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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衛斯理系列-迷藏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衛斯理系列-迷藏 作者:倪匡(已完成)



時間中的前進或後退,一直是幻想小說的幾個熱門題材之一,「迷藏」這個故事,寫
人在時間中旅行。當然,那是典型的幻想故事。有趣的是,在這個故事的前半部,人
在回到「過去」的時候,以另一個身份(前生)出現,到後來,才變成可以自由以一
個固定的身份,在時間中自由來去。前一半的設想,在「迷藏」這個故事中,沒有得
到發揮,後來在另外幾個故事中,都用了「前生」這個題材。

「在時間中旅行」這種設想,十分迷人,試想,人若真是可以隨時間回到過去,進入
未來,這是甚麼樣的一種情景。故事中的王居風和高彩虹兩個人,就是過著那樣的「
日子」,若干時日之後,又曾有相當怪異的一個故事,是由他們引起的,那是後話了


故事是虛構的,歐洲歷史上,並無保能大公其人,自然,安道耳也沒有大公古堡。安
道耳是滑雪的好去處,冬季,遊客也是很多的。

衛斯理(倪匡)
一九八六、十二、十七

第一部:古堡中不准捉迷藏的禁令

    捉迷藏是一種十分普通的遊戲,中外兒童都曾玩過。在中國,捉迷藏這種遊戲的歷
史,至少可以上溯到唐朝——有正式記載,沒有記載的,相信更早。捉迷藏有兩種方式
,其一,是將一個參加遊戲者的雙眼綁起來,令之不能視物,其他的遊戲參加者,就在
他的身邊奔馳,引他來捉,另一種方式,是一個或幾個參加者找一個一定範圍內的地方
,匿藏起來,要另外的參加者把他找出來。

    在後一種方式的捉迷藏遊戲中,最適合的遊戲地點,是一幢古老而巨大的屋子,在
這樣的大屋中,有許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可以不被人找到。

    這裏要記述的故事,和捉迷藏有關,也和一幢極古老的大屋有關。

    白素有一個表妹,叫高彩虹。就是這個高彩虹,在她十六歲那年,因為玩「筆友」
遊戲,而生出一場極其意外的大事,使得一個龐大軍事基地上的一具極複雜的電腦「愛
」上了她。這件事,多年之前,我記述過。

    近十年中,我很少有她的消息,只知她熱愛自由,反正她家裏有錢,於是她過著那
種無憂無慮,富有的流浪者生活。

    在這些年來,她每到一處她認為值得留下來的地方,就會留上幾天,直到興盡,才
又去第二處。凡是她逗留之虛,她就會選一張當地風景的明信片,寄來給白素,多年下
來,彩虹的明信片,已經有滿滿一盒子,她幾乎到過世界上任何地方。

    那一天早上,我正在看早報,白素自門口走進來,手中拿著幾封信,將其中的兩封
,交給了我,我注意到她在看一張明信片。明信片上的圖畫,是一座式樣十分古老的大
屋,或者說,是一座古堡。

    那堡壘是西班牙式。西班牙這個國家,在它的全盛時期,有極輝煌的歷史,也有極
宏偉而具代表性的建築,十分具特色,一看就可以看出來。而我們在西班牙,已沒有甚
麼特別的親友,所以,我一面喝咖啡,一面道:「彩虹到了西班牙?」

    白素並不回答,看來她正全神貫注地讀著那張明信片。我沒有再問下去,因為我不
認為明信片上,有甚麼重要的事。如果有重要的事,寄信人不會用明信片!

    所以,我在問了一句而沒有反應之後,又去看報紙。當我看完了報紙,發現白素還
在看那張明信片,不過這次,並不是在看明信片後的文字,而是看明信片上的圖畫——
那座古堡。

    這就不能不引起我的好奇心了,一張明信片怎值得看那麼久?

    我正想問她,白素已經向我望來:「彩虹寄來的,她出了一個問題考你!」

    我笑了起來,果然是她那寶貝表妹寄來的,我攤了攤手:「她會有甚麼問題?」

    白素道:「你自己去看!」

    她將明信片遞了過來,我接了過來,明信片上只寫了寥寥的幾行字,如下:「表姐
、表姐夫,我很好,在安道耳,這是安道耳的一座古堡。

    「我今天才知道這座古堡有一個極奇怪的禁例:不准捉迷藏!表姐夫可知道世界上
有任何其他古堡有這樣的怪禁例?為甚麼這座古堡會禁止捉迷藏?我急於想知道,能告
訴我嗎?」

    我看了之後,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彩虹今年多大了?二十五?二十六?」

    白素道:「差不多二十五六歲吧?」

    我嘆了一聲:「女孩子到這年紀,應該嫁人了,不然,耽擱下去,會有問題。你看
看,二十五六歲的人,還像兒童。人家古堡有禁例不准捉迷藏,她想玩,大可以上別的
地方去,難道這也值得研究?」

    白素聽著我說話,一副不屑的樣子。我才一說完,她就道:「你老了!」

    我直跳了起來,大聲道:「你憑甚麼這樣說我?甚麼地方顯示我老了?」

    白素望著我:「你自己想想,如果十年之前,你看到了這張明信片,會有甚麼反應
?」

    我用力揮著手:「和如今完全一樣,根本不加注意!一個古堡,不准捉迷藏,那有
甚麼稀奇!」

    白素沒有和我再爭下去,只是微笑著,過了一會,才道:「在古堡捉迷藏,十分有
趣,一座古堡,至少有一百間房間以上,而且有無數通道、地窖、閣樓,躲在一座古堡
中,要找到真不容易!」

    我為了表示對白素的話沒有興趣,在她講的時候,故意大聲打著呵欠。

    白素卻一點也不在乎我的態度,在講完之後,又補充道:「你可曾注意到,這座古
堡叫做大公古堡,安道耳還是一個大公國的時候,由一位主政的保能大公建造。明信片
有註明,這古堡建於公元八九四年。」

    我又大聲打了一個呵欠:「昨晚睡得不好!」

    我一面說,一面向前走去,順手將明信片還給了白素,上了樓,進了書房。

    進了書房之後,我立時找出了一本有關安道耳這個小國的書籍。安道耳是夾在西班
牙和法國之間的一個小國,那是真正的小國,小得可憐,只有一百七十五平方哩面積,
人口一萬五千人。國境在比利牛斯山上,土地貧瘠,幾乎是歐洲最不發達的地方,受法
國和西班牙共同保護。在歷史上,曾經是一個君主國,君主稱大公,也很出了幾個能征
慣戰,有野心的大公,其中之一,就是保能大公。

    書上記載著,這位保能大公,曾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在國境中,建造一座極其宏偉
的古堡,這就是如今成為這個小國最著名的名勝——大公古堡。

    不過,書上並沒有記載著,在大公古堡中,有一條不能玩捉迷藏的禁條。

    我迅速翻了一下,合上書,白素推開門,探進頭來,笑道:「找到了沒有?」

    我不禁有點啼笑皆非,做夫妻年數久了,雙方都能知道對方的心意,掩飾也絕無用
處。我裝著不感興趣,一到書房,立刻查書,白素顯然早已料到!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有這個古堡的記載,可是絕沒有甚麼准不准捉迷藏的禁條!
彩虹太孩子氣了!」

    白素道:「算了吧,如果這件事有趣,彩虹一定還會再來報告!」

    我又想再打一個呵欠,可是一想我的心意,白素完全看得透,不免有點尷尬,所以
只是答應了一聲:「可能會!」

    當天,沒有甚麼事發生。第二天,又是在看早報的時候,門鈴響,郵差送來了一個
郵包。郵包相當大,當白素將郵包放在桌上的時候,可以知道它相當沉重。

    我向郵包望了一眼,白素已經道:「彩虹寄來的,不知是甚麼東西!」

    彩虹從來也沒有寄過郵包給我們,可能是相當重要的東西。不過也很難說,像彩虹
這樣的人,說不定心血來潮,會用空郵老遠寄一塊石頭過來!

    白素拆了郵包外頭的紙,裏面是一隻木箱子。撬開木扳,將木屑倒出來之後,有一
塊用紙包著的東西,拆開紙,紙內包著的是一塊銅牌。

    那塊銅牌,約莫有六十公分寬,三十公分高,三公分厚,上面銅銹斑斕,看來年代
久遠,在它的四角上,有著四個小孔,一望而知,這塊銅牌,本來用來釘在牆上或是門
上。

    白素略為抹拭了一下銅牌,看了一眼,現出訝異的神情。

    我明知裝出不感興趣的樣子來沒有用,而事實上,這塊銅牌才入眼,我就下意識地
覺得它有點不尋常,所以我也俯起身來,伸過頭去。

    銅牌上有字鐫著,一段是西班牙文,一段是法文,但是兩段文字的涵義,完全一樣
:「在此堡內,嚴禁玩捉迷藏遊戲,任何人不能違此禁例。」

    在這兩段文字後面,有一個鐫出來的簽名,我認不出這是誰的簽名。但是從文字中
那種嚴厲的口氣看,這個簽名,當然是當時這個古堡的主人。

    在銅牌的背面,貼著一個信封,信封上寫著「表姐夫啟」。我取下信封來,撕開,
這封信內只有一張小小紙片,上面寫著一句話:「表姐夫,這塊奇異的銅牌,可能吸引
你到安道耳來嗎?」

    我看了之後,不禁苦笑了一下:「彩虹太胡鬧了!這塊銅牌,一定是她從大公古堡
中拆下來的,這樣破壞人家的文物,怎麼說得過去?」

    白素望著我:「能吸引你到安道耳去嗎?」

    我連想也不想:「不能!」

    白素雙手舉起了銅牌來:「真奇怪,看來當日下命令的人,一定有他的原因,不然
,何必鄭重其事,將這道命令,鑄在銅牌上?」

    白素一面說,一面用一種近乎挑戰的眼光望著我,想我解釋是「為了甚麼」。

    我道:「中世紀時,歐洲的政治十分紊亂,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不斷,形勢險惡,尤
其是一些小國家,隨時有被強鄰併吞的可能。所以在古堡之中,有很多秘密所在,不願
被人發現,是以才下令不准捉迷藏,以免有人進入這些秘密所在!」

    白素揚了揚眉,顯然對我的解釋,不是全部接受,但是除此以外,我相信她也不會
有更好的解釋。

    白素沒有再說甚麼,收拾好了廢紙、木屑,留下那塊銅牌,在我的面前。看完早報
以後,我略為休息了一下,帶著那塊銅牌,離開了住所,去看一位朋友。

    我那位朋友,是歐洲歷史學家,對於歐洲的幾個小國,如列支坦士登、盧森堡、安
道耳等等,特別有著極其深湛的認識。昨天,我已經想到要去見他,但想到甚麼不准捉
迷藏的禁例,可能是高彩虹的胡說八道,而我那位朋友,又是一個十分嚴肅的人,所以
才打消了去意。今天,我有這塊銅牌在手,而且彩虹的那句話中,又是充滿了自信,以
為可以吸引我到歐洲去,這塊銅牌也不是假造的,我可以去找他商量一下。

    至少,我那位朋友,應該可以認得出鐫在銅牌上的那個簽名,知道是古堡的哪一任
主人,下這道古怪命令。

    我那位朋友,由於他在以後事情的發展中,擔任著相當重要的角色,所以有必要先
將他介紹一番。

    他叫王居風,歐洲歷史學權威,柏林大學和劍橋大學博士,是一個巨大的工業家族
中的一員,可是他對於工業卻一點興趣也沒有。王居風為人嚴肅,我認識他已有好幾年
了,幾乎沒有貝過他笑,老是皺著眉,在思索著不知是甚麼問題。所以,他的年紀並不
大,不過三十出頭,眉上的皺紋,卻十分深,看來比他的實際年齡,要老了許多。

    王居風對他研究的科目,簡直已到了狂熱的地步,任何人和他談話,他必然可以在
不到三句話之內,扯到他有興趣的事上去,而不理會旁人在講些甚麼。

    有一次,我和人家打賭,賭的是我可以使王居風在十句話之內,不提及歐洲歷史,
結果我輸了。那一次,我和王居風的對話如下:

    我先選擇了一個決不可能和歐洲歷史扯上關係的話題,經過深思熟慮,我選擇的話
題是「四聲道立體聲音響」。大家不妨想一想,這樣的話題,應該絕對和歐洲歷史扯不
上關係的了吧?

    我對王居風說:「你的生活太枯燥了,弄一副四聲道立體聲音響玩玩?」

    我事先的估計是:王居風可能根本不知道甚麼是四聲道立體聲音響,只要他向我一
問,我就可以向他解釋,在一問一答之間,至少可以拖延十句對話,那麼,這個打賭就
是我贏了!

    可是,王居風的第一句話,就使我敗下陣來。當時,他一聽得我那樣講,略想了一
想,翻了翻眼:「這種音響,能使我聽到法國卡佩特王朝結束,瓦羅亞王朝代之而起時
,腓力六世接王位時群臣的歌頌聲麼?」

    我輸了這個打賭,而且輸得心服,曾經有一個時期,我根本不和他交談,因為我對
歐洲的歷史,並沒有甚麼興趣,怕被他悶死!

    而如今情形不同,這塊銅牌,那座大公古堡,還有這個不准捉迷藏的怪禁例,我想
只有從王居風那裏,才能有答案。

    我在找他之前,並沒有用電話和他聯絡,因為我知道他一定在家裏。我駕車來到了
他住所的門口,他住的是一幢相當大的古式洋房,牆上本來爬滿了長春藤,可是他為了
怕植物上的小蟲,早將長春藤剷了個一乾二淨,以致那幢古老洋房的外形,看來十分古
怪。

    我在鐵門外按鈴,一個僕人出來應門,僕人認得我,帶我進去,我也不必在客廳中
坐,逕自進了王居風的書房。

    王居風的書房,是名副其實的書房,到處全是書。四壁全是高與天花板齊的書架不
必說,地上、桌上,幾乎一切可以堆書的地方,全放了書。為了一找到書,就可以立即
翻閱,王居風書房中的書架,特別設計,每一層,都有一塊板可以翻下來,供人坐著閱
讀。

    當我走進書房之際,王居風正雙腳懸空,坐在高處,全神貫注地在翻書。

    我抬頭向上,大聲道:「王居風,很久不見,你好麼?」

    王居風向我望來:「我很好,不過查理五世有點不妙,教皇李奧十世命他將路德處
死,這個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遇上難題了!」

    王居風這種與人對話的方式,我早已習慣,所以並不詫異。我本來想請他下來再談
,但我知道,如果我不是一開口就引起了他的興趣,他不會下來。所以我大聲道:「安
道耳在大公國時代,保能大公造了一座古堡,這座古堡你可曾去過?」

    王居風道:「當然去過,那古堡——」

    他一面說,一面攀了下來,同時,喃喃不絕地講著大公古堡的歷史。當他落地之後
,我才道:「這座古堡之中,有一個奇怪的禁例,不准人玩捉迷藏,你可知道為了甚麼
?」

    王居風陡地一呆,從他的神情看來,他顯然沒有聽懂我在說甚麼,所以我又重覆了
一遍。

    因為我要說的話十分特別,所以我在重覆一次之際,講得十分慢而清楚。王居風顯
然聽清楚了。

    當他在聽清楚之後,他在一剎間的反應,真是令我吃驚,蒼白的臉一下子變成了紅
色,額上的青筋也綻了起來。瞪大了眼,張大了口,看來他正想叫嚷些甚麼,但是由於
實在太憤怒,以致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只是揚起了手中的那書本,要向我打來,可是多
半是忽然之間,想到他手中的那本書,可能比我的腦袋更值錢,所以才沒有砸下來。

    一看到他這種情形,我雖然不至於抱頭鼠竄,可是也著實連退了好幾步。我一面退
,一面叫道:「是真的,不是開玩笑!」

    王居風立時厲聲罵了一句:「你該上十次斷頭臺!」

    王居風的這句罵人話,也十分出名,那是當年蘇格蘭女王瑪麗,被囚在倫敦塔中,
寫了一封密函給西班牙國王菲力二世求救,但這封密函卻落在英國女王伊利莎白手中,
伊利莎白女王在看到密函之後,憤然而罵出來的一句話。

    王居風連罵人的話,也和歐洲歷史有關,朋友間全知道,而這時,他就用這句話來
罵我。我一想到這句話的出典,又想到瑪麗女王後來果然被送上斷頭臺,就不能不考慮
後果的嚴重性。我也知道,再解釋下去也沒有用,只有將證據給他看。

    所以,當他又聲勢洶洶地向我衝過來之際,我忙舉起了那塊銅牌。

    那塊銅牌,我進來時就抓在手上,這時,我舉起銅牌,將有字的一面向著他,叫道
:「你看,你自己看!」

    王居風一直衝了過來,衝到了離銅牌只有半公尺處才站定,盯著銅牌看。我一看到
這種情形,就大大吁了一口氣,知道暴風雨已經過去。在接下來的三分鐘之內,王居風
的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我留意到他先看看那兩段文字,接下來大部分的時間,盯著
那個簽名。

    我想開口問他怎麼樣,他忽然吸了一口氣:「天!這是保能大公的簽名,你從甚麼
地方弄來這塊銅牌?來!來!請坐!請坐!」

    他握住了我的手臂。三分鐘之前,我還被他當著該上十次斷頭臺,可是如今看來,
誰想碰我一踫,只怕他會拚命保護我。

    我被他連推帶拉,到了一張桌邊,坐了下來。他一把在我手中,將那塊銅牌,搶了
過去,移過一副放大鏡來,仔細看著,神情越來越是興奮。

    然後,他以極快速度的動作,奔了開去。

    這一點,我真是沒有辦法不佩服他。他書房中的藏書,至少有五萬冊,而且看來是
如此凌亂,可是,他找起他所需要的書來,幾乎不必經過甚麼過程。他直撲一個書架,
爬了上去,取下了厚厚的一本書,又回到桌邊,打開來,翻到了一頁:「你看,這是絕
無僅有的一個簽名,是保能大公簽署一份文件所留下來的,原件在法國國家博物館!」

    我向他指的那頁看了一眼,果然兩個簽名一模一樣。原來這道古怪的命令,就是古
堡的建造者保能大公留下來的!

    我道:「其實你不必找證明,你講這是誰的簽名,就一定不會錯。問題是這位才能
傑出的大公,為甚麼要立下這樣的禁例?」

    王居風望著我,又翻著眼,望著那塊銅牌,口唇掀動著,整個人像是中了邪。

    我看到他這種情形,不禁十分同情他,忙道:「你不必難過,任何人不可能知道所
有事的!」

    王居風像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慘敗一樣,望著我:「我應該知道,我知道保能大公
的一切,我應該知道!」

    我忙道:「你只不過是根據歷史資料來研究,怎麼可能連這種小事都知道?」

    王居風又呆了半晌,才說道:「這塊銅牌,甚麼地方拿來的?」

    我將這塊銅牌的來源,約略地告訴了他。他又呆了好一會,才又道:「你或許不知
道,這位保能大公,有一個十分怪的怪脾氣,他不輕易簽名,剛才你看到的文件,是他
向西班牙發出的宣戰書,隨著這份宣戰書而來的那場戰爭,在歐洲歷史上十分有名,那
場戰爭——」

    我連忙打斷了他的話,因為我怕他一講起這場戰爭的來龍去脈,我會苦不堪言。因
為他口中「十分重要」的戰爭,可能在歷史上根本微不足道,不是極其專門的歷史書籍
,根本不會記載。

    我揮著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這條禁例,保能大公十分重視,所以才會
鑄在銅牌上,而且簽了名!」

    王居風道:「是的!」

    我又將我向白素所作的解釋,對他說了一次,王居風大搖其頭:「這個理由,根本
不成立。我想,這其中,可能包含著一個從來也未曾被人發掘出來的歷史秘密——」當
他請到這裏時,雙眼之中,射出興奮的光芒:「我一定要發掘出來。」

    我一聽得他這樣講,拍手道:「那再好也沒有了,你可以去,我相信高彩虹一定在
等你——她本來想吸引我去安道耳的,但是我沒有興趣!」

    王居風雙手握住銅牌,連聲道:「我去!我去!」

    我想起了彩虹,望著眼前的王居風,我想這兩個怪人會面的情形,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道:「好,你去,我寫一封信給高彩虹,介紹你去見她!」

    王居風連聲叫好,走了開去,用一張紙,拓著銅牌上所鐫的字。我寫了一張便條給
彩虹,說明王居風的身份,並且說,如果他不能解釋這個怪禁例之謎,那麼,沒有人可
以解答!

    我寫完了便條,王居風像是根本不當我存在,只是翻來覆去研究那塊銅牌。我大聲
喝了他三次,他才抬起頭來。

    我道:「我要告辭了!這塊銅牌,你帶回安道耳去。我相信彩虹一定是用非法手段
弄來的!希望你快點去,不然我真擔心她,會將整座古堡都拆掉!」

    王居風道:「我盡快走,盡快走!」

    看他那種魂不守舍的樣子,我再留下去,對他也沒有甚麼幫助,我向外走去,他也
不送。到了門口,我才又道:「有甚麼結果,不妨通知我一聲!」

    王居風又答應著,我就離開了他的住所。

    等我回到了家中,向白素講起見王居風的經過後,白素問道:「你預料會有甚麼結
果?」

    我攤開了雙手:「料不到。不過我想,不會有甚麼大不了的事,別忘了,安道耳根
本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國,小到了即使是歐洲人,也有許多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小山國存
在!」

    白素同意了我的說法,這件事就告一段落。過了幾天,高彩虹也沒有甚麼信、郵包
或明信片寄來。我打電話紿王居風,知道王居風在我去見他之後第二天,就啟程到歐洲
去了!

    一直到第七天之後,白素去參加一個親戚的喜宴,我一個人在家裏,正在研究一枚
連有銘邊的中國早期郵票,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

    我拿起電話來,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長途電話。」過了一會,那女人又道:
「西班牙長途電話,馬德里打來的,衛斯理先生或夫人!」

    我道:「我是衛斯理!」

    接線生還沒有繼續講話,我已經聽到了高彩虹的聲音:「表姐!表姐!」

    我道:「不是表姐,是表姐夫!」

    彩虹叫道:「一樣,表姐夫,王居風,那個王居風,他出事了!」

    我吃了一驚:「出了甚麼事?」

    彩虹的聲音十分惶急:「我不知道是甚麼事,可是你非來不可!你一定要來!事情
很嚴重!」我到這時,才吃了一驚,忙道:「王居風在哪裏?我和他講幾句話!」

    我始終認為高彩虹並不十分成熟,有點小題大做,大驚小怪,所以我想和王居風說
話。誰知道彩虹語帶哭音:「要是知道他在甚麼地方,也不會打電話叫你來了!」

    我更加吃驚:「甚麼?他失蹤了?」

    彩虹道:「你別在電話裏問我,好不好?你馬上來,我在馬德里機場等你!」

    我大聲道:「彩虹,你聽著,我要你用心聽著,如果王居風失蹤,那麼,你應該立
即通知警方!」

    彩虹幾乎哭了起來:「通知警方?你要我怎樣對警方說?說我和他,因為在大公古
堡玩捉迷藏遊戲,而我找了兩天也沒有找到他?」

    我真是啼笑皆非,這種事,在電話裏講,真是有點講不明白,我只得道:「好,我
盡快來!我不來,你表姐也一定會來!」

    彩虹又道:「快!快點來!」

    我放下了電話,不由自主搖著頭。此去西班牙,最快也要兩天。而我實在不想去,
因為等我到了那裏,可能根本沒有事!在古堡中捉迷藏!我真不知道王居風在搗甚麼鬼
,彩虹有點瘋瘋癲癲,王居風可不是這樣的人!

    當晚,白素相當晚才回來。她一回來,我就將彩虹的電話講給她聽。白素十分焦急
道:「彩虹一定沒有辦法可想,才會到馬德里去,從安道耳到馬德里,要多久?」

    我不禁呆了一呆,我沒有想到這一個問題。安道耳是比利牛斯山中的一個小國,離
馬德里相當遠,交通也不怎麼方便。照彩虹電話裏所說,她兩天沒有找到王居風,人又
到了馬德里,那麼,如果王居風出了事,至少已超過兩天了!

    我一面想,一面皺起了雙眉。白素道:「怎麼樣,我看你得去一次!」

    我滿腹牢騷:「彩虹這人也真是,怎麼像是頑童一樣。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這類超
齡兒童,我已經派了王居風去看她了,還要生事!」

    白素淡然道:「第一,王居風恐怕不是你派去的,他感到有東西吸引他,所以才去
的。第二,王居風也不如你所說的那麼權威、嚴肅,只怕也是一個超齡兒童,因為他竟
然和彩虹在古堡裏玩捉迷藏遊戲!」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真有點不可想像,王居風這樣的人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真不
知道他見了彩虹之後,發生了甚麼事!

    白素又道:「你總得去看看她!」

    我望著白素,可是我還沒有開口,她已經大搖其頭:「我不去,我對於古裏古怪的
事,一點也沒有興趣!」

    我大聲抗議:「如果事情古怪,我早就去了,就是一點也不古怪,所以才不能吸引
我去哩!」

    白素望了我半晌,現出了極其訝異的神情來:「你覺得事情一點也不古怪?」

    我點頭道:「是,請問,古怪在甚麼地方?」

    白素道:「保能大公是一個極有才能、極有野心的人,他也可以說是一個天才的軍
事家,以小國寡民,當時甚至威脅過整個歐洲的局勢,像這樣的一個人,為甚麼要鄭而
重之,下一條這樣的禁例?」

    我翻著眼,這一點,我答不上來,不但我答不上來,連歐洲歷史權威王居風也答不
上來!可是,那也沒有甚麼特別奇怪!

    白素看出了我的心意:「好了,就算這道禁例的本身,沒有甚麼奇怪。可是何以那
麼多年來,一直沒有人知道有這道禁例?連王居風也不知道,由此可知任何書籍之中皆
沒有記載!」

    我點頭,同意白素的說法。因為只要任何一本書中,有著這樣記載的話,王居風一
定知道這件事。

    白素又道:「彩虹是怎麼發現這道禁例的?她在甚麼情形下,找到了那塊銅牌?大
公古堡,公開開放,供人參觀,何以那麼多年來,千千萬萬的人進過大公古堡而沒有發
現,彩虹卻有了發現?何以王居風這樣性格的人到了大公古堡,就會對捉迷藏有興趣?
何以他會不見了兩天之久?哦!這件事,值得探索的,有趣味的問題可實在太多了!」

    白素還沒有講完,我已經直跳了起來,趨前,在她額上吻了一下:「再見,我去了
!」

    白素的神情充滿了自信,像是早已料到有這樣的結果一樣。

    事實上,我也的確因為白素的分析而被勾起了好奇心,覺得整件事,確然有可疑之
處,也值得探索,並不像是我起先想像的那樣無聊!

第二部:獨自在古堡過夜

    我一面說著,一面已向外走去,向白素揮著手。整個上午我在辦手續,下午,白素
駕車送我上機,第二天,已經在馬德里機場下了機。

    我和白素約好的,我一上機,白素就通知彩虹我來了,所以,當我一通過檢查,步
出閘口之際,我就看到了彩虹,踮高了腳,在接機的人叢中向我揮手,我也連忙向她揮
手,急急來到了她的近前。

    當我一到了離她不遠之際,我陡地呆住!

    彩虹不是一個人來接機,在她身邊,站著一個人,那個人,正是彩虹宣稱為了玩捉
迷藏,而兩天找不到他的王居風!

    我一看到了王居風,剎那之間,不禁無名火起,我的樣子一定極其難看,以致彩虹
一副高興的神情,僵凝在臉上,變得十分尷尬。而王居風,卻只是望著我,一臉茫然的
神情。

    我站定,大喝一聲:「你們在搗甚麼鬼?」

    我的呼喝聲太高,引得許多人向我望來,在我身邊經過的一個女人,甚至嚇得尖叫
了起來。我不加理會,因為我實在極其憤怒。彩虹本來就是「超齡兒童」,她會想出各
種古怪的念頭,甚麼王居風玩捉迷藏失蹤了兩天的鬼話,我居然相信了她,這真是莫大
的恥辱!

    所以,我在喝了一聲之後,轉身便走,已經打定了主意:立即回去!我才走出了兩
步,彩虹和王居風兩人,就急步追了上來,一邊一個,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如果手臂揮動,要將他們兩個人一起摔出去,輕而易舉。但這裏畢竟是大庭廣眾
之間,似乎並不適宜使用暴力,所以我才忍了下來。

    彩虹一面抓住了我的手臂,一面急急地道:「表姐夫,聽我說!聽我說!」

    她很知道我的脾氣,也知道我真正發怒了,所以才氣急敗壞地哀求著。就在這時,
有一個身材高大的洋人,一副見義勇為的神情,走了過來,向彩虹道:「小姐,可是這
個人給你甚麼麻煩?」

    那洋人一面說,一面毫不禮貌地用手直指著我。彩虹還沒有開口,我憋了一肚子火
,正無處發洩,立時大聲道:「這位小姐沒麻煩,你有麻煩了!」

    那洋人轉過頭來,惡狠狠瞪向我,我不讓他的眼珠有再向前彈的機會,已經一拳將
他打得連退了幾步,撞倒了另外幾個人。

    機場大堂中立時混亂了起來,在混亂中,我被彩虹和王居風兩人,拉得向外奔去,
登上了一輛汽車。在車子向前駛去之際,我聽到機場大堂之中,不斷地有警笛聲傳出來


    彩虹駕著車,我和王居風坐在後面。我定了定神,向王居風望過去。這傢伙,居然
一點慚咎之色都沒有,反倒有十分焦切的神情。

    看了他這種神情,我心中有氣,悶哼了一聲。彩虹忙道:「表姐夫,我一點沒有騙
你,事情真是怪極了!如果你知道了從頭到尾的事實,那麼,你一定不會怪我,也不會
怪他!」

    我冷冷地道:「好,那麼將事情從頭到尾告訴我!」

    彩虹吸了一口氣,道:「好,事情是從我進入安道耳國境那一天開始——」

    彩虹接著,就說著「從頭到尾的事實」,以下,就是她進入安道耳開始的種種經歷
。要加以說明的是,彩虹的敘述相當長,其間也略有停頓,包括我們先到酒店,又從酒
店再到一個軍用機場,在這個軍用機場中,彩虹租了一架小飛機,飛到安道耳,再從安
道耳的機場,駕車到大公古堡的過程在內。

    所以,當我知道了「從頭到尾的事實」之際,已距離大公古堡只有幾公里的路程,
車子正在盤旋曲折的比利牛斯山的山道中,駛向大公古堡了。

    彩虹進入安道耳國境,是兩個月之前的事。這個不怎麼為人知的歐洲小山國,每年
有不少遊客來,但遊客有季節性,大多數是在夏天,入秋之後,遊客就逐漸減少,深秋
時分,更少得寥寥可數,到了冬天,根本就沒有遊客。因為比利牛斯山山風凜冽,山間
到處積雪,氣溫極低,並不好玩。

    彩虹來的時候,已經深秋,她本來沒甚麼目的。正像我一開始就說過,她只是在世
界各地「遊蕩」,「以廣見聞,充實人生」,但究竟這些年來,她增廣了多少見聞,充
實了若干人生,真是天曉得。

    彩虹到了安道耳,就在一個山區的村落中,租了一幢房子,住了下來,深秋的山景
,十分迷人,而且由於遊客稀少,彩虹受到村民十分隆重的招待。住了幾天,興致盡了
,想要離去,村長組織了一個惜別會來歡送她。就在惜別會舉行的時候,一個村民,多
半是偶然地提起,向彩虹道:「小姐,下一站,是不是準備去參觀大公古堡?」

    彩虹直到那時,還是第一次聽到「大公古堡」這個名稱,在這以前,她根本不知道
在安道耳境內,有這樣的一座古堡。

    (當彩虹說到這裏的時候,王居風狠狠瞪了她一眼,彩虹居然臉有慚色。)

    當時,她順口道:「是又怎麼樣?」

    那村民道:「如果是的話,那麼你要提高駕駛速度,因為大公古堡在五天之後,就
要關閉,不讓人參觀了!」

    彩虹問道:「大公古堡,離這裏很遠?」

    那村民指著一座山頭:「不是很遠,翻過這座山頭,就可以看到它聳立在山上。」

    彩虹笑了起來:「那只要半天時間就夠了,我何必要趕路?」

    那村民道:「是啊,半天時間趕路,你就只有四天半時間看古堡了,四天半的時間
太少了,你能早到一分鐘,就可以多看一分鐘!」

    彩虹當時,呵呵笑了起來,她心中想,安道耳這樣的小地方,以為自己境內有一座
古堡,就十分了不起。歐洲各地都有古堡,不知見過了多少!當然,為了禮貌,她當時
只是笑著,並沒有說甚麼。惜別會結束之後,她駕車離去。

    她使用的那輛車子,性能極高,特別製造,她在世界各地遊蕩,這輛車子是主要的
交通工具。彩虹本來不準備到大公古堡去,因為他認定安道耳這樣的小國,不會有甚麼
值得參觀的古堡。可是當她駕著車,翻過了村民所指的那個山頭,看到了聳立在另一個
山頭上的大公古堡之後,她改變了主意。

    那時,正是黃昏時分。深秋的藍天,襯上了一團團的晚霞,景色本來就極其迷人,
再加上古堡建築的宏偉,隔得又遠,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童話中的仙境,彩虹只看了一
眼,就愛上了這景致,而且,照著那村民所說,加快了速度,向大公古堡駛去。

    當她的車子,飛一般地駛過大公古堡的空地,驚起了一大群鴿子之際,天色早已黑
了下來。她著亮了車頭燈,照著古堡的大門。古堡的大門,是極厚的橡木所製,上面釘
著許多拳頭大小的銅釘。

    彩虹熄了車子的引擎之後,四周圍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聳立的古堡,就在她的面
前,古堡有許多形狀不同的窗子,每一個窗子,都黑沉沉地,反映著星月的冷光,古堡
的圍牆很高,陰森幽邃,無可名狀。

    如果換了旁人,看到了這樣的情形,說不定就此掉轉車頭離去,可是彩虹卻覺得極
其刺激,高興莫名,不斷地按著汽車的喇叭。

    喇叭聲在寂靜的山間響起來,驚天動地,古堡附近的林子中,一群一群的飛鳥,衝
天而起,發出各種叫聲。

    在喇叭聲響起了幾分鐘之後,古堡中傳來了一陣犬吠聲,彩虹知道自己已將古堡中
的人驚動,她停止了按喇叭,將車子駛得更近大門,下了車,等著。不一會,犬吠聲漸
漸接近大門,她也聽到了腳步聲。再過了一會,大門旁的一扇小門打開,一個人提著一
盞蓄電池的燈,走了出來。

    彩虹期待著古堡中走出來的是一個面目恐怖,神態陰森,身形傴僂的老人,可是自
門中走出來的,是一個身形高大,而且相當英俊的年輕人。那年輕人看到了彩虹,現出
十分迷惑的神色。

    彩虹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多少有點不對頭,所以她忙道:「對不起,我是來自東方的
遊客,我迷路了,看到這裏有屋子,以為可以度過一宿,我驚擾了你?」

    那年輕人不由自主,用手打著頭:「天!你竟然到大公古堡來投宿!」

    彩虹也知道自己這種說法很滑稽,自這座古堡建成以來,她可能是第一個以借宿為
名義,要求進入古堡的人。當時她攤著手:「正如我說過,我從遙遠的東方來,我叫高
彩虹!你不至於拒絕我的要求吧!」

    那年輕人現出無可奈何的笑容:「請進來,我叫古昂,是古堡的管理員。」

    高彩虹和古昂握著手,隨著古昂進了古堡,一踏進門,彩虹就看到一隻極大的長毛
牧羊狗,在前面迅速地奔了進去。

    (我之所以不厭其詳地講述彩虹的經歷,是因為整件事由彩虹身上引起。而且,古
堡的管理員古昂,以及古堡的一切,和以後事情的發展,很有關係。再加上現在先弄明
白古堡的情形,也比較好些,等我來到古堡時,可以省略了一番敘述。)

    彩虹看到門內,很高的圍牆之後,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中黑沉沉,再向前走,
可以看到大廳的門,門緊閉著。

    古昂帶著她,繞過了古堡的一個牆角,穿過了一條巷子,那條巷子相當狹窄,抬頭
望去,兩旁全是高聳的石牆。彩虹心中嘀咕著,不知道古昂要帶她到甚麼地方去。過了
那道巷子,是一個較小的院落,在院落的左首,有一排平房。

    古昂指著那排平房:「這本來是僕役的住所,現在是古堡管理處的辦公室!」

    彩虹不禁有點好奇:「那麼大的古堡,只有你一個管理員?」

    古昂的神情,十分不好意思:「本來不止,一共有十個管理員,還有好幾十個不定
期的工人,來維持古堡——可是每年到古堡關閉前幾天,根本沒有遊客再來,所以他們
——」

    彩虹是一個很惡作劇的女孩子,古昂的神情越是不好意思,她就越要佔上風,她冷
笑著:「所以其餘九個管理員都偷懶溜走了?」

    古昂現出無可奈何的神情,彩虹望著黑沉沉,看來像是龐大得無邊無際的古堡,又
望了望古昂,當時她心中不禁有點佩服:「這麼大的古堡,只有你一個人!」

    古昂笑著:「本來是,但現在有一位美麗的小姐來和我作伴!」

    彩虹瞪了他一眼,跟著他走進了一間房間。雖然說那本來是僕役的住所,可是房間
也十分寬大,隔了兩間,外面的一半,放著些桌椅,相當凌亂,彩虹向內邊的一半望了
一下,發現裏面是一張大床,那隻長毛牧羊狗,這時伏在林前。

    彩虹坐了下來,古昂張羅著煮咖啡,等到彩虹喝了一口熱咖啡之後,才又問道:「
你一個人住在這樣的古堡中,難道不害怕嗎?」

    古昂道:「我習慣了,我的父親、叔父,他們全是古堡的管理員。我從小就在一這
座古堡中長大的,幾乎熟悉整座古堡的每一塊石頭!」

    彩虹笑道:「你的父親、叔父偷懶去了?」古昂的神情,陡地變得十分嚴肅,說道
:「不,他們——他們——」

    古昂像是十分難以形容他父親和叔父的處境,猶豫了好一會,才道:「他們——失
蹤了。」

    在這時候,彩虹如果不是那麼好取笑人,談幾句同情說話的話,以後事情發展,可
能完全不同。彩虹如果說幾句禮貌的同情的話,那麼,她和古昂之間便不會有衝突。她
和古昂之間沒有衝突,古昂自然不會負氣答應彩虹的要求,那麼,一切全不同了!可是
,彩虹在當時,一聽得古昂說他的父親和叔叔失蹤,卻「哈哈」大笑起來:「失蹤了?
不會迷失在這座古堡之中了吧!」

    古昂的神情,一直十分友善,可是這時彩虹的話才一出口,古昂的兩道濃眉陡地一
揚,臉上有了怒意:「一點也不好笑,正是在古堡中失蹤的!」

    彩虹如果知道甚麼是適可而止,那倒也好了,可是她卻不懂,仍然笑著:「古堡中
有甚麼怪物?吸血殭屍?狼人?還是甚麼其他的鬼怪?說不定是一大群鬼怪,所以才會
使人失蹤,失蹤者多半是當了怪物的點心了!」

    彩虹的話才一住口,古昂的神情更怒,大聲喝道:「夠了,別再講下去了!」

    彩虹扮了一個鬼臉:「再講下去,你就不敢一個人住在這裏了?」

    彩虹牙尖嘴利,一直在山中長大的古昂,想要和她鬥口,那兩人之間的「段數」,
相差實在太遠。古昂只是憤怒道:「當然不是!」

    他否認了一句,接著又道:「這座古堡的歷史太悠久,總會有點不可思議的怪事!


    彩虹「啊哈」一聲:「歷史悠久,多久了?」

    古昂挺了挺胸,神情相當自傲:「這古堡,是公元八九四年建造的!」

    彩虹就是要引出他這句話來,因為她早知道歐洲的古堡歷史再久,也不會久到哪裏
去。是以古昂的話一出口,她又放肆地大笑了起來:「公元八九四年,這就叫歷史悠久
?你別忘了,我來自中國,在我們的國家裏,要公元前兩千年的東西,才夠資格稱得上
歷史悠久!」

    古昂的神情,狼狽不堪,一聲不出,彩虹又撩他講話,他也不開口。彩虹無法可施
:「好了,今晚我睡在甚麼地方?」

    古昂向外面一指:「外面有十幾間房間,隨便你喜歡哪一間。」

    彩虹實在性格上太具挑戰性,她已經看出古昂很不高興,可是她還不肯就此為止,
立時道:「你不是說這些屋子是僕役居住的麼?原來你們安道耳人,招待客人居住在僕
役的院子中?」

    古昂也有點忍無可忍了。

    事實上,任何人對著彩虹這樣的人,都會忍無可忍,古昂已經算是好脾氣的了。

    古昂大聲道:「那麼你想睡在哪裏?」

    彩虹向外面指著:「當然是在古堡中,專為貴賓而設的房間!」

    古昂望著彩虹,眨著眼睛,看他的神情,像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隔了好半晌,
他才道:「小姐,你想證明些甚麼?如果你的目的是使我震駭,那我承認,我的確十分
震驚!」

    彩虹搖頭,說道:「不,我不會睡在原來是僕役睡的地方,我要睡在古堡中招待貴
賓的房間中!以前,女王或是公主睡過的房間!」

    古昂一聲不出,打開了一個抽屜,取了兩柄巨大的鑰匙來,放在桌上:「這兩柄鑰
匙,可以由東端或西端進入古堡的主要建築,據我所知,堡中招待貴賓的地方,是在三
樓的東翼,你可以到那裏二十多間房間中,自由選擇一間,希望你別再來騷擾我!」據
彩虹說,她當時看出古昂的神情,以為她一定會害怕起來,打消原來的念頭,所以她偏
偏要去,不在古昂的面前示弱。她一伸手,取過了鑰匙,抬頭挺胸,氣勢如虹地走了出
去。當她來到院子中的時候,涼風吹來,她心中已經有了點悔意,一個人,在這樣深沉
、有著上下好幾層、幾百間房間的古堡中過夜,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事情有時候,真很難說,如果不是古昂心地太好,讓彩虹一個人在院子裏多站一會
,彩虹說不定就不去了。可是古昂卻跟了出來:「小姐,如果你改變主意,現在就是時
候!」

    彩虹就是這樣的「超齡兒童」,明明心中害怕了,古昂這樣一說,她反倒硬著頭皮
,說道:「誰說我改變主意?」她一面說,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氣:「山間的空氣多清新
!」

    古昂沒有再說甚麼,只是將手中提著的那盞燈,放在地上:「你可以用這盞燈照明
。」

    他說完之後,就退了進去。彩虹望著那盞燈所發出的光芒,心中本來是想賭氣連這
一盞燈也不要。但想了一想,總不能在黑暗中摸索,所以走過去,將燈提了起來,一直
向前走去。

    她穿過了院子,從一道橡木門中走出去,來到了古堡主要建築物的牆前,沿著牆向
前走。四周圍靜到了極點,燈光映著她的身子,令她的影子,在灰麻石砌成的牆上,不
斷晃動,看起來陰森可怖。

    彩虹咬了咬牙,繼續向前走著,轉過了一個牆角,看到了一道關著的門。

    彩虹以前根本沒有到過這幢古堡,古堡的建築情形,她也全然不了解,看到有一扇
門鎖著,她就來到了門前,用古昂給她的兩柄鑰匙之中的一柄去開門,可是卻未曾打開
,再用第二柄,巨大的鑰匙插進鎖孔之後,轉了一轉,「喀」地一聲響,鎖打開了。

    彩虹在門前呆了片刻,心中說:只不過是一座沒有人的古堡,難道真會有甚麼吸血
殭屍,怕甚麼!自己鼓勵著自己,一推門,就走了進去。

    在這裏,必須補充一下整座大公古堡的建築情形,以方便記述彩虹的遭遇。

    整座大公堡,如果從空中俯瞰,其形狀恰如一隻啞鈴。東邊和西邊,是兩個六角形
的建築,各高五層,最頂層,是尖角形的尖塔。

    在東、西兩翼之間,是兩層高的長條形建築。彩虹才到時,走進來的那個大院子,
是長條形建築的正門。而古昂住的那個院子,則在長條形建築的後面。長條形建築將東
翼和西翼連結起來。

    這只是大公堡外形的簡單描述,內部的建築十分複雜,不是一下子說得明白,只好
哪裏有事情發生,就介紹到哪裏。

    古昂給彩虹的兩柄鑰匙,是打開東翼和西翼底層大門的,這時,彩虹打開的,是東
翼底層的大門,所以,當她推門走進去之際,走進了東翼的底層。

    才一進門,彩虹舉起燈來,向前照著。她看出自己是置身在一個極大的廳堂中。因
為這個廳堂實在太大,她手中的提燈,根本照不到廳堂的牆壁,只是朦朦朧朧,可以看
到四壁上,畫滿了壁畫。

    抬頭向上看去,隱約可看到有一盞很大的吊燈。左首,是一道盤旋向上的樓梯,提
燈的光芒照在欄杆上,映出一種奇異詭譎的圖案。

    彩虹不禁呆住了,心怦怦跳著,她咳嗽了一聲,在大廳中響起的回音,令得她手心
冒汗。

    她以前到過不少古堡,但那都是在白天,古堡中除了她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人,
而且,那些古堡也未必有大公古堡那麼大。

    這時,彩虹真有點進退維谷。放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供選擇,一是退出去,
去接受古昂的嘲笑,一是留在古堡之中。

    彩虹勉力定了定神,儘管這時她心中十分後悔,可是她還是不願意退回去。

    彩虹慢慢向前走著,她已經將腳步放得十分輕,可是這要命的古堡,地上像是空心
的一樣,每一步踏出去,還是發出隆然巨響來。

    (彩虹的確說是隆然巨響,但事實上決不是,我想所謂隆然巨響也者,只不過是她
害怕之極的心跳聲。)

    彩虹總算來到了大廳堂的中心部分,她看了看手表,晚上九時半,算來五時半天明
,就算拚著一夜不睡,也只不過八小時而已,彩虹一想到明天一早,昂然而出,對古昂
打招呼之際,古昂一定會又驚訝又欽佩,勇氣又增加了不少。

    她留意到大廳四壁的壁畫,大多記述戰爭,畫得十分逼真,在正中,是一個騎在馬
上,挺著長矛,矛尖正刺中一個敵人心口的武士,神情威武。彩虹當時並不知道那就是
保能大公。

    她一直來到樓梯口,開始向樓上走去,靠近樓梯的牆上,掛著許多畫像,有男有女
,彩虹也沒有細看。她走上了三十多級樓梯,就到了二樓。

    二樓的入口處,是一道甬道,甬道的兩邊,全是房間,彩虹只略走前了幾步,就退
了回來,因為古昂說過,貴賓的房間是在三樓。

    她又走了三十多級樓梯,到了三樓。三樓的格局和二樓一樣。

    那甬道看來迂迴曲折,陰森之極,彩虹實在沒有勇氣再向前走去,所以,她經過第
一扇房門之際,就推開房,走了進去,並且立時將門關上。

    這時,彩虹在大公古堡東翼三樓,近樓梯口的第一間房間之中。

    彩虹進房之後,總算鬆了一口氣,據她的形容,當她走進東翼的大門之後,直到了
房間之內,這一段路,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過來的。而到了房間之中,關上了房門
之後,雖然她一樣因為心中的恐懼而在冒汗,但處身的空間小了一些,心裏多少有一點
安全感。

    彩虹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要不然,她也決不會在世界各地「流浪」。才一進古堡
之中,由於太靜和環境太陌生,她無可避免地感到害怕,但進入了房間之後,她已經鎮
定了下來。

    背靠門站了一會,打量著房間中的情形。整間房間,大約有五十平方公尺,一邊是
一張巨大的四柱床。由於古堡一直在悉心的保養之下,作為名勝供人參觀,所以房間中
的帷幔等物,都相當好。那張四柱床的銅柱,也擦得明亮,可以照得見人。

    在林的對面,是一具相當大的壁爐,壁爐的架上,有著極其精美的雕刻,上面也有
著古物的陳設。在壁爐之前,是兩張巨大的安樂椅。

    另一面牆上,是一具古色古香的大櫥,再一面牆是窗,窗帘掛著,遮住了窗子。

    在三分鐘之後,彩虹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這只不過是一座古堡,而她是在古堡的
一間房間之中。她心中自己告訴自己,一點沒有甚麼值得害怕的,她甚至告訴自己,要
是真有一個吸血殭屍,化成蝙蝠,自窗口飛撲進來,那倒是一個千載難逢的經歷。

    當她想到這一點之際,她來到窗前,向外看了一看。她無法看清楚窗外是甚麼地方
,因為外面一片黑暗,看起來,像是一個大花園。

    然後,彩虹來到床前,和衣倒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彩虹已經很疲倦,所以當她閉上眼睛之後不久,就睡著了。

    彩虹講到這裏的時候,特別強調一點。她說,她膽子再大,也不敢熄了燈來睡。所
以,當她睡過去的時候,她可以肯定,那盞蓄電池手提燈,是開著的。

    當然,她也曾注意到,當時燈光已顯得十分昏黃,可能電的儲存量已經不多。所以
,當她在睡了若干時候之後,突然醒來,發覺自己是處在極度的黑暗之中時,她只驚訝
了極短的時間,就明白那手提燈的電,一定耗完了。

    明白了這一點,本來沒有甚麼可怕,可是彩虹立時想到自己處身在一座已有將近一
千年歷史的古堡中,那樣的環境,四周圍一片漆黑,這無論如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彩虹記得當初她打量房間的時候,在壁爐架上,有一座相當精緻的燭臺,燭臺上有
一對朱經點燃的燭。彩虹決定去點燃那對蠟燭。

    她在身邊,摸到了自己的手提袋,取出了打火機,打著,打火機的火光閃耀著,將
她的影子,形成一個巨大的暗影,顯在牆上,當她向壁爐走去的時候,她有點不怎麼敢
看自己的影子。

    她來到壁爐前,踮起腳尖,點壁爐架上的蠟燭。那時,她整個人,是在壁爐之前,
突然之間,她感到一股寒風吹向她,那突如其來的一股寒風,令得她陡地打了一個冷顫
,手一震,手中的打火機落在地上,熄滅了,變成了一片黑暗。

    當時的情形,實在足以令一個膽子再大的人,也自內心深處,生出極度的恐懼感。
而彩虹當時也真正地僵呆了,當她勉力定過神來之際,第一便是想找回自己的打火機。
可是當她蹲下身去,雙手在地上摸索著的時候,她卻找不到她的打火機。

    打火機落下來,一定落在她的身邊,可是她卻摸來摸去摸不到!

    (我可以打賭,彩虹那時在地上摸索著的雙手,一定在刷刷地發著抖。因為當她向
我講述她在古堡中的經過之際,講到這裏,她臉色煞白,雖然極力鎮定,但是聲音還是
不由自主的,有點發顫。)

    (我是一個十分心急的人,心中有意見,一定要急不及待搶著發表。我在聽到彩虹
講到這裏之際,略為想了一想,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當時,彩虹、王居風和我在一起,我們全在那架小型飛機上,他們兩人狠狠地瞪
著我。)

    (我道:「彩虹,當時你站在壁爐之前?」彩虹點頭道:「是!」我又道:「那麼
,有一股寒風,向你吹來,陰氣森森,吹得你遍體生寒,就一點也不奇怪!」)

    (王居風冷笑一聲:「彩虹,他和我一樣自作聰明,想告訴你,壁爐一定有煙囪,
煙囪設計的目的,是要達到空氣對流,那一陣風,從煙囪中吹進來!」我呆了一呆,我
正想那樣說,這是再顯淺不過的道理,王居風也想到了!)

    (我道:「難道不是?」王居風道:「你最好聽彩虹再講下去,別太早下論斷!」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再說甚麼,彩虹則苦笑了一下。)

    彩虹在地上摸索著,找來找去,找不到打火機,心中越來越急,也越來越害怕,四
周圍一片漆黑,不論她多麼努力,一點東西也看不到。她不知道自己蹲在地上摸索了多
久,才陡地想起來,自己實在太笨了!

    房間中之所以如此黑暗,當然是因為掛著厚厚的窗帘之故。如果將窗帘拉開來,儘
管外面也是黑夜,多少有點星月微光映進來,那麼就可以找到跌在地上的打火機了!

    當她想到這一點之際,她已經準備直起身子來了,可是當時她蹲在地上相當久,雙
腿有點麻木,所以一時間站不起來。她於是伸手按向地上,想借著一按之力,站起身子
來。就在她的手向地上一按之際,她的手,按到了一個人的手。

    那是一個男人的手背!彩虹可以肯定。粗大,有凸起的骨節,和相當濃密的汗毛!

    (當我聽到這裏的時候,我忍不住直跳了起來。小型飛機是由我駕駛的,我離座跳
了起來,以致令得飛機忽然向下降了一百公尺,我連忙又坐回來,將飛機控制好了,才
吁了一口氣。)

    (我期望彩虹會有一個很離奇的故事講給我聽,可是也沒有希望她講述的事,離奇
到這一地步!)

    (深夜,在一座千年古堡的房間中,一圍漆黑,她掉了打火機,在地上摸索著,竟
摸到一隻男人的手!真是有鬼?鬼又可以摸得到?)

    (當我坐下來之後,我瞪著彩虹。)

    (彩虹儘管臉色煞白,但還是在向下講著她的遭遇。最可氣的是在她身邊的王居風
,神情也一本正經,絲毫也不以為彩虹講的事荒謬可笑,像是他也曾在黑暗之中摸到過
那隻手!)

    (我當時沒有說甚麼,因為我看出即使我發出一連串的問題,也不會有甚麼結果,
彩虹不會回答我,她只是自顧自地講下去。)

    突然在那樣的情形下摸到了一隻手,彩虹自然而然的一個反應,就是一聲尖叫,身
子向後彈出去,跌倒在地上。她叫了一聲又一聲,彷彿在尖叫中,可以減輕恐懼。她不
知道自己叫了多少下,才開始可以想一想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她畢竟是一個相當聰明的人,她立時想到了那個管理員,她大聲叫道:「你不必嚇
我!我知道是你在搗鬼!這房間有暗道,是不是?你嚇不倒我!」

    她叫了幾遍,沒有回音,接著,她便聽到了「噹」的一聲響,像是有一塊相當沉重
的金屬物體,跌到了地上。彩虹這時,整個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雖然她想到了是那管
理員的惡作劇,因為不可能有其他的人,甚至整座古堡的範圍之內,也只不過她和管理
員兩個人。但是她仍然感到害怕,因為她不知管理員在「惡作劇」之外,是不是還有別
的目的,而且這樣的「惡作劇」,也實在太過分了!

    可是她在叫了幾遍之後,卻沒有聽到任何回音,這時,她所聽到的聲音,除了她自
己急促的呼吸聲和劇烈的心跳聲之外,就是一種「嚓嚓」的聲響。那種聲響,從壁爐中
傳出來,聽起來,就像是有人躲在壁爐之中,正試圖想打著她那隻打火機一樣。

    彩虹陡地跳了起來。她跳起來的目的,是想奔向門,打開門衝出去。可是,在一間
陌生的房間之中,又是漆黑一圍,要一下子在那樣惶急的情形之下,衝到門口,並不是
容易的事。

    她跳了起來,向前一衝,撞在大床的一根銅柱之上,發出了一下巨大的聲響,她立
時伸手,抓住了銅柱,定了定神,記憶著方向,來到了門口,喘著氣,拉開了門。

    當她一拉開門之後,她竟然看到了燈光!

    這是她絕不期待的事,她看到了燈光!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看到了燈光,這真令得她
心中興奮之極,她張大口想叫,可是一時之間,她發不出聲音來。

    而也就在那一剎間,她看到,那燈光,是一具手提燈發出來的,在燈光之後,是一
個相當高大的人,正是那個曾和她鬥過氣的管理員。

    這時,管理員提高了燈,向上照來:「小姐,我像是聽到了尖叫聲,發生了甚麼事
?」

    管理員站在下面,就是一進東翼之後,就看到的那個大廳之中。彩虹站在門口,她
站的地方,離樓梯不是太遠,所以她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形。

    剛才,彩虹認為她摸到的那隻手是管理員的惡作劇,這時,她心中猶豫,從她的房
間,到如今管理員所站的位置,距離相當遠。如果管理員剛才在房中,似乎不可能在一
時之間,就到了樓下。

    但是彩虹在極度的驚恐之中,不知自己尖叫了多久,對時間的觀念,也相當模糊,
再加上她認定了在這座古堡,一定有暗道,那麼,管理員在嚇了她一大跳之後,再回到
樓下,似乎也不是甚麼不可能的事。

    彩虹性格十分強而好勝,任何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一定不想再「玩」下去了。可
是彩虹卻不同。她這時心中想的是:哼,你以為嚇倒我了?其實我一點也不害怕,而且
戳穿了你的鬼計!

    彩虹這時心中所想的是:你嚇了我一大跳,我也要想辦法來嚇你!

    所以,當她一聽到管理員大聲向她問發生了甚麼事之際,她定了定神,立時答道:
「沒有甚麼,或許是我做了一個惡夢,我有在夢中尖叫的習慣。」

    管理員抬高著頭,臉上的神情很誠懇:「小姐,還是下來吧,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我們可以——」

    彩虹不等他講完,就拒絕了他的提議:「不必了,你以為我害怕?告訴你,我一點
也沒有害怕,再會!」

    彩虹一說完,立時重重關上了門,又退到了房間中。這時候,她已經鎮定了許多。

    她在關上房門之後,用心傾聽著,聽到腳步聲,關門聲,管理員走了。

    彩虹心中暗自咒罵了幾句,房間中仍是一片黑暗,她認定了方向,向前走著,來到
了窗前,用力將窗帘一起拉了開來。

    窗帘拉開之後,正如她以前所預料的那樣,外面多少有一點星月微光射進來。她在
黑暗之中久了,儘管只是一點微光,也多少可以使她看清楚房間中的一點情形。她首先
看到那座壁爐,壁爐沒有甚麼異樣,然後,她也看到了,在壁爐前的地上,有一塊銅牌


    這使得彩虹呆了一呆,這塊銅牌,她可以肯定,是以前所沒有的。

    當她才一進房間來的時候,她曾仔細打量過這間房間,那時,手提燈的電還沒有用
完,房間中的一切,她可以看得很清楚,如果地上早就有了這樣一塊銅牌的話,她決沒
有理由視而不見。

    而且,她記得,當她在摸到了一隻男人的手,驚駭莫名地跌退之際,曾聽到「噹」
地一聲響,像是有甚麼金屬物,自壁爐中跌出來,當然,那一定就是這塊銅牌了!

    彩虹既然認定了是管理員在搗鬼,她反倒不怎麼害怕。她想,這塊銅牌,本來可能
裝在壁爐中,因為那傢伙鑽進鑽出,所以將它碰掉了下來。

    她定了定神,走過去,將銅牌拾了起來,她可以看到,銅牌上鐫著字,但是太黑暗
,她沒有辦法看清楚那是甚麼字。

    彩虹心想,這可不能怪我,是你惡作劇在先,這塊銅牌,就算是我嚇了一大跳之後
的紀念品好了。她用一幅絲巾,將銅牌包了起來,然後,在窗前坐了下來,等天亮。

    這真是漫長的等待,彩虹心中想了千百個方法,想去回嚇管理員,可是她畢竟提不
起勇氣來走出這間房間。天終於亮了,彩虹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出去,來到了管理員的房
間前,大力踢著門。

第三部:玩捉迷藏失了蹤

    管理員醒了,打開門,彩虹雙手叉著腰,大聲說道:「你沒有嚇倒我,這古堡也沒
有甚麼可怕,我走了,謝謝你收留我!」

    彩虹一面說著,一面將鑰匙向對方直拋了過去,然後,不理會對方一臉錯愕的神色
,大踏步向前便走,而且,立時上了車子,疾馳離去。

    彩虹極好尋根究底,她這時心中不是沒有疑點,但是她卻沒有深究。因為她「做賊
心虛」,帶走了那塊銅牌。

    她知道,像大公古堡這樣的古堡之中,每一件東西,都有極高的歷史價值,絕不容
任何人帶走。而她居然帶走了一塊銅牌。雖然她自己以為,那是對管理員「惡作劇」的
懲戒,但是她內心深處,也知道自己這樣做法是不對的,所以唯恐給人發現,來不及離
去。

    當她駕車駛出了相當遠,在下山的路上,經過了一個小鎮,才停了下來,一面喝著
熱牛奶,一面取出了那塊銅牌來,這才看清了銅牌上面刻的是甚麼字。

    這塊銅牌,自然就是她後來寄給我,我又拿去給王居風看的那一塊了。

    在銅牌上鐫著的字,就是保能大公簽了名,不准在古堡之中捉迷藏的禁例。

    當時,彩虹就呆了一呆,她第一個想法是:這也是一個玩笑!

    但是,看那塊銅牌製作精美,卻又不像是甚麼玩笑。她在不明白之餘,就寄了一張
明信片給白素。她之所以不立即將那塊銅牌一起寄來,是因為那個小鎮上的郵政設備簡
陋,沒有寄郵包的服務。

    當她離開了那個小鎮之後,越想越奇,在經過了一個小城之時,就將銅牌寄了來給
我。

    我在收到了銅牌之後的情形,一開始時已經講述過了,不再重覆。

    在彩虹講述了她第一段的經歷之後,雖然在事前,她曾要我別打斷她的敘述,而我
也曾答應了她。

    事實上,由於可疑之處,實在太多,是以我一聽到她的敘述告一段落,便道:「等
一等,我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一定要先提出來向你問一問!」

    彩虹說道:「你先別問好不好?在第一段中,你聽到有不明白的地方,再聽下去,
就會明白!」

    我堅持道:「不行,我如果不弄明白那些疑點,一直在我心中想著,會影響我集中
精神,聽你再講以後的經歷!

    彩虹有點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好,你問吧,我早準備你問任何問題!」

    我立時道:「或許我們已有很多年沒有見面了,你的性格,有了改變。我覺得,你
的行動,和你的性格不合,這很難理解!」

    彩虹道:「譬如——」

    我道:「譬如說,你在黑暗之中,摸到了一隻男人的手,而你以為那是惡作劇!」

    彩虹道:「是的,當時我那樣認為!」

    我呆了一呆,彩虹這樣回答我,那表示事情在以後,確然還有異乎尋常的發展,而
我太心急了。但是我還是問道:「你當時認為是惡作劇,自然認為有人從壁爐中鑽出來
了?」

    彩虹道:「我正是那樣想。」

    我道:「你竟沒有在事後,去察看一下壁爐中是不是有暗道,這和你喜歡尋根究底
的性格,極不相合!」

    彩虹吸了一口氣:「是的,我曾經這樣想過,但是一則,我收起了那塊銅牌,心中
有點內疚。二則,我當時實在害怕,害怕事情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樣,那我寅在不知該如
何捱過那下半夜才好!」

    彩虹這樣解釋,倒可以接受。

    我又道:「還有,你那隻打火機呢?你沒有再提起它,它在哪裏?」

    彩虹嘆了一聲:「你太心急了,這隻打火機,在我第二段經歷中,我又找到了它,
但當時我沒有發現它,一則,由於心中慌亂,二則那打火機並不名貴,不見了也不要緊
,所以我沒有找下去。」

    我點了點頭,再道:「我和你表姐收到你的明信片,你寫那幾句話,寫得很輕鬆,
一點也不像你曾經有過如此驚險的經歷!」

    彩虹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說家,無法在文字上將我的經歷寫出來。事實上,我
剛才也不過平鋪直敘,一點也沒有誇張。當時,我已經離開了大公古堡,而且,我真的
為銅牌上的那禁例所吸引,覺得十分奇怪和有趣,所以才告訴你。」我點了點頭,將我
們收到明信片和銅牌之後,我如何去找王居風的事,約略講給了彩虹聽,然後道:「王
居風來了,是在哪裏找到你的?」

    彩虹沒有回答,王居風已經道:「要找她很容易,我一到了安道耳的首都,那個小
城,只不過六千居民,有一小型飛機場,彩虹每天在飛機場等,她本來想等你來的,可
是等到了我!」

    彩虹道:「很少中國人到安道耳來。本來,我以為你一定會來,可是——」

    彩虹在安道耳的機場沒有等到我,等到了王居風。王居風一下機,走出機場,就看
到了高彩虹。正像彩虹所說,很少中國人到安道耳來,所以王居風逕自向彩虹走過去。

    王居風來到了彩虹的身前,放下了衣箱,自我介紹:「我叫王居風,是你表姐夫衛
斯理的朋友。」

    彩虹十分興奮,說道:「他呢?」

    王居風道:「他沒有來,派我來的!」

    彩虹的神情有點疑惑:「你是——」

    王居風再進一步自我介紹:「我研究歐洲歷史,特別對歐洲幾個小國的歷史有興建
,對保能大公古堡,我很熟悉,看到了你寄給衛斯理的那塊銅牌,認出了鐫在銅牌上,
是保能大公的簽名,這對一個研究安道耳歷史的人來說,不可思議!」

    彩虹聽說我沒有來,本來十分失望,可是一聽得王居風這樣講,她又興高采烈起來
:「真的,很有研究價值?」

    王居風道:「太有研究價值了!歷史上有關保能大公的記載不少,可是從來也沒有
記載著他曾經下過一條這樣古怪的禁例。請問,你是從哪裏,在甚麼情形之下,找到那
塊銅牌的?」

    彩虹道:「說來話長,如果你性急的話,請上我的車,我們立時到大公古堡去,不
必再耽擱!」

    王居風叫了起來:「我來的時候,就嫌飛機實在飛得太慢了!」

    他們兩人一起上了車,由彩虹駕駛,一路上,彩虹就告訴王居風,如何得到那塊銅
牌的經過。

    等到彩虹講完之後,王居風和彩虹之間,已經逐漸消失了初相識的拘謹,王居風訝
異道:「那塊銅牌,是從壁爐中跌了出來的?」

    彩虹道:「一定是那樣,因為當時,我聽到『噹』的一聲響,那是銅牌落地的聲音
。」

    王居風用手指輕拍著自己的額角:「聽來不合理,保能大公下了這樣的一條禁例,
當然是希望人人遵守,那麼,這塊銅牌,應該鑲在當眼的地方,怎麼會放到一間客房的
壁爐之中去?」

    彩虹瞪了他一眼:「你問我它是從哪裏來的,我據實告訴了你,是不是合理,我不
知道。」

    王居風看出彩虹有點不高興,他道:「對不起,我只不過說有點怪。」

    彩虹道:「當然怪,而且不是有點怪,而是怪得很!你想,這塊銅牌若是一直放在
當眼的地方,早就被人看到,有關大公古堡的記載之中,也早就有提及了。可是兩本有
關大公古堡的書,都沒有提到,所以它一直在很隱蔽的地方!」

    王居風聽得彩虹這樣說,可興奮得吹了一下口哨,說道:「你看了哪兩本書?一本
是『保能大公古堡介紹』,那不是甚麼——」

    王居風講到這裏,彩虹點頭道:「那只不過是寫給遊客看的。另一本是『保能大公
古堡探索』,這一本才專門得很!」她向王居風望了一眼:「這兩天,我就在圖書館中
啃這本書!」

    王居風興奮地搓著手:「你認為那傢伙從壁爐的暗道中出來嚇你,單單這一點,就
是一個偉大的發現!」

    彩虹道:「是的,這是大公古堡暗道的首次發現!」

    (慚愧得很,我沒有看過他們提及的那兩本書。所以,當我聽到他們這樣的對話之
際,我有點莫名奇妙,插了一句嘴:「所有的古堡之中,幾乎全有暗道,那又有甚麼稀
奇?」)

    (王居風回答道:「你對大公古堡不了解,又沒有看過那本書,所以不知道。據古
堡建造時的情勢看,大公古堡之中,一定有著極其完善複雜的暗道,可是長久以來,被
發現的,只是極普通的暗道。專家認為堡中的秘道決不止此,可是歷年來,卻一直沒有
新的發現。所以,彩虹的發現,極其重要。」)

    (我聽他講得神乎其事,忍不住又道:「就算那是一個重大的發現,發現者也不是
高彩虹,而是那個自暗道中走過來開她玩笑的人!」)

    (當時,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瞪了我一眼,沒有再說甚麼。)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說著話,討論著他們所知的大公古堡,時間很容易打發,當晚,
他們在一個小鎮過夜,第二天繼續駕車前進,在路上,他們遇到了幾個山居的人,那幾
個人看到他們駕車向山中駛,神情都不勝訝異。顯然在這個時候,遊客早已絕跡。

    王居風和彩虹到達大公古堡門口,車子又驚起飛鳥之際,是下午二時左右。彩虹狂
按喇叭,可是足足按了十五分鐘之久,除了山中響起的回音之外,沒有任何回音。王居
風下了車,來到了門口,才看到古堡的門口,掛了一塊木牌,上面用英文、法文、西班
牙文三種文字,寫著告示:「本古堡已經封閉,參觀者必須於明年五月,才可進入參觀
。所有管理人員,皆已離開,遊客如果想得到古堡的賚料,可到就近城鎮中尋找。請注
意,任何人如果擅自進入大公古堡,將觸犯刑法第三十二條,可以受到極重的刑罰。」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看到了這告示,呆了半晌。王居風喃喃地道:「我可不能等到
明年五月再來!」

    彩虹本來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她立時道:「古堡中如果沒有人,我們進行研究
,也更方便,你說是不是?」

    王居風的雙眼之中發光:「那當然,你的意思是偷進去?」

    彩虹攤開雙手:「還有更好的提議?」

    王居風道:「沒有!」

    (我聽到這裏,不禁嘆了一口氣。當地的民風,十分淳樸,而且,居民對古堡,也
有一定程度的寶愛、崇敬,或是忌憚。而遊客在這時,根本不會再來。所以,一塊這樣
的告示牌,足夠防禦古堡!可是對付高彩虹,沒有用!)

    王居風本來也不是這樣不守規矩,可是在彩虹的鼓勵下,再守規矩的人,也會胡來


    古堡外面的圍牆相當高,可是砌牆的石塊,因為年代久遠,有不少剝蝕之處,而且
四周圍根本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放心行事。

    於是,王居風和高彩虹兩人,就利用圍牆上大石的隙縫,手腳並用,像猴子一樣地
攀進了大公古堡。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是一點不錯的。王居風本來是一個何等嚴肅的人
,嚴肅到了連笑容也不常在他的臉上出現,可是當他和彩虹在一起一兩天之後,居然攀
著牆,進了大公古堡!」)

    進了大公古堡之後,彩虹還怕古堡之中有人,大聲叫了幾下,除了一陣一陣的回音
之外,沒有任何聲響。彩虹來過一次的,可稱熱門熟路。王居風以前雖然也曾來過幾次
,但他正式來參觀,管理員是住在甚麼地方,他就不知道。

    彩虹帶著王居風,向管理人員住的那個院子走去:「我們先到管理人員住的地方,
找點工具,希望可以發現一點食物,我們可能在古堡裏耽擱很久!」

    王居風同意了彩虹的辦法,他們一起來到那院子中,打開了所有管理人員居住的房
間,真給他們找到了不少東西,包括豐富的罐頭食品,幾瓶酒,一些應用工具和手提照
明燈等等。

    王居風已經急不及待,當彩虹還在管理人員的宿舍中東搜西找的時候,他已經繞過
牆角,到了古堡東翼的大門之前。

    可是王居風在大門前十多分鐘,無法進入,因為大門鎖著,而王居風只對歐洲歷史
有研究,對於開鎖,一點經驗也沒有。

    十多分鐘之後,彩虹來了。彩虹對開鎖頗有經驗的(從我那裏學去的),可是裝在
那厚厚的橡木門上的鎖,年代久遠,是一種古代的鎖。古代的鎖,其構造有的比現代鎖
還複雜得多,彩虹一樣拿它沒辦法,不過,在彩虹找到的工具之中,有一柄利斧。

    (我聽到這裏,不由自主叫了起來:「不!」)

    (彩虹瞪著眼:「為甚麼不?」)

    (我大聲道:「你……你們用斧頭砍開了門。這……對歐洲的歷史,是一項犯罪!
」)

    (王居風明顯地站在彩虹的這一邊:「當時,我自己告訴自己,我們這樣做,可能
會令得歐洲的歷史改寫,破壞一道門,不算甚麼,可以修補!而後來,證明我的想法沒
有錯。」)

    (我「哼」地一聲:「你們發現了甚麼?歐洲的歷史真的需要改寫?」)

    (王居風盯著我,半晌沒回答,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樣說才好!」彩
虹也瞪著我:「門早已劈開了,你聽下去自然會明白,吵甚麼!」)

    (我無可奈何,只好攤了攤手,我可以對付很多人,可是對付彩虹,相當困難!)

    彩虹和王居風用利斧,向鎖劈著,不到三分鐘,他們就將鎖劈了開來。

    當時,四周圍十分寂靜,而當利斧砍向橡木門的時候,所發出的聲響,極其驚人,
即使有人在一公里外經過,也一定可以覺察大公古堡之內,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如果有人發現的話,那麼,就一定可以阻止彩虹和王居風的破壞行動。可是不幸得
很,竟然完全沒有人,任由他們來破壞!

    (我說「不幸得很」,是我當時的想法。後來事情發展下去,究竟是「幸」或是「
不幸」,實在極難如以判斷。)

    鎖一被劈開,連一直嚴肅的王居風,也不禁歡呼了一聲:「你知道我現在感到自己
像甚麼人?」

    彩虹道:「誰知道!」

    王居風挺了挺胸,道:「我就像是才收降了詹姆士二世的軍隊的奧倫治公爵!如今
,大公古堡整個是我們的了!」

    (王居風這時,將自己比喻為奧倫治公爵其實大有深意。)

    (公元一六八八年,英國發生政變,詹姆士二世的軍隊,向奧倫治公爵投降,奧倫
治公爵的妻子瑪麗成為英國的新君。當時,新教徒從荷蘭迎奧倫冶公爵夫婦回來,而奧
倫治公爵的妻子瑪麗是詹姆士二世的長女,信奉新教。)

    (王居風用這件史實,自然是在向彩虹暗示一種愛意,只可惜這種表達情意的方式
,用在彩虹身上,一點不起作用,因為彩虹對於歐洲歷史,所知很少,真是「俏媚眼做
給瞎子看」!)

    彩虹當時一點反應也沒有,王居風自然相當失望,他決定再等待另外的機會。

    他們兩人進了東翼的大廳,彩虹指著樓梯:「那間房間,就在上面!」

    王居風抬頭向上望了一眼:「我知道,大公堡才建成之後不久,有一位顯赫人物,
曾在這間房間中作過客,他是西班牙的一位海軍上將,當時率領西班牙海軍,縱橫七海
!」

    彩虹眨著眼:「這位海軍上將很喜歡捉迷藏?」

    彩虹這樣的問題,在嚴肅研究歷史的王居風聽來,自然是幼稚之至,如果換了別人
提到這樣的問題來,王居風一定會勃然大怒。可是這時,他對彩虹已經有了莫名的好感
,是以反而覺得彩虹的問題,十分有趣,笑了起來:「歷史上沒有這樣的記載——」

    他在講了這一句話之後,陡地一怔,現出一種十分古怪的神情來。

    彩虹注意到了他那種古怪的神情,忙道:「怎麼啦?你……看到了甚麼?」

    彩虹以為王居風在剎那之間,不知道看到了甚麼怪東西,是以才會有這樣古怪神情
的。雖然在白天,但在這樣陰森的古堡中,總不免令人害怕的,是以她不由自主,向王
居風靠近了些。

    王居風的雙眉打著結,彩虹望著他,過了約莫半分鐘,王居風才道:「怪事,真是
怪事!」

    彩虹更嚇了一大跳,四面看看,想弄明白王居風說的怪事,是指甚麼而言,可是古
堡之中空洞陰森,看起來卻又不像是有甚麼怪事發生。

    王居風自顧自說著:「這位海軍上將,在大公古堡逗留了幾天,和保能大公作了一
次會談,可是當他離開大公古堡之後,回到西班牙,他卻突然不經宣布,就離開了海軍
,在西班牙南部的一間寺院之中,成了隱士。真怪,一個叱吒風雲的海軍上將,忽然之
間,成了隱士,真是怪事!」

    直到這時,彩虹才知道王居風的「怪事」,並不是指古堡中有了甚麼怪事,還是指
歐洲的歷史而言。她不禁瞪了王居風一眼:「你少講點歐洲歷史好不好?我們要探索的
是這座古堡!」

    王居風道:「你難道不覺得這位大將軍的突然變成隱士,和大公古堡有關?」

    彩虹是聰明人,王居風這樣一說,她立時明白了王居風的意思,說道:「你是說,
這位大將軍——」

    王居風道:「海軍上將皮爾遜!」

    彩虹道:「皮爾遜是因為在大公古堡住了幾天,所以才成為隱士?」

    這時,他們一面說,一面已來到了三樓,彩虹曾住過的那間房間門口。

    王居風伸手向房門一指:「正確地說,他是在古堡的這間房間中住過幾天之後,才
忽然成為隱士的!」

    彩虹望著他,說道:「你說房間有古怪?」

    王居風道:「一定是,你也在這間房間中,遇到了怪事!」

    彩虹大聲道:「我遇到的不算是甚麼怪事,不過是一個無聊的人惡作劇,想嚇我,
沒有嚇到!」

    王居風沒有說甚麼,伸手推開了房門。

    那間房間,還是那樣子,和彩虹上次來的時候,沒有甚麼不同,陳設和所有的擺飾
品,都完全在原來的位置。房間中很黑暗,王居風逕自來到窗前,拉開了帘帷,房間中
明亮了起來。

    王居風轉過身來,他已經取出了那塊銅牌來:「當時,你是在哪裏看到這塊銅牌的
?」

    彩虹指著壁爐前的地上:「這裏!」

    王居風走過去,將銅牌放在彩虹指著的所在:「是這裏?一點也沒有錯?」

    彩虹有點生氣:「當然不可能一點也沒有錯,但就在這裏!」

    王居風做任何事都很認真,他又問了一句:「你肯定你進房間來的時候,這塊銅牌
,不在地上?」

    彩虹是一個性急的人,她真有點不耐煩了,大聲道:「你也可以看到,這塊銅牌又
不是小,如果早在地上,我又不是瞎子,怎會看不到?」

    王居風仍然未曾覺察到彩虹的不耐煩,再道:「你肯定它是從壁爐中跌出來的?」

    彩虹將聲音提得更高:「當時一片漆黑,我只聽到銅牌墮地的聲音,不知道它是從
甚麼鬼地方跌出來的,不過我想,在壁爐中跌出來!你的問題,問完了沒有?」

    王居風呆了一呆,才知道彩虹的小姐脾氣,不易伺候,他沒有再說甚麼,俯下身,
向壁爐中看去,著亮了一盞手提燈,向壁爐內照看。

    彩虹也和他一起,向壁爐內部看。

    壁爐當然已有相當長時期沒有使用了,很乾淨,王居風一面看,一面用手摸索。

    彩虹道:「你在摸甚麼?」

    王居風道:「這塊銅牌的四角有小孔,它本來應該是釘在甚麼地方,我想找到它原
來的所在,那地方,應該也有釘孔!」

    彩虹苦笑道:「壁爐有多大,你該看到沒有釘孔!」

    王居風縮回手來:「是的,沒有釘孔,而且壁爐被清理過,如果銅牌原來是釘在壁
爐之內,早就應該被人發現!」

    彩虹說道:「或許是從煙囪中——」

    她講到一半,便沒有講下去,因為探頭進壁爐,可以看到煙囪,煙囪相當狹窄,根
本放不下那塊銅牌!

    王居風喃喃地道:「保能大公頒下了這樣的一條禁例,又鄭重其事地鑄成了銅牌,
一定想每一個人都知道堡中有這樣的禁例,那麼,銅牌應該放在最當眼的地方才是!」

    彩虹瞪了他一眼:「照你的推理,這塊銅牌,就根本不應該在這間房間之中出現!


    王居風苦笑道:「這真是怪事,我真不明白——」

    彩虹說道:「我倒有一個想法!」

    王居風向她望來,彩虹道:「我想,這條禁例,未免有點奇怪,而且不登大雅之堂
。普通住在古堡中的人,不會喜歡捉迷藏的,喜歡捉迷藏的人,一定盡量利用古堡中的
暗道——」

    彩虹請到這裏,王居風已經叫了起來:「這塊銅牌,原來釘在暗道之中!」

    彩虹道:「對,就是這個意思!所以,我們應該找尋暗道,而且我可以肯定,暗道
的一個出口,就在這個壁爐之中!」

    王居風道:「對,有人曾經從這壁爐中出來過,你在黑暗之中,摸到過他的手!」

    彩虹點頭道:「是,我碰到過他的手!」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開始在壁爐附近,找尋可以打開暗道出口的樞紐,他們移動著
一切擺飾,轉動著一切看來可以轉動的東西,到最後,他們甚至合力,將那張四柱大床
,搬了一個位置。

    可是,壁爐依然是壁爐,並沒有甚麼暗門忽然打了開來。他們又開始拆壁爐,將壁
爐外的裝飾,全部拆了下來,將下面的鐵架,也搬了出來。

    到了這一地步,實在是沒有甚麼可以再找的了。壁爐根本沒有暗門,唯一的「通道
」,就是那根狹窄的煙囪,而煙囪根本無法爬進一個人來。

    王居風停了手,向彩虹望去,彩虹踢著牆,說道:「裏面一定有暗道,只不過我們
找不到它的出入口,我看,如果將牆拆開來——」

    彩虹這個提議,立時被王居風否決了。

    王居風之所以否決彩虹的提議,倒並不是因為彩虹的提議太胡鬧,而是他感到,大
石砌成的牆,絕不是他們兩個人使用簡單的工具可以拆得開來的!

    彩虹氣呼呼地生了下來,這時,他們已經忙了好幾小時,天色早已黑了下來,王居
風在房間中團團轉著,不住用手拍著額,在思索著。

    彩虹忽然道:「我餓了!」

    王居風抬起頭來:「哦,餓了!是的,我也餓了!我們好像該吃點東西?」

    彩虹沒好氣地道:「獅心王季察在思索難題的時候,也會肚餓,肚子餓了,當然該
吃東西,誰都一樣!」

    彩虹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我去弄吃的東西!你來不來?」

    王居風實在很不捨得離開這間房間,可是肚子又餓,他又不好意思叫彩虹將食物送
來這裏給他,所以只好跟著彩虹走了出去。

    他們來到了管理人員的住所,弄了一些罐頭,胡亂充著飢,兩人都很失望,是以誰
也不想開口。等到塞飽了肚子,王居風道:「我們再到那間房間中去找暗道?」

    彩虹苦笑道:「還找甚麼?暗道一定在,可是我們找不到!」

    王居風道:「或許在那間房間,暗道的構造特別巧妙,所以我們找不到!」

    彩虹本來已經垂頭喪氣,一聽得王居風這樣講,陡地跳了起來:「對,我們到別的
地方去找!」

    (我一聽到這裏,不禁嘆了一口氣,大公古堡遭劫了,不知道要被彩虹和王居風兩
人,破壞到甚麼程度!彩虹可以胡鬧,王居風實在不應該跟著她胡鬧!)

    (王居風一定看出了我有責備他的神情,立時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你想,彩
虹明明曾在黑暗之中摸到過一隻人手,那人一定是通過暗道走進來的,而我們卻找不到
,要是你,你肯就此停止?」)

    (我嘆了一口氣,無法回答王居風的問題。)

    在接下來的幾天之中,王居風和高彩虹兩人,從東翼開始,尋找暗道,一直找到西
翼。他們找得十分仔細,然後,又找到了地窖中。王居風在去的時候,帶了有關大公古
堡的資料,資料中本來就有暗道的記載,但是那只不過是普通的暗道,早已開放給參觀
者參觀,並不是甚麼秘密。而除了那些暗道之外,他們沒有任何發現。

    (我聽到這裏,又忍不住插口道:「我未曾見過像你們這樣的蠢人!」)

    (彩虹惱怒地道:「你有甚麼好辦法?」)

    (我道:「當你在古堡中第一次過夜之際,古堡之中,只有你和一個管理員在,是
不是?那管理員叫甚麼名字?」)

    (彩虹沒好氣地道:「叫古昂,你先說,你有甚麼好辦法?何以我和王居風是蠢人
?」)

    (我道:「你說你在房間中摸到的那隻手,是古昂來嚇你的——」)

    (彩虹大聲道:「當然是他!」)

    (我立時道:「那就是了,你們何必費盡心機去找暗道?找到那個管理員古昂,問
問他暗道在甚麼地方,不就可以有結果了?」)

    (彩虹「哼」地一聲:「第一,古昂走了,我知道他住在甚麼地方。第二,讓人家
指出暗道在甚麼地方,哪有自己找出來好玩?」)

    (我聽得彩虹那樣講,也有點氣惱:「你為了好玩,那我也不便表示甚麼意見見!
」)

    彩虹和王居風又繼續到別的房間中去找暗道,可是一樣沒有結果,他們已經要放棄
了。

    在彩虹和王居風一起找尋暗道的過程中,王居風對彩虹的印象越來越好,所以,到
最後彩虹提出了一個任何正常成年人聽來,都會反對的提議時,王居風居然想也不想,
就答應了下來。

    彩虹提議道:「哼,這個大公古堡,由保能大公下了不准捉迷藏的命令,我們偏要
在古堡捉迷藏,你躲,我來找你!」

    王居風道:「好!我去躲起來,半小時後,你來找我,不准偷看!」

    那時,他們兩人是在西翼二樓最尾端的一間房間之中。他們是從東翼一間間房間走
過去的,所以,那時他們在古堡中的最後一間房間之中。

    他們決定了在古堡中捉迷藏之後,高彩虹留在房間中,王居風走了出去,去「躲」
起來。

    普天之下的捉迷藏遊戲,全一樣,躲的一方開始躲藏之後,找的一方,在隔了若干
時間之後,就開始尋找,在一定的時間之內,找到了對方,遊戲分出勝負,結束。

    在王居風離開了那間房間之後,高彩虹在房間之中一張巨大的安樂椅中,坐了下來
,過了十分鐘,她就走出了房間,開始去尋找王居風。

    由於大公古堡如此巨大,東翼和西翼,各有五層,連地窖,一共六層之多,他們在
尋找暗道過程中,已經統計過,一共有一百三十七間房間。

    王居風和高彩虹糾正了兩本有關大公古堡的書籍上的錯誤,那兩本書,都說大公古
堡只有一百二十間房間。所以高彩虹一走出了房間,開始尋找之際,她知道,如果是一
間一間房間找過去,她一定失敗,她必須先想一想,王居風會躲在甚麼地方!

    王居風可以躲在一百三十七間房間的任何一間!彩虹並不準備一間一間房間輪著去
找,她要在最短時間內,找到王居風,她在想:如果是由她躲起來,她會躲在甚麼地方
呢?一定是躲在對方最不容易想到的地方,最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

    彩虹立刻想到了那地方:東翼三樓的那間房間,也就是她發現銅牌的那一間!

    那是他們最熟悉的一間!

    彩虹一想到了這一點,立時由古堡西翼,直奔向東翼,一面奔,一面她還堤防自己
萬一料錯,所以虛張聲勢地一路叫著:「王居風,我知道你躲在甚麼地方!我知道了!
你出來!」

    彩虹的叫聲,在巨大的古堡中,響起了一陣陣回音,二十分鐘之後,她奔進了那間
房間,一來到門口,她就知道自己料得不錯,因為那間房間的房門,竟然沒有完全關上
,留著一條門縫。

    在他們在整個古堡之中尋找暗道之際,他們離開一間房間,都將房門完全關好,如
果不是再有人來過,房門決不會有一道縫。而古堡之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如果有人來
過,那一定是王居風了!

    高彩虹心中極其高興,在那麼巨大的古堡之中玩捉迷藏,而她居然能在不到半小時
之間就找到了對方,這實在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彩虹一伸手,推開了房門,叫道:「你躲在這裏,快出來吧,你輸了!」

    彩虹一面叫著,一面雙手叉著腰站著不動,等著王居風高舉雙手出來投降。

    可是她等了片刻,卻不見王居風現身。

    彩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又道:「好,你還不肯認輸?難道真要我將你揪出來?」

    她一面說,一面開始就在這間房間中,找尋王居風。彩虹心中想,只要王居風在這
間房間中的話,要將他找出來,那再也容易不過!她掀起了床墊,看看床下,沒有。她
打開櫥門,看看櫥內,沒有。她抖開窗帘,沒有,她探頭進壁爐,沒有。

    五分鐘之後,彩虹知道王居風不可能是在這間房間之中了!房門虛掩,只怕是王居
風的詭計,故意引她在這間房間中虛耗時間的!

    彩虹又是狼狽,又是惱怒,王居風這傢伙,究竟躲到甚麼地方去了?

    彩虹一面想,一面開始在其他地方尋找,隨著時間的過去,她越找越是覺得沒有希
望!

    最後,天色漸漸黑下來了。

    一般來說,捉迷藏遊戲,要講定時間,在這個時間之中,如果找的一方,找不到躲
的一方,那麼,捉的一方就算輸了!

    彩虹在這時候,已經足足找了五個小時,早就輸了。不過她和王居風之間,卻並沒
有講好時間,所以,高彩虹可以不認輸。她繼續找。

    她先休息了一下,煮了一杯咖啡,吃了一點餅乾,心中暗暗詛咒王居風,居然也不
肯認輸,自動出現。休息過之後,彩虹繼續尋找,一直到午夜,彩虹還是沒有找到王居
風。

    這時候,彩虹開始害怕。王居風躲到甚麼地方去了?前後已經十小時有多,王居風
應該自己跑出來了!

    高彩虹越想越不對頭,她認輸了!她在東翼大廳中大叫:「王居風,我認輸了!你
出來吧!」

    彩虹的叫聲,絕對可以到達東翼的每一間房間之中,和每一個角落。但是她叫了好
久又到中央大廳去叫,然後,到西翼大廳去叫。

    王居風無論如何,應該出來了!

    彩虹回到了管理員的住所,下半夜她沒有再到古堡去找,等著王居風自己出現。但
是,王居風沒有出現。

    這一個下半夜,彩虹只是勉強瞌睡了一回。第二天一早,她一間一間房間去找,去
叫,這花了她足足一個上午,可是,王居風顯然不在古堡之中!

    彩虹十分惱怒:王居風犯規!講好在古堡之中捉迷藏,他怎麼可以不躲在古堡之中
?所以下午,她賭氣不再找,只是睡覺,一覺睡醒,天色黑了,王居風還是沒有出現。

    彩虹覺得事情不妙!王居風不可能經過三十小時的躲藏仍然不出現,古今中外,決
沒有任何人玩捉迷藏可以躲這麼久!

    這一夜,彩虹簡直沒有睡過,她已經知道無法找到王居風,可是又怕王居風是在古
堡的哪一個角落,遭到了甚麼意外,正需要人幫助,她不能坐著等王居風出現!於是,
她提著手提燈,再一次去找王居風。

    這一次是在夜間,而且王居風的突然失蹤,來得如此之神秘,彩虹在古堡中,每走
出一步,心就更劇烈地跳動幾十下,一面走,一面叫著,又一面用心傾聽著,希望聽到
王居風會發出求救的聲音來。這時候,她肯定王居風遭到意外了!

    可是當她在用心傾聽之際,除了古堡外面的風聲和她自己叫嚷的回聲之外,沒有任
何其他的聲響。她甚至希望可以聽到老鼠的咀嚼聲,可是就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這一晚,等到快天亮的時候,高彩虹支持不住了!連彩虹這樣的人也支持不住,那
環境之惡劣實在可想而知。當時,她在中間大廳內,她實在無法再忍得住,放聲大哭起
來。

    (我聽到這裏,要竭力忍著,才能不發出笑聲。彩虹有這樣的經歷,大快人心。像
彩虹這樣的人,如果不是給她受點教訓,她玩出味道來,下一次,可能會想到克里姆林
宮去捉迷藏!)

    (當我忍不住心中高興之際,我向王居風望去,心中在暗讚王居風真了不起,因為
王居風說不出來就不出來,可以令得彩虹著急得放聲大哭,那真不容易。)

    (當我向王居風望去的時候,我想,王居風多少也應該有點高興的神情。可是出乎
我的意料之外,王居風非但一點高興的神情也沒有,反倒是神情惘然,極度惘然,不知
所措!)

    (彩虹打電話給我,說王居風不見了,而當我來到,王居風又赫然在彩虹的身邊,
因此可知,王居風終於出現。當然,根據這一事實來推論,王居風一直躲著。我真想說
:「你究竟躲在甚麼地方,躲了那麼久!」)

    (可是我的話並未說出口,因為當時王居風和高彩虹兩人的樣子都十分奇特,他們
的神情,使我覺得不應該在這時候打趣彩虹。)

    (然而,王居風究竟躲在甚麼地方呢?如果我不問一下,我相信我的喉嚨會癢得忍
受不住,所以我還是問道:「王居風,你躲在甚麼地方?」)

    (奇怪的是,彩虹和王居風,像是都未曾聽到我的問題一樣,彩虹自顧自講下去,
王居風也不理我。我只好心中嘆一口氣,再聽彩虹講下去。)

    彩虹哭了很久,天漸漸亮了,她覺得再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就衝出了大公古堡,
駕車下山,到了首都附近的一個小機場,想和我通話,可是那地方的長途電話接不過來
,她無法可施,才只好租了一架飛機,直飛馬德里,再和我通話,告訴我,王居風因為
和她玩捉迷藏,在大公古堡中失蹤了!

第四部:王居風躲到了一千年前

    她的電話,使我來到了馬德里。

    且說彩虹在和我通了電話之後,心中的焦急,自然莫可名狀,本來,她想在馬德里
一直等我,可是想想,王居風下落不明,她獨自一個人離開,也不是辦法,而我也不能
一下子就到來,所以她又飛回安道耳,再駕車到大公古堡去。

    彩虹心慌意亂,她在比利牛斯山的山路中駕車而沒有跌下千丈峭壁去,簡直可以算
奇蹟,當她又來到大公古堡的正門之際,她看到有一個人,站在大公古堡門口。

    那時,她隔得還遠,只看到在大公古堡之前站著一個人,並沒有看清那是甚麼人。
看到有人,彩虹的心中已經夠高興的了,而當她飛快地駕車駛近之際,已看到了站在門
口的,不是別人,正是王居風!

    王居風失神落魄站在門口。彩虹停下了車,自車中衝了出來。她心中打算大罵王居
風一頓,可是一出了車子,她鼻子一酸,奔向王居風,伏在王居風的肩上,大哭了起來


    彩虹雖然胡鬧,但是卻十分堅強,像這樣,伏在一個異性的肩頭上,放聲大哭,那
只怕是她自七歲之後,還未有過的事。

    照她來想,她受了那麼多的驚嚇和委屈,無法遏制地哭著,王居風至少應該安慰她
幾句。可是王居風的反應,全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仍是神色惘然,甚至望也不望她。

    彩虹立時覺得事情有點不對,王居風的態度太反常,她抽噎著:「你……你究竟躲
到甚麼地方去了?」

    彩虹一開口,王居風才向她望來,神情仍是一片惘然:「我……躲到甚麼地方去了
?」

    他並沒有回答彩虹的問題,而只是重複了彩虹的問題。他這樣的態度,令得彩虹十
分生氣,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大喝一聲:「我在問你,你躲到甚麼地方去了!」

    王居風被彩虹的大喝聲,喝得陡地一震,可是,他卻又重複了一句道:「我躲到甚
麼地方去了?」

    高彩虹十分生氣,她不再哭泣,只是杏眼圓睜,望定了王居風。王居風這時的情形
,像是如夢初醒,伸手抓住了彩虹的手。

    彩虹生著氣,用力想甩開他的手,可是王居風將她抓得十分緊,彩虹甩不開。王居
風聲音急促:「我——現在是在甚麼地方?」

    彩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她任性起來,不顧一切,這時她心中氣惱,竟不顧王居
風在學術界的地位和他的為人,伸手在他的額上,重重鑿了一下:「你不知道自己在甚
麼地方?等我來告訴你!你是在比利牛斯山上,一座古堡的門口,這座古堡,叫該死的
大公古堡!」

    彩虹在王居風頭上所鑿的那一下,十分用力,她想王居風一定會跳起來,可是王居
風卻恍若無覺,反倒循彩虹指的方向,向身後的古堡看去。

    當他看到自己身後有一座巍然的古堡之際,他的神情,像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
那座古堡一樣,「啊」地一聲:「已經——造好了!」

    彩虹瞪大了眼,這時候,她有點不知所措!王居風忽然之間,說了那樣的一句話,
倒像是他不知道這座古堡早已造好了一千年一樣!

    彩虹一發急,頓足道:「你別再開玩笑了好不好?我——開夠玩笑了!你究竟躲到
甚麼地方去了?你別以為這樣欺負我,我會放過你!」

    王居風愣愣地望著彩虹,等彩虹講完,他才以十分誠懇的聲音道:「告訴我,我現
在是甚麼人?」

    彩虹更嚇了一大跳:「你——在古堡中遇到了甚麼事?是——撞了邪?」

    王居風大聲道:「快告訴我,我現在是甚麼人!」

    他一面呼吸著,一面用力抓住了彩虹的手臂,彩虹給他抓得手臂疼痛,忙叫道:「
你是王居風!一個歷史學家!和我一起到古堡來的,我們玩捉迷藏遊戲,你可記得?你
不見了,超過兩天!」

    王居風用心聽著,點著頭,然後,他又急速喘起氣來:「你有鏡子沒有?讓我看看
自己,快,讓我看看我自己!」

    王居風的要求,古怪莫名,彩虹看出,在王居風的身上,一定曾有過極其不尋常的
事發生,是以她並沒有拒絕王居風的要求,立時自手袋中,取出了一面小鏡子,王居風
一看到鏡子,一伸手搶了過來,對住了自己的臉,一面盯著鏡子,一面還用手在自己的
臉上,用力撫摸著,像是要肯定自己的臉,是不是真實!

    彩虹看到他的行動這樣怪異,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忙伸手將鏡子搶了回來:「你
在這兩天之中,究竟躲在甚麼地方?」

    王居風的神情依然是一片惘然,他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聽彩虹講到這裏,狠狠瞪了王居風一眼,心中在想,他這種故作神秘,裝神弄
鬼的動靜,騙騙小姑娘還可以,騙我,可騙不過去!)

    (我立時不客氣地道:「王居風,這像是人話麼?你不知道過去兩天自己在甚麼地
方?」)

    (王居風向我望了一眼,口唇掀動,但是沒有發出聲音來。彩虹搶著道:「他對我
說了,他的經歷——」)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他的經歷,還是讓他自己來說的好,我如果轉述,只怕
會打折扣!」)

    (我向王居風望去:「那麼,請說!」)

    (王居風說出了他的經歷。像事情的上半部,彩虹敘述她的經歷一樣,我用王居風
的個人作主來轉述。同樣的,我在聽王居風的敘述之間,有反應或是有我自己的想法,
就在括弧之中表達出來。)

    王居風決定和彩虹在大公古堡中捉迷藏之後,走出了房間。他出了房間之後,立即
想:要躲到一個彩虹想不到的地方,好讓彩虹找不到他,佩服他躲得巧妙無比。

    王居風立刻想到了那間房間,東翼三樓第一間,也就是彩虹曾在那裏過夜,找到那
塊銅牌的那間房間!

    (我在這裏就打斷了王居風的話頭:「你決定躲到那間房間去?那麼,彩虹一開始
就料到,是不是你後來又改變了主意?」)

    (彩虹大聲道:「表姐夫,你讓地講下去,別打斷他的話頭好不好?」)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再出聲。)

    王居風決定躲到那房間,他逕自向東翼走去,穿過了中間部分,他一面走,一面自
己也覺得好笑!好大喜功,野心勃勃,在歷史上也頗有一番作為的保能大公,居然會鄭
而重之下了不准在古堡捉迷藏這樣的一條禁令,這已經夠滑稽了!而他,一個歐洲歷史
的權威,居然會在大公古堡中玩捉迷藏,那更加滑稽了!

    王居風心中覺得好笑,他來到房間前,推門而入,心中想:古堡的房間和各處地方
如此之多,要找一個人,真不是容易的事,如果彩虹找不到自己而生氣,這樣的結局未
免太過無趣,總該讓彩虹高興一下才好!

    他這樣想,所以在反手關門的時候,並沒有將房門關上,只是虛掩著,算是留下一
個「線索」。

    王居風走進了房間開始,他準備躲到那個大櫃中。可是,當他打開櫃門,他從一面
穿衣鏡的反影之中,看到了那個巨大的壁爐。

    王居風在那一剎間,突然興起了一個十分頑皮的念頭。彩虹在這間房間中的經歷,
王居風知道。他在想:如果自己躲進壁爐之中,那麼,就算彩虹找到了這間房間,走了
進來,自己陡地自壁爐中伸一隻手出來,一定可以將彩虹嚇上一大跳!

    (我聽到這裏,「哼」了一聲:「真有出息!」)

    (王居風和彩虹都沒有睬我。)

    王居風一想到了這個頑皮的念頭,立時關上了櫃門,來到了壁爐之前。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在古堡中尋找暗道的行動,在這間房間的那個壁爐開始。那璧
爐,他們找得最仔細。所以王居風知道,在壁爐放柴的鐵枝架下面,有一個相當大的凹
槽。這個凹槽,儲存柴灰用的。本來毋需這樣大,這個壁爐的灰槽之所以如此大,多半
是為了可以隔許久才清理積灰的緣故。

    王居風俯下身,提起了鐵枝架,那個灰槽勉強可以供一個人屈起身躺下去。王居風
躺好,並且移過鐵枝架,放在自己身上。

    他已經躲好了,躲得十分妥當,彩虹就算到這間房間,也不容易找到他,他覺得十
分滿意。

    (我聽到這裏,狠狠瞪了彩虹一眼。彩虹立時叫了起來:「我找過他躲的地方,你
聽下去好不好,別那麼快就下結論,以為我粗心大意!」)

    (我又向王居風看去,王居風的神情,變得十分迷惘,迷惘得連他的聲音,聽來也
像是十分空洞。)

    王居風躺在灰槽之中,絕對不會舒服,他心想彩虹一定不會那麼快就發現他,是以
他牽動了一下身子,就在那時,他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在粗暴地呼喝著:「出來!出
來!」

    王居風全然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之際,他的頭髮已經被人抓住,直提了起來,同時
,「呼」地一聲,那顯然是皮鞭抽下來的聲音。

    王居風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抽中了,那一下皮鞭,抽得他痛得跟前金星直冒
,他又驚又怒,一面本能地伸手遮著頭,一面直起身來。

    等到他直起身來之際,他真正呆住了!

    他並不在大公古堡的那間房間之中,而是在一株十分高大的大樹上,一個神情十分
粗魯的男人,一手抓著皮鞭,一手抓住他的頭髮,正在惡狠狠瞪著他,等到王居風看清
那男人,看出那男人的裝束,是一個古代軍士的裝束之際,他已被那男人用力推得自樹
上,直跌了下來。

    他估計自那樹上跌下來,離地約有十公尺左右,幸而樹下是一個大草堆,是以他雖
然摔得七葷八素,但卻並沒有受傷!

    這時候,王居風仍然未曾弄清楚在剎那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到
了甚麼地方。他只聽得在自己跌下來之後,一陣轟笑聲響起,接著,頭上一緊,頭髮又
被人抓住,整個人,又被人提了起來。

    王居風又驚又怒,當他看到,提起他的,是另一個身形高大的兵士之際,那兵士已
經向看他的臉,一拳打了過來,王居風只感到了一陣劇痛,就此昏了過去。

    王居風不知昏了多久,才醒了過來。

    (在王居風醒過來之後,由於發生的事,實在太怪異,所以,我又要用另一種方式
來轉述,以王居風自己講述,而我不斷發問的方式,那樣,才比較容易明白些。)

    (事實上,當我聽到王居風說他躲在壁爐之中,而突然被一個兵士抓出來,變成處
身樹上,我已經不斷發出冷笑聲,表示不相信,這可以說鬼話連篇之至!)

    (而王居風以後所說的經過,相當混亂,我這裏記述的對話,經過我事後的整理。


    王居風望著我:「你……一定不會相信,我在昏迷之後醒過來,我……變成了另一
個人!」

    我皺著眉,盡量掩飾看我心中的不信:「變成了另一個人,那是甚麼意思!」

    王居風道:「我很難向你說得明白——」

    我有點不耐煩:「只要你將經過,完全照實說出來,我不會不明白!」

    王居風吸了一口氣:「我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幾乎忍不住要一拳向王居風打過去,這混蛋,說來說去,都是「我變成了另一個
人」!王居風多半也看出我面色不善,忙道:「我變成了另一個人,不同的時代,不同
的生活背景,我不再是王居風,而是另一個人!」

    我盡量使自己鎮定下來,裝成聽懂了,好讓王居風繼續講下去,雖然當時我還是一
肚怒火,而且一點也不明白王居風在講些甚麼!

    王居風的神情比較鎮定了一點:「當我醒過來之後,我在一間簡陋的小房子中,看
起來,像是一個馬廄,雙手和雙足,都綁著老粗的麻繩,在我的身邊,還有幾個和我同
樣的人,在門外,有幾個武裝的兵士來回踱步,那幾個兵士的服裝,所用的武器,全然
是中古時代歐洲軍隊所用的。」

    我悶哼了一聲,「中古時代的歐洲」!王居風多半是有點神經錯亂了!

    王居風看到我沒有打斷他的話頭,他的神態更加從容了些,但是他的神情還是充滿
了迷惘。

    他略頓了一頓,才又道:「我必要說明的是,當時,當我醒過來,在那馬廄中的時
候,我全然不知道自己是王居風,是生活在二十世紀的人,我只知道自己是一個十分貧
瘠山村中的人,那個山村,在一座大山中,我沒有知識,甚至不知道整座大山的名字。
在我一生之中,可以記憶得到的,只是貧窮和飢餓。」

    我作了一個手勢,令得他的話停了下來。我道:「我有點不明白,你那時,全然不
知道你是王居風?」

    王居風道:「是!」

    我又問道:「你對你變成的另一個人,卻十分清楚?」

    王居風想了一想,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向彩虹望了過去,彩虹道:「表姐
夫,他的情形很怪。據他說,他在那時只是那個人,一個叫莫拉的歐洲山村貧民,直到
後來事情又起了變化,他又是王居風了,才記起曾經發生過的事,知道他曾變過另一個
人。」

    我皺著眉,不出聲,彩虹又解釋道:「我倒可以明白這種情形,當他是莫拉的時候
,他只是莫拉。而如今,他是王居風,但又有了莫拉的經歷。」

    我吸了一口氣:「不錯,你解釋得比較明白,可是這樣的情形——」

    我實在不知怎樣說下去才好,彩虹又道:「我有一個十分怪誕的想法,王居風的前
生,不知道是多少代之前,可能是那個山村貧民莫拉!」

    我雙手又緊握著拳,眼也瞪得老大,以致彩虹不敢看我,可是她卻繼續在說著:「
莫拉是王居風的前生,當他是莫拉的時候,他當然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生的情形,但是在
下一生,就可以有機會知道前生的事。」

    我握緊的拳頭,漸漸鬆了開來。

    彩虹的講法,雖然荒誕,但是卻可以使人變得容易明白在王居風身上發生的事。我
道:「好了,假定是這樣,以後的事又怎麼樣?」

    王居風的神情很緊張:「我一醒過來,就感到極度恐懼,我是一個貧民,被保能大
公的軍隊自山村中捉了來,強迫在山中建造一座堡壘。」

    王居風道:「建造堡壘的過程十分苦,一塊一塊的大石,在山中開採,運到建造的
地點,而我不想再幹下去,要找機會偷走,就是在躲起來之後不久,被士兵發覺而抓起
來的。在馬廄中的其餘九個人,也和我一樣。」

    王居風有點怯意地望著我,我苦笑了一下,我想。而我也豁了出去,不論他向我說
甚麼鬼話,我都聽著算了。

    但是這種「鬼話」,畢竟聽來十分乏味,是以我趁他向我望來之際,道:「你是莫
拉,那段生活一定不是十分有趣,你不妨長話短說!」

    王居風點了點頭:「我還想逃走,但麻繩綁得十分結實,我無法鬆得開。在馬廄中
一直躺了將近兩天,完全沒有人來理我們,沒有食物,甚至沒有水。到了第三天,幾個
兵士將我們拖出去,拖到了一塊空地上,空地上有很多人——」

    王居風又向我望了一眼:「你是不是要我形容一下空地四周圍的環境?」

    我揮了揮手,意思是「悉聽尊便」。

    王居風道:「那空地,就在建造還未完成的大公堡壘之前,在空地上有幾個絞刑架
,我和同在馬廄中的幾個人被拖出來。空地上有許多和我同樣,被兵士驅趕來建造堡壘
的人,也有很多兵士。一個軍官大聲呼喝著,我被趕到絞刑架前,一道索子,套上了我
的脖子,接著,一個軍官,展開一張告示,大聲宣布看我們幾個人的罪狀。」

    王居風繼續道:「就在這時,一隊服飾鮮明的軍隊,簇擁著一個極其神氣的貴人,
馳了過來,我和幾個脖子上已被套上了絞索的人,一起叫了起來:﹃大公,饒恕我們!
大公,譊恕我們!﹄」

    我實在忍不住了,大聲道:「大公?這個貴人,就是保能大公?」

    王居風點著頭:「是的,就是保能大公,他騎在一匹駿馬之上,眼神冷峻得如同兀
鷹。我們聲嘶力竭地叫著,他卻在馬上大聲向那軍官呼喝:『為甚麼還不行刑!』那軍
官立時下令,我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被迅速地吊了起來,眼前一陣發黑……」

    王居風講到這裏,停了一停,說道:「我在絞刑架上被吊死了!」

    我盯著王居風,看他怎麼說下去,他死了之後,又怎麼樣呢?

    王居風揮著手:「又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發覺自己又站茌地上,看到彩虹向我奔過
來,我那時知道自己是王居風,但是又知道自己是才被吊死的莫拉,我實在不知道自己
究竟是甚麼人,所以我才問彩虹我是甚麼人,我在甚麼地方。」

    彩虹道:「我們一起回到古堡中,管理員的宿舍中,他在定下神來之後,向我敘述
了他的遭遇。我們並沒有停留多久,就離開了古堡,到馬德里,接你。現在,你明白全
部事情的經過了?」

    我道:「明白,再明白都沒有了!」

    彩虹道:「你一定也明白了,為甚麼大公古堡之中,不准玩捉迷藏了?」

    這時,我們已經在駛向大公古堡的途中,彩虹這樣一本正經地問我,我道:「請原
諒我愚蠢,我不明自為甚麼在大公古堡之中,不准玩捉迷藏!」

    彩虹神色凝重:「在王居風的經歷中,你應該明白,古堡相當古怪,躲到某一個地
方。例如那房間的壁爐之中,能使人躲到過去,王居風就回到了一千年之前!」

    我已經料到彩虹會有這樣的結論,因為在這之前,她向我提起過「前生」這件事。
然而我無法接受彩虹這樣的結論。我道:「沒有人會接受你這種說法,王居風在這兩天
之中,不過是做了一場夢,他研究歐洲歷史入了迷,所以才會在夢中見到了保能大公!
他沒有見到克里奧巴屈拉,是他的運氣不好,不然,他說不定可以和安東尼決戰,來爭
奪這個絕世美人!」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的面色十分難看,他們互望了一眼,王居風道:「我早知道,決
不會有人相信!」

    彩虹大聲道:「我相信!因為事實上,我在這兩天之中找不到你,而我找遍了古堡
的每一個角落。」

    王居風喃喃地說道:「謝謝你!」

    他們兩人一唱一和,我道:「好了,隨便你們怎麼說,王居風已經在了,我來是為
了找他,現在也不用找了,我也不想到那古堡去,麻煩你送我到最近的,有交通工具可
以使用的地方去!」

    彩虹駕著車,她一聽得我那樣說,十分惱怒:「你難道不想進一步追究事實真相?


    我冷笑道:「事實的真相是,我被兩個超齡兒童所害,萬里迢迢,來到這裏,聽了
一個一點也不精采的荒誕故事,我要說再會!」

    彩虹陡地停下了車子,王居風忙道:「你至少應該聽聽我們的計畫!」

    我道:「王居風,我想你一定已找到了古堡中的暗道,躲了起來,多半是因為暗道
中的空氣太差,所以才使你有了一些幻覺,不論你有甚麼計畫,我都沒有興趣參加,而
且,沒有興趣聽!」

    王居風在我指責他的時候,面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著,等我講完,他才道:「如果我
們準備再玩一次捉迷藏,這一次,由彩虹躲起來,她想回到過去,看看自己的前生是甚
麼樣的,你是不是有興趣?」

    我「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伸手指著彩虹:「你希望前生是甚麼人?是
王昭君,還是花木蘭?」

    彩虹十分惱怒,張大口,向我指向她的手指,一口咬了過來。若不是我手縮得快,
幾乎給她咬中!

    彩虹向王居風道:「這個人一點想像力也沒有,隨地去吧!」

    王居風的神情,卻還像是很希望我參加,他道:「衛斯理,四度空間一直是一個極
神秘的課題,難道你不認為我們有機會突破四度空間,回到過去?」

    我道:「別對我提甚麼四度空間,我對四度空間的知識,絕對在你之上!」

    王居風道:「可是我卻有經歷,我確確實實,回到了過去!是另一個人!這個人,
是我的前生!」

    我指著下山的路:「載我下去,我可以盡快回家去,你們不用我參加,喜歡怎麼玩
就怎麼玩!」

    我的主觀很強,這時,我認定了彩虹和王居風在胡鬧,雖然他們的敘述之中,有很
多處,是十分有趣而值得探索,而且,大公古堡,本身也神秘而充滿了趣味,我大可不
必如此決絕。

    但是,我來,是因為彩虹打電話來說王居風不見了,事情很嚴重,非來不可。當我
一到,王居風又出現了,我自然不必再多逗留下去,所以才決定要走,而且,王居風的
「故事」,又一點不生動。

    彩虹也生氣了,她急速地掉轉車頭,向山下直衝了下去,半小時之後,就在一個小
村落旁邊,停了下來,大聲道:「請吧!」

    我打開車門,下了車,又俯身道:「但願你的前生,不是一頭母猴子!」

    彩虹退後車子,又迅速地掉頭,向前疾駛而去。我走進小村,兒童和狗隻歡迎著我
,村民見到我,神情又高興又訝異。

第五部:千年古堡中的怪異

    我並沒有向他們多說甚麼,村中有一輛殘舊的小型卡車,可以供我下山,我向他們
買下了這輛舊卡車,代價足可以買一輛新的,村民都極高興,我駕車下山,當晚,宿在
一個小城的旅館中。

    那小旅館全是木頭建造,情調極好,附設有一個小酒吧,我在就寑之前,在酒吧中
坐了一會,正準備離去之際,看到一個年輕人在和女侍打情罵俏,那女侍大聲罵道:「
古昂,你想死!」

    我一聽到「古昂」這個名字,心中陡地一動,忙向那年輕人打量,我一眼就可以肯
定,這個年輕人,正是彩虹形容過的那個古堡管理員古昂。

    我本來已經不打算對這件事再追究下去,如果不是在這家小旅館的酒吧,遇到了古
昂,以後的事情發展會是甚麼一個樣子,實在不能預料。這時,看到了古昂,想起彩虹
在古堡中的遭遇,一切可能全是古昂的惡作劇弄出來的,這小伙子未免太可惡!令得彩
虹受了一場虛驚不止,還令得王居風瘋瘋癲癲,以為他回到了前幾生去,我得教訓他一
下。

    一想到了這一點,立時向著古昂走過去,伸手推開了他身邊的那個女侍。由於我的
神態看來十分兇狠,一副準備找麻煩的樣子,所以古昂立時現出錯愕而警戒的神情。我
不等他開口,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頭:「你是古昂?」

    古昂一面眨著眼,一面點著頭,他像是開口要講話,但是我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立時又道:「大公古堡的管理員?」

    古昂看來忍不住了,大聲叫了起來:「嗨,這算甚麼?你是甚麼人?陳查禮?」

    我冷笑了一聲:「古昂,你可還記得一個中國女孩子,在大公古堡過了一夜?」

    古昂陡地吸了一口氣:「記得,記得,這位小姐,這位小姐真是一個怪人——」

    我一面聽著他說著,一面已將他推到了吧櫃的前面,酒吧中的人並沒有注意我們,
到了吧櫃之前,我將他按得坐在凳上:「你十分卑劣,你竟在半夜三更,在一座古堡之
中,去嚇一個女孩子!」

    古昂聽到了我的指責,剎那之間,雙眼睜得極大,現出了極其錯愕的神情來,我一
看到他這樣的反應,就知道自己一定弄錯了甚麼了!

    古昂隨即叫了起來:「我嚇她?我嚇她?」

    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古昂的神情漸漸激動起來,臉也脹紅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我反倒要作著手勢,令他鎮定下來:「有話慢慢說!」

    古昂還在叫著:「我嚇她?我被她嚇了一個半死!她一個人要住古堡,到了半夜,
又發出比吸血殭屍更可怕的尖叫聲,我勉強令自己的雙腿不發抖,趕去看她,她又將我
臭罵一頓,這個女瘋子!她是你的甚麼人?」

    我望著古昂,古昂的神情不可能假裝,我看到酒吧中已經有人開始在注意我們,我
忙道:「對不起,有點誤會,我可以請你到我房間裏去喝一杯酒?我有很多話對你說!


    古昂眨著眼,望著我,顯然打不定主意是不是接受我的邀請,但是當他看到我向酒
保要了一瓶好酒,點頭答應了下來。

    我和他一起來到我的房間之中,各自喝了一杯酒之後,他的情緒已平靜了下來,我
道:「這位高小姐,是我的表妹!」

    古昂一本正經道:「記住我的忠告,別追求她!」

    我笑道:「你知道她為甚麼在古堡中,半夜忽然尖叫?」

    古昂搖頭,我吸了一口氣,然後將彩虹當晚在那間房間中的遭遇,略要地講給古昂
聽。

    古昂聽著,等我講完,他才嘆了一聲:「高小姐算是很大膽的了。然而再大膽的人
,在那樣的環境之下,也會生出許多幻覺來的,你可曾聽說過一個大膽的人,在蠟像院
中被蠟像嚇死的故事?」

    我自然聽過這個故事:一個膽大的人,和人打賭,他可以在一個著名的蠟像院,專
門陳列歷年來兇犯的部分過夜。結果,他在陰森可怖的氣氛之下,幻想那些兇徒的蠟像
全變成了真人,以致嚇死了!

    古昂有這樣的說法,自然不足為怪,但是我卻知道這事情絕不是那麼簡單,一定不
是彩虹的幻覺。幻覺可以使人覺得自己摸到了一隻手,但是不會因為幻覺而出現一塊銅
牌,更不會因為幻覺而失去一隻打火機!

    古昂又道:「高小姐說她摸到了甚麼?一隻手?太駭人了!」

    我道:「是的,所以,她認為你從暗道中,由壁爐到了她那間房間,去嚇她!」

    古昂嘆了一聲:「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做這種無聊事情的人?」

    我再仔細看著他,他的確不像做這種無聊事情的人。我道:「可是我也不認為高小
姐在房間中的遭遇是幻覺,那塊銅牌,不准捉迷藏的銅牌——」

    我說到這裏,古昂現出怪異之極的神情來:「真有這樣的一塊銅牌,你不是在和我
開玩笑?」

    我攤開了雙手,苦笑道:「你看我像是開玩笑?」

    古昂眨著眼,神情極怪異:「對於這座古堡,我們有很多傳說,可是其中從來也沒
有不准捉迷藏的傳說。而且,我對古堡再熟悉也沒有,我絕不知道有這樣一塊銅牌,我
想——」

    古昂講到這裏,忽然笑了起來:「衛先生,高小姐十分惡作劇,會不會是她故意做
了一面那樣的銅牌來騙你?」

    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我想到了王居風的考證,所以我道:「絕對不會。」

    古昂無可奈何地道:「那麼,我就不明白了!」接著,他又喃喃地道:「一座已有
一千年歷史的古堡,不免有點不可思議的怪事!」

    我只對古昂說了彩虹在古堡的遭遇,並沒有告訴他彩虹後來又和王居風偷進古堡去
的事,更不曾告訴他,他們兩人,又到古堡去了。因為我知道當地人對這座古堡的感情
,我怕說了出來,古昂會糾眾前去,將彩虹和王居風兩人自古堡中揪出來,放在乾草堆
中活活燒死!

    我在聽得古昂這樣說之後,忙問道:「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古堡中曾有過不可思
議的事情發生?」

    古昂並沒有立即回答我,只是喝著酒,當他喝完了杯中的酒後,才道:「我的叔叔
,和我的父親,他們兩人,在古堡中失蹤!」

    我聽得彩虹講起過這件事,但當時我並沒有加以任何注意。這時,古昂又提了起來
,我不禁有點好奇。我道:「他們同時失蹤的?」

    古昂又呆了一會,才道:「那件事很怪,我一直想不通是甚麼原因,八年前,我年
紀還小,叔叔和父親,全是古堡的管理員,在古堡封閉之前的一天,他們兩人巡視古堡
,我也在古堡中,我在東翼的大堂中,看到他們走上樓去——」

    古昂講到這裏,面肉不由自主,扭動了幾下,又大大喝了一口酒,才道:「他們兩
人上樓去了之後,從此就沒有再下來。」

    我不禁跳了起來:「兩個人失蹤了,難道你們竟然不追究?」

    古昂苦笑了一下:「我們這裏的情形,有點特殊,我們是一個十分貧窮而又沒有甚
麼出息的地方,許多人都想離開,到法國或西班牙去碰一踫運氣——」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可是他們是在古堡中不見的!」

    古昂不理會我的問題,自顧自道:「他們兩人的婚姻,很不如意,也早有離開家鄉
的打算。所以當他們失蹤之後,調查人員認為他們是藉此機會,逃避現實,離開了他們
的妻子,到法國去了!」

    我吸了一口氣,在小地方,有這種事情發生,倒也不足為奇,可是我總覺得奇怪,
他們何以要選擇這樣一個方法逃走?

    我想了一想:「那麼,你怎麼想?」

    古昂抬起了頭,現出了一種迷惘的神色來:「我?我想,他們被古堡吞噬了!一座
年代那麼久遠的古堡,在建造的時候,又犧牲了那麼多善良的人的性命,總會有一點古
怪!」

    我心中陡地一動:「古堡建造的過程,有詳細的記錄?」

    古昂道:「是,在國家圖書館中,保存著十分完善的過程記錄。保能大公殘暴,為
了建造古堡,強徵民伕,民伕受不了虐待而反抗,逃亡的,全被大公下令處死,總數接
近三百人之多!」

    我聽到這裏,心頭不禁怦怦亂跳了起來。我想到了王居風所說的事,那個山村的貧
民莫拉,被送上了絞刑架!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心中告訴自己:王居風的遭遇
,純粹是他的幻覺,完全沒有任何實物可以佐證!

    可是,我還不免要問古昂:「你說的那份記錄,可有任何書籍上引用過?」

    古昂道:「據我所知沒有。而且,這些檔案,不是有一定資格的人,圖書館根本不
肯借出來!」

    我吸了一口氣,心想王居風以他研究歐洲歷史權威的身份,當然是可以借到那份記
錄,他一定看過那份記錄,再加他身在古堡之中,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幻想。

    當我在自顧自思索之際,古昂已喃喃地道:「一塊銅牌,上面刻有保能大公所頒下
的不准捉迷藏的禁令,一定是一個玩笑,一定是!」

    我苦笑了一下:「真對不起,打擾了你很久!」

    古昂道:「不要緊,還好高小姐已經離開了!」

    我忙道:「以你的意見,如果有一個人,或者兩個人,如今在大公古堡之中,會發
生甚麼事呢?」

    古昂誤會了我的意思,以為我要邀請他,和他一起到古堡去。他忙雙手連搖;「別
開玩笑了,我不會去,絕不會去!」

    我覺得事態有點嚴重,因為他在那樣說的時候,流露著一種真正的恐懼。我問道:
「為甚麼?你不是一個人在古堡住過麼?」

    古昂道:「我住的,是古堡之外的那個院落,並不是古堡!」

    我道:「那有甚麼不同,一樣是在古堡的範圍之內!」

    古昂瞪大了眼:「我也說不出有甚麼不同,可就是不同。我決不敢一個人,或是兩
個人走進古堡去。那天晚上,我聽到高小姐的尖叫聲,是為了要救人,才不得已硬著頭
皮走進去的!」

    我道:「我明白,晚安!」

    古昂也向我道了晚安,向外走去,當他來到門口之際,我又叫住了他,問道:「你
肯定古堡之中,沒有未被人發現的秘密暗道?」

    古昂道:「我肯定沒有!」

    他在門口等著,我沒有甚麼話可以再問他了,向他作了一個手勢,古昂走出去,將
門關上。

    我在床上躺了下來,心中只想著一件事:彩虹在那房間中,摸到了一隻男人的手,
這一點,可以解釋為幻覺。可是那塊銅牌,決不會假!那麼,銅牌從哪裏來的?

    古昂對他所熟悉的古堡,尚且如此恐懼,彩虹和王居風兩人在古堡之中——

    我一想到這裏,陡地跳了起來。不行,我不能讓他們兩人留在古堡,正如古昂所說
,在這樣的一座古堡之中,甚麼事都可以發生!我一定要將他們兩人從古堡中拉出來,
別讓他們再胡鬧下去,甚麼四度空間的突破,甚麼回到了前生,只怕全是甚麼凶險事情
的前奏!說不定有甚麼不法之徒,盤踞在古堡之中從事不法勾當,彩虹和王居風兩人撞
了上去,凶多吉少!

    我無法再睡,立時離開了旅館,設法找到了一輛比較像樣的車子,駕著它,向古堡
直駛而去。

    那輛車子,雖然還像樣,但是在路上,也停了六次之多,以致我來到古堡之前時,
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了。

    古堡的大門虛掩著,四周圍靜到了極點,我一推開門,就大叫道:「彩虹!」

    我的叫聲,在大堂中,響起了轟然的回聲,回聲靜止之後,並沒有回答。

    在古堡的門口,彩虹的車子還在,我可以肯定彩虹和王居風兩人,一定還在古堡。
我繼續叫著,一面叫,一面向前走著,我先走向東翼,根據彩虹的描述,我到了東翼的
大廳,叫嚷著,走上樓梯,上了三樓。

    彩虹曾向我描述過她在古堡中找尋王居風的情形,她曾說,當她找不到王居風的時
候,曾在古堡之中大叫,而她的叫聲,保證在古堡中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聽得到。
當時,我對這一點抱著懷疑。但現在我可以肯定,我的叫聲,只要有人在古堡的東翼,
一定可以聽得到。

    在一座空洞的古堡之中,聲音起著一種極其怪異的迴旋,在弧形的牆和圓拱形的屋
頂上,聲音都會反彈回來,形成回音,我只要叫一聲,甚至不必太大聲,就可以聽到一
陣又一陣的回音,回聲又會激起新的回聲,直到幾分鐘之後,才會靜下來。

    所以,我一面叫著,一面上了三樓,只要王居風和彩虹兩個人是在大公古堡的東翼
,他們一定可以聽到我叫聲。

    當然,他們聽到了我的叫聲之後,是不是願意出來見我,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古堡中十分陰暗,我在步上了三樓之後,視線已經可以適應。我看到了那間房間—
—彩虹發現那塊銅牌的那一間。同時,我也看到那間房間的門,並沒有關上,只是虛掩
著。

    所有的事,全在這間房間中發生,就算不是為了找他們兩人,來到了古堡,我也一
定要到這間房間中逗留一陣。

    我來到了門前,推開了門,在這一剎間,我自己的心中,也不禁覺得好笑。

    一進古堡門,就大聲叫著他們兩人的名字,如果彩虹頑皮起來,聽到了我聲音之後
,硬拉著王居風躲了起來,等我去找他們,這變成我們三個人一起在大公古堡中玩捉迷
藏了。

    當然我不由自主,但是他們兩人既然躲了起來,我也只有將他們找出來!

    我推開了房門,在彩虹和王居風兩人的描述之下,我對這間房間絕不陌生。進來之
後的第一個印象,就是他們形容得相當好,不過有一點,卻不十分對頭。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提到這間房間之際,都曾提到過,房間中的一切,十分整齊,保
養得也相當好。可是這時,我一進門,就不禁皺了皺眉,房間中一點也不整齊,非但不
整齊,而且十分混亂。

    窗前的帷簾,半拉開著,其中有一幅紫紅色的織錦帷簾,被拉下了一小半。床上的
一張床單,也有一半,被拉了下來,拉下來的位置,相當奇特,我來到床前,仔細研究
了一下,發現只有一個角度,可以將床單拉成這樣的歪斜程度。這個角度是有人在床底
下伸出手來,位住床單的一角,想將床單自床上直接由床上拖到床底下,才能造成這樣
子。

    我俯身,向床底下看了看,床底下的空間窄小,一目了然,當然一個人也沒有。

    在我望向床下之際,我又發現一點,那幅一半被拉下來的窗帘,垂在地上的有一個
角落,很接近床,而且近床的一部分,束成一束,情形就像是有人用力拉著窗帘的一角
,想將之拉到床下,結果才將窗帘拉脫的。

    我苦笑了一下,當然,不是王居風,就是高彩虹的作為。

    我早就料定大公古堡要遭殃,現在果然被我料中:看這間房間中的情形,他們兩人
之中的一個,或是他們兩人一起,不知在床底下攪過甚麼花樣,不但在床底下拉床單,
而且在床底下拉窗簾,這算是甚麼「遊戲」?就算這是一種遊戲,我實在一點也看不出
這種遊戲,有甚麼好玩!

    我心中相當氣憤,在我未曾進一步搜尋之前,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躲在這間房間之
中,我大聲道:「王居風、彩虹,快滾出來!你們玩夠了!」

    我叫了兩遍,直起身來,一手叉腰,準備他們出來之後,不容他們有任何說話的機
會,就狠狠罵他們一頓,然後押著他們離開大公古堡。

    可是,我等了一分鐘,並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在這一分鐘之中,我才發覺大公古堡之中是如何的靜。靜得簡直沒有任何聲響,是
以當我在等了大約一分鐘,深深吸一口氣之際,那一下吸氣聲,聽來十分響亮。

    我聽到了自己這一下吸氣聲,我至少已經有九成可以肯定王居風和彩虹兩人,不在
這間房間!

    因為他們兩人,不論躲得多麼巧妙,總不能長時間不呼吸的。而且要是他們呼吸的
話,四周圍是如此之寂靜,我一定可以聽到他們的呼吸聲!

    我無意再在這間房間中浪費時間,要盡快地將他們兩人找出來才行。所以,我推開
了門,跨了出去。

    我才跨出了一步,突然聽得我身後,傳來了「拍」的一聲響。

    這一下聲響,並不是十分大,可是我已經說過,四周圍是如此之靜,而且,那一下
聲響,又在絕不應該有聲響發出之處傳出來,令我嚇了老大一跳。在聽到了聲響之後,
我第一個最直接的反應是:他們果然躲在這房間!

    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兩個傢伙,真的以為我和他們在古堡中玩捉迷藏麼?真是
太可惡了!我一再迅速地轉著念,一面疾轉過身來。

    我轉身的動作十分快,大約只是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同時,我已叫了起來:「快出
來!」

    當我轉過身來之際,房間中仍然看不到有人,我喝了一聲,又踏回房間之中,正準
備再用極嚴厲的語氣,喝令他們兩人走出來之際,突然看到了在壁爐之前——壁爐之前
的地上,有一樣東西。

    當我看到了這樣東西之際,我陡地呆了一呆,剎那之間,心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
異之感,甚至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在地上的那件東西,並不是甚麼怪物,只不過是一隻十分普通的打火機。

    我有極怪異的感覺,因為這隻打火機,在我進來的時候,絕對不在地板上,這一點
百分之百肯定。

    剛才曾在壁爐前的地上來回走過好幾次,如果地上有一隻打火機的話,我決不可能
看不到!但如今,赫然有一隻打火機在地上!而且剛才又有「拍」的一下聲響。

    那「拍」的一下聲響和打火機的出現在地板上,自然有聯繫。說得簡單一點:有人
從壁爐中,拋出了這隻打火機來!那情形,就像彩虹當日在這間房間之中,聽到了「噹
」地一聲響,隨後,就發現了那塊銅牌,完全一樣!

    我一面想著,一面已俯下身來,看到了打火機上,刻著「R‧K」兩個英文字母,
毫無疑問,這是高彩虹的打火機!

    我立時又抬頭向壁爐看去,壁爐中是空的!

    那種怪異莫名的感覺,持續了足足有半分鐘之久,然後,我陡地明白了!

    當我突然想通了之後,我忍不住自己在自己的頭上,重重地打了一下,以懲戒自己
的愚蠢!在大公古堡這樣的環境氣氛之中,的確很容易使人發生幻想,將一些簡單之極
的事情,想像成神秘、複雜。

    眼前的事,實在再簡單也沒有!而我竟自己嚇自己,以為發生了甚麼怪事。當然是
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終於發現了壁爐中的秘密通道,他們就躲在暗道之中。我一進房間
,他們就知道,當我準備離開之際,他們兩個中的一個——我猜是彩虹——就拋出了打
火機來嚇我!他們如今的做法,就像當日管理員古昂嚇彩虹一樣!

    (這時,我並沒有想到,古昂曾竭力否認過在古堡中嚇過彩虹,而我也曾相信他未
曾做過這種無聊事。)

    一覺得已經想通了整件事,又好氣又好笑,拾起了打火機:「出來吧,你們嚇不倒
我!就算你們伸出手來,我也不怕!」

    我向著壁爐講那幾句話,我想,當我那幾句話說出來之後,不論怎樣,王居風和彩
虹兩人,沒有理由躲著不出來了!

    可是事情就那麼怪,我講完之後,等了一分鐘,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不禁怒火上升,無明火起。在開始半分鐘,我只決定他們出來之後,每人打上他
們一拳,後來又決定再加上一腳,以懲戒他們的混蛋行動,到最後,已變成了決定將王
居風的眼睛打腫,而且一定要在彩虹的臉上,留下五個指印。可是,他們還是沒有出來


    我有點啼笑皆非,這兩個超齡兒童,究竟在玩些甚麼花樣?

    我在想,或者我的語氣太嚴厲了,他們怕被我責罵,所以躲著不敢出來?對付兒童
,不能太嚴厲,對付超齡兒童,也是一樣?

    我想到了這一點,盡量抑制著心中的怒意,放軟了聲調:「好了!王居風、彩虹,
你們終於發現了大公古堡的新秘道,或許可以改寫大公古堡的歷史,真了不起,現在,
出來吧!」

    我繼續不斷地向著壁爐,講著同類的話,足足講了有五分鐘之久,在這五分鐘之中
,我期待著他們兩人,忽然笑著,從壁爐後的暗道中走出來。

    在五分鐘之後,壁爐還是那樣子,未曾看到有甚麼暗門打開。

    這時候,我真是忍無可忍。頗有點舊小說中「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的味道。
本來一直蹲著向壁爐說著話,這時,霍地站起,飛起一腳,重重踢在壁爐的一個銅罩上
,發出「噹」的一下巨響。

    當時,我踢了一腳之後,大聲道:「你們別以為我找不到秘道上你們可以找到,我
也一樣找得到!看我不將你們兩個人,像老鼠一樣揪出來!」

    我一面叫著,一面已開始要將他們兩個,當老鼠一樣揪出來的行動。壁爐上的那個
銅罩,在被我踢了一腳之後,已經有點鬆動,輕而易舉將之拆了下來,探頭進壁爐去看
了一看。

    抬頭向上看,可以看到狹窄的煙囪,那上頭不可能有甚麼古怪。我曾經經歷過不知
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要是王居風和彩虹兩人,都能找到秘道躲起來,而我竟然不能將
他們揪出來的話,那簡直太笑話了!

    我立時想到王居風曾說過,他曾躲在壁爐下面的灰槽之中,而彩虹居然沒有找到他
!那麼,秘道的入口處,一定是在那個灰槽之中!在灰槽上,有一個鐵枝架,我一伸手
,抓起了鐵枝架來,大聲道:「看你們還能躲多久!」

    鐵枝架下,是一個勉強可以容一個人屈著身子躺下去的凹槽,當然沒有甚麼灰,因
為壁爐至少有幾百年未曾使用了。

    灰槽用石塊砌成,我知道,暗道一定在那些石塊下,石塊下有暗道,敲下去會發出
較空洞的聲音。

    我四面看了一下,找尋可以敲擊石塊的工具,一時之間,找不到甚麼趁手的東西,
直到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張大床的銅柱上。

    真正對不起保能大公古堡,我將大床的四根銅柱子,拆了一根下來。那銅柱上有一
個銅球,我將銅球在手心中輕輕敲了兩下,很沉重,是實心的,正好拿來當作一柄鎚子
使用。

    我就用這柄「鎚子」,在灰槽上的石塊上,小心地一下又一下敲著。

    我敲得十分小心,因為我知道要發現這條暗道,並不是容易的事情,至少王居風和
彩虹在第一次尋找的時候,就未曾發現。我幾乎每隔十公分左右,便敲上幾下。

    不需要多久,我就敲遍了鋪成灰槽的所有石塊。

    我可以肯定,那些石塊之下,決沒有暗道。暗道不在灰槽,在壁爐的其他部分!

    雖然那座壁爐,比起我們通常可以看到的壁爐來得大,可是實在也大不到甚麼地方
去。可以想像得到,我花了極短的時間,就檢查完畢,而且,並沒有發現暗道。在接下
來的若干時間中,我像發了癡一樣,甚至檢查著一條不到半公分寬的縫隙,將王居風和
彩虹兩人,當作可以躲在隙縫中的臭蟲。

    我曾經嚴厲指責過他們兩人破壞大公古堡中的東西,可是這時我自己的作為,也好
不到哪裏去。我越來越不服氣,沒有理由找不到暗道的——如果這裏有暗道的話!事實
上,當我一開始尋找之後的半小時,我已經可以肯定根本沒有暗道在!

    但是,如果沒有暗道的話,王居風或高彩虹怎樣拋出那該死的打火機來?

    隨著時間的過去,我越來越感到自己的想法錯了,事情並不如我想像的那樣簡單,
一定有甚麼怪異之處在,但是我卻實在不願意相信王居風的話,在古堡之中的某一處,
可以通到「過去」!

    我當然不相信,雖然王居風言之鑿鑿,說他回到了一千年前,身份是一個待死的農
奴,後來又被送上了絞刑架!

    可是,他們兩人究竟躲在甚麼地方呢?他們一定在這古堡之中,只不過躲起來了!

    他們既然能躲,我也一定能將他們找出來!

    我決定不論花多少時間,也要將他們找出來,那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了,而且
我肚子也餓得很。

    我離開了這間房間,在臨去之際,又回頭狠狠地向房間中瞪了一眼,我想大聲呼喝
幾句,但是一想到王居風和彩虹明明躲著,而我卻找不到他們,他們兩人一定在偷笑,
我再說甚麼,也絕沒有意義,還是別開口的好。

    下了樓,從東翼的門口走出去,轉過了牆角,來到了管理員的住所。這時,天色已
經完全黑下來了,當我弄開了一間房間的門,我手中還捏著彩虹的那隻打火機,我順手
打著,想打著火來照明。

    彩虹的那隻打火機,是名廠出品的那種,這種打火機,通常先要打開一個蓋,然後
用手指轉動一個齒輪,齒輪磨擦到了火石,發出火花來,才能點燃著火。當我用手指轉
動齒輪之際,發現根本無法將之轉動,也就是說,我無法用彩虹的打火機打著火。我只
好取出自己的打火機來,打著了火,找到了燈掣,開著了燈。

    我看到房間中很亂,內有一些罐頭食物,我拿起一罐啤酒來,打開,一口氣將它喝
完。

    當我喝完了啤酒坐下來之後,情緒已經平靜了很多,也可以開始想一想。首先,連
我自己也覺得奇怪的是,我感到自從我一腳踢向壁爐的銅罩之後,我整個人似乎都失去
了自我控制,發了瘋一樣地想找出暗道來!

    王居風和彩虹到甚麼地方去了?他們根本不在古堡之中,還是躲在古堡的甚麼地方
,還是真如王居風所說的那樣,他們到了「過去」,許多年之前?

    我盡量不去想最後一個可能,在黑夜,這樣寂靜深沉的古堡中,想到人可以在古堡
躲到「過去」去,回到一個人的「前生」,不是愉快的事。我的思緒十分亂,一面不斷
思索著,一面無意識地玩著彩虹的打火機,而且無意識地打著火,用手撥動著齒輪。

    我一進來時,試圖用這隻打火機打火而不果,直到這時,我又撥動齒輪而不能將之
撥轉,我才仔細向那隻打火機看了一下。

    一看之下,我立時發覺了齒輪不動的原因,是因為沒有火石了。火石已經用完,齒
輪直接抵在用來頂住火石的那一小粒金屬上,自然打不著火。

    這本來是一種很普通的情形,使用火石的打火機,用完了火石,都是那樣。

    可是我卻立即想起了彩虹說她遺失這隻打火機時的情形來。當時,因為手提燈的電
用完了,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這才取出了打火機來想打著火。如果打火機根本沒有火
石,她應該知道,可是她並沒有提及這一點。那是不是說明打火機在遺失了之後,曾經
被人不斷用過,以致將火石用完了?

    我想到這裏,苦笑了一下,沒有再想下去,因為那沒有甚麼意思,對於我目前要做
的事,一點幫助也沒有!我放下打火機,胡亂吃了點東西,一直希望著王居風和彩虹會
突然出現,可是希望落了空。

    略為休息了片刻,拿起一隻手提燈,又走了出去。通過了院子,來到了東翼的大廳
。手提燈將我的影子,化得十分巨大,投向大廳的牆上,黑影恰好投在牆上巨幅的、騎
著馬的保能大公的畫像之旁。

    我向畫像望了片刻,心中在想,王居風說他在回到「過去」之際,曾見過保能大公
,保能大公下令,將他送上絞刑架,當然,那是他看到過這幅畫像之後的胡思亂想。

    他是在甚麼樣的情形下,產生這種幻像的?在夢境?還是在半昏迷的狀態?如果在
半昏迷的狀態之下產生幻覺,那麼是甚麼令得他變成半昏迷?最大的可能,自然是處在
一處惡劣的環境之中,例如氧氣不足,就容易使人陷入半昏迷狀態。

    王居風最後脫了身,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又「回來」的,如果是氧氣不足,當
然是在古堡的秘密通道!

    一想到這裏,我更覺得情形不妙,王居風和彩虹兩人,可能仍然在秘道,陷於半昏
迷或昏迷狀態!如果我不能及早將他們找出來,他們可能死亡!

    我在大廳中團團轉著,找尋暗道,每遲一分鐘,他們兩人,便可能多一分危險,我
應該怎麼辦呢?是毫無頭緒地繼續在古堡中找下去,還是另外想更有效的辦法?

    我立即決定了不再盲目地找尋秘道,因為那可能花去我好幾天時間而毫無結果,我
決定去找古昂。

    管理員古昂曾竭力否認過他曾嚇過彩虹,而我也相信了他,但是一切不可解釋的事
,都說明古堡之中,的確另有暗道,古昂一定對我隱瞞了甚麼,我要逼他將隱瞞的事說
出來。

    我估計,使用彩虹的車子,用最高速度行駛,天亮之前,我就可以帶著古昂來到古
堡,這比我自己尋找秘道要省時間得多了!我不再耽擱,自東翼的大廳中,直奔向中央
部分的大廳,打開大門奔出去,直奔出了古堡前的空地,推開了圍牆的大門,我的車子
和彩虹的車子都停在外面的空地上。

    來到了彩虹的車子旁一看,車門並沒有鎖,車匙也插在車頭,可見他們兩人是一到
就下了車,直衝進古堡去的,並沒有多停留一陣。

    我忙上了車,一面關車門,一面發動車子,也就在此際,突然在車頂傳來「蓬」地
一下巨響。

    那一下巨響來得突然,隨著又是一下重物墮地的聲音,我轉過頭去看,看到一塊相
當大的石頭,足有三十公分見方——那是一塊方形的石頭——正在地上,略為滾動一下
,停止不動了。

    我呆了一呆,打開車門,一出車子,我就看到車子的頂上,有一個相當大的凹痕,
自然那是剛才「蓬」然巨響之際,石頭撞在車頂所造成的。

    大石落在車頂,又彈到了地上。

    我真是又驚又怒,我首先想到的是,彩虹和王居風兩人,實在太過分了,開玩笑開
到這種程度,哪還叫甚麼「開玩笑」?

第六部:不可測的變故

    我第一個想法是他們在和我「開玩笑」,那是很自然的反應,因為我不以為在古堡
的範圍之內還有別人。可是當我抬頭向四面一看之間,我立時否定了自己的這種想法。

    道理很簡單,車子停在古堡前的空地上,空地的一百公尺範圍之內,沒有可供人躲
藏之處。如果有人想躲起來,將這塊大石拋向車頂,最近的隱藏地點,是在古堡的建築
物的樓上。然而當我抬頭看去之際,發現那至少有兩百公尺的距離,王居風和彩虹都決
不可能有這樣的力道,將一塊超過五十公斤的大石,拋擲得那麼遠,而且那麼準!

    我一面想,一面來到了那塊大石之前,先用腳撥了一下,卻撥它不動,我用雙手將
大石捧了起來,我的估計不錯,大石的確超過五十公斤。這樣的一塊大石,從甚麼地方
來的呢?

    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手一鬆,大石又重重落在地上。

    在那一剎之前,本來我已有了另外一個想法。我想到的是,在古堡之中,可能有著
古代保衛城堡常用的一種武器,那種武器,是通過簡單的槓桿機械裝置,將石彈彈向遠
方以攻擊敵人,通常叫做「彈石機」。王居風和彩虹可能是利用了古堡中的彈石機向我
進攻。

    可是,當我一鬆手,大石落在地上之後,我立刻又否定了這個本來極有可能的想法


    因為大石落地之後,發出相當巨大的聲響,而且,令得大石撞擊之處的石板,裂開
了一道縫。

    我站著,雙手捧著大石,大石離地不會超過一公尺,大石墮地的力道已經如此大。
如果大石是由古堡中的彈石機彈出來的話,那麼至少從一百公尺的高空墮下,從加速度
和重量的關係來看,這塊大石如果是從一百公尺以上的高空落在車頂,那就決計不止在
車頂壓出一個凹痕那麼簡單,它的力量應該可以洞穿車頂!

    當我又否定了我的第二個想法之後,儘管我心中的疑問再多,可是此際腦中嗡嗡作
響,想的只有一個問題:這塊大石是從何而來的?

    我的手心在冒著汗,當我在衣服上抹著,想抹去手心上的汗之際,我發現手上有著
不少石粉和細小的石粒,這倒部分回答了我的問題,這塊大石,看來是從山上才開採下
來的。

    然而,四周圍並沒有人,是誰將一塊才從山上採下來的大石,拋向車頂的?

    雖然不斷冒著汗,可是我心中的寒意,卻越來越甚,我感到有一股極其難以形容,
妖異莫名的氣氛,包圍著我,而我必須衝破它,要不然,我會支持不住。所以我立時進
了車子,踏下油門,向前疾駛而去。

    當我在疾駛向前之際,我聽到——真的聽到——一陣呼號聲,那是一陣充滿了痛苦
、絕望的呼號聲,我強調真正聽到這種由千百人發出來的呼號聲,是因為當時我實在不
能肯定我是不是真的聽到,那只是一閃而過的一種感覺,而汽車的引擎聲又十分震耳。

    事實上,就算當時我可以肯定聽到了這種聲響的話,我也沒有勇氣停下來追究聲響
自何而來,因為在我視線可及的範圍之內,根本看不到任何可以發出聲音來的東西!

    我盡我所能地將車子駕得飛快,甚至在三十度的斜路,我也加著油,當我的車子像
瘋牛一樣衝進小鎮,停在那小酒店面前之際,我簡直不相信自己已經到了!

    小酒店的門已經關上,我大力拍著門,一有人來開門,我就大聲道:「古昂,古昂
在不在?」

    我看也沒看開門的人,就將他推開,衝了進去。

    我發出的聲響一定十分大,是以當我衝進酒店之際,已有幾個人迎了出來,我一眼
看到古昂在其中,就直奔到他的面前,一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大聲喝道:「古昂,
關於大公古堡,你有事瞞著我,如果你不對我照實說出來,我一定扭斷你的頸骨!」

    我一面說,一面用力推著他的頭,令得他的頭歪在一邊,在這個樸實的小鎮之中,
像我對付古昂這樣的場面,一定極其罕見,是以旁觀的所有人都呆住了,任由我「作惡
」。古昂高叫道:「放開我!」

    我鬆了鬆手:「你別以為我半夜三更來找你,是來和你開玩笑!」

    當時我臉上的神情,一定極其兇惡,是以古昂連聲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這時,圍觀的人之中,有一個中年人大聲向我喝道:「喂,你幹甚麼?」

    我轉過頭去:「只是我和古昂之間的事,如果別人有興趣,想參加,我也歡迎!」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不知說甚麼才好,我已經不由分說,拖著古昂,走向酒店之外
,幾乎將他「塞」上車子,我也上了車,鴐車直駛出了五分鐘左右,才停下來。車子停
在極其寂靜的山路之上,我雙手按著駕駛盤:「古昂,首先你要知道,我是認真的!」

    古昂苦笑了一下:「其實關於那古堡,我並沒有對你隱瞞了甚麼,我所未曾提到的
,只不過是一些……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事。」

    我立時道:「例如甚麼?」

    古昂吞了一口口水,又向我要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才道:「那是一些荒誕的
事,無法解釋。古堡之中,會時時失去一些東西——請你別誤會,失去的都不是古堡中
有歷史價值的古物,而是我們管理員日常使用的一些沒有價值的東西!」

    我心中陡地一動:「譬如說,像打火機這一類的東西?」

    古昂道:「我未曾遺失過打火機,可是,卻失去過一柄小刀,我的幾個同事,也有
類似的經歷!」

    我道:「都是在一些甚麼情形下發生的事?」

    古昂道:「都是很普通的情形,像將東西放下之後,一個不留意,甚至在極短的時
間中,再去看,這件東西就已經不見了!」

    我皺著眉:「請你說得具體一些,例如你那柄小刀,是在甚麼情形下失去的?」

    古昂疑惑道:「一柄小刀,為甚麼那麼重要!」

    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一柄小刀,當然不重要,只不過我在古昂的話中,已然發覺
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可是當時,我的思緒還十分混亂,還不能確切知道自己捕捉到的
是甚麼,所以我才要古昂說得詳細點。

    我作了一個堅持自己意見的手勢。古昂道:「古堡管理員,有時要做一點維修的工
作,那一天,我只記得是去年,記不清哪一天,我在一間房間,修理一隻床腳——」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哪一間?」

    古昂望著我,答不上來,呆了片刻:「我記不清楚了,這真的那麼重要?」

    我道:「是高小姐過夜的那一間?」

    古昂道:「不是,是在東翼,二樓,或者三樓——」

    我又道:「你其他同事不見東西,也是在古堡的各處,不是在固定的一個地方,一
間房間?」

    古昂道:「不是,在古堡各處——」

    他講到這裏,陡地停了一停:「對了,好像全是在東翼發生的,中間大堂和西翼,
未曾發生過甚麼事。」

    我點了點頭:「繼續說!」

    古昂道:「我帶了一隻工具箱,進入那間房間,開始整理工作,我在工作的過程中
,清楚地將一柄小刀,那是一柄瑞士製的小刀,很精緻,放在壁爐的架上——」

    我陡地一震:「壁爐架上?」

    古昂眨著眼:「是的,古堡的每一間房間,全有壁爐!」

    我攤了攤手:「請繼續說。」

    古昂道:「其實,也沒有甚麼特別,等我在一分鐘之後,再想用這柄小刀時,小刀
不見了!找來找去都找不到。由於這種情形已不是第一次,我們都當作是一種怪事,所
以沒有再找下去,我知道找不到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就是那樣。」

    我道:「失去一點東西,也不是怪誕。」

    古昂望了我片刻:「怪誕的是,在古堡中,有時會莫名其妙地失去一點東西。有時
候,卻又會莫名其妙地多出一點東西!」

    我一聽得古昂這種說法,不禁挺了挺身子。無緣無故失去東西,雖然怪,可以想像
,而無緣無故多出一點東西來,就有點駭人了!

    我忙道:「例如甚麼?」

    古昂道:「有一晚,我和幾個同事,正準備睡覺,聽得屋頂上有一下聲響,我和一
個同事爬上屋頂去看,看到屋頂上有一大盤麻繩!」

    我嚥了一口口水,問道:「不是你們之中任何人留在屋頂上的?」

    古昂道:「不可能,繩子又舊又臭,我們根本不用這樣的繩子。還有一次,一柄斧
頭,忽然自天而降,落在院子裏,差點沒闖禍!」

    我心頭怦怦跳起來:「可有一塊大石頭自天而降?」

    古昂搖頭道:「沒有,多半是一些古裏古怪的東西,有的時候,是一隻瓦缽,也有
的時候,是一隻酒壺,一隻木杓,等等。」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肩:「我完全相信你的話,因為我來的時候,在古堡門外,一塊
至少有五十公斤的大石,突然落了下來,壓在車頂上!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察看車頂上
的凹痕!」

    古昂的神情,極其吃驚:「甚麼?你……才從大公古堡來!古堡已經封閉了!每年
古堡封閉之後,決沒有人前往的,甚至沒有人接近它!」

    我苦笑了一下,我在無意之中,露了口風透露自己到過古堡!我忙道:「我……只
不過好奇,在古堡的門口,徘徊了片刻而已!」

    古昂大搖其頭,神色凝重地道:「那也不好!」

    我問道:「為甚麼?」

    古昂道:「每年冬天,古堡不屬於人,屬於神靈,離古堡最近的幾個小鎮,在寒冷
之夜,甚至都可以聽到來自古堡的許多呼號聲,從來也沒有人敢接近去看個究竟!我們
畢竟只是普通人,誰敢去和神靈打交道呢?」

    我聽得古昂這樣說,不禁吸了一口涼氣。我望著他,說我只不過是在古堡門上徘徊
了一陣,古昂已覺得嚴重之極,而彩虹和王居風兩人,進了古堡之內,他們如今的遭遇
會怎樣呢?

    我一面想,一面又問道:「有沒有人因為在古堡封閉之後進入古堡而出事的?」

    古昂道:「沒有,因為根本沒有人會這樣做!」

    這時,我有了一個設想,我再將這個設想整理了一下:「古昂,既然古堡在封閉之
後,就沒有人接近,是不是有可能被甚麼人,譬如說,某一種犯罪集團利用來做他們的
巢穴?因為那可說是世界上最冷僻的地方,在古堡之中,不論進行甚麼活動,都不會受
到外人的干涉!」

    我一本正經提出我這個設想來,而且自己覺得設想也相當合理。不見人影的古堡中
,不是正好被大規模的犯罪集團利用來作巢穴嗎?

    我的根據是我一直認為古堡有人躲著。古昂和他的同事的遭遇不說,單說最近的事
,彩虹不見了打火機,得到了一塊銅牌,摸到了一隻人的手,這證明當時古堡中另有外
人。我發現了那隻打火機,一塊大石向我的車子拋來,這也證明古堡中另外有人!

    古堡中如果有人躲著,而又不斷製造一點怪事出來嚇人,那麼一定懷有不可告人的
目的,說這些人是犯罪集團,雖不中亦不遠矣!

    可是,當我向古昂提出這一點時,我才說到一半,古昂的臉上,已經現出了極其滑
稽的神情,等我說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當然不會,如果有人,他躲在甚麼地
方呢?」

    我道:「這就是我要進一步追究的事,我認為,大公古堡之中,有著極其秘密的地
道系統,只不過普通人未曾發現!」

    古昂到這時,也有點生氣了,大聲道:「絕對沒有可能,我對古堡太熟悉了!」

    我堅持道:「一定有,不然你看這個——」我自袋中摸出了彩虹的打火機來:「這
是高小姐的打火機,它忽然出現!」

    古昂道:「我早已說過,古堡中有點怪事,會突然之間多一點東西出來。」

    我盯著古昂看著,心中在想:古昂會不會就是犯罪集團的一分子?但是我否定了自
己的這個想法,古昂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都是一個誠樸的山村青年。

    我呆了半晌,才道:「古昂,我要你的幫助!」

    古昂苦笑了一下:「你將我塞進車子的時候太兇了,所以我不幫你!」

    我道:「別開玩笑,這事情很嚴重!」

    古昂呆了一呆:「嚴重到甚麼地步?」

    我道:「你聽著,我所講的一切,你不論是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絕不能講給別
人聽!」

    由於我說得嚴重,古昂也變得緊張起來。我又道:「還有,你聽到我的講述之後,
不准生氣,換了我是你,我一定會發怒如狂,因為有兩個人,實在太胡鬧了,他們,他
們——」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始才好,猶豫了好一會,我才將高彩虹和王居風兩人的事,約
略地講述著。古昂可以說是一個十分好脾氣的人,然而,當我說到彩虹和王居風兩人攀
牆而入,他已經有點沉不住氣!當我說到他們兩人用斧頭砍開了門進入古堡,古昂的臉
脹得通紅,坐立不安,連聲道:「怎麼可以!他們怎麼可以這樣?任何人沒權這樣!」

    我苦笑了一下:「你聽我說下去!」

    古昂雙手緊握著拳,勉強忍著,我繼續講述著,古昂聽到兩人翻天覆地尋找暗道,
只會苦笑,聽到王居風和彩虹要在古堡中捉迷藏,雙手緊緊抱住了頭。

    然而,當我繼續說下去之際,古昂憤怒的情緒漸漸減少,驚訝的神情漸漸增加。

    他越聽越是奇訝:「你就是因為那王……不見了,才來的?」

    我道:「是,當我來到的時候,他又出現了!」

    我再繼續講著,等他聽到我轉述了王居風的遭遇之後,他嘆了一口氣:「先生,你
才告訴了我兩個瘋子的故事!」

    我道:「不,他們的行為雖然乖張,但他們決計不是瘋子!」

    古昂衝口而出:「他們兩個人要不是瘋子,那麼,你就是——」

    他本來一定想說「你就是瘋子」的,可是他沒有說出來。不過他說不說出來,其實
都沒有甚麼分別,因為他用一種望著瘋子的眼光望著我!

    我搖著頭:「古昂,在所有的事中,沒有一個人是瘋子,而一定有甚麼我們不明白
的!」

    古昂對我的話,沒有甚麼反應:「我實在沒有甚麼可以幫你!」

    我苦笑道:「我想要你幫忙的事,還沒有講出來!」

    古昂用一種十分奇怪的眼神望著我。因為我對他講的一切,已經夠古怪的了,如果
說還有甚麼未曾講出來,那真有點不可思議了!

    我苦笑著:「他們,那位王先生和高小姐,又到古堡去了!」

    古昂雙手握著拳:「那太可惡了,我一定要將他們趕出來,這違反我國法律!」

    我忙道:「對了!我想請你幫忙的事,就是要求你將他們兩人,從占堡中趕出來!


    古昂的神情很激動:「那不用你請求,除非我不知道,只要我知道,我一定將他們
兩人趕出來,我——」他講到這裏,陡地停了下來,盯著我,顯然是在剎那間,他想到
了事情一定不那麼簡單,而另外有甚麼不對頭的地方在!

    他望著我,現出了詢問的神色,我點了點頭,古昂的神色更難看:「他們……他們
……」

    我道:「我找不到他們!他們的車子在古堡門口,我也可以肯定他們曾到過古堡,
但是我找不到他們,他們……他們……」

    我正在考慮該如何形容他們兩人如今在古堡中的情形才好,古昂已叫了起來:「他
們失蹤了!被古堡吞沒了,他們……」

    古昂越說神情越是可怖,而且,他像是怕我硬將他送到古堡去,一面叫,一面打開
車門,向外便跳。我伸手去拉他,一下子沒拉住,他已經下了車子,向前狂奔。我連忙
發動車子,追了上去,不一會,車子就攔住了他的去路,他奔得十分急,一下子撲在車
身上,喘著氣,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我隔著車門,自窗中伸出手去,拉住了他,恐防他再逃走,一面盡量使我的聲音聽
來平靜:「你何必這樣怕?你看我,在古堡中,一個人耽了很久,一點也沒有甚麼意外
!」

    我注意到古昂的視線,定在車頂上,我心中暗叫「糟糕」,因為在車頂,有一個相
當大的凹痕,而我才告訴了他,車頂上的凹痕,是在甚麼樣的情形之下形成的。

    果然,古昂立時叫了起來:「還說沒有甚麼事?那塊自天而降的大石,就差一點將
你砸死!」他一面說,一面喘著氣,同時望著我:「為你自己著想,趕快離開,別再去
惹大公古堡了!」

    我有點啼笑皆非:「古昂,你會不顧朋友,就此離去?」

    古昂眨著眼:「再賠上一個,沒有甚麼好處!我一定不去!」

    我知道很難說服古昂,只好苦笑道:「你一定不肯去,我也沒有法子,我很後悔將
一切經過告訴了你!」

    古昂忙道:「你放心,我決不會對任何人說,我會很快將這一切全忘記,就當它完
全沒有發生過!你放心,只管放心!」

    在那一利間,我有了一個主意,我放開了古昂,冷冷地道:「我的確很放心,因為
你對你自己的父親和叔叔的失蹤,也可以完全忘記,何況是兩個陌生人!」

    古昂陡地一震,臉脹得通紅:「我父親和叔叔,他們……只不過是離開了家鄉,到
外面去求發展!」

    我冷笑道:「你找了這樣一個理由來掩飾自己沒有探索真相的勇氣,很好!很好!
他們到了外面去求發展,不錯。已經有多少年了?你收到過他們寄來的甚麼信件?」

    古昂的神色很難看,我打開車門,走了出來,對著他大喝道:「滾回去吧!滾回酒
吧去,去和女侍打情罵俏,你這個不求知道事實真相的糊塗鬼和膽小鬼,你只配這樣子
生活!」

    在星月微光之下,古昂的臉色煞白,我的話,顯然給了他極大的刺激,他的身子有
點發抖,盯著我。過了足有一分鐘之久,他才道:「你的話是甚麼意思?你是說,我父
親和叔叔,他們在大公古堡之中……失蹤,他們遭到了甚麼?」

    我道:「我不知道,我就是邀請你一起去探索,如果你不敢去,那就算了!」

    古昂揚著手,一言不發,向車子走來,我連忙將車門打開,古昂進了車子,在駕駛
位旁坐下,我駕著車向前駛去。

    這時,我令得古昂跟我一起到大公古堡去。事後,發生了一連串意想不到的事,回
想一下,不明白為甚麼要逼著古昂和我一起到大公古堡去!古昂其實幫不了我甚麼,在
和他兩次談話中,知道他對大公古堡的了解不算很多,他也不知道古堡之中是不是另有
秘道,我拉他一起去,究竟是為了甚麼呢?

    唯一的解釋是,當時我內心深處,一樣存在著莫名的恐懼,想拉一個人來和我作陪
,那麼,古昂自然是最理想的人選了。

    古昂坐在我的身邊,一聲不出。直到天際現出了魚肚白色,離大公古堡也很近了,
他才突然冒出了一句話來:「如果我父親和叔叔還在古堡之中,那麼他們現在……現在
……」

    我反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隔了那麼多年,他們的生命,當然已經結束了!」

    古昂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甚麼,車子在山路上轉了一個彎之後,已經可以看到大
公古堡。在晨曦中看來,格外雄偉壯觀。我禁不住在想:當這座古堡建築期間,工程不
知有多麼艱巨,保能大公也不知徵調了多少民伕!只怕沒有一個民伕自願參加古堡的建
築工程,在這期間,不知發生過多少悲慘的事情!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我恍惚聽到了
苦工的呼號聲,皮鞭的揮動聲,兵士的呼喝聲,我忙定了定神,便車子的行駛穩定一些


    車子在古堡的大門前的空地停下,我是駕了彩虹的車子去找古昂的,我的老爺車,
在古堡門口。看來,彩虹和王居風兩人,還沒有離開古堡,他們要離開的話,當然會用
我的車子,而不會步行下山。

    我和古昂下了車,來到門口,我向古昂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古昂搖頭:「不必了!」

    我和他一面走進古堡,一面道:「看來,很多事,全在東翼發生,尤其是那間房間
,我們就從那間房間開始,好不好?」

    古昂深深吸了一口氣:「照你所說來看,你已經在那間房間之中找過了?」

    我道:「是的,我沒有找到甚麼,王居風開始時也沒找到甚麼,可是後來,他顯然
有所發現!」

    古昂喃喃地道:「但願我們也有所發現!」

    我們一面說著,一面已從中央大聽,轉到了東翼的大廳之中。然後,沿著樓梯向上
走去,到了三樓。那間房間,是在三樓的走廊起端處的第一間。

    當我推開了房門,古昂一眼看到房間中的情形之際,不禁發出一下呼叫聲。我也不
知道他是為了憤怒,還是為了悲哀。

    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樣,走進房間來,然後,頹然坐倒在一張椅子上,臉色蒼白難看


    我看出他極其疲倦,我道:「要不要先喝一杯咖啡?」

    古昂揮著手,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事實上,我這時也一樣十分疲倦,自己也需要
一杯咖啡。我想令得我們之間的氣氛輕鬆一些,是以我道:「如果你不怕一個人在這房
間中的話,我到後院去,拿一壺咖啡來,我們商量怎麼著手!」

    古昂苦澀地笑了一下:「一點也不幽默!」

    我聳一聳肩,轉身向外走去。當我向外走去的時候,看到他伸手在撫著臉,通常人
在覺得疲倦的時候,就會那樣。

    我下樓,樓梯是迴旋的,在樓梯旁的牆上,掛著不少畫。這些油畫,照我來看,都
有極高的價值,大公古堡在冬天一直空著,可以任由人偷進來,而古堡中那麼多有價值
的東西,居然可以保存下來,也算是怪事!

    我一面想著,一面下著樓梯,當我來到二樓之際,我突然聽到樓上,傳來了古昂的
一下尖叫聲,叫著我的名字。他對我的名字,發音是不很準,可是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他
尖叫著:「衛斯理!」

    我陡地一怔!在聽到了古昂的尖叫聲之後,我第一個反應,就是陡地轉身,向樓上
直衝上去。那二十幾級樓梯,我幾乎只分了五次就跳上去,我大聲叫道:「甚麼事?古
昂?」

    我只叫了一句,人已經到了三樓。

    我已經介紹過,三樓,古昂所在的那間房間,就是在走廊起端。所以,我一到了三
樓,事實上,等於到了那房間,而且,房門開著,我上了樓,只跨出了一步,就可以看
到房間中的情形!

    我不厭其煩地敘述這一切,想說明一點:自我聽到了這一下尖叫聲,到我可以看到
那間房間中的情形,其間的時間間隔,不會超過五秒鐘!

    古昂不在那張安樂椅上。

    我大叫一生,衝進了房間,轉身,我看不到古昂,我叫道:「古昂!」

    我叫了很多聲,沒有回音,在那段時間內,我只是在房中團團轉著,和做著一些全
然沒有意義的事,例如不斷俯身去看床下面,希望古昂在叫了我一聲之後,躲進了床下


    古昂一定還在那間房間之中,這一點我可以肯定。他的尖叫聲,從這個房間中傳出
來,而我在五秒鐘之內,就上了樓。他如果在這五秒鐘之間離開房間,除了下樓,就是
向走廊的盡頭走去,我一定可以看到他的,而我上樓之際並沒有看到他。

    那一下尖叫聲,聽來十分惶急,像是他在我離開的那一段短短的時間之中,突然發
生了甚麼極不可測的事情。當然,有甚麼不可測的事情發生過,因為他不見了!一個超
過七十公斤的年輕漢子,像是突然消失在空氣中,不見了!

    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古昂的的確確不見了!

    我思緒亂成一片!在我略為定下神來之際,我想到:「我離開,古昂坐在那張安樂
椅上,如果發生了不可測的事,那我倒希望,這種不可測的事在我身上重演,那麼,我
至少可以知道古昂究竟到哪裏去了!」

    我想到這一點,我也在安樂椅上,坐了下來。而且學著古昂當時坐著的姿勢,盡量
將身子放低,那是一個疲倦的人的坐姿。不過這時,由於古昂的失蹤,我早已忘記了疲
倦。

    我坐了下來之後,期待著不可測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可是卻甚麼也沒有發生,
房間之中,整座古堡之中,甚至於古堡的周遭,都靜到了極點,難以想像會有甚麼不可
思議的特殊意外。

    我坐著,明知這樣坐著,不是辦法,但是我只能這樣坐著。雖然古昂一直沒有出現
,我不應該坐著,應該去找他,可是我怎麼找呢?古昂無疑在房間中,他不應該在別處


    我無法準確判斷自己坐了多久,一直到我聽到了有汽車聲自古堡外傳來,我才陡地
跳了起來。

    我在那張椅子上坐的時間比古昂久,可是卻並沒有甚麼事發生。

    接著,我又聽到了人聲,聽來,像是有好幾輛車子,也有不少人。我離開了那張椅
子,走向窗口,向外看去,我看到在圍牆之外,古堡前的空地上,停著三輛車子,有不
少人下車,其中四個人,穿著制服,看來他們像是警察。

    這時,我才感到事態嚴重!

    昨晚在小鎮上,我以極惡劣的態度將古昂帶走。本來,如果古昂還在的話,我的罪
名至多不過是私入太公古堡,沒有甚麼大不了。可是如今古昂不在了!我如何向來人解
釋古昂的失蹤?

    我一想到這一點,就知道要不是我立刻離開古堡的話,可能走不掉了!

    在古堡外的那些人,這時不過才來到古堡的大門前,指著打開的大門,在叫嚷著。
我聽不到他們在叫些甚麼,但他們立刻就要進古堡來,這一點毫無疑問!不過我也可以
有足夠的時間走得脫。

    但是,就算可以逃離古堡,以後又怎麼樣?王居風和高彩虹還不知在哪裏,如今又
加上一個古昂,我實在不能一走了之!

    所以我儘管知道會有極大麻煩,還是打消了逃走的念頭,向下面走去。

第七部:古堡管理員離奇死亡

    到了中央大廳,四個警察和幾個小鎮上的居民,也走了進來,那幾個居民,我昨晚
在酒店中見過,他們一見到我,就叫了起來:「就是他!」

    我相信如果這時,我不是在安道耳這樣的一個小國家中,那些人一叫,那四個警察
一定會極其緊張,立時對我拔槍相向!可是這時,那四個警員,卻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那顯然是平靜的山區生活之中,根本很少罪案,也有可能是由於他們覺得我一個人,
竟在這種時候,在大公古堡,有點不可思議。

    四個警員在聽了鄉民的指責之後,交頭接耳,商量了一會,其中一個才向我走了過
來:「先生,有人來投訴,說你用不正當的手段,帶走了古昂?」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這是正式的指控,那我絕對否認!」

    那警員一聽得我這樣說,如釋重負地轉過身,對那幾個鄉民道:「他否認指控,你
們——」

    一個鄉民叫道:「古昂在哪裏?」

    那警員又轉問我:「對,古昂在哪裏?先生,你是不是可以請他出來,問一問他,
是自願跟你來的,還是你用不正當的手段強迫他來的?」

    那警員的態度,實在十分好笑,可是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只感到極度的疲倦,嘆
了一口氣:「我不知道古昂在哪裏!」

    所有的人都因為我的話而愣了一愣,一個年老鄉民道:「你不知道他在哪裏?這是
甚麼意思?我們都看到,你使用暴力,將他推上車!」

    我道:「我不否認上車時,曾經推過他,可是他卻自願跟我到古堡來。到了古堡之
後……之後……」到了古堡之後發生的事,其實很簡單,我可以源源本本講出來的。可
是我卻無法講下去,因為如果我照實說,說古昂在發出了一下叫聲之後,五秒鐘不到,
整個人就消失,會有誰相信我?

    我遲疑著沒有往下說,望著我的人神情越來越疑惑,我向那年老鄉民道:「請問,
人是不是會在大公古堡中莫名其妙失蹤?」

    那年老的鄉民被我的問題嚇了一大跳,不知道如何答才好,四個警員一起向我走近
一步,說道:「先生,你必須跟我們走!」

    我揮著手:「我跟你們到哪裏去都沒有問題,問題是古昂不見了!我建議,只要有
一個人帶我走就可以,其餘的人留在古堡,找尋古昂,他在三樓東翼第一間房間不見的
!不但是他,還有兩個中國人!也不見了!」

    四個警員皺著眉,將我當成神經不正常的人,後退了幾步,和幾個鄉民大家互相商
議了片刻,我沒有去聽他們在講些甚麼,因為這時候,我的思緒,正處在極度混亂之中
,我只看到,那些鄉民在不斷搖著頭。我也不知道他們商量的結果是甚麼,只看到兩個
警員,又向我走了過來:「請你跟我們走!」

    我無可奈何地苦笑,隨著那兩個警員,走了出去,在走出古堡大門之際,我回頭向
雄偉的大公古堡望了一眼,心中實在不知是甚麼滋味。

    那兩個警員一直對我很客氣,而且,像是迫不得已要將我帶走,而覺得很不好意思
。可是,當我來到那個小鎮的警長辦公室之後,情況卻不同了。那個警官,大約四十來
歲,身形極胖,他的制服,我相信一定是特製的。

    當我走進他的辦公室,他挺著大肚子向我走過來,我就覺得有點不妙,因為他的神
情,就像是一頭看見了老鼠的肥貓!

    那兩個警員向他報告,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然後回到他的辦公桌後坐下來,向我發
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這一連串的問題,無非是我從哪裏來的等等,沒有記述下來的必要,我也將護照交
給了他,他極有興趣地翻著我的護照——那上面幾乎蓋滿了世界各國的印鑑,然後,他
將我的護照,放進抽屜中,從肥肉中,努力凸出他的小眼睛來:「你被捕了!」

    我苦笑了一下:「為了甚麼?」

    胖警官的小眼更努力向外突出:「你暴力綁架,受害人不見了,這是嚴重的刑事案
!你可以在後面的拘留所中,等候控訴!」

    我沒有分辯甚麼,因為胖警官講的,究竟是事實,我只好希望拘留所的環境,不是
十分惡劣,那麼,只要古昂一出現,我就可以沒有事了!

    胖警官吆喝著,指揮兩個警員,將我帶到拘留所去,威風八面,我敢說他自當警員
以來,只怕從來沒有機會表現過這樣的威風。這個胖警官對我極不友善,我已經注意到
了這一點。

    所謂「拘留所」,其實是警局後面的一間小房間,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
,我一進來,那兩個警員就關上了門。

    小房間有一扇窗,臨街,我躺在床上,可以聽到街上來往的人聲。我倒在床上,閉
上了眼睛。直到這時,我才算體會到了彩虹在找不到王居風之後,一個人在古堡之中,
會號啕大哭的那種心情,這種滋味真是不好受。

    整件事,使我的思緒全然混亂不堪,一點頭緒也沒有。我甚至無法肯定我所遇到的
是一件甚麼性質的事情!

    在古堡之中,至少有三個人失了蹤,真的是「回到了過去」?他們一定躲了起來,
可是,究竟躲到甚麼地方去了?這是不是保能大公當年不准在古堡中捉迷藏的原因?可
是為甚麼保能大公的這項禁令,一直未被人發現?

    在混亂不堪的思緒中,我漸漸睡著。估計我只睡了不到兩小時,突然被一陣呼喝聲
吵醒。呼喝聲自四面八方傳來,我存身的小房間,臨街那堵牆,還發出「蓬蓬」的敲擊
聲。

    當我才一醒過來之際,我實在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情,我睜開眼來,已聽到街上的人
在叫著:「殺死他!殺死他!」

    我陡地一呆,一個平靜的山區小鎮上,忽然之間,至少有上百人高叫著「穀死他」
,那一定發生了極其不尋常的事情!

    我連忙站了起來,我剛一站起,就發現小房間臨街的那個窗口上,擠著五六個少年
,正在向內倀望。房間中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他們當然在張望我。而且,一當我站
起身,發現他們,這五六個少年,都不約而同地驚叫一聲,他們的頭部,立時從窗口外
消失,而代之以驚呼聲:「他在裏面!」

    隨著少年的驚呼聲,又有人高叫著:「殺死他!」這時,我才發覺,叫聲就在窗下
傳來。我開始覺得事情極之不對頭!我正想站上那張凳子,從窗口看看外面究竟發生了
甚麼事,可是我才一踏上凳子,雙手還沒有攀上窗口上的鐵枝,房門「砰」地一聲被打
開,胖警官的一聲大喝:「不許動!」

    我回頭一看,只見胖警官和四個警員全在門口,胖警官一馬當先,手中持著一柄來
復槍,槍口對準了我,而他的手指,則扣在槍機上。

    由於他的手指粗肥,所以當他的手指,伸進槍扣,要放在槍機上之際,逼得槍機向
後移動,好讓出空位來容他的手指放進去。也就是說,來復槍在半發射的情形,只要他
的手指,再略略一動,我就成為槍靶了!

    所以,我一見這樣的情形,嚇了一大跳,連忙高舉雙手:「別緊張,別緊張!可以
先放下你手裏的槍?」

    胖警官大喝一聲:「你想逃走?」

    我這才發覺,我還站在凳上,而且就在窗口,這不免有企圖越獄之嫌,是以我連忙
跳下來。誰知我向下一跳,胖警官整個人震了一震。他在全身震動之際,居然沒有令得
他手中的來復槍走火,這真可以算是奇蹟了!

    他一面震動,一面又大喝道:「別動!」

    我解釋道:「我只不過想看看,街上發生了甚麼事!」

    這時,街上的呼叫聲、嘈雜聲有增無已,胖警長冷笑了一聲:「轉過身去!面向牆
,將雙手放在身後!」

    他有槍指著我,我無法反抗,而且,我也不想反抗,我照他的話時,才一轉過身去
,將手伸到身後,就被人扭住,而且立刻被加上了銬。

    我又驚又怒,大叫一聲:「為了甚麼?」

    我一面問,一面轉過身來,胖警官瞪著我:「因為我們找到了古昂!」

    我更是驚疑莫名,找到了古昂,我應該完全沒有事了,為甚麼反倒將我當作要犯一
樣銬起來?我忙道:「找到他了!那很好,叫他來見我!」

    胖警官現出了一個極陰森的笑容來:「他恐怕不能來見你,要你去見他!」

    我喝道:「那也一樣,帶我去見他!」

    胖警官的神情更陰菻:「你只要一離開這裏,就一定可以去見他!你沒聽到外面有
多少人在叫著要殺死你?」

    我陡地一呆,這時,外面的叫聲此起彼落,除了「殺死他」之外,有的在高叫:「
殺死那中國人!」

    剎那之間,我明白了!我整個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樣,張大了口望著胖警官,一
時之間,說不出話來。胖警官卻得意非凡地嘿嘿笑著。

    我足足呆了半分鐘之久,才道:「古昂……古昂……他死了?」

    胖警官道:「你以為他還會活著?」

    我向他直衝了過去,在那一剎間,我完全失去了控制!

    古昂死了!我絕對無法預料得到!

    古昂死了,那麼王居風和彩虹呢?他們又怎麼樣了?我早就料到事情不但怪異,而
且凶險!

    我一面向前衝去,一面叫道:「他是怎麼死的?出事地點在哪裏?還有一男一女兩
個中國人呢?古堡中有古怪,一定有,一定要進行搜索,徹底的搜索,我們——」

    我未能再叫下去,因為這時,胖警官舉起了他手中的槍,槍管幾乎塞進了我的口中


    胖警官一面用槍指著我,一面回頭,向他身後四個警員道:「看到沒有,兇手就是
這樣狡猾!」一聽得他如此說法,我倒反而鎮定了下來。同時想到,古昂死了,我的處
境更加不妙,我變成了兇手,環境證據對我極其不利!

    我後退了幾步,在床上坐了下來:「我要求見高級官員,你們國家中最高級的人員
!」

    和這樣一個小地方的警官講不通,我非要見他們的高級官員不可!

    儘管胖警官本身對我一點也沒有好感,可是他倒也講道理,在接下來的兩天之中,
他保護了我的安全,他和他的手下,不斷趕開在拘留所外要將我拉出去行私刑的民眾。

    小鎮上的民眾激動無比,因為鎮上的居民本就不多,每一家人,幾乎都有親戚關係
,古昂死了,他們認定我是兇手,是以每天在窗外高叫「殺死他」的人,一直不絕。

    兩天之後,我被安排在午夜時分,離開這個小鎮,在四個警員的押送下出發,到了
安道耳的首都,一到,就被關進了監獄,十分鐘之後,一個風度極佳的歐洲紳士,走進
監獄來見我。

    當我知道自己成了「謀殺犯」之後,心中更亂,不斷想知道古昂是怎麼死的,他的
屍體在何處被發現,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的下落等等。可是不論我發出甚麼問題,胖警官
總是用陰險的「嘿嘿」冷笑來回答我,所以我對於發生的事,一點也不知道!

    在古昂死前,我對於王居風和彩虹兩人的失蹤,還不是太緊張。因為根據彩虹講述
,王居風曾失蹤過一次,過了三天,又出現,所以想,他們兩人失蹤,過幾天,也應該
會自動出現的。可是如今,古昂在失蹤之後死了,事情就大不相同。

    古昂既然遭到了不幸,王居風和彩虹兩人,就也有同樣的可能!

    所以這兩天之中,我在那小小的拘留室中,簡直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我的處境尷尬
之極,但是自問並未殺人,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要知道古昂的死因!

    可是有關古昂的死亡,我卻得不到任何消息,好幾次想逃離這拘留所,可是我想到
,逃走之後,又該怎麼樣呢?仍然回到古堡去找他們?又不是沒有找過,可是失敗了!
再到古堡去找,結果還是一樣失敗!

    我一生的經歷之中,怪事極多,但不論是甚麼怪事,總有一點線索可循,循著這一
點線索探索下去,事情會真相大白。唯有這一次,根本一點頭緒也沒有,甚至不知道自
己在等待甚麼!

    這時,我一眼就看出他十分有地位。那中年人一進來,就自我介紹:「我叫康司,
是內政部副部長,也兼任檢察署的負責工作,和處理一些非常事件,我們是一個小國家
!」

    我苦笑了一下:「你們的國家也不算小,至少,我等了兩天之久才能見到你!」

    康司對我的譏諷,看來並不介意:「我本來早可以見你,但是我花了兩天時間來看
你的資料!」

    聽得他這樣說法,我大是興奮。我並不是甚麼大人物,但如果有人肯花兩天時間,
去了解我是一個甚麼樣的人,那麼,這個人至少可以知道,我決不是謀殺古昂的兇手!

    我道:「好,那我就不怪你了,這兩天中,你一定了解不少?」

    康司道:「是的,衛斯理先生,我覺得我們已經像老朋友。」他一面說,一面伸出
手來,我高興地和他握著手,他的手粗大而有力,一面握手,一面用銳利的目光打量著
我。

    等到我們鬆開手之後,我立即道:「我是不是可以離開這裏?還有許多事要做。有
兩個中國人,一定有他們的入境記錄的,可是這兩個人,也在大公古堡之中不見了!」

    我還想加上一句:「大公古堡之中,究竟有甚麼古怪?」的,可是我還沒有說出來
,康司已經打斷了我的話頭:「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我們一件一件來解決。」

    我攤了攤手,表示無可奈何的同意。

    康司皺起了眉:「首先是你的問題,在我確信對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之後,我可以
說,你絕不會是殺人兇手!」

    我感到釋然:「我本來就不是!」

    康司苦笑了一下:「你明白事理,應該知道,我相信你沒有罪,那沒有用,所有的
證據,對你絕對不利,最好的律師,也難以替你辯護!」

    我瞪大了眼,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康司繼續道:「有超過十個
以上的證人,看到你強迫古昂上車!」

    我說道:「我並不否認。」

    康司又道:「一切跡象,又證明你強迫古昂上車之後,就直駛大公古堡。」

    我道:「我們曾在途中停了大約半小時,不過那也不要緊。」

    康司望著我:「據你說,到了大公古堡之後,古昂就不見了?」

    我大聲道:「是!你究竟想說甚麼,不妨直接說出來。」

    康司嘆了一口氣:「古昂的屍體,在大公古堡被發現——」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古昂的屍體是在大公古堡發現的,我急急問道:「在古堡的甚
麼地方?」

    康司瞪著我,我又道:「在我被兩個警員押到了那間拘留所之後,只知道古昂已經
死了,他是怎麼死的,等等一切,我甚麼也不知道!」

    康司仍然望著我,不出聲,我看出他的神情,十分古怪,不禁心中發起急來,正想
催他快點說,康司又嘆了一聲:「警員到大公古堡來,你在中央大堂?」

    我道:「是的,我在窗口,看到有人來,就下樓到中央大廳,恰好迎上他們!」

    康司道:「就是東翼三樓的那一間?也就是你說古昂不見了的那一間?」

    我提高了聲音:「是的!你還要我講多少遍?就是那間,我相信一切怪事,全在這
房間中發生,如果你要我從頭講起,我可以保證,你從來也沒有聽過這樣的怪事!」

    康司揮手道:「我會聽你的陳述,不過慢一步。我先問你,你在大堂見了警員之後
,怎麼樣?」我心中實在十分氣惱,因為康司既然已經明白了我是甚麼人,為甚麼還要
這樣絮絮不休?而且,他所問的一切,幾乎都沒有意義!我在大堂見了那些人之後的經
過,一定早已有人向他報告過了!

    不過,我還是忍了下來:「我告訴來人,古昂不見了,兩個警員要將我帶走,我就
建議他們在古堡中進行徹底搜索,找古昂和王居風、高彩虹。」

    康司望著我:「這時候,你真的不知道他在甚麼地方?」

    我忍不住了,大聲道:「要是我知道,我會叫古昂出來,不會讓警員將我帶走!」

    康司嘆了一聲:「在你被兩個警員帶走之後,還有兩個警員和那些鄉民,他們當然
希望找出古昂來,他們根據你所說,先到東翼三樓的那間房間之中,他們一進去,就看
到了古昂!」

    我早就知道,康司問得如此詳細,事情一定有某些不尋常的地方,可是卻也未曾料
到竟然不尋常到這一地步!我一聽康司這樣說,就震動了一下:「他們……發現……古
昂……已經死了?」

    康司道:「他們見到古昂的時候,古昂坐在房間的一張安樂椅上——」

    我用力一下,拍在自己的額上,失聲道:「天!在十分鐘之前,我還是坐在那張安
樂椅上!」

    康司十分同情地望了我一眼,繼續道:「你聽著,對你最不利之處,他們發現古昂
的時候,古昂傷得極重,但是還沒有死,一見到了那些人,便抓住了其中一個人的手,
說:﹃衛斯理……衛斯理……那中國人,他害死了我!﹄他在講完這一句話之後,就死
了!」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我似乎有必要問一問安道耳這個國家,是不是有死刑,因
為古昂在臨死之前這樣指證我,而又有三個人聽到,我的罪名還能洗得脫麼?

    一時之間,我僵住了,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康司也現出了極度無可奈何的神情。

    過了好一會,我才恢復了鎮定:「古昂因甚麼傷致死的?」

    康司道:「被一種不知名的武器,打中了胸口。」

    我大聲道:「不知名的武器,那是甚麼意思?」

    康司道:「很難向你解釋,或許你能提供一點意見?」

    我實在有點啼笑皆非:「康司先生,你這樣說法,簡直將我當兇手了!」

    康司搖手道:「不是這意思,我是想請你去看一看古昂的屍體,聽聽你的意見!」

    我揮著手:「古昂是如何致死的,已不重要了!問題是還有兩個人,可能遭到同樣
的命運。在那房間一定有暗道,而且暗道之中,有極其危險的兇徒盤踞著,你們一定要
作徹底的搜查!」

    康司道:「查過了!實際上,大公古堡是我們國家最重視的建築物,一直在研究它
,動用了許多科學的儀器,我可以說,決沒有未發現的暗道,決沒有!」

    我道:「那麼,你的結論是甚麼?」

    康司道:「我沒有結論。不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你都是兇手——」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等一等!古昂臨死之際,只說我害死了他,並不是說我殺了
他,你是不是覺得這有多少分別?」

    康司道:「當然有分別,有可能,古昂是被別人所殺,由於是你將他帶到古堡去而
致死的,所以他才會這樣講,不過……不過……」

    我知道康司想說,這樣的解釋,不會有人相信,而古昂死得如此離奇,連是甚麼兇
器造成的傷害都不知道,當然也未曾找到兇器了!

    我想了片刻:「這件事的離奇,超乎你我的想像之外,你沒有結論,可是準備採取
甚麼步驟來處理?」

    康司道:「第一步,你必須被監禁,等候審訊——」

    我苦笑了一下:「正如你曾經說過,最好的律師,也幫不了我甚麼!」

    康司道:「我可以設法,將審訊的日期,盡量推後,而在這個時間內,我和你共同
努力,解決難題。我看過你的資料,你曾經解決過許多難題,各方面對你都有極高的評
價,希望這次,你能為你自己的命運而奮鬥!」

    康司說得極其誠懇,而我也聽得十分感動。

    我道:「我可以有行動自由?」

    康司道:「我保證你不會逃走,所以,希望你——」

    我立時道:「你放心,你這樣信任我,我們是朋友,我決不會出賣朋友!」

    康司聽到了我的保證,很高興地拍著我的肩,我道:「既然我們兩人,要一起合作
解決難題,我必須將事件的始末,向你詳細說一遍!」

    康司道:「好的,我們到殮房去,一路上,你可以告訴我。」

    他轉過身,吩咐一個警員打開了門,和我一起走了出去,在監獄外,上了他的車子
。從監獄到殮房不遠,但是我們卻在一小時之後才到達,因為我一開始講事情的始末,
康司就聽得出了神,在一個街角處停下了車子,一直聽我講完。

    我已經看出康司是一個十分慎重的人,他處事,並不輕易下結論,當我講完之後,
他只是一臉茫然之色,愣愣地望著我。

    我道:「你不相信?」

    康司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著:「很難說,我應該相信,但是又無法相信。」

    我道:「其實,關於王居風所說的,他的經歷那一部分,我也不相信!」

    康司又呆了半晌:「如果能相信王居風的話,問題倒容易解決了!」

    我明自康司的意思:「你是說,古昂的死,可以解釋?」

    康司的神情古怪:「是的,假定古昂回到了過去,在過去受了傷,忽然又回來了,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受傷的始終是他,他在過去受傷,回到現在死去!」

    我瞪著眼:「這……太混亂了!」

    康司道:「如果肯定時間也是一種空間,那就並不混亂。」

    我略想了一想,道:「是,他在甲時間受傷,在乙時間死去,那就像在甲地受傷,
到乙地死去一樣!」

    康司點著頭,我卻搖著頭:「可是,怎能在時間中自由來去?」

    康司喃喃地說了一句,我聽不清楚他在說些甚麼,好像是「我不知道」之類。接著
他駕車,神思恍惚,車子在路上簡直橫衝直撞,我和他走進殮房去,而不是因為車子失
事而被人抬進去,算是幸事了!

    下車之後,他向我抱歉地笑了一下,我自然不好怪他甚麼。

    康司一到,有幾個職員迎著他進去,所有的人,都以一種十分奇特的目光望著我,
我們一直來到了冷藏屍體之處,康司叫其他人全離開,才拖出了一個長形的鐵櫃,揭開
白布,白布下面,就是已經僵硬了的古昂。

    古昂臉部的神情很怪,他一定是在臨死之際現出這個神情來的。我伸手拂去了他臉
上的冰花,以便將他那種古怪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些。

    他那種神情,十分難以形容,看來並不是恐懼或懷恨,反倒像一種十分熱切的期望
,真不知道他臨死之前在想些甚麼?

    康司慢慢揭開白布,看到他的胸口,我呆了一呆。古昂的胸口,有一個巨大的傷口
,難怪康司說是「不知名的武器」所造成的,傷口可以說是一種球形或鎚形的重物造成
,傷口的周圍,脫肉青腫,而且由於那一下重擊,肋骨也斷了好幾根,胸口形成一片可
怕的塌陷。奇怪的是,在重擊傷口的附近,還有許多孔,深而且小,分明被尖刺所刺成


    那許多小孔,在重擊傷口的周圍,我在一看之下,倒立時想起了有一種武器,會造
成這樣的傷口,那就是中國舊小說中的狼牙棒!叫狼牙棒在胸口重重戳上一下,就會有
這樣的傷口!

    但是,狼牙棒,那叫我怎麼說得出口?這種大型武器,在中國都不如是不是還找得
到,何況歐洲小山國!然而,不論兇器的形狀如何,能夠造成這樣巨大的致命傷,兇器
一定相當大型。

    我吸了一口氣,挺了挺身子,康司將白布覆上,向我望過來。我道:「兇器一定相
當大——我還是堅持我的意見,如果不是有未為人所知的暗道的話,兇手決計無法將兇
器藏起來,不被人發現!」

    康司嘆了一聲:「你太固執了!我們動用過雷達探射儀器來檢查,證明沒有所謂暗
道!你別老是再想著暗道了,那決不能解決問題!」

    我翻著眼,不講暗道,一切古怪的事,便無法解釋。我苦笑了一下:「我給你兩個
選擇,第一是古堡中有暗道,未被發現。第二是古堡中有一條看不見的時光隧道,可以
使人回到過去。你選哪一樣?」

    這次,輪到康司翻眼了。我又道:「兩個人失蹤,一個人死亡,你是不是可以現實
一點?」

    康司搖著頭:「我如果夠現實的話,我寧願相信三個人全被你殺害了!」

第八部:確信突破時間界限

    我當時的神情一定很難看,本來我是想大大發作一番的。但一想到康司這樣信任我
,自然發作不出來。我攤著手:「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等王居風和彩虹兩人再自動出
現!」

    康司驚訝地道:「你難道一點不打算為你自己的命運做點甚麼?」

    我道:「我做過,古昂在叫了我一大聲之後突然失蹤,當時他坐在那張安樂椅中。
我也在那張椅子坐了很久,希望自己也會失蹤,可是結果,我卻仍然在。」

    康司道:「你準備再坐在那椅子上去等?」

    康司的話中,有著明顯的譏諷,我自己也覺得,如果我坐在那張椅子上去等,是一
件十分滑稽的事情,我應該積極地採取一點行動才是。

    呆了片刻之後,我嘆一口氣:「我要有關大公古堡的一切資料。這種資料,外界不
多,我相信你有辦法安排!」

    康司道:「當然,我們是一個小國家,值得保存的東西並不多,所以我們有保存一
切東西的習慣,我們關於大公古堡的資料,極其豐富,我恰好又是文物保管會的負責人
,可以任由你翻閱。」

    我吸了一口氣:「還有,請別忘了還有兩個人在大公古堡之中失蹤,你要盡一切可
能去找他們出來!」

    康司道:「那當然——」他停了一停,向我望來:「你估計你要花多少天?」

    我道:「無法估計,我不知道資料有多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在資料中發現一些
甚麼。」

    康司搓著手,思索著:「這樣吧,我可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不能再多!」

    我苦笑了一下,我明白康司的意思,如果在一個月之後,我仍然未曾自己找到救自
己的法子,那麼,我就要在證據確鑿的情形下受謀殺罪的審判了!不過,這一點,我倒
並不在乎,我只是在想,一個月,一個月之後,如果王居風和彩虹再不出現,那他們兩
人,一定凶多吉少!

    當下,我只是喃喃地道:「一個月!」

    康司又道:「在這一個月之中,衛先生,很對不起,你不能離開資料室。我們會很
好地照顧你的生活,但是請你合作!」

    我眨了眨眼,隨即點頭答應:「那不成問題,不過我希望打一個長途電話,和我的
妻子,談論一下我目前的處境!」

    康司為人很爽快,立時答應了下來:「絕不成問題,我竭誠歡迎尊夫人光臨敝國。


    我心中暗笑了一下,康司抱這樣的態度,當然最好。因為可以肯定,白素知道了我
的處境,一定會前來和我相會,如果她被拒入境,那麼別看她平時文靜得很,要闖起禍
來,彩虹遠遠不如!

    當然,我沒有將這些對康司說出來,我只是淡然道:「她一定會來的!」

    康司道:「你可以到我的辦公室去打電話!」

    十五分鐘之後,進入了康司的辦公室,康司的辦公室,其實很值得形容一番,由於
他一身兼著很多職務,他的辦公室也特別之極。但由於那和故事並沒有甚麼直接關係,
是以不多浪費筆墨了。

    在康司的辦公室中,我和白素通了一個電話,簡略地向她講述了我的一些遭遇,我
只是講得極簡單,果然,即使我講得極簡單,白素只聽到了一半,就道:「我立刻就來
!」

    我道:「好的,你來,內政部、檢察署、文物保管會的康司先生,會帶你來見我!


    接著,我簡略地將事情講完,放下了電話,吸了一口氣:「我該立刻開始行動了!


    康可是一個大忙人,在我打電話期間,不足十分鐘,我看他至少聽了十來個電話,
打發了六個訪客,和向十多個下屬發出了工作的指示。但儘管他這樣忙,他還是陪我到
了資料儲藏室。

    那個儲藏資料的地方,有一個相當正式的名稱,叫作「國家歷史資料博物館」。那
是一幢相當殘舊的建築物。雖然舊,可是大得驚人,在棕灰色的牆內,每一間房間,面
積至少在一百平方公尺以上,我估計這樣的房間,大約超過三十間。

    整間博物館,只有三個職員,雖然說是「博物館」,但儲存的文件記錄,卻是十分
凌亂,並沒有科學的分類編號方法,一個職員將我和康司帶到二樓:「保能大公是歷史
上最傑出的人物之一,有關他和大公古堡的一切資料,我們也保存得最多,這裏,第一
號到第六號房間,全是有關資料!」

    那職員一面說,一面推開了第一號房間的門,我向內張望了一下,就不禁倒抽了一
口涼氣,也明白了為甚麼康司這樣慷慨,給了我一個月時間之多!

    滿滿的,一百平方公尺的房間中,全是形式古老的木架和木櫃,木架上塞滿了文件
夾——全是用兩塊薄木板作為夾子的,那些薄木板本身,可能也已經是古董,顏色黝黑
,有的上面還刻著花紋。一共有六間房間的資料,那也就是說,我必須在五天之內,就
看完滿滿一房間的資料,那實在是十分辛苦的事。

    我當時只好苦笑了一下,並不擔心,因為估計三天之後,白素就可以來到,兩人一
起工作,進度可以快一倍!我只是道:「希望在文字方面,沒有多大的問題。」

    那職員道:「法文和西班牙文,有的是用德文來記載的,還有一小部分,是盧森堡
的古文字,那只是極小部分,連我們也不知道它記載些甚麼!」

    我道:「好的,謝謝你,康司先生說,在一個月之內,我必須日以繼夜工作,大約
三天之後,我的妻子也會來,你可曾替我們安排住所?」

    那職員以十分奇怪的神情望向康司,康司道:「我會馬上派人來,將一間雜物室清
理一下,暫時只好委屈你了!」

    我喃喃地道:「無論如何,總比拘留所和監獄好!」

    康司聽清楚了我的話,作了一個鬼臉,那職員卻沒有聽清,仍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
情。我移過了一張椅子,站了上去,從第一個木架的頂部,取下第一個厚厚的文件夾來
,開始了我了解保能大公和大公古堡工作的第一步。康司等了我大約十分鐘,保證一有
彩虹和王居風的消息,就立即和我聯絡之後就離去了。

    我關上了房門,環境十分幽靜,如果存心來做研究工作,那麼,可以說是走進了一
個巨大的寶庫。我是想在這許多資料之中,找出一個神秘問題的答案,我甚至不能肯定
我的努力是不是會有結果,只好盡力而為。在這樣的情形下,翻閱那些發了黃的紙張,
看著那些甚至還是用鵝毛筆寫出來的字,極其悶氣。

    在接下來的三天之中,我幾乎不休息,一直在翻閱著種種文件,那全是一些極瑣碎
的記載,有關保能大公的一切,記述出來,一點意思也沒有。

    康司每天來看我一次,他替我準備的房間,也佈置得相當舒適,我甚至做夢,也看
到彎彎曲曲的文字在跟前跳動。康司每次來,我都問他,是不是有王居風和彩虹的下落
,回答總是「沒有」。我心中越來越焦急,因為他們兩人失蹤,已經超過一星期了!第
四天黃昏時分,我像過去三天一樣,正在埋首故紙堆中時,房門打開,康司嚷叫道:「
看看是誰來了?」我一抬頭,就看到了白素。白素急急走向我:「他們還沒有下落?」

    白素所指的「他們」,當然是指王居風和彩虹而言,我苦笑了一下,白素不等我回
答,就大聲道:「他們是在古堡失蹤的,你不到古堡去找他們,躲在這裏幹甚麼?」

    我忙道:「你先聽我講完了經過再說,你還不了解事情的經過,怎麼可以胡亂責備
我?」

    白素皺起了眉,康司移過了一張椅子,讓她坐下來。我對康司道:「你去忙你的吧
,我相信我們兩個人,可以應付任何困難!」

    康司點著頭,又向白素鞠了一躬,走了出去。我關上了房門,將事情的一切經過,
詳細說了一遍。

    白素有一個極好的習慣,就是當她在聽人敘述一件甚麼事之際,絕少插口打斷,所
以我可以一口氣將整件事講完。

    等我講完之後,白素站了起來,在木架和木櫃之間,來回踱著步:「在整件事情中
,你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就是不相信王居風的話!」

    我瞪著眼,白素不讓我開口,又道:「彩虹立即相信了王居風,你為甚麼不相信?
他們兩個現在在﹃過去﹄!」

    我只是道:「你自己聽聽,﹃他們現在在過去﹄這種話,像話麼?」

    白素道:「那不能怪我,只能怪人類的語彙無法表達人類所不了解的事。」

    我挺了挺身子:「你毫無保留地相信王居風的話?他曾到過『過去』,又回來了?


    白素極肯定地道:「是!唯一可以解釋種種怪事,你看,一些東西,會無緣無故失
蹤,它們到哪裏去了?又會無緣無故出現,它們從哪裏來?彩虹的打火機,當她在那房
間中,跌下打火機之際,由於我們不知道的因素,打火機到了過去。」

    我睜大著眼,我明白白素的意思,她這時在說著的,是時間和空間的關係。舉例說
,某一個作家,在他二十樓的寓所之中,埋頭寫作,忽然之間,由於不可知的因素,時
間倒退了一百年,在一百年之前,作家寓所的這幢房子還根本不存在,於是,這個作家
,就會從二十樓那麼高的地方跌下來!

    白素繼續道:「打火機後來忽然又出現了,而且,顯然在它失蹤的過程中,曾被人
使用過,而使用它的人,又對打火機那樣簡單的東西,不是很熟悉,以致用完了火石,
也無法補充。這還不明自?打火機回到了過去:一個並沒有打火機的年代!」

    我吞了一口口水,白素越說越起勁:「彩虹摸到的那隻手,當然不是古昂的手,也
不是有人躲在古堡中。」

    我沒好氣地道:「那麼,是誰的手?」

    白素道:「你記得王居風說過麼?他躲在壁爐的那個灰槽之中,忽然之間,變成了
身在一株大樹之上。可以假定,在大公古堡未建造前,在如今大公古堡東翼所在之處,
有一株極高的大樹,高度至少和如今大公古堡的三樓相等。在這株大樹之上,當時如果
有某一個人,無意中伸了伸手,而在他伸手出來之際,他的手,忽然突破了時間的界限
,來到了若干年之後,變得從大公古堡三樓一間房間之中的壁爐中伸了出來!」

    我只是愣愣望著白素,我倒一直不知道白素的想像力如此之豐富。我並不是沒有想
像力的人,也可以接受白素這樣的說法,但是無論如何,聽了心中總不免有點滑稽之感
。我道:「照你的說法,那個人伸了一下手,他的手忽然突破了時間,那麼,在那一剎
間,他自己是不是可以看到他的手呢?而且,他的手忽然給人摸了一下,一定大吃一驚
!」

    白素並不覺得我說的話有任何可笑之處,只是一本正經地道:「那我無法肯定,因
為我未曾身歷其境。就算這個人吃驚,他也不是沒有報酬的,他至少得了在當時來說,
可能是一件寶貝的東西,彩虹的那隻打火機!」

    我揮著手,大聲道:「等一等,你可以繼續發揮你的想像力,但是我必須澄清幾個
問題!」

    白素以一副應戰的姿態望著我,等我提問題出來。我道:「你的意思是,任何物體
,都可以突破時間的界限?」

    白素以十分肯定的語氣道:「看來是這樣,古昂的小刀,以及其他管理員的一些東
西不見了,就是在這種情形下不見的。一些東西忽然出現了,例如一盤舊繩子,一塊大
石,也就是在那種情形下出現的。你自己說過,那塊打中了車頂的大石,不可能是從很
高的地方落下來,它是平空出現的,就是因為它突破了時間界限!」

    我揮著手:「你是說,我現在揮著手,就這樣憑空一抓,而如果我的手,忽然突破
了時間的界限,就可以隨手抓點東西回來!」

    白素道:「應該是這樣,那要看你的手,回到了甚麼時候,和那時候,在那地方可
有著甚麼東西可讓你抓到!」

    我眨著眼,白素忽然笑了起來:「如果你在華清池的遺址,去不斷揮手,或許,你
有機會可以碰到正在出浴的楊玉環女士!只要時間湊合得好!」

    我不禁苦笑了起來,白素這樣譬喻,本來很好笑,但是我卻笑不出來,我又道:「
照這樣說,如果有人可以掌握時間門戶之鑰,他就可以空手取物了?」

    白素陡地向我一指,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將我嚇了一大跳,她的神情十分興奮:「
正是這樣!我也恰好想到了這一點!」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為甚麼白素忽然之間興奮,也無法明白她想到了甚麼,只好望
著她。白素道:「法術,中國古代傳說中的種種法術,五鬼搬運,空手取物,這些法術
,我想,全是施法術的人,掌握了突破時間界限的方法所致!」

    我只好苦笑,白素所說的,或者言之成理,但是對我們目前的處境,卻一點幫助也
沒有,我道:「別再發揮下去了,這對我們有甚麼幫助?」

    白素道:「當然有幫助,王居風突破了時間的界限,回到了過去——」

    我忙道:「你別忘了,當他在過去之際,他並不是王居風,而是另一個人,一個普
通的山村中人,叫莫拉!」

    白素道:「是的,這其間還有我們不明白的因素,但是王居風總是回到了那個時代
——大公古堡正在建築的時代。所以,我相信我們可以集中力量,來看大公古堡建築期
間的資料!希望可以找到王居風曾經回到過去的證據!」

    我呆了半晌,白素的確已經找到了一點頭緒,雖然她找到的頭緒,是建立在我所不
願意相信的一些基礎上。

    但是,反正甚麼資料都要看的,就先看她所提議的那一部分,也沒有甚麼不妥。當
我開始看資料之際,已經從職員那裏,取到了一份簡單的分類記錄,查了一查,大公古
堡建築期間的文件,全放在第四號房間之中。

    我和白素到了第四號房間中,開始各自分頭,翻閱文件。我看的那一部分,關於大
公古堡建築材料的來源,建築古堡所有的石料,全是在離如今古堡不遠處的一個山崖中
採來的花崗石,當時的專家,對這種石質,研究得很詳細,根據文字記載的形容,我可
以肯定,平空落下,打中了車頂的那塊石頭,就是記載中的這種!

    我不禁苦笑了起來,照白素所想像的,可能當時,一輛騾車,載運石頭到工地來,
其中一塊石頭,忽然落了下來,又打破了時間的界限,所以,一千多年前,從騾車上落
下來的石頭,就打到了我的車頂之上!

    我想對白素提一提這件事,可是當我向白素看去時,發現她比我忙碌得多,一大疊
文件到手,她只不過翻一翻,立即就放回原處,而且作上記號,表示已經翻閱過了。看
她的情形,像是在有目的地找尋甚麼。

    我沒有問她在找甚麼,只是自顧自照自己的方法來看看大公古堡建築的資料,又發
現保能大公重金聘請了西班牙、德國、法國許多著名的建築師來參加工作。而且,王居
風講得不錯,保能大公很不喜歡簽名,那塊不准捉迷藏的銅牌上有大公的簽名,不能不
算是一件怪事。

    當天晚上,我們一起享受了康司送來的豐富晚餐之後,又工作到了深夜,才在那間
雜物室中睡了下來。白素在臨睡之前,喃喃地道:「我一定可以找到的!」

    我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想找甚麼?」

    白素道:「我在找大公古堡建築期間因逃亡而被處死者的記錄!」

    我心中一動:「你希望找到莫拉的名字?」

    白素道:「是的!」

    我嘆了一聲:「就算在記錄中找到莫拉這個人,也不能證明甚麼。你別忘記,王居
風是一個歷史學家,他可能看過保能大公處死人的記錄,而在腦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白素沒有再說甚麼,睡了下來,過了一會,才忽然又道:「我相信在記錄上,這個
莫拉,一定有他特別的地方,因為王居風又回來了!」

    我的腦中很混亂,而且這個問題,討論下去,也沒有意義,而且我也很疲倦了,所
以我們的討論,到此為止。

    第二天,我們仍在第四號房間中翻閱資料。到了下午,白素陡地叫了起來:「在這
裏了,快來看!」

    我放下手上的文件,來到白素的身邊,白素指著她手上的文件:「看,莫拉!因逃
亡而被處死刑,吊死在絞刑架上!」

    我聳了聳肩:「我早已說過了,這不能證明甚麼,王居風可能也看過。」

    白素不出聲,又翻閱著文件,我已經轉過身去,白素又叫了起來:「看,你快來看
!」

    我又轉回身來,很有一點不耐煩的神情,可是我一看到白素的雙眼放著光,興奮莫
名,我知道她一定找到了甚麼重要的東西。白素不但興奮,而且在不住地吸著氣,可知
她發現的東西,不但重要,而且極其刺激!

    我忙湊過頭去,白素道:「看,這一部分文件,標明官方決不承認這是正式記錄,
只不過因為當時有這樣的事發生,所以才記下來!」

    我道:「究竟是些甚麼?」

    白素道:「第一件,記著莫拉的事,莫拉在絞刑架上失去了蹤影!」

    我吃了一驚,忙將白素手中的文件搶了過來,急不及待地看著。在發黃的羊皮紙張
上,的確這樣記載著:莫拉在行刑之後,屍體突然失蹤,在場的人都看到了這一件怪事
,大公下令不准任何人談論這件事,但作為記錄官,有責任將之記錄下來。在這段記錄
之後,是一個人的簽名,這個人,自然就是負責記錄當時發生事情的記錄官!

    我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我不禁也
有點動搖了:「莫拉的屍體,打破了時間界限,那應該是如今多了一具不知名的屍體,
何以又會變成王居風活著回來?」

    白素搖頭道:「時間和人的生命,究竟有甚麼微妙的關係,我想還沒有人可以解釋
得出。生命和其他任何東西不同。一塊石頭,回到了一千年之前,或是到了一千年之後
,一定仍是一塊石頭,打火機也是一樣,它們沒有生命。可是生命卻一定不同,隨著時
間的變化,生命本身,也在變化。今年,你是衛斯理,我是白素,一百年之前,我是甚
麼人?你是甚麼人?一百年之後,我又是甚麼人?你又是甚麼人?」

    白素的這一番話,聽得我目瞪口呆。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你說得越來越複雜了,在你的想像之中,生命不滅,一直
存在!」

    白素道:「當然是這樣,生命一直存在,過去在,現在在,將來也在,只不過方式
不同!」

    我吸了一口氣:「這和王居風、彩虹講的﹃前生﹄是一樣的意思。」

    白素道:「對了,很相同。」

    我皺著眉,白素的這樣說法,相當難以接受,所以我雖然沒有反駁,但是卻不由自
主搖著頭。白素也不和我再爭下去:「再看下去,下面還有許多官方認為非正式的記錄
,看看是甚麼!」

    我翻閱著,翻過了幾張紙,就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怪叫聲來。我絕不是輕易大驚
小怪的人,可是看到了這一則記錄,我真正呆住了!

    白素也湊過頭來看,她看了之後,也不禁叫了一聲。

    這則記錄也很簡短:「一個叫拉亞爾的木匠,在樹梢上躺著偷懶的時候,發誓說有
一個看不見的人,摸了他的手,這個看不見的人手是冰冷的。拉亞爾在慌亂之中,自樹
上跌了下來,和他一起跌下來的,是一件不知名的東西,這東西會發出火來。」——在
這裏,有著「不知名東西」的簡單圖畫。

    天,那是一隻打火機,而且正是彩虹的那一隻,上面甚至有「R‧K」這兩個字母


    記錄還記著:「這不知名的東西,獻給了保能大公,大公下令,任何人不准提起,
作為負責記錄的官員,有責任將這件事記錄下來。」

    我吞了一大口口水:「這……這……一定是彩虹的打火機!」

    白素說道:「也就是我的假設!」

    我苦笑道:「還有那塊銅牌呢?怎麼會在同時出現的?那時候,大公古堡還沒有造
好,何以會有不准在古堡中捉迷藏的禁令呢?」

    白素皺著眉:「我想,銅牌和拉亞爾的手,都突破了時間的界限,但不是同時突破
,只不過它們是來到了同樣的時間!」

    我沒有說甚麼,又看下去,這一束「不為官方承認」的記載,全是記載著在大公古
堡建築期間所發生的一些怪事,無可解釋,而保能大公也一律下令任何人不准提起。這
些怪事,和我所知道的怪事相類似,例如一些物件突然失蹤,一些東西突然出現,最後
,又有一件失蹤,記載的是兩個軍官酗酒爭執,其中一個軍官,用一隻鏈鎚,打中了對
方的心口,被打中的軍官,在重傷倒地之後,突然消失,兇手所用的鏈鎚,是戰場上的
武器云云。

    戰場上所用的「鏈鎚」,我知道這種中古歐洲武士所用的武器,那是一隻相當大的
鐵球,球上有著許多尖刺,用一根鐵鏈繫著,可以揮動殺人。

    我之所以不厭其詳地介紹這種武者,是因為我立時想到了古昂的傷口。當我一看到
古昂的傷口之際,我只想到了中國古代的武器狼牙棒,卻未曾想到歐洲古代的武器鏈鎚


    這時,我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白素問道:「你怎麼啦?」

    我苦笑道:「古昂,那個消失了的軍官,是古昂!」

    白素望著我,一聲不出,我講了那一句話之後,也一聲不出,我們兩人的神情都十
分怪異,而且,有一股莫名的寒意,貫通全身。我知道這股寒意由來的原因,是因為我
們正在人類知識領域之外徘徊。接觸到了一個極其神秘的、不可思議的境界。這種境界
,是完全超乎人類知識範圍、超乎人類想像力之外!我竭立想使自己進入這個不可思議
的境界,去了解這個不可思議境界中的一些事,但是卻無法做到這一點,因為這是我的
知識範圍,甚至是我的想像力範圍之外的事。

    過了好久,白素才首先出聲:「看來我的想像還下太離譜,人,在突破了時間的界
限之後,生命起變化,是另一個人,而物體,因為沒有生命,所以它們的形態不變,打
火機還是打火機。」

    我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如何,但可想而知,一定十分滑稽,而且,在滑稽之中,一定
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可怖,所以白素望著我,神情也孌得十分異樣:「你……怎麼完全
不表示意見?」

    我道:「我已經表示過意見了,那個傷在鏈鎚下的軍官,就是古昂,他在受了重傷
之後,又突破了時間的界限,回來了。」

    我道:「當他臨死前的那一瞬間,他明白了一切,他只說我害死了他,是因為將他
帶到大公古堡,使他回到了過去,因此遇害!」

    白素嘆了一口氣:「以你現在的處境而論,我們最好現實一點,世界上沒有任何一
個法庭會接受這種解釋!」

    我忽然之間,十分瀟灑地笑了起來:「我沒有法子現實,因為我現在遭遇到的事情
,是超現實的,我也不在乎是不是會有法庭接受我的解釋!」

    白素驚訝地問道:「你,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我抬頭,望著因為陳舊而變了色的天花板:「我想,我的意思是,我已經多少接觸
到了一點生命的奧妙。」

    白素顯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是以她一聽得我這樣說,不由自主,「嗖」地
吸了一口氣。我不去看她,因為我這時,正集中力量在思索。我所想到的,概念還十分
模糊,只可以說我捕捉到了一點。我要十分用心,才能用語言將我想到的表達出來。

    我道:「我接觸到了一點點生命的奧妙。從古到今,每一個人,對他現階段的生命
,都十分留戀、寶愛,那是因為人類不能肯定生命的實質。以為現階段的生命一旦消失
,就此完了!卻不知道生命在時間之中,會以多種形式出現!」

    白素冷冷地道:「別說那麼多深奧的名詞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就算你被判
死刑,上了電椅,你仍然不會死!」

    我仍然不去看她,只是道:「可以這樣說,我只不過結束了現階段的生命,誰知道
我的生命,會到哪一個階段去?可能是一百年之後,一千年之後,一萬年之後,甚至更
遙遠,以另一個人的形態出現,繼續生活,就像莫拉上了絞刑架,結束了他那一階段的
生命,可是卻得回了王居風在現階段的生命。莫拉的那一段生命,對王居風來說,就像
是一場夢!」

    我說到這裏,才向白素望了一眼,我看到她抿著嘴,一聲不出。

    我又道:「在王居風而言,當他自己知道了有一段生命是莫拉的形態生活,那一段
生活,在他而言,只不過是一個夢。如果他能有機會在時間之中來回多幾次,他一定也
會感到現階段生命,也不過是一場夢,夢隨時會醒,何必對現階段的生命這樣重視?」

第九部:生命奧秘  人生如夢

    我說到最後,做著手勢,攤開雙手,以加強語氣。

    白素冷笑一聲:「我不知你的心中想些甚麼,是夢也好,是真實也好。我是和你在
現階段,也就是在這個夢裏結成夫婦的,我就不想我的丈夫忽然夢醒,離我而去,這個
夢,一定要繼續做下去!」

    我想不到白素會這樣說,我立時道:「可是,夢一定會結束!」

    白素道:「讓它自然結束好了。有一分力量,我就要使這個夢延長一刻!」

    我眨著眼,一時之問答不上來。我自己的設想,還只不過是一個模糊的概念,這使
我無法進一步和她爭論下去。而她的態度如此堅決,這也是使我無法再說下去的原因。

    白素看到我眉心打結,一副嚴肅的樣子,她大約為了使氣氛變得輕鬆點,所以道:
「其實,你不必覺得事情那麼嚴重!」

    我叫了起來,說道:「那還不嚴重?我可以說已經徘徊在生命秘奧的邊緣了!這是
一個多麼偉大的發現,可以改變人類的一切!」

    白素揚著眉:「你太自負了,其實,你的所謂發現,一點也不新鮮!」

    我瞪大了眼,盯著白素,並不出聲,只是等著她作進一步的解釋。

    白素道:「中國人說『人生如夢』,已經說了好幾千年!」

    我冷笑道:「那太空泛了!人生如夢,只不過是說現階段生命的短促,古人並不知
道,現階段的生命結束之後,還可以有另一階段的生命!」

    白素道:「當然知道!」

    我道:「舉出例子來!」

    白素立即道:「最現成的例子,便是莊周先生,這位思想家,在三千多年之前,已
經不知道他自己現階段的生命,究竟是蝴蝶做夢而來的,還是實在的!」

    我呆了一呆,莊子夢化為蝶,醒來之後,不知自己是蝶在夢中為人,抑或人在夢中
為蝶,這誰都知道。而如今白素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提了出來,那是不是說莊子的那個夢
,並不是普通的夢,而是他也曾突破時間的界限,到了生命的另一階段,而他的生命,
在另一階段中,以蝶的形態出現?莊子的「夢」醒了,表示他從另一階段的時間,又回
到了現階段?兩個階段的生命,都在他現階段的生命之中產生記憶,所以他才會弄不清
自己是蝶是人?

    這是十分玄妙,也不可思議,而且極其複雜的一件事,但是照看,並不是沒有這樣
的可能。眼前的例子是王居風。王居風有過另一階段的生命,對兩個階段的生命,都有
記憶,王居風是現代人,知識領域比三千年前的莊子要廣闊許多,所以他可以肯定,那
並不是「夢」,而是他突破了時間界限的結果!

    我呆了半晌,無可奈何地道:「或許是!」

    白素道:「所以,你不必為你自己的發現而興奮,更不必為之迷惑。這道理,曾經
有人懂過,而且,也用並不難懂的文字記錄了下來。這種記錄文字,幾千年來,廣為流
傳,可是完全沒有人相信,只當那是一種思想上的見解,而從來沒有人想得到,那是一
種實實在在的經歷!」

    我苦笑道:「至少有你!你提供了一個新的解釋!」

    白素道:「我倒並不覺得有甚麼了不起,或許,莊子根本就是我另一階段的生命,
誰知道!」

    真的,誰知道:一個東方的歷史學家王居風,他的另一階段的生命是歐洲山區的一
個農民,又有誰猜想得到?

    白素終於言歸正題,她道:「所以,你不必想得太玄,由於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許多
個另一階段生命的情形,所以必須重視現階段的生命。手裏抓著的一文錂,比虛無縹緲
的整座金山好得多!」

    我無話可說,只是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王居風和彩虹,再度在古堡失蹤,他
們在另一階段的生命中?」

    白素道:「從王居風上一次的例子來看,你的問題,應該有肯定的答案。」

    我翻著眼:「彩虹的另一階段生命,是甚麼樣的人?」

    白素吸了一口氣:「時間永恆,人的每一階段的生命,很短促。應該有許多階段的
生命,你問的是她哪一階段的生命?」

    我又好氣,又是好笑:「我怎麼知道!」

    白素也笑了起來:「好了,我們要不要通知康司?」

    我想了一想,通知康司,告訴他我們在文件中發現了這麼多怪事的記錄,我猜想康
司可以接受這樣的事,但那對於我目前的壞處境,卻並不會有多大的改善。不過,無論
如何,總該讓他知道才是。於是,我點了點頭。

    白素走出了房間,去和康司聯絡,我雙手抱住頭,在思索著,想著我和白素剛才交
談的一切。

    白素很快就回來,我一看到她推開門走進來,就知道一定有甚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了,因為她的神情,極其古怪。

    我忙跳了起來,道:「甚麼事?」

    白素道:「我打電話給康司,他的秘書說,他有極重要的事。到一個山中的小村落
去,要幾天才能回來,那地方的交通很不方便。」

    我有點惶恐:「不論有多麼重要的事,他都不應該拋下我們離開!」

    白素道:「他在離開時,對他的秘書說,如果我們和他聯絡,就告訴我們,事情和
我們有關!」

    我搖頭道:「這很不合理,他為甚麼不和我們道別,如果和我有關的事,有了新的
發展,他應該讓我們知道!」

    白素道:「關於這一點,秘書也有解釋。秘書說,康司先生認為,如果他親自向我
們道別,我們一定要跟著他一起走,為了避免這一點,所以他不告而別。」

    我在房中團團亂轉。康司一定接到了極其重要的消息,所以才會突然離去。而這個
消息,又和我有關!那究竟是甚麼消息呢?為甚麼和我有關的事,會在一個偏僻的、交
通不便的山村之中發生?

    我本來就好奇心極其強烈,再加上事情和我有關。而且,我的處境十分壞,可以說
生死攸關——儘管我對生和死,已經有了另一種看法,但是人要輕易捨棄現階段的生命
,畢竟不是容易的事,何況,白素堅決不肯讓我「離去」!

    所以,這時我一聽得白素那樣講,好奇心實在是無可抑止,我大聲道:「康司太豈
有此理了!他應該先告訴我!他為甚麼不告而別?」

    白素眨著眼:「你對我大聲咆哮有甚麼用?我又不是康司?」

    我道:「那麼,他甚麼時候能回來?」

    白素道:「我問了很多次,秘書不肯定地說,只是說要好幾天,而且,也不肯透露
他到了甚麼地方去!」

    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說道:「在這樣的一個小國家中,到甚麼地方去,要幾天
才能回來?」

    白素又眨著眼:「其實,要知道他究竟到甚麼地方去了,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陡地一呆,立時明白了白素的意思。白素膽子大起來,任何人瞠乎其後,甚麼事
都敢做。我立時壓低了聲音:「你的意思是——」

    白素也壓低了聲音:「我不認為康司的辦公室會有太周密的防範,所以要偷進他的
辦公室,輕而易舉。」

    我吸了一口氣,白素又道:「而且,康可是在接到了某種消息之後,才突然離開的
,所以我相信,在他的辦公室中,一定有線索可以提供給我們——」

    我笑了起來:「這是非法的!」

    白素攤了攤手:「丈夫既然犯了謀殺罪待審,妻子似乎也不應該太寂寞,是不是?


    我點頭道:「對,六親同運,天一黑,就開始行動,這也萛是對康司不告而別的一
種懲戒!」

    白素瞪了我一眼:「別自己替自己尋找藉口了,我知道,如果要你等上幾天,等康
司回來,你的好奇心會杷你現階段的生命結束掉!」

    我笑了起來:「這算是甚麼話?會把我急死,不就夠了!」

    白素道:「我在使用你的詞彙,大哲學家!」

    我沒有再說甚麼,儘管等到天黑不過幾小時,可是在這幾小時之中,我也如同熱鍋
上的螞蟻一樣,再也沒有心思去看那些殘舊的文件和記錄。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吃過了職員送來的晚餐,回到了我們的房間。在我和白素的生
活經歷之中,要偷出這間房間,到達康司的辦公室,那真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
過程也沒有甚麼值得記述之處。我們在到了康司的辦公室之後,開始找尋康司去處的線
索,不到五分鐘,我們就找到了,那包括康司的秘書,接聽電話的一個記錄:維亞爾山
區中心,警員亞里遜有一個報告,稱他職權範圍內五個山村中的一個,波爾山村中的一
位少女費遜,曾遇到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向費遜交託了一件東西,並且要求費遜和一
個叫衛斯理的中國人聯絡。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因為心情緊張,所以她說話的聲音,頭得十分低沉:「
彩虹和王居風!」

    我點了點頭,在那個「波爾山村」中出現的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除了彩虹和王居
風之外,不可能是別人。可是他們兩人,為甚麼不回來,而要那個叫費遜的少女和我聯
絡?他們兩人交給費遜的,又是甚麼東西?

    我繼續翻看,發現了一幅地圖,那是安道耳全國,比例是三千比一的地圖。這樣的
地圖,相信除了在安道耳高級官員的辦公室之外,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容易輕易見到
。因為安道耳這個國家實在太小,小到了根本引不起其他人關注的地步。

    在那幅地圖上,我們看到,崇山峻嶺之中,有一個地方,被用紅筆劃上了一個小圈
。在那小圈之中的地名,是「波爾」。

    另外,我們又找到一份文件,由全國警署的一位官員簽署的,收件人是康司。文件
說,那位警員亞里遜,堅持要上級機關派員到山區去調查這件事,因為這件事有許多不
可思議之處。

    在康司的辦公室中,我們不過花費了二十分鐘,就已經有了結論。

    我們的結論是:彩虹和王居風再度出現,他們出現在一個叫波爾的小山村中,在那
個山村中,他們遇到了一個叫費遜的少女,交下了一些東西。而這件事,其中還有十分
神秘的成分在內。

    康司當然是到那個叫波爾的小山村去了!

    我和白素只商量了幾句,我們就有了決定:立即趕到那個山村去!

    我們離開了康司的辦公室,在街頭找了一回,就找到了一輛性能很好的車子,半小
時之後,我們已經離開了首都,照著從康司辦公室中取來的地圖,向那個小山村進發。
至於第二天一早,有關方面發現我們「失蹤」之後,會亂成甚麼樣子,我們也顧不得了


    我和白素輪流駕著車,儘管我們的心中,都充滿了疑問,但是我們卻沒有提出來討
論。因為我們的疑問,都不是討論便可以得出結論,一定要見到了那個叫費遜的少女,
才有結論。

    我們只討論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彩虹和王居風,在出現了之後,又到哪裏去了呢
?他們似乎並沒有在那個小山村中留下來,而且,也沒有意思回到大公古堡去,因為他
們如果準備回大公古堡,就不必託那個少女來和我聯絡了。

    到了天明時分,我們在一條相當狹窄的山路之中,盤旋向前。那條山路,用最簡單
的辦法開出來,並不適宜汽車的行駛,車子在行駛之中,顛簸不已,每一秒鐘,都可能
直跌下山。

    上午九時左右,我們來到了一個小村,不少村民,走了出來,我停下了車。這一帶
,可以說是山區中最貧窮的部分,是以當我一下車子之後,一個年老的村民,竟在胸口
畫了一個十字,道:「兩天之內,有兩輛汽車來到我們這裏,這真是好現象!」

    我忙道:「另一輛車子在哪裏?」

    幾個村民立時向村子空地的一角指去,並看到了一幅油布,蓋著一輛車子,我奔過
去,揭開油布一看,那正是康司的車子,再問了問時間,康司昨晚到,在這個山村中過
了一夜。

    由於再向前去,根本沒有路可以通車子,所以他是在今天一早,僱了一頭驢子,騎
著驢子繼續向前走,算起來,我和他相隔,不過幾小時路程,我很有希望可以趕上他。

    那個年老的村民,看來像是村中的負責人,我對他道:「我要四頭最好的驢子,腳
程要快,健壯而聽話!」

    老村民現出為難的神色,和幾個村民一起低聲商議著。可是他臉上那種為難的神色
,卻隨著我數鈔票的行動,而變得越來越淡,終於,我以一大疊當地的貨幣,換來了四
頭精壯的驢子,和村民的陣陣歡呼聲。

    村民十分熱情,取出了他們窖藏的麥酒,一定要我們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喝酒,但是
我和白素,卻拒絕了他們的要求。

    在村民的口中,我得知要到波爾山村,至少要十二小時,而且沿途山路崎嶇,有些
地方,根本沒有路,全得靠驢子爬山的本領,才能到達目的地。

    十二小時,那是指普通的行程而言,我估計,我們有四頭驢子,可以使驢子休息時
間減少,這樣不停地趕路,至少可以提早四小時,那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在途中追上康
司!

    我和白素各自上了一匹驢子,又各自拖了一匹空驢子,帶了食物和食水,開始出發


    離開那個小山村之後不久,山路就越來越狹窄,有的地方,山路盤旋好幾里,可是
那好幾里山路,卻只使我們前進了極短的距離。

    到中午時分,我們休息了片刻,繼續趕路,好在這四頭驢子,十分聽話,一直在很
快地負載著我們趕路。到了下午四時左右,我們已經看到,在我們下面的山路上,有一
個人騎著驢子,正在前進,我們相隔不過兩百公尺左右,可是山路迂迴,事實上,我們
要趕上他,還需要一小時左右。

    那個人,毫無疑問是康司,我大聲向下面叫著,叫聲在山中響起迴應,康司抬頭,
以手遮額,他也看到了我們。雖然相距有兩百公尺,但是我還是可以看到他臉上那種驚
訝的神情。

    他在劇烈地揮著手,叫嚷著。我不理會他在叫些甚麼,只是大聲叫道:「康司,先
別問我們為甚麼會來,你在原地別動,等我們!」

    我叫了兩遍,康司下了驢子,我和白素催著驢子,向山下趕去,四十分鐘之後,我
們已來到了康司所在的那條路上,隔得還相當遠,我就看出康司的臉色鐵青,我和白素
互望了一眼,白素道:「等我來!」

    我點了點頭,等到我們來到康司的身前之際,康司抑制很久的怒意,陡然爆發,厲
聲說道:「衛斯理,我以為你是一個君子!」

    這句話,可以說是嚴重的指責!

    白素立時道:「康司先生,你這樣指責他,很不公平!」

    白素一開口,康司有點不知所措。他是一個真正的君子,所謂「君子可以欺其方」
,要應付一個君子,實在容易不過。

    白素一面說,一面向康司走了過去,康司吸了一口氣:「他,他應該在我替他安排
的地方!」

    白素將事情完全攬到了自己的身上:「是我叫他來的,因為我知道表妹有了下落,
我一定要先知道她究竟怎麼了。康司先生,你自己一個人前來,而不通知我們這樣重要
的消息,實在十分自私!」

    康司睜大了眼,事情反倒變成他的不是!雖然白素在說話的時候,語氣非常柔和,
可是那已足以使康司感到尷尬。

    康司在呆了半晌之後,才道:「我……因為事情還未曾十分明朗,所以我……我想
暫時不通知你們!」

    白素道:「算了,反正我們已經來了。」康司苦笑了一下,看他的樣子,實在是還
想責問我們究竟是怎樣來的,但是白素的話,使他自覺「理虧」,他倒不好意思再追究
了。

    我為了便他不至於太難堪,忙道:「還有一點原因,我們在有關的資料中,發現了
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我甚至知道了古昂是死在甚麼兇器之下!」

    康司十分驚訝地望著我,白素看到氣氛已經緩和了許多,忙道:「我們一面趕路,
一面說!」

    康司點了點頭,我們一起又騎上驢子,一路上,我將在文件上找到的,當時保能大
公下令不准任何人談論的一些怪事,全講了出來。

    康司聽得目瞪口呆:「這樣說來,全是……真的了?」

    我道:「文件還在,你自己可以去看。」

    康司揮著手,看來他陷入一種十分混亂的思緒之中。

    康司這時的反應,和我與白素在才看到了這些資料之後一樣。事實上,任何人在接
觸到這種神秘不可思議的事情之際,都會有同樣的反應。

    康司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人可以在時間之中,自由來去,是真的
了?」

    白素道:「不單是人,連物件也可以在未知的因素之下,突破時間的界限!」

    康司不斷地眨著眼,身子在驢子背上搖晃著,像是隨時可以跌下來,那自然因為他
的心中,受到了極度震撼。

    我道:「騎穩一點,在這樣狹窄陡峭的山道上,要是跌了下去,可不是玩的!」

    康司苦笑了一下,我又道:「我們只知道,在那個叫波爾的小山村中,發生一件怪
事,我希望你能有詳細一點的消息!」

    康司望了我一眼:「你們到過我的辦公室?」

    我忙舉起了一隻手來,說道:「你放心,一點破壞也沒有,一切正常,除了帶走一
幅地圖!」

    康司口唇掀動了幾下,看來他想罵我,但是卻又罵不出口,我只好縮了縮頭,裝出
一副賊頭狗腦的樣子來,博取他的同情,希望他原諒我。

    我的表情十足,果然有用,康司嘆了一聲:「其實,我知道的也和你們差不多,不
過,我曾和那個警員通過一個電話。你知道,在這種小山村中,所謂警員,是兼職的,
在那種地方,警員也根本沒有甚麼事情可做!」

    我道:「這我明白。」

    康司續道:「那個警員叫亞里遜,他是一個牧羊人。他在電話中告訴我,有兩個中
國人,一男一女,我猜想就是你說他們在大公古堡失蹤的那兩個。」

    我道:「除了他們,不會有旁人。」

    康司道:「這兩個人突然出現,只有一個少女見過他們,那少女叫費遜,據亞里遜
說,費遜在事後,顯得十分驚惶,因為那兩個人,突然出現,而且又突然不見!如果不
是這兩個人留下了一些東西,那麼,根本就不會有人相信費遜的話!」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忙道:「突然出現,突然不見是甚麼意思?」

    康司皺著眉:「我也不明白,我在電話中追問過,可是亞里遜卻語焉不詳,說不出
甚麼名堂來,我想非要問那個少女不可!」

    我吸了一口氣,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是卻沒有說出來。反正我們一定可以見到費遜
,又何必太心急?

    白素又問道:「難道那個警員,未曾提及他們留下的是甚麼東西?」

    康司道:「有,是一隻據稱相當精緻的木頭盒子,有鎖,盒子內是甚麼東西,因為
他們曾吩咐過費遜不可打開,直到和你們取得聯絡為止,所以沒有人打開過。」

    白素神情苦澀,喃喃地道:「不知道彩虹又在玩甚麼花樣!」

    我也苦笑道:「有這樣的親戚,真是大不幸!」

    白素白了我一眼,沒有再說甚麼。我們一直催著驢子,但是不論怎樣催,在山路上
前進的驢子,速度總不可能太快。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從地圖上來看,還有六小時的路程。我堅持連夜趕路,但是白
素和康司都反對。在峻峭的山中,晚上趕路,自然十分凶險,我拗不過他們兩人,只好
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在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山村中度宿。

    當晚,我躺在乾草堆上之際,作了幾十個推想,可是卻一點沒有結論。可以說一夜
沒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跳了起來,用村中儲藏的山溪水,淋著頭,催著康司快點啟程。

    等我們又在山路上前進之際,我的心情越來越緊張,因為我夜來推測不到,快可以
有結果了!

    在接下來幾小時的路程中,我們三個誰也不說話。山路越來越是陡峭,簡直可以說
是寸步難行,到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才道:「怎麼會有人住在這種地方!」

    康司道:「他們一直住在那裏。事實上,那個小山村中,現在也只剩下七戶人家,
而且,全是女人、小孩和老人!」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甚麼。等到中午時分,我們到了一座山頭上,向下看去,
已經可以看到那個小山村!從山上俯瞰,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個小山村,本來大約有三
十來戶人家,可是現在看來,只有七八間石頭堆成的屋子還像樣,其餘的,不是已經傾
坍,就是被山藤爬滿,尤其這時是冬天,枯黃的山藤,爬滿了廢棄的石頭屋子,看起來
極度荒涼。

    白素嘆了一聲:「到了!真不明白彩虹怎麼來到這種地方!」我們一起趕著驢子下
山,下山時比較快得多,到了山半路,就看見一個人趕著一群羊,迎了上來,那是一個
大約六十來歲,滿臉是皺紋的老人,不過看來身子倒還很健壯。這個人老遠看到了我們
,就興奮地叫了起來。等到我們來到了近前,他看到了我和白素,陡地愣了一愣:「就
是你們?將東西交給費遜的,就是你們?」

    我搖頭道:「不是,你弄錯了!」他搔著頭,現出大惑不解的神情來。那也是難怪
他的,在這種地方,本來就極少外人前來,何況是中國人,又何況是「一男一女」中國
人!

    康司已經問那人道:「你就是亞里遜?我是康司!」

    那人忙道:「是的,我是亞里遜,康司先生,你們來了,真好。費遜自從遇到了那
兩個中國人之後,一直在瘋瘋癲癲!」

    白素吃了一驚:「瘋瘋癲癲?甚麼意思?」

    亞里遜並不立即回答白素的問題,只是撮唇發出了一下口哨聲,一隻高大的牧羊犬
,不知從甚麼地方竄了出來,一下來到了他的身前。他伸手拍著狗:「看著這些羊,我
有事!」

    那頭狗像是可以聽得懂他的話一樣,吠叫了幾聲,亞里遜上了我們的一頭驢子,我
們一起向前進發。白素將問題又問了一遍,亞里遜才道:「費遜說,那一男一女兩個中
國人告訴她,只要她能和一個叫衛斯理的中國人聯絡,將他們留下來的東西交出來,她
就可以得到一大筆酬勞!」

    亞里遜說到這裏,不住地眨著眼,又道:「費遜說,那一男一女中國人,答應給她
的酬勞,可以使她到巴黎去唸書,從此脫離山村的生活!所以她一天到晚抱住了那隻箱
子,碰都不肯被人碰!」

    他說到這裏,向康司望了一眼:「康司先生,我真不敢想,如果費遜失望之後,會
怎麼樣!」

    白素立時道:「她不會失望,只要那一男一女中國人真的曾經對她作過這樣的承諾
。」

    亞里遜望著白素,不相信地眨著眼,又向我望了過來,我道:「是的,她不會失望
!」

    亞里遜一臉驚訝之色:「那一男一女究竟是甚麼人?是從瓶子裏走出來的妖精?」

    白素又好笑又好氣:「別胡說了,他們是我們的朋友!」

    亞里遜又喃喃地說了一句話,不是很聽得清楚,多半是「東方人真是神秘」之類。

    在遇到了亞里遜之後,心中更是焦急,因為本來,我以為亞里遜可以告訴我們一點
有關彩虹和王居風的事。可是曾遇到過彩虹和王居風的,只有費遜一個人,而費遜又一
點也不肯多說甚麼,因為事情有關她今後一生生活的改變,她唯恐人家搶走了她這個機
會,所以一切,只有等見到費遜再說。

    一小時之後,驢子進了山村,十幾個小孩子湧上來,有幾個挽著拐扙的老婦人和老
頭子,也向我們走了過來,顯然費遜的奇遇,已經轟動了整個山村。一個大約五十出頭
的婦人,急步奔過來,一面向前奔來,一面大聲叫道:「我只要費遜和以前一樣,甚麼
也不需要!」

    在那中年婦女的後面,跟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瘦而高,一雙大眼睛十分有神,
蓬著頭,叫道:「不,我要到巴黎去!」

    那中年婦女轉過頭去,對那少女叱道:「你別再做夢了,巴黎,我不准你再說巴黎
!」

    那少女受了叱責,一聲不出,一臉倔強的神色。

    毫無疑問,那少女一定是費遜了,我留意到她手中抱著一件東西,用一塊破舊的花
布包著。

    我們一起下了驢子,我大聲說道:「費遜小姐,我就是衛斯理!」

    那少女一聽,不再理會那中年婦女,立即向我走了過來,打量著我。

    我道:「我是衛斯理,你曾遇到過的那兩個中國人,我相信就是我要找的人,你放
心,他們對你的承諾,絕對有效,你可以到巴黎去唸書,過你理想中的生活!」

    費遜在聽了我的話之後,激動得眼睛潤濕,圍在我們四周的村民,一起發出了一陣
驚嘆聲。那中年婦人排眾而前:「先生,你別騙她!」

    我指著康司:「這位康司先生,是你們國家的高級官員,他可以保證我不騙她!」

    中年婦女向康司望去,康司點著頭:「你放心,一定是真!」

    中年婦女和費遜同時歡呼一聲,中年婦女轉過身去,緊緊地抱住了費遜,又哭又笑
,而費遜則不住地叫著:「媽!媽!」

    等她們母女兩人的情緒稍為平復一些了,我才說道:「費遜小姐,至於你遇到那兩
個人的經過——」

    費遜道:「請進屋子來,而且……他們說,只有你一個人可以聽我的敘述!」

    我指著白素:「這是我的妻子,你遇到的那位小姐,是她的表妹。而這位康司先生
,他必須和我們一起,知道經過!」

    費遜想了一想,才道:「好,那你們三個人,可以一起聽我的敘述。」

    我們進了費遜的屋子,屋中極其簡陋,不過卻異常乾淨。我們在一張原木製成的長
桌旁坐了下來,白素道:「小姐,我先想看看他們留下了甚麼,你手中那隻盒子,就是
他們給你的?」

    費遜點著頭,鄭重其事,將手中捧著的一隻盒子,放在桌上,拉開了包在盒子外面
的花布。

    花布一拉開,我和白素兩人,就陡地一呆,康司也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


    花布包著的並不是甚麼怪物,而只是一隻木盒子,那木盒子大約三十公分寬,五十
公分長,十公分高。只不過是一隻木盒子。

    可是那隻木盒子,卻令得我、白素和康司三人,都不由自主,發出驚嘆聲。我和康
司立時互望了一眼,我們兩人的眼中,都有著讚許對方鑑賞能力的意思在內。那隻木盒
,毫無疑問,是十六世紀時代,歐洲巧匠製作的藝術精品!

    盒子本身,是一種異樣深紅色的桃花心木所製成,在盒子的旁邊,是用小粒木塊拼
出來的巧妙的固案,在盒子的蓋上,有一塊橢圓形的琺瑯鑲著,琺瑯上是一男一女的像
,極其精緻美麗,那個美女穿著當時宮廷的服飾,雍容華實,男的氣宇軒昂,神氣十足
,一望而知不是普通人。

    我和康司互望了一下之後,我立時挑戰地道:「猜猜他們是誰?」

    康司吞了一口口水,對於一個標準的紳士來說,驚愕到這種程度,實在是十分失禮
的,但是他卻顧不得儀態了,因為這盒子真的令人驚訝。

    康司聽得我這樣問,雙眉一揚:「我想是英女王瑪麗一世和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初
結婚時的畫像!」

    白素道:「一定是他們!」

    費遜聽得莫名其妙:「他們是誰?」

    要向一個山村少女,解釋這件發生於公元一五五四年的歐洲歷史上的大事,當然不
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只是道:「你不必理會他們是甚麼人!這隻盒子的價值,至少可以
維持你在巴黎十年富裕的生活!」

    費遜睜大了眼,一副不相信的神色,我已經移過盒子來,急不及待打開。盒子中用
紙包著一包扁扁的東西,我取了出來,扯開外面的紙,一看到了紙中的東西,我不禁呆
了一呆。

第十部:兩個時光來去者的敘述

    一卷十吋半直徑的錄音帶!這種錄音帶,通常的長度是兩千四百呎,用普通的速度
,在錄音機上,可以放錄超過四小時。

    問題並不在於錄音帶怎樣,而是我們根本沒有料到彩虹留下來的東西是錄音帶,當
然我們沒有帶錄音機來,沒有錄音機,錄音帶對任何人,一點意義也沒有!而偏偏我們
又急於知道彩虹和王居風兩人,究竟在鬧些甚麼鬼!我們三人互望著,只有苦笑,一句
話也說不出來。費遜十分好奇地道:「這是甚麼東西?」

    白素簡單地向費遜解釋著,我道:「小姐,你遇到他們的情形,可以說一說?」

    費遜道:「可以,那時,我躺在草地上,看著枯草中的蒲公英,我正吹著氣,使蒲
公英飛起來,忽然在我的面前,出現了兩個人的腳——」

    我忙道:「你……你只看到人的腳,而見不到人?」

    費遜說道:「當然不是,但是我側躺著,開始的時候,就只能見到他們的腳,他們
不是走過來的,而是……而是突然出現的,我可以發誓,他們突然出現!」

    費遜唯恐我們不信,現出十分焦切的神情來。我道:「我們相信,你只管說下去。


    費遜道:「我抬起頭來一看,看到兩個我從來也沒有見過的人——我的意思,是從
來也沒有見過這種樣子的人,而不是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她說到這裏,有點膽怯地向我和白素指了一指。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說從來未曾見
過中國人。我點著頭,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費遜的神態比開始時自然了許多,她又道:「我當時真是奇怪極了,我跳了起來,
那兩個人,那位女士,十分美麗,立即對我道:『你不必怕,我們不會害你,只有給你
帶來幸運!』我當時呆了一呆,又問道:『你們——你們是來自東方的神仙?』」

    她說到這裏,向我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這樣問,是不是很傻?我……生長
在山區,一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可是我卻很喜歡幻想,我也……看過一點神
話——」

    白素道:「我明白,任何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都會以為他們是神仙,你只管說下
去好了!」

    費遜用感激的目光望了白素一眼:「我慢慢走近他們,那位女士握住了我的手,問
了我一些問題,問我住在甚麼地方,家中還有些甚麼人?希望得到些甚麼。我都照實回
答了她,我只覺得她十分親切,可以和她講我心中的話。她就告訴我,只要我能夠照她
的吩咐去做,我就可以得到我所希望的一切!」

    她說到這裏,又向我望了一眼,才又道:「於是,她就交給了我那隻盒子。叫我和
一個叫衛斯理的中國人,取得聯絡。」

    費遜的敘述,其實還要詳盡得多,但是因為與故事,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全是高彩
虹向她問及有關她的一些生活情形,所以從略不作覆述了。

    當費遜講到這裏的時候,康司插了一句口:「這一男一女是甚麼樣子的,你可否形
容一下?」

    費遜想了一想,形容了她遇到的那兩個中國人,其實不必她再多作形容,我已經可
以肯定這兩個人,一定是高彩虹和王居風。等到她形容過之後,我更加可以毫無疑問地
肯定這一點了!

    我問道:「他們之間,互相說了些甚麼?」

    費遜道:「他們好像商量著甚麼,講了一會,可是他們相互之間交談用的語言,我
卻完全聽不懂。」

    我點了點頭,這並不能責怪費遜,王居風和彩虹兩人,都是精通好幾國語言的人,
誰知道他們在自己商談之際用的是甚麼語言。

    白素又問道:「以後呢?」

    費遜道:「我接過了盒子,而且發誓,替他們做到他們託我做的事,他們也保證,
我可以達到我的願望。然後,他們吩咐我轉過身去,閉上眼睛,心中一直數到十,才可
以睜開眼來。」

    康司道:「你照做了?」

    費遜眨著眼:「先生,當你在相同的情形之下,你是不是也會照做?」

    康司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費遜又道:「等我數到了十,再睜開眼,轉過身來時
,那兩個人,他們已經不見了。如果……如果不是我的手中,還捧著那隻盒子的話,我
……以為那一定是我的幻想!」

    我們二人互望一眼,心中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彩虹和王居風二人,突然出現
,又突然消失,他們究竟掌握了一種甚麼力量,才可以這樣子?

    白素吸了一口氣:「我們不必在這裏多想些甚麼,這一大卷錄音帶,一定紀錄了他
們要對我們講的許多話,我們快回去吧!」

    她一面說,一面已站了起來。白素一站起來,費遜就發急道:「你們要走了?我怎
麼辦?」

    白素道:「你放心,你和我們一起走!」

    費遜在剎那間,高興得講不出話來,緊緊地擁住了白素。由於我們都急切想知道那
卷錄音帶的內容,所以都心急著想回去,白素要費遜去收拾一下行李,但是費遜的家庭
是這樣的貧窮,根本沒有甚麼可以收拾。等到我們一起離開之際,費遜母女兩人,又擁
抱了片刻,才捨得分手。

    在歸途之上,我不斷催促著驢子,儘管我心急想知道那卷錄音帶的內容,但是如果
沒有錄音機,任何人都無法在磁帶上得到任何訊息!

    第二天,我們到達了那個停車的山村,上了車,歸心如箭。費遜還是生平第一次乘
坐汽車,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不斷地提出各種問題,而白素則耐心地告訴她安道耳山
區以外的世界上的一切。

    我一面駕車,一面心中暗忖,這個純樸的、未曾見過世界的少女,快要到巴黎去生
活了。儘管這是她最嚮往的事,但是她是不是能適應?是不是在那邊生活,會比她在山
區生活更舒服?

    我自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那要費遜自己去體驗才行。一路上,我和康司都很少說
話。在經過一個較像樣的市鎮之際,我詢問了幾家商店,他們都沒有這種錄音機,一直
到了首都,進入了康司的辦公室。

    康司的辦公室中,也沒有那種錄音機,康司打了幾個電話,三十分鐘之後,才有人
送了一座來。在這三十分鐘之中,我看到康司不斷忙碌地在處理著事務,其中一項最重
要的,便是我和白素的「失蹤」,首都警察部門來了好幾個電話,康司一律回答:「由
我來親自處理。」將他們擋了回去。

    等到錄音機送來之後,我對康司道:「求求你,對你的秘書說,任何電話都不聽、
任何人都不見,這卷錄音帶中的內容太重要了,我不想在聽的時候,中途被人打斷!」

    康司答應著,向秘書下了命令,我有點手忙腳亂地裝上了錄音帶,按下了掣,錄音
帶的轉盤轉動著,不一會,就聽到了彩虹的聲音。

    整卷錄音帶,足足有四小時,全是彩虹和王居風兩人的講話,其中,有的是和整件
事有關的,我一律錄出來,有一些,是無關緊要的,我就從略,不再轉述。而他們兩人
在錄音之際,也顯然十分亂,並沒有一定的次序,所以我也略作了一番整理。

    但無論如何,這卷錄音帶中的內容,就是他們兩人要對我們說的話,是他們兩人的
奇遇。

    以下,就是錄音帶的內容。

    錄音帶才一開始,就是彩虹的聲音,她在叫嚷:「表姐夫,我和王居風結婚了!」
接著,便是王居風的聲音:「是的,我們結婚了。」

    (彩虹並不知白素也來了,所以她叫「表姐夫」。)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他們兩人結婚了!這自然是一件好事。

    接著,又是彩虹的聲音:「我們結婚之後,就立即開始蜜月旅行,可是,表姐夫,
我實在不知怎樣對你說才好,我們的蜜月旅行,沒有目的地。旅行是由一個地方到另外
一個地方。但是我們的旅行,卻是在時間中旅行,從這個時間,到另一個時間。你不明
白也不要緊,我不會怪你,因為不是身歷其境,你就不會明白。我們的旅行,不知甚麼
時候能夠回來——」

    彩虹講到這裏,王居風補充了一句:「也許再也不回來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首先苦笑了起來。我知道白素在想甚麼,她一定在想不
知如何向她的舅父舅母交代,彩虹結婚了,可是卻從此消失了,可能回來,可能永遠也
不回來!

    我吸了一口氣,繼續聽著。

    錄音機中,又傳出了彩虹的聲音:「我們以後可能再沒有互相交通的機會,所以我
要趁如今這個機會,將事情的始末,詳細告訴你。從開始說起。我們一起到大公古堡去
,在快要到達大公古堡的時候,你發了脾氣,走了。我不怪你,王居風也不怪你,因為
事情的一切發展,本來就太怪誕和不可思議!」

    我聽到這裏,苦笑了一下。

    彩虹繼續道:「我和他一起到了古堡之中,我對於居風的遭遇,就是你知道的,關
於他忽然回到了古堡的建築期間,變成了一個叫莫拉的山區居民一事,深信不疑。如果
你也相信,那就好了!」

    我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道:「有甚麼好?你們的蜜月旅行中多了一個人,總不怎麼
方便吧!」白素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別打岔,妨礙她聽下去。

    彩虹繼續道:「我們都相信,在大公古堡之中,或者,就是在建造大公古堡的那個
地方,有古怪,一種我們所不了解的古怪因素,可以使人回到過去,可以使人突破時間
的界限,可以使人到達一種完全不了解的境界之中。大公古堡的所在地,可能不是地球
上唯一可以突破時間界限的地方,例如,神秘的百慕達三角區,就似乎也有這個可能!


    我又想說甚麼,但是卻未曾出聲。彩虹提到了百慕達三角區,這很值得注意,因為
在那個地區,在廣闊的大西洋上,的而且確,曾經有過不少件證據確鑿,有著完整記錄
的神秘「失蹤」事件。

    這些「失蹤」事件,難道也是由於失蹤的物件或人,突破了時間的界限,而到了另
一個時間之中?

    我一面想著,一面繼續聽下去。彩虹的聲音在繼續:「而我們又相信,在古堡之中
,可以突破時間界限的地方,一定就是在東翼三樓的房間,所以我們一到,就逕自來到
了那房間。我說:『好,我們開始捉迷藏,偏偏要不理會保能大公說些甚麼,這次,我
來躲,你來找我!』」

    接著,便是王居風的聲音:「我問她:『你準備躲在甚麼地方?』」

    彩虹笑著道:「要是說給你聽了你還用找麼?快出去,我可能像你一樣,要躲到一
千年之前,等你找三天三夜也找不到!」

    彩虹說著,就將王居風推了出去。

    王居風又插了口:「我在被她推出去的時候,心想她如果要躲到時間中去,一定會
仍然躲進那個壁爐的灰槽之中。可是我卻料錯了,我還沒有走出房間,就聽到了她的尖
叫聲!我立即轉過身來,我看不到她的人,只看到她的一條手臂,自床底下伸了出來,
拉住了床單,扯得床單向床下滑去。而她的尖叫聲,也在迅速遠去,我不知道自已何以
動作那麼快,我立時在地上一個打滾,滾進了床底下。」

    彩虹道:「是的,他來得夠快,不然,我們可能要分開,不能再在一起了。我心急
,他還沒有走出房門,我就躲進了床底下。我料他一定會猜我躲進壁爐去,所以我偏不
躲。我一進了床底下,就覺得事情不對,床底下,像是有一個裂縫,我才一進去,身子
就迅速地沉下去,像是那個裂縫,要將我整個吞噬。我一面盡量掙扎著,一面伸手出來
,抓住了床單,希望阻止自己下沉,同時我尖叫著。」

    我當然記得我那次到達大公古堡東翼三樓那間房間中的情形,床單曾被人扯下來過
,而且,還有窗簾,窗簾似乎也曾被人扯動過,那又是怎麼一回事?

    在我一面想著的時候,錄音帶的轉盤在繼續轉動,彩虹和王居風兩人的聲音,也在
不斷地傳出來。

    彩虹在說著當時的情形:「我才叫了一聲,便聽得居風也大叫一聲,滾進了床底下
來,我們兩人靠在一起,他顯然也在向下沉,我感到彷彿是在沉進一個泥沼之中,我盡
一切力量掙扎著,他也是,有一個極短的時間,我們好像浮了起來,居風甚至伸手抓住
了一幅窗簾,可是下沉的力量太大,窗簾不能幫助我們,我們還是沉了下去。」

    王居風插口道:「聽彩虹講來,其間的過程彷彿很久,但實際上,過程很短,絕不
到一秒!」

    對於王居風所說的這一點,我倒有經驗。因為當時,古昂在那間房間中,發出叫聲
,我疾衝進去,不過是三五秒鐘的時間,古昂就已經不見了!我並沒有機會看到古昂的
「消失」過程。

    彩虹在繼續說著:「轉眼之間,就到了一個極其微妙的境界,在這裏,我要說得比
較詳細些。」

    她講到這裏,停了大約有一分鐘之久,才繼續下去。顯然她是在想著如何將這種「
奇妙的境界」對我說,才能使我明白。

    一分鐘之後,才又傳來了彩虹的聲音,道:「實際上,很難形容,我的感覺,像是
一個人在將睡未睡,快要進入夢境那樣,一切全迷迷糊糊,然後,忽然之間,我真的進
入了『夢境』,到了另一個地方,變成了另一個人。我必須說明的是,我變成另一個人
,我完全不知道在若干年後,有高彩虹其人,我只知道當時的事情,情形就和王居風在
他是莫拉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在若干年以後變成王居風一樣。由於以後,事情又
有不同的發展,所以我才能知道過去,現在的一切,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彩虹在錄音的當時,可能也考慮到了我還是不明白,所以她又道:「我不用一些不
易明白的名詞,只用一些比較容易懂的話來說。我現在——在又有了許多經歷之後,可
以肯定,生命不滅,只不過隨著時間的變化在轉變,你可以將之當作是一種『輪迴』,
生命分成許多階段,究竟一個生命可以延續多少階段,我也不知道,但一個階段一個階
段在延續著。」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們在資料室中,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白素就持這樣的看
法,所以這時,當我們互望之際,她就向我作了一個「你看如何」的神情。

    彩虹在繼續:「這情形,有點像『轉世』,也有點像『投胎』,但不論如何,生命
不同於其他物質,是因為它有著在不同的時間之中,有不同形式出現的奧妙。我忽然變
成了另一個人,這個人,是一個叫作娜亞文的女子,她的身份,是大公古堡中的一個女
侍,當我突然變成了娜亞文的時候,我正好在大公古堡的書房中,正捧著晚餐進去,給
在看書的保能大公。」

    當我們三人,聽到這裏的時候,不禁各自吸了一口氣,康司甚至不由自主,發出了
一下呻吟聲來。

    我在吸了一口氣之後,喃喃地道:「太巧了,怎麼彩虹的若干生之前的一生,也會
是安道耳國人?」

    彩虹當然聽不到我的問題,但可能是她在錄音的時候,恰好也想到了這一個問題,
所以錄音機中發出的聲音,像是回答了我這個問題一樣:「或許你會覺得奇怪,何以我
和居風,都會是安道耳人。這一次,我也不是確切明白,不過我卻可以肯定一點,就是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一定的『緣分』存在。也就是說,在若干年前,曾有過關係的人
,在若干年之後,儘管他們已經成了完全不同的另外兩個人,可是他們始終會相識,見
面,發生種種的關係。」

    彩虹又補充道:「就像我和居風,在以後的許多經歷之中,我們始終在一起,而到
了今生今世,我們本來好像是完全不可能有機會相識的,但是一定仍會有一件事,將我
們拉在一起!」

    聽到這裏,我、康司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我捫心中都在想:若干年前,我們不知
有甚麼關係,以致如今,我們可以在一起?(至於費遜,因為對錄音機中播出的聲音全
然沒有興趣,已經倒在沙發睡著了。)

    王居風在這裏,又加了一句:「真是很難解釋,『緣』,實在是最好的解釋了。」

    我和白素比較容易明白,看康司不斷眨著眼的情形,他顯然不如我們那樣了解。

    彩虹又道:「當我走進書房的時候,我看到保能大公正在把玩著一件東西,他不斷
轉著那東西上的一個小輪子,發出一些聲響來。當他看到我的時候,他向我道:『你看
這是甚麼東西,娜亞文?』我道:『大人,我不知道。』我當時的確不知道這是甚麼,
但我想你們一定已經知道了,那是我的打火機!」

    聽到這裏,康司突然現出了一種不可遏制的衝動,陡地一伸手,按下了錄音機的暫
停掣,我和白素忙向他望去。

    康司叫了起來:「等一等!在我未曾弄明白之前,我不想再聽他們胡說八道!」

    康司脹紅了臉,態度十分認真,白素道:「你想弄明白甚麼呢?」

    康司指著我,又指著白素,說道:「你們都曾告訴過我,在資料中找到那隻打火機
出現的記錄!」

    白素道:「是的,記錄還在那裏,你可以自己去看!」

    康司道:「那時候,大公古堡還在建築期間,可是甚麼娜亞文,卻走進了大公古堡
的書房之中,見到了那打火機,這是怎麼一回事?」

    白素說道:「康司先生,你大可以聽下去,再下結論,好不好?」

    康司不回答,我將手伸向錄音機,徵求他的同意,康司的神色很難看,勉強點了點
頭,我再按下暫停掣,彩虹的聲音又傳了出來:「當時,我自然不知道那就是在將近一
千年之後,我所有的一隻打火機,所以我這樣回答。保能大公道:『這東西到我手,到
今天,已經足足四年了,在這四年之中——』」

    (聽到這裏,我和白素一起瞪向康司,康司面有慚色,攤開手,作了一個無可奈何
的手勢。)

    「在這四年之中,我問過了我所能問的人,其中有不少智者,我問他們,這究竟是
甚麼東西,但是沒有一個人可以答得出來。這東西,初到我手的時候,娜亞文,你信不
信?只要轉動那個小輪,就會有火發出來!你說,會不會是火神普羅米修士的東西?可
是不久之後,它就沒有火了,你說,這究竟是甚麼?」

    我不禁嘆了一口氣,真可憐,如今,連小孩子也知道打火機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一
千年之前,保能大公所能遇到的所謂「智者」,卻沒有一個可以說得出一個普通的打火
機是甚麼東西!不過,我又立時想到,我大可不必嘲笑一千年前的智者。如果現在忽然
有一件一千年之後的東西,到了我的手中,我也一樣不知它是甚麼!

    「保能大公說著,突然發起怒來,他站了起來,揮著手:『不論這是甚麼東西,見
鬼去吧!』他一面說,一面用力將那東西,向壁爐中拋去,我眼看著那東西跌進壁爐之
中,那時,壁爐並沒有著火,那東西一跌進去,竟然沒有發出聲音,就不見了!當時我
和大公兩人,都驚呆得說不出話來。我的打火機,又突破了時間的界限,不知道到甚麼
時間中去了!」

    彩虹不知道她的打火機又到甚麼時間中去了,但是我知道,打火機又回來了,又到
了我的手中,保能大公隨手一拋,又將它拋回來了!

    我在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一定十分古怪,以致康司在望向我的時候,也
現出十分古怪的神情。

    白素道:「康司先生,你聽清楚了?保能大公保存了那隻打火機四年之久!」

    康司喃喃地道:「保能大公順手一扔,將一樣東西……扔到了一千年之後,我……
我……」他現出十分苦澀的神情來:「我……究竟是相信好?還是不相信好?」

    我提醒了他一句:「別忘記,這件東西,本來就是從現在到一千年前去的!」

    康司無意義地揮著手,也不知道他想表示甚麼。

    而錄音機中,彩虹的聲音在繼續著:「大公當時忽然發起怒來,又摔了桌上的幾樣
東西,但是那些東西跌在地上,碎了,並沒有不見。接著,他用十分兇狠的神情望著我
,厲聲道:『你全看見了,是不是?你全看見了!你看到了無所不能的保能大公,也有
不明白的東西!』我十分害怕,不住後退,大公則對著我獰笑。」

    白素喃喃地道:「娜亞文生命有危險了!」

    我道:「你怎麼知道?」

    白素道:「凡是自以為無所不能的暴君,絕不容許任何人知道他也會有不明白的事
情。」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別打擾,彩虹繼續道:「我當時強烈感到自己有危險,我
想跳走,可是沒有機會,過了兩天,大公突然又將我叫了去,他在書房中,在書桌上放
著一塊銅牌。他的神情十分頹喪,竟將我當作了知己,一看到我,就道:『娜亞文,你
見過那件東西忽然不見,你可知道奇勒儲君去了哪裏?』」

    「奇勒儲君是保能大公的一個姪子,保能大公並沒有娶妻,他立他的姪子為儲君,
奇勒儲君十一歲,由兩個保母,三個家庭教師負實教養,而奇勒儲君在前天突然失蹤,
堡中人人都知道,也都知道儲君是在和兩個保母捉迷藏時失蹤的。」

    「當時大公這樣問我,我自然答不上來,我只好搖頭,嚇得話也講不出來。大公用
力拍著桌子:『這裏有我不明白的事。自從這座堡壘開始建築起,就不斷有我所不明白
的事,我絕不相信這是上帝的旨意,我要證明,我的力量比一切力量大!你看到了沒有
,我已經下令,任何人不准在堡中捉迷藏!』」

    「他說著,指著那塊銅牌,我向銅牌看了一眼,看到了上面刻著的字,和大公的簽
名,忽然之間,有一種十分滑稽的感覺,竟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的笑聲,令得大公暴怒了起來,他拿起那塊銅牌,向我拋來,我立時後退,那
塊銅牌,在我眼前,眼看快要落地之際,突然不見了!」

    「表姐夫,那塊銅牌在鑄成之後,從來也沒有機會在古堡中展示過。當保能大公在
盛怒之下,用它來拋向古堡中的一個女侍之際,這塊銅牌突破了時間的界限,它越過了
時間,到了我在三樓東翼的那一夜,跌在地上,被我拾了起來。當時,保能大公瞪大了
眼,像瘋子一樣叫著,在我還不明白會有甚麼事發生之際,他已經自壁上拔下了劍,一
劍刺進了我的心口。」

    白素的喉間發出了一下聲響,我只覺得自己的手心在冒著汗。

    彩虹的聲音在繼續:「中了一劍之後。我那種向下沉的感覺又來了,突然之間,我
聽到了一陣馬蹄聲和車輪聲,我在一個街道上,我是街頭的一個流浪者,和我在一起的
是另一個流浪者——後來我知道那就是王居風的前生之一。我們兩人瑟縮在街頭,忽然
一個穿著大禮服的紳士,急急忙忙,滿頭大汗,向我們奔來,竟蹲在我們的身邊,失魂
落魄地道:『他們不喜歡,他們一點也不喜歡!』」

    「表姐夫,你再也想不到我遇到的是甚麼人,給你猜一萬次,十萬次,你也猜不出
!」

    (我心中嘰咕了一下,我當然猜不出,誰知道彩虹又到了甚麼時代,甚麼地方!)
「表姐夫,我當時和我的伙伴,一起向那位紳士望去,他仍然喃喃地重覆著那兩句話。


    「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問:『先生,他們不喜歡你的甚麼?』那紳士的神情
極其沮喪,道:『他們不滿意我的作品!他們甚至拆下了椅子,拋向台上!』」

    「表姐夫,你可已猜到了那個人是誰?他是史塔溫斯基,我們是在巴黎,時間是一
九一三年,又忽然越過了一千多年,那是五月的一個夜晚,是史塔溫斯基的作品『春之
祭』在巴黎的首演。聽眾不但大喝倒采,而且將一切可以拋擲的東西,全拋上台去,甚
至拆下了椅子。可憐的史塔溫斯基,嚇得由窗口逃出來,和我們躲在一起!」

    我和白素互望著,神情苦澀。

    王居風在這裏,又加插一段話:「我的情形和彩虹有點不同,她一下子回到了保能
大公時代,而我,當她在大公堡壘中當女侍之際,我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奧地利戰場之
中,陣亡了,才又到了巴黎的街頭,變成了一個流浪人。所以,我知道『春之祭』是極
成功的作品,除了首演失敗之外,以後每一次演奏,都得到瘋狂的歡迎和極度的成功。
我將這種結果告訴史塔溫斯基,他說甚麼也不肯相信。」

    彩虹道:「你們可以查一查音樂史,一個首次演出失敗的作品,本來絕無機會

    作再度演出。可是『春之祭』卻不同,一年之後,就由原來的指揮蒙都再登台指揮
,立時大獲好評。指揮和作曲家,有勇氣再演出,就是受了我們鼓勵的結果。」

    「在巴黎的流浪之後,我和王居風幾乎全在一起,我們有過許多段經歷,在上下一
千餘年的時間中,經歷了將近十生。」

    (彩虹曾相當詳細地講述這「十生」中的一些事,但大都如前述,不必一一詳述了
。)

    「到最後,我們對於各階段的生命,都洞察清楚,而且,我們不但回到了過去,而
且曾經到過未來。在時間中旅行的過程中,我們曾回來了兩次,可是大公古堡中,佈滿
了警察,我們也不知發生了甚麼事。因為我們太嚮往這種形式的旅行了,所以我們也未
曾停下來深究。」

    「表姐夫,你可以相信我講的一切,但是千萬不要發笑,將我所說的一切,當作是
一件你所不能了解的事情好了。就像一千年前的保能大公不能了解最簡單的打火機一樣
,現階段——你這一階段的人,對於許多事,是無法了解的。」

    王居風又插了一句口,道:「衛斯理,並不是我們不想和你解釋,而是我們無法令
你明白。」

    彩虹則道:「你只要記著一點就行了:人的生命,有許多階段的,並不是一個階段
就完了。世上也有許多特殊的例子,有人能夠在突然的情形之下,忽然記起了他前一個
階段,或是前幾個階段的生命。英國有一位女士就曾記起她的前生,是皇宮中的一個女
侍,這種事,如今還被當作是玄妙不可思議的事情來看待,但漸漸已經有人懂得這個道
理了!」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神情苦澀。

    我們當然不是不相信彩虹和王居風所說的一切。可是要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們所說的
一切,無疑是十分困難的一件事!

    彩虹繼續道:「在這些日子之中,我們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樂趣,尤其是當經歷了
以前階段的生命,這些生命在我們稍後階段的生命之中留下了記憶之後,更加奇妙。」

    彩虹繼續道:「在多次時間的來去之中,我們甚至找到了在時間中來往的訣竅,可
以憑自己的意志來往了。不過,還未曾十分熟練,有時,會有意外。」

    王居風道:「譬如,我們是準備回來,見到你之後,我們當面講明白的,但是卻出
了一點意外,我們來到了一九五八年。找到了一座錄音機,對著錄音機,說了這許多話
。」

    彩虹搶著道:「我們的經歷要對你說,幾日幾夜也說不完,而且多半你不會相信。
不過我們決定,將我們所經歷的一切,盡可能告訴你,並且由你轉告表姐。我們找到了
一隻相當精美的盒子,作為我們的禮物,當你聽到我們聲音的時候,我們不知道在甚麼
時間。請留意,我說我們不知道在甚麼時間,而不說不如在甚麼地方,我們可能站在原
地不動,但是時間不同,我們所見的也不同,例如,居風躲在大公古堡的壁爐中,時間
倒退一千年,他就變得在一株大樹之上。」

    王居風也搶著道:「我和彩虹有了第一次的意見分歧,我決定到過去去,她卻要到
未來去!」

    彩虹道:「當然是未來好,過去的事,我們在歷史上已知道過!」

    王居風道:「可是,我是一個歷史學家,你不知道歷史有多麼迷人!」

    彩虹道:「那麼,你應該娶歷史做妻子,不應該向我求婚!」

    他們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錄音就在他們的笑聲之中結束了。

    我、白素和康司三人,誰也不伸手去關掉錄音機,我們讓錄音帶的轉盤一直轉動著
,直到轉盤因為錄音帶的完結而自動停止。

    然後,我們仍然完全不出聲。白素最先開口:「康司先生,這對於他——」她指著
我:「他的處境可有幫助?」

    康司苦笑了一下,不點頭,也不搖頭。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如果大公古堡是地
球上一處可以突破時間界限的地方,那麼,以後是不是還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我道:「當然可能,從保能大公的儲君消失開始,一直到古昂,一直可以。」

    康司道:「那麼,如果我——」

    白素不等他說完,忙道:「我不贊成你去試,我並不覺得王居風和彩虹他們如今的
處境很有趣。」

    我揮著手:「這其中,還有著太多我們不知的因素在內。古昂坐在那張椅子上,他
突破了時間的界限,我也坐過,我就沒有。或許,每一個人不同,不是人人都可以在時
間中自由來去。」

    康司苦笑了一下,白素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康司吸了一口氣:「你們從資料室逃出來,就一直逃走吧,別再出現了。當然,以
後你們不能再到安道耳來,你們會受我國的法律通緝,通緝的有效期,是四十年。」

    我攤了攤手,表示無可奈何,康司忽然笑了起來:「我真想試一試,如果你們聽到
了我失蹤的消息,別為我難過,我一定走進時間中去了!」

    白素和我卻不表示甚麼,當夜,我們在康司的安排下,離開了安道耳。

    第三天,我們和費遜在巴黎,白素留下了一筆錢給費遜,又找了一個父執輩,作費
遜的監護人,費遜開始了她的新生活。

    整件事,本來已經結束了,彩虹和王居風是不是還可以和我們聯絡,連他們自己也
沒有把握,我和白素也應該回去了。

    但是白素卻提議道:「我還想到一個地方去!」

    我問道:「甚麼地方?」

    白素道:「你記得那個曾在大公古堡之中住過,事後忽然成了隱士的西班牙海軍大
將皮爾遜嗎?」

    我瞪著眼,道:「那又怎麼樣?」

    白素道:「一個叱吒風雲的大將,忽然隱居到了修道院之中,一定是有原因的,我
想到那家修道院去,查一查他的記錄。」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想證明甚麼?」

    白素道:「據我猜測,皮爾遜大將,一定在大公古堡中,也曾突破過時間的界限,
洞察了人的生命,有許多階段,所以他對於一個階段的生命,不再重視,而想追求不滅
的生命,這才做了隱士的!」

    我道:「就算你猜對了,我不想再找甚麼證據了。事實上,我們所知道的證據已經
夠多了,問題是在於我們相信不相信而已。」

    白素也沒有再堅持下去,我們直接回到了家中。

    回家之後,我一直在等著,希望王居風和彩虹兩人,在時間中旅行的過程中,會忽
然出現在我的面前。但到現在為止,他們顯然還沒有回來的意思。

    他們現在甚麼地方呢?不,應該說,他們現在甚麼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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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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