上沒有人會比你更有資格解答疑難問題,你難
道也沒有頭緒?」
  巴曼兩道濃眉緊擠在一起,哼了一聲:「我怎麼會花時間去研究這種無聊問題。」
  我表示明白,道:「你既然要長時間在海底生活,對於這類神乎其神的海洋生物,還是不
要有敵意,應該把它們當成朋友,說不定什麼時候,它們會給你意想不到的幫助。這次它們
雖然破壞了一些設備,可是目的是為了使你我相會,似乎可以原諒。」
  聽了我的話之後,巴曼點了點頭,可是神情還是疑惑之極,他像是在自言自語:怎麼會
識穿偽裝?章魚怎麼又會知道你要找我?章魚怎麼又能夠知道我在這裡……」
  這一連串的問題,也正是我心中的問題。
  巴曼又不住搖頭,道:「我要進行研究,尋找答案。」
  我道:「不必浪費時間了——在這裡不會有答案,因為那七種外星人根本不知道地球經過
他們改造之後的情形,所以不會有大章魚的資料留在這裡。」
  巴曼抬頭向上,神情非常迷惘,過了一會,他才黯然道:「如此說來,豈非就算我將這裡
的一切全都學會了,也不等於我知道了一切!」
  我感到他的這個問題很可笑,不過,我也感到他真的為了這個問題而很悲哀。我先喝了
一口酒,把酒給他,等他也喝了,我很誠懇地道:「沒有入可以知道一切——除非是上帝,而
上帝並不是人。你不能知道一切,可是毫無疑問可以成為全人類之中,知道最多的人。」
  我這樣說,只是為了不想巴曼情緒低落,也希望他一直留在這裡,不要離開——此人始
終有些瘋狂,出來了之後,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所以我的話有些言不由衷,在說話的時候,我就在想:「你就不知道有長老的存在,這長
老極有可能是當年改造地球的七種外星人之一!」
  巴曼又想了一會,情緒漸漸平伏,這才又問我:「你要來找我,為了什麼?」
  我立刻道:「我需要那七種外星人的資料,將你已經獲知的全告訴我。」
  巴曼望了我片刻,我道:「別問我為了什麼要這個資料,說起來話太長,浪費時間,而且
你不會有興趣。」
  巴曼點了點頭:「資料並不是太多,不過我可以全部給你,另外我還有一些有關地球的重
要發現,也要和你一起研究。」
  我道:「沒有問題。」
  巴曼走向一組裝置,開始操作,道:「我可以一面準備給你的資料,一面回答你的問題,
請你還是盡量問重要的問題。」
  我道:「好。」
  我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問道:「這酒,不應該是地球上的東西,是哪裡來的?是那些外星
人留下來的?」
  巴曼一副拿我沒有辦法的神情。其實我問這個問題,非常重要。我當然不認為這好酒是
外星人留下來的,那麼它來源如何就很重要——巴曼難道和外界有密切的聯絡?如果是,那
就相當可怕。如果不是,他一個人在這裡,生活必須又是如何解決的?
  只要巴曼回答了我這個問題,其他許多疑問,也就可以連帶一起解決了。
  巴曼的回答很簡單:「從海裡得來的。」
  我當然不滿意——事實上我也聽不懂,我立刻追問:「什麼意思?」
  巴曼昂起了頭:「我學會了從海中得到一切的方法,這酒是用海中植物釀製的,利用海中
植物,可以製造成任何可口的食物,海水中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各種地球上所有的化學元
素,在知道了提煉它們的方法之後,很容易就可以得到,海水中黃金的含量雖然不是很高,
可是如果我需要,可以在一小時之內,就提煉出一噸黃金來——你是不是需要,我可以弄幾
噸給你。」
  巴曼這一番聽來匪夷所思的話,聽得我目瞪口呆;
  他的話並非不能接受,事實上,海水中含有大量各種元素,包括黃金,只不過是普通常
識,不值得大驚小怪。然而他竟然已經掌握了提煉方法,而且聽起來像是十分容易,這就不
免令人駭然——人類知道海水是一個大寶藏已經很久了,可是到現在為止,根本不懂得如何
去發覺它!
  (「知難行易」雲乎哉,不通之極。)
  巴曼掌握了利用海水得到一切的方法,那麼他就真的可以在海水中得到一切!
  巴曼看到我這樣的反應,哈哈大笑:「別說是黃金,任何寶石,也不過是化學元素的組合
結晶,鑽石只不過是碳,不論你要多少,都可以給你。」
  找呆了一會,才道:「你已經製造了很多——」
  我話還沒有說完,巴曼就一揮手,道:「嘿!誰耐煩浪費時間去造那些沒有用的東西!」
  聽得他這樣說,我心中暗叫了一聲「慚愧——我這樣問他,實在是典型的「小人之心」,
在他的心目中:黃金寶石,遠不如知識重要,他有時間也不會花在製造那些「沒有用的東西」
上。
  也由此可知,他完全沒有離開這裡回到世間的意思——在世上,他所說的「沒有用的東
西」,有用之至!
  我吸了一口氣:「我也不要——不要你浪費寶貴的時間,一噸黃金絕對買不到一小時,所
以用一小時時間來製造一噸黃金,實在太不值得了!」
  巴曼呵呵笑著:「說得好,還有什麼問題?」
  在他說的時候,他已經從那個組合裝置中取出了一片磁片,道:「所有我能夠找到的那七
種外星人的資料,都在其中,你們的電腦可以讀取這些資料,你可以帶回去慢慢看。」
  他把磁片給了我,我其實還有很多問題要問,可是實在不知道該從哪一個問起,想了一
會,還是沒有主意,只好道:「我能不能隨時和你聯絡?」
  巴曼面有難色,我連忙道:「我當然不會有事沒事都來找你!」
  巴曼攤了攤手:「那也不好——我老是想到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精神不能集中,影響
我的生活。」
  他不說影響他的研究,而說影響他的生活,由此可知他已經把研究當成了他的全部生活,
的確不應該給他任何打擾。不過遭到了這樣堅決的拒絕,總不是味道,我哼了一聲:「好,當
我需要的時候,那群大章魚或許還會幫我。」
  巴曼轟笑:「你以為那些八條腿的怪物,還會有第二次成功的機會嗎?」
  巴曼當然會設置更堅固的防禦裝置,使得就算大章魚再來,也不能破壞。
  巴曼在說了之後,忽然斂起了笑容,自言自語:「不過那些怪物是如何會知道偽裝之下另
有天地的呢?」
  我道:「它們是海洋生物,對海洋中的一切當然知道。」
  我這樣說,只不過是「想當然」而已,巴曼搖了搖頭,然而倒也無法反駁。
  他道:「你沒有問題了,請你看些東西。」
  他說著,示意我望向那個會出現立體投影的光籠。他神情嚴肅,道:「我們曾經看到過什
麼,你還記不記得?」
  我點頭:「看到過七種外星人改造之前的地球,看到過他們改造地球的過程,和經過改造
之後的情形,包括地形變化和生物發展的過程,一直到人類的出現——各種不同的人類,應
該有七種,都按照七種外星人的基因來發展,可是其中好像有一種,並沒有在地球上出現。
當時的印象如此深刻,我當然不會忘記。」
  巴曼道:「好,上次我們只看到人類的出現,現在我們繼續往下看。」
  我怔了一怔:「我不明白——」
  巴曼解釋:「這裡的立體投影,前半部是實際情形的紀錄,到爆炸完成為止,以後看到的
據我研究,是他們資料中會發生的情形,或者說是他們對改造計劃會有什麼樣結果的預測,
更有可能是他們的規劃,是對將來會發生事情的藍圖。」
  我攤了攤手:「那就不必看了,改造之後在地球上發生的事情,普通地球人都知道。」
  巴曼瞪了我一眼:「少自作聰明!要你看,當然有道理。」
  他說著,操縱著一具儀器,光籠之中開始出現影像,從原始人出現一直到人越來越進化,
都非常快速地掠過——巴曼學會了操作立體投影。
  快速掠過到了出現現代化的建築物時,速度變成正常,我看到有規劃設計,美麗理想到
了接近夢幻程度的城市,也看到了如同仙境一樣的大自然,看到了接近汽車那樣的交通工
具……
  巴曼特別提醒:「請注意,所有的車子,都有輪子。」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特別提醒車子有車輪,聽起來好像很多餘,其實不
然。從有車子這類工具開始,就有車輪,車輪在不斷地進步改良,越來越好用,可是再發展
下去,車輪必然會被淘汰,現在人類已經開始在研究電磁浮動的交通工具了。
  所以巴曼實際上在提醒我的是:人類在那時候還處於使用車輪的時代,也就是說,文明
發展的程度離現在不會相去太遠,照現在科學發展的速度來推斷,上下不會相差超過五十年。
  在悠長的文明發展史上,五十年只不過是一瞬間而已。
  既然如此,又何以在立體投影中看到的地球上情形,和現在地球上的情形,差別如此之
大?
  我敢說,現在地球上沒有那樣美麗的城市,而且再過五十年或者一百年都不會有。
  在投影中看到的地方,不管是城市還是大自然,都使人賞心悅目,帶給人這種感覺的,
其實並不是它們的美麗,而是直接深入,幾乎可以具體接觸到的一種祥和——地球人可能從
來沒有產生過、也可能產生了又消失的祥和。
  看到的人很少,可是不必是人,所有動和不動的物體,連天和地都在散發著那種令人舒
暢之極的祥和。
  我向巴曼望去,巴曼做了一個手勢,表示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看到的情形和現在地球上情
形如此不同。同時他也示意我繼續看下去,只說了一句簡單的話:「注意人。」
  這時候看到的影像,先是遠鏡頭的地形,可以很容易分辨出是地球上哪一部份,然後鏡
頭迅速拉近,是地面上的情形,一直到可以清楚看到人臉上表情的程度。
  就算巴曼沒有特別提醒我要注意人,我也一樣可以注意到,所看到的所有人,不論種類
年齡性別,都令人毫無例外的感到他們內心的美好,這種美好或許反映在他們的外表上,可
是很難形容無法捉摸,所有人好像都散發著一種詳和的光輝,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大地之
間找下列一絲一毫的暴戾之氣。
  我看得忘神,自然而然問道:「這是人間的景像嗎?」
  巴曼居然立刻回答:「這是他們規劃地球經過改造之後,將來會發展出來的景象,那是他
們計劃中應該出現的景象。」
  我吸了一口氣:「可是我可以肯定,到人類使用輪子時代結束,地球上任何角落也不會出
現這樣的景象!這種情形,只有在天堂上才有!」
  巴曼道:「我完全同意,可是為什麼?」
  在前一剎間,我還是一片惘然,一點頭緒都沒有,可是突然之間,腦中靈光一閃,我脫
口就回答:「因為他們的計劃失敗了!」
  巴曼陡然震動,顯然這個答案太簡單了,簡單到了成為他思想上的死角,所以他再也想
不到。這時候我把答案提出來,他才醒悟:原來如此!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重複我的話:「他們的計劃失敗了,他們的計劃失敗了!」
  我在脫口而出這樣說的時候,也還根本沒有想到別的,這時候我才能進一步去想,我道:
「雖然這七種外星人神通廣大,可是也不代表他們行事不會有錯誤,七種外星人之中,顯然
有一種從來沒有在地球上出現過,這就證明必然其中曾經發生過差錯。」
  巴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的意思是,因為發生差錯而沒有完成他們原來的計劃。原來
計劃地球會演變成為我們在投影中看到的那樣子,結果卻演變成為現在的這樣子了!」
  我道:「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假設可以代替。」
  巴曼喃喃地道:「這個玩笑可開得太大了!」
  我同意:「這是宇宙級的大玩笑——不過這本來就是那七種外星人的遊戲,似乎也不算什
麼。」
  巴曼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他道:「不,那不是遊戲,他們改造地球不是遊戲。」
  我見他說得嚴重,望定了他。他道:「那是他們繁衍生命的一種方式!」
  我怔了一怔——這話聽來玄奇之極,一時之間實在無法明白是什麼意思。
  巴曼略停了一停,又道:「據據我觀察研究的心得,這是他們在宇宙間繁衍他們生命的方
法。」
  我還是不很明白,巴曼進一步解釋:「他們在宇宙漫遊,到了一個星球,認為這個星球經
過改造之後,可以適合他們後代生活,於是他們就進行改造,然後將他們的生命基因留下來,
使基因和發展出來的生命結合,等到生命進化成為高級生物,基因一直就在,這高級生物就
成為他們繁衍出來的生命,也可以說是他們的後代。」
  他一路說,我的呼吸速度一路加快——他說的事情,太驚人了。他並沒有說他如何得到
這樣的假設,我相信既然七種外星人曾經留下他們的基因,那麼和這種基因結合的生命,當
然在廣義上來說,可以說是他們繁衍出來的生命。因為基因決定生命,包括生物的外形在內。
  基因決定生命的一切,人類現在也已經發現肯定了。
  然而我還是覺得事情太怪異,我道:「他們也未免太深謀遠慮了!用幾十億年的時間來繁
衍生命,簡直匪夷所思!」
  巴曼瞪了我一眼:「現在地球人繁衍生命所需的時間是大約三百天,對於在瞬剎間就可以
將身體一分為二的單細胞生物來說,也就像幾十億年一樣的久遠!」
  我完全可以接受巴曼的這種說法——時間本來就只是一個觀念,各種不同形式的生命都
有它們自己的時間觀念,這一點,在討論那個長老長時間在山腹中的狀況時,我們用的就是
這種說法:我們的幾萬年,可能只是長老的幾分鐘。
  現在巴曼用這種說法來解釋七種外星人的繁衍方式,自然可以接受。
  我的聲音還是有些遲疑:「他們……難道他們就此離去,再也不來看一看一切是不是照他
們規劃的藍圖在進行,難道他們如此自信,認為計劃絕對不會出錯!」
  巴曼皺著眉:「這個問題我也想過,我也認為他們應該回來看一看,檢查一下計劃發展的
狀況。可是我沒有找到任何他們有回來看看的打算的資料。」
  我迅速地轉念,這時候我想到,巴曼在這裡的研究,實在不算什麼,他再研究下去,也
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不是沒有方法解決,只要那長老真是當年改造地球的七種外星人之一,他就能
夠提供答案。
  因為他就是改造計劃的參與者,自然知道這個計劃的來龍去脈,應該去問他!
  我只是這樣想,關於有長老的存在,我絲毫不露口風,因為要是被巴曼知道了有長老的
存在,他一定會設法和長老溝通,十之八九會幫助長老開關出來,就把一切事情全都搞亂了。
  在我們說話的時候,立體投影仍然在不斷地變化,展示著相信是地球在「輪子文明」後
期的情景。所看到的情景,統而言之一句話是:沒有一個角落不美好,沒有一個人不可愛,
沒有一樣東西不奇妙!
  只是看投影,就令人心嚮往之,覺得什麼叫「天堂」,這就是天堂。
  我們的討論沒有結果,巴曼希望我提供為什麼投影和地球現實狀況相去如此之遠的答
案,我只能給他未必滿意的答案。
  我如癡如醉地看著投影,看到在一片草地上,一群孩子在玩耍,我自己彷彿也置身其中
的時候,突然投影消失了。
  我立刻向巴曼望去,巴曼道:「投影到這裡為止,或許全部只有這些,或許還有我沒有發
現的。我會繼續努力研究,我暫時接受你給我的答案:計劃在實行的過程中出了差錯,所以
才會使現在真實情形和藍圖所規劃的完全不一樣,那情形就像……就像……」
  他想了一會,想不出適當的形容,我先打了一個寒噤,才開口說話——因為我想到的比
喻十分可怕。我道:「那情形就像生下了怪胎一樣——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出了差錯,就產生了
怪胎。」
  巴曼好一會不出聲,才道:「我要盡我可能,糾正這種差錯,使地球變回和藍圖所顯示的
一樣!」
  聽得他這樣說,我不禁肅然起敬,比起以前他的願望是要將黑海炸開一個二百公里的口
子來,他現在的這個願望簡直偉大到了接近神聖的地步!
  我由衷地道:「希望你能夠有發現,請你隨時和我聯絡——雖然你不讓我找你,可是你卻
可以找我。」
  巴曼揮了揮手,好像在說「找你有屁用」,我沒有說什麼,因為我還沒有打算把長老的事
情告訴他。
  巴曼道:「還有什麼事情?」
  還有許多許多問題,不過巴曼顯然已經下逐客令了,而我的收穫已經很多——他給我的
資料還沒有看,看了一定會有更多的收穫。
  我道:「暫時沒有了,不過想向你要些東西。」



第八章:少了一種



  巴曼大笑:「哈哈!要多大的?籃球那樣大夠不夠?」
  找莫名其妙:「什麼意思?」
  巴曼道:「你不是想要鑽石嗎,我問你籃球那樣大的夠不夠。」
  我笑道:「你錯了,我想向你要的不是鑽石,而是剛才我們喝的灑,這酒實在太好了,好
的像是應該存在於看到的投影世界之中。我女兒十分嗜酒,我想帶一些回去給她,倒是越多
越好。」
  我話才說完,巴曼就整個人直跳了起來,叫道:「把你剛才所說的話再說一遞!」
  我怔了一怔,就再說了一遍。
  巴曼不斷揮著手,道:「這酒是根據我在這裡發現的方法製造的,你說應該只在投影世界
中才有,這說明了什麼?」
  我很認真地想了一想,有了回答:「這說明了投影世界中的一切,都可以變為事實。」
  巴曼補充:「應該全部是事實,因為出了差錯,所以只有很小一部份成為事實,絕大部份
走了樣!世界本來應該完全像投影世界一樣的!」
  我非常同意巴曼的說法——現今世界上畢竟還是有一些可愛美好之處的,
  巴曼有了這個發現,很是興奮,回答我的要求:「只要你潛艇有空間,酒,多少都有!」
  結果我帶走的這種「只應天上有」的美酒,多達三百公升。
  在我離開的時候,我感到巴曼也頗有依依之情。
  他甚至於駕駛他的潛艇,送我送出了將近一百公里。
  在這段時間中,我們通過通訊系統,作了多方面意見的交換,我發現這些年來,巴曼有
了很大的改變。最重要的是他觀念上的變化,原來他是一個狂熱的民族主義者,現在他已經
完全放棄了國、族的觀念,而從生物進化的角度來看整個人類,他心中最大的問題就是:為
什麼地球人類的進化越出了原來的計劃?
  原來計劃中地球經過改造之後,最高級生物發展、進化的情形,應該和立體投影中所展
示的一樣,而不是現在這種樣子。
  所以現在巴曼想要做的事情,是找出其中的原因,而進一步設法糾正這種差錯。
  他現在的理想,和以前只想為國家打開一個海口這種理想相比較,相去一天一地,以前
他只是一個瘋子,現在他的理想和努力,卻偉大之極。
  巴曼能夠有這樣的改變,當然是由於他在巖洞中不斷吸取知識的結果。
  知識的接觸面越廣,知道得越多,胸襟就會越廣闊,觀念也就會從狹窄中走出來。等到
真正徹底瞭解到地球只不過是宇宙間的一粒微塵時,還會在乎任何名堂的利益之爭——爭到
了整個地球,只不過爭到了一粒微塵而已。
  所以巴曼雖然已經掌握了可以利用海水中所含的元素製造提煉黃金鑽石的技術,他卻不
屑一為,情願只釀造美酒!
  在巴曼離去之後,我雖然還在小小的潛艇空間內,可是受到了巴曼的感染,卻彷彿如同
置身於廣闊無比的天地,自然而然,長嘯了一陣,覺得非常暢快。
  然後我先後和白素,穆秀珍他們聯絡,告訴他們此行十分成功。
  等到潛艇駛近馬賽港的時候,浮上水面,穆秀珍的遊艇迎上來,她在發現我最大的收穫
是那三百公升的美酒時,瞪了我足有一分鐘之久,才轟笑翻滾,不能停止。
  (穆秀珍是世界上三大有趣人之一,也是世界上三大傳奇性人物之一。有關她的事情,
我曾經記述過:)
  不過穆秀珍的反應,還比不上紅綾。
  我在潛艇中和白素聯絡的時候,就要她和紅綾一齊到法國來,那樣我們就可以及早相會,
可以立刻研究巴曼交給我有關那七種外星人的資料。
  所以白素和紅綾也在船上,當我提了一瓶酒,上船的時候,紅綾實在沒有理由能夠聞到
任何酒香,因為瓶子密封,可是此人對酒的敏感程度簡直匪夷所思,她看到了我固然高興,
可是看到了我於中拿著的瓶子時,就雙眼發光,大叫道:「這是什麼東西!」
  我將瓶子向她拋過去,她伸手接住,一掌砍斷瓶頸,就倒了半瓶酒進口。
  然後她雙眼發直,張大了口卻出不了聲。我喝過這種酒,當然知道這時候她的感覺。
  然而接下來再發生的事情,我卻再也料想不到,當甲板上人人都笑嘻嘻地看著她的時候,
她突然大叫一聲,整個人向上跳了起來——這還在我意料之中,然而她跳了起來之後,在半
空中翻了一個觔斗,在半空之中,再把剩下的半瓶酒也倒進了口中。
  一直到這時候,紅綾的行動還不算在我的意料之外,再接下來,她又大叫一聲,一個挺
身,用十分優美的姿態,越過甲板,直插進了海水之中。
  這時候海水並不平靜,有相當程度的海浪,雖然我知道有穆秀珍這樣的潛水專家在,紅
綾本身水性也不壞,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可是總不免有些關心,就注意紅綾跳進了海水之
後的情形。
  只見紅綾入水之後,直沉了下去,不見蹤影,我正感到不妙,忽然看到海水之中,有一
團相當大的黑影,緊接著,水花湧起,嘩然聲響處,紅綾整個人從海中躍起足有五公尺高下,
在空中又翻了兩下,才帶著一身的海水,穩穩地落到了甲板之上。
  這時候我心中不禁疑惑之極!
  我知道紅綾的體能很高,可是再高強,也難以從海水中躍起如此之高。而且剛才在她躍
起的時候,我彷彿看到海水裡有什麼粗大的東西,晃動了一下,隨即隱沒不見。那情形就像
是紅綾剛才不是自己躍上來,而是被什麼力量從海中拋上來一樣!
  我立刻向紅綾看去,紅綾向我做了一個鬼臉。這更證明其中大有文章。
  同時紅綾眼珠轉了一轉,斜向白素,這表示她在向我暗示,事情和她無關,要問的話,
應該去問白素。
  我心中更是疑惑,立刻望向白素,只見白素分明有意避開我的眼光,神情似笑非笑,我
正想開口發問,然而張開了口,還沒有出聲,就在那剎那之間,我陡然明白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來到了白素面前,道:「能夠找到巴曼,多虧你找來的幫手。」
  白素向我微笑:「怕你不接受幫助,所以事先沒有告訴你。」
  紅綾拍手:「爸猜到了!」
  我向甲板上的人望去,卻沒有看到我想看到的人,就問白素:「這位朋友,怎麼不見?」
  白素向海水指了一指:「他不是很喜歡和人打交道,情願和魚在一起,我也不能勉強他。」
  我轉身向海水拱了拱手,大聲道:「多謝閣下率領手下鼎力相助,感激不盡!」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並沒有預期會接收到反應,可是我話才說完,眼前突現奇景。只見
在大約距離一百公尺的海面上,突然冒起了許多股噴泉,都有三四層樓那麼高,噴泉迅速移
動,在移開一百公尺之後,噴泉突然變成濃黑色,然後消失。
  在噴泉消失之後,海面上還留下一團一團的黑色,像是許多花朵一樣,隨著波浪起伏,
良久才散去,真是奇觀。
  看來在甲板上的人,個個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只有我不知道。我是在紅綾分明是被拋
上海來的時候,才突然想到的。
  穆秀珍看到我神情不免有些快怏,她笑道:「我們也很想見見這位朋友,可是也沒有見到。」
  白素也解釋:「如果不是恰好十年一次的會期,我也見不到他,他在會上報告他在海中發
現有一處地方好像有異常的活動,我一聽就知道他發現的就是巴曼所在的那個巖洞,你要去
找巴曼,很難找到,就順便請他幫助。」
  在我出發之前,白素的確曾經問過我是不是需要幫手,那時候我充滿信心,一口拒絕。
白素卻早知道巴曼必然有防範,我難以找到,所以還是安排了幫手。
  我在白素臉頰上親了一下,表示事情到如今,我已經完全明白,而且十分高興,衷心感
激。
  雲四風派人駕駛遊艇,我們一起進入船艙,我向大家報告和巴曼會見的情形。
  哦,對了,關於白素邀請幫手的這回事,好像應該有更詳細的交代,我是故意不在提,
讓它告一段落的。其實早在海中出現第一隻大章魚的時候,各位一定都已經知道它是怎麼會
出現來幫助我找到那巖洞的了。只是我後知後覺,才沒有想到。這是很沒有面子的事情,所
以不想多提。
  若是真的比我還要後知後覺,到現在還沒有想到是怎麼一回事,哈哈,隨便問一問身邊
的朋友,一定有知道的,也不必我在這裡浪費筆墨。
  說完和巴曼會面的經過,大家都很感歎,穆秀珍道:「有機會真想去看看那立體投影,去
看看地球上應該是怎樣的情形。」
  我道:「現在地球上是醜惡和美好並存——醜惡所佔的比例高,你只要設想,所有的醜惡
全部消失,這就是地球原來應該的情形。或者說,是那七種外星人原來的規劃。」
  大家都沉默了一會,想的是同一個問題:「究竟是出了什麼差錯,才會使地球的發展越出
了軌道?」
  這個問題當然沒有答案。
  就用船上的電腦設備,我們一起觀看巴曼給我的資料。
  確如巴曼所說,資料並不很多,可是也有一定的用處,給了我們相當程度的提示。
  資料大部份和我上次看到的立體投影相同,顯示有七種外星人來到地球,那時候地球上
的陸地連在一起,生物是恐龍和羊齒……然後是大爆炸的進行……爆炸之後的情景……億萬
年的沉寂……最早生命的出現……生命的進化過程……
  只有一些片段我以前沒有看過,那是一些穿著很厚外衣在活動的人的近鏡頭,透過面罩,
可以看到他們的臉容,基因的遺傳作用真是奇妙,我們看到有七種不同的臉形,其中六種都
可以在地球上找到相同的臉容,只有一種沒有。
  我們早就感到過七種外星人的其中一種,其基因好像沒有在地球人的進化過程中起作
用,現在更可以肯定這一點了。
  這種從來也沒有在地球上出現過的人,面貌相當眉清目秀,眼睛相當長,最特別的是膚
色呈一種淺灰藍色。如果這種人在地球上出現,那麼他們就應該是藍種人。
  藍種人並沒有出現,是不是也因為由於出了差錯?
  巴曼所給的資料之中,最值得注意和研究的,也就是這一點。根據巴曼的發現,七種外
星人既然一起決定在經過改造的地球上繁衍生命,為什麼結果只出現了六種?
  在得到了這項資料之後,我有非常模糊的一個概念:沒有出現的那種藍種人,和那個被
困在山腹之中的「長老」有一定的關係。
  然而那只不過是很模糊的想法,兩者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又有什麼方法可以證明有關
係等等,全都說不出所以然。
  我既然有這個想法,當然提了出來,大家討論,雖然作了不少假設,可是那些假設卻連
提出假設的人自己都不滿意,自然無法成立。
  本來我想通過對那七種外星人的瞭解,增加白素和長老「做買賣」的本錢,現在看來並
不能達到這個目的。
  白素卻並不在意,她道:「我只要抱定宗旨,不做虧本買賣,那就算沒有收穫,也不會有
損失。而且這次得到的資料並不是完全沒有用,還是可以假設那長老是當年七種外星人之一,
只要能夠證明這一點,就是很大的本錢了。」
  我當然希望我們的假設是事實,而且由白素去進行,不單是因為她不知道可以通過簡單
方法使長老開關的秘密,也因為由她去對付長老實在是最佳人選。
  在回家途中,紅綾堅持要把那批酒帶在身邊。白素顯得有些擔心,向我道:「你幹得好
事——她喝完了這些酒,還要喝的時候,看你這個二十四孝的老爸怎麼辦!」
  我笑道:「看來對女兒我比你更瞭解:有,她就喝;沒有,她就放下,再也不會拖泥帶水,
依戀不捨!」
  白素想了一會,同意了我的說法。
  後來不到三個月,紅綾就報銷了那批酒,果然喝完了就算,完全沒有再想去弄一批。
  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我們回來之後,不到一個月,戈壁沙漠就已經完成了需要的設備,他們把設備裝箱,方
便運輸。然後他們道:「設備上有些很新的部份,以前沒有在地球上出現過,必須我們親自去
裝置。」
  戈壁沙漠肯親自去動手,當然再好不過。
  除了他們準備的設備之外,當然還需要許多其他的設施,在這些日子裡,也都準備妥當,
那是一個浩浩蕩蕩探險隊的裝備,大部份由白素主理,所以格外齊全。
  在下了飛機之後,我們先在機場附近的一個鎮市歇腳,由紅綾去和降頭術教派聯絡,第
三天,紅綾就和葫蘆生帶著十幾個降頭師來到。
  說出來很對不起那些降頭師,找他們來,只是為了要請他們搬運眾多的設備而已。
  本來這是普通腳夫就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可是一來我們不想給普通人知道我們的行動,
二來當地人都知道有降頭術教派禁地的存在,沒有人會敢接近,所以只有請降頭師充當搬運
夫了。
  好在降頭師知道可以接近寶地,認為是無上的榮耀,所以人人非常樂意。
  兩天之後,我們已經在離那山洞口二十公尺處搭起了臨時房屋,戈壁沙漠立刻開始工作,
第一時間豎起了接收天線,和啟動發電機。
  在這以前值得記述的事情,是我們經過那石塊迷陣的情形。只有紅綾有通過迷陣的能力,
她帶路,我們跟在後面,一個拉著一個,在通過迷陣之後,我和白素以及戈壁沙漠,雖然對
於這個迷陣感到非常迷惑,感到非常不可理解,不明白它的那種力量從何而來,甚至於很難
做出假設——我唯一的假設是不知道利用了什麼力量,影響了腦部活動,使得入陣的人,產
生了種種幻覺。至於事實上是不是如此,完全無法肯定。
  這個石塊迷陣和降頭術有關,降頭術的一切都難以清楚解釋,這陣中也有藍絲布下的力
量,可是連藍絲也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
  在這裡,我想說些題外話。關於各種各樣的「陣」,似乎只有在中國才有。
  「陣」的力量,有時候大得不可思議,可以使千軍萬馬在陣中全軍覆亡。在小說中,涉
及「陣」的,最著名自然是《三國演義》,其中諸葛孔明先生,就最善於佈陣——在古代戰爭
中,各種各樣的陣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如果不懂得佈陣,就沒有資格成為出色的軍事家。
  最近我看了一部極好的小說:張大春先生所著的《城邦暴力團》,這是我從看金庸先生的
武俠小說之後,看到過的最好看的小說,竭誠向各位朋友推薦。這小說具有無上魔力,除非
你根本不看小說,不然必為它吸引——要詳細說這部小說的好處,至少要好幾萬字,這裡當
然做不到。
  而之所以忽然在這裡提起了這部好小說,當然有自己發現了好東西希望和他人分享的意
願在內,然而最重要的是在這部小說中,有十分詳細,甚至於於具體的關於「陣」的描述——
用極其流暢、人人可以接受的文字,詳細把「陣」這種神秘莫測的現象,寫得出神入化,精
采絕倫。
  題外話不可不說,不可說得太多,說過就言歸正傳。
  卻說當時在通過迷陣之後,包括葫蘆生在內的所有降頭師,都轉身向迷陣膜拜,對這個
迷陣的力量表示無上的敬意。
  降頭師們在戈壁沙漠的指揮下,搭建臨時房屋,戈壁沙漠還忙於組合各種設施。
  我和白素,紅綾在一旁,反而倒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紅綾去幫戈壁沙漠,被兩人遠遠趕
了開去。
  白素看了一會,向我和紅綾招手,示意我們過去。我和紅綾互望了一眼,因為我們有事
情對白素隱瞞,心中不免有些不自然。來到了白素的身邊,白素卻不說話,向前走開去,我
和紅綾,跟在她的後面。
  一直來到了那山洞口,白素才站定,她望著黑幽幽的山洞,道:「小寶和藍絲就在裡面?」
  紅綾道:「是。」
  白素問:「我們在這裡叫喊,他們在裡面是不是可以聽得到?」
  紅綾搖頭:「不知道,沒有試過。」
  白素道:「你嗓門大,你來試試,看是不是可以將小寶叫出來,讓他知道我們來了。」
  紅綾答應著,走近洞口,向著洞內,大叫起來。她的呼叫聲,在山洞口內引起了轟然的
迴響,聽來十分驚人。
  可是她的叫聲,顯然未能傳入山洞深處,因為她叫了至少半小時,又等了半小時——在
等待的時候,也繼續叫喊,然而並不見溫寶裕出來。
  白素回頭向我們望來:「我們是不是應該進去看看?」
  在這樣情形下,我們當然應該進去看看,不但要去告訴溫寶裕和藍絲我們來了,也要和
長老溝通,告訴他有了更好的方法使他能夠知道外面的情形。
  然而,怎麼進去呢?
  三個人一起進去,當然最好,可是我和紅綾,不能進山洞去——我們進去,長老有可能
捕捉我們腦部活動產生的能量,知道我們的秘密,這秘密可以使他轉告藍絲他有簡單的開關
方法,人類就要冒不可預測之險。
  而如果贊成白素的提議,卻要她一人進去,那也說不過去。因為白素沒有進過這山洞,
至少對山洞中情形很熟悉的紅綾,應該和白素一起進去。
  有這個為難之處,紅綾立刻向我望來,顯然是要徵求我的意見。我心中暗暗叫苦——我
們有事情瞞著白素,時刻都在提心吊膽,怕白素發現。白素何等機敏,紅綾這樣公然和我眉
來眼去,非被白素看破機關不可。
  我先向白素偷偷看去,只見她在向山洞裡面看,好像並沒有注意我和紅綾有鬼頭鬼腦的
小動作。
  我鬆了一口氣,應聲道:「是應該進去看看——我……我還沒有在心理上準備好和那個長
老溝通,所以不想進去……」
  本來我是想為自己找一個托詞,不進山洞去,臨急臨忙,想出來的托詞很差,等到話說
出口,才發覺簡直糟糕之極。因為我只顧了自己——我這樣一說,紅綾還能有什麼理由可以
不進山洞去?
  果然我話才一說完,白素就應聲道:「好,你不必去,紅綾,你帶我進去!」
  我一聽,就心中叫苦不迭。白素不說:紅綾你和我一起去。而是說:紅綾你帶伐去。
  這使得紅綾完全沒有推托的餘地。別說紅綾根本不善於說謊,就算她是說謊大王,這時
候也無法應付。而紅綾的表現更糟糕,她在情急之下,竟然大聲叫道:「爸!」
  這一下叫喚,當然把我們父女二人狼狽為奸表露無遺,白素立刻轉頭向我們望來,目光
雖然不能說凌厲,卻也叫人難以抵擋,紅綾即時投降,指著了我。
  她這樣的動作,毫無疑問是在告訴白素,有什麼事情,我是主謀,不關她的事情。
  白素望著紅綾,道:「你同意的,是不是?」
  紅綾無可奈何,點了點頭。
  白素又向我望來,我也只好苦笑——這事情,無論怎麼說也無法說得清楚,只有靠白素
自己想明白,我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並不是在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
  所以在她向我望來的時候,我並不躲避她的眼光,而是坦然相對,和白素多年夫妻,心
意相通,她自然可以從此知道我心中並沒有任何對她的惡意。
  果然白素皺了皺眉,顯得她對剛才自己的想法有了懷疑——剛才她明顯地已經發現我和
紅綾有事情對她隱瞞,使她感到生氣。這時候她至少已經感到我們的隱瞞必然有一定的理由。
  她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向我道:「在我對你說我們的女兒有事情在隱瞞的時候,我並沒有
想到你也有份。」
  紅綾感到委屈,叫了一聲:「媽!」
  我過去握住了紅綾的手,向她搖了搖頭,要她什麼都不必說。
  紅綾也學我一樣,挺起了胸,表示心中坦然,並無任何內疚。
  白素望著我們,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最親密的兩個人,有事情不對我說,當然有他們的
理由,雖然我想不出那是什麼事情,我至少應該相信他們——」
  當白素說到這裡,我和紅綾點頭不已。
  白素笑起來,繼續道:「其實我也可以想到一些——」
  她向山洞指了一指,又指向自己的頭,然後道:「我要是知道了,裡面那位也就知道。事
情不是要向我隱瞞,而是向裡面那位隱瞞!」
  白素所說「裡面那位」當然是指長老而言,也就是說她已經完全想明白了——她未必知
道我們隱瞞了什麼事情,可是只要明白我們為什麼要隱瞞,就已經夠了。
  我和紅綾,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向她衝了過去,三人擁抱在一起。
  白素在紅綾頭上輕輕拍了兩下,表示剛才錯怪了她,紅綾發出快樂的叫聲。
  白素道:「進入了長老腦部能量所及的範圍,我們在想什麼,長老就能夠知道——」
  紅綾搖頭,打斷了白素的話:「甚至於不必想,只要是我們知道的事情,是我們腦部的記
憶,我相信在長老能量所及範圍之內,他都能夠知道。」
  白素眉心打結,用心思索。
  我知道白素行事非常仔細,在事先考慮周詳,這時候她自然是在想,在長老有這樣能力
的情形下,她應該如何應付,才處於最有利的地位。
  她想了一會,才道:「那就是說,長老他可以知道你們有事情隱瞞找,目的是隱瞞他。」
  我點了點頭:「應該是——如果你對我們完全沒有懷疑,他就不能從你那裡得到這樣的信
息。」
  我這樣說,當然絕對沒有責怪白素的意思,白素自會明白。



第九章:思想控制



  白素微笑:「他從我這裡得到了這個信息,也沒有用處,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事情,
就算他向我追問,我也無從回答。」
  說了之後,停了一停,她又笑道:「理論上來說,他根本可以知道我不知道,問了也是白
問,所以不會問。」
  白素的話,要稍為想一想才能明白,我和紅綾連連點頭,同意情形確然應該如此。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樣,事情就很容易進行了。」
  一時之間我不明白白素怎麼會這樣說。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他真如我們所假設的那樣,是那七種外星人之一,那麼他只
要一接觸到我腦部的活動,就可以知道我對那七種外星人,對他的來歷都已經有一定程度的
瞭解,我估計他在知道了這一點之後,會有相當的震動。」
  我想了一想,那長老是地球的改造者,在他的心目中,地球人的地位很低,和他比較,
是低級生物。而他和人長時間的溝通過程中從來也沒有提起過他自己的來歷,當然有保持神
秘以維持他高高在上地位的用意在。而今忽然知道有人對他並不完全陌生,他的神秘已經不
是百分之百,這就代表了他和地球人之間高下差距的減少,當然對白素(地球人)有利。
  我完全明白了白素的意思之後,才點了點頭。
  白素繼續道:「他知道我們對他並非一無所知,而且在我心中也不會把他當成神的情形
下,他和我的溝通,就可以在一個相當平等地位的基礎上進行了。」
  我們早就預料過,對長老知道得越多,就會對我們越有利,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去找巴曼
的原因。
  所以我們對白素所說的並無任何異議。
  白素道:「也不是我一進山洞去,就立刻可以和長老有溝通的。」
  紅綾道:「是,小寶就用了相當長時間的努力,才能成功和長老溝通。」
  白素向我望來,我連忙道:「我還是不進去——沒有必要去冒這個險。」
  白素沒有說什麼,只是道:「我先進去,把小寶找出來再說。」
  她說著,就走進了山洞,等到她進入了山洞的黑暗之中,可以看到她所使用的強力手電
筒發出的光芒在閃爍,而過了不多久,連光芒也看不到了。
  進入到這山洞去,當然不會有什麼危險,然而因為我不能和白素一起進去,心中不免悵
然。
  紅綾還在擔心,問:「媽會不會責怪我?」
  我笑道:「當然不會!」
  紅綾這才完全放心,一個觔斗,翻了出去,又追著戈壁沙漠去問東問西了。
  白素進去的時間之短出乎意料之外,沒有多久,我在洞口,就聽到了溫寶裕的聲音。
  溫寶裕聲到人到,他大踏步走出來,以手遮額,阻擋陽光,瞇著眼望向我:「有沒有帶多
一具電腦來給我上網?」
  這小子看來容光煥發,不像是想像中的「穴居人」。他顯然很享受在山洞之中和藍絲共處,
也享受和長老的溝通,只不過閒來無事的時候,還想要一副電腦來上網解悶而已。
  我據實回答:「我是不會想到你也需要一副電腦的,不過戈壁沙漠他們想到了,說是裝一
副是裝,裝兩副三副也是裝,所以你和藍絲都有。」
  溫寶裕發出了一聲歡呼——他當然高興,有了可以上網的電腦,等於有了一座無所不包
的圖書館,等於能夠和全世界有聯絡,等於擁有無數遊戲設備,還能夠隨時和不知道處於地
球哪一個角落的陌生人下棋交談,笑他才下了一著臭棋,真是奇妙之極。
  有了上網的電腦,不論身在何處,與外界的聯絡接觸,都幾乎沒有不同!
  溫寶裕的眼睛很快就適應了太陽光線,他向戈壁沙漠奔去。
  我和白素同時閃身將他攔住,我喝道:「且慢向戈壁沙漠去問他們還為你帶來了什麼,有
話問你。」
  溫寶裕很機靈,立刻道:「我也有許多話要說。」
  我們找了一塊有樹蔭的大石,坐了下來,我首先問溫寶裕也問白素:「藍絲怎麼樣——」
  他們齊聲道:「很好,」
  白素補充:「藍絲說在裡面,她可以和最喜歡的人,又可以和最崇敬的神在一起,她實在
想不出還有什麼環境是更好的了。」
  溫寶裕也補充,有些無可奈何:「不過如果在人、神之間作選擇,她卻一定不選擇人。」
  白素瞪了他一眼:「你可以選擇她的啊。」
  溫寶裕笑:「我已經作出了選擇——」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說你和長老有了溝通之後,對他有什麼設想?」
  溫寶裕收起笑容,很認真地道:「不只是設想,而是實實在在覺得長老是神!」
  我皺了皺眉:「此話怎講?」
  溫寶裕道:「用衛斯理的話來說,我是實實在在覺得長老是具有非凡超能力,其大能超越
我們想像力的外星人。」
  的確我一向認為各種各樣神話傳說中的諸天神佛,其實都是各種外星人,這時候我也可
以理解溫寶裕所說的話。
  事實上就算我沒有和長老溝通過,我也很實在的這樣認為。
  我道:「在你們溝通過程中,難道他一點都沒有透露過如果他開關出來,他準備怎麼做?」
  溫寶裕沒有立刻回答——看他的樣子,竟然有些像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才好。
  我感到又奇怪又不耐煩: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長老有沒有透露過?有就有,沒有
就沒有——如果是有,那麼他又準備怎麼做?
  那樣簡單的問題,還需要什麼考慮!
  溫寶裕居然在三分鐘之後,還沒有答案出來。我沒有催他,一來是由於白素在一旁阻止,
二來是溫寶裕的情形,很是怪異,他在非常認真的思索,其認真的態度,是我從少年時代認
識他之後,從來都沒有看到過的。
  對於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他竟然要這樣嚴肅地去思考,這種情形發生在溫寶裕的身上,
真是不正常至於極點——在正常的情形下,他不必一秒鐘就可以有答案了。
  感到了情形不正常,找不禁有些吃驚,造成這種不正常的情形,當然是和他腦部活動有
關。
  因為他的腦部活動方式和以前不同了,所以才有這種和以前截然不同的表現。
  腦部活動方式和以前不同,這種情形從好的方面來想,可以說是他變得成熟了,所以思
考問題的方式也變得很鄭重,不會像以前那樣草率的給出答案。
  然而人腦部活動(思想)變成熟,應該是一個漸進的過程,雖然也有一些在突然之間發
生改變的情形,可是我不認為這種情形會發生在溫寶裕的身上。
  所以這時候我自然而然向壞的一方面去想,我想到的是溫寶裕忽然之間有了這樣的大改
變,是由於這些日子裡,他在和長老的溝通中,腦部活動受到了長老的影響……甚至於是控
制……也可能是改造……
  這種情形在地球人和地球人之間,也會發生——這種恐怖的腦部活動被改變的情形,俗
稱「洗腦」!
  大家都應該知道「洗腦」是怎麼一回事,不必多說,地球人對自己同類的傷害侵犯手段,
不知道有多少,而「洗腦」是其中最惡劣的一種。
  被地球同類洗腦,尚且不堪之極,何況是給腦部活動能量強大之極的外星人洗腦!
  更何況有藍絲的例子在——藍絲對於長老的那種崇拜,那種毫不考慮自己,只願意為長
老犧牲、把長老當成神……種種行為,我認為是典型受了洗腦之後的結果。
  如今溫寶裕忽然大異尋常,是不是也是被長老強大的力量洗了腦呢?
  想到這裡,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已經有了一個對長老無條件服從的藍絲,如果再加
上溫寶裕,這就說明長老雖然被困在山腹之中,然而他的力量在透過了三公里厚的岩石層之
後,還是具有可怕的威力,去改變人類腦部活動的方式。
  也就是說,進入寶地,進入長老能力所及的範圍,是一樁極度危險的事情!
  會被洗腦!
  我自然而然向白素望去,白素在計劃中要進入寶地,而且準備長期停留,我當然不會允
許長老有任何對白素不利的事情發生。
  一定是我在想到這些事情的時候,神情變化複雜,使得白素早就料到我在想些什麼,或
許是她想到的和我一樣,所以我們的目光才一接觸,她就伸手向不遠處的紅綾指了一指。
  她的意思非常明顯,她是說:紅綾在寶地和長老溝通的時間不會比溫寶裕少,紅綾沒有
出事,溫寶裕也不應該有事。
  我立刻大搖其頭——紅綾腦部活動能力比普通人強大許多倍,紅綾沒有出事,不能代表
普通人不會出事。
  藍絲雖然是超級降頭師,可是用腦部活動能力來衡量,她也只不過是普通人,溫寶裕是
普通人,我是普通人,白素是普通人,都無法和長老相抗,紅綾可能是唯一的例外!
  看到我搖頭,白素也搖頭——她顯然不同意我的想法,又向溫寶裕指了一指,繼續搖頭,
表示溫寶裕現在的情形,也並不代表他被洗腦了。
  我和白素雖然「不著一言」,可是卻交換了許多意見。我們不說話,也因為不想打擾看來
正在苦苦思索的溫寶裕。
  可是到這時候,溫實裕還是沒有答案,看來他還會一直想下去,我不禁忍無可忍,大聲
道:「你還要想多久?」
  溫寶裕還真的是想得出神之極,我連問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大聲,到了第三次,他才聽
到,陡然震動,如夢初醒,張大了口,還是沒有聽清楚我問的是什麼,只不過是知道我在向
他大聲喝問而已。
  他像是夢遊病患者一樣,反問道:「你說什麼?」
  我只好第四次說:「你還要想多久?」
  溫寶裕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不要打擾他,道:「別急,很快就想完了。」
  我啼笑皆非,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還是十分認真。只是我無法設想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哼了一聲,走開去,白素來到我的身邊,我越看溫寶裕的情形越不對頭,就向白素道:
「你去和長老溝通的計劃,我看要改變,你看溫寶裕現在的情形,那還是他嗎?」
  白素也感到溫寶裕的情形很不對,所以一時之間她也無法立刻反對我的話。我感到非常
氣悶,一下子衝到了溫寶裕面前,再向他大聲喝:「你還是你嗎?你到哪裡去了?」
  溫寶裕就在我的面前,我卻問他「到哪裡去了」,不知道來龍去脈的人會以為我是神經病。
我的意思當然是在問他以前的行事作風到哪裡去了。
  白素過來,剛想阻止我這樣對付溫寶裕,卻不料溫寶裕有了反應,他怔了一怔,道:「是
啊,我在哪裡?」
  我和白素面面相覷,心中都想:看來溫寶裕不但被洗了腦,而且腦筋也變糊塗了!
  溫寶裕卻像是想到了什麼問題的關鍵,連聲道:「那時候我在哪裡?為什麼我……我……」
  他說到這裡,神情迷惑至於極點,以致無法再說下去。
  白素沉聲道:「小寶,順次序去想,不要一下子想太多!」
  溫寶裕略有所悟,點了點頭:「從……從……」
  白素道:「從剛才的問題開始:長老有沒有透露過如果他開關出來,準備怎麼樣?」
  溫寶裕「啊」地一聲:「是,這個問題重要之極,在所有的問題中,這個問題最重要了!」
  我想喝他廢話少說,被白素阻止。
  溫寶裕繼續道:「這個問題,我一直想問,可是……可是很奇怪,為什麼我竟然會一直沒
有問過。剛才我是在把我和長老溝通的經過從頭到現在仔細地在想一遍,想找出我有幾千個
幾萬個機會可以問而沒有問的原因。」
  我咕噥了一聲:「那要問你了,別人怎麼知道。」
  我說得聲音雖然低,可是溫寶裕居然聽到了,他抬頭向我望來,目光迷惘,神情苦澀,
苦笑道:「問我?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為什麼這樣重要的問題,我……我……竟
然會一直沒有問。」
  白素再次強烈地阻止我開口,她向溫寶裕道:「明明心裡很想問,可是等到要問的時
候——」
  白素是在引導溫寶裕找出他應該問而沒有問的原因,由她來耐心引導,當然比我心急追
問的好。因為造成溫寶裕一直沒有問出這個重要問題的原因,顯然非常複雜,溫寶裕已經想
不明白,要是再向他發出一連串的問題,只有使他的思緒更加紊亂,
  白素說到這裡,停了一停,溫寶裕自然而然接了上去:「——等到要問的時候,卻忽然……
思想岔了開去,去想別的事情,就忘記問了。」
  白素道:「大概過多久,才會又想起要問這樣的問題。」
  溫寶裕緩緩搖頭:「不一定,有時候忽然立刻想起,有時候隔上三五天才想起。」
  白素又道:「想起之後要問,結果還是——」
  溫寶裕再次接上去:「——結果還是突然之間,想到了別的事情,忘記了!」
  像這種本來明明在想著一件事情,卻突然忘記了的情形,本來相當普遍,任何人在一生
之中,不知道可以有多少次這樣的經歷——突然忘記了的事情,可能一下子就想了起來,也
可能要很久才想起來,更有可能因為事情無關重要,再也想不起來了。
  然而如果是十分重要的事情,發生這種「突然忘記」的可能極少,而且每次把重要的事
情放在心上的時候都會莫名其妙突然忘記的可能更少,
  而這種情形卻不斷發生在溫寶裕身上,而且當溫寶裕在山洞中的時候,這種情形並沒有
引起他去深究,要等到他離開之後,我們問起,他才苦苦思索而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說明了什麼,實在再也明白不過!
  這說明溫寶裕在山洞中,在長老能量所及範圍之內的時候,他腦部活動在他不知不覺的
情形下,受到了嚴重的干擾!
  這種干擾,影響到了他的思想活動,可以使他把想到要做的事情,剎那之間在完全沒有
道理的情形下忘記!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雖然這是我們早就曾經想到過的事情,可是只是想到,和
現在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這感覺就大不相同。
  而且立刻想到的是:在經過三公里岩石層的阻隔之後,長老的這種能量仍然有這樣可怕
的力量,如果他的能量暢通無阻,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這簡直令人不寒而慄!
  他有能力可以影響地球上所有人的腦部活動!
  溫寶裕一定也曾經想到過這一點,所以他才會用真是「神」來形容長老。
  這時候我思緒紊亂之極,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們做得很對,的確不能讓長老開關出來——
他一出來,就成為至高無上的神。
  接著我想到的是:地球上是不是需要有一個至高無上的神?
  可以說地球上已經有了許多神——在每一種宗教中,都有被教徒奉為至高無上的神。可
是那只是存在於信仰之中,和實實在在真有這樣的一個神,大不相同。
  或許有虔誠的信徒會不同意這樣的說法,那其實不必爭論,只要靜下來想一想,就可以
知道兩者之間確實存在很大的差別——「相信有」和「實在有」之間,當然不同。
  我對於剛才想到的問題,並沒有答案——地球上是不是需要一個至高無上、可以控制每
一個地球人腦部活動的神?
  這個問題,其實曾經想了又想,翻來覆去,也不知道想了多少遍,依然難以有定論。
  當時我自顧自在胡思亂想,白素則繼續在引導溫寶裕,進一步瞭解情形——她自己必然
也會去和長老溝通,當然需要知道更多。
  白素道:「這種情形連續發生了許多次之後,你心中應該感到奇怪。」
  溫寶裕立刻點頭:「是,感到很奇怪——我還特地一再告訴自己:要記住、要記住!這次
不能再忘記了!可是……可是結果還是一樣。」
  白素神情很認真:「當時你完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溫寶裕吞了一口口水,神情很是駭然,聲音變得古怪:「是,非但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而且連去想一想那是怎麼一回事的念頭都沒有!」
  白素接著道:「現在——」
  溫寶裕吸了一口氣:「——現在,現在,現在……」
  他連說了三次「現在」,難以為繼,白素道:「想到的就說,不必不相信自己所想到的!」
  溫寶裕定了定神:「現在……我知道這是因為長老在作法,使我不能把這個問題問出
來——使我根本在思想上就把這個問題忘記。」
  聽得溫寶裕這樣說,我倒鬆了一口氣,因為這種說話方式正是溫寶裕一貫作風,這也表
示溫寶裕在山洞中雖然腦部活動受到控制,可是離開山洞之後,卻很快就可以回復,他還是
他自己,可以用自己的思想方式來思想——他用「作法」來形容長老對他腦部活動的控制,
聽起來雖然有些古怪,倒也很切合長老是降頭術教派長老的身份。
  白素又道:「根據你的經驗,長老作法,無法抗拒,還是可以抵抗?」
  溫寶裕苦笑:「不是能不能抗拒的問題,而是在那時候根本不會去想這個問題。」
  白素也不禁苦笑——使你根本想不到要去抵抗,當然就不會有任何抵抗的行動,這是最
徹底的辦法了。
  我在這時候忍不住插嘴:「如果小寶的情形是這樣,那你也不會不同。」
  白素想了一會,道:「會有不同:一來我多少知道他的一些底細;二來我知道小寶的經歷,
事先有了準備,雖然我的腦能量無法和長老相比,可是也有辦法,長老在裡面,我在外面,
這就是我比他佔優勢之處。」
  一時之間我無法明白白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而且在想了一想之後還是不明白。
  我望著白素,等候她進一步解釋。白素卻道:「現在我也不知道我的想法是不是管用,到
時候再說。」
  我著急:「到時候你在裡面,怎麼對我說?」
  白素還沒有回答,不知道什麼時候走近來的戈壁沙漠在我身後道:「很容易,裡面和外面
很容易交談——通過電腦,新西蘭的一個農場,和愛斯基摩的一個村落,都能夠交談!」
  我向他們望去,兩人道:「我們先將我們的設備,粗略介紹一下,看大家還有什麼需要改
正之處。」
  戈壁沙漠接下來就說他們的設計。
  設計說起來並不複雜。
  首先在臨時房屋之中,通過無線上網的技術,第一副上網電腦,供在山洞之外的人使用。
而供山洞中人使用的電腦,由於無線電波不能傳送進去,就採用有線傳播,估計只要拉不超
過三千公尺電線,就可以達到目的——山洞中使用的電腦有兩副,一副專供溫寶裕使用,管
他用來是和人打橋牌也好、下象棋也好,或者參與白素的活動也好,其情形和作用,與現今
世界上已經十分普遍的個人電腦並無二致。
  而另一副電腦則由白素掌握。
  在白素和長老取得了溝通之後,長老有什麼需要,白素就通過網路,在網上尋找,找到
了之後,白素先讀取網上的一切,那一切進入了白素的腦部,長老就可以捕捉到。
  情形是:白素通過電腦的活動獲得需要知道的一切,而長老通過白素的腦部活動而獲得
需要知道的一切。
  白素在電腦和長老之間,起中介的作用,把電腦的信息,轉給長老。
  這種情形,頗為怪異——白素成為電腦這種怪物(可以這樣說)和長老這個怪物之間的
一條電線,使長老和電腦發生關係,豈不是怪異之極。
  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很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想對白素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戈壁沙漠繼續介紹他們的設計,說道:「現在通過網路溝通,還是以文字溝通為主,聲音
和影像溝通的技術已經有了成果,而且在迅速發展中。在我們的設計中,洞內和洞外,影像
和聲音的溝通都不成問題。」
  這樣的設計,就是說,在外面可以看到裡面的情形,聽到裡面的聲音,相反也是一樣。
  白素點頭:「設計好極,我可以立刻將我接收到的來自長老的信息,轉化成為語言,告訴
外面的人。」
  我在這時候,突然想到了一個很有效的辦法,可以使長老不能使人不問有關他的問題——
至少可以使問題傳達到他那裡去,使他能夠接收。
  我立刻向白素望去,白素向我點了點頭,表示:你也想到了!正是我所想的,不知道管
不管用。
  我自然而然道:「管用!一定管用!」
  旁人對於我和白素之間這樣的思想交流當然莫名其妙,戈壁沙漠就立刻道:「你們在打什
麼啞謎?」
  我向他們道:「我會在外面,不斷地通過電腦,向長老提問題,這些問題會出現在裡面電
腦的顯示屏上,白素會看到,問題就會通過白素看到,進入白素腦部,轉而為長老接收,等
於白素向他提出問題一樣——雖然是不是回答還在於他,可是我們至少已經可以向他提出問
題!」



第十章:毀滅原因



  我話還沒有說完,溫寶裕已經首先拍手叫好,他道:「好辦法!看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使
電腦上不出現要問他的問題!他如果不回答,就不向他提供任何資訊,衛斯理在外面,不受
他的控制,可以和他對抗!」
  溫寶裕一口氣說下來,越說越興奮,手舞足蹈。
  我也十分興奮,溫寶裕的話,提醒了我,溝通的情形可以是這樣的程序:
  衛斯理——電腦——白素——長老。
  由於我是處於長老能量所及的範圍之外,所以我的腦部活動不會受到長老的干擾。而白
素雖然處於長老能量所及範圍之內,她只不過是轉介我的腦部活動,所以長老的能力也不起
作用。
  在這樣情形下,我就可以和長老溝通,而使長老不能知道我的全部思想——我需要和他
溝通的部份,通過電腦傳遞信息,除非我自願將信息輸入電腦,長老無法捕捉其餘部份。
  電腦還能夠有這樣奇妙的作用,真是值得高興——通過電腦,可以取得和長老平等的地
位,實在太好了!
  有了這個發現,就算白素在寶地陷入和溫寶裕一樣的困境,在外面的我卻不會受影響。
  後來事實證明,白素的確和溫寶裕一樣,在她和長老的溝通時,完全處於一種被動的地
位——一切都只能按照長老的意思行事,她一有主意,尤其是想通過溝通去瞭解長老,總是
念頭才一起,隨即莫名其妙就忘記。
  而我在外面通過電腦傳遞的信息,經由她的腦部,長老就無法消除,非接受不可,縱使
他開始的時候,並不願意回答,我提出的許多問題,問了也是白問。然而我一直堅持,到大
約半年之後,總算有了結果。
  一切裝配在不到一個月之後,裝置完成,戈壁沙漠覺得這次行動,是地球有史以來最重
要的事情,所以他們不肯離去,參與了後來的工作。
  白素照計劃進入寶地,溫寶裕也仍然在寶地和藍絲在一起。白素和長老的溝通十分順利,
很快就和長老有了聯繫,長老對於能夠和白素溝通,感到非常高興,因為他很快就知道可以
通過白素腦部活動,知道更多外面的情形。
  而等到通過網路,進入了地球現有知識的寶庫之後,長老吸收知識的速度之快,超乎我
們想像之外。
  本來白素還以為在接觸網路提供的知識,轉介給長老的時候,她自己同時也能夠吸收這
些知識。然而實行起來卻大謬不然,實行的情形是,當白素一看到顯示屏上出現的資料,長
老立即就要求:下一頁!
  白素說:「幾乎是立即——連十分之一秒都不列!」
  也就是說通過白素的眼睛將資料傳送到白素的腦部之後,白素腦部根本還沒有開始活動
去瞭解這些資料,長老就已經接收到了!
  白素說:「這情形像是長老就在我的腦中一樣,開始不免感詭異之極,後來才慢慢習慣,
把自己當成了是長老看電腦的工具。只是接觸到了那麼多知識,一點都沒有留下來,真是可
惜。」
  說到接觸的知識之多,也真是叫人吃驚。我們通過在外面的聯繫電腦,可以完全知道裡
面的電腦顯示了什麼。
  可以說所有可以在網路上找到的資訊,長老來者不拒,什麼都要,從各國古代的哲學思
想(單是中國的已經浩瀚如海)到如今時裝的潮流;從各種古生物化石的研究到錢幣郵票的
拍賣;從各種不同類別科學的進展到各國美女的裸體圖片……
  總而言之,只要是可以在網路上找到的資料長老都有興趣,世界上有以千萬計的網址,
每天新增加的也以百萬計,絕對沒有可能全部都接受。
  長老對這種情形,已經相當滿意,因為他對外面的情形,知道得越來越多。
  我們感到開始的時候,總要先給些「甜頭」,然後才提出要求。所以一直到了一個月之後,
才把我們自己設立的網頁,顯示出來——白素看到,就等於長老看到。
  在這以前,我們曾經以為我們對長老的來歷所作的假設,可以使我們在和長老溝通的時
候佔優勢,然而卻並沒有起作用——長老肯定能夠知道白素思想中有這一部份和他有關,可
是他並沒有加以任何理會。
  等到我們的網頁出現,白素說:「第一次接收到之後,長老明顯感到震動,大約有一分鐘
左右,完全沒有任何信息傳達出來。」
  這正是我們需要的反應,也是我們預料中會出現的反應。
  我們網頁提供的資料,就是巴曼給我的有關那七種外星人的資料。假設長老是那七種外
星人之一,他突然接觸到了和他來歷有關的資料,當然應該感到震驚,他想不到這種資料會
在地球上出現。因為根據我們假設,巴曼所在的那個巖洞,是在大爆炸之後設置的,而長老
則是在大爆炸中出意外而被困,所以他不知道有這樣的一個巖洞,也不知道有這樣的資料留
在地球。
  預期的反應出現,使我們信心增強,紅綾和戈壁沙漠,喝酒慶祝——結果是戈壁沙漠醉
得不省人事三天三夜之久。
  我們把巴曼提供的資料分成許多段,而在每一段之後,都加上我們的假設,和提出我們
的問題。
  溫寶裕和紅綾提出了很好的意見:我們的假設,有的很合理,可是應該加上許多不合理
的假設,亂七八糟,胡說八道,目的是要長老看了生氣,提出反駁。
  因為長老一直在迴避,不提他自己,只要引得他忍無可忍而反駁,他就不能再迴避,非
和我們討論有關他自己的問題不可。
  所以溫寶裕所作的假設,千奇百怪,什麼樣的古怪設想都有,根據白素傳遞過來的信息,
長老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一直到溫寶裕假設那七種外星人全是他們原來所屬星球上在人
格行為上最低等的生物,全是卑鄙小人,幹盡壞事的烏龜王八蛋,所以被趕了出來,只好在
宇宙間游離浪蕩,去到哪裡,就搗蛋破壞到哪裡,是宇宙生物中最不堪的東西……
  長老如果對地球的情形不是那麼瞭解,或許會覺得烏龜這種動物很可愛,可是在瞭解以
後,就知道那是一種侮辱,溫寶裕幾乎將所有地球人用來侮辱他們的言語,全都用在長老的
身上,使得長老終於有了反應:「當然不是那樣!」
  當長老的這個信息傳達出來之後,我們當真大喜若狂,立刻反問:「不是那樣,又是怎樣?」
  打開了缺口,以後事情的進行,雖然還有一些反覆、曲折和阻礙,但總是在進行中,其
中過程如果詳細敘述,會非常沉悶,因為往往好幾天沒有任何進展,所以我只把長老所提供
的和七種外星人有關的資訊,綜合起來敘述,其中有許多我們想都想不到的事情,也有我們
曾經想到過的事情。
  原來那七種外星人,開始離開他們自己的星球起,就已經聯合行動,離開星球,是為了
「不得不離開」——長老並沒有一下子就說明什麼叫作「不得不離開」,後來才說,所以我也
放在後面才敘述。
  他們在宇宙間航行,目的就是要尋找適合他們生命延續的星體。宇宙間高級生物的生命
形式千奇百怪,而這七種外星人卻十分相同,所以他們才聯合行動。
  (好像生命的最高目的就是使生命得到延續。)
  他們找不到百分之百天生原來就可以適合生存的星體——有這樣的星體,也早就有了高
級生物,他們並不想和人家去爭奪,所以只好找在經過改造之後可以適合生存的星體著手。
  地球就是他們找到的那樣的一個星體。
  在我們獲得這個資訊的時候,溫寶裕在我身邊,他大叫道:「不通!不通!他替自己臉上
抹粉,說什麼不想和人家爭奪,地球人有他們的遺傳基因,爭奪簡直是地球人的天性,這種
天性就是來自他們的基因,他們爭奪的本性,一定比現在的地球人更加強烈,哪裡會遇上了
好環境肯放過!」
  當時我也很同意溫寶裕的說法,到後來,才知道那是事實——在後面自會交代。
  於是他們就進行地球的改造工程,其經過和目的都和我們已經知道的一樣。
  而且,改造工程進行的時候,確然出了差錯,那個長老是七種外星人之一,而且負責七
處應該同時爆炸的工程中的一處,可是在預定的時間,他負責的那一處,並沒有爆炸。
  或許只是簡單的故障,可是當時六處爆炸發生,地球表面在瞬剎之間已經發生了天翻地
覆的變化,爆炸產生的高溫,造山移海,地殼發生劇烈的變化,當時長老所在之處,轉眼之
間形成山脈,他就被困在山腹之中。
  原來他們佈置的生命基因隨爆炸而散發,由於有一處沒有爆炸,所以有一種生命基因,
也就此沒有在地球上出現。
  在爆炸發生的時候,長老沒有機會檢查出錯的原因,而等到爆炸所造成的震盪,平靜下
來之後,他才開始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也檢查出了故障的所在而且加以糾正。
  然而到了這時候,已經是地球在經過改造之後許多許多年了,地球人已經出現。
  正如白素所假設,地球上的時間,對長老這個外星人來說,完全不起作用,在地球上幾
十億年,對長老完全沒有意義——那代表了長老的多少年,後來長老企圖向我們解釋,可是
我們根本無法瞭解,因為我們沒有他的時間觀念,所以無法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在我們知道了長老當年負責的爆炸工程還存在,而且故障已經被糾正之後,我們心中的
吃驚,當真是難以形容。
  因為這就是說,長老可以隨時發動一次爆炸,這爆炸雖然只有當年大爆炸七分之一的威
力,可是也是以毀滅整個地球有餘了!
  在極度的驚駭中,我們也知道了長老曾經聲稱他可以有能力自行開關出來是怎麼一回事
了!
  他只要發動爆炸,困住他的山當然在爆炸中消失,他也就可以出來了。
  然而他一直沒有發動爆炸,是因為他很早就和偶然進入寶地的地球人有了溝通,知道雖
然出了差錯,可是在地球上,高級生物已經產生,如果他這時候發動曝炸,必然使已經產生
的高級生物全部死亡,而且環境改變之後,再也不能夠產生高級生物了,這違背了當初他們
聯合行動在地球上延續生命的目的,所以他一直沒有那樣做。
  當我們明白了這一點之後,對長老的人格,都肅然起敬——他寧願自己一直被困,而不
破壞已經得到延續的生命,絕對偉大。
  一直到藍絲帶了紅綾進入寶地之後,長老才對地球上的情形有了全面的瞭解,而等到通
過白素,由網路上獲取更多的資訊之後,相信在全世界不會有人比他更瞭解地球上的一切的
了。
  就是在大約在半年之後,在他向我們說了過去發生的事情之後,他和我們之間已經建立
了互相信任,互相可以很流暢「交談」的關係之後,他不斷地發出信號:「不應該這樣,地球
上的情形不應該這樣!」
  這當然使我想起在立體投影中看到的情景,我把這種情節描述出來,然後問:「是不是應
該那樣?」
  長老給了肯定的回答:「這正是我們計劃完成後應該出現的情景。」
  我們對於投影中出現的情景十分嚮往,認為那樣情形簡直就是天堂。而對於為什麼發展
的結果會完全越出了原來的計劃,長老也不知道確切的原因,只是可以肯定是當年的大爆炸
力量少了七分之一所造成的。
  接下來他傳遞出來的信息卻使我們驚訝,他說:「真想不到那樣周詳的計劃結果還是不能
完成,結果和我們原來的星體一樣。」
  他像是在一種很無可奈何的情緒中,說出了一番全然出於我們意料之外的話:「我們不得
不離開自己星體的原因,是因為我們原來的星體已經面臨毀滅,我們必須離開,尋找其他的
星體來使生命得到延續。」
  這實在不可思議!
  長老繼續告訴我們為什麼:「七個星體面臨毀滅的原因都一樣:因為人太多了!超過了星
體可以容納的極限!在太多的人中,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這個危機,極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拚
命地在進行毀滅星體的活動——那是一種瘋狂盲目的自殺行動。於是極少數人就離開,另外
去尋找新的地方供生命延續。由於早就知道,星體上高級生物無限繁殖的結果必然是整個星
體的毀滅,所以我們的計劃之中在這一方面有特別詳盡的限制,根據地球的環境,設計了適
合在地球上生活的高級生物的數字。卻不料結果還是一樣!」
  這時候問題已經接觸到了長老他如果開關出來之後會做些什麼,他表示:「當然要盡量設
法拯救星體,不要讓這樣下去必然星體會毀滅的悲劇重演!」
  他不說「悲劇發生」而說「悲劇重演」,由此可知他們原來的星體已經毀滅了。
  他很沒有信心:「我不能肯定現在立刻展開拯救星體的行動是不是已經太遲,不過可以肯
定再不展開,一定太遲了!」
  我們用很駭然的心情問:「如何拯救?」
  回答非常簡單:「減少人口。」
  在我們還沒有反應得過來的時候,長老解釋:「地球上——所有星體上都一樣,一切惡劣
行為的來源,都來自人口太多。人一多才會使星體上生活必需的資源缺乏,這才有人和人之
間的利益衝突,才會產生種種侵犯傷害他人的行為,才使得高級生物淪落為低級生物。當然
有少數的例外,現在地球上的情形,就是如此,只有將已經淪為低級生物者清除,使人口回
到原來計劃中的數字,才能拯救地球。」
  所謂「原來計劃中的數字」究竟是多少,長老始終沒有透露,他只是提到:「根據我已經
獲得的資訊,我發現他們在不久以前,曾經回來過。」
  長老所表示的「他們」,是指當年七種外星人的全部或者是其中的一部份。他沒有告訴我
們是根據什麼資訊得出這樣的結論,卻告訴我們:「地球經過我們改造之後,適合多少人生活,
不久之前回到地球來的人,向地球人作過非常明確的啟示,可是看來地球人並未相信,雖然
這種啟示已經廣為傳播——就是根據傳播的情形才知道他們回來過的,地球人中雖然有很多
表示相信的,但實際上真正毫無保留深信無疑的,少到了極點!」
  長老又表示:「這次他們回來,我相信他們也曾經設法想糾正這種差錯,可是情況已經不
受控制,他們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下離開,是不是還會再回來,我也不敢肯定。」
  長老說來玄之又玄——後來我們討論,有了一些假設,不能肯定,我不說我們的假設了,
因為人人都可以去假設一番,確如長老所說:啟示早巳廣為傳播了。
  而今我們駭然之極的是,長老在提到減少入口的時候語氣堅決,我首先提出:「如何減少?
把所謂多餘的人口全部消除,不讓他們有生存的權利?」
  長老在回答的時候據白素的感覺,他很激動:「在星體毀滅之後,人人都失去了生存的權
利!為什麼要同歸於盡?」
  接觸到長老這種信息的我們,感到的震驚實在難以形容,在心情略為平靜下來之後,我
們提出的問題是:「不一定必然會因此導致星球的毀滅吧?」
  長老的回應十分肯定:「必然!人與人之間的爭奪行為,造成衝突,這種衝突從個人與個
人之間,發展到集體與集體之間,爭奪的規模越來越大,就是戰爭。為了取得戰爭的勝利,
就會致力於武器的發展,除非你們提供給我的資料不正確,不然相信你們自己也很明白現在
地球人製造的武器,使用起來,已經能夠毀滅地球,何必再懷疑?」
  長老所獲得的有關地球上軍事情況的資訊,都是我們提供的,我們能夠提供的資料,關
於破壞性強大的武器方面,只有比實際少,不會比實際多——因為不論是哪一方面,都不會
完全暴露自己在爭奪行為上有多少實力。
  然而就算是公開的數字,也確如長老聽說,地球人本身,也早巳知道那是足夠毀滅地球
的了。
  我們都同意要立刻開始行動來拯救地球,也相信長老應該有能力可以做得到——至少可
以開始做。
  然而長老的拯救方法,卻是如此駭人聽聞——他要大幅度減少地球上的人口,從根本上
使人類的爭奪行為消失,使立體投影中的那種情景成為事實。
  單從理論上來說,長老的方法,的確有效。人口的密度如果大幅下降,人生活所需要的
一切資源,絕對超過需要,當然也就不會有任何爭奪行為。
  而長老又進一步補充:「人多,很多事情就都用人力去做,將人的行為降低到了和螞蟻一
樣,人少,就會發展利用機械的文明。現在地球人雖然也利用機械,可是想一想,如果將人
類有史以來發展軍事武器的人力來發展利用機械的文明,現在情形應該如何?」
  照長老的說法,現在情形應該如何,我們倒也不難設想。
  那自然是人類利用機械代替人力的程度,十倍百倍於現在。
  我們和長老意見有分歧:「從最近一百年的發展來看,人類再過一百年,利用各種機械來
代替人力,也可以達到很滿意的程度了。」
  長老的回應有明顯的嘲笑意味:「如果還能夠有一百年的話!」
  也就是說他認為在一百年之內,人類就會因為大規模戰爭而導致地球毀滅。
  這也是在理論上可以成立的預測。然而在理論上成立,在實際上不一定發生,無論如何,
長老的拯救方法,實在無法使人接受。
  長老卻很堅持,認為這是唯一的方法,他並且告訴我們:「要實行大幅度減少人口,其實
並不困難。」
  他許多次提到「大幅度減少」,可是始終沒有具體的數字,只是透露過他們原來計劃中地
球上人口數字之少,是我們完全無法想像,也完全無法相信的。
  長老沒有提到具體的數字,卻提到了具體的、他認為並不困難的方法:「改變地球人對生
命的觀念,使之不再那樣留戀生命,就可以初步達到目的。」
  他甚至於舉出了例子:「連老鼠都知道在適當的時候去集體投海,以減少過多的繁殖!」
  那種用集體自殺方法來抑制過量繁殖的是一種叫「旅鼠」的生物,地球上如此眾多的生
物,也僅此一種而已。
  我們當然絕對無法同意長老的這種意見——那簡直瘋狂荒謬至於極點,人類歷史上出現
過的所有瘋狂主意,包括最近的巴曼在內,加起來也及不上他的萬分之一!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和長老反覆糾纏溝通了很久,他仍然堅持,而且很明確的表示,他
開關出來之後,立刻要進行的,就是這件事情。
  他還表示,拯救行動,就算現在立刻開始,也已經太遲了。
  最後我找到了可以反駁他的論據,和長老溝通中最重要的對話如下:
  「你說你認為最近「他們」回來過?」
  「是——這「最近」是對我而言,對地球人來說,是大約兩三千年。」
  「他們應該立刻發覺地球上的情形,沒有按照原來計劃發展,那時候他們為什麼不加以
糾正,而任由這種走向星球毀滅的發展繼續下去?」
  「他們當然曾經採取行動,他們採取了各種方式不同的行動,他們以為會有效,可是事
實證明他們採取的方法完全無效,所以才必須使用我的方法。我得出這樣的結論,完全基於
你們提供給我的資料,你們其實也早應該知道!」
  我選擇只記述最重要的對話,長老所說「你們早應該知道」,的確,我們應該知道,「他
們」確然曾經展開拯救地球的工作,他們使用的方法是從拯救地球人的靈魂著手,來改變地
球人的行為。他們甚至於具體規範了地球人行為的範圍,告誡地球人不能越出這個範圍行事。
  可是結果失敗。
  「他們什麼時候才會再回來看到失敗的結果,連長老都不知道。長老只知道「他們最近
回來過。」
  以上這一段話的關竅,我特意不挑明,各位自己去想一想,想明白了,很好;想不明白,
也很好。沒有多大的關係,反正我們都絕對無法接受長老的方法就是。
  雖然在理論上長老的說法可以成立,地球這顆宇宙間的小星星會因為他說的理由而毀
滅,我們也無法接受他的拯救方法。
  所以我們非常肯定,阻上長老開關出來的行動,絕對必要。
  然而從事情發生到現在,我們不能肯定的是阻止長老開關出來,是不是等於眼睜睜看著
地球走向毀滅。
  在我們知道了長老的來龍去脈和他如果開關出來準備做什麼之後,在和長老反覆溝通他
的拯救方法之後,在我們一再表示不同意他的方法而他仍然堅持之後,他還是要求我們盡可
能幫助他開關出來,我們當然不會答應。
  然而我們沒有正面拒絕,只是說:一定盡量設法。
  這當然是敷衍——由於時間觀念不同,長老也不會在乎多等上一會。
  我和白素、紅綾、戈壁沙漠在半年之後離開。藍絲半步都不離開寶地,溫寶裕仍然決定
陪她。溫寶裕把山洞佈置得十分適合他的生活,在我們離開之後,他仍然和長老溝通,並且
通過電腦網路,向長老提供外面的情形。
  我們雖然一想起長老拯救地球的方法就駭然,可是對於長老因為不想當年的計劃徹底失
敗而沒有發動他掌握的爆炸力量,還是非常欽佩,這證明即使他提起來的方法是多麼匪夷昕
思,他要拯救地球的心,卻不能懷疑。
  這件事情,就只好暫時擱在一邊——或許有人會認為這不是好辦法。那麼請問:還有什
麼辦法?有的話,請告訴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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