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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衛斯理系列-老貓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衛斯理系列-老貓 作者:倪匡(已完成)


   
在眾多的衛斯理幻想故事之中,「老貓」引起的注意,在十名之內,很多人談論過,
其中貓狗大戰的一些片段,更多人喜歡。  

「老貓」的設想,其實也是外星人有家歸不得的延續,從「藍血人」開始,一直相信
,外星人再英明神武,但是在離開了屬於他們的星球之後,總不會有甚麼好處。藍血
人如此,老貓如此,「支離人」中的牛頭大神也如此。這或許只是地球人的一種想法
,事實究竟如何,自然不會有定論,小說畢竟是幻想的成分多,很多觀念其實全是作
者的觀念。  

關於外星人來到地球,只是以一束電波(或類似形式)前來,到了地球,再覓形體的
設想,創自近二十年前,堪稱新鮮之至。進一步的設想是,將來地球人探索浩淼宇宙
,多半也以這種形式前往,人的身體又累贅,又活得如此短暫,決計無法擔當這種重
任的。  

衛斯理(倪匡)  
一九八六、十一、四

第一部:不斷發出敲打聲的怪老頭

    天氣悶熱得無可言喻,深夜了,還是熱得一絲風都沒有,李同躺在蓆上,拚命想睡
著,可是儘管疲倦得很,還是無法睡得著。

    李同睡不著,倒並不是因為天熱,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樓上發出來的吵聲。李同
搬到這幢大廈來,已經有大半年了。

    大城市中,居住在大廈內,就算住上三年五載,樓上樓下住的是甚麼人,也不容易
弄得清,李同自然也不知道他樓上住的是甚麼人,可是那份人家,李同在暗中咒罵了他
們不知多少次,那家人,簡直是神經病。

    李同才搬進來的時候,聽到不斷的敲打聲,還以為樓上的人家,正在裝修。本來,
住這種中下級的大廈,根本沒有甚麼可以值得裝修的,人擠在那種鴿子籠似的居住單位
之中,只不過求一個棲身之所而已,如何談得上舒服?

    但是,人家既然喜歡裝修,自然也無法干涉,於是李同忍受了兩個星期的敲打聲,
然後,靜了兩天,那兩天,李同睡得分外酣暢。

    到了第三天,李同才一上床,敲釘聲又響了起來,李同自床上直坐了起來,瞪著天
花板,咕咕膿噥,罵了半天。

    自那天後,樓上的敲打,幾乎沒有斷過。

    李同也曾在窗中探出頭去,想大聲喝問上面究竟在幹甚麼?可是他只是向樓上瞧了
瞧,還是忍住了,樓上樓下,吵起架來,究竟不怎麼好,他想,過幾天,總會好的。

    可是,樓上那份人家,真是發了神經病,每天晚上、早上,甚至假期的中午,總在
不斷敲著釘子,大廈的建築本就十分單薄,樓上每一下敲釘聲,就像是鎚子敲在李同的
頭上一樣,李同幾乎被弄得神經衰弱了!

    而今天晚上,當李同疲倦透頂,亟想睡眠,樓上又「砰砰砰」地敲打起來之際,李
同實在無法忍受了,他自床上坐了起來,怒氣沖天,心中還在想,再忍耐兩分鐘,如果
敲打聲不在兩分鐘內停止的話,那麼,一定要上樓去,和樓上的人講個明白。

    當他坐起來之後,樓上的敲打聲停止了。

    李同等了一分鐘左右,一點聲響也沒有,他打了一個呵欠,睡了下去,可是才一躺
下,又是「砰」地一聲,釘子跌在地上的聲音,鎚子落地的聲音,全都清晰可聞,李同
真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他陡地跳了起來,拖著拖鞋,打開了門,疾衝了出去。

    李同居住的那個單位很小,只有一間房和一個被稱為「廳」的空間,李同是單身漢
,他獨自居住著。他出了門,大踏步地走上樓梯,來到了他樓上那份人家的門前,用力
按著門鈴。

    過了一會,木門先打了開來,一個老頭子,探出頭來,望著李同。

    李同厲聲道:「你家裏究竟死了多少人?」

    那老者被李同這一下突如其來的喝問,弄得陡地一呆,顯然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李同又是狠狠地道:「你們每天砰砰砰敲釘子,在釘棺材?」

    那老者「哦」地一聲,臉上堆滿了歉意,道:「原來是這樣,對不起,真對不起!


    李同心中的怒意未消,他又抬腳,在鐵閘上用力踢了一腳:「我就住在樓下,我要
睡覺,如果你們再這樣敲個不停,我不和你們客氣!」

    他一面說,一面惡狠狠地望看那老者,那老者現出一種無可奈何的苦笑來,不住「
哦哦」地答應看,李同憤然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當他又在床上躺下來的時候,他的氣也平了,他平時絕不是那麼大脾氣的人,連他
自己也為了剛才如此大發脾氣,而覺得奇怪。

    他心中在想,還好樓上出來應門的,是一個老頭子,而且一看到他就認不是,如果
出來應門的是一條不肯認錯的大漢,那麼,一吵起來,說不定又是一樁在報上見慣了的
血案。

    李同翻來覆去地想著,樓上果然再沒有聲音發出來,他過了不久,也就睡著了。

    第二天,他下班回來,看到大廈門口,停著一輛小型貨車,車上放著點傢俬,一個
搬運工人,正托著一隻衣櫥走出來。

    李同也沒有在意,大廈中,幾平每天都有人搬進搬出,原不足為奇。

    可是,當李同走進大廈時,卻看見了那個老者,那老者是倒退著身子走出來的,在
那老者的面前,兩個搬運工人,正抬著一隻箱子。

    那是一隻木箱子,很殘舊了,箱子並不大,但是兩個搬運工人抬著,看來十分吃力


    那老者在不斷做作手勢,道:「小心點,平穩一點,對,啊呀,你那邊高了,不行
,一定要平,對,小心一點,小心一點!」

    老者一面說,一面向後退來,幾乎撞到李同的身上,李同伸了伸手,擋住了他的身
子,那老者轉過身來,看到了李同,忙道:「對不起,真對不起!」

    李同順口道:「你搬家了?」

    那老者抹了抹臉上的汗:「是啊,我搬家了,吵了你很久,真不好意思。」

    李同的好奇心起:「你每天不停敲打,究竟是在做甚麼?」

    可是那老者卻並沒有回答李同這個問題,他只是不住吩咐那兩個搬運工人抬那口箱
子,直到那口箱子上了貨車,那老者親自用身子,將那口箱子綁好,才像是鬆了一大口
氣。

    李同沒有再看下去,等著電梯,上了樓,他已經將鑰匙伸進了自己住所的門,可是
突然之間,他心中一動。

    李同心想,那老頭子看來也是獨居的,他像是發神經病一樣,每天敲打著,究竟是
在做甚麼?

    如今,樓上正在搬家,門可能還開著,自己何不上去看一看?

    他拔出了鑰匙來,繞著樓梯到了樓上,果然,門開著。一個搬運工人,正搬著一張
桌子出來。

    等那搬運工人走出來之後,李同就走了進去。

    那是一個和他居住的單位一樣,空間小得可憐。

    東西全被搬空了,地上全是些紙張及沒有用的雜物,李同走進了房間,房間也是空
的,李同才一推開門,就看到房間的一角,有著一大堆舊報紙。

    那一角,正是樓下他的睡房中放床的地方,本來,那一堆舊報紙,也引不起他的興
趣,但是每次的敲打聲,總是從他床上傳方下來,所以他向前走去,用腳將那一大團舊
報紙撥了開來。

    舊報紙被撥開,李同便不禁陡地一呆,他撥開了上面的一層報紙,就看到下面的報
紙沾滿了血跡!

    李同的心怦怦亂跳,他想起那老頭子的樣子,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神秘,而如今,
又在舊報紙上發現了那麼多血,怎能不心驚肉跳?

    看起來,舊報紙下面,還有甚麼東西包著,李同又踢開了幾層報紙,突然之間,他
看到了一副血淋淋的腸臟,李同不由自主,怪叫了一聲,連忙退了出來,他退到了門口
,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才好,他急急向樓下奔著,連電梯也不等。

    他一直奔到了大廈的入口處,當他在向下奔去的時候,他原是想攔住那老者,叫他
解釋這件事,可是當他到了樓下,那輛小貨車已經不在了。

    想起那副血淋淋的內臟,李同仍然不免心驚肉跳,那副內臟,看來很小,人對於血
淋淋的束西,有一股自然的厭惡,李同一看到就嚇了一大跳,自然不會仔細去看,他只
是聯想到,那老者可能殺了一個小孩。

    一想到這裏,他感到事情嚴重之極了,他忙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撥了一個電話,報
了警,他又再上了樓,在門口等著。

    不到二十分鐘,大隊警員,在一位警官的帶領下,趕到了現場。

    那位帶隊的警官,是才從警官學校畢業,已經連接升了兩級,前途無量的警務人員
,我和他很熟,我們幾個熟朋友都叫他為傑美,他姓王。王警官見到了李同,李同便指
著門內:「在裏面!」

    王警官帶著警員,走了進去,李同跟在後面。

    由於舊報紙已被李同踢開,是以那副血淋淋的內臟,一進門就可以看到,王警官和
警員乍一看到,也不禁都嚇了一大跳。

    可是,當王警官走向前,俯身看視了一回之後,他臉上的神情就不再那麼緊張了,
他站起身來,道:「這不是人的內臟!」

    李同半信半疑:「不是一個小孩子?」

    王警官搖了搖頭,對一個警官道:「醫官來了沒有?去催一催!」

    那警員忙走了下去,王警官向李同道:「李先生,你住在樓下,怎麼會上來,發現
這副內臟的?」

    李同苦笑了一下:「樓上的住客,每天早上、白天、甚至晚上,總是不斷在敲打甚
麼,昨天晚上我上來交涉,樓上住的那個老頭子就搬走了,我為了好奇,所以上來看看
,我……不知道那不是人的內臟。我報警,錯了麼?」

    王警官道:「沒有錯,市民看到任何可疑的事,都應該報警!」

    李同鬆了一口氣,不一會,醫官也來了,醫官向那副內臟看了一眼,就皺著眉:「
我看這是狗或者貓的內臟,帶回去稍為察看一下,就可以知道了,誰那麼無聊,殺了貓
狗,將內臟留在這裏!」

    幾個警員,拿了一隻大尼龍袋來,將那副內臟放了進去,弄了個滿手是血。李同在
警方人員收隊回去的時候:「這老頭子……他不算犯法麼?」

    王警官也不禁皺了皺眉,他辨過不少案子,像是如今這樣的事,他卻也還是第一次
經歷,那老者算不算犯罪,連他也說不上來。

    他道:「我們會設法去會見這裏以前的住客的。」

    李同舒了一口氣:「這老頭子,我看他多少有點古怪。」

    王警官自然不會受李同的話所影響,他到了大廈樓下,已經圍滿了很多閒人,有的
人,看到警員提著一袋鮮血淋漓的東西,登上了警車,敏感得尖聲叫了起來。

    王警官找到了大廈的看更人,連看更人也不知道那老頭子是甚麼來歷,不過看更人
記得那輛小貨車的招牌,那就好辦了。

    第二天上午,警方便找到了小貨車的司機和幾個跟車的搬運工人。小貨車的司機,
也就是車主,他道:「是,昨天我替一個老頭子搬過家,他沒有甚麼傢俬,只有一口箱
子,像是放著極其貴重的東西,搬的時候,一定要放平,緊張得很。」

    王警官問道:「搬到哪裏去了?」

    貨車司機說了一個地址,王警官因為這是一件小事,而且,化驗室的報告也早就來
了,那是一副貓的內臟,殺了一隻貓,無論如何,不能算是犯法的行為,只不過隨便將
內臟遺留在空屋中,總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必須去警告一下。

    這是小事,王警官沒有親自出馬,只是派了一個手下,照地址去走了一遭。

    那警員的任務,也進行得很順利,他回來報告說,見到了那老者,老者姓張,他承
認殺了一隻貓,因為他嗜吃貓肉。而那副內臟,他本來是準備拋棄的,不過因為搬家,
所以忘了。

    那警員告誡了他幾句,事情也就完了。

    在這以後,又過了一個多月,傑美得了一星期假期。我們有幾次在一起。有一次,
幾個人不知怎麼,談起了各種古怪的食物,有的人說滾水驢肉的昧道鮮美,有的人說蝗
蟲炒熟了好吃,有的說內蒙古的沙雞是天下至味,有的盛讚蠶蛹之香脆,連口水都要流
下來的神氣。

    傑美忽然道:「誰吃過貓肉?」

    座間一個人道:「貓肉可以說是普通的食物,要除貓肉的羶氣,得先將貓肉洗淨,
放在濃濃的紅茶汁中,滾上一滾,再撈起來,炒了吃,比雞還要鮮嫩。」

    傑美笑道:「不過,現在吃貓的人,到底不多見了,上一個月,有個人喜歡吃貓,
將一副貓的內臟留在屋中,被他樓下的人看到,以為是一個小孩子的內臟,報了警,倒
令我們虛驚了一場。」

    那個詳細介紹了貓肉吃法的朋友道:「啊,這個人住在甚麼地方,找他一起吃貓肉
去!」

    我笑著:「貓和人的內臟也分不出來,報警的那位也未免太大驚小怪了,貓又不能
連皮吃,總要剝了皮下來,看到了貓皮,還不知道麼?」

    傑美略呆了一呆,道:「噯,這件事倒很奇怪,沒有看到貓皮,那個人是一個老頭
子,姓張,他搬家,所以將肉臟忘記拋掉了。」我道:「那就更不通了,一個人再愛吃
貓肉,也不會在臨搬家之前,再去殺貓的。」

    傑美又呆了一呆:「你說得對,或許,他是先殺了貓,再搬家的。」

    我問道:「為甚麼?」

    傑美道:「那個報案的人,住在他的樓下,說是那個張老頭,每天都敲敲打打,吵
得他睡不著,他曾上去干涉過一次,第二天,那人就搬走了!」

    我道:「傑美,你是怎麼處理這案子的?」

    傑美反問我道:「你的古怪想像力又來了,你想到了一些甚麼?」

    我聳了聳肩:「可以聯想到的太多了,隨便說說,那張老頭不斷敲釘子,可能是在
釘一隻隻小木盒,而這些小木盒,放在一隻肉臟被挖出來的死貓的體腔之中,運到外面
去。」

    傑美和幾個朋友都怔了一怔,傑美道:「你是說,那張老頭用這個方法,轉運毒品
?」

    我笑了起來:「我絕沒有那麼說,這只不過是聯想的一個可能發展而已,也有可能
,張老頭是一個標本的製作者,那麼,也需要不斷地敲打。」

    傑美沉吟了半晌,才道:「無論如何,站在警方的立場,這件事已結束了,再要追
查的話,只好留給想像力豐富的業餘偵探去進行了!」

    我拍著傑美的肩頭:「小伙子,連你的上司傑克上校,也從來不敢這樣稱呼我!」

    傑美忙道:「我絕不是有心奚落你,因為警方的確是找不到甚麼理由,再去查問人
家了!」

    他雖然立時向我道歉,事實上,我也並沒有惱他,只不過總覺得有點負氣,所以我
一面笑著,一面道:「好,請給我張老頭的地址,我這個『想像力豐富的業餘偵探』,
反正閒著沒事做!」

    傑美顯得很尷尬:「你生氣了?」

    我搖頭道:「一點也不,如果我生氣的話,我根本不會向你要地址,我會自己去查
。」

    傑美有點無可奈何,攤了攤手:「好,我打電話回去,問了來給你。」

    他站起身來去打電話,一個朋友低聲勸我:「事情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何必自
找麻煩?」

    我笑了笑:「或許在這件事情的後面,隱藏著許多令人意外的事也說不定,你想,
那個張老頭每天不停地敲打,一給人家問一下,立即就搬了家,這不是很古怪的事麼?


    我的話,那幾個朋友都唯唯否否,因為他們都不是好奇心十分強烈的人,我知道,
只有小郭在這裏的話,他一定是支持我的意見,可惜小郭剛結了婚,渡蜜月去了。

    傑美在十分鐘之後回來,將一張寫有地址的字條,交了給我,我看了一眼,就將他
放在衣袋中。這一天其餘的時間,我們過得很愉快。

    而第二天起來,我已經將這件事忘記了,一連過了三五天,那天晚上,我送走了一
位專搜集中國早期郵票的朋友——他拿了一張「三分紅印花加蓋小字當一元」來向我炫
耀了大半小時。

    我本來也喜歡集郵,大家談得倒也投機。在這位朋友走了之後,我翻了翻衣袋,忽
然翻出了張老頭的地址來。

    看到了那張紙條,我才記起了這件事,我連忙看了看錶,已經將近十二時了。

    在這樣的時候,去訪問一個從來也沒有見過面的陌生人,實在是太不適宜。

    可是我繼而一想,那個張老頭一直喜歡敲釘子,發出嘈雜聲,據傑美說,徹夜不停
,所以才惹得他樓下的住客忍無可忍,上去干涉,那麼,我在十二時左右去見他,豈不
是正可以知道他在幹甚麼?

    一想到這裏,我立時轉身向外走去。

    張老頭住在一種中下級的大廈中,走進了大廈門,我又看了看那張紙條,他住在十
六樓F座,我走進狹窄而骯髒的電梯,電梯在上升的時候,發出一種可怕的「吱吱」聲
,真怕電梯的鐵纜,隨時可以斷下來。

    電梯停在十六樓,推開門,就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而我才一出電梯,就知道一定有
甚麼意外的事發生了,因為走廊中的住戶很多都打開了門,探頭向走廊的盡頭處望著,
在走廊的盡頭處,則傳來一陣呼喝詈罵聲。

    我在走廊中略停了一停,看到F座正在有吵架聲傳出來的那一端。

    我向走廊的那一端走去,只見一個穿著睡衣,身形高大、容貌粗魯的男子,正在用
力踢一戶住所的鐵門,大聲罵著。

    我來到了那男子的身後,便呆了一呆,因為那男子在踢的,正是十六樓F座,是我
要來找的張老頭的住所。

    那男子一面踢,一面罵:「出來,大家別睡了,你們總得有個人出來,不然我一直
吵到天亮!」

    旁邊有一戶人家,有一個男人勸道:「算了,大家上下鄰舍,何必吵成那樣!」

    那男子氣勢洶洶:「這份人家,簡直是王八蛋,一天到晚不停敲釘子,從早到晚,
聲音沒有停過,簡直是神經病,出來!出來!」

    他一面罵,一面踢鐵門。

    我聽得那男子這樣罵法,不禁呆了一呆,看來,我絕沒有找錯地方,那正是張老頭
的住所,張老頭仍然和以前一樣,他躲在家中,不知道作甚麼事,終於又令得他樓下的
住客忍無可忍了。

    我不再向前走去,就停在那男子身後不遠處,只見F座的木門打了開來,一個老頭
子,出現在鐵閘之後,神色看來十分慌張。

    一見有人來應門,那男子更是惱怒了,他先向那老者大喝一聲,接著就罵道:「你
是人還是老鼠?」

    那老頭子的神色,看來也有點惱怒。

    可能是門外那男子的身形太壯碩了,是以他只得強忍著怒意:「先生,請你說話客
氣一點!」

    那男子「砰」地一聲,又在鐵閘上踢了一腳,罵道:「客氣你媽的個屁,你要是人
,半夜三更不睡覺,就算你今晚要死了,也不致於要自己釘棺材!」

    那男子又罵出了一連串的污言穢語,接著道:「你是死人,聽不到吵聲,你問問左
右鄰舍看,你這種人,只配自己一個人住到荒山野嶺去,他媽的,不是人!」

    那老頭子的怒氣,看來已全被壓了下去,那男子還在撩臂捏拳:「你有種就不要進
出,撞著我,我非打你這老王八不可。」

    在這時候,我看出機會到了,我走了過去,對那男子道:「好了,先生,張老先生
也給你罵夠了,他不會再吵你睡覺的了!」

    那男子瞪著我,鐵閘內的張老頭,也以很奇怪的神色望定了我,因為他完全不認識
我,而我卻知道他姓張,他自然感到奇怪。

    那男子瞪了我半晌,又數落了好幾分鐘,才悻悻然下樓而去,看熱鬧的幾戶人家,
也紛紛將門關上。張老頭的身子退了半步,也待關門,我忙道:「張老先生,我是特地
來拜訪你的!」

    張老頭用疑惑的眼光,望定了我,他顯然沒有請我進去的意思。

    我又道:「這麼晚了,我來見你,你或許感到奇怪,我是由警局來的。」

    張老頭皺著眉,仍然不出聲。

    我隨機應變:「我們接到投訴,說你在半夜之後,仍然發出使人難以睡眠的聲響,
所以,我一定要進來看一看。」

    張老頭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但是這一次,他總算開了口:「我再不會吵人的了
。」

    我笑了笑,知道不下一點功夫,他是不肯開門的,是以我立時道:「你用甚麼方法
,明天立即搬家?」

    我這句話,果然發生了效力,張老頭的神色,變得十分驚恐,他的口唇動了動,像
是想說甚麼,但是卻又沒有說出聲來。

    我恐嚇了他一句之後,立時又放軟了聲音:「讓我進來,我們可以好好談談,如果
你真有甚麼解決不了的麻煩,我或者還可以幫你的忙!」

    張老頭又倏地後退了半步,一面舉起手來搖著,一面道:「不用了,不用了!」

    當他舉起手來搖動著的時候,我呆住了,而張老頭也立時發覺,他是不應該舉起手
來的,他也呆住了,舉起的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掩飾才好。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

    如果他不舉起手來搖著的話,由於鐵閘的阻隔,我是看不到他的手的,但這時候,
他再想掩飾,卻是太遲了。我緊盯著他的手,張老頭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我冷冷地道:「你在幹甚麼?為甚麼你的手上沾滿了血?」

    張老頭有點結結巴巴:「那……不是人血。」

    我道:「那麼是甚麼血?又是貓血?你又在殺貓了?半夜三更殺貓作甚麼?」

    在我的逼問下,張老頭顯得十分張皇失措,他像是根木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在
突然之間,「砰」地將門關上。

第二部:一隻老黑貓

    我呆了一呆,想不到他會忽然之間,有那樣的行動,我連忙去按門鈴,可是門鈴響
了又響,張老頭卻始終不再出來應門。

    要弄開那道鐵閘,再打開那道木門,並不是甚麼困難的事,但是那也必需大動陣仗
,我可以報警,但是,就算張老頭真的在他的住所內殺貓,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我呆立了好一會,最後又用力按了兩下門鈴,再等了片刻,仍然無人應門,我只好
離去。

    張老頭的年紀看來只不過六十多歲,那並不算是太老。

    可是我總有一種十分詭異而難以形容的感覺,我感到張老頭,好像已老得不應該再
活在世上!這種感覺,究竟因為甚麼而產生,我也說不上來。

    我對於張老頭舉著沾滿了血的手、神色張皇、面色青白的那個神態,印象尤其深刻
,我在回想張老頭的那個神態之際,很容易聯想到一些古怪的、會不可思議的邪門法術
的人。

    這一類的人,現在要在大城市中尋找,真是難得很了,但是以前,尤其是小時候所
聽的各種各樣傳說之中,倒是常可以聽得到的。

    對了,這一類人,通常在故事和傳說中,都被稱著「生神仙」。

    故事和傳說,往往有名有姓,有根有據,說是某達官貴人仰慕某生神仙之名,召見
某生神仙,生神仙施法,人在漢口,卻閉目入定,頃刻千里,到上海買了東西回來,等
等。

    這類傳說,自然無稽得很,但是我們這一代的人,卻誰都在兒童時期聽說過。這種
法術,被稱為「五行遁法」,還有甚麼「五鬼搬運法」、「五行大挪移法」等等。

    我仍然說不上來何以見到了張老頭,就會聯想到那些事,但是,我的確有那樣的念
頭,而且,當晚我還做了一夜噩夢。

    第二天早上,一早醒來,時間實在還早,我還想再睡一會,可是說甚麼也睡不著了
,只好起身,一面仍然想著張老頭,想他究竟在幹甚麼事。

    我終於又來到那幢大廈,直上十六樓。這種有長走廊的大廈,白天和黑夜同樣陰暗
,我剛想去按門鈴,忽然聽到有開門的聲響,我立時閃了閃身子,躲到樓梯口去。

    我來得正是時候,因為我才一躲了起來,就看到鐵閘打開,張老頭走了出來,他在
門口站了一會,在鐵閘上,加了一柄很大的鎖,臨走的時候,他又用力拉了拉那柄鎖,
等到肯定鎖上了,才走向電梯。

    我躲在樓梯內,他並沒有發現我,而我卻可以仔細打量他。

    他的神情很憂慮,好像有著甚麼重大的心事,他的脅下,挾著一隻小小的木箱,是
烏木上面鑲著羅甸的古老木箱,走向電梯。

    我沒有出聲,更沒有現身,因為他離開之後,我可以弄開門鎖,到屋子中去看個究
竟。

    私入他人的住宅,自然是不足為訓,但是我的好奇心是如此之強烈,而且我自問,
絕沒有甚麼惡意,是以就算我的行動和法律有所抵觸,也不以為意。

    我看他進了電梯,就立時閃身出來,只化了一分鐘,就打開了那柄大鎖,然後,又
弄開了兩道門鎖,走進了張老頭的住所。

    一進門,我所看到的,是一個很小的空間,算是客廳,那裏,除了一張桌子,幾張
椅子之外,就是靠窗放著一口大箱子。

    那口箱子十分精緻,一看到那口箱子,我就想到傑美所說的,張老頭上次搬家時,
囑咐搬運工人千萬小心搬的那一口。

    我轉過身,將門依次關上,並且將那柄大鎖,照樣鎖上,以便使張老頭回來時,也
不知道有人在他的房子中。

    我是背著客廳在做那些事的,當我最後關上木門,正準備轉回身來之際,我忽然覺
得,有人在我的身後,向我疾撲了過來。

    我的感覺極其敏銳,當我一覺出有人向我疾撲了過來之際,立時轉身,可是那向我
撲來的東西,速度卻快得驚人——我才一轉過身來,就發現那不是人,而是一團相當大
的黑影。

    由於那東西的來勢太快,是以在急切之間,我也未曾看清它是甚麼,我只得先用力
打出一拳。

    那一拳打出,正打在那東西上,只覺得軟綿綿,毛茸茸地,接著,便是「嗤」地一
聲響,和「迷嗚」一聲怪叫,那東西已被我打得凌空跌了出去。

    這時,我已經知道,向我撲來,被我一拳打中的,是一隻貓。

    而那「嗤」地一聲響,則是貓在被我打中,怪叫著向外跌去時,貓爪在我的衣袖上
,抓了一抓,將衣袖抓下了大幅時發出來的聲響。

    這一抓,要是被它抓中了我的手背,那不免要皮開肉綻了!

    我未曾料到張老頭的家中,竟然有這樣的一頭惡貓,幾乎吃了大虧,我連忙定了定
神,將外衣脫了下來,準備那頭貓再撲上來時,可以抵擋。

    這時,那頭貓凌空落下,落在桌子上,弓起了背,豎起了尾,全身毛都聳了起來,
一雙碧綠的眼睛,望定了我,發出可怕的叫聲。

    那是一頭大黑貓。

    或許是我平時對貓並沒有甚麼特別的注意,但是無論如何,我不得不承認,我從來
也未曾見過那樣的大黑貓,它不但大、烏黑,而且神態之獰惡,所發出的聲音之可怕,
以及它那雙碧綠的眼睛中所發出的那種邪惡的光芒,簡直使人心寒!

    它聳立在桌上,望定了我,我也望定了它,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對付它才好。

    那隻老黑貓,剛才憑空吃了我一拳,想來也知道我的厲害,一時之間,倒也不敢進
襲,一人一貓,就那樣僵持著。

    約摸過了兩三分鐘,我心中不斷地在轉著念頭,我這時的處境,突然之間,變得十
分尷尬了。

    本來,我只是準備進來打一個轉,就立時退出去的,只要進來看看,我就可以知道
張老頭究竟在屋中做一些甚麼事,我估計在張老頭的住所之中,耽擱不會超過五分鐘的
時間。

    可是現在卻不行了,我甚至無法走出去,因為我走出去的話,必須轉過身將門弄開
,而當我背轉身開門的時候,那頭老黑貓一定又會向我撲來,它的爪子是如此之銳利,
給它抓上一下,不是玩的。

    而我的行動竟然受制於一頭老貓,這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我一定要先對付了那隻老貓,才能有進一步的行動,我慢慢向前走出了一步。

    才向前跨出了一步,那頭老黑貓發出了一下怪叫,全身的毛豎得更直,閃閃生光的
綠眼睛之中的敵意,也來得更甚。

    不知為甚麼,我面對的,只不過是一隻貓而已,連小孩子也知道如何去對待一隻貓
的。可是這時,那頭老黑貓的眼中,所射出來的那種邪惡的光芒,卻不禁令我心寒,我
像是面對著一頭猛虎。

    我又急速地向前,跨出了兩步,我早已看出,只要我再向前走去,那頭老黑貓定會
再度向我攻擊。

    果然,我才向前踏出了雨步,那頭老黑貓的身子突然彈起,向我撲來。當牠向我撲
過來之際,牠的四爪張開,白森森的利爪,全從牠腳掌的軟肉之中露出來,再加上牠張
大了口,兩排白森森的利齒和牠漆黑的身子,看來簡直就是一個妖怪!

    我早已伸手抓向一張椅子,就在那頭老黑貓張牙舞爪撲過來之際,我掄起椅子,對
準了牠,用力砸了過去。

    「砰」地一聲響,那張摺鐵椅子,正砸在貓身上,老黑貓發出了一下聽了令人牙齦
發酸的怪叫聲,身子向後直翻了出去。

    這一砸的力道真不輕,牠直碰到了牆上,才落下地,一落地,一面弓著背,豎著毛
,一面迅疾無比,奔進了睡房中。

    我早已注意到,睡房的門虛掩著,大約打開半呎許,那頭老黑貓,就在那半呎許隙
縫之中,「颼」地穿了進去。

    老黑貓被我手中的鐵椅擊中,怪叫著驚竄,那本來是意料中的事情。

    可是就在那頭老黑貓自門縫中竄進去之後,意料不到的怪事卻發生了!

    黑貓才一竄進去,「砰」地一聲響,房門突然緊緊關上,我也下禁為之陡地一呆。

    如果竄進房去的是一頭狗,一進去之後,就將門關上,那我決不會有那種遍體生寒
的詭異之感。因為一頭受過訓練的狗,是可以懂得推上房門的,可是,現在,竄進去的
卻是一頭貓。

    而且,那「砰」地一聲響,聲音十分大,分明房門是被人用力推上的,一頭黑貓,
雖然牠大得異乎尋常,難道竟會有那麼大的力道?

    我呆立在當地,連手中的鐵椅也不記得放下來!

    然後,我才想起,我是不應該呆立著的!

    我連忙放下手中的椅子,走近那口箱子,箱子並沒有上鎖,我揭開箱子來一看,不
禁呆了一呆。

    箱子中放著的東西,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好像是一隻六角形的盤,每一邊,約有
兩呎長短,看來好像是古銅的。

    在那隻盤的一半,密密麻麻,釘滿了一種黝黑的、細小的釘子;另一半,卻完全是
空的,上面有很多縱橫交錯的線條,好像是刻痕。

    這是一件甚麼東西,我簡直連想都無法想像,而正當我要伸手,去將這件東西拿起
來仔細看上一看之際,突然門口傳來了聲響,有人在開鎖,張老頭已經回來了!

    我連忙合上了箱蓋,先準備躲到房間去,可是房間中有那頭黑貓在,我不想再和那
頭老黑貓發生糾纏,所以,我來到了近大門口的廚房,躲在廚房的門後。

    我才躲起來,大門已經被推開,張老頭走了進來,他的脅下,仍然挾著那隻箱子。

    他直向前走,經過了廚房門口,連望也不向內望一下,我趁他走過去之後,探頭向
外望去,只見張老頭來到了那口大箱子之前,揭起了箱蓋,將那口小箱子放了進去。

    我曾經揭起大箱子來看過,知道他那口小箱子,是放在那六角形的盤上。

    然後,他轉過身來,我怕被他發現,立時又縮回了頭,只聽得他在叫,發出的聲音
十分古怪,然後,我又聽到,在房門處。傳來了一陣爬搔聲,接著,便是張老頭的腳步
聲,房門的打開聲、貓叫聲。

    再接著,便是張老頭的講話聲,屋中不會有別的人,他自然是在對那頭貓在講話。

    我懷疑,張老頭的神經不很正常,因為一個神經正常的人,是不會和一隻老貓講話
的,可是我一路聽下去,一路卻不免有心驚肉跳之感。

    只聽得張老頭在問:「作甚麼?你有甚麼事?」

    那頭老黑貓則像是和張老頭在對講一樣,發出古怪的「咕咕」聲。

    張老頭又在道:「別緊張,我們可以再搬家,唉,這一次,要搬到鄉下去……」

    當張老頭在講話的時候,真叫人懷疑他可以和貓對談,一個人,如果是通貓語的話
,那真是天下奇聞了。

    但後來聽下去,卻又不像,張老頭只不過看出那頭老貓神情緊張而已。

    可是他繼續說著話,卻叫人莫名其妙了。

    張老頭在道:「你別心急,已經等了那麼多年,就快成功了,還怕甚麼?再等幾年
,一定會成功的,再等幾年,別心急!」

    聽他的聲音,簡直就像是在哄一個孩子,至少,也是對另一個人在說話。

    但是我卻知道,這屋子中,除了他和我之外,沒有第三個人,他當然不是和我在講
話,他是對那隻老黑貓在講話,我突然起了一股十分難以形容的感覺,昨天晚上,曾見
過張老頭,他雙手滿是鮮血,他的行動如此詭異,在他的那口大箱子中,又放著一件我
從來也未曾看到過的怪東西,而那隻小箱子中,又不知藏著甚麼,現在,他又對著一隻
老貓在說話。

    我真想直衝出去,問他究竟是在鬧甚麼玄虛,這時,張老頭又道:「真可惜,我們
又要搬家了,這一次,搬到鄉下去,好不好?」

    除了張老頭的講話聲之外,就是那頭老黑貓的「咕咕」聲。

    雖然是在白天,這樣的氣氛,也是使人難以忍受的,我向外跨了一步,已然準備現
身出去了,可是就在這時,張老頭忽然向廚房奔來。廚房很小,我無處躲藏,當我想閃
身到門後暫且躲一躲時,張老頭已經衝了進來,他的手中,仍然抱著那隻老黑貓。

    張老頭突然向廚房衝進來,這是在剎那間發生的事,我竟來不及躲到門後,張老頭
才一衝進來,和我打了一個照面,我只看到他蒼白、驚惶的臉,和他所抱的那隻黑貓的
那一隻充滿了妖氣的眼睛。

    我一閃身,出了廚房,張老頭追了出來,沉著臉喝道:「你偷進我屋來,是甚麼意
思?」

    我微笑著:「張先生,請你原諒我,我是一個好奇心十分強裂的人,而你的行動卻
怪誕詭異得超乎情理之外,所以我來查看一下!」

    張老頭發起怒來:「你有甚麼權利來查問我的事?」

    我捺著性子:「我沒有資格來查問你的事,但是,看你的情形,像是有甚麼困難,
我幫助你,總可以吧!」

    我自問話說得十分誠懇,可是,張老頭扳下了臉:「我不要任何人幫忙,更不要好
管閒事的人來打擾我,你快走!」

    我不肯走,又道:「我看你有很多煩惱,何不我們一起……」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張老頭又叫了起來:「滾,你給我滾出去!」

    這實在是極其令人難堪之極的局面,由於我是偷進來的,張老頭這時出聲趕我走,
還算是很客氣的了,我搖著手:「別激動,我走,不過我告訴你,我一定會繼續下去,
弄清楚你究竟在搗甚麼鬼,還有,你那口箱子中——」

    我是一面說著,一面在向後退去的,當時,我已退到了大門口。

    我指著那口大箱子,繼續說道:「——是甚麼東西,我已經看到過了,也一定要弄
清楚!」

    我說著,拉開了大門,張老頭卻在這時,陡地叫了一聲,道:「慢走,你看到了甚
麼?」

    我立時道:「我看到了一隻六角形的盤子,一半釘滿了釘子。」

    張老頭盯著我,從他的神情看來,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我才好,我也看出,事情
可能會有一點轉機,他不會再逼我走了。

    但是,在我和他僵持了大半分鐘之後,他忽然嘆了一口氣:「小伙子,事情和你一
點關係也沒有,你難道沒有正經事要做?快走吧!」

    他的語氣,雖然已經柔和了好多,但是仍然是要我離去。我也心平氣和地道:「張
先生,我的正經事,就是要弄明白許多怪異的事,你如果有甚麼困難,我一定會竭誠幫
助你的。」

    張老頭的聲音又提高了,他道:「我不要任何人幫助,你再不走,我拿你當賊辦!


    我笑了一下:「好的,我走,但是我可以肯定你一定有很為難的事,這件事,你獨
力難以解決的,我留一張名片給你,當你萬一需要我幫助的時候,你打電話給我,好麼
?」

    我將一張名片取出,遞給他,他也不伸手來接,我只好將之放在地上,然後,推開
鐵閘,走了出去。

    當我來到電梯前的時候,我回過頭去看,只見張老頭站在鐵閘後,手中拿著我的名
片,那頭黑貓已經不在他的懷中,而是伏在他的腳下。

    張老頭看看名片,又看看我,臉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氣。

    我知道,我的這張名片,已經多少發生一些作用了。

    我之所以留下一張名片給張老頭,是因為我肯定,張老頭所遇到的事,一定是怪誕
得不可思議的,而且,他處在這種事情中,一定已有很多年了。

    而我的名字,在一般人的心目中,當然並不代表甚麼,然而我有自信,在一個長期
遭遇到不可恩議的怪事的人心中,卻有著相當的地位,那自然是因為我連續好幾年都在
記述著許多怪誕莫名的事情之故。

    如今,看張老頭的神情,我所料的顯然不差。

    但是,他既然未曾開口叫住我,我也不便在這時候,再去遭他的叱喝。

    反正,他如果對我有信心,而他所遭遇的,又真是不可恩議的怪事的話,他一定會
打電話給我,再和我商議,何必急於一時?

    所以,我只是向他望了一眼,電梯一到,我拉開了電梯的門,就跨了進去。

第三部:宋瓷花瓶稀世奇珍

    我一路上在反覆地思索著,回到了家中,仍然有點神思恍惚。

    白素含著笑,問我:「又遇到甚麼怪事了?」

    我一面搖著頭,一面道:「可以說是怪事,也可以說不是,我覺得這件事,簡直無
從捉摸,根本不知從何說起才好!」

    她笑著道:「將經過情形說來聽聽。」

    我坐了下來,將有關張老頭的事,講了一遍,白素在聽了之後,嘆了一聲:「你也
真應該弄點正經事做做了,照你所說的看來,張老頭只不過是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子,
有甚麼值得追究的?」

    我道:「是,所以我才說事情難以捉摸,因為在表面上看來,的確如此,但是我是
身歷其境的人,我總覺得,事情有說不出來的詭異,可是,直到如今為止,我卻甚麼也
捕捉不到。」

    白素笑道:「要是張老頭真有甚麼為難的事,他自然會來找你的,你單憑『感覺』
,能解決甚麼問題?」

    我伸了一個懶腰,的確,直到現在為止,一切我認為是怪誕詭異的事,全然沒有事
實根據的,只不過全是我的感覺而已。雖然我對自己的感覺,有一定的自信,但終究是
不能憑感覺來明白事實真相的,我也只好將這件事,放過一邊了。

    幾天之後,我經過張老頭的住所附近,又去轉了一轉,才知道張老頭已經在當天下
午就搬走了,搬到甚麼地方,沒有人知道。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我也為未曾進一步探索這件事而感到遺憾。但是張老頭既然已
經不知所蹤,再想追尋,也無法可施。

    隨著時間的過去,奇怪的是,我對張老頭的印象,反倒很淡薄了,唯獨對那隻大黑
貓,卻印象極其深刻,而且,從此之後,對於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之感,尤其是
黑貓。

    我想到,在西洋,黑貓被認為不吉和妖邪,多少是有點道理的,黑貓的眼睛,似乎
來得格外碧綠,當黑貓用牠那種碧綠的眼睛瞪著你時,總會產生一種十分不舒服之感,
除非是真正愛貓的人,否則,只怕人人難以避免。

    天氣漸涼,一個下午,一位朋友拖我到一家古董店去,鑑定一件宋瓷。我對於古董
其實是外行,充其量只不過是愛好而已。

    也正由於是愛好,所以看得很多,那位拉我去看古董的,是一個暴發戶,錢多了,
自然而然,想買幾件好的東西,以便炫耀一番,所以我去的時候,實在很勉強,只不過
聽說那件宋瓷,十分精美,是以才勉為其難。

    到了那家古董店,我才知道,那個暴發戶,除了我之外,另外還約了好幾個人,其
中有兩個,我還是認識的,那是真正的古瓷專家,國際公認的,那樣倒好,因為我至少
可以長不少知識。

    我們一起坐在古董店老闆的豪華辦公室中,暴發戶和我一到,就叫道:「老闆,快
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只要是真貨,價錢再貴我都買。」

    暴發戶畢竟是暴發戶,一開口,就唯恐人家以為他沒有錢一樣。

    老闆笑著:「我已經鑑定過了,照我看來,那是真貨,我自己收藏的是玉器,要不
然,我一定留著,不肯出讓。」

    一個專家道:「真正的宋瓷很少,藏家也不肯輕易賣出來,你是哪裏來的?」

    老闆走向保險箱前:「是一個老人託我代售,這種東西,賣一個少一個了!」

    他打開了保險箱,取出了一隻小小的箱子來。一看到那隻小木箱,我便不禁呆了一
呆,我立時覺得它十分眼熟,緊接著,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對黑貓的眼睛。

    這隻盒子,是我看見過的,那是在我偷進張老頭家中去的那次,他就挾著那隻小箱
子匆匆走出去,又挾著這隻小箱子走回來,將小箱子放進了大箱子之中。

    難道,託古董店代售如此名貴瓷器的,就是張老頭?

    可是,我只是想了一想,並沒有發問。因為我覺得,那沒有甚麼可能。

    宋瓷是價值極高的古董,而張老頭的生活十分簡單,他住在中下級的大廈,怎會有
這樣值錢的東西而不早出售?而且,這種類似的箱子,世上自然也不止一隻。

    老闆將箱子捧到了一張桌子前,所有的人,全圍在桌子邊上。

    老闆打開了箱子,裏面是深紫色的襯墊,在襯墊之上,是一對白瓷花瓶,瓷質晶瑩
透明,簡直不像是瓷,像是白玉!

    老闆小心翼翼,拿起了其中的一隻來,交給了身邊的一位專家,那專家一面看,一
面發出讚嘆聲來,又遞給了身邊的另一人。

    花瓶傳到了我手上的時候,由於它是如此之薄,我真怕一不小心會捏碎,是以十分
小心,這樣佳妙的瓷器,其實根本不必斤斤計較於它是不是真的宋瓷,本身就是具有極
高價值的。

    等到眾人都看了一遍,老闆又將之放進盒中,再拿起另外一隻來,又傳觀了一遍,
才發表意見:「這一對花瓶,簡直一模一樣,重量也不差分亳,真是傑作中的傑作,如
果只有一隻,還不算名貴,竟然有一對,可以說難得之極了!」

    暴發戶道:「你們大家說呢?怎麼樣?」

    一位年紀最輕的專家首先道:「我可以簽名證明,這是真正的宋瓷。」

    這位專家一說,其餘的專家也齊聲附和,我自然也隨口說了兩句。暴發戶樂不可支
,立時掏出了支票簿來,看他寫在支票上的銀碼,相當於三十萬英鎊。同樣的數值,可
以購買一幢花園洋房了!

    老板接過了支票,暴發戶小心合上箱蓋,捧著箱子:「今天晚上我請吃飯,在我家
裏,還有幾樣東西,要請各位看看!」

    對於和這種暴發戶一起吃飯,興趣自然不大,但是我知道如果拒絕的話,一定又有
一番口舌,不如去一下,應個景的好。

    暴發戶捧著花瓶走了,老闆又從保險箱中,取出一些古物來供大家鑑賞,因為有那
麼多專家在一起,並不是容易的事。

    我也和眾人一起,看了一會,其中有幾枚古錢和一隻製作精巧之極的打簧金錶,真
令人愛不釋手,看了一會,我首先告辭。

    直到離開了古董店,我才想起,忘了問老闆一聲,那託他代售古董的老頭子是不是
姓張。但既然已經走了,自然也不必再折回去了。

    晚上,我最遲到暴發戶的家中。

    暴發戶家裏的氣派真不小,我們先在他特設的古董間中,看他在半年內買進來的古
董,看了一會,僕人來說,可以吃飯了,才一起離去。

    暴發戶自己,走在最後,他拉上門,取鑰匙在手,看來是準備將古董間鎖上的,而
我就在他的前面。

    就在暴發戶已將門拉到一半之際,忽然之間,也不知從甚麼地方,陡地竄來了一隻
大黑貓,那隻大黑貓的來勢極快,在我的腳邊竄過,「刷」地一聲,就從門中,穿進了
古董間。

    暴發戶怒喝道:「誰養的貓——」

    他那一句話才出口,就聽到古董間之內,傳出瓷器的碎裂聲,一時之間,人人面面
相覷,說不出話來。

    暴發戶的手仍然拉著門,門已關上了一大半,究竟那隻黑貓穿了進去之後,打碎了
甚麼,還看不出來。但是,不論打碎了甚麼,都是價值巨萬的古董。

    暴發戶在聽到了有東西的碎裂聲之後,僵立著,甚至不知道推開門去看看,我忙道
:「看看打碎了甚麼!」

    暴發戶這才如夢初醒,推開了門,五六個人,一起擁在門口,向內看去。

    別人或者都在察看,究竟是甚麼東西被打碎了,但是我卻只找那隻大黑貓。

    我一眼就看見,那隻大黑貓伏在窗前的板上,縮成了一團,牠像是自己也知道闖了
大禍,是以牠的神態十分緊張,身子縮成了一團,全身烏亮漆黑的毛,卻根根聳起。牠
的那一對眼睛,也格外閃著綠黝黝的、異樣的光采。

    我一看清楚了那隻大黑貓,就陡地一怔,雖然世界上,黑貓不知有幾千幾萬隻,但
是這一隻黑貓,我卻可以斷定,牠是張老頭那一隻。

    就在我想向前走去之際,只聽得暴發戶在我的身後,發出了一下慘叫聲,用力將我
一推,已奔進了古董間,來到了古董櫥之前,停了下來。

    也在這時,在我的身後,傳來了一陣嘆息聲。

    我也看到,古董櫥的玻璃破碎,放在裏面的其它東西,都完好無損,但是那一對價
值三十萬英鎊,暴發戶新買來的瓷瓶,已經碎裂了!

    暴發戶奔到了古董架之前,手發著抖,怪聲叫了起來,兩個男僕和一個女僕,也立
時奔了進來。暴發戶轉過身來,臉色鐵青,指著仍然伏著不動的那隻黑貓,厲聲道:「
誰養的貓?」

    三個僕人面面相靦,一起道:「我們沒有人養貓,這……這……一定是野貓!」

    暴發戶雙手握著拳,額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都綻了起來,他的聲音也變得嘶啞,
看樣子,他真像是要撲上去,將那隻黑貓咬上兩口!

    我已經看出事情真是古怪之極。看來,一隻貓撞了進來,打碎了兩隻花瓶,並不是
甚麼出奇的事。因為貓是不知道花瓶的價值的,三十萬鎊的花瓶和三毛錢的水杯,對貓
來說,全是一樣的。

    可是,那一對花瓶,卻放在櫃中,櫃外有玻璃擋著,一隻貓的衝擊力量,是不是可
以撞碎玻璃,還大成疑問,更何況甚麼也不打碎,就壞了那一對花瓶。

    我心念轉動,忙道:「別惹那頭貓!」

    可是,已經遲了一步!

    暴發戶向著那頭黑貓,惡狠狠走了過去,伸手去抓那頭黑貓。

    而也就在這時,我的話才出口,黑貓發出了一下難聽之極的叫聲,身子聳了起來,
貓的動作如此之快,連我也未曾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暴發戶已然發出了一下慘叫聲。

    那頭老黑貓落下地,一溜黑煙也似,自門中竄了出去。暴發戶的雙手,掩住了臉,
血自他的指縫之中,直迸了出來。

    亳無疑問,他伸手抓貓,未曾抓中,但是貓爪子卻已抓中了他的臉。

    我連忙向他走去,一面向僕人喝道:「快打電話,召救傷車!」

    我來到暴發戶的面前,扶著他坐了下來,拉開他的手,暴發戶不斷呻吟著,他臉上
的幾條爪痕十分深,只差半吋許,幾乎把他的眼球,都抓了出來,血在不斷流著,一時
之間,也無法止得住。

    所有的客人都呆住了,暴發戶的太太、子女也一起奔了進來,亂成了一團,在那樣
的情形下,反倒沒有人注意那對被打碎的花瓶了。

    救傷車不一會就趕到,暴發戶的頭上,紮起了紗布,送到了醫院中,一干人全跟到
了醫院,暴發戶的太太,又嫌公立醫院設備不好,立時又轉進了一家貴族化的私人醫院
,我沒有跟去。

    那時,我心中真是不舒服到了極點。

    那頭大黑貓,牠為甚麼要特地來打碎那一對花瓶呢?牠一定是特地來打碎那對花瓶
的,世上雖然有不少湊巧的事,但斷乎不會如此湊巧。

    但是,一隻貓,牠怎會知道花瓶在甚麼地方?

    那大黑貓,那隻小木箱,這已使我可以肯定,事情和張老頭有關,那一對花瓶,原
來是張老頭的?

    我一想到這裏,就走進了一個電話亭,打了一個電話,找古董店的老闆。古董店的
老闆在接到了我的電話之後,顯然想不起我是甚麼人來了,我忙又道:「今天,你賣那
一對宋瓷花瓶給人,我也在旁的。」

    古董店老闆「唔唔」地應著,道:「衛先生,你有甚麼指教?」

    我道:「我想知道這一對花瓶的來源。」

    老闆呆了一呆:「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我加重語氣:「一定要告訴我,事實上,我受警方的委託調查這件事,你如果不肯
對我說——」

    那古董店的老闆,是一個道地的生意人,生意人怕惹是非,而且,我那樣說,也不
能說是故意恫嚇,事實上,張老頭和警方也多少有一點糾葛。

    我的話,果然起了一些作用,古董店老闆的聲音,顯得很慌張:「我不是不肯告訴
你它的來源,事實上是我也不知道!」

    我問道:「那麼,這對花瓶,是如何會在你手上的?」

    老闆道:「一個人拿來,要在我這裏寄售,我只不過抽一點佣金,他已經收了錢,
走了。」

    我並不懷疑老闆的話,我進一步問道:「那個人甚麼樣子?姓甚麼?叫甚麼?」

    老闆發出了一兩下苦笑聲:「他年紀很大了,看來很普通,姓張。」

    我一聽得「姓張」這兩個字,便不禁吸了一口氣,我所料的,一點也不錯,那對瓷
瓶,果然是張老頭賣出來的,那隻打破了瓷瓶的大黑貓,也正是張老頭所養的那隻。

    我心中一面轉著念,一面道:「你和那位張先生,一定有聯絡的辦法的,是不是,
不然,你如何能通知他,瓷瓶已經售出了?」

    古董店的老闆急得連聲音也變了:「不,我和他沒有聯絡,他每天打一個電話來問
我,我才送走了你們,他的電話就來了,我就通知他來收錢。他一來,拿了錢就走了!


    我聽到這裏,不禁嘆了一聲,我相信對方講的是實話,那麼,我可以說一點收穫也
沒有。

    雖然,我證明了那瓷瓶是張老頭的,但這一點,在我見到了那隻大黑貓之後,早已
經肯定的了。

    我好半晌不說話,古董店老闆反倒著急了起來:「衛先生,我會有甚麼事?那一對
花瓶,可是它的來歷有問題?」

    我忙道:「不,不,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我之所以追查它的來源,也不是因為
它的來歷有問題,而是另外一些極其神秘的事。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那對
花瓶已經打碎了!」

    古董店老闆「啊」地一聲,驚叫了起來,雖然我只是在電話中聽到他的驚叫聲,看
不到他的神情,但是,在他的聲音中,我還可以聽出那種極度的痛惜。而且他的那種痛
惜,顯然不是由於金錢上的,而是痛借一件珍品的被毀。

    他在驚叫了一聲之後,連聲道:「那怎麼會的?太不小心了!那怎麼會的?」

    我道:「有一隻老黑貓,忽然衝了進來,撲向花瓶,連古董櫥的玻璃都打碎了,花
瓶變成了一堆碎片!」

    古董店老闆連連嘆息著,又道:「大黑貓?對了,那姓張的物主,第一次拿著花瓶
來找我的時候,手中抱著一隻黑貓,古怪得很。」

    我心中略動了一動,對於整件事情,好像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但一時之間,卻還
沒有辦法將這些零碎的概念組織起來。我說一聲「打擾」,放下了電話,人仍然在電話
亭裏,我在迅速地轉著念,企圖將我突然之間想到的一些零碎的概念,拼湊起來。

    但是我所得到的十分有限,而且,我在將我自己的想法重新思索了一遍之後,我覺
得仍然是荒誕得不可能的事。

第四部:警犬殉職

    我的想法是:那對花瓶,是張老頭心愛的東西,由於某種原因,他不得不出售,但
是他又不甘心那樣的寶物落在別人的手中,所以又驅使那頭大黑貓,去將之打碎。

    這種想法的怪誕之處,是在於它的主角是一頭貓,如果不是貓,而是一隻狗的話,
那麼,還或者勉強可以成立,因為狗能接受人的訓練,為人去做很多事,但是,從來也
未曾聽說過,貓也能接受訓練,去做那麼複雜的一件事。

    我苦笑著,推開門,走了出來。

    由於我想到了狗,是以我走出了不幾步,便又站定。狗!狗和貓是對頭,狗對於貓
的氣味,也特別敏感,如果我有一頭良好的警犬,那麼,我是不是可以追蹤到牠的主人
張老頭?

    我截住了一輛街車,十分鐘之後,我在高級警官宿舍中找到了傑美。傑美在聽了我
的敘述之後,望了我半晌,才苦笑地搖著頭,仍然道:「好的,我和你一起找一頭警犬
。」

    我知道他是不喜歡和我去做這件事的,因為站在一個警務人員的立場而言,只對犯
罪事件有興趣,神秘的事情,不在他職責範圍之內。

    但是事情由他而起,如果不是在那次閒談之中,他說出了張老頭的事,就算我看到
一隻老貓,打破了一對花瓶,我也決不會追查其中原因,所以他有責任替我做點事。

    傑美和我一起查了一下警犬的檔案,查出警犬之中,有兩隻對於貓的氣味特別敏感
,然後,我們就一起去看狗,我看到其中的一隻,是十分雄俊的丹麥狼狗,我立時選中
了牠。

    傑美看我選好了警犬,如釋重負,說了一聲「恕不奉陪」,又和帶領警犬的警員,
吩咐了幾句,就自顧自地走了。我和那警員,帶著那頭丹麥犬,乘搭警車,直來到了暴
發戶的家中。

    當我們進入那幢大洋房之際,那頭丹麥警犬已現出十分不安的神態來,不住發出「
嗚嗚」的低吠聲,而且好幾次,用力想掙脫那警員手中的皮帶,經過警員連聲叱喝,情
形仍然沒有改變多少。

    我自然注意到那頭丹麥警犬這種不安的神態,我知道,動物的感覺,比人敏銳不知
多少,尤其是狗,有天生的敏銳的感覺。

    這時,這頭丹麥警犬,表現了如此的不安,是不是牠已發現了甚麼呢?

    可是,在我的眼中看來,華麗的大客廳中,似乎一切都十分正常。

    那警員的神色,也有點異常,當我們向管家說明來意之際,那頭丹麥警犬,以一種
十分怪異的姿勢,伏在地上,嗚嗚低吠著。

    那管家是認得我的,在聽我說了來意之後,他道:「好的,老爺和太太,仍在醫院
中沒有回來,但這件事,我還可以作主。」

    我道:「那麼,請你帶我們到古董間去。」

    管家點著頭,轉身向前走去,那警員用力拉著皮帶,想將狗拉起來,可是那頭高大
的丹麥警犬,卻仍然前腿屈著,後腿撐在地上,不肯起來,而且,牠的低吠聲,聽來也
顯得非常淒厲。

    那警員大聲呼喝著,雙手一起用力,才勉強將那頭警犬拉了起來。

    這種情形,連管家也看出有點不尋常了,他問道:「怎麼了?這狗有甚麼不妥?」

    那警員奇道:「奇怪,這是一頭最好的警犬,從來服從性都是第一的,怎麼今晚會
這樣子?」

    我道:「是不是牠已經覺出這屋子中,有甚麼不對頭的地方?」

    那位管家顯然十分迷信,我那樣一問,他臉都青了,忙道:「衛先生,別嚇人!」

    那警員皺著眉:「真奇怪,牠或許聞到了甚麼特別的氣味!」

    那頭丹麥警犬被拉得站起來之後,誰都可以看出,牠的神態極其緊張,那警員拉著
牠向前走著,越是接近古董間,牠緊張的神態便越甚,等到管家打開了古董間的門,牠
全身的短毛,都一起豎起,對著古董間之內,大聲狂吠了起來。

    警犬的狂叫聲,不但震耳,而且還十分急亂,吠之不已。那警員又和我互望了一眼
,拉著警犬,進入了古董間。一進古董間,那警犬一面狂吠著,一面向著古董櫥,疾撲
了過去。

    那一撲,來得極其突然,而且,十分意外,那頭丹麥警犬至少有一百磅重,這向前
突然一掙一撲的力道,自然也極大,那警員手中的皮帶,一個握不住,竟然被牠掙脫,
帶著皮帶,疾撲而出。

    一看到身形那麼高大的一頭警犬,以如此勁疾之勢,疾撲向古董櫥,我也不禁大吃
了一驚,那管家更是大聲急叫了起來。

    因為古董櫥中,還有許多古董陳列著,那頭黑貓,只不過打碎了一對瓷瓶,而這時
,看那頭丹麥狼狗向前撲去的情形,這古董櫥中的東西,至少要被牠打碎一大半!

    那警員,在這一剎那間,也呆住了,因為這純粹是意料不及的事情。

    而那頭狗向前撲出去的勢子,實在太快,誰都沒有法子阻得住牠了!

    警犬是我帶來的,要是闖了禍,我自然也脫不了干係,我手心捏著一把汗,只等聽
警犬撲上去,東西打爛的「乒乓」聲了。

    可是,那頭警犬,一撲到了離古董櫥,只有呎許之際,便陡地伏了下來,狂吠著,
緊接著,又一個轉身,直撲到窗前。

    我記得,當那頭大黑貓,在打碎了花瓶之後,自古董櫥旁竄出來,也是竄到了窗台
上,現在那頭狗也從古董櫥前,返撲到了窗口,由此可知,牠的不安、牠突如其來的行
動,牠的狂吠,全然是因為牠聞到了那頭老黑貓留下來的氣味之故。

    一想到這裏,我叫了一聲:「拉住那頭狗!」

    可是,隨著我的叫聲,那頭丹麥狼狗突然又是一陣狂吠,自窗口反撲了過來,那警
員立時趕過去,想將牠阻住,可是狼狗用力一撲,竟將那警員撲倒在地,立時自門外奔
了出去,去勢快絕!

    那警員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立時躍起,和我一起,向外追去。

    我們才一出古董間,就聽得屋後,男女僕人的一陣驚叫聲,和乒乓有東西倒地的聲
音。等到我們追到後門一看,幾個僕人神色驚惶,我忙問道:「那頭狗呢?」

    一個男僕指著後牆,聲音發著抖道:「跳……跳出去了,那麼大的狗,一下子就跳
出去了!」

    那警員連忙奔出了後門,後門外,是一條相當靜僻的街道,那裏還有那頭高大的丹
麥狼狗的影子?

    那警員急得連連頓足,管家也從後門口走了出來:「衛先生,對不起,我要關門了
!」

    我倒並不怪那個管家,因為剛才,那丹麥狼狗,要是直撲向古董櫥的話,這個禍闖
得太大了。

    我點了點頭,管家忙不迭將後門關上,我對那警員道:「我們用車子去追。」

    我們急急繞到了前門,上了車,一直向前駛著,可是駛出了幾條街,仍然看不到那
丹麥狼狗,而且,街道交岔,根本無從追蹤了。

    我和那警員相視苦笑,試想,帶著警犬來追蹤,想找到那頭大黑貓的去向,但是結
果,卻連警犬都丟了,這實在是狼狽之極。

    然而,有一點,我卻可以肯定,那頭丹麥狼狗,一定是聞到了那頭大黑貓的氣味,
是以才一直跟蹤下去的,只可惜我們連狗也找不到了!

    我皺著眉,問那警員:「這隻狗,平時對貓的氣味,也那麼敏感?」

    那警員苦笑道:「沒有,雖然敏感,但從來不像這次那樣,我和牠在一起,已經三
年了,從來也沒有見過牠像今天一樣!」

    我道:「狗是不會無緣無故失常態的,照你看來,是為了甚麼?」

    那警員搖頭道:「不知道。」

    我又道:「牠才一進屋時,神態緊張,像是十分害怕,你拖也拖牠不動,後來,怎
麼又突然掙脫了,向前猛撲了出去?」

    那警員嘆了一聲:「這一類狼狗,極其勇敢,就算面對著一隻猛虎,牠也敢搏鬥,
我想,牠開始時並不是害怕,只是不肯輕敵!」

    我沒有再說甚麼,因為我心中的疑團,非但沒有得到絲毫解決,反倒更甚!

    那頭大黑貓,牠和別的貓,有甚麼不同呢?

    我不知道有甚麼不同,但是一定有所不同,那可以肯定。因為牠僅僅有一些氣味遺
留下來,已經使那頭優良的警犬大失常態。那頭警犬,自然是知道這老貓有何異常之處
的,可惜,警犬就算在,也不能告訴我們,何況牠也不見了!

    我們又在街上兜了幾個圈子,那警員道:「算了,這頭警犬受過良好的訓練,牠會
自己回來,真對不起,要不要另外找一頭來試試?」

    我嘆了一聲:「不必了!」

    那警員送我回家,他回到警局去。我走進家中,神色不定,白素迎上來:「怎麼了
?」

    我將一切經過都對她說了一遍,白素靜靜地聽著,等我講完,她才道:「這種事,
如果早兩百年發生,那麼,這頭大黑貓,一定被認為是妖怪的化身,是成了精的妖怪了
!」

    我乾笑了一下,道:「看來,那真的不是普通的貓,是貓精!」

    白素柔聲地笑了起來。

    她雖然沒有說甚麼,但是我卻知道,她是在笑我,因為沒有頭緒,心情激憤,而喪
失了理智。我自己想一想剛才所下的結論,也覺得好笑。

    白素道:「算了吧,別再為這種無謂的事傷腦筋了!」

    我搖著頭道:「不能算!」

    自然不能算,這件事,令人疑惑不解的地方實在太多,怎麼能算?

    首先,張老頭是甚麼樣的人?他每天不停地敲打,是在做甚麼?何以他第一次搬家
,會留下了一副貓的內臟,他那隻大箱子中,那隻六角形的盤子,一半釘滿了像釘子一
樣的東西,又是甚麼?那頭大黑貓,何以如此怪異?那頭丹麥狼狗,何以會大失常態?

    一連串的問題,或許其中的一個,有了答案之後,其餘的便會迎刃而解,但是,我
卻連其中最簡單的一個問題,也沒有答案。

    雖然,整件事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我好奇心極其強烈,要是能就此罷手的話
,那麼我以前,也遇不到那麼多奇事了。

    白素也知道,勸我罷手是不可能的事,她望了我半晌,才道:「我能幫助你甚麼?


    我苦笑著,攤了攤手:「連我自己也不知該如何著手,你能幫我甚麼?」

    白素沒有再說甚麼,過了片刻,她用另一件事,將話題岔了開去。

    當天晚上,我睡得極其不安,做了許多雜亂而怪異的夢,以致第二天,我一直睡到
中午才起來。

    當我吃過飯,正在想著,用甚麼法子才可以找到張老頭時,電話響了。我拿起電話
來,就聽到了傑美的聲音,他開門見山地道:「衛,要不要來看一看昨天的那頭警犬?


    我略怔了一征,他的問題,問得很怪,我道:「哦,那頭警犬回來了麼?」

    傑美道:「不,有人在一條巷子中發現了牠,我們將牠弄回來的,牠死了!」

    我又怔了一怔,那頭高大的丹麥狗死了!我呆了極短的時間,才道:「死狗有甚麼
好看的?」

    傑美道:「你來,或者你看到了死狗,會對牠的死因發生興趣的!」

    我急問道:「牠是怎麼死的?」

    傑美道:「我們還不能肯定,要等你來了,一起研究,才能決定!」

    我知道一定又有甚麼古怪的事情發生了,是以我說了一聲「立刻就來」,放下電話
,就直赴警局。

    到了警局,傑美已等在門口,昨天的那警員也在,還有幾個警官,我們略打了招呼
,就向內走去,迎面卻遇上了傑克上校,上校一見到了我們,伸手大力拍我的肩頭,道
:「朋友,我不喜歡見到你,你一來,事情就來了!」

    我道:「上校,我並不是來看你,我是來看一頭死狗的!」

    傑克上校一定以為我在故意罵他了,面色立時一沉,傑美忙解釋道:「上校,有一
頭警犬死了,我們請衛先生一起來研究一下死因!」

    傑克上校略呆了一呆,才笑著走了開去。我們一直來到了化驗室中,那裏,有一個
小型的冷藏庫,昨天的那警員拉開了一個長櫃,我向那冷藏櫃中一看,也不禁呆住了!

    那是一頭十分巨大的死狗,遍體是血,全身幾乎已沒有甚麼完好的地方,全身都被
抓破,抓痕又細又長,而且入肉極深,有的甚至抓裂到見骨!

    那樣細、長、深的抓痕,決不會是甚麼大的猛獸抓出來的,一看到那樣的抓痕,就
自然而然,使人聯想到貓的利爪!

    我吸了一口氣:「貓!」

    傑美點了點頭:「是貓的爪,但是,一頭九十七磅重,受過嚴格訓練的警犬,有可
能給一頭貓抓死麼?」

    我苦笑了一下,想起我第一次偷進張老頭的住所之際,那頭大黑貓自我身後突然偷
襲的情形。當時,我出手反擊,已經擊中了貓身,但是貓爪劃過,還是將我的衣袖抓裂
了!

    我又想起那暴發戶臉上的抓痕,只要移近半吋,只怕連他的眼球,都會被抓出來!

    我喃喃地道:「別的貓,或者不能,但是那頭大黑貓卻能。」

    傑美是聽我說起過那頭大黑貓的,他道:「原來你以前說的,張老頭的黑貓,是一
隻山貓!」

    山貓是一種十分凶狠的動物,尤其北美洲山貓,其凶猛的程度,幾乎可以和豹相提
並論,傑美這時,作那樣的推測,可以說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是我卻可以肯定,那頭貓,不是山貓。

    山貓和貓的形態雖然相似,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沒有全黑的山貓,但是我卻可以分
得出貓和山貓的不同之處。張老頭的那隻是貓,是一隻大黑貓,而決計不是一頭山貓。

    是以我立時道:「誰說那是一隻山貓?」

    傑美指著那死狗:「如果不是山貓,你怎麼解釋這情形。」

    我只好嘆了一聲:「我無法解釋,事實上這隻貓實在太怪異了,如果不是為了那樣
,那我昨晚也不會連夜來伐你,想找到這隻貓了!」

    傑美皺著眉:「本來,這件事和警方無關,但是這隻貓這樣凶惡,可能對市民有妨
礙,我們要找到張老頭才行!」

    我道:「那最好了,警方要找一個人,比我一個人去找容易多了,一有他的消息,
希望你告訴我。」

    傑美點頭道:「可以,其實,我看不出事情有甚麼神秘,那隻貓,一定是一頭凶狠
的山貓。」

    我不和他爭,現在爭論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傑美沒有見過那隻貓。

    我默默無語,又向那隻狗望了一眼,這頭丹麥狼狗在臨死之前,一定曾奮力搏鬥過
,牠咋晚一聞到那頭大黑貓的氣味,如此不妥,可能已經感到將會遭到不幸,但是,牠
還是竄了出去。

    我抬起頭來:「傑美,你至少有兩件事可以做,第一、狗爪之中,可能有那頭貓的
毛或皮膚在;第二、帶其他的警犬,到發現狗屍的地方去調查。」

    傑美望著我,他的神色十分疑惑,他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

    過了片刻,他才道:「你說那是一頭普通的貓?」

    我大聲道:「我只是說,那不是山貓,只是一頭又肥又大的黑貓,牠當然不普通,
普通的貓,不能殺死一頭丹麥狼狗,我自己也受過這頭黑貓的襲擊,如果不是我逃得快
,我手臂上的傷痕,只怕至今未愈。」

    傑美苦笑了一下,他忽然道:「這件事,我請你去代辦,怎麼樣?」

    我呆了一呆,便反問道:「為甚麼?是為了這件事,根本不值得警方人員作正式的
調查,還是因為有甚麼別的原因?」

    傑美忙道:「當然是由於別的原因!」

    他略頓了一頓,不等我再發問,又道:「這件事,實在太神秘了,可是其間,又沒
有犯罪的意圖,如果由警方來處理的話,連名堂都沒有!」

    我聽得他那樣說,倒也很同情他的處境,我來回踱了幾步,才點頭道:「好的,不
過我也有一個要求,你最好將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和你的上司傑克上校說一說,比較
好些!」

    傑美道:「當然,你和上校也是老朋友了,他一定會同意由你來處理的,你需要甚
麼幫助,只管說,我們會盡力而為!」

第五部:老布大戰老黑貓

    我本來已打定了主意,想向警方要幾頭警犬,但是這時卻改變了主意。

    當然,我仍然要利用狗來找那頭黑貓,因為事實證明,那頭老黑貓的氣味,極其強
烈,狗可以找得到牠,但是我卻要更好的狗。

    所以我道:「不要幫助,有了結果,我會告訴你的,發現狗屍的地點是——」

    傑美將發現狗屍的地點告訴了我,我離開了警局,那時,我早已打定了主意,去找
我的一個喜歡養狗的朋友,向他借一頭狗。

    那個朋友承受了龐大的遺產,生活過得極其舒服,一生除了養狗之外,沒有別的嗜
好,他的衣著,破舊得像是流浪漢,但是他手中所牽的狗,卻全是舉世聞名的好種,王
公富豪也未必養得起。

    我和這位陳先生不算是太熟,只是見過幾次,但是我卻有把握向他借到一頭最好的
狗,因為如此喜歡狗,最受他歡迎的客人,一定是專為他的狗而去的人。

    我駕了十多分鐘車,將車子停在一幢極大的花園洋房之前,那屋子有一個極大的花
園,車子才停在鐵門外,就聽到花園中傳來了一陣吠叫聲,我覺得,一個人,能夠長期
在那樣犬吠聲不絕的環境中而甘之如飴的,神經方面,總不能說是太正常。

    我下了車,按門鈴,四五頭大狼狗,向鐵門撲了過來,狂吠著,前足搭在鐵門上,
人立著。

    我按了大約兩分鐘,我知道,這間大屋子中,只有他一個人住著,因為不論他出多
少工錢,都沒有僕人肯替他服務,所以我耐心等著。

    過了三五分鐘,我才看到他走了出來,他向鐵門走著,在他的身邊,有十幾隻大大
小小的狗,在奔走跳躍,吠叫著打圈兒。

    他來到了鐵門前,看到了我,我道:「想不到吧,我來看看你的狗。」

    一聽說我是特意來看他的狗隻,他高興得立時嘻開了口,大聲呼喝著,那十幾隻狗
,仍然在他的身邊打著轉,但是已不再亂吠,在鐵門前的幾隻大狼狗,也退了開去。

    他打開鐵門,讓我走了進去,有幾隻比較小的狗,立時走了過來,在我腳邊亂嗅,
一頭大狼狗,霍地撲了過來,前足搭在我的肩上,伸長了舌頭。

    我忙叫道:「喂,叫你的寵物,別對我太親熱了!」

    他哈哈笑著,叱開了那頭大狼狗,和我一起走進屋子去,在我們身邊的狗,愈來愈
多,少說也有三五十隻了。我們進了屋子,狗也跟了進來,我在破舊的沙發上坐下:「
老陳,我想向你借一隻狗,要最凶惡善鬥的。」

    他呆了一呆,笑道:「怎麼樣,可是受了鄰居的惡狗的欺負,想報仇?」

    我搖頭道:「不是,受了一頭貓的欺負。」

    老陳呆了一呆,忽然笑了起來:「你是在和我開玩笑了?」

    我搖頭道:「一點也不,老陳,這頭貓,已經抓死了警方一頭丹麥狼狗,那丹麥狼
狗人立起來,比我還高——」

    我才講到這裏,老陳忽然驚叫了起來:「老湯,你說的是老湯?」

    我道:「是啊,你知道這頭狗?」

    老陳不安地來回走著:「這頭狗,是我送給警方的,怎麼,牠給一頭貓抓死了,這
……不可能吧,牠勇敢凶猛得可以鬥一頭獅子!」

    我苦笑著:「不論牠如何凶猛勇敢,牠死在貓爪之下!」

    接著,我將經過的情形,向他約略說了一遍,那頭死在貓爪之下的丹麥狗,原是他
養的,那就再好也沒有了,他會知道,應該有哪一頭狗,才能夠對付那隻老黑貓。

    我在講完之後,才道:「所以,我來向你借一隻狗,能夠對付那頭貓的!」

    老陳又呆呆地想了片刻,才道:「照這樣的情形看來,只有派老布出馬了。」

    他所有的狗,是他最得意的,都叫「老」甚麼,我不知道「老布」是一頭甚麼樣的
狗,但他是專家,他既然那麼說了,老布自然是他這裏最凶猛善鬥的狗了。

    那就是說,老布縱使不是全世界最凶猛善鬥的狗,也必然是全亞洲最善鬥的狗了。

    我望著屋子中團團打轉的那些狗:「那一頭是老布?」

    老陳笑了起來:「老布不在這裏,老布和那些狗不一樣,你跟我來!」

    他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後面,到了花園中,更多的狗聚了過來,奔
躍著,吠叫著,我看到好幾頭高大兇猛得難以形容的狗,我總以為老布一定在其中了,
誰知仍不然,老陳帶著我,繼續向前走著。

    我們走過了一列久已未經修剪的矮冬青樹,說也奇怪,本來至少有幾十頭狗,跟著
我們的,但是一到了那列冬青樹前,那許多狗,十之八九,已經掉頭奔了開去,只有三
四隻特別兇猛的,還在冬青樹前,逡巡來往,可是也沒有跟我們走進來。

    我心中暗自稱奇,我們又走出了十來碼,我根本看不到有甚麼特別勇猛的狗在,老
陳忽然指著前面的一個土墩:「你看,老布正在休息!」

    我循他所指看去,不禁呆了一呆。

    老陳所指的,正是那個小土墩,而老陳指著,說那是老布的時候,我仍然以為那是
一個小土墩,直到那「小土墩」忽然動了起來,我才看出,那是一頭狗。

    這頭狗,也不像是其它的狗一樣,一見主人,就搖尾狂吠,牠只是懶洋洋地站了起
來,這時,我才看出牠之所以不搖尾的原因,是因為牠根本無尾可搖,牠沒有尾。牠全
身像是沒有毛一樣,只有土褐色的、打著疊起著皺的、粗糙的皮膚,身子粗而短,腿也
是一樣,頭極大,臉上的皮,一層一層打著褶,口中發出一陣嗚嗚的低吠聲,形狀之醜
,實在是無以復加!

    我不禁失聲道:「這是甚麼東西?」

    老陳像是被我踏了一腳一樣,怪叫了起來:「這是甚麼東西?這是老布,是全世界
最美麗的狗,最勇敢的狗,牠可以打得過一頭野牛,這種美麗的純種狗,世界上不會超
過十隻!」

    我忙道:「是,可是牠的樣子——」

    這時,老布正搖搖擺擺,看來很遲鈍地在向前走來,我一面說,一面想伸手去摸摸
牠那全是打褶皺紋的頭皮,可是老陳立時拉住了我的手:「別碰牠,牠的脾氣差一點。


    我知道老陳所謂「脾氣差一點」的意思,是以我連忙縮回了手來。

    老陳走到一隻箱子前,打開箱蓋,取出了一根很粗的牛腿骨來,蹲下身,將骨伸向
老布的狗口中:「老布,表現你的牙力給客人看看!」老布低吠著,突然一張口,咬住
了牛骨,只聽得一陣「格格」的骨頭碎裂聲,那根比人手臂還粗的牛骨,在老布短得幾
乎看不見的牙齒之下,碎裂得像是雞蛋殼一樣!

    我不禁吸了一口氣:「好了,我相信牠合格了,但是,牠的脾氣如果不好,我怎能
帶牠出去辦事?」

    老陳道:「那不要緊,第一,我會交待牠很服從你;第二,你必需將牠當作是你的
朋友,老布的性格很特別,牠決不喜歡人家呼來喝去,遇到了強敵,牠也不會大驚小怪
,牠是真正的高手,有高手風範,和別的狗完全不同!」

    我聽得老陳這樣形容他的狗,幾乎笑出聲來,但是我總算忍住了沒有笑。

    老陳示意我也蹲下身子來,這時,老布像是也知道會有甚麼事發生了,牠掀著鼻子
,像是在嗅著我,但是卻並不接近我。

    老陳握著我的手臂,將我的手,放在牠的頭上,我接觸到了牠的皮膚,只覺得牠短
而密的毛,就像是鋼刺一樣地扎手。

    老布伏了下來,由我撫摸了兩下,老陳道:「你應該有所表示了!」

    我呆了一呆,才一面撫摸著老布,一面道:「老布,你真是一頭了不起的狗,我從
來也未曾見過像你這樣的狗,你剛才表現的牙力,真叫人驚嘆!」

    我不能肯定老布聽得懂我所講的話,但是老布這時,卻擺出一副很欣賞我對牠誇獎
的話的神態。據老陳的解釋是,狗嗅覺極其靈敏,像老布這樣的好狗尤甚,而一個人,
心中念頭轉動的時候,會散發出各種不同的氣味,害怕的時候、歡喜的時候、憎厭的時
候以及誠懇或是虛假的時候,都有不同的氣味,狗可以分辨得出來,所以老布至少可以
知道我誇獎牠的那幾句話是真正出自我的衷心,所以牠很高興。

    這只是老陳的解釋,由於他是一個對狗如此著迷的人,是以他的話,我也只好抱著
姑妄聽之的態度,但是老布卻的確對我友善起來了。

    老陳接著又拍著牠的頭:「老布,他要請你去對付一個凶惡的敵人,你要盡力!」

    老布又低吠了幾聲,牠的吠叫聲,是從喉間發出來的,聽來極其低沉。老陳道:「
好了,你可以帶牠走了!」

    老布的頸際,並沒有項圈,牠的頸又粗又短,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帶牠走,老陳看出
了我的難處,笑道:「我早就說過了,牠和別的狗不同,牠不要皮帶,你走到哪裏,牠
會一直在你身邊跟著,記得,牠脾氣還是不好,別讓別人碰到牠的身子,尤其是頭部。


    我知道這絕不是泛泛的警告,是以我緊記在心中,老陳和我站了起來,一起向外走
去。老布挪動身子,跟在後面,牠的樣子,看來有些遲鈍。

    當我們和老布,一起走出那一列冬青樹之際,滿園的犬吠聲,突然一起靜了下來,
所有的狗,都留在原地,蹲伏著不動,如臨大敵地望定了老布。而老布卻若無其事,仍
然蹣跚地跟著我們。

    老陳笑道:「老布初來的時候,有一頭凶惡的狼狗想欺負牠,牠先是一動也不動,
後來,當圍在旁邊的狗越來越多的時候,牠一張口,就咬斷了那頭狼狗的頸,從此之後
,情形就像現在那樣了!」

    我看看花園中群狗的情形,也無法不相信老陳的話。

    我們一直來到了花園的門口,我才道:「老陳,老布要去對付的那頭貓,十分古怪
,要是老布有了甚麼不測,那怎麼辦?」

    老陳怒道:「胡說,老布打得過一頭飢餓的老虎!」

    我搖頭道:「萬一呢?」

    老陳道:「那也不關你事,我會再去找一頭比老布更好的狗——」

    他講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接著,便搖著頭:「實在沒有比牠更好的狗了!」

    他蹲下來,在老布粗糙的頭上,拍打著,現出一副滿足的神情來。我心中在想,如
果他看到了那頭丹麥狼狗慘死的情形,他或者就不肯將老布借給我了!

    但是,我只是想著,並沒有說出來,因為看來,老布確然是一頭非同凡響的狗,何
況牠要去對付的貓,不論多麼凶惡,總只是一頭貓。

    我也趁機拍著老布的頭,好使老布對我更親熱些,然後,我走出門外,老布跟在我
的身邊,知道牠已由主人借給我了。

    我先打開了一邊車門,不等我催促,老布已經跳進了車子,坐在駕駛位的旁邊。

    別看老布在行動之際,好像很遲緩,但是牠這一躍,卻是快得出奇,我對牠的信心
大增,上了車,直向那頭丹麥狗屍體被發現的地址駛去。

    那是一條巷子,巷子的一邊,是一列倉庫房子,另一邊,是一幅空地,有木板圍著
,空地中堆了不少舊機器和廢車身,巷子中也堆了不少雜物,車子根本無法駛進去,是
以我在巷口停了車。

    我下車,老布也跟著下了車,牠仍然靠在我的身邊,我知道狗屍是在巷子的盡頭處
發現的,是以我向巷中走去,一面注意著老布的神態。在剛一下車的時候,老布並沒有
甚麼異樣,可是才一走進巷子幾步,老布忽然蹲了下來,我繼續向前走了幾步,不見牠
跟上來,就停下來等牠。

    當我轉過頭去看牠時,發現老布的形體整個變了!

    老布身上的皮,粗糙而打著疊,本來鬆鬆地掛在身上,看起來樣子很奇特。但是現
在卻變成了全身的皮都光滑無比,那情形,就好像是牠的身,忽然充進了一股氣。

    牠站著,身子看來大了許多,神態更是威猛,連我看了,心中也不禁駭然,因為狗
不論如何善解人意,總不過是一頭畜牲。

    雖然牠的主人曾要牠服從我,可是如果萬一牠對我攻擊起來,要我赤手空拳,對付
一頭神態如此猛惡的惡狗,倒也不是容易的事!

    是以,我不由自主,向圍隔空地的木板靠了一靠,準備萬一老布向我撲過來時,可
以越過木板,向空地上逃走,那比在巷子中好得多了。

    可是,當我靠著木板站定之後,我立即發現老布的神態,在突然之間,變得如此威
猛,目的並不在我的身上,而在巷子的前端,因為牠的一雙眼睛,直視著巷子的盡頭,
我循著牠的視線向前望去,巷子的盡頭,除了堆著幾個木箱之外,卻又沒有甚麼別的東
西。

    而就在這時,老布開始行動了,牠開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老布的腿,本來就短得可以,這時牠在向前走去的時候,每跨出一步之後,四腿並
不伸直,是以看來,像是肚子貼著地一樣。

    但是牠那種全神戒備向前走出的形態,卻是極其威武的,就像是武俠小說中形容高
手的動作經常所用的「淵停岳峙」一語。當牠在向前走的時候,牠看來不像是一頭狗,
而像是一隻發現了獵物的獅子。

    我等牠在我身邊走過,就跟在牠的後面。

    幸而這時,巷子中一個人也沒有,不然,見到一狗一人,這樣如臨大敵地向前走著
,一定會大驚小怪。

    老布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形態,走到了離巷子盡頭的那些大箱,約有七八碼處,才停
了下來。牠一停下,就發出了一陣驚人的吠聲。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老布的吠叫聲,牠的吠叫聲如此之響亮,而是這樣突然,令得我
嚇了一大跳,在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制止住牠吠叫之際,牠的整個身子已經彈了起來,以
極高的速度,向前撲去。

    牠撲出的目標,顯然是那些大木箱,相隔還有七八碼左右,一撲就到,吠聲也更急
。而也就在此際,只聽得大木箱中,一下貓叫,也撲出了一隻大黑貓來。

    老布的動作快,那隻大黑貓的動作更快,以致我根本無法看清老布和大黑貓,交手
的「第一招」是如何的情形。

    但是,在貓叫和犬吠聲交雜中,第一個回合,顯然是老布吃了虧。

    因為我看到大黑貓一個翻滾,向外滾了開去,老布的背脊上已多了一道血痕,那大
黑貓的貓爪是如此之銳利,一爪劃過,在老布粗糙的皮上,抓出了一道一呎來長,足有
半吋深的抓痕。

    可是老布卻像是全然未覺一樣,大黑貓才一滾開來,老布立時一個轉身,立即向前
撲出,而且,張開口向貓就咬。老布的口是真正的血盆大口,我真有點奇怪何以老布的
顎骨可以作近乎一百八十度的張開,大黑貓的利爪又抓出,可是老布的一口,已經咬了
下去。

    眼看那頭大黑貓,這次非吃虧不可了,我看,牠的一條腿,非被老布一口咬了下來
不可,但是大黑貓就在那一剎那間,一個打滾,在老布的頭前,滾了過去,利爪過處,
老布的臉上又著了一下重的,鮮血灑在牆上。

    這一下,老布也似乎沉不住氣了,一揚前爪,「拍」地一聲,一爪擊在老貓的身上
,擊得貓兒又打了一個滾,發出了一下極難聽的叫聲。

    而老布雖然身上已有了兩處傷痕,牠的動作只有更快,牠趁勢疾撲而上,黑貓正在
翻滾,已被老布直撲了上去,黑貓翻過身來,貓爪向老布的腹際亂劃,只見老布的腹際
,血如泉湧。

    可是老布卻也在這時,咬住了黑貓的頭。

    老布是世界上最好的狗,這一點,我直到這時候,才算是體會了出來。

    在那樣的情形下,老布咬住了貓頭,牠卻並不是一口就將貓頭咬了下來,而是微抬
起頭,向我望來,要知道,這時,貓爪仍在老布的腹際亂抓,看來老布要被牠的利爪將
肚子剖了開來!

    我急忙奔了過去,黑貓的頭全在老布的口中,頸在外面,我一把用力抓住了黑貓頸
皮,老布立時鬆了口,我將那隻大黑貓,提了起來。

    大黑貓再凶,頸際的皮被我緊緊抓住,牠的利爪,也抓不到我的身上,只見牠四爪
箕張,銳利的貓爪,閃閃生光。

    老布發出一陣低吠聲,居然又向前走了幾步,淌了一地血,才陡地倒了下來。

    這時,我不禁慌了手腳,老布如果得不到搶救,一定會流血過多而死,也直到牠倒
了下來,我才看出牠腹際的傷痕,多麼深、多麼可怕。

    幸而就在這時,我看到有兩個人,從巷子的口子中經過,我立時大聲叫了起來,那
兩個人聽到我的叫喊聲,奔了進來。

    我一手仍然緊緊地抓著那頭大黑貓的頸皮,大黑貓發出可怕的叫聲,掙扎著,力道
十分大,我要盡全力,才不致給牠掙脫。

第六部:化驗中截貓尾的結果

    那兩個人奔到我面前,看到這等情形,呆了一呆,他們實在是無法知道發生了甚麼
事的。我大喝道:「別來看,快打電話叫救傷車來!」

    那兩人又是一呆:「先生,你受了傷?」

    我喘著氣:「不是我,是這頭狗!」

    我伸手指著地上的老布,老布不像是躺在地上,簡直是淌在一大泊鮮血之中。

    那兩個人搔著頭,我心中雖然急得無可形容,但是也知道事情有點不怎麼妥當了,
救傷車是救人的,就算救傷車來了,見到受傷的是一條狗,也必然不顧而去,說不定還
要告我亂召救傷車之罪。

    可是,怎麼辦呢?老布必需立即得到急救,牠決不能再拖延多久了,而我又要制住
那頭黑貓,絕不能再讓牠逃走,我喘著氣,急得一身是汗:「你們會開車?我的車子就
在巷口。」

    那兩個人一起點頭。

    我忙道:「那麼,請你們抱起這頭狗來,我送牠到獸醫院去,我給你們每人一千元
報酬,這頭狗,是世界上最好的狗。」

    那兩人立即答應了一聲,一個還脫下了外衣,扯成了布條,先將老布的身子,紮了
起來,才推著牠,向巷口走去,一路滴著血。

    到了車旁,我取出了車匙,叫兩人中的一個打開了行李箱,我準備將那頭大黑貓,
鎖在行李箱中。

    我抓住了那頭黑貓的頸際,一個人幫我托起了行李箱蓋來,那頭大黑貓在不斷掙扎
著,我是領教過牠動作之敏捷的,是以,當行李箱打開之後,我不禁躊躇了起來,我是
不是可以將黑貓放進去,而從容合上行李箱蓋,將牠困在裏面呢?

    當然,我的動作可以快到半秒鐘就完成,但是,只要有半秒鐘的空隙,那頭黑貓就
可能逃走了。

    我在車子旁呆了幾秒鐘,想不出甚麼好辦法來,那兩個人反倒著急了起來,其中的
一個催著我:「喂,你發甚麼呆?那狗要死了。」

    我忙道:「我在考慮如何將這隻貓關進行李箱去!」

    站在我身邊的那人道:「你怕牠逃走?將牠拋進去,不就可以了?」我根本沒有時
間去考慮採取妥善的辦法,自然也沒有時間,去向那人解釋這隻老黑貓是如何異乎尋常
,因為這時,與多一分鐘的耽擱,就可能影響老布的性命。

    我先揚起手臂,將那頭黑貓高高提了起來,那貓一定知道將會有甚麼事發生,所以
牠在被我提高的時候,發出可怕的嗥叫聲來。

    那種聲音,實在不應該由一頭貓的口中發出來的,是以在我身邊的那人,不由自主
,向後退出了一步,我左手抓定了行李箱的蓋,高舉起來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摔,五指
鬆開。

    老黑貓被我結結實實在摔在行李箱中,而我的右手,也立時向下一沉,「砰」地一
聲,行李箱蓋蓋上了,我雙手的動作,配合得十分之好,相差不會超過十分之一秒。但
是,我還是對那隻黑貓估計太低了。

    行李箱蓋「砰」地蓋上之前的一剎嶒,黑貓一面發出可怕的聲音,一面已經向外竄
了出去。我一看到這樣情形,連忙後退,同時也將我身邊的那人拉了開去。在那樣的情
形下,我們兩人之中的任何一個人,要是被大黑貓迎面撲中的話,那就非步老布的後麈
不可。

    我拉著那人疾退出了兩步,只聽得一陣可怕的嗥叫聲和爬搔聲,黑貓仍然在行李箱
上。我看到在牠的利爪過處,車身上的噴漆,一條一條,被抓了下來,黑貓全身毛聳起
,眼張得老大,那情形真是可怕極了。

    在開始的時候,我還弄不清那是怎麼一回事,我還以為那頭黑貓恨極了我,要作勢
向我撲過來對付我,是以又後退了幾步。

    然而,我立即看清楚了,黑貓並不是不想走,而是牠不能走,因為我的動作快,牠
雖然及時向外竄來,但是還差了那麼一點,牠的尾巴,夾在行李箱蓋之下了!

    這時,牠正在竭力掙扎著,牠的利爪,抓在車身上,發出極其可怕的聲音來。

    當我看清了這樣的情形之後,我不禁呆住了!

    我該怎麼辦?我不能任由牠的尾巴夾在行李箱蓋之下而駕車走,我也沒有法子再打
開行李箱蓋來,因為一打開箱蓋,牠一定逃走!

    我呆了約摸半分鐘,已坐在司機位上的那人,又大聲催促著。

    我一橫心:「我們走!」

    我和另一個人,一起走進車廂,在那一剎那間,我的決定是:先將老布送到獸醫院
去再說!

    就在我們兩人相繼進入車子之際,車子發動,也就在那時,黑貓發出了一下尖銳之
極,令我畢生難忘的慘叫聲,帶著一蓬鮮血,直竄了起來。

    我轉過頭去,鮮血灑在車後窗的玻璃上,但是我還是可以看得很清楚,黑貓自車身
上,越過了圍住空地的木板,竄進了空地之中。

    牠的尾巴,斷了大半截,斷尾仍然夾在行李箱蓋之下,那一大蓬鮮血,是牠掙斷了
尾巴的時候冒出來的。

    看到這種情形,我不禁啼笑皆非!

    費了那麼大的勁,我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夠捉到這頭老貓,從老貓的身上,再引出牠
的主人張老頭來,來解釋那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

    可是現在,鬧得老布受了重傷,我卻仍然未曾得到那頭貓。

    如果勉強要說我有收穫的話,那麼,我的收穫,就是壓在行李箱蓋下的那截貓尾。

    我苦笑著,時間不允許我再去捉那頭貓了,老布等著急救。

    而事實上,就算我有足夠時間的話,我也沒有可能捉得到牠了!

    我只好吩咐道:「快到獸醫院去!」

    車子由那兩人中的一個駕駛,車廂中也全是血,那是老布的血。我的腦中,亂到了
極點,我曾經對付過許多形形式式極難對付的人和事,我不得不承認,到現在為止,最
叫我頭痛,感到難以對付的,就是這頭又大又肥又老又黑的怪貓。

    車子到了獸醫院,老布被抬了進去,我給了那兩個人酬金,他們歡天喜地地離去,
我和獸醫談了幾句,又來到獸醫院之外,打開了行李箱蓋。

    行李箱蓋一打開,半截貓尾,跌進了行李箱中。我拎著尾尖,將那半截貓尾,提了
起來,苦笑了一下。

    要扯斷一截那樣粗的尾巴,連皮帶骨,決不是尋常的事,我真懷疑一隻貓是不是有
那麼大的力量和勇氣,來扯斷自己的尾。

    但是無論如何,這隻貓做到了!

    我呆了片刻,順手拿起行李箱中的一塊膠布,將那段貓尾,包了起來。

    在那時候,我真還末曾想到,這半截貓尾,有甚麼用處,能給我甚麼幫助。

    但是我還是將之包了起來,因為這是我唯一的收穫了。然後,我又回到獸醫院,先
洗淨了我手上的血,才去看老布。獸醫已經替老布縫好了傷口,老布躺在一張檯上,一
動也不動,我走到牠的身邊,牠只是微微睜開眼,我問獸醫道:「牠能活麼?」獸醫道
:「如果人傷得那麼重,肯定不能活了,但是狗可能活著,動物的生命力,大都比人強
得多,不過現在我還不能肯定,至少要過三天,才能斷言。」

    獸醫望著我,望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間,他臉上現出極度疑惑的神色來,道:「這
是一頭極好的戰鬥狗,是甚麼東西,令牠傷成那樣的?牠好像和一頭黑豹打過架。」

    我苦笑道:「牠和一隻黑貓打過架。」

    獸醫呆了一呆,看他的神情,多半以為我是神經病,所以他沒有再和我說下去,又
拿起注射器來,替老布注射著,我轉過身,打了一個電話給老陳,告訴他老布在獸醫院
,傷得很重。

    老布受傷的消息,給予老陳以極大的震動,在電話中聽來,他的聲音也在發顫,他
道:「我就來,告訴我,牠怎麼樣了?」

    望了望躺在檯上的老布,我只好苦笑道:「我只能告訴你,牠還沒有死!」

    老陳一定是放下電話之後,立即趕來的,他的車子還可能是闖了不知多少紅燈,因
為十分鐘之後,他就氣急敗壞地闖了進來。

    那時,老布連眼也不睜開來,我以為老布已經死了,還好獸醫解釋得快,說他才替
老布注射了麻醉劑,使他昏迷過去,以減少痛苦,要不然,老陳真可能嚎啕大哭。

    我向老陳表示我的歉意,令老布受了重傷,但是老陳根本沒有聽到,他只是在向獸
醫發出一連串的問題。老陳是養狗的專家,對於醫治護理傷狗的知識十分豐富,問的問
題,也很中肯。

    我和他說不幾句,他就揮手道:「你管你去吧,這裏沒有你的事了。」

    我嘆了一聲,知道我再留在這裏,也是沒有用的事。是以我走了出來,上了車子,
呆坐了片刻,才駕著車離去,我心中實是亂到了極點,所以,在半小時之後,我竟發覺
自己,一直只是漫無目的地駕著車,在馬路上打著轉!

    我勉力定了定神,才想起在車子的行李箱裏,還有著一截貓尾巴在。

    這隻大黑貓,既然如此怪異,我有了牠的一截斷尾,或許可以化驗出甚麼來。警方
有著完善的化驗室,我自然要去找一找傑美。

    我駕車直驅警局,找到了傑美,和他一趟來到了化驗室,當然,我拿著那截貓尾。
化驗室主任看到那截貓尾,便皺起眉來:「你的目的是甚麼?」

    傑美望著我,我只好道:「我想知道,這隻貓,和別的貓是不是有所不同?」

    主任的聲音尖了起來:「你在和我開玩笑,貓就是貓,有甚麼不同?」

    我只好陪著笑,因為我的要求,對一個受過嚴格科學訓綀的化驗室主持人而言,的
確是有點想入非非的。

    我支吾著道:「或許可以查出一點甚麼來,例如這隻貓的種類、牠的年紀,等等。


    主任老大不願意地叫來了一個助手,吩咐助手去主持化驗,就轉身走了開去。我和
傑美兩人,自化驗室中,走了出來。

    傑美以一種十分誠懇的態度,拍了拍我的肩頭:「衛斯理,這件事,我看算了吧!


    我瞪著眼:「算了,甚麼意思?」

    傑美道:「我的意思是,別再追查下去了,你也不致於空閒到完全沒有事情做,何
必為一頭貓去煩個不休?」

    我呆了片刻,才正色道:「傑美,你完全弄錯了,站在一個警員的立場而言,這件
事,的確沒有再發展下去的必要了!」

    傑美笑著:「在你的立場,又有何不同?」

    我道:「當然不同,在我而言,這件事,還才開始,我剛捉摸到這件神秘莫測的事
的一點邊緣,你就叫我放棄,那怎麼可能?」

    傑美攤著手:「好了,你是一個神秘事件的探索者,正如你所說,警方對這件事,
已經一點興趣也沒有,化驗一截貓尾,在警方的工作而言,可以說,已到了荒唐的頂點
。」

    我明白了傑美的意思,心中不免很生氣:「我知道了,自此之後,我不會再來麻煩
你們,事實上,本巿有好幾家私人化驗所,設備不比這裏差,既然你認為這件事荒唐,
我去將貓尾取回來。」

    傑美看到我扳起了臉說話,顯然生氣了,他忙陪笑道:「那也不必了,何必如此認
真。」

    我冷笑著:「這半截貓尾,是我唯一的收穫,我不想被人隨便擱置一旁,作不負責
任的處理,我要詳盡的報告,對不起,我一定要拿回來!」

    看到我這樣堅持,傑美也樂得推卸責任,他考慮了片刻,才道:「也好,由得你。


    他轉身走進去,將那半截貓尾取了出來。我心中生氣,也不和傑美道別,逕自上了
車,到了另一家私人的化驗所。

    那化驗所的人員,看到了我提著半截貓尾來,要求作最詳盡的化驗,也不禁覺得奇
怪,但是他們的態度卻比警方化驗所人員好得多,接受了我的要求,並且答應盡快將結
果告訴我。

    在接下來的兩天中,我真可以說是苦不堪言。因為老陳堅持要在獸醫院中,日夜不
離,陪著老布,所以,照顧他所養的那一大群狗的任務,便落在我的身上。

    老布的受傷,是因我而起的,這椿任務雖然討厭,但是我卻也義無反顧。

    一直到第三天,老陳才回來了,他神情憔悴,但是精神倒還好,因為老布已經渡過
了危險期。

    我回到家中,足足沐浴了大半小時,才倦極而臥,一直到天黑,才朦朦朧朧醒來,
白素正站在我的身邊:「那家化驗所的負責人,打了好幾次電話來,我看你睡得沉,沒
有叫醒你。」

    一聽得那樣的話,我倦意立時消除,一翻身坐了起來,白素已替我接通了電話。

    我拿過電話聽筒來,劈頭第一句話就問道:「有甚麼特別的結果?」

    那負責人像是有甚麼難言之隱一樣,並沒有立時回答我的問題,支支吾吾了好半晌
,才道:「我們已證明,那是一頭埃及貓,不過,你最好來一次。」

    我追問:「有甚麼特別?」

    那負責人堅持道:「電話中很難說得明白,你最好來一次,我們還要給你看一些東
西。」

    我心中十分疑惑,我不知道他們究竟發現了甚麼,但是那一定是極其古怪的事,可
以說是沒有疑問的了,而希望有不同尋常的發現,那正是我的目的,是以我放下電話,
立即動身。

    我被化驗所的負責人引進了化驗室,負責人對我道:「我們以前,也作過不少動物
的化驗,大多數是狗,你知道,動物的年齡,可以從牠骨骼的生長狀況之中,得到結論
的。」

    我點頭道:「我知道。」

    負責人帶我到一張檯前,檯上有一具顯微鏡,他著亮了燈:「請你看一看。」

    我俯首去看那具顯微鏡,看到了一片灰白色的,有許多孔洞,結構很奇特的東西。
一面看,我一面問道:「這是甚麼?」

    負責人道:「這是一頭狗的骨骼的鈣組織切片,這頭狗的年齡,是十七歲,骨骼的
鈣化,到了相當緊密的程度,沒有比較,或者你還不容易明白的。」

    負責人換了一個切片:「這是十歲的狗。」

    我繼續看著,一眼就看出了它們之間的不同,鈣組織的緊密和鬆有著顯著的分野。

    我道:「你想叫我明白甚麼?」

    負責人又替我換了切片:「請看!」

    我再湊眼去看,看到的仍是一片灰白,我知道,那仍然是動物骨髂鈣組織的切片,
可是,那灰白的一片,其間卻一點空隙也沒有。

    非但沒有一點空隙,而且,組織重疊,一層蓋著一層,緊密無比。

    我道:「這一定是年紀很大的動物了!」

    負責人望著我:「這就是你拿來的那半截貓尾的骨骼鈣組織切片。」

    我呆了一呆,感到很興奮,總算有了多少發現了,我問道:「那麼,這貓有幾多歲
?」

    負責人的臉上現出十分古怪的神色來,他先苦笑了一下,才道:「兩天前我已經發
現了這切片與眾不同之處,我曾請教過另外幾位專家——」

    我感到很不耐煩,打斷了他的話頭,道:「這頭貓,究竟多老了?」

    負責人揮了揮手:「你聽我講下去,其中一位專家,藏有一片鷹嘴龜的骨骼鈣組織
切片標本,那頭鷹嘴龜,是現時所知世界上壽命最長的生物,被證明已經活了四百二十
年的。」

    這時,我倒反而不再催他了,因為我聽到了「四百二十年」這個數字,我呆住了。

    從他的口氣聽來,似乎這頭黑貓,和活了四百二十年的鷹嘴龜差不多,這實在是不
可能的。

    然而,我還是想錯了!

    負責人的笑容更苦澀,他繼續道:「可是,和貓尾骨的切片相比較,證明這隻貓活
著的時間更長,至少超過四倍以上。」

    我張大了口,那負責人同樣也以這種古怪的神情,望定了我。

    過了好半晌,我才道:「先生,你不是想告訴我,這隻貓,已超過一千歲了吧?」

    負責人有點無可奈何道:「一千歲,這是最保守的估計,衛先生,如果不是靠估計
,撇開了我們所有原來知道的知識不論,單就骨骼鈣組織切片的比較,那黑貓已經超過
三千歲了。」

    我嚷叫了起來:「太荒誕了,那不可能!」

    負責人搖著頭:「可是,這是最科學的鑒別動物生活年齡的方法,動物只要活著,
骨髂的鈣化,就在不斷進行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因為在那剎那間,我有點站立不
穩之感。

    我早已看出那頭黑貓,又肥又大,是一頭老貓了,但是,無論我怎麼想,也無法想
到牠竟老到三千多歲。而且,化驗室負責人說「超過三干歲」,正確的數字,他不能肯
定。人類的文明記載,才多少年?說長一點,算是四千年吧,那麼,這頭黑貓難道老得
和人類的文明一樣,牠竟是那樣的一頭老貓!

    我坐定了之後:「所長,那不可能。」

    所長攤開了手:「這也正是我的結論:那不可能。然而,我又無法推翻觀察所得,
所以我要請你來,和你當面說說。」

    我只覺得耳際「嗡嗡」直響,過了好一會,我才又道:「其它還有甚麼發現?」

    所長道:「其它的發現很平常,證明那是一頭埃及貓,貓正是由埃及發源的。」

    我站了起來,有了這樣的發現之後,我更要去找這頭大黑貓和張老頭了。

    我真懷疑,張老頭養這頭貓,不知是不是知道這頭貓已經老得有三千多歲了?

    我走向化驗所的門口,所長送我出來:「那半截貓尾,你是要帶回去,還是——」

    我道:「暫時留在你這裏好了!」

    所長忙道:「好,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看看這一頭貓,這實在不可能。」

    我已經在向外走去了的,可是突然間我想起來:「所長,你說你曾邀請專家來研究
過,他們的意見怎樣,請你說一說。」

    所長道:「有幾位專家說,這隻貓一定曾患過病,或是由於內分泌不正常,所以形
成了骨骼鈣組織的異常變化,我覺得這是最合理的假定了!」

    我呆了半晌,任何貓,即使是一頭凶惡得如同那頭大黑貓一樣的貓,也決計不可能
有三千歲那樣長命的。事實上,除了某些植物之外,根本沒有如此長命的生物。那麼,
看來,所長所轉達的專家們的意見,才是合理的解釋。

    然而,當我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眼前又現出那隻大黑貓的那一對眼睛來,如此光
芒隱射,如此深邃,那看來,不像是一對貓的眼睛,倒像是甚麼有著極其深遠的智慧的
生物一樣,這對眼睛,使人有牠比聰明的人類更聰明的感覺。

第七部:妖貓的報復

    我腦中的思緒很亂,是以我在不由自主地搖著頭。

    所長又重提剛才的話:「如果你有那頭貓,我想詳細檢查一下!」

    我問道:「你還想發現甚麼?」

    所長略想了一想:「剛才我對你說的,那位專家的推測,聽來好像是唯一合理的解
釋,但是事實上也有它不合理之處!」

    我望著他,老實說,我的心中,反倒願意那位專家的解釋正確。我曾給不少怪異的
事弄得心神不定,但是從來也未曾像這一次一樣,給一頭貓弄得這樣顛倒過,我實在不
想再提起任何有關那隻貓的事了,所以我寧願牠是一隻普通的老貓,只不過是有某些不
正常,是以才形成了牠骨骼鈣組織的異常變化。

    可是,所長卻又說那不合理!

    我望著所長,並沒有出聲,所長接著又道:「你知道,任何生物,都有生長的極限
,簡單地說,一頭貓,如果牠的骨骼鈣組織已發展到了這個地步,牠早就無法活下去了
。」

    我略怔了一怔:「可是這頭貓,卻是活生生的!」

    所長皺起了眉:「所以我才要看看這隻貓,衛斯理,用人的情形來作譬喻,這種情
形,就像是有『靈魂』頂著一個早已死亡的殭屍復活了!」

    聽得所長那麼說法,我不禁苦笑了起來。

    事情越來越荒誕了,我呆了好一會,才道:「你為甚麼不說有『靈魂』借用了那隻
貓的身體呢?」

    所長像是自己也知道這種假設太不可思議了,是以他也自嘲地笑了起來:「借屍還
魂的事,究竟不怎麼可靠,而且,人的屍體有機會被保存幾千年,貓的屍體有甚麼機會
,被保存幾千年?」

    我思緒本就已經夠亂的了,再給所長提出了「借屍還魂」這個問題來,我更是茫然
摸不著一點頭緒。在那樣的情形下,我莫名其妙地變得暴躁起來,大聲道:「太荒謬了
,根本不可能有借屍還魂的事!」

    所長睜大了眼,奇怪地望著我:「咦,我一直認為你是想像力極豐富的人,你一直
說,宇宙之間沒有甚麼事是不可能的,所謂不可能,是人類的知識還未發展到這一地步
,是自我掩飾的詞令。為甚麼你今天忽然改變了想法?」

    我無法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只好苦笑著,拍著他的肩頭:「請原諒我,因為我實在
給這頭貓弄得頭昏腦漲,不想牠再出甚麼新的花樣了!」

    所長搖著頭:「不要緊,我也不過隨便說說。」

    我嘆了一聲:「我一定會盡力去找那頭貓,和牠的主人,找到之後我通知你。」

    所長高興地答應著,送我出來。

    到了外面,陽光照在我的身上,我看到了馬路上的那麼多行人,才肯定我自己仍然
是在我所熟悉、生長的世界之中。

    我一定要再找到那頭貓,要在一個大城巿中找到一頭貓,那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但是,要找一個人的話,那就容易得多了,所以我下定了決心,我要找到張老頭。

    那頭貓是張老頭養的,張老頭甚至經常帶著牠外出(古董店老闆說的),那麼,張
老頭對這隻貓一定極其熟悉,我想,如果找到了張老頭,事情一定可以有進一步的發展
,不會像現在那樣一片迷霧了。

    但是,要找張老頭的話,該如何著手呢?

    我一面走,一面在想著,終於決定了去找那位古董店的老闆。

    當我見到了古董店老闆之際,他對那一對被貓打碎了的花瓶,不勝欷歔,並且告訴
我,那暴發戶也去找過他,希望再找一對同樣的花瓶。

    這正合我的來意,我慫恿他登一個廣告,表示希望和那位出讓花瓶的張先生見面,
我替他擬了這則廣告,廣告的文字,暗示著這對花瓶的賣主,如果和古董店老闆再見面
的話,可以有意想不到的額外的好處。

    人總是貪心的,我想,張老頭在看到了這則廣告之後,或者會出現和古董店老闆聯
絡。

    我除了這樣做之外,似乎已沒有甚麼別的辦法可想了。

    本來,我也想到過,那頭黑貓自己扯斷了尾,血淋淋地逃走,或者張老頭會帶牠到
獸醫院去,我似乎應該到全巿的獸醫院去調查一下。

    但是,我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一則,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遲了,如果張
老頭曾攜貓求醫,一定早已去過了。二則,我認為那頭貓既然如此異乎尋常,那麼,張
老頭十之八九,不會帶牠去求醫的。

    我回到了家中,每天都等古董店老闆來通知我張老頭出現的消息。可是一連等了七
八大,都是音訊沓然。

    白素看到我有點神魂顛倒,不住地勸我放棄這件事。事實上,張老頭要是不出現的
話,我想不放棄,也不可能了。

    天氣漸漸涼了起來,是在離開我和化驗所所長談話的十天之後,那一天,我們夜歸
,我和白素,由一位朋友的車子送回來。

    為了不過份麻煩人家,車子停在街口,我們走回家,當然要走的距離不會太長,大
約是兩百碼左右。

    那時,是凌晨三時,街上靜得出奇,我才走了十來步,就停了下來,十分惑疑地問
:「你覺得麼?」

    白素呆了一呆:「覺得甚麼?」

    我有點緊張地道:「好像有人躲在黑暗中望著我們!」

    一個敏感的人,是時時會有這種感覺的,我是一個敏感的人,白素也是。這時,我
看白素的神情,顯然她也有了同樣的感覺。

    覺得有人在暗中監視著自己,那是一種十分微妙、很難形容的事。當有這種感覺的
時候,實際上,還根本看不到任何人,也看不見黑暗之中有甚麼眼睛的光芒,但是卻突
然之間有了這樣的感覺,使得人感到極其的不舒服。

    白素和我的腳步慢了下來,我低聲道:「小心,可能會有人向我們襲擊。」

    白素緩緩吸了一口氣:「那麼靜,要是有甚麼人向我們襲擊的話,一定會有聲響發
出來的。」

    我們一面說,一面仍然在向前走著,已經可以看到家門了,我又低聲道:「未必,
或許當我們聽到甚麼聲響時,已經遲了!」

    越是接近家門口,那種被人在暗中監視著的感覺越甚,可是四周圍仍是靜得出奇,
一個人也沒有。我和白素都感到十分緊張,我們終於到了門口,沒有甚麼事發生,我取
出了鑰匙來。

    就在我要將鑰匙插進鎖孔之際,忽然聽得白素叫道:「小心!」

    那真是不到百分之一秒之間發生的事,白素才一叫,我便覺出,半空之中,有一團
東西,向著我的頭頂,直撲了下來。

    而也就在那一剎那間,白素一面叫,一面已然疾揚起她的手袋來。

    那團自我頭上撲下來的黑影,來勢快到了極點,但是白素的動作也很快,「拍」地
一聲,手袋揚起,正打在那團東西上。

    那團東西,發出了一下可怕的叫聲,也就在那一剎那間,我陡地想起,自半空之中
向我直撲下來的,正是那頭老黑貓!

    也就在那一下難聽之極的貓叫聲中,我的身子,陡地向後一仰,我已看清了那頭貓
,牠那雙暗綠的眼睛,閃著一種妖光。

    白素的手袋擊中了牠,但是牠的身子在半空中翻騰著,利爪還是在我的肩頭上疾抓
了一下,使我感到了一陣劇痛,我立時飛起一腳,正踢在牠的身上,牠再發出了一下怪
叫聲,又滾了開去。

    等到我和白素一起趕過去追牠時,牠早已跑得蹤影不見了。

    這一切,加起來,只怕還不到十秒鐘,我感到肩頭疼痛,白素也驚叫了起來:「你
被牠抓中了!」

    我低頭看去,肩頭上的衣服全碎了,血在泌出來。我吸了一口氣:「快進去!」

    白素急急開門,我已將上衣和襯衫,一起脫了下來,肩頭上的傷痕,約有四吋長,
還好,入肉不是太深,但是也夠痛的了。

    進了屋子,白素替我用消毒水洗著傷口,又紮了起來:「這貓……我看你要到醫院
去。」

    白素在那樣說的時候,滿面皆是愁容。

    而我的心中,也覺得不是味道到了極點。我曾和許多世界上第一流的搏擊專家動手
,而了無損傷,可是現在卻叫貓抓了一下,那自然不是滋味之極了。可是看到白素那樣
著急,我只好裝著輕鬆一些:「到醫院去?不致那麼嚴重吧!」

    白素卻堅持道:「一定要去!」

    我也感到事情有點不對頭,那隻貓,分明是有備而來,向我來報斷尾之仇的,雖然
,從來也沒有貓爪上有毒的記載,可是那是一頭異乎尋常的怪貓,誰知道牠的爪上有些
甚麼?

    為了安全計,我的確應該到醫院去,接受一些預防注射,是以我點了點頭。

    我們立即離開了家,在車中,我仍然努力在開解白素,我笑道:「這倒是一篇很好
的神秘小說的題材,這篇神秘小誽,就叫著『妖貓復仇記』好了!」

    白素一面駕著車,一面瞪了我一眼:「別不將這隻貓當作一回事,牠既然能找到你
,一定不肯就將你抓一下就算了!」

    我笑了起來:「是麼?牠還想怎樣,難道想將我抓死?」

    白素皺起了眉不說話。

    這時,我自然沒有將白素的話放在心上,因為不論怎樣,我的「敵人」只不過是一
頭貓,要是我連一頭貓也鬥不過的話,那還像話麼?

    所以,當時我只覺得好笑。

    但是,當我從醫院中回來之後,我就笑不出來了。

    在醫院中,我接受了幾種注射,醫生又替我包紮了傷口,等到我回家的時候,天已
亮了。

    還未打開家門,我就首先發現,有一塊玻璃碎了,而一推開家門,看到了客廳中的
情形,我和白素兩人都呆住了!

    我立時發出了一下怒吼聲——這是任何人看到了自已的家遭到這樣卑鄙而徹底的破
壞之後,所必然產生的一種反應。

    我雙手緊緊地捏著拳,直捏得指節骨「格格」作響,白素則只是木然站著。

    過了好一會,白素才首先打破沉默:「我早知道牠會再來的!」

    我在那一剎那間,有天旋地轉之感,客廳中的破壞,是如此之甚,所有可以撕開的
東西,都被撕成一條條,桌布、皮沙發的面、窗帘,都變成了布條,甚至連地毯也被撕
裂了。

    牆上掛著的字畫,全成了碎片,有很多,好像還曾被放在口中咀嚼過。

    所有可以打得碎的東西,都打成了粉碎,甚至一張大理石面的小圓桌,上面也全是
一條一條的抓痕,石屑散落在桌面和地上。

    如果說這樣的破壞是一頭貓所造成的,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一件事。

    但是,那的而且確是一頭貓所造成的!

    是貓的利爪,將一切撕成了碎片,是貓打碎了一切可以打碎的東西。自然,那不是
一頭普通的貓,就是曾被我捉住過、弄斷了牠尾巴的那頭妖貓!

    我和白素互望著,我們的心中,都有說不出來的氣憤,家中的一切陳設傢俬,全是
我們心愛的,我們的家,是一個溫馨可愛的家,但是現在,一切全被破壞了,最令我們
氣憤的是,對方只是一頭貓,就算你捉到了牠,將牠打死了,又怎麼樣?牠只不過是一
頭貓!

    我們慢慢地向前走去,到了樓梯口,白素身子忽然微微發起抖來:「樓上不知怎麼
樣了?」

    我陡然地吸了一口氣,像是發瘋一樣地向上,衝了上去。還好,樓上的一切,沒有
損壞,我打開了幾間房門,房門內的一切,也未曾損壞。我和白素,一夜未睡,都已經
相當疲倦了,但是我們都沒有休息,我們要收拾客飯廳中被毀壞的一切。等到將一切被
弄壞了的東西都搬弄了出去之後,我們的屋子,看來就像是要搬家一樣,幾乎甚麼也沒
有了。

    到了中牛時分,胡亂吃了一些東西,我們上樓,在書房中,面對面坐了下來。

    白素又喃喃地道:「我早知道牠會再來!」

    一聽得白素重複那句話,我突然站了起來:「牠還會再來!」

    白素睜大了眼睛望著我,我道:「看,我使牠斷了尾巴,牠是來報仇的,是不是?


    一頭貓來向人尋仇,這事情聽來有點匪夷所思。但是實際上,那貓的確是來報仇的
,是以白素在呆了一呆之後,點了點頭。

    我指著自己的肩頭(它還在隱隱作痛),道:「現在牠的報仇並沒有成功,牠只不
過將我抓了一下,我傷得很輕,牠雖然破壞了我客廳中的一切,但是對一頭貓而言,那
是難洩牠心頭之恨的——」

    我講到這裏,提高了聲音:「所以,牠還會再來,再來對付我!」

    白素苦笑著:「那我們怎麼辦?我實在受夠了!」

    我冷笑著:「看我捉到了牠之後如何對付牠!」

    白素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準備如何對付牠,牠畢竟只是一隻貓。」

    我實在恨極了,我道:「然而,牠比人還可惡,我不會放過牠!」

    白素又望了我半晌,才嘆了一口氣:「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變得殘忍!」

    在白素沒有那麼講的時候,由於我恨那頭貓,恨到了極點,是以我心中,不知盤算
了多少方法,當我將那頭貓捉住之後,可以虐待牠,我甚至想到,要用沸水來淋牠!

    可是,當我聽得白素那樣提醒我之後,我不禁感到很慚愧,我想:我是怎麼了?我
從來也不是一個無聊到要虐待動物來洩憤的人,可以說,我從來也不是有那種殘忍虐待
心理的人。

    殘忍的虐待心理,是人類的劣根性之一,是人類野蠻的天性之一。這種野蠻的天性
,雖然經過數千年文明的薰陶,但是還是很容易在沒有知識的人身上找到這種根深蒂固
的野蠻天性。在街頭上,不是經常可以看到身高幾乎六呎的大人在虐待小動物麼?

    我更一向認為,這種虐待殘忍心理,從虐待小動物開始,就可以看出這個人的野蠻
和下流,那是一種獸性,是我最厭惡的事情。

    但是,我自己卻也在想著用沸水淋那頭貓!

    白素的話,使我感到慚愧,也使我感到,那頭貓,在使我漸漸趨向不正常,再下去
的話,我可能會神經失常,變成瘋子!

    我心中暗暗吃驚,鎮定了好一會,我才道:「不論怎樣,我一定要捉到那頭貓!」

    白素幽幽地問道:「有甚麼辦法?」

    我道:「希望牠今天晚上再來,我去準備,我料牠今晚再來,一定會來攻擊我!」

    白素現出駭然的神色來,那頭妖貓——稱之為妖貓絕不為過——可以說是防不勝防
,人枉為萬物之靈,但是在阻擊方面,想勝一頭貓,可以說極不容易!

    但是白素立時鎮定了下來:「好,我們現在就開始準備!」

    想到那頭貓還會來,而我又可能捉到牠,精神不禁為之一振。

    我們先將要準備的東西記下來,然後分頭去買。

    等到晚上,我們因為精神緊張和亢奮,反而不覺得疲惓了。

    我們估計那頭貓,如果夠乖巧的話,可能要到下半夜才來,是以天色才黑,剛吃完
了睌飯,我們就睡了。我將一張大網,放在床邊。

    那張網和捉蝴蝶的網差不多,有一個長柄,是結實的尼龍織成的,柄上連著一根繩
子,可以將網口收小,我將網放在床邊,以便一伸手就可以拿得到。

    白素有她的辦法,她將一床相當厚的棉被,放在身邊備用。

    我們兩人,也經歷過不少大敵,這時,為了對付一頭貓而如此大動干戈,想起來,
實在有點啼笑皆非。

    八點鐘,我們全睡著了,究竟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了,是以一睡著了之後,就睡得很
甜,鬧錶在午夜二時,將我叫醒,我又搖醒了白素。

    我們都躺在床上不動,等著,傾聽著。

    靜得出奇,一點聲響也沒有。所有的窗子,全拉上了窗帘,是以房間中也暗得出奇
,甚麼也看不到。

    我們等了足足一個鐘頭,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我低聲道:「或許牠不來了!」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她苦笑的意思,那頭妖貓,今晚就算不來,明晚也會來的
,明晚不來,後晚來的可能性就更高。

    而我們是不能永遠這樣等下去的。

    我不出聲,在黑暗中,又等了半小時,我打了一個呵欠,正想說「我們別再等了吧
」,忽然,房門上,傳來了一下輕微的爬搔聲。

    我立時推了白素一下,我們都在床上躺著不動。我自然不認為一頭貓可以有能力旋
轉門柄,開門進房間來。

    但是我卻清楚記得,我第一次到張老頭家中去的時候,那貓曾在逃進房間之後,將
房門大力關上的。

    今晚,我是特地等牠前來的,在我醒來之後,已將房門打開,房門只是虛掩著的。

    所以,在聽到了那一下爬搔聲之後,我們立時一動也不動。

    沒有聲響繼續傳來,但是我卻可以知道,房門已經被推開,因為有些微亮光,射了
進來。

    緊接著,我更可以肯定,那頭貓已經進來了!

    我自然不能在黑暗之中,看到一頭大黑貓的行動,但是我卻可以看到牠的一對眼睛
。牠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妖裏妖氣的光芒,牠在了無聲息地走進來。

    我已經抓住了那張網的柄,那頭貓也來得十分小心,牠緩緩地向前走著,看來像是
一個慣於夜間行兇的兇手。

    我緊緊地抓住網柄,注視著牠一閃一閃的眼睛,然後,突然之間,揚起網來。

    我和那頭貓,幾乎是同時發動的,我才一揚起網,那貓也在這時,撲了上來,牠才
一撲起,像是已經知道不對頭了,是以牠發出了一下怪叫聲,而那張網,也在這時,向
牠兜頭罩了下去。

    手中一沉,我知道那頭貓已經落網了,我也不禁發出一下歡呼聲來,這時,我早已
坐起了身來,立時想去收緊網口,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那間,手中一輕,那頭妖貓,竟
然又跳了出去。

    但是牠才一跳出去,又是一聲怪叫,牠的那雙綠黝黝的眼睛,已經不見了,同時,
牠的叫聲,聽來也變得十分沉悶。

    同時,白素大聲叫了起來:「快開燈!」

    我跳了起來,著亮了燈,看到白素將那張大棉被,壓在地上,她雙手緊按在棉被上
,那頭貓,顯然被壓在棉被之下!

    一看到這種情形,我不禁大吃一驚,白素可能還不知道那頭貓的厲害,她以為用一
張厚厚的棉被,將貓壓住,就可以沒有事了。

    但是,我卻知道,那頭貓的爪,利得超乎想像之外,棉被雖然厚,牠一樣可以抓得
穿。

    所以我急忙叫道:「你快讓開!」

    白素卻還不肯走,道:「我不能讓開,掙扎得厲害!」

    這時候,白素按著棉被,棉被下的那頭貓正在竭力掙扎著,從那種掙扎的程度來看
,白素按著的,不像是一頭貓,倒像是一個力氣十分大的人!

    我已拿著網,走了過來,也就在這時,白素發出了一下驚呼聲,身子站了起來。

    不出我所料,貓爪已經抓裂了厚厚的棉被,一隻貓腳,已經自棉被中直透了出來。

    我揮動著那張網,連棉被罩在網中,然後,收緊了網口,白素避得快,並沒有受傷


    等到我收緊了網口之後,我們兩人才鬆了一口氣。雖然我們對付的,只不過是一頭
貓,但其激烈的程度,卻是難以想像的。

    當我將貓和棉被一起網住的時候,貓還是裹在棉被之內的。

    但是這頭老貓,卻立時掙扎著,撕裂棉被,自被中鑽了出來,牠發出可怕的叫聲,
咬著、撕著,想從網中掙將出來。可是那張網是用十分結實的尼龍繩結成的,牠一時之
間,難以掙得脫。

    那張棉被,在網中,已成了一團一團的碎片,白素走了出去,推了一隻鐵籠進來,
那也是我們早就準備好的,我提起網,放進鐵籠,將鐵籠完全鎖好,才鬆開了網口,那
頭大黑貓怪叫著,跳了出來,在籠中亂撞。

    我先抖動著網,將網中的破棉披全抖了出來,然後,才縮回網來,那時,我可以好
好地注視著在籠中的那頭大黑貓了。

第八部:和一隻貓做朋友

    我曾經和那頭大黑貓面對著許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是緊張和充滿刺激的,根本沒
有機會好好打量牠,只有現在,牠在鐵籠之中,是絕對逃不出來的了,我才能對牠作仔
細的觀察。

    我和白素都盯著牠,黑貓在鐵籠中亂撞,撞擊的力量之大,令得鐵籠也為之左右搖
擺不定。

    但是,只過了幾分鐘,牠像是發現自己再掙扎下去,也是沒有用的了,是以牠靜了
下來,伏著,望著我們,發出一連串「咕咕」的聲音。

    那是一頭極大,給人以極度怪異之感的黑貓,尤其當牠沒有了那條長尾之後,看來
更是怪異。

    白素最先開口:「好怪的貓,你看牠的眼睛,充滿了仇恨!」

    那的確是一對充滿了仇恨之光的眼睛,暗綠色的光芒之中,有一股使人戰慄的力量


    但是,牠已被我關在籠子中了,我自然不會怕牠!

    我立時冷笑了一聲:「我眼睛中仇恨的光芒大概也不會弱,你要記得,牠將我們的
家破壞得如此之徹底!」

    講到這裏,我忽然一陣衝動,抬起腳來,向鐵籠「砰」地踢了一腳,大聲道:「妖
貓,你也有落在我手中的一天,哈哈!」

    這實在是毫無意義的話和動作,但是我做了,而且,我在做了之後,還像小孩子那
樣,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

    大黑貓卻是蹲著,發出「咕咕」聲,我對白素道:「怎麼處置牠?有一位朋友很喜
歡吃貓肉,據說老貓的肉,特別好吃!」

    白素皺起了眉,搖著頭道:「別開玩笑了,貓又聽不懂你的話,不知道你在恐嚇牠
!」

    我又掉轉頭,去看鐵籠中的那頭貓。在那一剎那之間,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我覺
得白素錯了,那頭貓聽得懂我的話!

    當我說到有人喜歡吃貓肉的時候,我千真萬確地感到,那頭貓的臉上和眼睛中,都
現出恐懼的樣子來。

    為了要證明這一點,我又對著牠狠狠地道:「我先用沸水淋牠,將牠活活淋死!」

    當我這句話出口之際,顯然連白素也和我有了同樣的感覺!

    她陡然地叫了起來:「天,牠好像聽得懂你的話,知道你在恐嚇牠!」

    那頭貓聽得懂我的話,實在是沒有甚麼疑問了,因為當我說及要用沸水淋牠之際,
牠的神情,又驚恐又憤怒,身子也在發抖!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貓或狗,本來就是十分聰明的動物,但是聰明到能聽得懂充
滿威嚇的語句,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或許是我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神情十分凶狠,所以那頭老貓才感到驚恐。

    為了要進一步證明這一點,我轉過身去:「我已經決定了,將牠淋死,將牠的皮剝
下來,製成標本,作為我重新佈置客廳時的裝飾。」

    我在對白素說那幾句話的時候,一面向白素做手勢,示意她留意那頭黑貓的反應;
另一方面,我是背對著那頭大黑貓的,而且我將語氣放得相當平靜。

    在那樣的情形下,如果那頭老貓聽不懂我所講的每一句話,牠是不會有特別反應的


    可是,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已經看到白素現出了十分驚訝的神情來。

    我連忙轉過身來,只見那頭老貓躬起了身子,全身的毛都倒豎起來,從牠的那種神
態看來,牠顯然是緊張到了極點!

    白素忙道:「牠剛才惡狠狠地撲了一下,看來,牠是想撲向你的!」

    我蹲下身子,和那頭大黑貓正面相對,我大聲道:「你完了,你再也不能作怪了!


    大黑貓的毛張得更開,身子弓得很可怕,望定了我。

    這時,我倒有點不知道怎麼才好了!

    那是一頭不尋常的貓,我是早已知道了的,但是我卻不知道牠竟然不尋常到了這一
個地方,牠竟可以聽得懂人的交談!

    我向看牠笑了一下:「你聽得懂我在說甚麼,那更好了,你是一頭妖貓,但是現在
,不論你有甚麼妖法,都難以施展了,你會被我處死!」

    大黑貓仍是弓著身,聽著,暗綠色的眼,望定了我。

    白素忽然道:「先將它推到地下室去再說,我不喜歡牠的那對眼睛。」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可以肯定,這頭大黑貓,可以聽得懂我的話,但是牠在叫甚
麼,我卻不懂,暫時,除了將牠先關在地下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我雙手按在鐵籠的柄上,我一想近鐵籠,那頭貓就直竄了起來,利爪抓住了鐵籠中
的孔眼,整個身子掛著,又發出可怕的叫聲來。

    那頭大黑貓的形像是如此之可怕,以致我推著鐵籠到地下室去的時候,白素要跟在
我的後面和我一起去,怕我會有甚麼意外。

    我們來到地下室,退回到門口,熄了燈,在黑暗中看來,那對貓眼,更是可怕。

    明知那頭貓在鐵籠之中,不可能逃出來,但是為了以防萬一起見,在離開地下室的
時候,我還是小心地將地下室的門上了鎖。

    回到了臥室,白素望了望我,低下頭去:「我忽然感到,我們該和那頭貓化敵為友
才好。」

    我苦笑了一下:「你怎麼對牠說?牠會領略我們的好意?」

    白素皺起了眉:「或者,我們該將牠放出來。」我吃了一驚,雙手亂搖,我並不是
一個膽小的人,可是一提起要將那頭貓放了出來,老實說,我就忍不住要心驚肉跳。

    我忙道:「別傻了,好不容易將牠抓住,怎能將牠放出來?化敵為友那一套,對付
壞心腸的人也未必有用,何況是如此兇惡的一頭貓!」

    白素望著我:「那你準備怎麼辦?」

    我勉強笑了一下:「當然,我不會真的用沸水去淋牠,我想,牠被我們捉住了之後
,那位張老先生,一定十分著急,我在報上登一個啟事,叫他來和我們相會,大家商量
一下。」

    白素嘆了一聲:「那張老頭,可能比大黑貓更難應付。」

    我道:「也許,但是他總是人,至少我們可以講得通,而且,張老頭也沒有銳利的
爪。」

    白素道:「別冤枉了貓,人有刀、有槍、有炸彈,何必還要靠利爪?」

    我呆了一呆,笑道:「你怎麼啦,忘了那頭貓帶來了這樣徹底的破壞!」

    白素白了我一眼:「你也別忘了,是你先使牠失了一條尾巴。」

    我攤開手:「好了,這頭妖貓,知道有你這樣的一個辯護者,不知道會怎樣感激你
了!」

    白素嘆了一聲,不再說甚麼。

    連日來的緊張已經過去,我已經捉到了那頭貓,我覺得十分輕鬆,自然也覺得很疲
倦,是以打了一個呵欠,躺了下來,不久便睡著了。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白天。白素不在床上,我大聲叫了兩下,也沒有
人應我。

    我嚇了一跳,因為有一頭妖貓在家裏,任何事都可以發生,我一面叫著,一面下了
樓,到了樓下,才聽到白素的聲音,自地下室傳了出來:「我在這裏!」

    我衝進了地下室,看到白素坐在那隻鐵籠之前,鐵籠中有兩條魚,那隻貓,天保佑
,還在籠中,縮在一角。

    白素一看到我進來,就道:「你看,牠不肯吃東西,可能因為被困在籠中的緣故。


    我冷笑著:「那麼怎樣,還在餐桌上插好鮮花,請牠吃飯?」

    白素不以為然地道:「你甚麼時候變得那麼刻薄,牠只不過是一頭貓!」

    我悻然道:「幸而牠是一頭貓,如果牠是一個人,我們早就不知怎樣了!」

    白素笑了起來:「看,你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承認,人比貓可怕得多了,這頭貓,我
想,我可以和牠做朋友的,你信不信?」

    我吃驚地道:「不信!」

    白素張了張口,可是她還沒有出聲,我已經知道她要說甚麼了,我立時又道:「想
要將牠放出來,那更是萬萬不行!」

    白素沒有和我爭辯,只是道:「你說登報紙去找牠原來的主人,甚麼時候去?」

    我不願在那頭貓的面前,多討論甚麼,是以我作了一個手勢,等白素和我一起走了
出來,才道:「我吃了早點就去,希望晚報登出來之後,今天晚上,就可以會見張老頭
了。」

    當我講完那幾句話之後,我又特別叮囑道:「你千萬別做傻事,要是將那頭貓放了
出來,你會後悔的!」

    白素笑道:「你放心!」

    我吃了早點,出門,臨出門的時候,我總覺得有點精神恍惚,好像白素留在家裏,
會有甚麼意外。但是我想到,只要那頭貓仍然在鐵籠中的話,應該不會有甚麼意外事情
發生的。

    而且,我至多離開一兩小時,立即就要回來的,所以我除了再叮囑一遍,要白素不
能將貓放出來之外,也沒有採取甚麼別的行動。

    一小時後,我從報館回來。

    當我在歸途的時候,我那種精神不安的感覺更甚了,所以我一進門,就大聲叫著白
素。

    白素沒有應我,屋子中靜得出奇,我心怦怦跳了起來,直衝到了樓上,仍然不見白
素,我一面不斷大聲叫著,在樓上轉了一轉,立時又奔了下來。

    被破壞的客廳仍然沒有恢復,看來更令人心煩意亂,我又大聲叫了幾下,才看到白
素從廚房中,走了出來。

    一看到了她,我才大大鬆了一口氣,忙道:「你在甚麼地方?」

    我的神態如此焦急,但是白素看來,卻是十分優閒,她道:「我在地下室。」

    如果不是看到白素好好地在我的面前,一聽得她自地下室出來,我一定會嚇上一大
跳了,我急忙道:「你到地下室去幹甚麼?」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我說了,你可別怪我!」

    我皺著眉,白素那樣說法,一定是有道理的,而且,我可以知道,她那樣說,一定
和被囚在地下室的那隻老黑貓有關。

    我嘆了一聲:「白素,別去惹那頭貓,不然你會後悔的。」

    白素調皮地笑了一下:「我已經惹過那隻貓了,但是沒有後悔。」

    一聽得他那樣說,我不禁緊張了起來,立時握住了她的手:「你做了些甚麼?」

    白素道:「別緊張,我始終覺得那頭貓,不是一頭平常的貓,我們也不應該用對付
平常惡貓的態度去對付牠,所以,我想和牠做朋友。」

    我嘆了一聲:「你別忘記,牠簡直是一個兇手!」

    白素拉著我,走得離開廚房些,像是怕那頭在地下室中的老貓聽到我和她的交談。

    她拉著我到了樓梯口,才道:「不錯,我們知道牠殺過一條狗,但是你要明白,當
一頭獵犬撲向一隻貓的時候,除非這隻貓根本沒有自衛的力量,不然,你怎能怪那頭貓
是兇手?」

    我瞪大了眼,不說話,白素又道:「牠和老布的情形,也是一樣,你想想,不論牠
怎樣凶,牠總是一頭貓,而你竟出動了一隻可以和野牛作鬥的大狗去對付牠,牠怎能不
盡力對抗?」

    我仍然沒有出聲。

    在這時候,我並不是在想如何才能將白素的話駁回去,我所想的是,白素的話,多
少有一點道理。

    自我一見到那頭大黑貓開始,我就對牠有極深刻的印象,也可以說是極壞的印象,
是以我對付牠的方法,一直是敵對的。

    那麼,是不是我的方法錯誤了,以致我和牠之間的仇恨越來越深了呢?

    如果是我錯了的話,那麼,白素試圖用比較溫和的辦法來對付那頭老黑貓,就是正
確的了。

    只不過我雖然想到了這一點,心中還是很不放心,我想了片刻,才道:「剛才,你
有了甚麼成績?」

    白素看到我並沒有責備她,反倒問她剛才有甚麼成績,她顯得很高興:「有了一點
成績,我和牠講了許多話,牠對我很好。」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如果是一個不明究竟的人,一定不知道我們所談的是一頭貓!

    白素繼續道:「我進去的時候,牠顯得很不安,在鐵籠之中,跳來跳去,發出可怕
的吼叫聲,我一直來到鐵籠邊,對牠說,我知道牠不是一頭普通的貓,同時,也明白我
們之間的關係不很正常,可以改善,牠聽了之後,就靜了下來。」

    我苦笑了一下:「這聽來有點像神話了,一頭貓,竟能聽得這樣深奧的話。」

    白素一本正經地道:「牠真是懂的!」

    我揮著手:「好,算牠真懂,你又向牠,講了一些甚麼?」

    白素道:「我說,我們可以做朋友,我可以不當牠是一隻貓,而當牠是和我們有同
等智慧的動物。」

    我仍然不免有多少恨意,「哼」地一聲:「牠可能比我們要聰明。」

    白素道:「是啊,所以我們更要用別的方法對付牠。我又對牠說,我們不記著牠破
壞我們客廳的事,也希望牠不要記得牠斷尾的事。」

    我皺著眉:「牠怎麼回答你?」

    白素笑了起來:「牠當然不會回答我,但是牠表示得很安靜,只是望著我,好像在
十分認真考慮我所提出來的問題。」

    我苦笑了一下,白素道:「就在這時候,你回來了,你大聲叫我,牠一聽到你的聲
音,又開始不安起來,所以,我想你也應該對牠有所表示!」

    我有點惱怒:「叫我去向牠道歉?」

    白素道:「你怎麼了?像小孩子一樣,現在重要的,不是誰向誰道歉,我們主要的
目的,是要弄清楚,這頭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現在已發現越來越多的神秘問題,再
加上你所發現的那些,你不認為我們要盡一切可能去弄明白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頭貓怪異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如果不弄個明白的話,就
算真的將牠用沸水淋死,也不過使我出了一口惡氣,這個疑團,一定要橫在我的胸口,
塞上好幾年。

    我考慮了半晌:「照你所說,牠聽到了我的聲音之後,就表現了如此不安,如果我
去見牠——」

    白素不等我講完,就道:「那要看你了,如果你真有和牠化敵為友的決心,我想牠
是會接受的,我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我又想了片刻,才道:「好,我去試試。」

    白素看到我同意了她的辦法,興高采烈,陪著我一起走向地下室。

    我才走進地下室,那頭大黑貓在鐵籠中,就立時躬起了背來。

    一看到牠那樣醜惡凶猛的神態,我要竭力克制著自己,才繼續向前走去。

    而在我繼續向前走去的時候,老黑貓的毛,開始一根根地豎了起來。

    我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要照白素的辦法試一試,那麼,就不應該將牠當作是
一頭貓,而將牠當作是一個人,一個脾氣古怪、凶暴,十分難以對付的人。

    來到了鐵籠之前,我裝出輕鬆的樣子來,攤了攤手:「好了,我想,我們之間的事
情,應該算過去了,你吃了虧,我也吃了虧。」

    那頭老黑貓發出了一下可怕的怪叫聲來,我繼續道:「你是一頭不尋常的貓,我已
經知道,如果你真是不尋常的話,你就應該知道,我和你繼續作對下去,吃虧的只是你
,絕不是我!」

    老黑貓的腹中,發出「咕咕」聲,躬起的背,已經平了下來,豎起來的黑毛,也緩
緩落了下來。

    如果不是我會錯意的話,那麼,老黑貓的確已經接受了我的提議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這時候,我們都知道,我們都到了一個最難決定的關頭了。

    因為我們如果要和那頭老黑貓做朋友,消除敵對關係,那麼,我們就應該將牠從鐵
籠之中放出來。

    可是,將那麼可怕的一頭貓從鐵籠中放出來,這是一件一想起來就叫人不寒而慄的
事,我和白素心中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

    白素緩緩吸了一口氣,對看鐵籠道:「你肯不和我們為敵?我們要將你放出來了!


    那頭黑貓在鐵靇中,人立了起來,在那時候,牠的態度是十分柔順的,看來像是一
頭馬戲班中久經訓練的貓兒一樣。

    一看到這等情形,我心中陡地一動:「如果你真的不再和我們為敵,那麼,你點三
下頭。」

    我的話才一出口,那頭老貓一面叫著,一面果然點了三下頭。在那一剎那間,我心
中只感到,這頭貓,除了不能講話之外,簡直和人沒有甚麼差別!

    我知道牠的骨骼鈣化組織,已經超過三千年,如果牠真是活了三千歲的話,牠自然
應該懂得人語,但是,真有活了三千歲的貓麼?

    我走近鐵籠,先將手放在籠上。

    本來,那樣做已經是十分危險的事,因為那頭老貓可以將牠的利爪,從籠中伸出來
抓我,可是那時候,那頭貓沒有甚麼異動。

    我又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們都下定了決心,既然,我們和那頭老黑貓一直處在敵
對情形之下,沒有解決的辦法,那麼,就只有冒險試一試了。

    我手按在鐵籠上好一會,才拔開了鐵籠的栓,同時,後退了一步,鐵籠的門,「拍
」地一聲,跌下了來,籠門大開,那頭老黑貓,已經可以自由出來了!

第九部:一個最不幸的人

    我和白素兩人,在那一剎那之間,心情都緊張得難以言喻,我反手按在一隻空木箱
之上,萬一有甚麼攻擊行動時,可以還擊,那樣,至多給牠逃脫,也不致於再吃牠的虧


    我們兩人都是緊張得屏住了氣息的,看那頭貓時,在鐵籠的門倒了下來之後,牠的
神態也緊張得出奇,牠並不是立即自鐵籠之中衝了出來,而是伏在鐵籠的一角,一動也
不動,只是望著我們。

    人、貓之間,相持了足有一分鐘之久,還是白素先開口,打破了難堪的沉寂,她道
:「你可以出來了,你已經自由了!」

    那頭老黑貓的身子,向上挺了一挺,身子抖了一下,當牠的身子抖動之際,牠全身
的黑毛,全都鬆散了開來,然後又緩緩披了下來,看來顯得格外柔順烏潤,再接著,牠
就慢慢走了出來。

    當牠來到籠口的時候,牠又停了一停,然後,走向外,一直向我們走來。

    當牠無聲無息、緩緩向我們接近的時候,真像是一具幽靈在向我們移動,雖然牠看
來好像不像有甚麼敵意,但是誰知道牠下一步的行動怎樣?牠離我們近一點,危險程度
,便增加一分!

    牠一直來到了離我們只有六七呎處,才停了下來,抬起頭,望著我們,在牠的腹中
,不斷發出一陣陣「咕咕」的聲音來,又張口叫了幾聲。

    看牠的神態,實實在在,牠是想和我們表達一些甚麼,但是,我們卻不知道牠究竟
想表達一些甚麼。但是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我們之間的敵意,已經減少到最
低程度了。

    白素在那時候,向前走出了一步,看她的神情,像是想伸手去撫摸那頭老黑貓。

    可是也就在此時,白素還未曾伸出手來,那頭老黑貓突然發出了一下叫聲,竄了起
來,我大吃了一驚,連忙伸手一拉白素。

    但我只不過是虛驚,因為那頭貓,並不是向白素撲過來,而是以極高的速度,撲向
地下室的門口的,等到我們抬起頭來時,牠已經竄出門口去了。

    我和白素忙追了上去,可是,當我們上了地下室,那頭貓已經不見了。

    白素還在通室子找了一遍,不斷地叫喚著,我道:「不必找了,牠早已走了!」

    白素的神情,多少有點沮喪,但是她在呆立了一會之後,說道:「我們不算完全失
敗,至少,牠對我們沒有敵意了!」

    我苦笑了一下:「也不見得友善,牠走了!」

    白素皺起了眉,一本正經地道:「那是不能怪牠的,你沒有看到牠剛才的情形?牠
像是想向我們表達一些甚麼,但是人和貓之間,究竟難以溝通!」

    我不禁笑了起來:「在人與人之間尚且無法溝通的時代,你要求人和貓之間的溝通
,不是太奢望了麼?」

    白素嘆了一聲,我也不如道她為甚麼要嘆息,或許是因為那頭老黑貓不告而別吧。
那頭老黑貓的怪異之處實在太多,但是在我捉到了那頭貓並且和那頭貓打過了交道之後
,我卻知道,要在那頭貓的身上解開這個謎,那是不可能的事。

    解開這個謎的關鍵,還在人的身上,而這個人,就是張老頭。

    我已經在報上登了啟事,張老頭是不是會找我呢?

    我在報上刊登的啟事,是以那頭貓已被我捉住這一點來誘惑張老頭來見我的,但是
,現在那頭貓已離去了,張老頭是不是還會來呢?

    我並沒有將這一點向白素說,因為怕白素引咎自責,無論如何,要放出那頭貓來,
總是白素最初動議的。

    我和白素,都不約而同地絕口不再提那頭老貓的事,我們都不願意再提牠,雖然我
們都知道,各自的心中,都在不斷地想著牠,但是我們都裝出了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當天晚上,有兩個朋友來小坐,當那兩個朋友離去之後,夜已相當深了,我們送到
門口,轉回身來,忽然發現牆角處,有一個人在閃閃縮縮,欲前又止,我站定了身子,
路燈的光芒雖然很黑,但是我立即看清了那是甚麼人,我心頭怦怦亂跳了起來。

    我陡地叫道:「張先生!」

    白素那時,已走進了屋子,突然聽到我一聲大叫,她也忙轉回身來。

    那在牆角處閃縮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認為唯一線索的張老頭!

    張老頭聽到我一叫,身子震動了一下,在那一剎那間,他像是決不定是逃走,還是
向我走來。但是我已經不再給他任何猶豫的機會了,我急速地奔了過去,已經到了他的
身前。

    張老頭的神態很是驚惶,他有點語無倫次地道:「牠……牠在你們這裏?我已經來
了很久了!」

    我忙道:「張先生,你別緊張!」

    張老頭仍然有點手足無措地道:「我……我……」

    這時,白素也走了過來,笑道:「張先生,事情比你所想像的要好得多,請進來談
談。」

    張老頭猶豫著,但是終於跟著我們,走了進來。坐下之後,他仍然在四面張望著,
看來他很急於想要見到那頭大黑貓,而且,他不安地搓著手。

    我道:「張先生,你當然是看到了我的啟事之後才來的,不過,那頭貓已經不在了
!」

    張老頭震了一下,現出十分驚怖的神色來,我立時道:「你放心,你看看這客廳中
的情形,這全是你那頭貓所造成的,在我們將牠關進鐵籠的時候,我真想將牠殺死的!


    張老頭聽到這裏,失聲叫了起來:「不,不能,你不能殺死牠,牠不是一頭貓!」

    我呆了一呆,因為我不明白張老頭所說「牠不是一頭貓」這句話是甚麼意思,因為
那頭大黑貓,明明是一頭貓,只不過極其古怪而已。

    我沒有繼續向下想去,因為我看到張老頭這時的神情十分緊張,我想他可能是神經
緊張,所以講起話來也不免有多少顛來倒去的緣故。

    所以我只是笑了笑:「當然,我沒有殺牠,我們發現牠聽得懂人的語言,我們想試
圖和牠化敵為友,將鐵籠打了開來。」

    張老頭吁了一口氣:「他怎麼了?」

    我攤了攤手,道:「他走了。」

    張老頭站了起來:「對不起,他有甚麼得罪你們的地方,我來陪罪,既然他已經不
在,我也要告辭了,再見,衛先生。」

    張老頭已經站了起來,他是客人,在他表示要離去的時候,我也應該站起來的。但
是我卻仍然坐著,並且搖著頭:「張先生,你不能走!」

    張老頭以十分緊張的聲音道:「衛先生,你是沒有道理扣留我的。」

    我微笑著:「你完全誤會了,我決不是扣留你,只不過是希望你留下來,我們一起
來研究一些問題,有關那頭大黑貓的問題。」

    張老頭顯得更不安。我道:「你大可加心,那頭貓將我的家中破壞成那樣子,而且
還抓傷了我的肩頭,我都放他走了,我們之間,實在不應該有甚麼敵意。」

    張老頭像是下定了決心,他突然提高了聲音:「我實在不能和你說甚麼,真的,甚
麼也不能說,除非我和他見面之後,他自己同意。」

    我略呆了一呆,在中國語言之中,「他」和「牠」聽起來是沒有甚麼分別的,是以
我一時之間,也弄不清他是在指甚麼人而言。是以我問道:「誰?」

    張老頭的回答卻仍然是一個字:「他!」

    我還想再問,白素已插言道:「自然是那頭貓了!」

    張老頭連連點頭,表示白素說對了他的意思。

    我伸手撫摸著臉頰,不禁苦笑了起來,張老頭要先去和那頭貓討論過,才能答覆我
的要求,他和那頭貓之間,究竟溝通到了甚麼地步呢?他是人,人反而不能作主,要由
一頭貓來作主,這無論如何,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

    我瞪著張老頭,一時之間,還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才好之際,白素已然道:「好的,
張先生,我相信牠一定會回到你那裏去,你們好好商量一下,我認為,你們肯來和我們
一起研究一下,對問題總有多少幫助。」

    我呆了一呆,還未及阻止白素,張老頭已連聲道:「謝謝你,謝謝你!」

    他一面說,一面走到門口,白素還走了過去,替他打開了門,張老頭匆匆走了。這
時候,我不禁多少有點氣惱,等到白素轉過身來之後,我揮著手道:「好了,現在貓也
走了,人也走了。」

    白素來到了我的身前:「別著急,人和貓,都會回來的。」

    我悶哼了一聲,白素道:「你記得麼?那頭貓在離去的時候,很像是想對我們表達
一些甚麼,可是卻又沒法子表達。我相信張老頭和那頭貓之間,是互相完全可以了解對
方的意思的。」

    我心中又不禁生出了一點希望來,道:「你是說,在張老頭和貓又見面之後,貓會
通過張老頭,來向我們表達一些甚麼。」

    白素點頭:「希望是這樣。」

    我沒有別的話可說,除了「希望是這樣」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

    白素和我一起上樓,當走到樓梯中間的時候,白素忽然問我:「你記得麼,張老頭
曾說過一句很古怪的話,他說,那不是一頭貓!」

    我道:「記得,我想那是他的口誤,那明明是一頭貓,不是貓,是甚麼?」

    白素略想了一想:「從外形看來,那自然是一頭貓,然而,從牠的行動看來,牠真
的不是貓!」

    我無意在這個問題上和白素繞圈子,是以我揮著手:「那樣,牠依然是一頭貓,只
不過是一頭怪貓而已,怎能說牠不是貓?」

    白素固執起來,真是叫人吃驚的,她道:「張老頭和牠在一起的時間自然比我們長
,他對牠一定更了解,他說牠不是貓,一定有道理!」

    我不禁有點啼笑皆非,大聲道:「謝謝你,請你提到貓的時候,不要用『牠』這個
代名詞,那使我分不清你在說一個人,還是一隻貓!」

    白素卻喃喃地道:「我本來就有點分不清,那究竟是一個人,還是一隻貓!」

    我大聲笑了起來:「好了,你越說越玄了,告訴你,那是一隻貓,有長耳朵,有綠
色的眼睛,有銳利的爪,有全身的黑毛,有長尾巴,那是貓,一隻貓!」

    我講了那麼許多,對於那是一隻貓,實在是毫無異議的,可是白素居然還有本事反
駁我,她道:「那只不過是外形!」

    我搖了搖頭,和女人爭辯問題,實在是很傻的,我不想再傻下去了,所以我放棄了
爭辯。

    白素也沒有說甚麼,這一晚,我可以說是在精神惚恍的情形下渡過的。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老陳的電話,老陳在電話就道:「我這條命總算撿回來了!


    我吃了一驚:「你遭到了甚麼意外?」

    老陳有點惱怒:「你怎麼啦,不是我,是老布,但和我自己受了重傷沒有甚麼分別
!」

    我忙不迭道:「對不起,很高興聽到了老布康復的消息,真的很高興!」

    老陳嘆了一聲:「離完全康復還要很長遠,但是已經十分好轉了。」

    我放下了電話,將手捏成拳頭,在額上輕輕敲著,一隻貓,一隻狗,再加上形式上
的貓,老天,我真怕自己難以容納得下這許多怪誕的東西!

    我嘆了一聲,聽到了門鈴響,心中動了一動,接著,就聽得白素在樓下,叫了起來
:「快來看,我們來了甚麼客人!」

    我幾乎是直衝下樓去的,我也立時看到我們來了甚麼客人,張老頭和那頭老黑貓!

    張老頭已坐了下來,那頭老黑貓,就蹲在他的身邊,白素蹲在貓前。

    張老頭和那頭大黑貓終於來了,這使我感到很意外,也有點手足無措。

    我勉力鎮定心神:「你們來找我,是不是已經有了商量的結果?」

    張老頭的神情顯得很嚴肅,他道:「兩位,我先要請問你們一個問題。」

    我和白素兩人互望了一眼,都點了點頭。

    張老頭仍然注視著我們,這時候,我們發現那頭貓,也以同樣的目光在注視我們。

    過了足足有一分鐘之久,張老頭才緩緩轉過頭去,對那頭貓道:「好,我說了!」

    那頭老黑貓的前爪,利爪全都自肉中露了出來,抓在地板上,看來牠正處在極緊張
的狀態之中,對於張老頭的話,牠沒有甚麼特別反應,事實上,牠一動也不動,就像一
尊石像。

    張老頭又望了牠一眼,才嘆了一口氣:「兩位,牠可以說是一個最不幸的人。」

    我一聽得張老頭那樣說,立時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一樣,跳了起來:「你要更正你的
話,牠是一隻貓,不是一個人!」

    張老頭又嘆了一聲:「衛先生,你聽我說下去,就會明白了,牠的確是一個人,只
不過牠原來是甚麼樣子的,我也不知道,可能牠原來的樣子,比一頭貓更難看,根本不
知道像甚麼!」

    我有點怒不可遏的感覺,但是白素卻按住了我的手臂:「張先生,你的意思是,牠
不是屬於地球上的人,是……外地來的?」

    一聽得白素那樣說,我也要靜了下來。因為我明白事情已經完全到了另一個境界了
,在這個不可測的境界之中,是無所謂甚麼可能或不可能的,一切的事都可能,因為人
類對這個境界所知實在太少了。

    我自然也明白白素所說「外地來的」的意義,這「外地」,是指地球以外的地方。
在整個宇宙中,地球只不過是一顆麈埃,在宇宙中,有比地球更小的塵埃,也有此地球
大幾千幾萬倍的塵埃,在這許多億億萭萬、無盡無數的地方,人類的知識與之相比,實
在太渺小了!

    我和白素都靜了下來不出聲,張老頭用一種很奇怪的眼色,望著我們,過了片刻,
他才道:「我……不相信你們已經明白了。」

    我緩緩地道:「張先生,我們已經明白了,事實上,這並不是甚麼特別出奇的事情
,在地球以外的地方,有高級生物,他們會來到地球,這實在一點也不稀奇,不用多少
年,這種事情,就會像是一個人由南方到了北方一樣平常和不引人注意。」

    張老頭又嘆了一聲:「那是你的想法,別人的想法不同,所以無論如何,要替這個
可憐的外來侵略者,保守秘密。」

    我皺了皺眉,因為張老頭忽然又改孌了稱呼,他的稱呼變成了「可憐的侵略者」。
這是一個在詞彙上而言,十分古怪的名稱,就像是「沸滾的冰琪琳」一樣。

    張老頭伸手,在那頭大黑貓的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在那一剎那間,我也清清楚楚
,聽得那頭大黑貓,發出了一下嘆息聲來。

    張老頭道:「牠本來是一頭普通的貓,和其它所有的貓一樣,正生長在貓最幸福的
時代,那是埃及人將貓奉為神明、極度愛護的時候。」

    我呆了一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我們都不是特別愛貓的人,但是對於貓的歷史卻多少也知道一些,貓的確有過幸運
時期和極其不幸的時期。

    貓的幸運時期是在古埃及時代,那時,埃及人愛貓,簡直已到了瘋狂的程度,當敵
人捉住了若干頭貓,揚言要對貓加以屠殺的時候,愛貓的埃及人會毫不考慮地棄城投降
,為的是保全貓的生命。

    然而,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時代了,距離現在應該有多少年了?至少該超過三千年了
吧!

    超過三千年!

第十部:錯投貓體的侵略者

    我的心中,陡地一驚,那頭老貓的骨骼鈣組織切片,不是證明它的確超過三千歲了
麼?

    我感到我漸漸有點概念了,我忙道:「我明白了,它自外太空來,約在三千多年之
前,到達地球,牠是一個來自別的星球的貓!」

    我自以為我自己下的結論,十分不錯,但是看張老頭的神情,我卻像是一個答錯了
問題的小孩子一樣,他不斷地搖著頭。

    等我講完,他才道:「你完全弄錯了,牠原來是在地球上的一隻黑貓。」

    我呆了一呆:「你在開玩笑,你剛才說——」

    這一次,張老頭揮著手,打斷了我的話頭:「請你一直聽我說,如果你不斷打岔的
話,那麼,你就更不容易明白了!」

    我吸了一口氣,不再出聲,但這時,我的心情既焦切,思緒又混亂,實在不知道究
竟是怎麼一回事。

    張老頭側著頭,做作手勢:「我們假定,在若干年前,某一個地球以外的星體上,
一種高級生物中的一個,以某種方式,來到了地球——」

    我實在並不想打斷張老頭的話頭,可是張老頭的話,我卻實在沒有法子聽得懂。

    我不得不嘆一聲:「請原諒,甚麼叫作『某種方式』?」

    張老頭道:「那是我們無法了解的一種方式,他們之中的一個來了,但是我們卻看
不到,也觸摸不著,但事實上他們是來了,從另一個地方,到了地球上!」

    我聽得更胡塗了,但是看張老頭的情形,他顯然已在盡力解釋了,我不想再打斷他
的話頭,我想,或許再聽下去,會明白的。

    所以,我裝出明白的樣子來,點著頭:「是,總之,他們之中的一個來了,到了地
球。」

    張老頭點頭道:「對,事實就是那樣,他們在未到地球之前,對地球一定已有研究
,但是研究的程度,並不是十分透徹,他們可能只知道地球上有許多生物,而其中的一
種生物,處於主宰的地位,是地球的主人,我們自然知道,那種生物就是地球人,但是
他們卻不知道,他們從來也未曾見過地球上的任何生物,就像我們未曾見過其他星體上
的生物一樣。」

    張老頭的這一番話,倒是比較容易明白和容易接受的,是以我點了點頭。

    張老頭苦笑了一下:「正由於這個緣故,所以悲劇就降臨在牠的身上!」

    張老頭指了指那頭大黑貓:「我們回到第一個結論:有一個外太空的高級生物,到
了地球,他是以我們不知的某種方式到來的,他到了地球,如果要展開活動的話,他就
要先侵略一個地球人。從此,這個地球人就變成了是他,他的思想操縱那地球人,你明
白麼?」

    我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我明白,我豈止明白,我明白的程度,簡直在張老頭之上!

    至少,我已可以假設出,張老頭所說的「某種方式」,是一種甚麼樣的方式,那是
一種一個生物,將他的腦電波聚成一股強烈的凝聚體,可以在空間自由來去的形式,這
股腦電波有智慧、有思想但是卻無形無質,沒有實體,但如果它找到實體附上去,它就
會是一個有實體、有智慧的東西。

    我忙問道:「結果是——」

    張老頭道:「這個來自外太空的人,到了地球,他要找的目的,自然是一個地球人
!」

    張老頭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才又道:「可是,他卻從來也沒有見過地球人,埃
及的一座神廟附近是他的到達點,他看到了在那廟中有許多貓,神氣活現、受盡了寵愛
的貓,其中,以一頭大貓最神氣——」

    張老頭講到這裏,白素「啊」地一聲,叫了出來:「他以為貓是主宰地球的最高級
生物了!」

    張老頭的臉上現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來:「是的,你說對了,他以為貓就是地球上
最高級的生物,他更以為那頭大黑貓是地球最高級生物的一個領導人,於是他就——」

    張老頭講到了這裏,停了下來。

    他停了足有半分鐘之久,在那半分鐘之內,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我、白素和張老
頭三人,都屏住了氧息,而那頭大黑貓,也靜得一點聲都不出。

    然後,還是張老頭先出聲,他道:「於是,他便侵入了那頭大黑貓的體內,從這一
刻起,他也就犯了一個不可挽救的錯誤。」

    我在竭力控制著自己,可是雖然是在盡力控制著,但是,在我的喉間,還是發出了
一些我自己並不想發出的古怪的聲音來。

    我現在明白張老頭所說:「他是一個最倒霉的侵略者」這句話的意思了!

    一個外太空某星球上的高級生物,用地球人怎麼都料想不到的方式,來到了地球,
他到了地球之後,可以進入地球人的身體之內,用他的思想,操縱地球人的身體,做出
他所做的任何事情來。可是,他卻錯誤地將地球上的貓當作了人,進入了貓的身體之內


    這件事,如果細細想來,除了給人以極度的詫異之惑外,還是十分滑稽的事,我幾
乎忍不住想笑出來了。

    可是,在那一剎那間,我又看到了那頭老黑貓那對墨綠色的眼球,我卻又笑不出來
了。

    也就在這時,白素低嘆了一聲:「那怎麼辦?他變成了一頭貓了!」

    張老頭呆了半晌,伸手在那頭老黑貓的身上,輕輕撫摸著。

    過了片刻,張老頭才道:「事情真是糟糕透了。當然,所謂糟糕,只是對他而言。
對地球人來說,那卻是無比的好運氣。」

    張老頭揮著手:「要知道,他能夠以這種方式來到地球,在三千多年以前,地球人
的文明,還只是處於啟蒙時期,如果他成功地進入了一個人的身體之內,那麼,這個人
,就立時成了超人,足可以主宰全地球,他也可以在若干時日之後,和他原來的星球,
取得聯絡,報告他已經侵略成功,他更可以設法接引更多的同類到地球上來,將地球人
完全置於他的奴役之下。可是,他卻進入了一頭貓的身體之內,變成了一頭貓。」

    張老頭又苦笑了起來:「你是知道的了,一頭貓,不論牠神通如何廣大,牠都只不
過是一頭貓,能夠有甚麼作為?」

    我和白素齊齊吸了一口氣,互望了一眼。我們的心中,都亂得可以。

    張老頭所說的話,實在是太怪異了!

    但是我們又都先和那頭大黑貓打過交道,這頭大黑貓的許多怪異之處,的確也只有
張老頭的那種說法,才能盡釋其疑。

    白素低聲道:「張老先生,照你那樣說,他是以一種只是一束思想、無形無質的形
態,來到地球的,那麼,就算他誤進了一頭貓的身體之內,他也可以脫離那頭貓,而且
,一頭有著如此高妙靈巧思想的貓,也一樣會使人對牠崇拜的!」

    張老頭徐徐地道:「你說得對,但是地球上的許多情形,外來者究竟不是十分明白
。這本來是最好的一種侵略方式,用思想侵入人體,借用人體的組織,來發揮外來者的
思想,照這個理論看來,侵入一頭貓或是一個人的身子,沒有不同。」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地道:「正應該如此才是!」

    張老頭搖著頭:「可是事實上的情形,卻並不是如此,外來者沒有料到,侵入了貓
的身體之後,他的思想活動,便受到了貓的腦部活動所產生的電波的干擾,使他根本無
法發揮原有的思想,貓的腦部活動的方式影響了他,使他原來的智慧,降低了不如多少
倍,他只不過成了一頭異乎尋常的貓而已。也正由於這一點,是以他無法再脫離貓的身
子,而轉投人身。」

    聽到張老頭使用了「轉投人身」這樣的字眼,雖然,我的思緒還是十分亂,對於張
老頭所說的一切,我還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由於「轉投人身」這個詞,對於若
干傳說是相吻合的,所以我的概念,倒明確得多了。

    我將張老頭所說的話,整理了一下,用我所熟悉的詞句,將之作出了一個結論。

    我用「靈魂」這一個詞,來替代張老頭所說的「某一種來到地球的方式」這種說法


    「某一種方式」是一個不可知的方式,那十分容易引起人思緒上的混亂,實際上,
這種方式,可能只是一束游離而又有主宰的腦電波,但這樣說,更容易引起紊亂。如果
用「靈魂」這個地球人也熟知的名詞來代替,雖然不一定完全確當,那總是簡單明瞭得
多了。

    我們可以假設,進入這頭大黑貓身體的「他」,只是一個「靈魂」,而這個「靈魂
」,是具有高度的智慧。但是,當「他」投進了貓身之後,「他」變成了一頭貓,他的
智慧便大大降低了。

    我的腦中,在作了這樣的一番整理之後,對整件事,就比較明白得多了。

    自然,我仍然充滿了疑問,因為張老頭所說的那一切,實在是聞所未聞,幾乎是使
人不能接受的。

    我的臉上,自然也充滿了疑惑的神色,我開口想問第一個問題,但張老頭不等我開
口,就道:「你一定想問,他何以不會死亡,可以活那麼多年,是不是?」

    我本來並不是想問那一個問題,但是那也的確是我想問的問題之一,是以我並沒有
再說甚麼,只是點了點頭。

    張老頭道:「那只不過是時間觀念的不同,在他來的地方、時間和地球上是不一樣
的,在地球人而言,時間已過了三千多年,是貓的壽命的兩百倍,但是在他而言,還不
到貓的壽命的十分之一。」

    我有點不很明白張老頭的這個解釋,但是這並不是一個主要的問題,所以我也沒有
再繼續問下去,只是先將他的說法囫圇吞棗地接受了下來。

    然後,我道:「奇怪得很,他來了之後,誤投貓身,變成了一頭貓,那麼,難道他
所在的地方,沒有繼續有別的人,用同一方式到地球來?」

    我的這個問題,在這一連串怪誕莫名的事情之中,實在是平淡之極,毫不出奇的一
個問題。

    可是,我這個問題才一出口,張老頭的反應,卻異乎尋常。

    首先,他的臉色變得極其蒼白,身子也震動了一下。看來,他是勉力要鎮定自己,
但是他卻顯然做得並不成功,因為他的手在不斷發抖。

    他過了很久,才回答我這個問題,在開始的時候,他的言詞很支吾閃爍,也很不連
貫,以致我根本聽不懂他在解釋甚麼。

    在他講了很久之後,我才明白,他首先說的那些話,並不是直接在回答我的問題,
而只是在向我說明,他也曾向那頭影黑貓問過同樣的問題。

    其實,他是不必要向我作這樣說明的,因為他所知有關那頭大黑貓的事,當然是從
那頭大黑貓那裏得來的,不然,他怎麼會知道?

    是以我覺得他的態度很奇怪,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顯然有同感,她正緊蹙著雙
眉,看來除了疑惑之外,還在思索著甚麼。

    我欠了欠身子,張老頭才道:「我開始的時候已經說過,他到地球來的時候,對於
地球的情形,還不是完全了解,不然,他也不致於誤投貓身了,在他們的地方,他遠征
地球的行動,是被當作一項冒險行動來看待的,他一去之後,音訊全無,自然也沒有了
第二次的冒險。」

    張老頭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才又補充道:「而且,由於時間觀念的不同,他來
到地球,在他們的地方而言,並沒有過了多久,他們那裏的人,可能還未曾發覺他已經
出了事。」

    這種說法,倒是可以解釋我心中的疑問的。

    我又道:「你是不是知道,他誤投貓身之後,對他智力的減低,到達甚麼嚴重的程
度?」

    張老頭嘆了一聲:「在開始的幾百年,我說的是地球上的時間,他完全變成了一頭
貓,那情形真是糟透了。後來,才漸漸好了些,一直到一千多年之後,才稍為有一點進
展,他曾想利用貓的力量來做一些事,但立時遭到了人類的反擊。衛先生,你自然知道
,有一個時期,貓被人和巫術連繫在一起,幾乎所有的貓都被捉來打死、燒死的事。」

    我點頭道:「是的,那是貓的黑暗時期,尤其是在歐洲,歷史學家一直弄不明白,
何以一種一直受人寵愛的動物,忽然之間,會使人如此痛恨,幾乎要將牠們完全滅種!


    張老頭道:「那時候,牠在歐洲!」

    我望著那頭大黑貓,不禁也苦笑了起來。不論講給哪一個歷史學家聽,說中古時期
,人突然開始憎恨貓,將貓和邪術連在一起,全然是因為其中有一頭貓,在聯合其它的
貓和人作對的緣故,是決不會有人相信的。

    張老頭又道:「他遭到了失敗之後,知道在地球上,由於貓和人的智力,相去實在
太遠,他無能為力,所以他離開了歐洲,到了亞洲,以後,又過了好久,在人對貓的惡
劣印象淡薄之後,情形又好轉了。」

    白素一直在靜靜聽著的,這時才問道:「牠當時做了一些甚麼?」

    張老頭像是不怎麼願意說,他的嘴唇掀動了一下,然後才很勉強地道:「牠的確害
了一些人,牠用牠漸漸恢復了的智慧,去影響人的思想活動,那和催眠術有點相仿,被
害人自然是『中了邪』,可是那沒有用,完全不能將貓和人的地位掉轉。」

    我深深地吸一口氣,才道:「看來,那時的人,並沒有冤枉貓,貓的確是和邪術有
關的。」

    張老頭道:「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白素又問道:「張老先生,你認識這頭貓,已經有多久了?」

    張老頭對這個問題,多少又有點震動,他道:「我是自小就認識他的,或許是他感
到,如果他不和人有溝通的話,他永遠沒有機會改善他的處境,所以他找到了一個小孩
子作朋友,那小孩子就是我,那時,他的智力至少已恢復了一成——那已經比地球人聰
明,進步得多了,我和他在一起幾十年,所以我們之間,已完全可以交換相互間的思想
了。」

    我和白素都沒有說話,因為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們實在不知該說些甚麼才好。

    我們沉默著,張老頭又徐徐地道:「自從我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之後,我就知道,他
唯一希冀的,就是回去,回到他原來的地方去!」

    我揚了揚眉:「當然他不是想帶著貓的身體回去,那是不可能的,是不是?」

    張老頭沉默了片刻,才道:「是,那是不可能的,他必需以來的時候的同一方式,
脫離貓的身體離去。」

    白素道:「你一直在幫助他,但是,你們,也一直沒有成功!」

    張老頭難過地搓著手:「是的,我們沒有成功,我們已經知道如何才可以回去,但
是,有許多困難,我們無法克服。」

    我有點吃驚,因為根據張老頭的說法,他和那頭貓,一直在進行著一項工作,這項
工作的目的,是要使那頭貓的「靈魂」和身體脫離,使那頭貓的「靈魂」能夠回到遠離
地球、不知道多麼遠的地方去!

    這種工作,是地球上任何科學家,想都未曾想到的事,而他們卻一直在做著。

    而且,聽張老頭的口氣,他們在做的這項工作之所以尚未完成,並不是全然沒有頭
緒,而只不過是遭遇到了若干困難而已!

    單就這一點而言,張老頭和老黑貓,在思想範疇上,在科學研究上,已經遠遠地將
地球人的科學進展拋在後面了。

    我覺得手心在冒汗,忍不住問道:「你們用甚麼方法,在展開這種工作?」

    張老頭有點不安,他好像在規避我這個問題,又像是在為他自己推卸責任,他道:
「一切方法全是由他提供的,我只不過動手做而已。」

    聽到了「動手做」,我心中又不禁陡地一動,立時問道:「張先生,你在你的住所
之中,不斷敲打,就是在『做』這項工作?」

    張老頭顯得更不安,他不斷在椅子中扭著身子,然後才道:「是。」

    我立時又道:「有一件事,你或許還不知道,要請你原諒,有一次,我曾偷進你的
住所,打開了一隻大箱子,看到那大箱子中,有一隻盤子,八角形,一半釘著許多小釘
子,你在做的,就是這個東西?」

    我一面說,一面用手比劃著我所看到過的那個八角形盤子的形狀和大小。

    張老頭顯得更不安了,但是不多久,他像是下定了最大的決心一樣,挺了挺身子,
道:「是!」

    我不禁笑了起來,張老頭剛才講了那麼多,他所說的話,雖然荒誕,但是我是一直
相信宇宙間是任何事情都可以發生的,所以也還可以接受,但是,他說那隻八角形的、
有一半釘滿了小釘子的盤子,可以使那隻貓回到原來的地方去,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實在是太兒戲了,不可能的事!

    我一面笑著,一面道:「張先生,那是一隻甚麼魔術盤子?上面釘著一些釘子,有
甚麼用?它看來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怎可以完成你所說的,如此複雜得難以想像的一件
事情?」

    張老頭搖著頭:「衛先生,請恕我不客氣地說一句,別說是你,就是將全世界所有
第一流的科學家集中起來,也不會明白的,因為地球上的科學知識實在太低,低到了無
法理解這個裝置的複雜性的程度。」

    我聽得他那樣說法,自然大不服氣,但是不等我再開口,張老頭又道:「舉一個例
子來說,手電筒,那是何等簡單的東西,但是手電筒如果在一千年之前出現,那時候,
集中全世界的智者來研究,他們能夠明白手電筒是為甚麼會發光的原理麼?」

    我將所要說的話嚥了下去。因為想到人類在幾百年之前,甚至還不知道手電筒那樣
簡單的東西,而感到有點慚愧。

    張老頭舉的這個例子,有著未可辯駁的力量,當時的人,雖然幼稚到不知道有手電
筒,但當時,他們也是自以為已經知道了許多東西,是萬物之靈。

    現在,我們也自以為知道了許多東西,可是事實上,可能有在若干年後,簡單得如
同手電筒一樣的東西,但是在現在說來,還是一個謎!

    我不再反駁張老頭的話了,張老頭道:「你看到的那東西——你將之稱為釘了很多
小釘子的盤子,其實,那些細小的附著物,不是釘子。」

    我道:「是甚麼?」

    張老頭攤了攤手:「我說不出來,說出來了,你也不明白,就像你對一千年之前的
人,說及手電筒他也不明白一樣,那全然不是你們知識範疇內的事!」

    我有點氣憤,道:「是你的知識範圍內的事?」

    張老頭震動了一下,我那樣說,只不過是一種負氣的說法而已,看張老頭的情形,
像是因為我的話,而受到了甚麼傷害。

    在好幾次同樣的震動之中,我也發現,張老頭對於提到了他目己,總有一種異樣的
敏感,不像是提到那頭大黑貓時,侃侃而談。

    這時候,他又有點含糊不凊地道:「當然,我……和所有的地球人是一樣的,這…
…只不過是……他傳授給我的知識而已。」

    白素突然又問了一句:「你和他如何交談,用貓的語言?」

    張老頭道:「不,他影響我,他用他的思想,直接和我的思想交流。」

    白素立時道:「他能夠和你直接用思想交流,為甚麼和別人不能?」

    我也感到這個問題,十分嚴重,是以望著張老頭,要看他如何回答,和以前幾次一
樣,問題一到了和他自己有關之際,張老頭就有點坐立不安起來。

    他勉強笑著:「是那樣的,我和他在一起,實在太久了,有……好幾十年了。」

    我沒有再追問下去,白素也沒有,因為這個解釋,多少是令人滿意的。

第十一部:要用大量電能

    我又道:「那個盤子究竟是甚麼,就算我不明白的話,你總也可以約略說一說!」

    張老頭想了一想,才道:「那是一種裝置,通過一種還未被地球上人類發現的能量
而發生作用,可以使得一種特殊的電波,回復原狀,或者說,和貓腦組織的電波活動分
離。」

    張老頭一面說,一面望著我。我本來對他說的話,還多少有點不服氣的,但這時,
我無話可說了。

    因為他所說的一切,我確然是完全不懂。

    張老頭一定是竭力要使我明白,我可以聽得出在若干地方,他使用了代名詞,但是
結果,我還是只得到一點概念而已。

    客廳中又靜了下來,張老頭嘆了一聲:「我需要很多錢,以及很多曲折,才能買到
我所需要的一點東西,有的東西,是我們自己找到的,我們還少了一些東西,這就是困
難的所在。」

    白素誠懇地道:「我們能盡甚麼力?」

    張老頭又搓著手:「是的,如果你們肯的話,我們需要幫助,這便是我來看你們,
和你們講出這許多一直不為人知道的秘密的原因。」

    我道:「我們能給你甚麼幫助?看來,我們甚麼也幫不了!」

    張老頭的神情很焦急:「如果你願意,你是可以做得到的,衛先生,我們需要用高
壓電能來衝擊這個裝置中的某一部份,這種高壓電能,只有有數的地區才有,你能幫我
們?」

    我苦笑道:「那我真是無能為力了,我又不是一個龐大的發電站的主持人!」

    張老頭立時道:「可是你有親戚是!」

    他一面說,一面向白素望去,在那一剎那間,我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

    白素的弟弟,在某地主持一個相當龐大的工業機構,在那個工業機構之中,有一個
附屬的強大的發電站,張老頭竟連這一點都知道,由此可知,他對我的了解,遠在我對
他的了解之上!

    而且,我以前也太小看他了,我以為他是一個窮途潦倒的人而已,然而現在看來,
顯然不是!

    白素也現出驚訝的神色來,張老頭低下頭道:「請原諒,我是在找尋那種電壓的來
源時,無意間發現白先生和你們之間的關係的。」

    我冷笑了一聲:「你的調查工作做得真不錯。」

    張老頭道:「如果肯幫助我,那麼,我還有一些很好的東西,可以作報酬。」

    我大聲道:「是甚麼?又是宋瓷花瓶?」

    張老頭道:「比那對花瓶更好,有好幾部宋版書,還有畫,我可以全部給你們,這
些東西的價值相當高!」

    我忍不住生氣:「在給了我之後,好讓牠再去破壞麼?」

    張老頭嘆了一聲,道:「他去毀壞了那對花瓶,是因為他很喜歡那對花瓶,不甘心
落到旁人手中的緣故,而我又因為需要錢,不得不出賣它們!」

    我緊追著問道:「這些價值連城的古董,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張老頭被我急速的問話,問得有一點不知如何招架才好的感覺,他道:「我……衛
先生,請你讓我保持一點秘密好不好……雖然,我遲早會告訴你的!」

    他那種狼狽的樣子,多少使人感到可憐!

    我知道,好心腸的白素,一定會給他打動心了。果然,白素已在問道:「你如何使
用高壓電?如果不是太困難的話,我想可以做得到!」

    張老頭道:「很困難,要那個發電組合,完全歸我使用七天。」

    我「哈哈」笑了起來,那是不可能的事,張老頭那樣說,等於是要那個工業組織,
停工七天,這樣龐大的工業組織的七天停工,損失將以千萬美金計,不論他有多少古董
,都難以補償。

    我一面笑著,張老頭只是瞪大了眼望著我,在他的臉上,現出十分焦切的神情來。

    白素也望著我,她的臉上,有不以為然的神色。我知道她最不喜歡在人家有危急事
情的時候去嘲弄人,她顯然是不贊成我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放聲大笑。

    是以我止住了笑聲,一面搖著頭,道:「不可能,一個聯合性的工業組織,因為電
力供應中斷七天,所受到的損失,是無可估計的。」

    張老頭嘆了一口氣,他的神情極其沮喪,但是不論他是多麼熱切地希望得到使用發
電組合七天的權利,他也不能不同意我的話。

    他喃喃地道:「我也知道那很難,我來見你們,只不過是抱著萬一的希望而已。」

    我明白,張老頭要是一直抱著這樣的希望,唯一的結果就是更加失望,所以我不得
不向他潑冷水:「不是萬一的希望,簡直是沒有希望!」

    張老頭長嘆了一聲,一聲也不再出,低著頭,望著那頭大黑貓,那頭大黑貓抬起了
頭望著他。

    由於一直只是和張老頭在交談,是以我的注意力,並不在那頭老黑貓的身子,直到
此際,我才向那頭老黑貓望了過去。

    真的,一點也不假,我在那頭老黑貓的雙眼之中,看到了一股極其深切的悲哀。

    貓的眼睛之中,本來是不會有這種神色的,但是我已經知道,這頭貓,其實並不是
貓,貓的生命早已結束了,代替貓的生命的,是來自外太空的一種不可知的生命,這種
不可知的生命,頂替了貓的軀殼在生活著。

    如今,這種不可知的生命,亟圖擺脫貓的軀殼,可是卻在所不能。

    牠自然自始至終,聽得懂我們的談話,也一定聽到了我剛才對張老頭所說的話,牠
自然也知道,牠沒有希望擺脫貓的軀殼,牠只能繼續在地球上做貓,而無法回到牠原來
的地方去。

    雖然這頭老黑貓是如此之可惡,給了我那麼多的困擾,而且,牠來到地球的目的是
侵略,可是這時,當我看到牠雙眼之中那種可哀的神采之際,我也不禁有點同情牠,我
望著牠:「真對不起,我想,我們不能給你以任何幫助!」

    那頭老黑貓的背,緩緩地弓了起來,但是牠隨即恢復了常態,發出一陣咕咕聲來。

    張老頭在這時,抬起頭來,他和那頭老黑貓的感情,一定十分之深切,因為這時,
在他臉上所顯露出來的那種悲哀的神情,較老貓眼中悲哀的祌色尤甚。

    他抬起頭來之後,又呆呆地坐了片刻,在這時,我們誰也不說話。

    然後,張老頭才站了起來,道:「對不起,打擾了你們,我也該走了!」

    我們既然沒有力量可以幫助那頭老貓,自然也沒有理由再留著張老頭了,我只好勉
強地笑了一下,道:「真對不起,真的。」

    張老頭痛苦地搖著頭:「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只要求你們一件事!」

    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地道:「只管說,只要我們能力所及,一定答應你。」

    張老頭現出了一絲苦笑:「那太容易了,我的要求是:請你們將剛才所聽到的一切
,只當是一個荒誕的故事,千萬別放在心上,也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你可以放心,我們決不對任何人說。」

    張老頭道:「那就真的謝謝你們了!」

    在那一剎那間,我的心中,又突然產生了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我感到張老頭和那
頭貓之間的關係,絕不像是一個人和一頭貓之間的關係。

    從他們這時的情形看來,他們之間的感情,是超越了人和貓的界限的。

    那使我聯想起許多中外的童話和神話,類如一雙愛侶,其中的一個,忽然因為魔法
而變成了異物,另一個痛苦欲絕,要使他復原。

    很多傳說和神話中,有類似的故事,西洋童話中的「青蛙王子」和「白鵝公主」,
更是誰都知道的。

    中國傳說中這一類的故事也很多,在中國的小說之中,最悽惋動人、怪誕離奇的,
要算是還珠樓主的一部小說,在那部小說之中,一雙愛侶的女方,竟變成了一隻可怖的
大蜘蛛,而附在男方的胸前。

    張老頭抱著貓,向門口走去,由於我的腦中,忽然有了這種念頭,是以我竟呆立著
,並沒有送他。只讓白素一個人,送到了門口,打開了門。

    到了門口,張老頭才又道:「我想我們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

    我苦笑著,無話可說,白素道:「張老先生,除了這個辦法,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張老頭搖著頭:「沒有了,我需要大量的電力,這種電力,只有一個大發電站才能
供應,除了向你們請求之外,別無他法。」

    我也走到了門口:「可是事實上,那是做不到的事情。」

    張老頭點著頭道:「我明白!」

    他低下了頭,又呆立了一會,向外走去。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白素突然叫了起來
,道:「請你等一等,我想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我、張老頭,連那頭老貓在內,一起都望著白素,現出驚愕的神色來。

    我也自以為是一個有辦法的人,當張老頭提出他的要求之後,我也想過了不少辦法
,可是要一個龐大的工業組合停工七天,讓張老頭可以在這七天之中,使用這個工業組
合發電部門的全部電力,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白素卻說她有辦法,她有甚麼辦法?

    當我們全向她望去的時候,白素卻沒有說出她的辦法來,她只是道:「讓我去試一
試,或許可以成功,當然,成功的希望相當微,而且可能須要相當的時日。」

    聽白素的說法,好像事情又有了希望,張老頭緊張得口唇在發著抖:「那不要緊,
時間是不成問題的,我們可以等。」

    白素道:「那就好了,希望你給我一個聯絡的地址,一有了成功的可能,我好和你
聯絡。」

    張老頭猶豫著,並沒有立即回答,白素又道:「你怕甚麼?我們已經知道了一切,
而且,我們決計不會來騷擾你的。」

    張老頭又猶豫了半分鐘之久,才道:「好的。」

    接著,他便說出了一個地址,那果然是郊外的一處所在,我曾聽他和那頭老貓說過
,他們要搬到郊外去的。

    我仍然不知道白素有甚麼辦法,但是有一點,我卻不得不提醒白素,我道:「張先
生,現在你不會因為騷擾鄰居而搬家了吧?」

    張老頭苦笑著,道:「我想不會了,雖然我仍然因為工作而不斷發出聲響來,但是
我現在住的地方很好,五十呎之內沒有別的屋子。」

    我點頭道:「很好,如果你又要搬家時,請通知我們一聲。」

    張老頭嘆了一聲,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道:「張先生,有一次你搬家,留下了
一副血淋淋的貓的內臟,那是怎麼一回事?」

    張老頭苦笑著:「我們一直在研究貓的身體結構,經常解剖貓,想尋出究竟有沒有
別的方法,可以使貓的腦電波活動分離,但一直沒有結果,那一次,是我不小心留下來
的。」

    我道:「如果以後我們真能幫助你,那麼你應該感謝那次不小心了,因為如果不是
那次不小心,我根本不會知道有這件事!」

    張老頭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我因為自己無法給他幫助,是以心中很表示歉疚,也
很想和他多說一些話,是以便將我在傑美那裏聽到了有關他的事的經過,和他說了一遍


    張老頭默默地聽著,並沒有甚麼特別的反應,顯然他由於心中的愁苦,除了苦笑之
外,沒有別的表示了。

    我講完之後,他又嘆了一聲,抱著那頭貓,緩緩地向外踱了開去。

    直到他轉開了街角,我們已經看不見他了,才退了回來,到了屋子之中,白素關上
了門,輕輕地道:「真可憐,那頭貓。」

    我道:「你應該說這個人真可憐,他一心想到地球來有所作為,但是結果卻變成了
一頭貓,在他來講,三千年的時間雖然只不過是一個很短的時間,但是那總不是好受的
事情。」

    白素道:「豈止不好受,簡直是痛苦之極了,尤其是現在,當牠的智力可以發揮的
時候,牠竟是一頭貓,唉,真是難以想像。」

    我望著白素:「現在要靠你了,你有甚麼辦法?」

    白素呆呆地想了一會:「我的辦法,我現在不能講給你聽。」

    他一面說,一面發出了神秘的笑容來。

    我們夫妻之間,一向是很少有秘密的,但是,當白素表示她要保留一點秘密的時候
,我也不會反對,而且,我心中在想,這件事,她事實上根本想不出任何辦法來,她那
樣說,可能只是掩飾而已。

    所以,當時我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再追問下去。

    第二天,我醒來時,她已經出去了,一直到中午才回來,道:「我已經辦好了旅行
手續!」

    我覺得十分訝異:「旅行?你準備到甚麼地方去?不和我一起?」

    白素道:「我單獨去,我想去看看我弟弟!」

    我笑了起來:「你還是想幫助那頭老貓?」

    白素道:「我要先去看看,有沒有這個可能。」

    我覺得我有責任提醒白素,告訴她,她的任何努力都是白費的,當然,我要用較為
緩和的口氣,婉轉地將情形告訴她。

    是以,我想了一想,才道:「白素,你要明白,別說叫一個大的工業組合停止工作
七天,就算是七分鐘,也做不到。」

    白素眨著眼:「我知道。」

    我又道:「而且,這不是任何金錢所能補償的事,一個工業組合,並不是獨立生存
的,它必然和其他許多機構發生聯系,譬如說,限期要交出來的產品,如果交不出來,
就會影響別的工廠的工作,這可以說是一個和全世界都有株連的事情。」

    白素微笑著:「我自然全明白。」

    我笑著:「那麼,你的旅行計劃,是不是可以取消了?」

    白素卻立即回答了我:「不,我還是要去,讓我去試一試,好不?」

    她仍然沒有說出用甚麼方法去解決這個問題,而我的責任既然盡到了,她一定要去
,我自然也沒有理由反對,就讓她去一次吧!

    所以,我點頭道:「好,你甚麼時候動身?」

    白素的回答很簡單:「明天。」

    第二天,我送白素上了飛機,剛好有一個大人物也離開,傑美在機場負責保衛任務
,我在要離開機場的時候,遇到了他。

    他第一句話就問我道:「你這幾天在忙甚麼?那隻貓怎樣了?」

    我道:「沒有甚麼,那隻貓——其實也沒有甚麼特別,只不過是一頭普通的老黑貓
而已!」

    傑美現出的神情,像是一個剛打倒了對手,獲得了勝利的拳師一樣,他「呵呵」地
笑著,道:「這一次,你也不能在一件平凡的事中,發掘出甚麼新奇的故事來了吧!」

    我冷冷地望著他,如果不是為了遵守張老頭的諾言和照顧傑美的自尊心的話,「蠢
豬」兩字,已經要罵出口來了!

    但當時我只是冷然道:「或許是!」

    我沒有再理睬他,轉身就走。

第十二部:張老頭的來歷

    白素走了之後,屋中冷清了許多,也更使人耽不住,我一連幾天,都在外面,我曾
想去拜訪一下張老頭,再和他談一談,但是我卻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我們曾答應過不
去打擾他的。

    我除了每天和白素通一個長途電話之外,對於這件事來說,可以說是沒有甚麼進展


    如果要說再和這件事有關的活動,那麼,就是我曾到老陳那裏,看過老布。

    老布已然完全康復了,這一次重傷,使牠瘦了不少,但是老陳眉飛色舞地告訴我,
老布的胃口極好,可以一次吃盡五磅上好的牛肉(老陳幾乎沒有用神戶牛柳來餵他的寶
貝狗)。而事實上,老布雖然瘦,依然一樣威猛,誰都可以看得出牠是一頭好狗。

    當我和老陳告別之後,我想到那些狗,甚至只是接近了那頭貓,還未曾看到那頭貓
之前,便已有異常的反應。

    由此可知,動物對於一種微弱電波,有著異常敏銳的反應,牠們一接近那頭大黑貓
,就可以知道那頭大黑貓不是普通的貓了!

    而人類說是萬物之靈,但在這一方面的能力,卻幾乎等於零。

    每當晚上,我和白素通長途電話之際,總要問她一句事情有沒有進展,白素的回答
照例是「沒有」。

    一直到近二十天之後,白素的回答有改變了,她道:「有點進展了!」

    我略呆了一呆,「沒有進展」,這可以說是意料之中,當然的回答。

    但是現在,白素卻說「有點進展了」。

    那是甚麼意思,這樣的事,怎可能說「有點進展了」?我忙道:「你用甚麼方法進
行,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麼?」

    我這個,也不是新問題了。對這個老問題的答案,白素也有了改變,她道:「還不
能,可是我卻能告訴你,究竟為甚麼不能在事先告訴你!」

    我忙道:「為甚麼?」

    白素笑了起來:「因為告訴了你的話,你是一定會反對的!」

    我呆了一呆,才道:「天,希望你不是在用甚麼犯法的手段!」

    白素不住地笑著:「放心,絕對合法!」

    我仍然不知道白素在用甚麼方法,當晚,我又仔細設想了幾十個可能,也想不出白
素有甚麼辦法,可以令得張老頭的願望得到實現。

    自那次接到電話之後,又過了幾天,一天中午,電話鈴聲大作,我拿起電話來,竟
聽到了白素的聲音,那是一次額外的電話,我意料到一定有甚麼重要的事情發生了!

    果然,白素的聲音十分急促:「快通知張老頭,他必須在後天脕上六時之前,到達
我這裏!」

    我嚇了一跳:「為甚麼?」

    白素道:「你這還不明白?只要他準時到,他就可以利用他所需要的電力。」

    我更吃了一驚:「你,你用甚麼辦法,使得張老頭的願望可以實現?我不相信你能
夠說服工業組合的董事會停工七天。」

    白素道:「當然,他們要停止工作七秒鐘都不肯,根本沒有商量餘地——」

    我打斷了她的話頭:「那麼,你——」

    白素道:「你怎麼一點也不留心時事?這個工業組織的幾個工會,已經決定大罷工
了,大罷工在後日下午開始,一連七天,時間剛好夠張老頭用,全體六千多工人,全部
參加,在這七天之中,所有的機構之中,只不過用點照明的電力而已。」

    我拿著電話聽筒,呆了好一會,令得白素以為我出了甚麼事,不住地「喂」、「喂
」地問著。

    我呆了足有一分鐘之久,才道:「老天,這場工潮,不是你煽動出來的吧!」

    白素像是知道我會有此一問一樣,她的答案,也顯然是早已準備好的。

    她道:「你平時太少看有關工人運動的書籍了,如果你看的話,你就會知道,好幾
個著名的工運專家,都有同樣的理論,他們說,不論是大小工潮,決無法煽動得起來的
,所有的工潮,全是因為種種內在的原因而自己爆發的。正像你不能製造一場火山爆發
,但是世界各地,卻不斷有火山爆發一樣!」

    我大聲嚷叫道:「坦白地說,你在這些日子來,究竟扮演了甚麼角色?」

    白素笑道:「別生氣,我只不過參加了當地婦女組織的活動,告訴工人的眷屬,她
們丈夫的工作,實在應該獲得更好的待遇,她們家中的電視機,應該換上彩色接收的,
她們家裏的牆紙應該重裱了,名貴的皮草,也不再是貴婦專享的東西了,如此而已!」

    我哎了一聲:「你闖了一個大禍,為了一隻貓,你竟……成了一場工潮的幫兇,你
可知道,那會造成多大的損失?」

    白素道:「工潮不因我而生,它是遲早要發生的,罷工的決定,是十分鐘前工會聯
合會表決決定的,我甚至未曾參加這次會議!」

    我苦笑道:「好了,好了!」

    白素顯得很興奮,道:「我調查得很清楚,發電組合的工作,完全自動化,只要兩
個人就可以完成發電過程,用氣體作原料,我和氣體供應的部門聯絡好了,他們聽說罷
工,正在發愁,我去和他們一說,罷工期內。照樣要原料供應,他們高興得不得了,你
看,我也不是專做破壞工作的!」

    我喃喃地道:「太可怕了,和你做了那麼多年夫妻,竟然還不知你有那樣的能力!


    白素笑得十分得意:「親愛的,快去找張老頭吧,別浪費時間了!」

    我無可奈何地問道:「要我和他一起來麼?」

    白素道:「不必了,我這電話,是在機場打的,飛機快起飛了!」

    我總算又高興了起來:「你回來了?」

    白素道:「是,我已和弟弟講好,他和張老頭兩人,己足可以完成這件事,我再留
在這裏,也沒有別的用處,而且我們也分別得太久了!」

    我忙道:「是的,我來接機,我就去找張老頭!」

    放下了電話,我立時駕車離家。

    當然,在若干時日之後,我才知道,白素之急於回來,是因為她在那地方的一連串
的活動,已被當地警方,當作了「不受歡迎的人物」,促請她離境的。也當然,事後我
絡續知道,白素的「連串活動」,包括在數十工人大會上慷慨激昂的演說在內,白素實
在做得太過份了,難怪在事先,她要瞞著我。

    如果我在事先知道了她的計劃,我自然會加以反對,幾乎沒有商量的餘地。

    但是這時我想一想,也不得不承認白素的聰明過人,幾千個工人一起停工,工廠的
一切活動,有甚麼辦法不隨之一起停頓?這真正是釜底抽薪之計!

    車子到了張老頭所住的那間小石屋之前,才來到了門口,我就聽到了一陣敲打聲。

    我大聲叫了幾下,那頭大黑貓,首先從屋子之中,竄了出來。

    接著,張老頭探頭出來,我忙道:「有好消息,你的願望可以實現了!」

    張老頭的臉上,現出不可信的神色來,一時之間,他幾乎呆住了,不知怎麼才好。

    我道:「你難道不讓我進來麼?」

    張老頭這才打開了門,讓我走了進去。

    石屋中的陳設,仍然很簡單,我看到那隻八角形的盤子,放在屋中央,地上還有不
少工具,那盤子上,釘著的「小釘子」似乎更多了一些。

    我望著那八角形的盤子,張老頭在我的身邊搓著手:「現在真是萬事齊備,只欠東
風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東風也有了,龐大的發電組織所產生的電量,可以供你使用
一星期,但是——」

    當我再次說明張老頭可以得到他所需要的大量電能之際,張老頭大概也知道我不是
在開他的玩笑了,是以他現出高興之極的神色來,連那隻大黑貓,也突然之間,叫了起
來,撲到了他的懷中。

    可是,當我忽然又說出了「但是」兩字之後,張老頭又現出十分吃驚的神色來,顯
然他是怕事情又會有甚麼不利於他的變化。

    他發怔似的望著我,我指了指那隻老黑貓,續道:「但是,我不知道,將牠送回去
這件事,是不是對,牠是一個侵略者……牠來自一個比地球進步了不知多少年的另一星
體,而且,牠在地球上住了那麼多年,將地球上的一切,可以說瞭解得再透徹也沒有了
,如果牠回去之後,再發動一次大規模的侵略,地球上的人類,是根本一點抵抗的餘地
都沒有。」

    我在來的時候,已經將這個問題,反覆考慮了好幾遍。這是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
而當我將這個問題說出來之後,我更感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是以我的口氣愈來愈嚴重
,神情也越來越沉重。

    張老頭聽了我的話,現出很惶恐的神色來,他先俯下身,將老黑貓放到了地上,老
黑貓倚在他的腳旁不走,看來好像也很緊張,因為牠身上的毛,在漸漸地豎起來,貓一
到心情緊張的時候,總是那樣子的。

    張老頭攤著手,以一種聽來十分誠懇的語氣道:「衛先生,現在我不能向你說為甚
麼你所擔憂的情形,絕不會發生,但是你一定會明白,我不是騙你,我會向你說明的,
在若干天之後。」

    我立時追問道:「為甚麼要在若干時日之後?」

    張老頭道:「我有我的為難之處,我請你幫那麼大的忙,本來是不應該再有甚麼事
隱瞞你的,但是,我實在有我的為難之處!」

    張老頭說得十分懇切,而且,他那種神態,也確實使人同情。

    我望了他片刻,又指了指那頭大黑貓:「是牠不讓你說出來?怕說出來了之後,會
影響牠回去?」

    張老頭神情痛苦地搖著頭:「也不單是如此,總之,你會明白,不用很久,我一定
會詳細和你說明。」

    我吸了一口氣:「你要知道,我的擔憂並不是沒有理由的,而在我的擔憂,沒有甚
麼切實保證之前,你要求我們這樣責任重大的承擔,這不是太過份一些了麼?」

    張老頭也明知我講的話十分有道理,而他看樣子也的確有難言之隱,是以他只是唉
聲嘆氣,並不再作甚麼解釋。

    我知道,我的話對張老頭的壓力已經十分大,可是張老頭仍然不肯說,這證明我不
論再說些甚麼,他總是不肯說的了。

    我們之間,在維持了幾分鐘的靜默之後,張老頭先開口:「衛先生,如果你真的不
相信我,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又望了他一會:「好,我相信你,我認識的人多,帶你去辦手續會快一點,不過
,你要帶著一隻貓遠行,可能會不方便。」

    張老頭忙道:「那倒不要緊,我有辦法,令得我和牠一起到達目的地的,你已經幫
了我的大忙,我不能再要你操心了!」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因為我根本不能確定我自己那樣做是不是對!

    但是一切都已在進行,白素甚至去鼓動了一場大罷工,事情已經到了這一地步,自
然不能就此算數,只好幫忙幫到底了!

    而且,我也看出,張老頭決不是一個狡猾騙人的人,他一定還有很多雖言之隱,我
也相信,這些難言之隱,當他將那頭貓送回去之後,他一定會對我講明白的。

    所以,我在長嘆一聲之後:「我們要爭取時間,你現在就應該跟我去辦手續了!」

    張老頭看到事情已經有了決定,他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等一等,我答應送給
你的東西,現在我就拿來給你!」

    他不等我有反應,就走進了房間中,推出了一隻木箱來,那木箱,就是我第一次到
他家中的時候,看到的那隻大木箱。

    當時,我揭開箱蓋,只看到那隻八角形的盤子,在盤子下面,是一塊木板,隔著箱
子的下半部,也不知道箱子的下半部放了些甚麼東西。

    現在,他將箱子推了出來,打開箱蓋,又將那塊木板,掀了開來,我探頭望去,只
見箱子中,有大約十幾部書,還有七八卷畫,我順手拿起了一本來,就不禁吃了一驚,
我雖然對這一類的古董,算不上是內行,可是也看得出,那是真正的宋版書。

    宋版書的價值是無可估計的,而在這箱子中,有著十幾部之多!

    我又抖開了一幅畫,那是宋徽宗的一幅「雙鸚鵡」,我可以說從來也未曾見過那樣
的精品,單是這幅畫,已經令我呆了半晌。

    張老頭看到我很喜歡這些書畫,他也顯得很高興:「還不錯吧,本來我還有很多,
可是近年來,為了生活,都變賣了!」

    張老頭的這兩句話,不禁引起了我的疑心,因為從他現在這種簡單的生活來看,隨
便賣出去一部書,或是一幅畫,就夠他一輩子生活了,而他卻說「變賣了許多」。

    我立時向他望去,張老頭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話,多少有點語病,是以他連忙道:「
你知道,這種東西,本來並不值錢,後來才漸漸值錢的。」

    我又呆了一呆,這句話,更使人莫名其妙了,甚麼叫「本來並不值錢」,宋版書和
宋瓷,甚麼時候不值錢了?

    但當時,我只是想了一想,並沒有再追問下去,我只是道:「你以後還要生活,如
果你將這些東西全送給了我,你以後的生活怎麼辦?」

    張老頭道:「我會有辦法的,你一定要接受,不然,我不知道怎樣表示對你的謝意
。」

    張老頭的那一箱書畫,價值無法估計。人總是貪心的,我自然也不例外,要我拒絕
,我甚至沒有這個勇氣,但是我的心中,卻已經有了決定,這一箱東西,我至多保存一
年,然後,將它們捐給博物館。

    當然,我會捐給那個工業組合所在地的博物館,因為那七天的大罷工,必然會對該
地造成極大的損失,雖然照白素的說法,沒有一個人能夠製造一股工潮,就像是沒有人
可以使一座火山爆發一樣,但是白素到了那裏,為了要取得使用龐大電能的機會,多少
起了推波助瀾作用,那麼,將這一箱珍貴的藝術品捐給當地的博物館作補償,自屬合理


    我和張老頭合力將箱子抬出去,放上我的車子,然後,我利用了人事關係,和他去
辦手續,第二大一早,他就帶著貓走了。

    而當天下午,白素就回來,她下機之後,見到了我,第一句話就道:「不許再將大
罷工的責任,推在我的身上,我沒有那麼大的本領!」

    我只好苦笑道:「你本領已經夠大了!」

    白素白了我一眼,大有不再睬我的意思。我們一起回到了家中,客廳仍然很凌亂,
我將和張老頭見面的經過,向她說了一遍,然後,我們一起欣賞著那些精品。

    第二天,報紙上就有了大罷工的消息,看到了這種消息,我只好苦笑,我也不和白
素提起。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和白素之間,幾乎沒有再提起張老頭的事。

    一直到了第八天早上,白素一面看報紙,一面對我道:「罷工結束了!」

    我正在喝咖啡,望著咖啡杯:「張老頭不知怎麼樣,他成功了沒有?」

    白素攤了攤手:「不論怎樣,我們總算已對一個可憐的人盡了力了!」

    我苦笑著:「你說可憐的人,是指甚麼人,張老頭,還是那隻貓?」

    白素道:「你怎麼啦?那不是一隻貓,是一個智慧極高的人!」

    對這一點,我們已經沒有異議,自然無法再和她辯駁下去。自那一天起,我們就一
直在等著張老頭的消息,可是張老頭卻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

    白素和她弟弟通了一個長途電話,據知,張老頭在那七天之中,所用去的電量,比
他們整個工業組合所用的電還要多。

    張老頭是不告而別的,連白素的弟弟,也不知道他到了甚麼地方。

    又過了三天,郵差來叩門,送來了一隻大木箱,約有兩尺長,一尺厚,半尺寬,說
得難聽一點,簡直像是一口小棺材。

    當我們打開那隻木箱之際,箱中所放的,赫然是那頭大黑貓!

    當然,那頭大黑貓已經死了,牠的毛色看來也不再發光,眼珠是灰白色的,我們將
牠取了出來,那不是標本,簡直已是一塊化石!

    我望著白素,白素吁了一口氣,道:「成功了,他走了,只留下了一個軀殼,你看
,這具臭皮囊多活了三千年,可是生命的意義並不在軀體上。」

    我點了點頭:「這倒很有點超脫的味道,留下了軀殼,走了。」

    白素道:「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那樣,不知自何而來,忽然來了,有了生命,
但是沒有一個人能例外,每一個人,都要離開相伴幾十年的軀殼而去,也不知道到甚麼
地方去了!」

    我望了白素半晌,白素說得很正經,而他所說的話,也很難反駁。

    我只好道:「別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只怕你也要入魔了。」

    白素勉強笑了一下,將那隻化石貓,放在一個架子上。我道:「張老頭這人,很不
是東西,他怎麼不再來看我一下?」

    白素嘆了一聲:「你對於張老頭,難道一點也沒有懷疑。」

    我吃了一驚:「懷疑?甚麼意思?」

    白素仍然背對我:「我總覺得張老頭的情形,和這隻大黑貓是相似的。」

    我直跳了起來:「你詳細說說。」

    白素說:「我曾注意到,張老頭在說及他和那頭貓的時候,有幾次不由自主,說出
了『我們』的字眼,但隨即亟亟更正。而且,為甚麼我們不能明白那頭貓的思想,他能
明白?」

    我道:「那是因為他和貓相處久了!」

    白素轉過身來:「多久?」

    我呆住了,白素又道:「他出賣的宋瓷,送給我們的宋書和宋畫,那決計不是普通
人所有的東西,他怎麼會有,你沒有好好想一想?」

    我給白素的一連串問題,問得張口結舌。

    過了片刻,我才道:「那麼,你的結論是甚麼?」

    白素緩緩地道:「張老頭活在地球上,至少有八百多年,他是宋朝末年來的,是來
找那頭貓,你明白了麼?」

    我只感到全身都起了寒慄,像是氣溫忽然低了四十多度一樣!

    現在,我也明白為甚麼張老頭他所變賣的東西,「原來並不值錢,後來才漸漸值錢
」的了,宋版書在宋朝,當然不值甚麼錢,宋瓷的情形,也是一樣!

    我呆望著白素,白素緩緩地道:「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他也回去了!」

    我沒有話好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隔了好久好久,我才道:「你是甚麼時候發現
這一點的?」

    白素道:「有一次見到張老頭和那隻貓,我就發現了,女人對於和感情有關的事,
一定比男人敏感,我發覺他和那頭貓之間的感情,決不是一個人和一隻貓之間的關係,
你難道一點未曾想到過?」

    我苦笑了一下,我想到過的,但是我卻沒有進一步地去想。

    白素道:「或者,我的猜想並不可靠,但是,這至少是一種猜測!」

    我嘆了一聲,沒有再說甚麼,在這一天中,我只是發怔,甚麼話也不想說。

    第二天,我們又接到了一封信,拆開那封信,看完,我們又足足有幾小時沒有說話


    信是張老頭寄來的。

    以下就是張老頭的信:

    「衛先生、衛夫人:很感謝你們的幫助,我們都回去了。他先回去,他就是那頭貓
,是我最親密的人,關係類似你們的夫妻,我是來找他的,以你們的時間來說,已經八
百多年了,他誤投貓身,我則投進了人體,我的情形比較好,可以自由來去,那是因為
人的腦組織進步的緣故。我在他走了之後,寄出他留下的貓的軀殼,再寫信的,我找了
一個很隱蔽的地方,放下我寄居了很久的軀殼——如果被人發現,那將是一具不可思議
的乾屍。衛先生可記得我的保證,我們不會再來?那是因為,我曾投進人身,不客氣地
說,地球人太落後了,在我們看來,和貓沒有甚麼分別,我們沒有理由,放棄自己的地
方到地球來,就像地球人沒有理由放棄現在的生活,回到穴居時代一樣。再見,再三多
謝你們。」

    這就是張老頭的信!

    在看完了張老頭的信之後,心中一直不舒服了好幾天,他們——張老頭和老黑貓,
那種來到地球的方式,很令人吃驚。

    我可以斷定,張老頭和那老貓,他們的天性,還算是很和平的,這一點,從張老頭
來到了地球,並沒有作出甚麼破壞行動可以得到證明,或許他們那個星體上的高級生物
生性十分和平。

    但是在整個宇宙中有生物的星體一定有很多,其它星體上的生物,是不是也會以同
樣的方式來到地球?如果他們來了,而他們的天性又不是那麼和平的話,那又會怎樣呢


    這是一個無法繼續想下去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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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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