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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衛斯理系列-透明光 作者:倪匡(已完成)

[科幻] 衛斯理系列-透明光 作者:倪匡(已完成)


   
寫「透明光」的時候,正熱衷於養熱帶魚,小說的靈感來自一種俗稱「玻璃貓」的透
明魚,這種魚的身體部分透明度極高,可以清楚地看到牠的骨骼。  

自然,「隱形」,也一直是幻想小說的好題材,古今中外,很多人寫過。一般都以為
隱形人神通廣大,但事實上,如果真有人能隱形,設想起來,這個人一定不會十分愉
快,原因就像是「透明光」中所寫的那樣。  

「透明光」還是有早期作品的特徵──寫得太長,所以又只好分成兩部分。同樣的題
材,如果現在來寫,大約故事會簡單得多,而懸疑曲折,卻會更迂迴,不會開始不到
幾千字,就看到了王彥的手指骨了。  

二十多年,寫作的風格,也在不知不覺地變,細校舊作,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得出來。  

衛斯理  
一九八六、八、廿三

第一部:一隻黃銅箱子

    在從某國太空基地回來之後,足足有兩個月的時間,我在家中過的,幾乎是足不出
戶的生活。沒有人知道我在家中,都只當我還在外地。我除了幾個最親近的人之外,也
不和任何人發生聯絡,所以能夠過著沒有人打擾的生活。

    但是這樣的日子,究竟是不能長期維持下去的,它因為一個朋友,遠自埃及寄來的
一隻箱子而打破了。

    我的那位朋友姓王,是一位有著極高深造詣水利工程師。他是應埃及政府之聘,從
荷蘭到那裏,參加一項極其宏偉的水利建設工程的。

    這項工程,據他形容,可以稱的上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之一,有一座古廟,甚
至要整個地遷移。

    而他就是在遷移那座古廟的時候,發現那隻箱子,而將之交給我的。

    這是一隻十分神秘的箱子,我有必要先將它的外形,形容一番。

    它大約有一公尺長,半公尺寬,二十公分高,全部是黃銅鑄成的。箱蓋和箱子的合
縫處,剛好是整個箱子高度的一半,而要打開這隻箱子,卻絕不是容易的事。

    因為那箱子的鎖,是屬於十分精巧而且奧妙的一種古鎖。我敢斷言,如今雖然科學
昌明,但是要造出那樣的鎖來,卻不容易。

    那鎖的情形是這樣的︰在箱子面上,共分出上百格小格子,而有九十九塊小銅片,
被嵌在那一百格格子中,可以自由推動。當然,推動的小格子只有一個空格,可以作為
轉圜的餘地。

    而在九十九小銅片上,都浮雕著一些圖案,如果小銅片是按著準確的次序排列起來
,那麼這些小銅片上凌亂的圖案,是可以成為一整幅圖畫的。

    我的那位朋友,他相信,如果有耐心地推動那些銅片使他們得到原來的次序,那麼
,整幅圖畫重現,那箱子也就可以被打開來了。

    他知道我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所以不遠萬里,將這隻箱子寄到了我的手中。

    當這隻沉重的銅箱子,到達我手中的時候,我的確大感興趣,在這箱子上沉緬了幾
天,但是我隨即放棄了,因為我發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第一,原來的整幅浮雕,究竟是甚麼,我根本不知道,使我在拼湊之際,絕無依據


    第二,那九十九塊銅片,並不是可以自由取出來,而是只能利用那唯一的空格,作
為轉圜的餘地,所以,要使其中的一片,和另一片拼湊在一起,便要經過極其繁複的手
續。

    而銅片一共有九十九片之多,我有甚麼法子使它們一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去?

    我在放棄拼湊那些銅片之後,對這隻銅箱子,曾作過細心的觀察。

    在那隻銅箱子的其它五面,都有著浮雕,人像、獸像都有,線條渾厚拙樸,但是卻
都不是屬於古埃及的藝術範疇的,而是另具風格的一種,看來有些像是印地安人的藝術
作品。

    在兩側,有兩隻銅環。銅環上還鑄著一些文字,那些文字,更不是埃及古代的文字


    我打了一封長長的電報,給那位朋友,告訴他我對這隻箱子,感到極大的興趣,但
是我卻沒有法子將之打開來,是否可以用機械的力量,將之打開,以看一看這隻不應該
屬於埃及,但是卻在埃及的古廟之中所發現的銅箱之中,究竟有些甚麼,我並且請他敘
述那隻箱子發現的經過。

    我的電報是上午打出的,傍晚,我就收到了他的回電,他的回電如此道︰

    「衛,我反對將箱子用機械的力量打開,這隻箱子,可能造成已經有幾千年了,難
道我們的智力還不及古人?你可以將這隻箱子給我的弟弟,他是學數學的,或許他算得
出我們可以打開這隻箱子的或然率是多少。他的電話是……。至於這隻箱子發現的經過
,那是一個過於曲折的故事了,容後再敘。王俊。」

    王俊就是我這位朋友的名字,他是出名慢性子的人,我給他那封電報的最後一句話
弄得心中癢癢地,因為連他都說是一個「十分曲折的故事」,那麼這件事的經過,一定
十分動人。

    而事情又是發生在古國埃及,這就使人更覺得它的神秘。

    我急於想知道他是如何得到那隻箱子的願望,竟超過了打開那隻箱子的興趣。我立
即又請他將事情的始末告訴我。並且告訴他,我正悶得發慌,希望他的故事,能使我解
悶。

    同時,我和王俊的弟弟王彥,通了一個電話,王彥是在一間高等學校中工作的,他
接到了我的電話之後,答應有空就來。

    晚上九點鐘,我正在查閱埃及古代鑄銅藝術成就的資料,發覺我的料斷不錯,那銅
箱上的浮雕,和埃及藝術絕無共通之點的時候,接著,老蔡帶著王彥進來了。

    王彥大約二十六七歲年紀,面色很白,但身體還是健康的,他年紀雖然還輕,但是
卻有著科學家的風度,他和我是初次見面,十分客氣,而且顯得有些拘謹。

    我將那隻銅箱子的事情和他說了,他謙虛地笑了上一笑,道︰「我只怕也打不開。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打不開也不要緊,你只當是業餘的消遣好了。」

    王彥和我兩人,將這隻銅箱子抬上了他的車子,他和我揮手告別而去。

    以後的七八天中,王彥也沒有和我通電話,我因為等不到王俊的信,漸漸地也將這
件事情淡忘了。

    那一天晚上,大約是在給王彥將箱子取走之後的第十天,那是一個回南天,空氣濕
得反常,使人覺得十分不舒服。

    中午,我正在假寐,床頭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說起來十分奇怪,電話的鈴響聲,次次都是一樣的。但是有時候,人會直覺地覺出
,電話鈴響得十分急,像是在預告有要緊的事情一樣。

    我立即拿起了話筒。

    從電話中傳來的,是王彥的聲音。

    他的呼吸有點急促,道︰「衛斯理先生?我……我是王彥。」

    我道︰「是的,有甚麼事,不妨慢慢他說。」

    我聽得出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道︰「我……已經將那箱子面上的九十九塊銅片,
排列成了一幅浮雕畫了。」我從床上跳了起來︰「祝你成功,那你已經打開箱子了。」

    王彥道︰「還沒有打開,但是我忽然有一種奇妙的預感,覺得打開箱子,會對我不
利。」

    我「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你大概受了埃及古代咒語會靈驗的影響,我可以告
訴你,這箱子雖然在埃及古廟中被發現,但是絕不是埃及的東西。」

    王彥問︰「其他古民族,難道就沒有咒語麼?」

    我又笑了起來,道︰「我以為學數學的人,多是枯燥乏味的,但是你卻有著豐富的
想像力!」

    王彥在那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我打開箱子之後,再和你通電話。」

    我放下了話筒,將枕頭拉高些,墊住了背部,舒服地躺了下來。我想,大約等上十
分鐘,就可以得到王彥的電話了。

    可是,我抽了七八支煙,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了,王彥仍然沒有打電話來。

    我覺出事情有些不妙,但是我卻絕不相信王彥會遇到甚麼意外,因為他只不過是打
開一隻古代的銅箱子而已!

    但是,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我早已從床上跳了起來,在室中來回地踱著步,主彥
為甚麼隔了那麼久時間,仍然不打電話來通知我箱子之中究竟有些甚麼東西呢?如果他
打不開那隻箱子的話,也可以給我一個電話,在我的印象之中。王彥絕不是做事有頭無
尾的人!

    然而,當我第十幾次地又忍不住再打的話給他,而他那方面,仍然沒有人接聽電話
之際,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從王彥打電話通知我,說他已成功地拼湊起了那銅箱子面上的圖畫起,到如今已有
將近五個小時了!這五個小時之中,音訊全無,王彥究竟是發生了甚麼事情呢?

    雖然我想來想去,王彥沒有遭到甚麼意外的可能,但是我卻不能不為他耽心。

    他的哥哥是給了我他的電話號碼,而上次王彥來的時候,他也未曾告訴我他的地址
,所以,當我等得實在不耐煩時,我又拿起了電話,請我一個當私家偵探的朋友幫忙。

    那位朋友和他的助手,曾經以極長的時間,自己編了一本電話簿,是從電話號碼來
查那個電話的地址的。不到五分鐘,我已經得到了我所要的地址,王彥住在碧仙道三號
四樓。

    我知道碧仙道是高尚的住宅,正適合王彥的身份,我放下了話筒,已準備按址去找
他。

    但是,我剛到門口,電話鈴聲,遽然大作。我連忙跳到了電話之旁,一把拿起了話
筒。一拿起話筒來,我便聽到了王彥濃重的喘息聲。

    我更加覺得事情十分不尋常,我連忙問︰「甚麼事情?發生了甚麼事?」

    王彥的喘氣聲,越來越是濃重,像是他的身上,正負著千斤重壓一樣。我一連問了
七八聲,才聽得他的講話聲音,道:「我……我遭到了一些麻煩,我可以來看你嗎?立
即來!」

    我聽出王彥雖然還在說「遭到了一些麻煩」,但實質上,他卻一定遭受到了極大的
困擾!他給我的印象,是十分鎮定和有條理的人,但這時,從電話中聽來,他的鎮定和
有條理,似乎都破壞無遺了。

    我不加考慮,道︰「好,你立即就來。」

    王彥並沒有多說甚麼。「拍」地一聲,便掛斷了電話,我手拿著聽筒,呆了一會,
才放了下去,我感到,一個十分巨大的變故,正在王彥的身上發生,那種變故是因甚麼
而起的呢?

    難道就是因為那隻不應該屬於埃及,但是卻在埃及古廟中發現的箱子麼?

    碧仙道離我的住處,並不十分遠,在我算來,至多有十分鐘,王彥便可以來了,但
是我卻足足等了二十分鐘,才聽到門鈴聲。

    一聽到門鈴聲,我立即奔下樓去,同時也聽得老蔡在粗聲粗氣地問道︰「甚麼人?
你找誰?」

    我連忙道︰「老蔡,他就是上次來過的王先生,你快開門讓他進來。」老蔡的眼睛
,一直湊在大門上的望人鏡上,聽得這樣說法,他轉過頭來,面上現出奇怪的神色,道
︰「他就是上次來過的王先生?」

    老蔡平時絕不是這樣囉嗦的人,我不禁不耐煩起來,道︰「你快開門吧。」

    老蔡不敢多出聲,將門打開來,一個人自門外向內跨了一步,我抬頭看去,也不禁
一呆!

    這是王彥麼?

    難怪老蔡剛才向我望來之際,面上充滿著猶豫的神色,因為連我也不敢肯定,這時
出現在我家門口的人是不是王彥!

    那人的身材和王彥相同,但是由於他穿著大衣,一對大衣領高高地豎起,手上戴著
手套,頭上戴著帽子,將一條圍巾,裹住了他整個臉,而且,還戴上一副很大的黑眼鏡


    他這身打扮,即使到愛斯基摩人家中去作客,也不必害怕凍死了,更何況今天還是
一個回南天,天氣燠濕,我只不過穿著一件襯衫而已!

    我呆了一呆間,已聽得王彥的聲音,透過了包在他臉上的圍巾中而傳了出來,聲音
雖然顯得不清楚,但是我仍然可以肯定,那正是王彥的聲音,也就是說,站在我面前的
人正是王彥。

    王彥的聲音很急促,道︰「你……等了我很久麼?」

    我向前連跨了幾步︰「你可是不舒服麼?」王彥發出了一聲苦笑,道︰「不舒服,
不,不,我很好。」

    他顯然是在說謊,絕對不會有一個「很好」的人,作出這種打扮來的。我望著他︰
「剛才你在電話中說你有麻煩,那是甚麼?」

    王彥打橫走開了幾步,他像是有意要離得我遠一些一樣,在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
卻並不出聲。

    我越來越覺得事情十分怪異,向他走近了幾步,追問道︰「甚麼事使你心中不安?
你是怕冷麼?為甚麼不將帽子,眼鏡除下來?」

    王彥立即站了起來,顫聲道︰「除下來?不!不!」他一面說,一面亂搖手。

    我和王彥,並不能算是很熟的朋友,所以他不肯除下帽子,眼鏡以及一切他遮掩臉
面身子的東西,我也不便過份勉強他。我只是道︰「你來找我,當然是想得到我的幫助
了?」

    王彥道︰「是的,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我作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好,那你就說吧!」王彥的呼吸,又急促了起來︰「
那隻……那隻黃銅箱子……是怎麼得來的?」

    事情果然和那隻箱子有關——我心中迅速地想著,而同時,我也立即回答王彥︰「
那是你哥哥從埃及寄來給我的。」

    王彥神經質地揮著手︰「不!不!我的意思是問,我哥哥是從甚麼地方,怎樣得到
這隻箱子的,那箱子的來歷,究竟怎樣!」

    我沒有法子看到王彥的臉面,也無從知道他面上的神色如何,但是從他的行動、言
語之中,我卻可以看出他的神經,是處在極度緊張,近乎失常的狀態之中,我顧不得答
他的問題,只是追問道︰「那隻箱子怎麼樣?你不是打開了它麼?它給了你甚麼困擾?


    王彥並不回答我,他只是尖聲地,帶著哭音地叫道︰「告訴我,告訴我那隻箱子的
來源!」

    我嘆了一口氣,道︰「我沒有法子告訴你,你哥哥只說,他得到那隻箱子,有一個
十分曲折的故事,我打了兩封長電去詢問,但是他卻並沒有回答給我!」

    王彥剛才,在急切地向我詢問之際,身子前俯,半站半坐,這時,聽到了我給他這
樣的回答,他又頹然地坐在沙發之上,喃喃地道:「那麼……我……我……」

    他一面在喃喃自語,一面身子竟在激烈地發著顫。我連忙道︰「王彥,你身子一定
不舒服,你可要我召喚醫生麼?」

    王彥霍地站了起來,道︰「不,不用了。我……我該告辭了。」

    他一面說,一面面對著我,向門口退去,我自然不肯就這樣讓他離去。因為我心中
的疑團,不但沒有得到任何解釋,而且還因王彥的怪舉動而更甚了。

    我向他迎了上去,王彥雙手亂搖,道︰「你……你不必送了,我自己會走的。」

    他雙手戴著厚厚的手套,在那樣暖和的天氣,他為甚麼要戴手套呢?

    我一面想著,一面道︰「你到我這裏來,不見得就是為了要問我這樣幾句話吧。」

    王彥道︰「不是……不是……是的……就是問這樣幾句話。」他顯然已到了語無倫
次的程度,我更不能就這樣放他離去!

    王彥仍在不斷地後退,在他將要退到門口之際,我猛地一躍,向前躍出了三四步,
到了他的身前,一伸手。已經握住了他右手的手套︰「這麼熱的天,你為甚麼將自己裝
在『套子』裏?」

    王彥這時的裝束,和契訶夫筆下的那個「裝在套子裏的人」十分相似,所以我才這
樣說法的。由此可見,我在那樣說法之際,雖然覺得事情十分費疑猜,但卻還不以為事
情是十分嚴重的,要不然我也不會那樣輕鬆了。

    我的行動,顯然是完全出於王彥的意料之外的,我一握住他右手手套,立即一拉,
將他右手的手套拉脫,而王彥在那時候,雙手仍在亂搖,要阻止我接近他。

    然而,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我和王彥兩人,都僵住了不動。

    在剎那間,我如同遭受雷殛一樣!

    我看到王彥的雙手,仍然在擺出擋駕的姿勢,他的左手,還戴著手套,但是右手的
手套,已被我除了下來,他的右手,在被我除下了手套之後……唉,我該怎麼說才好呢


    我看到的,並不是一隻手——當然那是一隻手,但是卻是沒有血,沒有肉的,只不
過是五根手指骨頭,完完整整,還會伸屈動作的手指骨!

第二部:駭人的變異

    我所看到的,是一副手骨!

    一副手骨在一個活人的身上,還能搖動著來阻住我接近它的主人,噢,我只覺得一
陣昏眩,幾乎站不穩我的身子!

    我和王彥兩人,同時發呆,僵住了不動,只不過是極短的時間,在我覺得天旋地轉
,難以站穩身子之間,王彥突然發出了一聲怪叫,一個轉身,用他那隻剩下指骨的右手
,旋開了門把,奪門而出!

    在那片刻間,我像是身浸在冰水之中,看一套恐怖絕倫的電影一樣,又像是陷入了
一場不會醒的惡夢之中,我甚至沒有力量,向門外追去。

    直到門外傳來了汽車發動聲,我才一步跨到了門口,只見到王彥的車子,像是一匹
瘋馬也似地向前,闖了過去,車子竟能不撞在轉角上,也可以說是一個奇蹟!

    我又呆了一呆,眼花了,那一定是我眼花了——我心中暗忖。

    正當我在那樣想法之際,我的身後,突然傳來了「咕冬」一聲,我回頭看去,老蔡
雙眼發直,已經坐倒在地上。

    我吃了一驚:「老蔡,你甚麼事?」

    老蔡牙齒打震,得得有聲,道:「我……見……鬼了,我……見鬼了。」我連忙道
:「甚麼鬼?」老蔡抖得更是厲害:「剛才……那人……他……他……是骷髏精,他…
…手……他的手……」

    老蔡講到這裡,過度的恐懼,使得他再也講不下去,我也不必他再向下講去,已經
可以明白他剛才看到些甚麼了。

    那絕不是我眼花,老蔡和我一樣,也看到王彥的右手,只是白骨,但那白骨卻並不
落下來,而且還會活動!我吸了一口氣,道:「別胡說,你眼花了!」

    老蔡抬起頭來,道︰「我……眼花了?」

    我沒有時間和他多說,立即奔到門外,出了門,我才知道外面正在下著毛毛細雨。
當然我不及再去取雨具,我奔出了幾步,到了我車子的旁邊,以最快的速度,鑽進車子
,「滋」地一聲,使得車子一個急轉彎,轉出了馬路,向前疾衝而出。

    我實在將車子駛得太急驟了,所以令得許多途人對我駐足而觀。我並不去理會途人
對我的觀感如何,我只是要再見王彥一面。

    直到我駕著車子,迅速地向碧仙道的方向駛去之際,我心中仍然不相信我剛才所看
到的事實,雖然老蔡也看到了和我見到的同樣恐怖的情形。

    如果王彥是一個化學家,那麼他手上的肌肉,可能會因為實驗時不小心而腐蝕了,
但是,他卻是一個數學家!

    而且,就算他手上的肌肉全被蝕了,他又怎能使得手指骨不會斷跌下來,而且還運
用自如?

    車子在因為細雨而發光的路面之上,迅速地滑過,我的腦中也混亂到了極點,我甚
至想起了「吸血僵屍」、「科學怪人」這一類恐怖片來。

    車子在王彥住所之前,停了下來,在附近我沒有發現王彥的車子,我在大門口略停
了一停,直衝上了樓梯,王彥所住的並不是大廈,而只是四層高的舊房子,我衝到了門
口,只見大門閉著,我按電鈴,一下又一下,卻沒有人應門。

    我取出了百合鑰匙來,他的門鎖只是很普通的那種,所以我很輕易地便打開了門,
走了進去。

    屋中並沒有著燈,但是街燈卻可以照進屋中來,我第一眼的印象便是凌亂!客廳中
凌亂到了極點,我著了燈,又衝進了其它的兩間房內,一間是書室,一間是臥室,兩間
房間中,都亂到了極點。

    而王彥顯然不在這間屋子中。

    在他的書房內,我發現了那隻黃銅箱子,正打開著蓋子,王彥不在這裏,我當然要
到別的地方去找他。因此,我只是在那隻已空了的箱子之旁經過,順手將箱蓋重重地關
上。

    王彥的確將那九十九塊銅片,拼成了一幅圖畫,那是一幅浮雕畫,線條十分古拙,
是一幅藝術精品,但是畫的內容,卻十分怪異。

    一大群人,和許多動物,圍住了一個似火堆不像火堆,發出光芒的物事,而所有的
人、獸,卻全是骨骼,令我驚異的是,人獸的骨骼,竟十分傳真,這隻黃銅箱子,至少
有一二千年的歷史了。一二千年以前的藝術家,對於人體骨骼和獸類骨骼的結構,便有
如此精密的了解,這的確是使人驚異的。

    而在地上,有著許多飾物。

    本來,我不能肯定這隻箱子是屬於甚麼民族的。

    但這時,我一看到了那隻箱子蓋上浮雕畫中所出現的那些飾物,我便可以肯定,那
是印地安民族的藝術精品!

    而且,我也毫無疑問地可以肯定,這隻黃銅箱子,是使歷代史學家頭痛、突然而神
秘地消失的印加帝國的遺物,因為印地安民族,只有在印加帝國時期,才能產生這樣的
藝術品!

    在那片刻間,我心中只想到了一點︰為甚麼古印加帝國的藝術品,會在埃及的古廟
之中的呢?

    在歷史學家有關古印加帝國的探索中,從來也沒有提到過印加帝國和埃及之間有甚
麼關係,當然,這時我在那樣的情形之下,無法深思,我只是略呆了一呆,第二點我所
想到的,便是王彥的遭遇,和這隻箱子,一定有直接的關係。

    我重又打開箱子蓋,箱子裏面是空的,甚麼也沒有,我想弄清楚箱子之中原來放的
是甚麼,但是我化了約摸兩分鐘的時間,卻得不到任何結果,因為箱子內部十分乾淨,
絕沒有甚麼線索留下來。

    我知道目前的當務之急,便是再找到王彥,因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遭遇到
了甚麼樣可怖的事情。

    我熄了書房中的燈,退到客廳中。正當我熄去了客廳中的電燈之際,我聽得樓梯上
,有一陣腳步聲,傳了上來。那像是一個女子的足步聲——因為高跟鞋的後跟,走在路
上,會發出一種特殊的聲音來的,這是每個對足步聲稍有研究的人,都可以分辨出來的


    本來,我已經立即要推門走出去了,但是由於這陣腳步聲,我在門旁,停了下來。

    我當然不能肯定來的女子,是來找王彥的,但是我卻不想和人在梯間相遇,因為目
前的事情,看來正是一個極大的神秘的開始,我也不知道我將在這件事情之中,扮演甚
麼角色。

    所以,在那樣情形之中,我將盡量不與外人接觸,以減少事情的麻煩,基於這個原
因,所以我才在門旁停下來的。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來了,腳步聲竟在門口停了下來,接著,便是門鈴聲
,驟然地響了起來。

    我不禁大是躊躇!

    王彥不在,卻有人來找他,我是不是應該開門延客呢?我遲疑了片刻,還未曾決定
是不是應該開門,門鈴聲便已停止了,而鎖匙孔中,卻傳來了「克勒」一聲響。原來來
人竟是有鎖匙的!

    我連忙身子一退,退到了大門之後,我恰好在門背後的位置。

    我才退後,門便打了開來,開門的人,因為裏面一片黑暗,推門的動作,停了一停
,接著,便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彥,你剛才還亮著燈,為甚麼忽然之間,全部熄
了?」

    來的女子,顯然是王彥的熟人,十分可能是他的密友,因為她不但有王彥住所的門
匙,而且以那樣親蜜的稱呼來叫王彥。

    我一聲不出,打橫跨出了兩步,躲在一隻沙發的背後,我剛一躲起,「拍」地一聲
,電燈便亮了。我從沙發之後,向前看去,我看到了一張雖然在驚惶之中,也十分美麗
的臉龐。

    那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少女,穿著束腰的淨色雨衣,十分矯捷、英挺,有著合乎她
年紀的一股特殊的朝氣,她眼中的神色雖然驚惶,但是她緊緊地抿著的雙唇,卻說明她
並未被眼前混亂的情形嚇倒。

    那少女呆了一呆,又叫道︰「彥,彥,甚麼事情,甚麼事情?」

    她一面叫,一面向王彥的書房中奔去。

    我不等她奔到書房的門口,便從沙發背後。站了起來,道:「小姐,你以為可能發
生甚麼事情?」

    那女郎陡地一停,迅速地轉過身來。

    她的反應是如此迅速和如此堅定,倒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轉過身來之後
,既不尖叫,也不張惶,只是望著我。

    我繞過了沙發,向前走去,又道︰「你以為他可能發生了甚麼事。」我一直走到了
她的面前,又一次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左臂,將我的身子一抖一
帶,我在絕無防備的情形之下,整個身子「呼」地一聲,在她的頭上,飛了過去!

    那女郎原來是學過柔術的,我竟一下子給她摔了起來!這不能不說是「陰溝裏翻船
」了。我的身子,飛過了她的頭頂,到了她的背後。

    如果我只是尋常的一條大漢,那麼這一下子,一定可以摔得我七昏八暈,半晌起不
了身。但是我卻也不是尋常的人!

    當我的身子還在半空之際,我已經有了應付之辨法,我雙腿一屈,身子迅速地向下
沉去,接著,整個人又彈了起來,彈出了之後,又躲到了一張沙發後面。

    那女郎十分自信,她在將我摔出之後,並沒有立即轉過身來,只是手岔著腰,顯然
,她是在等著我落地時的「蓬」一聲。

    然而,她卻等不到這一聲響,她連忙又轉過身來,在這一耽擱間,我早已悄沒聲地
又躲到沙發後面去了,在沙發的後面,我見到了一個由十分美麗的臉所作出的最驚愕的
表情,她呆住了一動也不動!

    我「哈哈」一笑,站了起來︰「小姐,我在這裏!」

    那女郎一步向前跨來,我連忙搖手道︰「小姐,我們不必捉迷藏了,如果你是王彥
的朋友,那麼我也是!」那女郎以懷疑的眼光望著我,道︰「我不知道他有你這樣的一
個朋友。」

    我立即道︰「你現在知道還不遲,你是偶然來到的,還是他叫你來的?」

    那女郎對我的懷疑,顯然未曾消除,但是她卻開始回答我的問題了,她道︰「王彥
在傍晚時分,和我通了一個電話,說他遭到了些困擾,但是我沒有空,直到現在,才趕
了來的。」

    我點了點頭︰「不錯,他的確是遇到了一些不平凡的事。」

    那女郎急忙道︰「甚麼事?究竟是甚麼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如今,我也難以斷定那是甚麼事,但是我相信,一切事情,
可能都是由那隻神秘的黃銅箱子而起的。」

    那女郎失聲道︰「那隻黃銅箱子——」

    她講了半句,便向我望來。

    接著,我看到她面上懷疑的神色消失,很大方地向我走了過來,伸出了手︰「那麼
,你就是衛斯理先生了?我姓燕,燕芬,王彥的朋友。」

    我和她握了握手,道「燕小姐,你的柔道很高明啊!」

    燕芬一笑,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甚麼人的話,那我是絕不敢出手的——」她的
笑容斂去,面上又回復了焦急的神色︰「王彥他因為那隻印加帝國遺下的黃銅箱子而出
了甚麼麻煩?」

    我一聽得燕芬這樣說法,不禁直跳了起來,道︰「印加帝國?你也肯定這隻箱於是
古印加帝國的遺物?」

    燕芬點了點頭,道︰「是啊,這並不稀奇,印加帝國雖然神秘地消失,有著高度文
明的民族,在南美平原上失蹤,但是這古國的遺物,卻是十分多的,不但在南美洲有發
現,甚至在墨西哥也有。」

    這時,輪到我以懷疑的目光,來望著這位美麗的小姐了,我懷疑這樣的一位小姐,
何以對古印加帝國知道得這樣熟?

    燕芬也望著我,道︰「你可以不必多猜,我是學歷史的,在漢堡大學中,P教授和
W教授,都是研究印加帝國的專家。」

    我感到十分興奮,因為我對於這個神秘的古國,所知本就不多,本來,也沒有對一
個消失了數千年的國家加以注意的必要,但是如今王彥身上所發生的事,看來卻又和數
千年前的古國,發生直接的關係!有燕芬在,當然是好得多了。

    我立即道︰「王彥已經打開了那隻箱子,你可有甚麼意見麼?」

    燕芬道︰「箱子中是甚麼?」

    我和她一起走進了書房,打開箱蓋,道︰「你看,等我趕到時,箱子已經空了。」

    燕芬俯身,仔細地看著箱面上那幅由小銅片拼成的圖畫,面上現出了不可解的神色


    過了約摸三分鐘,她指著畫上放在地上的一隻頭盔,道︰「這是印加帝國君主的頭
盔,其餘的飾物,也顯示這裏的幾個人,全是印加帝國中的首腦,但是他們為甚麼只是
骨骼呢?他們是因為甚麼而死的呢?」

    我一聽到燕芬講出了「他們是因為甚麼而死」那一句話之際,便插言道︰「你以為
這幅浮雕上的那些,全是死人麼?」

    我這樣一問,自然是有道理的。因為那幅浮雕畫上的人獸,雖然全是骨骼,但是卻
十分生動,有的揚臂,有的昂首,絕沒有「死」的感覺,造這幅浮雕的藝術家,顯然在
生氣方面,下了極大的功夫,所以才能有這樣的成就。

    燕芬呆了一呆︰「我不以為人的肌肉全消失了,還能活著。」

    我咳嗽了一聲︰「至少王彥的右手是如此!」

    燕芬張大了眼睛,道︰「這是甚麼意思?」

    我道:「王彥在大約半小時之前來看過我,他全身都在衣服之中,我無意中脫去了
他的一隻手套,他的右手……」我指了指那箱子上面的浮雕,道︰「就像這畫上的人一
樣,只是骨骼。」

    燕芬的眼睛睜得更大,仍是不出聲。

    我嘆了一口氣︰「我知道,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是很難對人說得明白的
。」

    燕芬苦笑著,道︰「衛先生,你的神經,是不是曾過度緊張?」

    我搖頭道︰「當然不!」

    燕芬道︰「你的意思是說,王彥的指骨,竟能克服地心吸力,而不跌下來麼?」

    我又嘆了一口氣︰「非但不跌下來,而且我還親眼看到他的指骨打開了我的門,衝
了出去!」

    燕芬一聽得我那樣說法,忽然向後退出了兩步。

    我大聲道︰「小姐,我的神經十分正常,你不必以為我是一個瘋子而避開我的!」
燕芬呼吸急促了起來︰「如果你所說的是實話,那麼發生在王彥身上的,究竟是甚麼事
呢?」

    我攤了攤手︰「必須找到他,才能知道!」

    燕芬的面上開始失色︰「他……他上哪裏去了?」我道︰「我不知道,他離開了我
家後,可能回來過,可能根本未曾回來過,你是他的好朋友,你可知道他可能到甚麼地
方去麼?」

    燕芬呆了片刻,道︰「他是個交遊極少的人,除了我之外,他和羅蒙諾教授最熟,
因為羅蒙諾是他研究工作的指導者。」

    我是曾經聽得過羅蒙諾教授這個名字的,羅教授是一個傑出的科學家,在有世界聲
譽的科學家的圈子中,他也有著極其崇高的地位。

    我連忙又問道︰「燕小姐,你想,王彥如果遭遇了極度的困惑,他會不會去找羅教
授——甚至在未曾和你商量之前,便去找他?」

    燕芬面上微微一紅,道︰「王彥和我的感情很好,今年秋天,我們本來便準備結婚
的了,我想如果他遭到了甚麼極其危急的事情,是應該告訴我的。」

    我道︰「可是事實上,他卻先找到了我——這或則可能是因為那隻黃銅箱子,是從
我這裏取去的,或者是事情太令人震驚了,心中所受的打擊太大……」

    我話還沒有說完,燕芬已尖聲叫道︰「那麼他怎麼樣?就躲起來不再和我見面麼?


    我嘆了一口氣,道︰「燕小姐,你先別激動,我們不妨一齊去看看羅教授。」燕芬
點了點頭。她是個做事極有頭腦和極有條理的人,這從以下兩點中可以看出來!她先打
電話到她自己的家裏去,得知王彥沒有去過,然後,又在當眼的地方留下了字條,告訴
王彥我們的去蹤,並且要王彥,無論如何留在家中,因為我們會再來找他的。

    我和燕芬一齊離開了王彥的住所,雨仍在下著,而且更密,我的手心之中卻在冒著
冷汗,我要將手心的冷汗抹去之後,才敢握上駕駛盤。

    羅蒙諾教授是住在山上的,下著雨,斜路格外難以駕駛,尤其是當你心急,而將車
子駛得飛快的時候,驚心動魄的情形,隨時可以出現,車子也隨時可以翻到山下的深谷
中去!

    我並沒有減低速率的意思,我身邊的燕芬,顯然也將她的全副心神,放到王彥的身
上,以致根本沒有察覺到有幾次,我們已經離死神很近了。

    燕芬是曾和王彥一齊拜訪過羅蒙諾教授的,她指點著路,車子終於在一幢巨大的花
園洋房面前,停了下來。

    這時,已將近深夜了,而洋房的一角,居然還有燈點著,我和燕芬跳出了車子,燕
芬的聲音有些發抖,那或者是因為春寒,或者是因為激動,她道︰「你看,有燈,王彥
可能在裏面。」

    我點了點頭,道︰「可能。」

    我一面說,一面按著門鈴,我的手停在門鈴的按鈕之上不放,使刺耳的鈴聲不斷地
響著,那樣可以使得屋內的人意識到來訪者是有著緊急事情,而會立即來開門的。

    燕芬站在我的身旁,踮起腳向內看看,她一面向內張望,一面道︰「羅蒙諾,獨身
主義者,我真不明白他一個人為甚麼要住那麼大的一幢洋房,噢,他還有一個管家,那
管家是一個怪人……」

    燕芬在這時候,向我介紹起羅蒙諾來,那顯然並不是她想說及羅蒙諾的一切,而是
她在等待之中,焦急的心情,得不到排洩,而要不斷地說話,來使時間過得快些,更快
些!

    我看到有人從屋中奔了出來,奔出來的人,竟然沒有雨具,那人的身形高瘦,便很
快地奔到了大門之前,以一種十分兇狠的目光望著我們。

    燕芬輕輕地踫了踫我,道︰「那管家。」

    我連忙道︰「對不起得很,我們要見羅教授!」那管家的聲音,比他那難看的臉容
更使人難受。

    他用音調不十分純正的英語怒叫道︰「在這種時候?」燕芬忙道︰「學校中的王先
生可曾來過麼?」

    那男管家的目光,突然轉到了燕芬的臉上,使得燕芬的身子,不由自主,縮了一縮


    這是難怪燕芬的,因為那管家的目光,根本就是一隻餓極了的兀鷹在尋找死屍時的
目光,我真不明白羅教授這樣的科學家,怎麼會用這樣的一個管家!

第三部:峭壁墜車

    那管家狠狠地道︰「沒有!」

    我仍然堅持著︰「我們想見一見教授,可以麼?」

    那管家還未回答,屋門口已響起了一個洪亮的聲音︰「拉利,請來訪者進來。」

    門口的燈光驟亮,我看到屋門口站著一個身形高大,面色紅潤的老人,拉利——那
管家——悻悻然地打開鐵門,讓我們進去,我們到了屋門口,羅教授側身相讓,我與他
握手︰「在這樣的深夜,來打擾你,實在抱歉。」羅教授卻爽朗地笑了笑︰「你當然是
有急事才來的。」

    我立即道:「你的助手王彥,可曾來找你麼?」

    羅蒙諾教授兩道濃得出奇的眉毛,向上翻了一翻︰「你們是警方人員嗎?」

    我呆了一呆,為甚麼他立即會想到警方呢?我以此相詢,羅教授道︰「我怕他有甚
麼麻煩了,他在傍晚時分,曾打電話給我,是拉利——我的管家接聽的,說他立即就要
來拜訪我,據拉利說,他的語氣,十分焦急,拉利,是不是?」

    這時,那個面目陰森可怖的管家,正站在我們的身邊,道︰「是,教授。」

    羅教授攤了攤手︰「可是他卻一直沒有來,我等了一個小時之後,便要拉利不斷地
打電話到他家中去,可是他並不在家裏,是嗎,拉利?」

    拉利又道︰「是,教授。」

    我一聽到拉利這一聲機械的回答,心中立即起了強烈的反感。而且立即斷定︰拉利
是在說謊。

    因為,如果是在傍晚過後的一小時之後,有甚麼人打電話給王彥的話,我一定是會
知道的。那時候我正在王彥的家中!而事實上,當我在王彥家中的時候,根本沒有任何
人打電話來過。

    但當時,我卻沒有說穿這一點,因為我只當那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一個懶惰的管家
,未遵守他主人的吩咐,這又算得甚麼大不了的事呢?

    羅教授道︰「如今已將近午夜了,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出了甚麼意外了。」

    我向燕芬望了一眼,燕芬的神情十分沮喪,低下了頭去,我和她一齊告辭,退了出
去,管家拉利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們,直到我們出了鐵門。

    我和燕芬進了車子,才嘆了一口氣︰「我們再上甚麼地方去找王彥?」燕芬黯然地
搖頭︰「我不知他還有甚麼地方可去了。」

    我道︰「那麼,我們只有報警了。」

    燕芬忙道︰「不!你忘了王彥他的手——」

    一提起王彥的手,我便有毛髮直豎之感,燕芬頓了一頓,道︰「我想他一定不願意
人家知道的,暫時還是不要勞動警方的好。」

    我點著頭,將車子掉轉頭,駛下山去。

    我們又回到了王彥的住所,希望王彥能夠回來,希望因此我們便能明白究竟遭遇到
了一些甚麼怪事。但是,在焦急的期待中,一夜很快就過去了,王彥卻並沒有回來。

    我敢斷定燕芬是一個性格十分堅強的女子,因為她在那一晚焦急的等待中,只是坐
立不安,竟沒有哭出來!天亮了,燕芬美麗的臉龐顯得十分憔悴,我們兩人,相互望了
一眼,我搓了搓手︰「燕小姐,我們通知警方好不好?」

    燕芬無言地點了點頭,我拿起了電話。

    可是,我只撥了兩個「九」字,門鈴陡然響了起來,我放下了電話,衝向門口,以
最快的手法,將門拉了開來,同時準備伸手出去,將門外的王彥拉住,因為我怕王彥一
見到我在這裏,又會逃走。

    但是,我手伸出去,立即僵在半空,站在門口的,並不是王彥!

    我起先一呆,繼而不禁苦笑,站在門口的,當然不應該是王彥,王彥回到自己的家
中來,為甚麼要按門鈴呢?因為我和燕芬兩人心中太希望王彥回來了,所以一聽到門鈴
聲,便以為是他。我縮回手來,定晴看去,只見門外共有三個人,一個是警官,兩個是
便衣人員。

    我回頭向燕芬笑了一下,道︰「警方人員已經找上門來了。」

    燕芬的鎮定,正在慢慢地崩潰,她面色變白,道︰「三位來作甚麼?」

    那警官踏前一步,道︰「王彥,是住在這裏的嗎?」

    燕芬道︰「他出了甚麼事?」

    那警官又問道︰「小姐,你是他的甚麼人?」

    燕芬吸了一口氣,挺了挺胸,道,「我是他的未婚妻,這位衛先生,是我們的好朋
友,我們在這裏等了他一夜,他沒有回來。」

    那警官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燕小姐,你要勇敢一些,鼓起勇氣來面對現實。


    燕芬的聲音在發顫︰「他……他怎麼了?」

    那警官攤了攤手,道︰「清晨,在上山頂的公路之下,一個峭壁之上,我們發現了
他車子的殘骸。」

    燕芬的身子開始搖擺起來,我連忙過去將她扶住,燕芬的勇敢,使我也驚奇,她沉
聲道︰「那麼他人怎樣,還有希望麼?」

    那警官道︰「他的車子踫巧擱在一塊大石上,已經毀得成了廢鐵,小姐,照我的經
驗,在車子毀壞到這樣的情形下,駕駛人是絕不能生存的。」

    我聽出那警官的話中有蹊蹺,忙道︰「你的話是甚麼意思,可是沒有發現他的屍體
麼?」

    警官嘆了一口氣,道︰「峭壁下面是大海,車子滑了下去,撞在石上,一定是先將
門震開,先生,請相信我,在那樣的一震之下,任何人都會立即昏迷過去,車子擱在大
石上,他則跌下了海中。」

    我和燕芬兩人一聲不出,燕芬雙手掩面,終於哭了起來。

    我想說甚麼,但是我的喉間,像是被甚麼東西哽住了一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那警官除下了帽子︰「他死得可以說是毫無痛苦的,願他入天堂。」

    燕芬突然抬頭起來,道︰「他的屍體——」

    那警官道︰「警方正在設法尋找,但是怕希望不大,難以如願了!」

    我連忙道︰「他有沒有逃生的可能?」

    警官嘆了一口氣,望著我︰「衛先生,我不以為他會有,即使是你的話,在那樣情
形之下,也是難以逃生的。」

    我呆了一呆,其實我早應該想到,高級警官認識我的,比我認識他們還多。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勇氣望向坐在沙發上,正在哭泣的燕芬。當然,如果王彥的汽
車翻跌下了峭壁,他自然是難以逃生的,因為他只是一個數學家,而不是過慣冒險生活
,身手矯捷的人。

    那警官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拍:「衛先生,勸慰燕小姐的責任,落在你的身上
了。」

    我還未出聲,已聽得燕芬道︰「我不用任何人勸慰!」她的聲音,雖然還十分乾澀
,但是一聽便可以聽出,這種聲音是發自一個勇敢的心靈的。

    我向她望去,只見她已站了起來,她眼中還含著淚,但已不再泣啜了。

    燕芬吸了一口氣,續道︰「警官,你可以帶我到現場去看一看麼?」

    那警官猶豫了一下︰「可以的——」他頓了一頓,才道︰「勇敢的小姐。」

    我連忙道︰「我們一起去。」

    燕芬默默地點著頭,我們一起出了門,下了樓梯,警官的車子正等在門口,我們一
齊坐了上去,車子向前疾馳而出。

    那一天的天色,十分陰沉,仍在下著濛濛細雨,天氣陰寒,車子中的人多,車窗上
很快便蒙上了一層水氣,看不清外面的景物。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立即發現,如今這輛車子所行走的道路,正是昨天晚上,我和
燕芬兩人到羅蒙諾教授處所經過的,我向那高級警官道︰「他是在這條路上失事的麼?


    那警官點了點頭,道︰「在將近山頂的地方。」

    我尖聲道︰「那麼,他一定是去看羅蒙諾教授,路滑天雨,所以才失事的。」

    燕芬低著頭,不出聲,那警官反問我道︰「王彥和羅教授是相識的麼?」

    我道︰「王彥是羅教授的助手,學生。」那警官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失事的
地點,離羅教授的住宅,只不過三十來碼,我們發現車子的殘骸後,曾經拜訪過羅教授
,他和他的管家都說曾經聽到過像是車子墮崖的聲音,但他們萬想不到,墮車的人,竟
是他們的朋友。」

    我的心中,又覺得奇怪,道︰「羅教授可曾說起他聽到像是墮車的聲音,是甚麼時
間的事?」

    那警官道︰「大約是在凌晨兩時。」

    凌晨兩時,我和燕芬兩人,昨天離開羅蒙諾教授的住宅之際,已經是午夜了,如果
我們能在路上等著,是不是可以防阻這個意外呢?

    我心頭十分沉重,一時之間,車中沒有人再說話,直到車子停了下來。

    我第一個下車,看到有幾個警察站在峭壁邊上,向下指點著。我連忙趕了過去,向
下看時,看到了王彥車子的殘骸。

    車子的殘骸離我們所站的地方,約有五十公尺,是一塊凸出來的山頭,下面便是陰
沉的海水。他的車子有一半在大石之外,另一扇門恰好勾住了石角,所以車子才能不跌
入海中。

    我看了沒有多久,身旁的警官,便遞了一個望遠鏡給我,從望遠鏡中,可以將車子
的殘骸看得更清楚,車牌還完整,警方當然是從這車牌上,才知道了車主人是甚麼人的


    通過望遠鏡看來,車子的毀壞程度,更是看得清楚,那簡直已不是一輛車子,而只
是一堆廢鐵。我看到了這樣的情形之後,對於那警官聽說,王彥絕難生還這一點,不得
不表示同意。

    我看了一會,又將望遠鏡遞給了身邊的燕芬,但是燕芬卻並不接過來。只是道︰「
甚麼時候將車子吊上來?」那警官道︰「這輛車子已沒有吊上來的必要了,在你們看過
之後,準備將它推到海中去。」

    燕芬默然無語,我突然想到了一點︰王彥的身子,縱使已跌到海中去了,但是他是
不是會遺下甚麼物件在車中呢?車子並沒有起火燃燒過,如果有甚麼東西遺下的活,應
該是可以找得到的。

    可是,因為車窗玻璃全部震得裂紋縱橫,我不可能看清車廂之中還有些甚麼。

    我又拿開了望遠鏡,向陡峭的峭壁看了一眼,道︰「我要下去看看,王彥可有甚麼
東西留下。」

    那警官道︰「我看沒有這個必要了,山壁很滑,除非有人用繩子將你吊下去,否則
太不安全了。」我笑了笑︰「不要緊,我會安全下去的。」

    那警官不再出聲,我抓住了石角、樹枝以及一切可抓的東西,身子慢慢地向下,縋
了下去,約摸十分鐘,我已經到了那輛車子的殘骸之旁,這時,我身上也全是污泥了。

    我打破了一塊滿是裂痕的玻璃,將頭探了進去,只見駕駛盤已經扭曲折斷,我費了
好多時間,才打開了車頭板上的小抽屜,但是除了一些零星的東西之外,卻沒有甚麼其
他的物事。

    我感到非常失望,因為王彥的遭遇,王彥的手,對我來說,仍然是一個謎。我縮出
頭來,突然之間,我的眼光停住在已經斷折的駕駛盤上。

    駕駛盤,和車頭的木板上,都十分乾淨,一點血跡也沒有。

    我心中立即自己問自己︰王彥在車子毀壞到如此程度的情形之下,難道他的身子,
就立即震出車門,直跌落海中,而事先一點也未曾受傷麼?

    如果他事先曾受傷的話,為甚麼車子中竟一點血跡也沒有呢?

    我一想到了這一點,心中的疑惑更甚。在車旁又站了一會。事情只有兩個可能︰其
一是王彥並沒有受傷便被震出了車子。其二則是王彥根本不在車子中,跌下來的,是一
輛空車!

    如果真是第二個情形的話,那其中就大有文章!

    我又攀上了峭壁,我並不向那警官說甚麼,只是拉著燕芬,向外走了開去,燕芬看
出了我的面色十分沉重,她低聲問我︰「你發現了些甚麼?」

    我回頭看了看,懸崖邊上的警方人員,正在商量著如何將那輛車子的殘骸推下海去
,當然,在警方的檔案之中,這將是一件毫無疑問的交通意外了。

    但是我卻不以為那樣。我吸了一口氣︰「車子內部一點血跡也沒有,可能當車子墮
下懸崖的時候,王彥根本不在車中。」

    燕芬震動了一下,停了下來。

    她還未曾表示甚麼意見,一輛車子駛到了我們的面前,我拉著燕芬,向外避了一避
,我看到駕車的正是羅蒙諾教授。

    我連忙揚手叫道︰「教授!教授!」

    羅蒙諾教授是應該聽到我的叫喚的,我只不過想告訴他,王彥已在他家的附近遇難
而已。但是羅教授卻並不停車,車子的去勢更快。

    而正在那時候,我忽然看到車子後窗上,露出了半個人面,向我和燕芬望來,雖然
那半個人面,只是略露了一露,立即便縮了回去,但是我卻可以肯定,坐在車子後面,
在車子駛過我們之後,從車後窗向我們張望的人,正是羅教授那個面目陰森可憎的管家


    羅教授開車,他的管家坐在車後,那已是十分令人可疑的事情。

    而且,剛才當車子在我身邊駛過的時候,我並沒有看到車子的後座有人,那管家當
然是伏著的。他為甚麼要伏著?是不想人發現他麼?他又為甚麼不希望我們發現他呢?

    羅教授的車子早已遠去,但是我腦子中的問題,卻是越來越多。

    直到燕芬開口,我才猛地驚醒。燕芬問道︰「衛先生,你說王彥並沒有因此罹難?


    我想了一想,道︰「事情很難說——燕小姐,你說羅蒙諾教授的家中,只有他和他
的管家兩人?」

    燕芬顯然不知我為甚麼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忽然問起這個問題來,她怔了一怔,
然後才點了點頭。我道︰「剛才,他的管家在車子後窗中窺視我們,你可曾看到麼?」

    燕芬驚訝道︰「是麼?」

    我低聲道︰「燕小姐,我要去做一件事,我相信是對王彥的神秘遭遇有利的,你能
幫助我麼?」燕芬抹乾了淚痕︰「能的。」

    我走向那警官,告訴他,我為了要勸慰燕芬,我們要步行到山頂去,叫他們自顧自
的辦事,根本不必等著送我們下山去,那警官答應了我的要求,我和燕芬慢慢地向山上
走著,不一會,便已經繞過了羅教授的屋子,到了他屋後的山崗上。

    那時,我們已經看不到那些在峭壁旁工作的警方人員了,我停了下來︰「燕小姐,
你在這裏等我。」燕芬睜大了眼睛,問道︰「你上哪裏去?」

    我向前指了指︰「我潛進羅教授的屋子看一看。」燕芬失聲道︰「這是作甚麼?警
察就在他屋子前,你竟要作犯法的勾當。」

    我苦笑了一下︰「進人家的屋子去看一看,也算是犯法麼?要知道,或許這一看,
可以有許多發現。」燕芬追問︰「你想發現些甚麼?」

    我踢著山坡上的小石子︰「很難說,我如今只不過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卻還不
切實際,需要有新發現來支持。」

    燕芬卻不肯就此放過,道︰「你心中的概念是甚麼?」我道︰「王彥是來找羅教授
的,警方認為他是未到羅教授的家中,便失事跌落了海中。根據羅教授的證明,墮車的
時間是在凌晨兩時。」

    燕芬點了點頭,道︰「正是那樣。」

    我道︰「我卻擬了另一個可能︰王彥是見到了羅教授的,他的車子卻不知怎地,跌
下了峭壁,當車子跌下去的時候,他根本不在車中。」

    燕芬表情嚴肅地望著我︰「你根據甚麼?」

    我道︰「我根據的,就是車子的殘骸之中,一點血跡也沒有這一點。」

第四部:冷血的殺人狂

    燕芬又問道︰「那你懷疑羅教授甚麼?」

    我攤了攤手,道︰「那就很難說了。」

    燕芬呆了片刻︰「好,你可是要我『望風』麼?」我對於燕芬居然知道「望風」這
一個名詞,表示驚訝,燕芬已在一塊石上坐了下來,我則攀下了山崗,到了羅教授住宅
的後面。

    在羅教授住宅的後面,有一間小小的石屋,大約是儲物室,門上有鎖鎖著,但是我
只是輕輕一扭,便已將鎖扭了開來,推門進去。裏面十分昏暗,果然是堆放雜物的地方
,我穿過了許多雜物,走到了另一扇門前,打開那扇門來,發現那是廚房。

    我一步跨進了廚房,可是我卻立即縮回了腳來。

    同時,我又以最輕巧最迅速的手法,將門掩上。

    雖然我是抱著對羅教授懷疑的態度而潛進這間屋子來的,但是我總相信燕芬所說的
話︰這屋子只有羅教授和他的管家兩個人,而他們兩人剛才既已離去,這裏自然是沒有
人的了。

    然而,剛才我一踏進了廚房,卻看到煤氣灶上,一隻咖啡壺正在骨嘟嘟地冒著熱氣


    廚房中有咖啡壺在冒著熱氣,那即使是白痴,也可以知道︰這屋子中是有人的,不
是空的。

    我立即縮了回來,已經覺得事情十分不平常,我連忙俯身,將右眼湊在鑰匙孔中,
向前看去,我的視線,恰好可以看到煤氣灶的附近。

    不一會,我聽到皮鞋聲傳進了廚房,有一個人,走到了煤氣灶附近。

    那個人當然是來取煮好了的咖啡的,我握住了門把,已經準備突然衝出去,先將那
人制服再說的,但是在剎那之間,我卻呆住了!

    當那個走人廚房的人,走到煤氣灶旁的時候,我從鑰匙孔中看進去,並不能看到他
的全身,只能看到他的腰部。我只看出那人的身形十分粗壯,一定是一個彪形大漢。

    就在我準備推門而入的時候,那人已經轉過身來,他一轉身,我就看到了他的腹部
,我看到那人是用一條白色的鱷魚皮帶的,而皮帶的白金扣子,鑲滿了一粒一粒的小紅
寶石。

    紅寶石排列成為一個「B」字,在那人身子轉動之間,我的感覺中,那一個「B」
字,像是由一滴一滴的血珠排列而成的一樣。

    在那片刻之間,我真正地呆住了,不要說我顧不得推門進去,我甚至僵住了不能直
起身子來。

    我以前未曾看見過這樣的白鱷魚皮帶,也未曾見過那樣的一個豪華奢侈的皮帶扣。
但是,我卻曾不止一次地聽人講起過這樣的一條白鱷魚皮帶,這樣的一個皮帶扣,和它
們的主人。

    它們的主人是一個國籍不明來歷不明,在任何國家的警察當局,特務部門,對他都
沒有任何可資稽查檔案的一個神秘人物,而他是一個真正的殺人王,只要有他所索的代
價,他可能會毫不猶豫地謀殺他的親生兒子!他殺人的方法是如此眾多,殺人的手法,
是如此乾淨俐落,以致許多件明目張膽的暗殺,明明是他所幹的,卻也因為拿不到任何
證據而無可奈何。

    他的「服務」範圍,也廣到了極點,從為私情而要除去妻子,為了爭奪權利而要除
去政敵,他都可以「代勞」,他不認識任何人,只認識錢!他不但有著冷酷如石的心腸
,而且有著驚人的聰明,尤其在各種機械方面,往往有著驚人的發明。年前,轟動國際
,某國元首遭暗殺一事,誰都知道「兇手」又被人槍殺,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冷血的
勃拉克——這是殺人王的外號——當時正駕駛著單人飛機在上空盤旋呢?當然,那個國
家的保安人員,事後曾經傳訊冷血的勃拉克,可是,世界上最優秀的軍火專家,也無法
證明勃拉克是有罪的。

    因為當時勃拉克的飛機在極高的高空,似乎還沒有甚麼槍械可以由那麼高的高空致
人於死,於是,他又在沒有證據的情形下獲得了釋放。

    只是,那個國家的保安人員和國際警察部隊都知道一點︰當時既然有勃拉克在場,
那麼不論他在天上,還是在海底,事情總是和他有關的,勃拉克可以窮三五年的時光,
去研究一件世人所難以想像的殺人武器,而只使用一次,絕不再用,使得世人對他的謀
殺,捉摸不到任何線索!

    這是全世界四十億人中,最最瘋狂,最最恐怖的人,許多幹練的警方人員,寧願面
對魔鬼,也不願面對冷血的勃拉克!

    而如今,這樣第一號危險的人物,居然就在我視線可及的地方!

    在那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之內,事情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本來,我只是對羅教授和他的管家起疑,懷疑王彥可能到過這裏,所以才潛進來看
一看的。

    但如今,我竟在這裏看到了那麼危險的人物!換句話說,這裏也是一個極度危險的
地方了,天!我竟叫燕芬在外面「望風」!

    我身上感到一陣一陣發涼,只盼勃拉克快快走出廚房,好讓我立即退了出去,和燕
芬一齊離開,再想辦法。

    但是,勃拉克站在那裏,卻沒有意思離開,他的皮帶扣閃耀著紅光,使我幾乎難以
忍受下去。過了約摸有一世紀那麼久,我才看到勃拉克慢慢地轉過身,出了廚房。

    我連忙後退。

    唉,平時我絕不是遇事慌張的人,而且,我所經歷的冒險生活,也絕不是自今日始
,但是一切有關冷血的勃拉克的記錄,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而且,我又想及,若是燕
芬給勃拉克發現的話,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所以我行動竟慌張起來,在向後退之際,
腳後跟竟踢在一隻空了的鐵桶上!

    那一下,發出了似乎是震耳欲聾的「彭」地一聲!

    在那時候,我知道我絕不能再慌張下去了,若是我再慌張下去的話,我可能成為勃
拉克手下的第八百號犧牲品!

    在那「彭」地一聲還未曾散盡之際,我身子一躍,已躍到了那扇通向廚房的門的旁
邊。

    也就在這時,「砰」地一聲響,廚房門被打了開來,廚房門一開,我的身子便恰好
在門後,我並沒有看清楚勃拉克其人,在那不到十秒鐘的時間,我只聽得一連串「嗤嗤
嗤嗤」的聲音,和無數縱橫交錯的火光,像是有人在廚房的門口,放了一個大煙花一樣


    但是,那當然不是煙花,煙花是不會令得鐵罐發出巨響,飛上半空的,也不會令堆
放著的雜物,受到那麼徹底可怕的毀壞!

    每一道閃光,都是一顆子彈,而它的聲音是如此低微,速度又是那樣地快。

    照我的估計,在那十秒鐘之中,至少有五十發子彈發射了出來。

    老實說,我從來也未曾聽到過有甚麼槍械,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發射那麼多槍彈
的,這當然又是勃拉克的創作了。

    在那十秒鐘內,即使儲藏室中原來有一連人的話,這時一定也盡數死亡了!

    但是我卻僥倖地還活著,因為剛才,我一踢到那鐵罐,我便立即躍到了門旁,勃拉
克所發射的子彈,及到了儲藏室的每一個角落,就是門旁的「死角」,是子彈所及不到
的!

    勃拉克究竟是甚麼樣的人,我仍然未曾看清楚,我的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在剎
那間,我耽心燕芬,多過耽心我自己!

    因為儲藏室中發出的聲響不小,而燕芬則在離儲藏室極近的山坡上,如果她聽到了
聲音而來查問的話,那實是不堪設想!

    我屏住了氣息,一聲也不出,儲藏室中,突然又靜了下來,接著,又是「拍」地一
聲,從上面高處,跌下了一隻死貓來。

    那死貓的身上,已中了四五槍之多!

    我聽到門口,有人傳來了「哼」地一聲,那是冷酷低沉到了極點的聲音,接著「砰
」地一聲,儲藏室的門又被關上。

    我鬆了一口氣,那隻死貓,解了我的大圍。如果不是那隻死貓的話,勃拉克一定仍
會進來查問的。他手中有著那麼厲害的武器,吃虧的毫無疑問是我。但如今,因為有了
那隻死貓,他便以為剛才發生「彭」地一聲的,是那隻貓兒了。

    而且,在經過他那樣的掃射之後,除了我藏身的那一處地方之外,其他地方,有人
而能不死,那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而能在兩秒鐘之內,立即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躲避這樣掃射的人是不多的,難怪勃
拉克肯放心離去了。

    我連忙又俯身向鑰匙孔內看去,只看到勃拉克的左右雙手,都提著一柄樣子十分奇
特的槍。一看那槍的形狀,便知道那絕非大規模兵工廠的出品,因為它十分粗糙,只求
實用,絕不求外表的好看,乍一看來,除了兩根槍管以外,其餘的部分,簡直就是一個
小型的機器,零件組成之複雜,我在那一瞥間的印象,只能以「嘆為觀止,無以復加」
來形容它。

    我看到勃拉克將這兩柄槍放進了他的上衣,又拿起了咖啡壺,走了出去。

    由於我自始至終,只是在鑰匙孔中張望的關係,所以我也始終未曾看到這大名鼎鼎
的殺人王,冷血的勃拉克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當我再度後退的時候,我已有隔世為人的感覺。我曾經和不少兇徒打過交道,曾經
在七八柄手提機槍的指嚇之下而面不改色。當然,我並不是自誇自己的勇敢,而是在以
往的事情中,我知道,指嚇我的槍口,即使離得我的胸口再近,離開發射,總有一個間
隙的,在那個間隙之中,便使人轉敗為勝。

    可是,冷血的勃拉克,卻是絕對不肯給人以這樣的機會的。殺人,絕對不問情由、
不問目的地殺人,他殺人,就橡我們呼吸一樣地普通,對著這樣的人,怎能不便人心驚
肉跳?

    我輕輕地向後退著,當然沒有再弄出任何聲音來。

    當我退出了那間儲藏室的時候,天色仍是十分陰沉,但是我卻覺得,即使是十分陰
霾的天色,也可愛得緊,因為我剛才幾乎與之永別了。

    我俯伏著身子,揀草深的地方爬行著。

    我來的時候並不知道屋內有著這樣一個可怖人物在,所以大模大樣,絕無懼色。但
這時,勃拉克卻可以在屋後任何一個窗子口看到我,我不能不小心萬分!

    我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坡,燕芬還坐在那塊大石上,我不由分說,一拉她,便伏了下
來。燕芬被我一拉,跌倒在我的身上。

    她自然不知道我的行動是甚麼意思,立即翻身躍起。

    我低聲道︰「快伏下來!」

    我的面色顯然難看之極,所以燕芬雖未弄清是怎麼一回事,身子也蹲了下來︰「你
在那屋中發現了甚麼?」

    在那片刻之間,我心中已想到了不少事情。

    我知道,世界知名的冷血的勃拉克,會在這裏出現,那絕不是簡單的事情,勃拉克
就像是散布瘟疫的瘟神一樣,他到甚麼地方,甚麼地方便一定會有禍事發生。

    老實說,如果事情和我完全沒有關係的話,那麼即使由於偶然的機會,發現了勃拉
克的話,我不會去招惹他。

    我不想做大英雄大俠客,我也根本不是那樣的人,這樣的事,留給警方去做好了。
但這時,事情和我有關,我卻也沒有退縮的打算。

    事情當然不是和我有直接的關係,但是我以為和王彥有關。

    在王彥究竟遭遇到了甚麼可怕的事情還未曾弄清楚之前,和王彥有關的事,自然也
和我有關,因為使王彥平靜的生活起波瀾的那隻銅箱。是我交給他的,而他的哥哥王俊
,又是我的朋友!

    但是,無論如何,我卻絕不想令得勃拉克這樣可怖的職業殺人王,和燕芬那樣可愛
的小姐聯繫在一起!

    所以,當燕芬問我,在那屋中看到了一些甚麼事,我便開始撒謊。

    我搖了搖頭︰「沒有甚麼,那果然是一幢空屋子!」我自己以為我說謊說得十分高
妙,是足可以瞞得過燕芬這樣的女孩子的。

    然而,我卻料錯了,燕芬聽了我的話後,並不出聲,卻以一種十分奇異的神情望著
我。那種神情,一看便知道,她是已經覺察了我在說謊,但是卻又不來拆穿我。

    我感到十分窘,補充道︰「燕小姐,的確……沒有甚麼。」

    燕芬笑了一笑︰「好,既然沒有甚麼,我們也應該離開這裏了。」

    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話,我決定不向燕芬說實話,因為讓燕芬那樣純潔的女郎,知
道有冷血的勃拉克這種人的存在,便是大煞風景的事了!

    我和燕芬兩人,一面向後退去,一面仍注意著那幢房子,那幢房子看來十分寧靜,
若不是剛才曾經親眼目睹,我是絕想不到在表面上那麼寧靜的屋子中,竟會有如此危險
的人在!

    我們透過了屋子,又回到了路上,不一會,便又到了王彥車子墮崖的地方,警官已
經離去了,只有一個警員在留守著。

    我看到了那個警員,心中便不禁猶豫起來,我是不是應該向警方報告,說我在羅蒙
諾教授的住宅中,看到了殺人王勃拉克呢?

    我如果向警方報告了這一點,又有甚麼用呢?勃拉克在這裏並沒有犯罪,警方也拿
他無可奈何的。

    我心中不斷地思索著這件事,以致在下山的路上,我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不一會,
我們便來到了一個岔路上,那裏有一個街車站,有幾輛空車等著。我和燕芬兩人,到了
車前,燕芬自己打開了一輛車門,道︰「衛先生,你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了。」

    我呆了一呆︰「你到哪裏去?」

    燕芬轉過頭去,不看我︰「我覺得十分疲倦了,我……要回家去休息一下。」

    燕芬既然那樣說法,我自然不能硬要和她在一起,而且,我和她相識雖然不久,王
彥的怪遭遇,雖然令她傷心,卻還不致於使她崩潰!

    唉!當我在這樣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對燕芬的估計已經十分正確了。怎知卻大謬不
然!不錯,燕芬是一個十分堅強的女孩子,但是,她個性之剛強,卻遠遠地在我對她的
估計之上!

    她是我從來也未曾遭遇到過的充滿自信的女子!

    當時,我卻並不知道這一點,我送她上了車,眼看車子駛了開去,我也上了另一輛
的士,吩咐司機駛到電報局去。

    由於王俊是在一個龐大的工地上工作的,我無法和他通無線電話,我只是發了一份
加急電報給他,電文也很簡單︰「令弟因為那隻神秘的銅箱子,而遭到了極其神秘的變
故,我需要知道你是如何得到那箱子,以及那箱子的真正來歷,速回電。」

    我發了那樣的一封電報之後,便回到了家中。

    我躺在安樂椅上,思潮起伏不定。

    我甚至不知道人應該如何著手去做才好!

    如果王彥的車子翻下山崖的時候,他正在車中的話,那麼。他自然是死了,一切也
就就此終結,就算王俊詳詳細細地告訴我得到那箱子的經過,我也不可能了解王彥究竟
曾發生了一些甚麼事了。

    但是,根據我的判斷,當車一墮崖之時,王彥不在車中。

    王彥究竟在那箱子中發現了些甚麼?他何以會有那樣神秘的事?他如今在甚麼地方
?問題一層一層地推開去,可以發展到羅蒙諾教授究竟是甚麼人,他和勃拉克的關係究
竟如何,勃拉克在這裏,是為了甚麼?

    我一層一層地想下去,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甚,我發覺我自己,完全在一團黑暗之
中摸索,根本一點頭緒也沒有。

    我並沒有休息,因為有那麼多的疑問困擾著我,我根本無法休息。我通過我所認識
的關係,查問羅蒙諾的真正身份,但是我所得到的答案卻是一樣的,羅蒙諾教授是一個
國際知名的學者,從來也沒有甚麼人對他的身份表示過懷疑。

    有幾個朋友,甚至勸我不必要在這上面多費腦筋,因為羅蒙諾教授是極其專心研究
工作的數學家,我去懷疑他,簡直是白費心機。

    當然,我在向這些朋友查問羅蒙諾教授的一切之際,我絕沒有說出,我曾經在他的
家中,看到殺人王勃拉克的這件事。

    由於羅蒙諾教授的聲譽是如此之好,就算我說出所見的事情來,都不會有人相信的


    我考慮了半晌,覺得要肯定王彥是生是死,還得從羅蒙諾教授處著眼,我放了一柄
精緻的小手槍在袋中,又帶了一些必要的物事,然後,才睡了一覺。

    等到我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我用凍水洗了一個臉,使自己的精神充沛,因為我可能和勃拉克面對面地進行鬥爭
,和那麼可怕的殺人王打交道,若是頭腦稍失清醒,那麼,你就可能永遠在地球上消失
了!

    我在臨出門口的時候,才想起應該和燕芬通一個電話,因為我此去,實是甚麼意外
都可以發生的,我必須告訴燕芬,如果我在一定的時間內不回來,那麼她應該向我的幾
個朋友告急求救。

    本來,這件事我可以交持我的老家人老蔡的,但是基於一種連我自己也說不出的原
因,我忽然要和燕芬聯絡一下,將這件事情交給她。

    這或許是一種潛意識,我也沒有法子將之解釋得出來,當我打通了燕芬家中的電話
的時候,接聽電話的是一個焦急異常的中年人的聲音。

    我請他讓燕芬來聽電話。但是,那中年人卻以十分焦迫的聲音問我︰「你是誰?找
她有甚麼事?」

    我感到十分奇怪,因為對方的口氣,不客氣得有些過了份。我道︰「我是和她新結
識的朋友,她在麼?請你叫她來聽電話!」

    那中年人的聲音,「唉」地一聲,道︰「她如果在,我會不叫她來麼?她從昨天晚
上山去之後,直到如今還未曾回來,唉,真急死人了!」

    我猛地吃了一驚,道︰「甚麼?她沒有回來過?今天早上,她沒有回來?」

    那中年人忙道︰「甚麼?今天早上,你見過她麼?你是誰?」

    我吸了一口氣,在那一剎間,我心緒翻騰,想起了許多事來。

    我想起了燕芬那一副絕佳的柔道身手,想起燕芬堅強的性格,想起了我從羅蒙諾教
授家中出來的時候,她面上那種對我的話顯然不信的神氣,而她至今,還未曾回到她的
家中!

    這還用說麼?她一定是自己到羅蒙諾的家中去了!

    我的天!當我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整個人都為之直跳起來1

    如今已是黃昏了,她是早晨和我分手的,這……這麼長的時間中,她和冷血的勃拉
克……

    我簡直沒有勇氣再想下去!

    電話那邊,那焦急的中年人聲音,仍不斷地在問︰「你是誰,你見過她麼?」

    這中年人可能是燕芬的父親,但是這時,我卻沒有法子去安慰他了,我驟然地收了
線,衝出了門外,我也顧不得途人的詫異,以我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奔到了我車子的
前面。我是受過嚴格中國武術訓練的人,當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奔出之際,那速度的確是
驚世駭俗的。

    如果不是事情緊急到了極點,我是絕不會用這樣的方法,來惹起人家的驚異的。

    然而,如今事情已經太遲了,遲到我非但不能再浪費一分鐘,甚至不能浪費一秒鐘


    在我人尚未在車座上坐穩之際,就已發動,車子的速度更快,我不顧一切地闖過了
三處紅燈,和發生了六七次幾乎撞車的事件。

    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內,我相信我的車牌,至少已被五個以上的交通警員記下來了
。但是如今我卻甚麼也顧不得了。

    我只知道︰在早上,燕芬一離開了我之後,她並不是回家去,而是回到了羅蒙諾教
授的家中,她一到羅教授的家中,必然與殺人王勃拉克會面,而她直到如今,還未曾歸
來。

    車子在上山的斜路上,更如同一匹瘋馬一樣,如果不是我的駕駛技術還過得去的話
,我早已掉下峭壁去了。有幾個駕車的人,在避開了我的車子之後,大聲叫罵我是瘋子


    我的確快瘋了,當我想及像燕芬那樣美麗純潔的女郎,可能和殺人王勃拉克在一起
已幾乎一整天之際,我怎能不近乎瘋狂?

    天色黑得極快,當我的車子,將要到達羅教授住宅附近之際,已經黑得不能看到四
五碼開外的物事了,而且,山頂上的霧很濃,更加阻礙了視線。

    但這卻有利於我的活動,我將車子遠遠地停了下來。

第五部:撲朔迷離的教授身份

    當然,我是恨不得駕著車子,直衝進羅教授的住宅去的,但是我卻不能不小心,因
為殺人王勃拉克知道有人在晚上接近他,他會毫不猶豫地開槍射擊!

    我停下車子之後,在濃霧之中,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巧的步法,向前奔去。

    不一會,我便看到濃霧之中,有著兩盞黃色的燈光,那是羅教授住宅的大鐵門上的
燈光,我停了下來,傾耳細聽。

    四周圍一片寂靜。

    我又繼續向前走去,不一會,我已經到了鐵門之前,正當我準備繞過鐵門,越牆而
躍進院子之際,突如其來地,忽然有一個人,出現在我的眼前!

    由於當時,霧已經十分濃,那人是突如其來地在我的面前,由濃霧之中,冒出來的
。如果不是我停步得快,我們已撞一個滿懷了!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實是沒有躲避的可能!

    我陡地站住,那從濃霧中出來的人,也陡地站住,我們兩人鼻尖相距的距離,不會
超過一掌!

    我猛地一呆,立即向後退出了一步,抬頭向前看去。我首先看到一柄指住我的手槍
,在那一瞬間,我身子內所有的精力,幾乎都要迸發為一股使我的身子能夠跳躍而起的
力量!事實上,我的身子,也已向上,疾彈了起來!

    但就在我身子疾彈起來,希望有萬分之一的希望避開勃拉克的子彈之際,我卻聽到
了羅蒙諾教授的聲音︰「年輕人,原來是你!」

    我連忙落下了地來。

    不錯,站在我面前的是羅蒙諾教授,並不是我想像中的勃拉克!

    雖然羅蒙諾的手中,也持著手槍,但是那和勃拉克手中持著的手槍相比,卻是大不
相同了。誰會見到女佣拿著菜刀而吃驚呢?但誰又會見到了狂漢揮舞著菜刀而不吃驚呢


    我的神經鬆弛了下來,羅蒙諾教授以奇怪的眼色望著我,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
立即收起了手槍︰「年輕人,你來作甚麼?」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除了開門見山之外,實在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我直截了當地道︰「我是來拜訪你的。」

    羅教授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在這樣的天氣,用這樣的方式?」

    他所說的「用這樣的方式」,分明是指我偷偷地接近他的住宅一事而言。我冷冷地
道︰「教授,當事情和一個可愛的女郎的性命有關時,即使天上下著刀子,我也要來見
你!」

    羅蒙諾教授面上現出了迷惑的神情。

    他不但是一個傑出的數學家,而且是一個傑出的演員——我心中想。

    羅教授更以迷惑的聲音道︰「我可以給你甚麼幫助呢?」我踏前一步,一手握住了
他的手臂,同時,以極快的手法,自他的衣袋之中,取出了他的手槍!

    我的動作極快,在我想像之中,羅教授至少應該作抵抗才是。可是他卻一點也未作
抵抗,面上的神色,更是不勝駭異之至,大聲道︰「年輕人,你這是作甚麼?」

    我心中略感奇怪。

    因為羅蒙諾教授這時所表現的,純粹是一個受了驚的老人,而絕不是甚麼負有特殊
任務的人?

    但是,日間我曾見到勃拉克的白鱷魚皮帶,紅寶石鑲成的皮帶扣,勃拉克的快槍,
又幾乎在半分鐘之內,將我的身子作蜂巢,這一切,對我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所以,我立即以槍抵住了他的脅下:「沒有甚麼其他的用意,只不過想在和你的談
判中,略佔上風而已!」

    羅教授以吃驚的聲音呼叫道︰「談判,甚麼談判,天,我踫到了一個瘋子!」

    我冷笑了一聲:「別裝蒜了,我們快進去吧!」

    羅蒙諾教授在我的指肋下,當然不敢不聽我的話,他打開了鐵門,我和他一齊走了
進去,進了客廳,客廳的燈光亮著,我和他在一張長沙發上,坐了下來。

    自始至終,我的手槍沒有離開過羅蒙諾。

    因為,我推想勃拉克和羅教授,可能有著十分不尋常的關係。

    那麼,我脅制了羅教授,勃拉克就算出現,他也不至於驟然向我下毒手了。

    我坐了下來,四面一看,似乎沒有人出現的跡象,我立即道︰「好了,我們談正經
,燕小姐呢?她是死是生?」

    羅教授卻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大叫道:「瘋了,你一定是瘋了!」

    隨著他的叫嚷聲,有一扇門,發出了「砰」地一聲,打了開來,在那剎時間,我的
神經,又緊張到了極點,我連忙將羅教授的身子,拉了一拉,遮在我的面前。

    在我的想像之中,那一定是勃拉克出現了,我已經決定了,毫不猶豫地將他射傷!

    可是,門開處,幾乎是跌進來的,卻不是勃拉克,而是羅教授的管家。那管家只跨
進了一步,便站著發呆。羅教授則高叫道︰「叫警察,快叫警察。」

    我則冷冷地喝道︰「叫警察?只怕對你們的朋友,不大方便吧!」

    羅教授氣得臉都紅了,道:「甚麼朋友?」

    我「嘿」地冷笑一聲,道:「冷血的勃拉克!」

    我滿以為這是我的殺手鋼,一說出來之後,羅教授一定會軟下來的。

    可是,羅蒙諾卻只是呆了一呆,隨即以手加額︰「天,你在講甚麼?」

    我沉聲道︰「羅教授,你別再演戲了,殺人王勃拉克在這裏,你真正的身份並不是
甚麼科學家,本來,你們所從事的骯髒勾當,我絕不會來干涉的,但是我要你將燕小姐
和王彥兩人交出來,如果他們已死了,那我將會替他們報仇!」

    羅教授的面色發青,道︰「你……你是一個幻想小說作者麼?」

    我被羅教授的態度,弄得暴怒起來,我猛地站起身來,以槍柄向羅教授的頭上擊去
。但是,當我的手槍擊中羅教授之際,我突然聽到了電話號碼盤轉動的聲音。

    我連忙回過頭去,只見那管家不知甚麼時候,已到了電話機旁,他已經撥了兩個「
九」字。

    我連忙一揚手,喝道︰「停止!」

    那管家的動作,立時僵住不動。

    我又喝道︰「放下電話!」

    那管家以一種十分陰森的目光,望了我一跟,依言放下了聽筒,當然他是不敢不聽
的,因為我有槍在手中!

    那時候,客廳中的三個人,都僵立不動。

    羅教授和他的管家,看來是被嚇呆了,而我之所以不動,是我想到︰如果他們和勃
拉克是有來往的話,他們敢驚動警方麼?

    因為,儲藏室中累累的彈孔,可以輕易地證明這屋中有著一個極其危險的人物!

    然而,剛才若不是我阻止得快的話,那管家已連撥了三個「九」字了!

    難道羅教授和勃拉克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那簡直不堪設想,因為勃拉克進入廚房
去取咖啡壺,他完全是住在這屋子中的。

    我揚了揚槍道︰「勃拉克先生呢?不妨請他出來會會面。」

    那管家以十分陰沉的聲音道︰「先生,我們不明白你在說些甚麼?」

    我冷笑了一聲,道︰「你到儲物室中去看一看,大概就可以明白了!」

    羅教授叫了起來,道︰「儲物室?老天,我越來越糊塗了,你這瘋子究竟想在我們
這裏,得到一些甚麼?」

    羅蒙諾竟賴得這樣乾淨!

    我冷冷地笑道︰「我們一起去看一看,就可以明白了,走!」我拉住了羅教授的手
臂,又將槍抵住了他的脅下,同時向那管家喝道︰「你也走!」

    那管家的面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到儲物室去……先生,你不是想在那裏……
將我們解決吧!」

    我冷笑了一聲︰「是我,差點在那裏,被你們的朋友所解決了!」

    那管家和羅蒙諾教授對望了一眼,兩人都不出聲,我又喝道:「快走!」

    那管家轉過身,向前走去,我和羅蒙諾教授跟在後面,我又吩咐那管家道︰「你一
路向前去,將所有的燈開著!」

    老實說,如今我制住了羅教授,雖然說佔了絕對的上風,但是我對於勃拉克,卻還
是有所忌憚,因為在傳說中,他可以在昏暗的情形之下,連發七槍,都射中撲克牌紅心
七的七點紅心,而那張撲克牌是在他三十公尺前面的。

    對著一個槍法如此神奇的人,如果他在暗,你在明,那你便等於有一隻腳踏進棺材
去了!

    那管家依著我的吩咐,一面向前走,一面開著了所有的燈。

    屋子之中,大放光明,我仍然不敢絲毫怠慢,我將羅教授的身子當著盾牌,擋在我
的前面。

    等到來到了廚房中,並沒有發生甚麼意外時,我竟鬆了一口氣,像是走了一段長路
程一樣!

    廚房中的一切,和昨天我所看到的一樣,那隻曾為勃拉克握過的咖啡壺也還在,我
斷定冷血的勃拉克如今一定不在屋子中,否則,他早已出來了。

    那管家在通向儲物室的門前站定,轉過頭來看我。

    我已經決定,先要羅蒙諾承認勃拉克是在這裏,然後,再逼他說出王彥和燕芬的下
落來,這一切,當然最好是在勃拉克回來之前辦好!

    我揚了揚手︰「將門拉開來。」

    那管家將門推了開來,不等我吩咐,又著亮了儲物室的燈,我用力推了推羅教授,
使得他踉蹌地向前,然後喝道︰「你看——」

    然而,我只講了兩個字,便立即踏前一步,將羅教授扶住,本來我那一推,是要將
羅教授推跌在地面上的,然而這時我卻趕緊將他扶住,唯恐他跌倒。

    剎時之間,靜到了極點,我們三個人,誰也不出聲,我只覺得心頭怦怦跳。在寂靜
中,唯一的聲音,便是一隻貓在「咪咪」地叫著。

    不錯,是一隻貓。

    儲物室中有一隻貓,也不是甚麼出奇的事,儲物室通常都雜亂無章,在許多雜物的
空隙之中,正是貓最喜歡藏匿的地方,可是這隻貓,卻使我一見之下,就整個人怔住了
,作聲不得!

    那頭貓兒,有著黑白交雜的斑紋,我是見過的,那正是昨天身中幾槍,從雜物上跌
下的死貓!至少十分相似,但如今這隻貓兒,正望著我們在叫著。

    除此之外,我還看到了儲物室中的情形。

    不錯,那是一間儲物室,其中堆滿了雜物,和所有的儲物室一樣。但是卻一點也沒
有甚麼暴力的痕跡,沒有槍洞,沒有被破壞的物事,沒有倒下來的東西,塵埃甚厚,顯
見堆在其中的雜物,久未給移動了。

    老天,這算甚麼,我是在做夢麼?

    我乍一見到儲物室中的那種情形,我的腦筋的確混亂到了極點。

    但是,沒有多久,我立即鎮定下來。

    我還不知道目前究竟發生了一些甚麼事,只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我昨日的遭
遇,絕不是幻覺,而我如今,也正是在同一的屋子中!

    當然,事情已經過去近二十個小時了,有那麼長的時間,來布置一間滿是埃塵的儲
物室,將有彈孔的東西搬去,噴上塵埃,補好牆壁,另外找一隻相同的貓兒,並不是甚
麼難事。

    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羅教授的身份是甚麼呢?他顯然是要掩飾勃拉克的存在,
那麼,我如今的處境,可以說是危險到極點了。

    我將羅教授的手臂握得更緊,我只想到一點︰我必需立即離開這裏。早就有人疑心
勃拉克表面上是單獨行動,但是在他的背後還是有著一個大組織的,現在我可以證明這
一點了。而我一個人,是絕對沒有辦法和這樣的一個大組織作對的,我要立即離開這裏
,並和警方秘密聯絡。那時,羅教授像是無可奈何望著我,這老狐狸,他的表演功夫真
好。

    他道︰「年輕人,你剛才提到儲物室,這裏就是了。」我道︰「啊,我一定弄錯了
,你們這裏很和平,是不是?」

    羅教授道︰「就是你來得太不和平了。」

    我冷冷地道︰「我退出的時候,也非用武力不可。」羅教授道︰「那是完全沒有必
要的!」我道︰「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是我卻也不想被人傷害,我要你陪我出門口。
」羅教授點頭道,「可以。」

    我推著他,出了花園的鐵門,濃霧依然,這對我很有利,因為當我放開羅教授之後
,可能有許多人持著槍想殺我,但是在濃霧的遮蔽之下,他們將難以如願。

    出了鐵門,我將羅教授一推,推出了幾步,而我自己,即立即向後倒躍了出去,沒
入了濃霧之中,躲了起來。

    濃霧像毛毛雨一樣,草叢之中,早已濕透,我躲了五分鐘,身上也濕了,我沒有聽
到任何動靜,向前望去,依稀可以看到羅教授在門口站了一會,然後向門內走去。

    他只走出一步,我便看不到他了。

    但是,我卻聽到了一陣急驟的腳步聲,接著,便是那管家的聲音,道︰「教授,要
報警麼?」羅教授道︰「不必了,年輕人不知受了甚麼刺激,我想他是不會再來了,快
將我的自衛手槍收好,你一直不贊成我槍中不放子彈,但今晚幸而沒有子彈,要不然,
我一發現他的時候,只當他是小偷,幾乎要放槍了。」

    羅教授的聲音,漸漸遠去,再接著,便傳來了關門的聲音。

    我又呆了半晌。

    事情仍然有兩個可能。其一︰羅教授根本是無辜的,是我庸人自擾,找錯了目標,
但是,冷血的勃拉克的出現,又怎麼解釋呢?其二,羅教授和管家,是明知我沒有離去
,這些話是講給我聽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兩人也實在太深謀遠慮,是難以對付
的敵人!

    我又伏了三十分鐘左右,才輕輕地順著路,走了下去,找到了我的車子,打開了車
門,駛著車子下山去。

    我十分心急和警方秘密工作室聯絡——這個工作室的存在,也是不公開的,它所擔
負的,是最繁重和最難以應付的事情,例如勃拉克的出現之類——所以我下山時,車速
仍然很高。

    我的車子在潮濕的路面滑行著,在一條坡勢陡峭的路上,我突然發覺,車子下滑的
速度,已不受控制,同時,我看到路面之上,閃起了一種奇異的反光,那是油而不是水


    在陡峭的路上,有人倒上了油!

    這是何等卑劣的謀殺手法!

    我心中不禁冷笑,因為想害我的人,手法也未免太低了,憑我的駕駛技術,在路面
上倒些油,就可以使我命喪了麼?

    我踏了下車掣,可是,車掣卻是鬆的!

    我立即感到,我是太樂觀了,敵人十分高明,他們將我的煞車掣也破壞了,車子迅
速地向下滑去,去勢越來越快,我已不及作其他的考慮,我打開了車門,身子向外,穿
了出去。

    幾乎是我的身子才一著地,還在打滾間,在我前面六七碼處,已經傳來了「轟」的
一聲巨響,我的車子,不知撞在甚麼地方了。接著,便是熊熊的火光,在濃霧之中,亮
了起來,我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這時,倒是路面上的污油救了我。

    因為我曾在路上滾了幾滾,令得我的身上,也都沾滿了黑色的滑潤油,所以,儘管
火光可以及到我伏身的地方,我伏在地上,卻也不容易為人發現。

    我之所以說污油救了我的命,那是因為我又看到了冷血的勃拉克!

    我看不清那人的臉面,是因為火光閃耀和濃霧的原故,但是我卻看到了那人腰際一
團閃耀的紅光,那紅寶石的腰帶扣子。

    同時,那種站立的姿勢,也是勃拉克所獨有的,他站在那裏,就表現出他那種冷酷
、無情、嗜殺成性的可怕性格來。

    破壞我的車掣,在路面上撒上滑油,使我車毀人亡,這對勃拉克來說,實在是小事
一樁,因之他站著欣賞的時間並不長,便動身向外走了開去。我兩次見了勃拉克,但是
我兩次都沒有見到他的本來面目。

    勃拉克沒入了濃霧之中不久,我便聽到了有汽車發動的聲音。

    我站起身來,我的車子仍在燃燒,但已只剩下一堆廢鐵了。

    我並無意憑吊我的車子,我只是站在車旁,回想剛才那生死一線間的經歷,如果我
遲躍出車子十秒鐘,那麼我……我如今已是一團焦炭了。

    我在想︰勃拉克一定是太自信了,這人是可怕的魔鬼,但是他的自信,則是他致命
的弱點!他除非不失敗,要不然,他一定失敗在他的自信上。

    而事實上,他已經失敗在他的自信上了。

    昨天,他自信在他自製的特級快槍瘋狂掃射之後,便不會再有生存的物事,但是我
卻恰好躲在門後避過了他。

    而如今,他以為車毀之後,我一定燒死了,竟不詳細檢查一下,就離了開去,而事
實上,我則早已躍出車子了!

    我本來認為和勃拉克作對,幾乎是難以想像的事情,但如今我的想法不同了。

    一來,是因為勃拉克既然要將我置於死地,我必需與他周旋,這其中,絕對沒有轉
回的餘地。二來,我已發現了他的弱點!

    只要發現了他一個弱點,便可以進而發現他更多的弱點,使他失敗!

    我吸了一口氣,沿著路,向山下走去,經過了兩個的士站,我卻遠遠地避了開去,
我身上滿是油污,接近人是會惹人注意的。我要先回家再說。

    我當然不是放棄了追蹤王彥和燕芬兩人的下落,只不過我要採取另一個方式——並
不是獨力進行的方式。我準備一回到家中,便立即和警方秘密工作室聯絡。

    我花了將近一小時,才步行到家門口,我看到我家樓下大廳,燈火通明,這時已經
是下半夜了,老蔡難道還沒有睡,正在等我麼?我快步來到了門前,取出鑰匙來,打開
了門。

第六部:骷髏精又來了

    我才一開門,便聽得老蔡的聲音,道︰「主人回來了。」我呆了一呆,心想︰原來
有人在等我,那是甚麼人呢?我跨了進去,只見老蔡已迎了上來,他以充滿了驚訝的眼
光望著我。

    的確,這時候,任何人見了我,都不免驚訝的,因為我由頭到腳,全是可怕的油污


    我忙道︰「有人來找我麼?」

    老蔡向大廳角落的一張沙發指了一指︰「不錯,有一位小姐來找你……」老蔡在講
這句話的時候,壓不住他心頭的恐懼。

    我聽說有一位小姐來找我,心頭正在奇怪間,老蔡已壓低了聲音︰「我……我怕。


    我呆了一呆︰「你怕甚麼?」老蔡的聲音更低了︰「那位小姐的打扮,就和上次的
那個骷髏精……是一樣的。」

    我叱道︰「別胡說!」老蔡卻還拉住我的衣袖,道︰「千萬要小心才好。」我一推
,將他推開了一步,高聲道︰「誰來找我?」

    我已向老蔡剛才指的角落看去,也看到了有一位小姐坐在一張高背沙發上,但因為
沙發的背很高,幾乎將那位小姐的全身,盡皆遮住,所以我只能看到那位小姐放在沙發
扶手的手臂,並看不清她是甚麼人。

    我一面問,一面已向前走了過去。

    我才走出了兩步,便聽得那位小姐開了口︰「衛先生,請你別再向前來。」

    我一聽那聲音,更是大奇,因為那分明是燕芬的聲音!我為了她一日未歸,而幾乎
車翻人亡,原來她卻在這裏,她在弄甚麼玄虛?

    我當然未曾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我繼續向前走去,一面問︰「燕芬,是你麼?你可
有和家人通過電話麼?你到哪裏——」

    我才講到這裏,已來到了燕芬的近前,燕芬突然離開了沙發,向後連退了幾步,尖
聲叫道︰「別再走近來,別再走近來。」

    我抬頭向燕芬看去,不禁呆住了。

    燕芬穿著一條長褲,外面則穿著一件不很稱身的長大衣,帶著手套,頭上至少包著
兩條深色的絲巾,將她的頭臉,完全裹住,而且,在午夜,在室內,她也戴著一副黑眼
鏡。

    老蔡說得不錯,燕芬這時的打扮,和王彥上次來的時候,幾乎一樣,將她的身子,
完全遮蔽了起來。

    突然之間,一股莫名的恐懼,像是突然襲到的電流也似,穿通了我的全身,我震了
一震,指著燕芬︰「你……你……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燕芬的聲音,聽來反倒比我還鎮定得多,她道︰「衛先生,你不必問這些了。王彥
的下落我已找到,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我踏前一步,燕芬後退一步,我沉聲道︰「不,事情沒有過去,正在開始,王彥怎
麼了?你怎麼了,你們必須對我說!」

    燕芬尖聲說著,幾乎是在高叫︰「我說事情已過去了,你不必多管閒事,就是幫了
我們的大忙,你更不可以通知警方!」

    我緊釘著道:「為甚麼?」

    燕芬吸了一口氣道︰「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了,何必再驚動甚麼人?」我一聲冷笑︰
「事情過去了?燕小姐,你為甚麼作這樣的打扮?」

    燕芬的身子向後縮了一縮︰「我……我得了重傷風,所以才這樣的。」

    我斬釘截鐵地道︰「不!你遭到了和王彥相同的遭遇,是不是?你說啊?你怎麼不
開口?你們究竟遭到了甚麼事?」

    我一面說,一面一步一步,向前逼了過去,燕芬則一步一步地向後退著,她終於到
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了,她背靠在牆上,急速地喘著氣,道︰「你別近來!別近來!」我
自然不聽她的話,手一伸,已向她的肩頭搭去,我看出燕芬的神經,正處在極度的恐懼
和震驚之中,我要先按她的肩頭,令她鎮定下來。

    在那一瞬間,我忘了燕芬在柔道上有著極高造詣這一件事了。

    我的手,才一搭上她的肩頭,她猛地一側身,已經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只覺得身子
猛地一轉,身不由主,「叭」地一聲,跌倒在地上。

    然而,我在跌下之際,卻還來得及抓住燕芬的一隻衣袖,那隻衣袖。在我整個人的
重量壓墜之下,「嗤」地一聲響,被我撕裂了下來。

    燕芬發出了一聲驚呼,向外奔去。

    我不明自她何以驚呼,她只不過被撕去了一隻衣袖而已,我仍然沒有發現甚麼異狀
,但是燕芬向外奔去,卻使我非截住她不可,我猛地撲出,燕芬慌亂地以她的手臂來擋
格我,我又抓往了她的衣袖,她又猛烈地一掙,我又將她襯衫的袖子,拉了下來。

    在她襯衣的袖子被我拉下來之際,我猛地一呆,我第一個感覺,是我在做噩夢,我
第二個感覺,則是我並不是在做夢,但是我是在作甚麼呢?我卻說不上來,我除了呆呆
地站著之外,甚麼也不能做。

    在襯衣的袖子也被我拉下來之後,燕芬的右臂自然裸露了。可是那是甚麼樣的裸露
?我看到一條完整的手背骨,一端連在燕芬的肩上,另一端,則還戴著手套!

    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燕芬,擺動著那條手臂骨,奔出了我的大門。

    我呆呆地站著,直到又有「蓬」地一聲傳來,將我驚起。

    那「蓬」地一聲,是老蔡站立不穩,而跌在地上所發出來的聲音,我向他望去,只
見老蔡的面色,白得極其可怕。而我相信,我自己的面色,一定也好不了許多。老蔡身
子發著抖,站了起來,道︰「我們……要搬家,這裏住……往不得了。」

    我快步趕到了門前,道︰「別胡說!」

    我向外看去,門外黑沉沉地,早已沒有了燕芬的蹤跡了。我知道追出去也是沒有用
的,因之只得頹然轉過身來,慢慢地向樓上走去。

    一直到熱水由我頭上淋下來,我開始洗去我身上的油污之際,我的腦中,還只是亂
轟轟地一片,嗡嗡作響,一點頭緒也整理不出來。

    我先用熱水淋浴,再以冷水淋浴,企圖使我的頭腦清醒過來。

    但是,當我重又穿好了衣服時,我的腦中,仍然亂成一片!我只知道,燕芬和王彥
兩人,已遭到了相同的怪事,他們兩人,如今當然也可能在一起。

    然而,我的天,那究竟是甚麼事呢?他們……他們的肌肉,去了哪裏?為甚麼他們
一個的手,一個的手臂,只剩下了骨骼?還是他們全身,都已剩下了骨骼!——當我想
到這一點時,我不自由主,尖聲笑了起來,我覺得我自己的想像力,太豐富些了,一副
骨骼——人能在變成了一副骨骼之後,依然會說話,會思想,會走動,甚至會使柔道麼


    我只覺得自己的腦中,越來越是混亂,燕芬和王彥兩人遭遇的神秘,比諸冷血的勃
拉克,有過之而無不及!我那時,根本已不及再去進一步設想,在勃拉克、羅蒙諾教授
和王彥、燕芬之間有著甚麼關係了。

    我在我的書室中踱來踱去——其實,與其說是踱來踱去,不如說是跳來跳去好得多
。我心緒煩亂到了極點,坐立不安。

    我可以說,在以前,我從來也未曾遭遇到這樣的事情過。在「藍血人」一事中,我
遇到了來自另一個星球的人,但這總還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因為人類早已知道在其他星
球中,也會有高級生物的。

    但是如今,難道我當真相信老蔡的話,王彥和燕芬兩人,都是「骷髏精」麼?

    我在書房中,一直折騰到天明,老蔡才來叩門,我打開了門,他交給了我一份電報
,說是剛送來的,我拆開一看,電報是王俊打來的。

    我精神不禁為之一振,希望從他的來電中,得到一些甚麼線索。

    可是該死的王俊,他全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嚴重的事情!他的電報說王彥是一
個性格孤僻的怪人,大可不必去理會他,又說他得到那隻黃銅箱子的經過太複雜,斷然
不是書信來往所能夠講得明白的,最後他還說,如果我閒得無聊,何不到埃及去和他作
伴,他看肚皮舞也看得厭了。

    我匆匆地看完了這封電報,衝動得立即將之撕成了粉碎,王俊的口氣,竟然還如此
輕鬆,去他媽的肚皮舞,你的弟弟,可能正在跳白骨舞。

    但是,我隨即冷靜了下來。

    我可以絕對肯定,王彥和燕芬兩人,所遭遇的怪事,一定和那隻古印加帝國的黃銅
箱子有關。我如果能知道那隻黃銅箱子的來龍去脈,對於了解整個事件,一定可以有極
大的幫助。

    我為甚麼不能真的上埃及去呢?

    但是,難道我拋下王彥和燕芬兩人不管了麼?雖然從他們兩人的行動來看,他們似
乎不要我的幫助,但我相信,那多半是由於他們以為我無能為力。

    而我是不相信世上有甚麼無能為力的事的,連土星人我都有辦法送他回土星去,難
道王彥和燕芬兩人的奇怪遭遇,我會不能幫助他們麼?

    我下樓去,草草地用完了早餐,在喝咖啡的時候,我已經決定,等上三天,如果王
彥和燕芬兩人,再不出現的話,那我就趕去和王俊會面。

    這時,我相信王彥、燕芬和勃拉克之間,並沒有甚麼關係,因為如果燕芬曾經到過
羅教授住宅的話,何以他還能夠脫身來到我這裏?

    我以為我自己的判斷是非常正確的,但是卻不知道在實際上,我這時,已犯下第三
個錯誤了。我第一個錯誤是未曾留住王彥,第二個錯誤是未曾留住燕芬,第三個錯誤是
︰我竟以為勃拉克、羅蒙諾和王彥、燕芬之間,並沒有甚麼聯繫,而我之發現勃拉克在
此,只不過是一種巧合!

    我一面喝咖啡,一面和警方秘密工作室的負責人,傑克中校通了一個電話,我告訴
他,國際知名的暗殺專家,冷血的勃拉克,正在本地。

    傑克中校的聲音十分激動,但並不震驚,因為他知道勃拉克在遠東,但是卻不知道
他就在本地,我將發現勃拉克的經過說了一遍,我提到了羅蒙諾和他的管家,但卻沒有
提到王彥和燕芬。

    傑克中校和所有的優秀的秘密工作者一樣,並不喜歡多說話,他只是「唔唔」地聽
著,然後說一句「多謝」。

    和傑克通過電話之後,我覺得鬆了一口氣,因為我已經將勃拉克的事,交給了警方
,我自己只要去弄清楚王彥和燕芬兩人的下落就行了。

    要在一個大城市中找兩個人,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要找王彥和燕芬那樣打
扮的人,應該不會是甚麼困難的事。

    我又和我的幾個私家偵探的朋友,聯絡了一下,請他們派所有的手下,去追尋這樣
兩個人的下落。然後我自己也出動去了解王彥和燕芬平時所交往的人,想通過我自己的
努力,而發現他們。

    但是,一天下來,我卻一點結果也沒有。

    當天晚上,我覺得十分疲倦。那不是因為昨天晚上我根本沒有睡,而且因為一天下
來,我根本一點進展也沒有!

    王彥和燕芬,這兩個怪人——我可以這樣稱呼他們,仍然一點信息也沒有。

    當晚,我雖然疲倦,但是卻睡得不好,第二天一早,我便醒了過來,莫名其妙地到
處踱著,直到老蔡遞了早報給我,我才無聊地坐下來看報,突然間,我的視線停在一則
平時我絕不會注意的小新聞上。

    那是屬於「時人行蹤」一類的無聊新聞,但這時卻給我意想不到的刺激,新聞標題
如下︰

    國際知名數學教授羅蒙諾赴埃及考察。

    內文很簡單,大意是說羅蒙諾教授,已於昨日晚上,搭飛機到埃及去了。

    數學家到埃及去,有甚麼可以考察的,我實是弄不明白,而我一看到這則新聞,我
卻覺得,在一些事情當中,有一條線在連貫著。

    這一條線,還隱隱約約,不能捉摸,但至少已有一個概念了。

    那隻黃銅箱子,是從埃及來的,王彥打開了箱子,便發生了意外,後來又和羅教授
可能發生關係,如今,羅教授又到埃及去了。

    這其中,不是有著一條無形的線在連貫著的麼?

    雖然我想到了這一點,但是我對於整個事情,仍然是一片模糊。只不過我看到了這
篇新聞,我便作出了一個決定︰我也到埃及去。

    我到埃及去,一則是為了和王俊會晤,二則,也好監視羅教授的行動。當然,我不
是立即就去,我至少要得到王彥和燕芬兩人的消息才走。

    那一天,我又花了一天的功夫,茫無頭緒地四下找著,當然是沒有結果。我到了家
中,我所委托的偵探朋友,紛紛打電話來,報告是一樣的,沒有結果。

    沒有結果!我嘆了一口氣,甚麼時候,才會有結果呢?我連晚飯也沒有吃,便倒在
床上,呆呆地想著,突然之間,電話鈴響了起來。

    我到這時,才看到時間,原來在沉思中,時間也過得那麼快,已經是晚上十一時了
。我拿起了聽筒,只聽得那面傳來的,是一陣急速的喘息聲。

    我疾聲問道︰「誰?誰?」

    那面的喘息聲停止了片刻,接著,竟傳來了王彥的聲音。如果能夠從聽筒中伸進手
去,抓到對方的話,那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伸進手去了,可惜不能,我只能聽到王彥的
聲音。

    他的聲音在發抖,道︰「衛先生,求求你,別再理我們的事了,別再到處派人,打
聽我們兩個人的下落了,好不?」

    我知道絕不能操之過急,這時候,我只能捕捉到王彥的聲音,如果我一急,他一收
線,我便再也沒有法子去找他的下落了。我必需要和他盡量地多說話,好探明他在甚麼
地方!

    所以,我裝著若無其事,「哈哈」笑了一下,道︰「打聽你們的下落?王先生,那
只怕是你的多疑吧!」

    王彥道:「還說是我多疑,我今天才和我們的熟人通電話,每一個人都問我們在甚
麼地方,都說有私家偵探來調查過我們,不是你是誰?」

    王彥說「我們」,那足以證明我的推斷不錯,王彥和燕芬兩人,是在一起。

    我笑了一笑︰「那也不錯啊,你們兩人,在這一天中,一定覺得十分有趣了?」

    王彥的聲音變得十分粗暴︰「有趣,嘿,有趣,我們是在逃避著所有的人,與荒山
野嶺為伍——」但講到這裏,像是發現再講下去,會洩露他的行蹤一樣,突然住了口。

    我連忙道︰「你究竟在哪裏,我急需與你會面。」

    王彥怪笑著,聲音聽來,十分駭人:「不會的,我不會告訴你的,而且,我也不會
再涉山過水,來打電話給你了,你不必再費心機來找我們。」

    我連「喂」了幾聲︰「那麼,我怎向你的哥哥交待呢?他這幾天就要來了。」

    這是一句謊話,但是這一句謊話,卻顯然發生了預料中的作用。

    王彥不出聲,他沉默了許久,才道︰「不,不,他不會來的。」

    我誠懇地道︰「你和燕芬兩人,或者是遭到了極度的困難,我們何不見面,再來慢
慢商量,共同解決?」

    儘管我的語音充滿了善意,但是王彥卻還是斷然地拒絕了我,道︰「不,不,我哥
哥如果來了,那你就告訴他,如果他還要回埃及去的話,再有機會發現那種黃銅箱子的
話,千萬不要打開它!」

    他話一講完,便傳來了「嗒」地一聲,我一連「喂」了幾聲,王彥早已不在了。

    我可以說甚麼線索也沒有得到,但是,我卻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我從王彥的電話中,可以肯定他不是在市區。最大的可能,他是在一個沒有人到的
離島上。因為我早已查到王彥有一艘小型遊艇的,而日間,我曾到碼頭去看過,遊艇已
不在了。

    他和燕芬在一起,在一個荒島上。

    到如今為止,我所知就是那麼多了。我心中亂到了極點,我更加沒有睡意了,我踱
到了書房,閉著眼睛,在書架上取下了一本書來。我決定不論那是甚麼書,都要讀它,
到我有了睡意,或是天明為止。

    書取下來,我向封面一看,不禁苦笑,原來那是一本日本人所出的「原色熱帶魚圖
譜」。有一個時期,我對養熱帶魚,發生過狂熱的興趣,這本書也是在那時候買的,在
如今那樣的情形下,我卻要強迫自己看這樣的一本書,這的確令我啼笑皆非。

    我將這本書在手掌上拍了拍,正準備將之換回書架上之際,我的腦中,突然想起了
一個念頭!

    那念頭是突如其來的,而且,我心中以為這念頭,幾乎是近乎瘋狂的,但是,我的
手指還是迅速地翻動著這本書。

    不到一分鐘,我已經注視著一幅圖片,那是一條魚,熱帶魚,正確地說,是一條透
明的貓魚。

    這條魚,大約有七公分長,半公分上下寬窄,所有的內臟,集中在頭部,百分之九
十的身子,只是一條魚骨,排列得十分整齊的魚骨,因為牠的身子是透明的。

    這種魚並不是甚麼珍品,在任何水族館中,只要一元美金上下的代價,便可以買到
一對了。

第七部:兩個透明人

    那畫印刷精良,原來的相片也拍得很好,就像是一條魚骨在游水一樣!

    一條魚骨在游水!

    我立即將之和「一條臂骨在揮動」、「一副手骨在開門」聯繫了起來。

    我的雙眼,定在那幅透明魚的圖片上,我覺得整間屋子,像是在旋轉一樣。

    透明魚,魚身的肌肉絕不阻礙光線的透射,所以牠看來就像是一條魚骨在游水一樣
,那麼,王彥和燕芬兩人,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呢?

    是不是他們的肌肉,已經完全不能阻擋光線,因而,他們的肌肉雖然存在,但因為
光線能夠順利通過的原因,而不能被人類的眼睛看到,所以,他們兩人,實際上已變成
透明人了呢?

    噢,我一面感到自己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狂妄太無稽了。

    然而,我卻越來越覺得我的想法,已經捉摸到一些事實了。

    絕對沒有一個人的手上肌肉,手臂上的肌肉完全消失了之後,仍然可以毫無痛苦地
活動自如的。

    那一定只是他們的肌肉,在我的視線中消失而已,實際上,肌肉是還存在著的。

    我的心怦怦地跳著,這是不可思議的事,這是駭人聽聞震撼人心的怪事。

    我雖然自信已找到了答案,但是我卻無法知道他們兩人,何以會變成這樣子的!

    我呆了好一會,才想起去看一看那透明魚的說明。那說明十分簡單,說這種透明魚
,原產在南美洲的若干小溪之中,近年已在水族箱中繁殖成功。這種魚有著強烈的自我
恐懼感,若是和其他的魚養在一起,牠一定遠離其他的魚,即使因之餓死,牠也不會接
近其他魚類的。

    這一段說明,有兩點是使我十分注意的。

    第一,這種透明魚原產南美洲。而對歷史有研究的燕芬,則肯定那隻黃銅箱子是印
加帝國時代的產物。印加帝國正是在南美洲建立了他們的高度文明之後,又神秘地消失
了的。

    第二,那種魚有著強烈的自我恐懼感,如今,王彥和燕芬兩人,不也是這樣麼?

    實在,這也難怪王彥和燕芬兩人的,試想想,當你站在穿衣鏡前,當鏡中反映出來
的你,並不是了具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是一具枯骨的話,你能不在心中產生出強烈的恐
懼感麼?

    當你只能觸到你自己身上的肌肉,而不能看到那與生俱來的肌肉時,你能不陷入極
度的恐懼之中麼?

    我相信,王彥和燕芬兩人,相繼來找我,都是因為他們想來求助於我之故。

    但是他們卻終於未曾開口,便奪門而出!

    那自然是因為他們一見到我,便產生了強烈的恐懼感之故!

    我真懷疑,一個正常人,在這樣的變故之下,他的神經,能支持多久,而不崩潰。

    我驟然放下了那冊「原色熱帶魚圖譜」:我要找到他們兩人!

    我已知道他們兩人在一個離島上,當然我不能逐島逐島去找,但是我可以通過我和
國際警方的關係,要求本地警方,派出直升機助我去尋找。

    通過直升機的直接尋找,和周密的空中攝影,要發現他們,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我甚至可以不必向警方解釋,我在找尋甚麼,沒有我的請求,警方也一定會答應。

    我立即和警方聯絡,直升機是現成的,隨時可以出動,空中攝影機的裝置也只是極
短的時間便可以完成的事。我只要一個幫手︰駕駛員兼攝影師。本來我是可以自己駕駛
的,但是我恐怕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當我發現了他們的蹤跡之後,必需將直升機降
落在島上,他們便會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生出甚麼不智的事來。

    當我到達直升機機場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明了,我向機師傳達了我的命令。我命令
他︰不斷地在各離島上空盤旋,直到有所發現為止。

    我們攜帶著充足的燃料,在上空盤旋,又盤旋,我以長程望遠鏡,注視著每一個荒
島。

    到了下午,直升機已經兩次飛返基地,補充燃料,我真懷疑王彥的遊艇,是不是能
夠駛得那麼遠,但是我還是一個一個島找著,而且我還吩咐機師不要飛得太低,以免王
彥和燕芬兩人,警覺我是在找他們。

    暮色漸臨,直升機的燃料,也不容許我們繼續找下去了,我正準備放棄搜尋,回到
家中去仔細研究空中攝影之際,突然,在一座孤零零的小島之旁,我看到了一艘中型遊
艇。

    在望遠鏡中,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艇尾的英文字「 Quaternion 」那是一個數學名詞
,創自蘇格蘭數學家滿彌登,中譯好像是「四元化」。王彥是數學家,他正是以這個名
詞來命名他的遊艇的。

    我發現了王彥的遊艇,我的心情興奮得簡直難以形容。

    我令機師飛開去,然後,直升機接近海面,先放下了一艘打氣的橡皮艇,然後,我
也從直升機上跳了下來,落在橡皮艇上,直升機升空而去,留下我一個人在茫茫的海面
之上。

    暮色散佈得很快,當我在海面上,划到一半之際,已經很黑暗了。

    幸而我還可以看到前面的那個小島,不致於失去了目標。

    當我的橡皮艇,無聲地駛近那個島之際,我繞著小島,划了半周,使我接近王彥的
那艘遊艇。遊艇中顯然沒有人,他們兩人是在島上。

    我將橡皮艇隱藏在兩塊岩石之間,然後爬上岸。

    島上一片黑暗,也十分靜寂。當我在海面上向這座小島划來之際,我只覺得那小島
十分小。

    但當我上了島,卻又覺得要在嵯峨的岩洞中,在深深的灌木叢中找兩個人,也不是
容易的事情。

    我以最輕的步法,向前走著,天色十分黑,是對我有幫助的,因為那使我不會被他
們兩人發現。

    我一面走,一面用心地傾聽著,當我來到了島中心的時候,我突然聞到了一陣焦味
,那是屬於食物所發出來的焦味!

    我立即停住,仔細地辨別那一陣肉焦味的方向,然後再慢慢地向前走去。不一會,
雖然在濃黑之中,我也可以看到一個帳篷,支在一道小溪的旁邊。

    我一見到帳篷,心中便不由得緊張起來。

    因為我再向前走幾步,就可以和世界上僅有的兩個透明人相會了。

    我慢慢地掩近帳幕,到了我伸手可以踫到帳幕粗糙的帆布之際,我聽得帳幕之中,
傳出了王彥的聲音,道︰「芬,你——在想甚麼?」

    我連忙停住,惟恐驚動了他們。

    我當然是要讓他們知道我已經找到了他們的。但是我卻得找一個最妥善的現身方法
。如果這時,我突然出聲,甚至現身,那我想他們兩人,一定會因為過度的震駭而發瘋
的。

    我伏著不動,只聽得燕芬的聲音,也從帳幕之中傳了出來︰「彥,你或許不相信,
我並不在想我們本身的事。」

    王彥道︰「那你在想著甚麼?」

    燕芬道︰「我在想,我已經解決了歷史上的一個大謎,但是只怕公布出去,沒有人
會相信我,沒有一個歷史學家會相信我的結論。」

    王彥嘆了一口氣︰「到如今,你還在想著歷史!」

    燕芬苦笑了一下︰「我不能不想,無論如何,我要設法使世人知道這個歷史上的謎
已被我解開了。」

    王彥的聲音,顯得十分無可奈何︰「你解開了甚麼歷史上的巨謎?」

    燕芬的聲音,卻很興奮︰「印加帝國,南美平原上的印加帝國,印地安人中的一族
,組成了印加帝國,那是當時世上最具文明的古國,可是後來,這個古國的所有人,全
不見了,只留下精緻的廢墟,給人憑弔,至今無人能夠研究出那是為了甚麼原因,是甚
麼原因使這個有著高度文明的古國消失的?」

    王彥仍是苦笑著,道︰「那你說是為了甚麼呢?」

    燕芬道︰「那還用說麼?當然是所有印加帝國的人民,都遭到和我們同一命運!」

    王彥的聲音之中,充滿了驚駭︰「芬,你說我們會死?」

    燕芬道︰「你怎麼啦,人總是會死的。唉!」

    王彥默然不出聲。

    燕芬又嘆了一口氣︰「我們是現代人,神經自然比古代人健全些,但我們遇到了這
樣的事,已經震駭到這種程度,你想一想,若是古代人,他們將會怎麼樣?」

    王彥仍然不出聲。

    燕芬的聲音,十分沉重︰「自殺,古代人一定以為那是世界末日來了,那一定是一
場可怖之極的集體自殺,使得印加帝國的人完全死光,陡然之間,一個古國不見了!」

    王彥仍然不出聲。

    燕芬的聲音,聽來像是正站在歷史學家會議的講壇上,在發表她具有決定性的學術
演講一樣︰「但是,還有一些人,並不是立即就神經慌亂到自殺的,他們鑄成了那黃銅
箱子,將那——」

    燕芬講到那裏,王彥突然叫道︰「不要提起那魔鬼的東西!」

    燕芬頓了一頓,沒有說出那黃銅箱子中的究竟是甚麼來。

    她續道︰「他們還在箱面上,鑄出了當時情形的浮雕畫,一切生物,都只剩下了骨
骼!」

    我聽到那裏,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我的猜想,已被燕芬的這一句話證實了。果然
,燕芬和王彥兩人的肌肉,已經消失了——在人們的視線之中消失了。

    王彥尖聲叫道︰「別說了!別說了,我受不了了!」

    他叫了幾聲,忽然又道︰「你點著燈看看,我們或許已經恢復原狀了。」

    燕芬道︰「不會的,你別妄想了。」

    王彥卻堅持道︰「我們會突然地變得那樣可怕,自然也可能突然的恢復原狀,你點
著燈,我們來看看!」

    在王彥的聲音中,充滿了急切的希望。

    我聽了一陣摸索聲,接著,燈光一亮,我連忙將眼湊在帳幕的一道縫上。

    從那道縫中,我可以看到帳幕中的情形。

    我的天,我不由自主,緊緊地握住了我可以握到的帳幕繩子,兩手中直冒著冷汗,
我……我該說甚麼好呢?我該如何說才好呢?

    我所看到的,我所看到的,唉,那是不是真是我所看到的事實呢?

    我看到,在一盞馬燈的燈光下,兩具完整的白骨,一具坐著,一具蹲著。

    我可以毫無疑問地因為盆骨的構造不同,而分出他們的性別來,坐在地上的那具是
女的,那自然是燕芬了,而蹲著的那具,自然是王彥。

    我看到王彥以他的手指骨,在離他臂骨寸許的地方,拼命地按著。

    他的指骨並沒有法子踫到臂骨。

    這是當然的事情,就像你和我,都不能以自己手指骨的尖端,踫到自己的手臂骨一
樣,因為手臂上有肌肉,只不過變成了水晶般的透明而已。

    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絕望,道︰「看不到了,甚麼都看不到,沒有肌肉,沒有神
經,沒有血液,沒有毛髮!為甚麼不連骨頭也變成透明呢?那我們便是真正的隱身人了
!」

    燕芬也開口了——我看到上顎骨和下顎骨在迅速地開合︰「可惜那東西不在了。」

    「不要提起那東西!」王彥叫著。

    這時,我看到了他們兩個人和枯骨唯一不同的地方,那便是,他們兩人的眼珠還在
眼眶之中,眼骨眶中,就是那麼孤零零,黑溜溜的兩顆眼珠,看來更是令人冷汗直淋。

    當然,他們的眼珠我是一定可以看到的,那是因為如果光線甚至能透過他們眼珠的
話,那麼,他們本身,便甚麼東西也看不到了。

    王彥隔了片刻,才道︰「……你又提起那東西來作甚麼?」

    燕芬「嘿」地苦笑了一下:「我是說,如果我們對著那神秘的光線的時間長一些,
或者次數多一些,會不會連我們的骨骼,都變得看不見呢?」

    王彥躺了下來,以他的一條臂骨,繞住了燕芬白森森的頸骨。

    我可以看到他們兩人全身的骨骼,當然他們身上是甚麼衣服也沒有穿著的。這是十
分可以理解的。他們本來就是未婚夫婦,陡然之間,遭到了如此可怕的遭遇,他們不知
道自己可以活到甚麼時候,以及如何活下去,他們為甚麼不趁還活著的時候,盡量享受
一下人生呢?

    如果他們身上的肌肉我可以看得到的話,那麼此際帳篷之內,一定是春光旖旎,我
一定會臉紅耳赤的了。

    但如今,卻只是兩具白骨,並排躺在一起。

    忽然之間,我想到我們被一層看得見的肌肉包住了骨骼的人,如果全能夠來看看王
彥和燕芬這時候的情形的話,那麼一定會徹悟的。

    人生數十年,遲早會化白骨的,即使在未化為白骨之前,也只不過是薄薄的一層肌
肉,在裹著白骨活動而已,既然如此,又何必勾心鬥角,你爭我奪,又何必有那麼多的
七情六慾?

    只聽得王彥嘆了一口氣,道︰「把燈吹熄了吧。」

    燕芬彎身起來,我可以看到她肋骨的正面和反面,也就是說,我可以看穿她的身子
,但只是見到骨骼,除此而外,甚麼也看不到。

    帳幕內的燈熄了,過了好一會,我才能有力道退出了幾步,坐在地上。

    我已經發現王彥和燕芬兩人了,但是我該怎麼辦呢?我現身去和他們相見麼?

    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我成了這樣的怪模樣,那我會怎樣地躲避著他人呢?我當然
不願與任何人見面的,與他們相會,那絕不是辦法!

    那麼,我是留下一封信,然後躲在一邊,來看他們的反應麼?

    那也不是辦法,因為他們看到我留下來的信,和見到我的人一樣,都會受到極大的
震驚。

    我呆呆地坐了許久,仍是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我暫擱下了這個念頭,又將他們兩人的遭遇,略為歸納了一下。現在,我知道王彥
在打開了那隻黃銅箱子之後,箱子之中乃是一種會發出神秘的光芒來的東西,王彥首先
變成了透明人。

    因為那種神秘的光芒,先照射到他的身上。

    然而,燕芬也有了同樣的遭遇。

    燕芬是在甚麼地方見到王彥,為甚麼她竟會有了同樣的遭遇,她和王彥又是怎樣來
到這個小島上的,我完全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只是︰燕芬所發生的這一切,全是她在那天早上,和我分手之後,一天
之內的事。

    而且,我還知道,那會發出神秘光芒的物體,如今已不在他們處了。

    我是如何急切地希望問他們,那究竟是甚麼東西,和這東西如今在甚麼地方啊!但
是我卻不敢現身,怕驚動了他們。

    我又悄悄地向帳幕走去。

    我希望在他們兩人的交談中聽到多一些東西,因為我知道他們兩人,是必然不會睡
得著的。

    果然,我在帳幕旁隱伏了沒有多久,便又聽到了王彥的聲音,王彥先嘆了一口氣,
然後道:「你說的話,有些道理。」

    燕芬道︰「我說的甚麼話?」

    王彥道︰「我們經那種光芒的照射幾次的話,可能全身都透明了,成為隱身人,那
麼我們的處境,就會比現在好些了。」

    燕芬道︰「是啊,可是那東西,卻在羅教授家中,我們有甚麼法子去到羅教授家中
?我實在不想再將身子全部包住,混在人中了。」

    我心中暗踏吃驚,原來事情當真和羅教授有關的。看來我原來的推斷一點也不錯。
王彥在離開了我的住所之後,便去找羅教授的,當他的車子墮崖之際,他並不在車中。

    他那時在甚麼地方呢,是不是在羅蒙諾教授的家中呢?

    我只聽得王彥道︰「我還要去試一次。」

    燕芬則以十分驚懼的聲音道︰「別去了,別去了,昨天晚上,你去市區打電話的時
候,我一直發著抖,直到你回來為止!我實是不敢想,如果人們發現了我們,會怎麼樣
。」

    王彥苦笑道︰「事到如今,至少已有三個人知道我們的秘密了,一個是衛斯理,還
有兩個,是羅教授和那個叫勃拉克的石頭一樣的古怪男子。」

    燕芬嘆了一口氣,道︰「不知道這三個人,會不會將我們的事傳出去?」

    王彥道︰「我想不會的。」

    我偷聽到這裏,心中的驚駭程度,也已經到了我所能忍受的頂點,如果再有甚麼意
外發生的話,我一定會因為忍受不住而出聲尖叫起來的了。

    原來王彥和勃拉克也見過面了!

    他們和勃拉克見面的地點,當然是在羅蒙諾的住所,那麼,羅蒙諾和勃拉克之間,
的確是有著關係的,只不過我去的時候,捉不到證據而已。

    由此推論,羅教授忽然有埃及之行,也一定不是偶然的事情了!

    燕芬又道:「如果肯定我們能變為隱身人,那倒不妨冒一次險,但是如今,我們卻
只有在這裏居住下去。」

    燕芬續道︰「昨晚你帶回來的食物,足可以供我們一個月的食用了,而我們在這裏
,又不會有人發現的。」

    王彥嘆了一口氣,道︰「看來也只好這樣了。」

    他們講到這裏,便靜了下來。

    我等了一會,聽不到他們再講話,我使悄悄地向後退了開去。

    在我退開去的時候,我已經有了決定,我的決定是,我絕不會驚動他們。反正他們
有著足夠的糧食,在一個月之內,是不會到其他地方去的,為了確保他們不離去,我會
在離開之際,對王彥的遊艇,作小小的破壞,使之無法行駛。

    而在這一個月中,我要盡量為他們設法,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得更清楚,我要知
道羅教授到埃及去的原因等等。

    如果一個月的努力,並沒有法子使他們的現狀得到改變的話,那麼我再和他們相見
,共商對策,也還不算是太遲。

    我退到了海邊上,將王彥的遊艇馬達上的電線,拉斷了兩根,我相信王彥是絕對不
知道他的遊艇在甚麼地方損壞而致不能行駛的。

第八部:情報員之死

    然後,我跨上了橡皮艇,慢慢地在海上划著。

    當然我不是划回家去,這個小島離市區十分遠,我怎能划得回去?我只要在海上飄
到天明,直升機自然會來接我回去的。

    第二天天明時分,我聽到了直升機的聲音,我已經到了看不到那小島的地方,我放
出了一枝信號槍,直升機發現了我的所在,放下長繩,將我拉上了直升機中。出乎意料
之外地,負責秘密工作的傑克中校,居然在直升機中!

    我和傑克中校見面的次數並不多,面對面所講的話,加起來大約也不會超過三句。
那是因為,我根本不喜歡傑克中校的為人。

    如果世界上有甚麼人,天生下來就是做特務,間諜的話,那麼傑克中校就是了。

    他有著一副普通之極的面孔。奇怪的是,他是澳洲的地道英格蘭移民,但是他即使
混在東方人中,你也不能認出他來。他的相貌,幾乎可以混在任何人中間而不被人認出
來。而如果不是你先開口的話,他也永遠不會出聲,只是毫無表情地望著你!

    這時候,在直升機中,他便是這樣毫無表情地望著我,像電車中的陌生人一樣。

    我坐了下來,聳了聳肩,道︰「中校,我不認為我們的相會是偶然的巧合。」

    「當然不是。」他的面上,仍然毫無表情。我的心中忽然想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我覺得,傑克中校和勃拉克,其實是同一類型的人。燕芬和王彥不是以「和石頭一樣的
古怪男子」,來形容勃拉克麼?

    在傑克中校和勃拉克之間,所不同的只是一個做著非法的殺人勾當。而一個是做著
合法的殺人勾當而已!

    我又追問道︰「不是偶然,那自然是有意的了?」

    傑克中校沉聲道︰「不錯,我知道你將會在這裏附近的海面登上直升機,所以特地
來向你道謝的。」

    我不禁覺得十分奇怪︰「向我道謝?」

    傑克中校點了點頭,道︰「不錯,因為你向我們提供了有關勃拉克的情報。」

    我吃了一驚,道︰「中校,你以為這是在任何場合都可以公開討論的事麼?」

    我已經說過,我不喜歡和勃拉克這樣的一個冷血動物周旋(當然,說「不喜歡」實
則是我心中對勃拉克的一種害怕),所以,我才將這個情報通知警方秘密工作組的。

    這種告密,傑克中校當然應該為我嚴守秘密,絕不應該胡言亂語的。如今,雖然是
在直升機上,但是至少還有駕駛員在,我實在想不通一個老練的情報工作者,竟會這樣
不檢點。

    傑克中校斜眼看著我︰「衛斯理,你在害怕麼?」

    我不禁從心底升起了一股怒火!

    我不是容易發怒的人,但這時卻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一般來說,一個人發怒,或
是由於對方蠻不講理,或是由於自己的弱點被對方一語道中。

    如今,傑克中校既不講理,又一語道中了我的弱點,我如何能不怒?

    傑克顯然在我的面上,看出了我的怒意,他冷冷地向駕駛員一指,道︰「在他的面
前,我們用不著保守甚麼秘密。」

    我向那駕駛員望去,這才發現,今天的駕駛員,已換了一個。那是一個一望便知是
倔強得過了份的年輕人,這時正緊抿著嘴,一聲不出。

    傑克中校繼續說道︰「他是我們工作組中最優秀的情報員之一。而且,他的哥哥,
昨天因為調查勃拉克的行蹤,而從一間大廈的天台上,失足墮下!」

    傑克中校講到「失足墮下」之際,特別加重了語氣。那位情報員當然不是真的「失
足墮下」,而是遭到了勃拉克的暗算。

    我的心中,感到了一絲寒意。我沉默了片刻之後,已有點明白傑克中校趕來和我相
見的原因了。

    我不等他開口,便搖了搖頭,道︰「不,你不必希望我會參加你們的工作,我自己
有自己的事,而且,特務情報工作,是一國政府的事,我是平民。」傑克中校慢慢地道
︰「我們秘密工作組,不是特務機構,只不過是隸屬於警方的一個工作組而已!」

    我大搖其頭︰「不,我自己有十分重要的事,可能立即要遠行,我們的談話到此為
止可好?」

    傑克中校不再出聲。

    這時,我突然感到,有一股凌厲的目光,向我射了過來,我轉過頭去,以那種目光
在望著我,正是那個年輕的情報員。

    看年輕人的神情,我自然可以知道他心中在想些甚麼和準備說甚麼。

    我比他先開口︰「看前面的儀表,不要看我的臉,否則,不等勃拉克來找你,你就
要沒命了,年輕人!」

    那年輕人給我堵往了口,不再言語,轉過頭去。

    我的斷然拒絕,顯然使他們兩人,十分失望。

    但是我也有拒絕的理由的。王彥和燕芬兩人,亟需我的幫忙,我要設法使他們復原
,或是索性使他們徹底地成為隱身人。

    這需要極其努力的工作,我又怎能去兼顧殺人王勃拉克呢?

    直升機翼的軋軋聲,有規律地響著,機艙中沒有人再說話。

    不一會,直升機已緩緩地降落了,當我和傑克,先後跨出機艙時,我立即準備離去
,但傑克中校卻將我叫住︰「衛斯理,你不和我握手道別麼?」

    我轉過身來,和他的大手相握。

    他直視著我,道︰「你不想知道勃拉克為甚麼到東方來麼?」

    我搖了搖頭道︰「我是一個普通的平民,這不關我的事。」

    傑克冷冷地道︰「你不是平民,你是持有國際警方的特種證件的,你是一頭卑劣的
老鼠!」

    我面上變色,道︰「你膽敢罵我?」

    傑克中校鬆開了我的手,「呸」地一聲,轉過身去。我實是忍無可忍,一個箭步,
竄了上前,對準了傑克的屁股,便是一腳!

    這兜屁股的一腳,我是以腳背踢出的,當然不會踢傷他,但是卻令他向上騰起了兩
三尺,然後又重重地跌在地上。

    這個直升機場,是本地警方專用的。這時在機場上有著不少人員在,有的是高級警
官,更多的是普通警員。

    傑克中校在警界的地位之高,是人人皆知的,這時,我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腳將他
踢倒在地上,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動作,向我望來。

    而不等傑克爬起身來,已經有三個身形高大的武裝警員,向我衝了過來。我身形微
微一矮,準備大鬧一場,但是傑克中校卻已站了起來,喝止了那三個警員,向我冷笑一
下,道︰「衛斯理,我會記得你這一腳的。」

    我狠狠地回答他︰「我也會記得你剛才那句話的。」

    我話一講完,便轉身向外走去,有幾個警官,顯然表示不服,還想攔路,但是在傑
克中校的阻止之下,他們都沒有甚麼動作。

    我憋了一肚子氣,出了直升機場,又走了一段路,才喚到了一輛的士,回到家中,
倒頭便睡。

    一覺睡醒,已是下午時分了。

    我這才開始思索,那黃銅箱子中的神秘物體,究竟給王彥放到甚麼地方去了。照我
的料想,當晚,王彥一定只帶著那物體去找羅蒙諾教授的。

    那麼,這神秘的,能使人體的肌肉組織變為透明的物體,極有可能是在羅教授的住
宅之中了。

    羅教授已經到埃及去了,勃拉克已經為警方注意,那麼,這神秘物體有沒有變換了
地方呢?我想了片刻,覺得還是應該再到羅教授的住處,去看一個究竟,才能有所定論


    我準備好了應用的一切,正待跨出書房之際,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我一拿起話筒,便聽到一個悅耳的女性聲音,道︰「請你準備接聽來自巴黎的長途
電話。」

    我呆了一呆,巴黎來的長途電話,自從納爾遜先生死了之後,我在巴黎並沒有甚麼
特別的熟人,會打越洋電話給我的。

    我拿著聽筒,呆了一會,那面傳來了一個十分沉著的聲音,先報了一個姓名。我一
聽得那個名字,便吃了一驚,道︰「原來是閣下。」

    那是一個十分烜嚇的姓名,在國際警察部隊中,他的地位,猶在我已故的朋友納爾
遜先生之上。

    「聽說你拒絕了傑克中校的邀請。」那位先生的聲音很穩、很沉,他講出了這句話
,使我確信他的身份。

    我心中在暗罵傑克這頭老狐狸,居然討救兵討到巴黎去了。

    我沒好氣地道︰「傑克並沒有邀請我做甚麼,他只是罵我是一頭卑劣的大老鼠。」

    「不,他說你是一頭卑劣的老鼠,並沒有說是大老鼠。」

    「那有甚麼分別?」

    「於是你便重重地踢了他一腳?」

    「是的,他也向你說了麼,我也有更正,我這一腳,踢得並不重。」

    「好了,這不值得再討論。」那面忽然嘆了一口氣︰「我只是在想,如果納爾遜在
世上的話,你會作怎樣的決定?」

    我默然不出聲,我在悼念我的好友,心情變得十分沉重。

    「沒有甚麼了,祝你快樂。」那面竟準備就此結束談話。

    我連忙道︰「慢,你打長途電話來,就是為了祝我快樂麼?」

    「我希望你快樂。」

    「你還希望我作甚麼?」我幾乎在吼叫。

    「噢,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希望你再和傑克中校聯絡一下,向他問一問,他屬下
的那位優秀情報員,是怎樣跌下高樓來的。」

    我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好,我會和他聯絡的,希望他不要再惹起我的怒火。


    「我想不會的了。」那面的聲音始終如一,絕不激動,也絕不再緩慢,說來總是帶
有那麼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放下電話,然後,撥著傑克中校的專用電話。

    電話一通,我便不客氣地道︰「是傑克麼?」

    「是,衛斯理!」他早知道我會打電話給他的了。

    我冷冷地道︰「不必多說了,你們那寶貝情報員,是怎樣從大樓上跌下來的?」

    我聽得出傑克的聲音在忍受著極大的怒意,道︰「你能來總部聽取詳細的報告麼?


    我道:「不能,在電話中說!」

    傑克中校道︰「那位情報員墜地之後,並沒有立即死去,而講了幾句話,那幾句話
,在我們聽來,是不可思議的。」

    我一口回絕了他,道︰「既然你們那麼多聰明的頭腦,都認為是不可思議,我也一
定認為是這樣,不必再說了。」

    傑克中校怒道︰「你是一頭——」

    我不等他講完,便道︰「卑劣的老鼠!」

    他還心有不甘,補充道︰「大老鼠!」

    「砰」地一聲,我們兩人幾乎是同時摔下了電話筒的。我鬆了一口氣,因為我又回
絕了他。激怒他是最好的辦法,因為我絕不想接受他的邀請,去和勃拉克交手。

    我轉過身來,然而,我一轉過身來,我不禁呆住了。

    我看到我書房的門柄,正慢慢地在旋轉著。有人要進來了。

    那是甚麼人?老蔡絕不會不出聲便自己開門的,如果說有甚麼人在進行著非法活動
的話,剛才我在打電話,聲音如此之大,難道那人竟是聾子,聽不到我的聲音,還是有
恃無恐,公然來與我作對?

    我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之內,已經作出了決定,先躲了起來再說!

    我身子一閃,閃到門旁。

    那是一個十分有利的地位,當日我能夠在那儲物室中,躲開勃拉克所發射的近五十
發子彈,便是佔據了這個有利地位之故。

    只要門一開,我的身子,便會被門遮住,踏進門來的人,也不可能立即看到我。

    而且,在我的書房中,這個地位更是有利,因為就在門旁,有一道暗門,那道暗門
可以通到我的臥室,而且,暗門上還有一個十分巧妙的裝置,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書房
中的一切,而在書房裏看來,我的藏身之處,只不過是一道牆壁而已。

    我一背靠牆站定,便已輕輕地按了打開暗門的按鈕,以便必要時,立即可以了無聲
息地進入那道暗門。

    當我作好了準備之後,門已被人扭了開來。

    直到這時,我還想不出那推門而進的究竟是甚麼人來。因為那是情理所無的事情,
有甚麼人會那麼大膽呢?我側著頭,那樣,我就不必等那人現身,只要門一打開,我就
可以從門縫中向外望出去,看到站在門外的是甚麼人了。

    在門鎖被扭開之後兩秒鐘,門便被漸漸地推了開來,門已被推開了尺許,我所站的
地方,側頭看去,門縫也已有半指寬窄了。

    門外面沒有人!

    我疑心自己是眼花了,連忙揉了揉眼睛。

    這時,門已被推開了一大半了,我從門縫中向外望去,外面的一切,全可以看得清
楚。

    然而,外面的確是沒有人。

    在那一剎間,我完全糊塗了。是風麼?甚麼風的力道可以扭開門柄呢?我絕不知道
目前所發生的究竟是甚麼事,但至少我卻可以知道,如今我所經歷的,是我一生之中從
來也未曾遭遇到過的怪事。

    我連忙向後退出了半步,以背脊頂開了暗門,不到一秒鐘,我已經置身於暗門之內
了,但是我仍可以從一塊特殊的玻璃窗中望出去,看到書室內的情形,同時也可以聽到
書室中的聲音。

    那玻璃是特製的,從一面看來,完全和普通的玻璃無異,但是從另一面看來,卻又
和我書房中的牆紙,完全沒有分別。

    我一躲了進去之後,便看到書房的門完全被打開了,但是仍然沒有人,我心中的疑
惑,到了極點,正想從暗門之中,跨了出去。

    然而,就在這時候,書房的門,突然以極快的速度,「砰」地合上,那情形就像有
人用力地將門關上一樣,但是,沒有人,我絕看不到有甚麼人!

    我心中的寒意,越來越甚,那股寒意,迅即傳遍了我的全身,如果不是我極力地克
制著,說不定我上下兩排牙齒,已在得得發震了。

    我絕不是膽小的人,這時我也不是害怕,而是那種詭異之極、神秘之極的氣氛,使
我體內的每一根神經,都如同繃緊了弓弦一樣,緊張到了極點。

    我屏住了氣息,在書房的門被關上之後,甚麼動靜也沒有,我的心中,又不由自主
地想,難道那真正的是一陣怪風麼?

    但是我的想法,立即被我眼前的事實所推翻了,怪風能夠令得我寫字檯的椅子,發
出「吱」地一聲,而坐墊當中,陷下去麼?沒有甚麼「怪風」可以造成這樣的情形,然
而我如今卻看出了這樣的情形!

第九部:看不見的敵人

    有人坐在我的椅子上!但是我卻見不到任何人,我沒有變瞎,我可以看到書室中的
一切,但就是看不到那個人!

    一開始之際,我的腦中,混亂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然而,我立即鎮定了下來。我
已經知道目前發生的是甚麼事了。

    有一個人在我的書房中,我可以肯定他的存在,但是我卻看不到他,一點也看不到
他,這個人是甚麼人呢?透明人!隱形人!

    在我的書房中,有著一個看不到的透明人,我忽然之際,又想到︰究竟是一個還是
兩個?老天,就算我的書房中,擠滿了人的話,我也是看不到他們的,只要他們全是透
明人的話!

    如今在我書房中的是王彥還是燕芬?還是他們兩個人都在?我又準備跨了出去,可
是我還未曾起步,我又看到了我書桌上的一枝鋼筆,突然自己凌空而起,旋轉了起來。
那當然是那個透明人在轉著那枝鋼筆,也就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我決定不出去了。

    因為,那鋼筆在轉動的情形,和一個槍手在轉動著他的左輪,是沒有甚麼分別!我
不相信王彥和燕芬兩人,會有這樣習慣性的小動作,也就是說,我知道︰在我的書房中
的透明人,不是王彥,也不是燕芬。

    我當然不知道那是甚麼人,因為我根本看不到他,一個人身上有幾十億細胞,那個
透明人的每一個細胞,都不反射光線,在我的眼前,根本甚麼也沒有,但是卻有一個人
在!

    我不知該怎麼辦,我只得在暗門後等著。

    那透明人在我的椅子上,坐了並沒有多久,便站了起來,他一站了起來之後,我便
不知道他在甚麼地方了。

    接著,我看到通向陽台的門被打了開來,他到陽台上去了。

    他在陽台上作些甚麼,我看不到,過了七八分鐘,門又打開,他回來了,我看到一
朵黃色的玫瑰花,在半空中緩緩地轉動著。

    那朵玫瑰當然是被那透明人摘下來的了,那種緩緩轉動花朵的動作,是普通人將花
朵放在鼻端嗅花香時常有的。

    如果這朵玫瑰花是在那透明人的鼻端的話,那麼這個透明人的身子可說是高得出奇
了。

    那是西方人才有的身材,這個透明人難道是西方人麼?

    我看到我的椅子坐墊,又凹陷了下去,同時,一張紙自動移過,鋼筆豎起,在紙上
簌簌地移動著,那一切,就像是在看著一部由極佳的特技所攝製成功的神秘電影一樣。

    我看不清紙上寫的是甚麼字句,但是我卻可以看到,紙上寫的是英文,接著,我的
一柄西班牙劍仔形的拆信刀,飛了起來,「拍」地一聲,穿過信紙,插在桌上,劍柄在
抖著。

    那柄拆信刀絕不鋒利,但是這時,插入桌子很深。我又多知道一點︰那個透明人是
一個腕力強得出奇的人。

    我看到書房的門被打了開來,又「砰」地關上。

    我連忙從暗門中出來,將門拉開一道縫,向外看去,不到兩分鐘,只見大門也打了
開,又砰地關上,接著便是老蔡從廚房中出來,望著大門,滿面皆是不解的神色!

    那透明人走了!

    我連忙又到了通向陽台的門前,躲在窗簾之後,向下面的街道看去。

    街道上的情形,和往日絕沒有不同,我當然完全看不到那個透明人了。我這才縮回
身來,看著桌上那張紙。

    紙上的字,令我觸目驚心︰「你逃得過這一次,絕逃不過下一次了!」沒有稱呼,
也沒有署名,那兩句話中,卻是充滿了殺氣!

    我拔起了拆信刀,將紙摺好,放入袋中,我拿起電話,撥了傑克中校的電話號碼。

    「傑克中校麼?我是衛斯理。」

    「大老鼠,甚麼事?」

    「你準備有關勃拉克的資料,我立即來。」

    「歡迎,歡迎!」傑克中校剛才的聲音還是冰一樣冷,但是一聽得我要去,聲音卻
熱情得有點像夏威夷的少女。

    「你不敢不歡迎的,老狐狸!」我收了線,從後門走出去。

    我出去之後,吩咐老蔡立即離開我的住所,到我的朋友家中去暫住。

    我不用自己的車子,而且,轉換了幾次交通工具,才到了秘密工作組的總部。我不
知道有沒有人在跟蹤我,而我也根本沒有法子去弄清楚這件事,極可能跟蹤我的是透明
人,那我怎能發覺他呢?

    由傑克主持的秘密工作組,絕不是在戒備森嚴的地方,而是在一座商業大廈的頂樓
。門口的招牌是一家進出口公司,以前只到過這裏一次,這次是第二次來了。我推開了
玻璃門——那是世界上最好的防彈玻璃,兩個人立即迎了上來。

    他們一齊低聲說︰「老闆在等你。」

    「老闆」當然是傑克中校的代號了。我不多說甚麼,跟在他們兩人的後面,到了一
排文件櫃面前,其中一個人輕輕一推,便將文件櫃推了開來,現出了一道暗門,他在一
個按掣之上,輕按了三下,那扇暗門,便打了開來,我已看到傑克中校,在一張巨大的
寫字檯後站了起來。那兩個男子退了開去,我走了進去,暗門已無聲地關閉。

    傑克張開了兩臂,作歡迎狀,道︰「是甚麼使你改變了主意?」

    我聳了聳肩,自袋中取出那張紙來,道︰「你們這裏有冷血的勃拉克的筆跡麼?」

    傑克點了點頭,道︰「所有國家的警方,都有勃拉克的筆跡的影印本,那是幾封他
寫給一個女子的情書,信不信由你,所有的人都叫他冷血的勃拉克,但是那幾封情書,
卻是十分纏綿熱情。」

    我打開了那張紙︰「那麼,這兩句話是誰的筆跡?」

    傑克道︰「勃拉克!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了。」

    傑克中校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相信他的話,我的恐怖的想像被證實
了,我坐在一張沙發上,托著額頭,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那個闖入我書房的透明人,是殺人王勃拉克!

    勃拉克是危險之極的人物,而他變成了透明人之後,危險的程度,增加了豈止一萬
倍?本來已是神出鬼沒的勃拉克,如今簡直已是神,已是鬼了!

    傑克中校一聲不出地望著我,我額頭的汗珠滴了下來,弄得我眼睛也睜不開來。

    傑克不以為然地道︰「我不知道你為甚麼這樣害怕,衛斯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

    我抬起頭,道︰「害怕?本來我並不害怕,只是不準備和勃拉克交手而已,但如今
,不但我害怕,你也要害怕了。」

    傑克慢條斯理地道︰「請原諒,我要更正你的話,我是不會害怕的。」

    我冷笑一聲,道︰「那是你不知道勃拉克如今已怎樣了的緣故。」

    傑克疾問道︰「他怎樣了?」

    我吸了一口氣︰「先告訴我,你們那情報員是怎樣跌下來死的?」傑克中校伸手騷
了騷頭,取出了一頁文件來,道︰「你自己看,這是他從大廈頂樓跌下來時,還未斷氣
時的話,完全是照原來他所說的一個字,記錄下來的。」

    我取了過來,只見那記錄果然十分詳細,那位情報員,顯然是想用他最後的一分精
力,講出他的遭遇來,但如果是不明情由的人看來,卻仍然完全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道︰「我覺得有人在跟著我……但是我卻看不到他……他離得我極近,我甚至可
以感到他的氣息,他突然推我……我不知道和誰抵抗才好,我根本看不到對手,但是我
卻被一股大力推了下來,告訴……傑克中校,我……沒有完成跟蹤勃拉克的任務……」

    這人無異是一個其極優秀的特種工作人員,他到臨死,還念念不忘他的任務。

    我看完之後,將文件還給了傑克中校,傑克中校急不及待地問我︰「你看,這些話
是甚麼意思?」我攤了攤手︰「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推他下去的人,是一個隱身人。


    傑克手抵在額上,戲劇性地叫道︰「哦,衛斯理,我不是要你供給我幻想小說的題
材,我要——」

    我不等他講完,便打斷了他的話頭,道︰「我不是在供給你幻想小說的題材,我是
在告訴你事實,而且,我知道那個透明人是誰,他就是冷血的勃拉克,如今是隱身的勃
拉克了!」

    傑克中校將眼睛睜得不能再大,望著我。

    我也望著他,過了好一會,他才道︰「衛斯理,他是完全透明的麼?」

    我答道︰「完全透明的,當他在我的書桌上留下這張字條之際,我只看到一枝筆在
動,看不到任何東西。」

    傑克中枝道︰「甚至沒有兩個黑點。」

    我不明白,反問道︰「兩個黑點?」

    傑克中校道︰「是的,他的一對眼珠,你可看得到?」我肯定地道︰「看不到,甚
麼都看不到。」傑克中校將背靠在椅背上︰「我以為我們在說的透明人,是實際上存在
的一個人,只不過人類的視線看不到他而已,並不是存在於四度空間,不可思議的怪物
,是不是?」

    我點頭道︰「我同意你的說法,到目前為止,勃拉克還只是一個普通的透明人,至
於他會不會成為四度空間的怪物,使我們不但看不到他,而且踫不到他,那我卻不得而
知了。」傑克中校道︰「就算你所說的全是事實——」

    我大聲地打斷他的話頭︰「我所說的一切,全是事實。」傑克擺了擺手,道︰「你
大可不必那樣大聲,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

    他講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四面看了一看,然後向我發出一個苦笑。

    我知道,傑克中校事實上,已經相信我的話了。他剛才的行動,意思十分明顯,那
等於是在說︰「如果有一個隱身人在我們的旁邊的話,我們又怎能知道?」

    我也苦笑了一下,道︰「你相信了?不然我為甚麼要來找你?」

    傑克的面色灰白,道︰「但是,科學家已經證明,真正的隱身人是不可能有的,他
的一隻眼珠一定要被他人看到,如光線能通過他的眼珠,那麼他也就看不到東西了。」

    我搖了搖頭,道︰「可是勃拉克卻是可以看到東西的。」我想起了燕芬和王彥,他
們兩人的眼珠,我看得到。我又想起了勃拉克闖進我書室之後的行動,一切行動像是十
分緩慢,但是他當然是可以看到東西的。或許他所看到的一切,十分模糊,所以才使他
的行動,十分緩慢麼?

    我腦中亂成一片,傑克中校也嘆了一口氣,道︰「衛斯理,我們遇到真正的難題了
。」我並不出聲,當然,那是不用傑克再加以說明的事,當然,那是前所未有的難題。
傑克又呆了半晌︰「他是怎麼會變成一個透明人的呢?」

    我道︰「關於這一點,我倒是知道一些的,但是因為與我的兩個朋友的秘密有關所
以我不能講給你聽,我可以告訴你的,只是一點,那就是他之所以變成隱身人,和現代
科學,並沒有關係,是因為一件數千年的古物之故。」

    傑克自嘲地笑了起來︰「甚麼古物,是有咒語的指環麼?」

    我大聲道︰「不知道,我若是知道的話,可能我也成為隱身人了。」

    我站起身來,準備告辭。傑克中校忙道︰「你準備走了麼?」我聳了聳肩,道︰「
我不走又怎麼樣?」傑克中校道︰「你還是和我們在一起安全。」

    我搖頭道︰「不怕,我可以改變我的面貌。」

    我一面說,一面已從袋中取出了那製作得精巧之極的尼龍纖維面具來,一個轉身,
將面具戴上,再轉過身來︰「你還認識我麼?」

    我那時,已經變成了一個面目黝黑,飽經憂患的中年人了。

    傑克呆呆地站了一會︰「衛,我忽然想到了一些頭緒。」

    我也從他的面色上看出了他正想出了甚麼,我忙問道︰「你有甚麼辦法可以對付勃
拉克?」傑克道︰「如果勃拉克已成為一個透明人的話,我不認為他身上是穿著衣服的
。」

    我點頭道︰「我也認為。」

    他將中指和拇指,用力一扭,發出了「得」地一聲︰「如果我們用濃厚的顏色液汁
,噴向他的身上,那麼他的原形畢露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傑克不以為然地看著我。我道︰「不錯,在地上鋪上沙,讓隱身人在沙上走過,根
據足印判斷他在何處,然後給他一槍,於是隱身人倒地死去,是不是,但是這只是小說
中的情節。」

    傑克冷冷地道︰「你認為不可能麼?」

    我道︰「當然可能,但首先你要發現他,知道他的所在,其次,要他站著不動,更
不用他那在一秒之內可以放射十發子彈的快槍!」

    傑克也站了起來,瞪著我︰「那只是困難,不是不能!」我道︰「是的,只是困難
,你試試上天下地,去我一個根本看不到的人吧!」

    傑克仍是望著我,過了好一會,他才道︰「衛斯理,我未曾和你合作過,但是聽說
你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為甚麼這一次,你退縮得這樣厲害。」

    我呆了半晌,道︰「是的,我過去不曾怕過甚麼,我甚至和土星人作過對,但是我
可以看到土星人,如今,我看不到勃拉克,我根本看不到他!」

    我一面說,一面激動地揮著手,忽然,「拍」地一聲,我的手踫到了一樣甚麼東西
,在我的感覺,那像是一個人的手臂。

    然而,在我手臂可以踫到的範圍之內,根本沒有人,根本沒有任何東西!

    我神經質地怪叫了一聲,立即向後退出了一步,傑克也聽到了那「拍」的一聲,他
的面也青了,他呆了一呆,立即抓起一瓶藍墨水,向前拋了出去,「叭」地一聲,藍墨
水瓶跌在地上,墨水灑了一地。

    他連忙拔槍,我則舉起了一張椅子。

    在那瞬間,我反倒鎮定了許多,因為我知道,勃拉克在這間房子中,他當然是一直
跟著我,所以才會來到這裏。

    而我的神經,還能夠鎮定下來的原因,是因為勃拉克顯然未曾帶著武器。

    因為他如果帶著武器的話,那我們便應該可以看到一柄槍在懸空遊蕩了。

    而如果靠徒手肉搏的話,那我相信,勃拉克絕不是我的放手,因為我是受過嚴格中
國武術訓練的人,我雙臂用力一振,將那張古老的木椅,拉成了兩半,何前拋了出去,
同時叫道︰「放槍!」

    傑克顯然也給嚇慌了,他多年特種工作所養成的鎮定,也不知去了哪裏,他慌張地
放著槍,有一槍,幾乎射向我這邊來。

    而聽到槍聲,推門進來時,他的屬下更差一點成了槍下的冤魂。

    門既然已被傑克的屬下打開,傑克也停止了放槍,我們倆人,互望了一眼,我道︰
「他一定已經中了亂槍麼?」

    那個一進來便伏在地上的情報員,這時才站起身來,睜大了眼睛,道︰「誰?誰走
了?」

    更多的人湧向門口,傑克厲聲道︰「快退出去,快退出去,將門關上。」

    那些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傑克和我們兩個人是不是發了瘋,使他們終於還是服從了
命令,退了出去,將門閉上。

    傑克在抽屜中取出另一柄槍,拋了給我,我接在手中,靠墻而立,可能勃拉克就在
我的身邊,但是我靠牆而立,至少可以使他不在我的身後。

    傑克也和我一樣,他開始講話,道︰「勃拉克,你還在麼?」

    沒有人回答。傑克道︰「勃拉克,你不要以為你一出聲,我就會開槍,我絕不想殺
你,因為你來遠東的任務,根本無法完成。」

    仍是沒有人出聲。

    傑克又道︰「我不以為你作為透明人,會十分好過,想想看,到了冬天你怎麼辦?


    我幾乎笑了出來,那的確是十分滑稽的事,因為那幾乎不像是事實上會發生的事,
傑克的話,就像是在夢囈一樣。

    我吸了一口氣,道︰「傑克,他不在了。」

    傑克中校道︰「不,我知道他在。」

    我沉聲道︰「為甚麼?」傑克道︰「直覺,老友,我感到他在。」

    我聳了聳肩,道︰「如果他在的話,那麼我們的朋友,或者要我們放下手中的武器
,才肯和我們交談了。」

    傑克呆了一呆,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放下槍,那實在太危險了!因為勃拉克隨時
可以搶到武器向我們開火的。

    我握著槍,竭力想看到勃拉克究竟在甚麼地方,要看到他本人,自然是沒有可能的
事,但是我卻想著他是不是在走動,或則他的視力,正如我和傑克所估計的那樣,不是
十分好,那麼,他在行動之際,或者會踫跌甚麼東西,我就可以發現他的所在了。

    傑克也屏住了氣息,注視了五分鐘之久,還是一點結果也沒有,我先開了口,道︰
「傑克,他可能已趁剛才開門的時候走了,你要知道,勃拉克本人,沒有甚麼值得可怕
的,厲害的是他自己發明、自己製造的那些武器,如今,他為了使人家看不到他,當然
不敢帶武器,那麼,他怎敢留在這裏?」

    傑克又大聲道:「勃拉克,你在這裏也好,不在這裏也好,有幾句話,我必須向你
說一說,人家雖然看不到你,但是,你的職業兇手生涯,也從此完了,因為你不能穿衣
服,你穿了衣服之後,就成了一個怪物,你也不能攜帶武器——」

    傑克才講到這裏,我便大聲喝道︰「小心!」

    隨著一聲斷喝,我向前「砰」地射出了一槍,我那一槍,射中了一隻文件櫃,而一
隻水晶的鎮紙,則向傑克的頭部飛來。

    傑克一揮手,以手中的槍柄,將那隻水晶玻璃的鎮紙擋了開去。

    也就在這時,我們看到,房門陡地被打開。

    打開房門的當然是勃拉克了,我和傑克兩人,立即舉槍向著房門,可是我們兩人,
卻都沒有放槍,因為房門一開,傑克屬下的許多情報員,全在我們兩人的手槍射程之內


    如果我和傑克兩人放槍,那麼很可能打不到勃拉克,反倒傷了自己人。

    而就在我們這一猶豫之間,我們看到外面一問的門,又自動被打開。這時,傑克的
屬下,都望著我們,所以並沒有發現那扇門自動打開的怪事。

    我和傑克互望了一眼,都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道︰「他走了。」

    傑克連忙將門關上,面色十分嚴重,他接連打了幾個電話,我不知他打給誰的,只
聽得他向電話說的話,全是那幾句︰「事情十分嚴重,絕不可以妄動,否則,對他的安
全,我們不能負責。」

    傑克打完了電話,坐了下來,抹了抹汗,拾起頭來,道︰「衛,剛才我錯怪你了。


    傑克沉默了一下:「你也害怕,可是麼?」

    傑克沉默了片刻,才道︰「人類的一個大缺點,便是詞彙的不足,我不是害怕,我
相信你也不是,而是那種莫名其妙,不知所以,像是身在夢境之中,絕無依靠,傳統的
機智、勇敢、膽量全部失去了作用……」

    他顯然仍難形容出我們兩人心中真實的感覺,因之他講到了一半,便搖了搖頭,不
再向下講去。我也靜默了半晌,才道︰「勃拉克東來的任務是甚麼?」

    傑克道︰「是暗殺,東南亞一個新國家的元首,在他的出國訪問中,將要經過本地
,勃拉克當然是準備將他在這裏暗殺。那個新國家有一個十分希望她國內發生混亂的鄰
國!」

    我點了點頭,道:「我明自了,勃拉克就是受那個鄰國所收買的?」

    傑克道︰「正是,那個國家的獨裁者,最近批準了一筆為數甚大的外匯,那當然是
用來付勃拉克之用了,我已經發出警告,勸那位元首。還是在他自己的國家中不要妄動
,可是——」

第十部:變透明的經過

    傑克講到這裏,不禁嘆了一口氣。

    我也嘆了一口氣,那是因為我知道,傑克沒有講完的話是甚麼。那是︰可是,你怎
能防止一個隱形的殺人凶手進行暗殺呢?

    我又呆了半晌,道︰「我要告辭了。」

    傑克滿面憂容地望著我,道︰「勃拉克可能等在外面,你怎能避過他的耳目?」

    我伸手在面上一抓,抓下了那隻尼龍面具來,燃著了打火機,將之在傑克的煙灰盅
中燒去,那隻面具已給勃拉克看到過了,還有甚麼用?

    然後,我又從袋中取出另外兩隻面具來,給了傑克一隻︰「不要耽心我,耽心你自
己,希望這個面具能幫助你。」

    我戴上了另一個面具,開門走了出去,我走到了一個身材和我相仿的情報員面前,
回頭望著傑克。

    傑克已明白了我的意思,命令那位情報員道︰「你和這位先生換一換衣服。」

    那情報員眨著眼睛,顯然不知道他的上級如何會向他發出這一道怪異的命令來的。

    他並沒有多說甚麼,便將衣服脫了下來,我和他迅速地換好了衣服,這時我已經完
全成了另外一個人,我這才打開門,向外走去,我裝著十分輕鬆,哼著小曲,出了那座
商業大廈。

    那時,正是放工的時候,我盡量在人多的地方擠著,在人挨著人的情形下,即使是
隱身的勃拉克,也不能追蹤我的。

    我當然不敢回家去,我只是打電話通知了由我掛名作董事長的進出口行的經理,叫
他為我準備一艘遊艇和一切用具,停在我所指定的碼頭上。

    我要去找王彥和燕芬兩人,問他們,究竟是甚麼使他們,使勃拉克變成那樣子的。
事情已經發展到如此嚴重的地步了,我不能再顧及王彥和燕芬兩人的「自我恐懼」心境
了。

    我要弄明自,何以勃拉克會變成透明人,如果必要的話,我也有設法使自己也成為
透明人,去對付這可怕的殺人王!

    為了給我的經理以準備的時間,我走進了一家電影院,電影院中放映的恰好是一套
科學幻想片,但是電影的情節,比起我的實際遭遇來,就像是講給孩子聽的童話一樣。

    我在電影院中打了一個盹,散場時分,才走了出來,又曲曲折折地繞了許多路。直
到我相信勃拉克,不可能跟在我的後面了,我才叫車,來到了碼頭上。

    這時,天色已十分黑了,我看到了已準備好的遊艇,我取下了面具,向那艘遊艇走
去,我的經理正在遊艇上焦急地等著我。

    我只向他說了一句十分簡單的話︰「別將我們之間的事講給任何人聽。」

    他點了點頭,上岸走了,而我則駛著那艘雖小而速度十分炔的遊艇,向海面駛去。

    我還可以十分清楚地記得那個荒島的位置,靠著儀器的幫助,沒有多久,我便已來
到了那個小島的附近,我熄了引擎,以船槳划向前去,將艇靜靜地泊在巖石之中。

    王彥的那艘遊艇還在,我悄悄地上了岸,向他們兩人紮營的地方走去,那一夜,天
色更是黑暗,我到了帳幕旁邊,便聽到了王彥的嘆息聲。

    而燕芬則在道︰「我想,那東西可能是來自外太空的,或許你會奇怪——」

    王彥幾乎是在呻吟︰「別說了!別說了!」

    燕芬也嘆了一口氣,道︰「勇敢些!」

    我心中對燕芬的堅強,可以說佩服到了極點。我走到了帳幕的口子前,沉聲道︰「
燕小姐說得對,王彥,你要勇敢些!」

    我的突然出現,突然出聲,使得王彥和燕芬兩人,陡地尖叫起來,帳幕的另一端,
突然凸了出來,那自然是他們兩人,都縮到那裏去的原故。

    但是他們是出不了帳幕的,因為我守住了帳幕的出口。

    我以盡可能快的語調,急急地道︰「你們不必怕,我是衛斯理,我在昨天就發現你
們了,如今我雖然看不到你們,但是你們的情形,我在昨天,已經完全知道了,你們不
必害怕,我絕對是你們的朋友!」

    王彥顫抖的聲音,傳了出來︰「你準備將……我們怎麼樣?」

    我道︰「我當然不會將你們怎麼樣,我只不過是來請你們幫助我。」

    王彥上下兩排牙齒,在「得得」相震︰「幫助你?」我連忙道︰「是的,我需要你
們的幫助。」

    燕芬的聲音,比王彥的鎮定很多,但是也一樣充滿著恐懼,她道︰「衛先生,你既
然已經知道我們的處境,我們如今的情形,我們還能給你以甚麼幫助?」

    我道︰「可以的,你們必需聽我詳細說,必需消除心中的疑慮,直到如今為止,只
有三個人知道你們的遭遇,一個是我,和你們在一起。」

    王彥道︰「還有兩個呢?」

    我道︰「一個是羅蒙諾教授,他已到埃及去了,當然不會再來害你,還有一個是勃
拉克,就是那古怪的男子,他是國際間最冷血的兇手,他的職業便是謀殺。」

    我聽得帳幕之中,傳來了王彥的一下抽噎聲,而燕芬卻沒有出聲。

    女人在遇到非常變故的時候,遠較男性為鎮定——這是一個著名的心理學家說的,
現在,我相信那心理學家的話了。真正的女性,是遠比男性鎮定的,至於那些動不動就
喜歡發出怪叫的女人,並不是不夠鎮定。只不過想表現她們的嬌小和柔弱而已,事實上
,怪叫的女人,比牛還壯!

    我繼續遭︰「而勃拉克的情形,比你們略好些,因為他已成了一個全身透明的透明
人,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事,據目前所知,至少已有一個東南亞國家元首的生命,是任
何人所無法保護的了。」

    燕芬道︰「那……我們又能幫忙你甚麼呢?」

    我沉聲道︰「我要知道你們的遭遇,你們所遇到的一切事。」

    王彥和燕芬兩人,靜了一會。

    王彥的聲音,也不像剛才那樣恐怖了,道︰「那……又有甚麼用?」

    我嘆了一口氣︰「那可以使我明白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設法去對付勃拉克,或是
設法使你們兩人,回復原來的情形,你們一定要詳細和我說!」

    兩人又靜了半晌,才聽得燕芬道︰「彥,你先說吧,事情是先在你身上發生的。」

    王彥道︰「我……我……好,我先說,衛先生,你可別進來。」

    我連忙道︰「當然,我在帳幕外,是絕不會闖進來的,你安心好了。」

    王彥又抽噎了幾下,才道︰「我自從在你那裏,拿走了那隻箱子之後,每天花上幾
個小時去拼湊那幅由九十九塊碎片組成的圖畫,那天下午,我成功了。我不等打開箱子
,便打電話給你。」

    我點了點頭——當然王彥是看不到我在點頭的,道︰「我記得,我問你,箱中有些
甚麼東西,你說不知道,要打開箱子看了之後,才告訴我。」

    王彥又抽噎了幾下,不再出聲。

    我又道︰「可是,我等你第二個電話,卻等了許久,究竟發生了甚麼?」

    王彥不斷地吸著氣,道︰「我和你通了電話之後,輕而易舉地便打開了那隻黃銅箱
子,我……才一揭開箱蓋,眼前便閃耀著一陣光芒。」

    王彥說到這裏,又略頓了一頓,才續道︰「那是十分奇異的光芒,我在那剎時間的
感覺,就像那些光網織成了一張網,將我的全身都罩住了一樣。」

    王彥再頓了一頓︰「而當我定睛去看時,我才看到箱子中所放的,是一塊拳頭大小
的礦物,那種強烈的、奇異的光芒,就是從那塊礦物之上,放射出來的。」

    我連忙道︰「你看清楚了,是礦物?」

    王彥道︰「我看得十分清楚,那礦物從外表看來像是錫,我將之拿在手中,發現它
十分輕,而它的光芒,是那樣地強烈和怪異,當時我的心中奇怪極了,因為能放光的礦
物不是沒有,但卻全是極其名貴的元素,例如鐳就是,而我手中的那麼大的一塊,難道
竟是鐳麼?我又想到,鐳的放射性光,是會損害人體性組織的,所以我連忙將那東西放
回箱子去——」

    王彥講到這裏,聲音漸漸地發顫,呆了片刻,才文道︰「就在我放回那礦物之際,
我……我看到了我……自己的手……」

    想是當時王彥的心中,恐懼之極,所以當他再次講起這事來之際,他仍不免呻吟了
一聲。

    「我的手……竟只剩下了骨頭……兩隻手都是……我的肉還在,我卻看不到它們,
我想到了我的頭臉,我衝到了鏡子面前……我……昏了過去……」

    我不禁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昨天晚上,我看到王彥和燕芬只剩下一副枯骨的時候,也幾乎昏了過去,何況他是
看到了自己的身子起了這樣可怕的變化。

    「我……昏過去了兩個小時,才醒了過來,我撕破了所有的衣服,我身子的所有肌
肉、毛髮、血液,完全看不到了,我……成了甚麼呢?我……這是人嗎?

    「我費了許多時間,才能使自己靜下來想一想,無疑地,我之所以會變成那樣,完
全是那礦物所發出的光芒照射的結果!

    「我首先找了一隻金屬盒子,將那礦物裝了起來,然後我掩遮自己,我穿上衣服,
戴上黑眼鏡、手套,將我的全身都遮了起來,這樣子我看來還像人,我和你通了電話,
帶著那礦物,到了你這裏……

    「本來,我是想請你代我設法的,但是……我……一見到了你,我卻感到莫名其妙
的恐懼,我覺得你會將我捉住,當作怪物一樣地去展覽。我立即走了,但已被你拉脫了
手套——

    「從你那裏出來之後,我想起了羅蒙諾教授,他是我可以相信的人,我可以去找他
。我到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十分古怪的男子,正和羅蒙諾教授在一起,那男子叫勃拉克


    「我見到了他們,就像見到了你一樣,心中又生出了那股莫名的恐懼,我想轉身逃
走,但是勃拉克卻跳前來,將我抓住,我掙扎著,在掙扎中,我帽子脫落,眼鏡也打得
粉碎了。

    「我只聽得勃拉克和羅教授兩人,高聲地怪叫起來,他們的聲音之中,充滿著駭異
,接著,他們交談了起來,用的是我聽不懂的語言,勃拉克緊執著我不放,我逼得將我
如今的情形,告訴羅教授,但我卻說那礦物已被我拋去了。

    「勃拉克捉著我,將我禁閉在一間暗室之中,又逼我說出我將那礦物拋到了何處,
我胡亂說了一個地點,勃拉克便離開了,我被囚禁在暗室中,也不知多久,直到燕芬來
到。」

    他又喘了幾口氣︰「接下來的事情,要由燕芬來說了。」

    我也亟於想知道以後的事情如何,忙道︰「燕小姐,你又怎樣和王彥會面的?」

    燕芬道︰「說來十分簡單,我早已看出你面上的神色有異,知道你在羅教授的住宅
中,一定遇到了甚麼出奇的事,所以我和你一分手,就自己來了。」

    我不禁柔聲道︰「可是殺人王勃拉克在啊!」

    燕芬的聲音,卻並不怎麼驚惶︰「不錯,我一進去,就被人在背後以槍抵住,他竟
沒有立即開槍殺我,這是十分奇怪的事,或許因為我是女子的緣故吧。他責問我,我說
是來找王彥的,他說我來得正好,最好我能勸王彥說出那能放射出使人體肌肉透明的礦
物所在的正確地點來。」

    燕芬講到這裏,頓了一下,道︰「他在兇狠狠他講完了那兒句話之後,就用力推著
我,他的氣力十分大,大到不能抗拒。」

    我點頭︰「不錯!」

    燕芬道︰「我那時並不知道他是甚麼人物,我掙扎著,盡我可能,轉過身來,他面
上的神情硬得和石頭,一樣,將我推進了那間囚禁王彥的暗室之中。

    「在那間暗室之中,我看不到王彥的情形,我只是聽得他在恐怖地大聲喘息,我連
連發問,他都不出聲,我撲了過去,他逃,我追,我很輕易地就追上了他,他還擠命掙
扎,於是,放在他大衣袋中的那隻盒子,跌了出來。

    「盒子跌到了地上,便打了開來,我眼前感到了一陣強光,我看到了他——」

    燕芬雖然是一個極其堅強、勇敢、出色的女子,但是當她講到這裏時,她也不由自
主地喘起氣來,我低聲道︰「於是,你也——」

    燕芬苦笑了一下,道︰「是的,於是我也變得和他一樣了,我並不難過,如果不是
他先是那樣,那我一定也要昏過去了,但當我想到王彥和我一樣,我們本來就相愛著。
如今更能相依為命了,那不是比王彥一個人成為那樣好得多麼?」

    我呆了半晌,道:「那麼,你們又是怎麼逃出來的呢?」

    燕芬道︰「說來你或許不信,我和王彥兩人,呆了片刻,在那種怪異而強烈的光芒
之下,我們相互注視著,然後我們抱在一起,好一會,我們才漸漸地鎮定了下來,我走
到門旁,向外傾聽,你可猜得出,我聽到了甚麼聲音?」

    我愕然道︰「甚麼聲音?」

    燕芬道︰「笑聲,勃拉克在笑,看來像石頭一樣堅硬的勃拉克,他的笑聲也像石頭
互相撞擊一樣那麼難聽!」

    不但燕芬奇怪,連我也奇怪,勃拉克這種人,原來也會笑麼?這個職業兇手,冷血
的人,難道也知道甚麼叫高興?

    燕芬道︰「我聽得他不但在笑,而且還在叫著羅蒙諾教授的名字,我大著膽子,握
住了門柄,試著輕輕一推門把,那門居然沒有鎖上,我向王彥招了招手,我們兩人一齊
到了門旁。」

    燕芬講到這裏,興奮起來,聲音也嘹亮了許多,道︰「我猛地拉開門,勃拉克顯然
是被從房間中射出來的那種強烈的光芒弄糊塗了,他呆了一呆,像是要去伸手拿槍。但
是我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我笑了一笑,道︰「你摔倒了他?」

    燕芬道︰「我將他摔進了屋子,拉著王彥,出了那暗室,將他反鎖在暗室之中,我
們兩人,就這樣逃了出來,到了海邊,藉著王彥的遊艇,來到了這個荒島上。」

    我完全相信燕芬的話,看來,像燕芬哪樣的一個弱女郎,幾乎是不能和勃拉克比較
的,但是我也曾被燕芬摔過一次大交的,燕芬的柔道造詣,十分高超,在出其不意之間
,燕芬的確能將勃拉克,從門口摔進房間中去的。我呆了半晌,道︰「在那間房間中,
勃拉克當然不可避免地要被那神秘物體發出的光芒所照射,於是,他連骨骼也在人們的
視線中消失,他變成了一個真的隱身人!」燕芬道︰「那或許是他被那種光芒照射得時
間長久些的關係。」

    王彥一直沉默著,直到這時,他才開口︰「衛先生,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一切
,你……你不能為我們設法,你不能想想辦法,令我們恢復原狀麼?」我嘆了一口氣,
道︰「正如你們昨天晚上所說,要使你們變得和勃拉克一樣,全身透明,那倒還容易,
只要找得到那神秘物體就行了。」王彥怪聲叫了起來,道︰「不……不……那滋味好受
麼?只要你身穿一點衣服,只要你手上拿著一點東西,任何人都會立即尖叫起來了,就
算人家看不見我們,我們赤身露體地對著人,那滋味也絕不會好受——」

    我聽到這裏,忽然想大聲笑了!王彥這時在說的話,和傑克中校對勃克拉講的差不
多,聽來都是十分滑稽的。勃拉克或者不在乎永遠赤身露體,但是他是神槍手,他的使
人可怕之處,全在於他那百發百中的槍法,和他那天才創造的武器。可是如今,他怎樣
使用那些武器呢?他甚至不能攜帶武器,你能想像,有一柄手槍懸空蕩著,蕩上飛機,
會發生甚麼後果麼?

    那麼,全身皆隱,對於勃拉克來說,不是甚麼好事,反倒是嚴重地妨礙他的殺人活
動的事了!當然我相信以勃拉克的聰明,仍然是可以想出辦法來的,他可以戴上手套,
穿上衣服,頭部則套上了連假髮,連頭臉和頭頸部份的假面具,但是我總不相信當他對
著鏡子自照時,發現鏡子中沒有甚麼的時候,他的心中會感到高興。

    設想了好一會,才道︰「你們不要性急,我當然要盡量為你們設法,你們在這裏只
有我一個人知道,我也絕不告訴他人,我可以為你們送必需品和食物來,你們不妨就暫
時在這裏,讓人們當作你們已經神秘失蹤好了。」

    王彥呻吟了一聲,道︰「我們要等到幾時呢?」

    我嘆了一口氣,因為王彥的問題,是沒有辦法問答的問題。

    我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忽然燕芬道︰「衛先生,我倒有點頭緒了。」

    我停了下來,道︰「你有甚麼頭緒?」

    燕芬道︰「黃銅箱子,和箱子內的神秘物體,都是印加帝國的遺物,那種神秘物體
還解釋了印加帝國的人民,忽然全部失蹤的謎,但是,為甚麼這些東西,會在埃及被發
現呢?」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一點概念也沒有,因為我根本不能想像這件事。」

    燕芬道︰「我想了很多時候,毫無疑問,那隻黃銅箱子,是在印加帝國的首腦監視
之下鑄成的。歷史上並沒有印加帝國和埃及有往來的記載,但是當時,一定有人,帶來
了那隻黃銅箱子,到處飄流,希望尋求解救的方法……」

    我有些聽不明白,但燕芬的聲調,卻越來越是興奮,道︰「當然,帶了黃銅箱子四
處飄流的人,是奉命出發的,他的任務,便是尋求解救之法,來挽救印加帝國的全體人
民,他……終於到了埃及。」

    我不得不承認燕芬的推斷,極有理由,我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燕芬繼續道︰「我相信那人在埃及,已找到了解救的辦法!」

    我不出聲,因為燕芬的話,說得太肯定了。

    但是,我立即想到羅蒙諾教授。羅教授不是到埃及去了麼?

    他為甚麼到埃及去了呢?是不是他也想到了燕芬所推斷的一切?所以到埃及去,尋
找可以使勃拉克復原的方法?或是他要在埃及找到一個可以由心所欲,隱身現身的訣竅


    王彥直到這時,才插言道︰「如果他找到了解救的辦法,那麼他為甚麼不回去?」

    燕芬道︰「那是許多年之前的事了,那人能夠從南美洲到埃及,已經可以說是奇蹟
,就算他想回去,也沒有可能,而且,他即使能夠回去,也沒有用,因為印加帝國的所
有人民,早已忍受不住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而集體自殺了。」

    我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燕芬接口道︰「我的意思,如果到發現那黃銅箱子的地方去,一定可以發現有關這
一切的記載的!」

    我幾乎跳了起來︰「你說得不錯,我看我立即就要去了,第一,那黃銅箱子是在一
間古廟中發現的,但是由於一項龐大的水利工程的緣故,那古廟將不復存在;第二,羅
蒙諾教授已經到埃及去了,他當然是和我同一目的!」

    王彥道︰「你……要到埃及去?那麼,由誰來照顧我們呢?」我想了一想,道︰「
我們家有一個老人家,他是看著我長大的,姓蔡,我叫他老蔡,我托他來給你們送食物
和必需品,好麼?」

    王彥道︰「這個……」

    但燕芬已搶著道︰「好,就委托他來好了。」

    王彥和燕芬兩人的性格,本來就十分不同。但如果在平時,可能不容易覺察得出來
。而如今,遭到了非常的變故,他們性格真正的一面,便顯得非常突出了,王彥是恐懼
、多疑、軟弱。而燕芬的心中,雖然一樣不好過,卻表現得十分堅強。

    我站了起來︰「你們不必難過,在這裏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燕芬道︰「如果你有了發現,可得盡快回來。」

    我停了一會,才答道︰「當然。」

    我停了片刻的原因,是因為我絕無把握,我根本沒有法子肯定我的埃及之行,是不
是會有結果的。

    我離開了他們,向海邊走去,到了海邊上,我又呆呆地站了半晌,望著漆也似黑的
海面,心中一片茫然,只是在地球上,不可思議的事情,便已經那麼多,而在整個宇宙
之中,地球又是如此之渺小,作為在地球上活動著的人類,卻以為自己能夠征服宇宙,
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好一會,我才走到了停泊快艇的地方,上了快艇,離開了那個荒島。

    等我回到了市區之後,我當然不敢回到自己的家中去,我在一家酒店中住了下來,
以電話和老蔡聯絡,將接濟王彥和燕芬兩人的事交給了他。

    然後,我又和我的經理通了電話,要他為我準備一切證件,以便我遠赴埃及。

    第二天,我一天沒有出門,我想再到羅蒙諾教授的住所中去,看看那塊神秘的發光
體是不是還在,但是我終於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不去的原因,一則是為了怕被勃拉克發現,二則,如果我見到了那能發光的神秘
礦物,那我也將和王彥與燕芬一樣了。

    第三天一早,我便到機場去,我的經理已為我辦妥了一切,我在上機前五分鐘,才
和傑克中校通了一個電話,我只是簡單地告訴他,我要出遠門,幾分鐘後就要登機了。

    在飛機上,我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已有多少日子,我未曾得到好好的休息了,在旅
途中,正好可以補充連日來的睡眠不足。

    旅途中並沒有甚麼值得記載的事,我在中途站中,打了一個電報通知王俊,叫他到
開羅來接我,我在電報中還說明,我是為他弟弟的事而來的,希望他為我準備好一切有
關那隻黃銅箱子的資料。

    我盡情地休息著,使自己鬆弛,直到從高空望下去,可以看到那無垠的沙漠,和聳
立在沙漠中的金字塔,我才完全清醒了過來,我必需保持極度的清醒,因為在到了埃及
之後,我絕難想到,會有甚麼樣的事發生!

    飛機降落,我步出了海關檢查處,便看到了王俊,他向我招著手,面上的神情十分
高興,想是在異地寂寞,見到了好友,所以才那麼愉快的。

    但是我卻完全沒有像他那樣的心情,因為我知道事情極不尋常,已經發生的事已是
如此嚴重,將會發生的事,究竟如何,更是難以預料。

    他衝前來和我握手的時候,我看到了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身材十分矮小,面目黝
黑,頭部的大小,和身子的比例,十分不相稱的人。

    那人大約只有一五○公分高下,頭髮、眉毛,都是棕色的,他穿著一套顯然不稱身
的衣服,兩手正在不斷地搓著手中的一頂帽子。

    那個分明是和王俊一起來的。我心中不禁十分奇怪,問道︰「他是誰?」

    王俊拍了拍那人的肩頭︰「他是我的朋友。」我奇道︰「你帶他來一起接我,是為
了甚麼?」

    王俊道︰「你的電報中,不是要我告訴你關於那黃銅箱子的一切麼?他就是使得我
得到那隻黃銅箱子的人。怎麼,那箱子是不是很有價值的古物?我為了運出那隻箱子,
費了不少心血啦!」

    埃及政府對於古物的管制是十分嚴厲的,但是王俊卻有辦法將那隻箱子運出來,當
然是「財可通神」的道理了。

    我苦笑了一下︰「說來話長了,我還是先聽聽你的故事好,你的朋友叫甚麼名字,
他會何種語言?」

    王俊道︰「他的名字十分古怪,我也記不住。」他轉用英語,向那個身形矮小的人
,道︰「你叫甚麼名字,向這位先生說一說。」

    那矮小的人,本來站在那裏,體態十分拘謹,但是一聽得王俊問起他的名字來,他
便挺了挺胸,現出了一副十分高貴的神氣來,道︰「我叫索帕米契勃奧依格,是索帕族
最後一代的酋長。」

第十一部:蘇拉神廟中的祭室

    我聽了不禁皺眉,如果不是我的知識太膚淺,那他就是一個神經病患者。

    我從來也沒有聽得過埃及有一個民族叫作「索帕族」,也未曾聽到過一個埃及人的
名字,竟會有那麼長的發音。

    我皺住了雙眉不出聲,王俊已經代他解釋︰「他說他的名字,便是索帕族,米契勃
奧峰上的雄鷹之意。」那矮小的人,頻頻點首︰「先生,你叫我依格好了,我當你們是
朋友,才讓你們那樣稱呼我的。」

    我們一路說話,一路向外走去,這時,已經上了王俊為我們準備的汽車上,我才問
道︰「依格先生,你們的索帕族,是甚麼民族啊?」

    依格的臉上,現出了一副十分悲哀的神情來,道︰「這……我也不知道,當我出世
的時候,我們的族中,已只剩下了七個人,而當我十六歲那年的時候,其餘的六個族人
,相繼去世,整個索帕族,便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苦笑道︰「於是,你便自封為索帕族的酋長了?」依格面上的神情,像是受了極
大的侮辱一樣,我立即知道自己講錯話了。

    他挺了挺胸,道︰「先生,我是索帕族的酋長,傳到我,仍然是酋長,我們的家族
,一直是索帕族的領袖!」

    我連忙道︰「請你原諒我剛才的話。」

    依格搖了搖頭︰「我不見怪,我們索帕族,曾經擁有無數的財產,廣闊的碧綠的平
原,秀麗無匹的山峰,但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依格以十分蹩腳的英語講著,但是他的語調,卻充滿了感情,使人不得不相信他講
的是事實。

    王俊輕輕地踫了踫我︰「他說的全是他族中的傳說,你若是和他講下去,他可以告
訴你他族中的許許多多的傳說,從這些傳說看來,他們索帕族的全盛時代,比羅馬帝國
還要興盛!」

    我望著矮小黝黑的依格,心頭十分懷疑,那倒不止是我未曾聽到過有「索帕族」這
樣一個民族,而是我在思忖︰他和那隻黃銅箱子,究竟有甚麼關係?

    我心中的疑問,很快便有了答案,在我們到了酒店之後,在房間坐定了下來,依格
才說道︰「衛先生,王先生說,那隻箱子,你已經打開了?」

    我遲疑了一下,道︰「可以那麼說——你可知道,那箱子中放的是甚麼?」

    依格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根據我們族中的傳說——」

    他才講到這裏,王俊以手加額︰「老天,又是你們族中的傳說!」

    依格的態度,十分認真︰「我們族中的傳說,都是真的!」

    王俊攤了攤手︰「是真的又怎麼樣呢?你們的甚麼族,只剩下你一個人了,而你又
不肯和你們族外的女子成婚,你死了之後,你們的民族,還剩下甚麼呢?」

    依格的面色發白,身子顫抖了起來。

    我早已看出,依格有著極其強烈的自尊心,我對於我曾刺傷他的自尊心一事,表示
相當抱歉,我更不以王俊的態度為然。

    我連忙道︰「就算依格死了,索帕族光榮的歷史,美麗的傳說,也一定還存在的。


    我的話才一出口,依格突然向我衝了過來,握住了我的手,眼中射出了感激的光輝
來,道︰「謝謝你,謝謝你!」

    王俊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好,一個瘋子還不夠,現在有兩個瘋子了。」

    我向王俊苦笑了一下︰「瘋子?如果等我將全部事實真相告訴你,只怕你也要成為
瘋子了。」

    王俊知道我素來不是愛開玩笑的人,他的面色不禁一變︰「甚麼事實真相?」

    我搖頭道︰「如今我也不和你說,我要先和依格解決一些事,你帶他來見我,可是
由於那隻黃銅箱子,正是由他那裏來的麼?」

    王俊道︰「正是,依格實際上是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我也看不出那黃銅箱子除了
箱面上的鎖製作得十分精妙之外,還有甚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向他揮了揮手,道︰「你且別對依格下甚麼結論,你將事情的經過,先和我簡略
地說一遍。」

    我們是以國語在交談,依格當然聽不懂,他只是睜大眼睛望著我們。

    王俊無可奈何地坐了下來,道︰「好,我簡單地說一說,依格是甚麼時候在工地上
出現的,已經無可查考了,但是自從他出現之後,他逢人便說,在蘇拉神廟中,有著他
們索帕族專用的七間祭室,據說七間祭室,是索帕族之外的任何人都不準進去的。」

    我靜靜地聽著。蘇拉神廟已經有近三千年的歷史,是埃及數一數二的古廟,也正是
這次,妨礙那龐大水利工程進行的古廟。

    為了使水利工程能以順利進行,曾經討論過將這座神廟,完整地搬遷。

    但是,這個方案如今已被放棄了,因為搬遷廟的費用,實在太驚人,使得連非常想
保存這座古廟的埃及政府和聯合國文教組織,都為之束手無策。所以那座古廟要被毀的
命運,似乎已被注定了。

    王俊向我望了一眼,繼續道︰「他聽說古廟將不能保存,便要求有人陪他進那七間
祭室中,取出一件他們族中遺下的東西來。」

    我點了點頭道︰「於是你陪他去了?」

    王俊道︰「肯相信他的話的人,本來就不多,而要通過那條滿是咒語的隧道的人,
更是絕無僅有,還是我最有好奇心和最不怕古代咒語,所以我去了,我得到了那隻黃銅
箱子。」

    我伸手在王俊的肩頭上拍了拍︰「好,我要你在這裏所知的已經夠了,你不妨回去
工作,以後只是我和依格的事情了。」

    王俊望著我,道︰「你打開了那箱子,是不是?箱子中有甚麼?是不是有著如依格
所說,那是關著一個透明的魔鬼的寶箱——」

    我猛地一震,失聲道︰「透明的魔鬼?」

    王俊向依格一指,道︰「那是他說的,故事就和阿拉丁神燈差不多,據他說,盒子
一打開,一個透明的怪魔,就會出來。」

    我呆住了不出聲,向依格望了過去,依格雖然聽不懂王俊在說甚麼,但是他顯然可
以從王俊講話的語氣、神態之中,看出他究竟在講些甚麼來。

    所以,當我轉過頭向他望的時候,他喃喃地道︰「真的,這是真的。」

    我走到了他的身邊,將手放在他的肩頭上,表示親熱,轉過頭來,對王俊道︰「你
可以不必理會我們了,你應該知道,任何民族的傳說,都是十分美麗的故事,你不應該
嘲笑它們的。」

    王俊「哈哈」地笑了起來︰「你相信他是甚麼索帕族的酋長麼?」

    我點頭道︰「我相信。我要和他一齊到那古廟的秘密祭室中去。」王俊搖頭道︰「
那是可怕得如同地獄也似的地方,我去過一次之後,第二次就不想再去了。」

    我堅決地道︰「但是我必需去,我要去解決一個極其神秘的問題。」

    王俊道︰「好吧,我也要回工地去,你和我一齊用工程處的小飛機回去好了,那樣
可以方便很多,用不著去受旅途的顛簸。」

    我知道,所謂「工程處的小飛機」,一定是二次大戰初期的舊式飛機,駕駛員也幾
乎千遍一律的歐洲或美國的冒險家,貪圖高薪,駕駛著這種舊式的飛機,不理會他們自
己的生命和搭客的生命——因為這種人和這種飛機,同樣地不可靠!

    但這時我因為急於到那古廟中去,所以我並不拒絕王俊的提議,我點了點頭,王俊
立即拿起電話,和水利部的人員聯絡。

    我則和依格兩人,走到了旅館的陽台上,望著街外來往的車輛,和形形式式的建築
物,以及各種各樣的人。

    開羅是世界上有數的最具神秘感的都市之一,即使你來這裏,全然沒有秘密的任務
,也無可冒險之處,你仍然會感到有一股神秘的氣氛籠罩著你,只要你在開羅,你便不
會不感到那股神秘的氣氛。

    我看了一會,才低聲道︰「依格,關於那透明的魔鬼,你們族中的傳說,可是由來
已久的了?」

    依格的眼中,閃耀著異樣的光芒︰「你可相信麼?衛先生,你可相信麼?」

    我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道︰「我相信。」

    依格道︰「衛先生,你,是我們族人之外,第一個相信這個傳說的人。王先生說那
隻箱子在你這裏,你打開箱子了麼?」

    我嘆了一口氣:「是,那透明的魔鬼也出來了。」依格一時之間,像是不明白我的
話,但是接著,他連連向後退去,一直退到了陽台的扶手旁,他的面色變得如此之蒼白
,我真怕他會從上面跌了下去,連忙抓住了他的手臂︰「你鎮定一些,我想問你,你為
甚麼要將那黃銅箱子交給人?」

    依格的面色,又從蒼白變成了通紅,囁嚅了好一會,才道︰「我聽說那古廟不能被
保存了,那是族中的遺物,整個族只剩下了我一個人,你明白,我……沒有錢,所以我
……」

    「所以你以十分低廉的價錢,將這黃銅箱子賣給人,結果只有王先生一人是買主?
」我接著說。

    依格低下了頭︰「是的,他出了六十埃鎊,我可以生活很長的時間了。」

    我嘆了一口氣,道︰「依格,照這樣說來,你自己也不相信你們族中的傳說,是不
是?如果你確信那箱子中有著透明的惡魔的話,你會肯將它們以六十埃鎊的價格賣出去
麼?」

    依格低著頭,不敢看我,他心中顯然正感到極度的慚愧,他喃喃地道︰「我不是不
信,我……只是沒有錢,這是我唯一可賣的東西了,祭室中還有許多壁畫,因為那一條
隧道十分可怖,也沒有遊客要看,而且,更糟糕的是……漸漸沒有人信我的話……根本
沒有人信!」

    依格的眼中,竟濕潤了起來!

    我聽得他說在那七間神秘的祭室之中,還有許多壁畫,精神又不禁一振。這時我雖
然還不能確定我此行是不是會有成績,但是我確信我已經掌握了一些來龍去脈。許多還
是謎一樣的事,一到那七間祭室中,就可以弄明白了。

    這時,王俊來到了陽台門口,道︰「快準備,二十分鐘之後,水利部有一架飛機飛
到工地去,我已和他們說好了,我們三人一齊乘機前去,現在就要出發了。」

    我聳了聳肩︰「一點休息也沒有!」

    王俊道︰「沒有了,要休息,便要休息兩天,兩天之後再有飛機前往,你不想在開
羅玩上兩天?」

    我忙道︰「不了,以後有機會再說不遲,我要解決一些事,立即回去。」

    王俊也不問我詳細的情形,道︰「我那書呆子弟弟可好麼?」

    我幾乎忍不住告訴他,王彥現在是在一個甚麼樣的處境之中!

    但是我終於未曾說出口來,因為我知道王俊的為人,他知道了之後,一定大驚失色
,慌張繚亂,說不定會向每一個埃及的巫醫求助,而結果是,不到三天,全世界都知道
這個秘密了。

    所以,我只是淡淡地道︰「好得很,他和一個叫作燕芬的美貌姑娘,已快結婚了。


    王俊嘆了一口氣︰「是麼,做弟弟的,反趕在哥哥的前面了,我真後悔,為甚麼當
初要去學水利,如今連一個固定的住所都沒有!」

    我並不去搭腔,王俊其實是十分熱愛他的工作的,他也喜歡過無拘無束的生活,他
只不過故意如此說法而已。我們一起出了旅館,上了汽車,王俊以違法的高速,在十三
分鐘的時間內,趕到了機場。

    我們一下車,便匆匆地向一架漆成草綠色的雙引擎飛機走去,不出我所料,那是一
架舊得在世界上幾乎沒有人再使用的飛機。

    我們到了飛機之旁,一個像是飛機師模樣的人,吊兒郎當地在飛機之旁,走來走去


    他一看到我們,便站定了身子,大聲叫道:「老王,你們遲到了。」

    王俊也大聲道︰「沒有遲到,剛好夠時候,飛機今天沒有問題麼?」那飛機師一面
跳上了飛機,一面大聲叫道︰「祈禱吧!」

    王俊苦笑了一下,道︰「你聽聽,但是我寧願祈禱上帝,也不願意去嘗試走第二條
路,道路實在太壞了,你知道嗎?」

    我不和他說甚麼,踏著上機的梯架,向飛機廂中走去。

    王俊第一個進了機廂,機廂中居然有座位,那已是十分不容易的事了。在我們之前
,已有兩個人在,一個戴著埃及圓帽。那兩個人坐在前面,看不到他們的臉面。

    我們一上機,便有人來關上了機門,那人看來像是副駕駛員,也是美國人,口中正
不斷地嚼著口香糖,他向機廂中的五個人看了一眼,喃喃地道︰「七個人。」

    他一面說,一面向駕駛室走去,而這時候,飛機幾乎已經近乎顫抖地,在跑道之上
,咆哮飛馳而出,幾乎是立即地,機翼輕輕地擺動者,飛機已經騰空而起。這個駕駛員
無疑是第一流的。

    王俊坐在我身旁,向前面的兩個人指了一指,道︰「那個戴埃及圓帽的人,是水利
部專迎接招待貴賓的官員,在他旁邊的,一定是甚麼重要人物了。」

    我順口應道︰「是麼?」

    也許我的聲音大了一些,令得前面的兩個人,一齊轉過頭來。

    那個戴埃及圓帽的埃及人,立即轉回頭去,但是在他身邊的那人,卻仍然瞪著我。

    而我,也瞪著那個人發呆。

    王俊奇道︰「咦,怎麼,這個人你認識的麼?」

    我並不回答王俊的話,只是欠了欠身,以十分戒備的心情,沉聲道︰「羅蒙諾教授
,幸會,幸會!」

    羅蒙諾教授在埃及,我是早已知道的,但是我卻未曾料到,會和他在這架殘舊的小
飛機中相遇!而如果我早知道羅蒙諾教授也在機上的話,我一定不會搭乘這架飛機的了


    因為,我如今已毫無疑問地可以肯定羅蒙諾教授和殺人王勃拉克,有著十分特殊的
關係。

    而和殺人王勃拉克有關係的人,那實是不必多加考慮,可以逕稱之為危險人物的。

    有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在機上,那無異是十分不利的事情,所以我一面說話,在想著
如何才能使事情對我更有利些。

    王俊在我的身旁,顯然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只聽到了我叫出了羅教授的名字
,便歡喜萬分,站了起來︰「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羅蒙諾教授麼?能夠和你一齊到工地去
,真是太榮幸了,我在我弟弟的來信中,早已久聞大名了,我弟弟便是你的學生王彥。


    羅蒙諾教授面上的神情像是巖石一樣。

    他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王俊,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依格的身上。依格十分拘謹地笑
著,羅蒙諾挾著他巨大的公事包,離座向我們走來。

    他逕自來到我們的面前,我的心神,不禁大是緊張,但羅蒙諾教授卻並不注意我,
他只是向著依格,忽然以一種十分奇怪的語言,向依格說了幾句話。

    依格的面上,立時迸躍出了欣喜萬狀的光彩來,立時也以那種古怪的語言,回答著
羅蒙諾教授。我自詡對於世界各地的語言,都有相當研究,但這時,我卻無法聽出依格
和羅蒙諾教授講的是甚麼話來。

    我的心中十分焦急。因為我知道羅蒙諾到埃及來的日的,是和我相同的。

第十二部:死亡沙漠之旅

    而我如果能得到依格的幫助,成功只是眼前的事。

    但如今,依格是不是會幫我呢?他和羅蒙諾,會說那種古怪的語言,毫無疑問,他
和羅蒙諾,一定感到更其親近。

    在那樣的情形下,他是不是捨我而去,而不再幫我的忙呢?

    我心中十分焦急,但是卻沒有法子打斷依格和羅蒙諾之間的交談,因為我根本聽不
懂他們的話。依格和羅蒙諾約摸說了五分鐘的話,依格忽然搖頭,連說了一個字好幾遍
,看他的情形,好像是在說「不」字。羅蒙諾的面上,出現了怒容,他向我望來,改用
英語,道︰「衛斯理,這人說他曾經答應帶你到大廟的那七間秘密祭室去?」

    羅蒙諾教授忽然轉而對付我,而且開門見山,絕不轉圈,態度異常強硬,這確令得
我愕然,我欠了欠身子,道︰「正是。」

    羅蒙諾教授冷冷地道︰「我要你放棄對他的這個要求。」

    我吸了一口氣,知道衝突是難免的了,但是羅蒙諾竟會採取這樣野蠻的方法,這卻
又頗出於我的意料之外,難道他有甚麼必勝的把握麼?我腦中迅速地轉著念,聳了聳肩
︰「我看不出為甚麼要放棄。」

    羅蒙諾大聲道︰「因為我要,我要帶他到那七間祭室中去,而這頭驢子卻說他已經
答應了你便不能再答應我了。」

    我還沒有說話,依格已經抗議道︰「先生,我不是驢子,我是索帕米契勃奧依格!


    我記得王俊向我解釋過,所謂「索帕米契勃奧依格」,便是索帕族,米契勃奧峰上
的雄鷹之意。

    依格對這個名字,顯然十分自負,他當然不願意被人稱為「驢子」的。羅蒙諾在侮
辱他,而可以想像,侮辱他的人一定十分多,因為誰也不將他當作是一個民族的酋長。

    而我卻將他當作朋友,這便是我有利的地方。

    我伸手在依格的肩頭上︰「依格,甚麼人稱作為驢子的,他本身就是一頭野驢子!
」依格以十分感激的眼光望著我,我望向羅蒙諾,道︰「依格是一個十分有信用的人,
他既然答應了我,自然不能再答應你。」

    羅蒙諾冷笑道︰「可以的,只要你不要他帶你去,我就可以使他帶我去了。」

    我沉聲道︰「我剛才已經說過.我並沒有放棄前往那七間祭室的打算。」

    羅蒙諾教授的聲音,陰沉之極︰「那麼,你會後悔的。」我還沒有出聲,王俊已然
忍不住道︰「先生,你真是羅蒙諾教授?」

    羅蒙諾眼睛瞪了他一眼,又再次問我︰「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答應不?」

    我準備站了起來,我的一個「不」字已經說出口,但是我的身子只彎了一下,並沒
有站起來,便重又坐在椅子上了。我一坐下,只覺得王俊緊緊握住我的手:「怎麼一回
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還不明自麼?」

    王俊面上變色,一聲不出。

    眼前的情形,實在是再容易明白也沒有了,羅蒙諾已後退了一步,而在他的手中,
有一柄巨大的德國製軍用手槍。

    那種手槍有著極強的殺傷力,它可以使射中的目標,變成完全沒有目標!

    而從羅蒙諾教授的握槍姿勢來看,他顯然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槍械專家,其熟練程度
,絕不在勃拉克之下。我面上也不禁變色。我連忙向那個帶著圓帽的埃及官員看去。只
見那官員微昂著頭,口角流涎,正睡得十分沉熟。當然他不是真的睡熟了,那一定是羅
蒙諾在離座向我們走來的時候,明知一定要動武威脅我們的,所以先將那官員麻醉了過
去而已。

    而駕駛室的門是關著的,他在機廂中究竟做過甚麼事情,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了,他
的數學權威的身份,仍不致被人拆穿!

    我一想到這裏,心中不禁感到一股寒意,因為照如今這樣的情形來看,羅蒙諾是一
定會殺死我和王俊兩個人的了!

    王俊也已看出了不妙,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我伸手指了指那柄巨柄的手槍︰「這
會發出巨大的聲響,你不怕驚動飛機師麼?」

    羅蒙諾十分陰險地笑了起來︰「不錯,所以我將盡可能地不使用它,你站起來!」

    我不知道羅蒙諾想要怎樣,但在他手中有著殺傷力如此強大的武器的情形之下,任
何人都沒有法子不服從他的命令的。

    所以我依言站了起來,羅蒙諾又後退了一步,道︰「去將機門打開!」

    我大吃一驚道︰「你——」

    羅蒙諾的聲音鐵硬,又重複道︰「將機門打開!」

    我無可奈何,走到了機門之旁,將門打了開來。這時,飛機正在高空飛行,我一打
開了機門,一股旋風,立即撲進機艙來,幾乎將我捲了出去,我連忙後退了幾步,抓住
了椅背,方始穩住了身子。

    我向王俊和依格兩人看去,只見兩人面無人色。羅蒙諾教授冷冷地道︰「好,衛斯
理,這是最後的程序了,你和你的朋友跳下去!」

    在打開機門的時候,我已經知道羅蒙諾一定會有這一手的了,所以我還可以保持相
當鎮定,但是王俊卻已忍不住,尖叫了起來︰「跳下去?不!」

    我喝道︰「王俊,你住口。」王俊站了起來,張大了口,像是想講甚麼,但是他終
於又坐了下來。我轉過頭來,道︰「羅教授,飛機在沙漠之上,我看不出我們如果跳下
去,有任何生存的機會。」

    羅蒙諾教授道︰「對的,你說得不錯,我同意你的見解,而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我沉聲道︰「教授,你錯了,一樣是死,我寧願死在你的槍下了。」

    羅蒙諾扣在槍機上的手指,緊了一緊,道︰「你以為我不敢放槍麼?」我道︰「當
然敢,但是槍聲必然會驚動機師的,是不是?機師出來,看出了名聞世界的數學家如今
這樣的情形,那不是你所歡迎的吧!」

    羅蒙諾的面色,十分陰沉,顯然我的話,道中了他的心事。

    我立即又道︰「我可以和我的朋友一起跳下去。」王俊叫道︰「衛斯理,你瘋了?
」我又道︰「但是你卻要允許我們使用降落傘!」

    在機廂中,有著七具降落傘,那是我早已注意到的,羅蒙諾向降落傘看了一眼,道
︰「那樣,你可以生還。」

    我向機門下面指一指,道︰「下面是沙漠,我們沒有食水,沒有糧食,生還的機會
,只有百分之五十。」

    羅蒙諾陰森森地道︰「但你還是有生還的機會!」

    我攤了攤手,道︰「不錯,我們如今可以說是在進行一樁買賣,我以百分之五十生
還的機會,換取你不用放槍,這對你來說是佔便宜的,就算我們生還,你也已經得到了
你所要的東西了!」

    羅蒙諾給我說動了,的確,當我們在沙漠中掙扎出來時,他還能不得了他所要得的
東西麼?他面上浮起了一個令人看到了毛髮直豎的獰笑︰「好,你們兩人,使用降落傘
跳下去!」

    王俊道︰「不,衛斯理,我們沒有機會生還的。」

    我沉聲道︰「我們不跳,他會放槍?」

    王俊道︰「如果他放槍,便會驚動機師。」我道︰「他會連機師一齊殺掉,然後自
己駕駛飛機,你以為他會在乎多殺幾個人麼?」

    王俊道︰「你怎知他會駕駛飛機?」我嘆了一口氣,道︰「你不明白他是何等樣人
,但是我明白,像他這樣的人,會駕駛飛機,就像普通人駕駛汽車一樣,我甚至可以說
,他會駕駛潛艇!」

    王俊向下望去,下面是一片黃沙,他的面色蒼白得可憐,而我已取過了降落傘,拋
了一具給他,道︰「快背上,試試自己的運氣吧!」

    然後,我一面背上降落傘,一面向依格道︰「依格,好朋友,我會記得你,你高貴
的品德,證明了你的確不愧是一個民族的領袖,希望我們以後還能夠會面!」

    依格面上的肌肉抽動著,眼中含著淚水。

    這是我的最後一著棋了,我是希望依格會不帶羅蒙諾到大廟的秘密祭室中去!而王
俊是去過那七間秘密祭室的,如果我和他兩人,在沙漠中脫身的話,我們仍可以在羅蒙
諾未到秘密祭室之前,先他一步而發現我所要發現的東西!

    看依格激動的情形,我的話已起了相當的作用。但是依格會不會在羅蒙諾的威脅之
下屈服,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王俊這時,他已將降落傘結束定當,羅蒙諾大聲道︰「快跳下去!」

    王俊的面色變白,回頭向我望來。我以冷峻的語調對他道︰「不要看我,看看你降
落傘的掣,是不是靈活,跳出之後,見到我張開了傘,你才好拉掣!」

    王俊苦笑著點了點頭,我的背後,已感到了羅蒙諾手中手槍在頂著,我一伸手,幾
乎是將王俊推了出去一樣,然後,我自己也縱身向機外跳去。

    我似乎還聽得機門關上的「砰」地一聲,我心中在暗自好笑,我被人從飛機中趕了
出來,生死難料,看來並沒有甚麼可笑,但是因為羅蒙諾教授也上了我的當,我的笑,
可以說是阿Q式的。

    我和王俊兩人,從機艙中跳了出來,除非在駕駛室中的正、副駕駛員全是瞎子,否
則,是萬無看不到我們之理的。

    駕駛室的機師,一看到有人從飛機艙中跳了下去,當然會出來看個究竟的。

    那麼,機師還可以看到昏迷過去的埃及官員,和握著軍用手槍,兇神惡煞也似的羅
蒙諾教授!

    當然,在手槍的指逼下,機師繼續工作,但著陸之後,羅蒙諾如何善後呢?這可以
說是我手中的第一張「王牌」。

    而我手中的第二張「王牌」,則是依格可能根本不肯為稱他作「驢子」的人帶路!

    我手中有著兩張「王牌」,然而必須我能夠生還才有用,所以我立即收起了胡思亂
想,凝神向下面看去,我跳傘的經驗並不多,每一次跳傘,我都有這樣的感覺︰事實上
是我的身子在迅速地下降,但是卻像是整幅大地,旋轉著、彎曲著,向我迎了上來一樣


    我估計著我離開沙漠的高度,六百呎、五百呎、到達四百呎的高度時,我拉動了降
落傘的掣,謝地謝地,降落傘張了開來。

    我立即向前看去,王俊的降落傘,也順利地張了開來,我又抬頭向半空中看去,只
見那架飛機在作十分危險的傾側,但立即恢復了平穩,繼續向前飛去。這證明我的料斷
不錯,機師已經發現了羅蒙諾的本來面目,但他已屈服在那枝德國製的軍用手槍之下了


    降落傘一張開來,剛才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便立即消失了,那天並沒有風,那是
從高空降落的最好天氣,使人有騰雲駕霧的感覺。

    在半空中飄蕩了約摸幾分鐘,我和王俊兩人,相繼地在沙漠之中,落了下來,我們
在沙上打了幾個滾,站了起來,扯脫了降落傘的綁帶,王俊向我奔了過來,哭喪著臉︰
「你看,我們離沙漠的邊緣,可能有好幾百里遠!」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的,你不要灰心,只要我們不被毒蠍咬死的話,我們可以
有充份的機會,離開沙漠,到達你工作地點。」

    王俊叫道︰「我要先回到開羅去!」

    我冷冷地望著他,道︰「在大酒店中,躺在柔軟的床上,手中握著冰凍的威士忌,
耳中聽著銳耳的音樂,一個舒服的熱水澡等等,是不是?」

    王俊點頭不已︰「是的,是的。」

    我兩手沉重地放在他的肩上︰「聽著,王俊,在沙漠中,你最好別想著這些,如果
你只管想那些的話,將使你失去步出沙漠的力量,你將會死在沙漠之中,變為一堆白骨
!」

    因為我的話,王俊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我放開了手:「你看看,從開羅到工地,大約有九百公里,飛機是採取直飛途徑的
,我們飛了大約六百公里,若是回開羅,要多走很多路程。」我一面說,一面在沙上劃
出簡單的地圖來︰「如果我們向前去,到工地,只要走三百公里就夠了!」

    王俊呻吟了一聲︰「三百公里!」

    我鼓勵他,道︰「或許不到三百里。」

    王俊苦笑道︰「江陵去揚州,三千三百三,已行三十里,仍有三千在!」他唸完這
首古詩,便怔怔地望著我。

    我給他弄得啼笑皆非,王俊念這四句古詩,當然是在諷刺我,他以為多幾里少幾里
是差不多的,那自然是他的錯誤。

    在沙漠中,兩百里就是兩百里,和一百九十九里半都不同,你可以支撐了一百九十
九里半,但是到最後半里時,你會以為自己仍在沙漠的中心,而喪失了繼續堅持下去的
意志,而倒斃在沙漠的邊緣上。任何曾在大沙漠中旅行過,歷過險的人都可以證明這一
點。

    這時候,我當然不及去向王俊解釋這些,因為我根本不想多開口。在接下來的兩三
天中,我們可能一滴水也得不到,多講話有甚麼用處?

    我們開始行走,向著工地的方向,也就是我要去的大廟的方向。

    開始的時候,王俊還是十分多話,他不斷地埋怨,不斷地詢問羅蒙諾教授究竟是怎
樣的一個人,但是我全不回答池,只是叫他住口。

    大色黑了下來,我無法計算我究竟走了多遠,我所唯一知道的,便是方向不錯,只
要向前走去,我們可以在後天,便到達工地了。而在這兩大中,我們還有其他的希望,
我們有希望被飛機發現,有希望遇上運輸卒隊,有希望被騎駱駝的阿拉伯人發現。

    至少,我們還可以有希望發現一小片綠洲,那就是大不相同了。

    王俊早就要休息了,是我拖著他,一直步行到半夜,才停了下來。到了晚上,沙漠
的晚上冷得令人發抖,我們又找不到東西來生火,王俊的臉色灰白得簡直已經和死人差
不多了。

    我坐著,也是一籌莫展。周圍死寂,王俊和我毫無辦法的等著天明。

    等到第二天早晨,太陽又從東方升起,好像是一張溫暖的被子,將我們全身包住,
使人在生命活力喪失中,又有了一些活力,王俊動了一動,也坐了起來。

    我望著初升起的太陽,知道再有幾小時,那使我們又生出一些活力來的太陽,就要
變成燒烤我們的火爐,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用乾澀到了不能再乾澀的嘴唇道︰「走吧!


    我和王俊兩人,已經有一夜和小半天未曾講話了,口一直閉著,這時,我突然開口
講話,上唇突然拆裂了開來,鮮血流進我的口中,我伸舌舐了一舐,更使拆裂的上唇感
到一陣奇痛。

    王俊伸手向我指一指,道︰「看你!」

    他只講了兩個字,便立即像我一樣,口唇上也佈滿了血痕。

    我連忙向之搖了搖手,挽著他,一齊向前走去。

    這一天,一開始,王俊便已跌跌撞撞,顯得難以支持,等到太陽越升越高的時候,
簡直每走一步路,都是我在拖著他了。

    我顧不得口唇的疼痛,大聲呼喝︰「王俊,你要提起氣力來,一定要,你看,前面
有煙,可能有汽車在……」

    每當我這樣說的時候,王俊總是抬頭向我看上一眼,我看出他的眼中,浮著一陣死
氣,我不禁暗嘆了一口氣,他在沙漠中,掙扎了不到一天一夜,便難以再支持得下去了
。這是人類的悲劇,科學越是發達,物質文明越是昌盛,人類便越是孱弱。

    人類一面在追求物質發明,以為這是享受,但是卻是在毀滅自己。看看王俊,他是
一個城市人,一個專家,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平時連小半里路,也要借力於各種舒適方
便的交通工具。如今,到了他要為自己的生命而掙扎的時候,他脆弱得像一塊玻璃!

    我不斷地用各種各樣的話在鼓勵王俊,但是王俊的反應,卻越來越是冷淡。

    我心中感到極度的焦急,我絕不能使王俊死在沙漠中,那絕不是王俊若是死了,我
便沒有人帶我到那大廟的七間密室中去之故,而是若是王俊死了,我心中將感到無比的
內咎,這一切,可以說,都是因為我招惹出來的。

    我停了下來,將王俊的身,負在我的身上,他軟綿綿地垂了下來。

    我背上增加了重量,當然更疲倦,但是我卻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地向前捱著,希望
有奇蹟出現,我心中不住地在咀咒,咀咒希望是最大的騙子,他使你的心中,充滿了美
好的憧憬,但是卻一無所獲。

    我以為已過了許多時間,但是酷熱的太陽,卻老是停留在頭頂不去,我向肩頭上的
王俊看去,他的眼睛,似開非開,似閉非閉,面上的神情,也是十分古怪,十分難以形
容。

    我吸了一口乾燥的空氣,喉頭立時感到像是吸進了一口烈火。

    我停了下來,雖然我在不斷地咀咒著希望,但這時,我抬頭向天,卻希望老天爺下
一場大雨!

    但是,當我抬頭向上看去的時候,我卻看到了一個飛動的黑影,那不是兀鷹,因為
它有著「軋軋」的引擎聲音。

    那是一架直升機!

    真的,那是一架直升機!

    我拍著王俊的頭,叫他抬頭向天空看去,那時,直升機已經來到我們的頭頂了,王
俊的口角,居然露出了一絲笑容來。

    「直升機!」他微弱地叫著,身子突然掙扎起來,我也因為他的掙扎,而倒在沙上


    直升機盤旋著,漸漸下降。

    我首先看出,直升機是特別設計的,專為在沙漠上降落之用的。我想躍了起來歡呼
,但是我又看到,在直升機上,沒有漆著任何標誌。

    雖然這時,一架自空而降的直升機,對我來說,十分可愛,但是我的警覺心,卻並
不因此而稍減!

    一架沒有任何標誌的飛機,這便是一件十分令人可疑的事情。

    我連忙不動,吩咐王俊道︰「不可出聲,那直升機可能不是來救我們的。」

    事實上,我吩咐王俊也是多餘的,他想出聲,也沒有氣力了。

    我繼續不動,幾分鐘後,直升機在十五公尺外停下。

    由於機翼轉動而生的旋風,捲起了黃沙,將我和王俊兩人的身子,變成了純黃色。
王俊雖然沒有出聲,但是卻想跳了起來,我的手壓住了他的背脊,使他不能夠亂動。如
果那輛直升機是來救我們的,既然已經發現了我們,我們當然會得救,但如果不是的,
那我們靜止不動,便會得到極大的好處。

    直升機停下之後,我偷眼看去,只見機中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駕駛員,另外一個則
是身形瘦長的三角臉阿拉伯人。那阿拉伯人跨下機來,手中握著手槍。

    我暗暗地慶幸,剛才不曾太莽動!

    而這時,王俊顯然也看出了情形不對頭,他也靜止下來,不想再躍起來了。

    那阿拉伯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在離我們三四步處,他停了一停,我聽得手槍保
險掣被扳開時所發出的「格」地一聲。

    在那片刻間,我身中的血液,都似乎凝結了。

    那阿拉伯人如果不理會我們是死是生,便向我們開槍的話,我們還有生還的機會麼
?我已準備不顧一切地向前飛撲過去。

    但是,那阿拉伯人,卻繼續向前走來,走到了我的身旁,踢了我一腳,轉過身去,
大聲叫道︰「死了,老闆可以放心——」

    他才講到這裏,我已經拉住了他的小腿,猛地向後一扯!那傢伙,話講了一半,便
再也講不出來,我在他身子向後跌倒之際,身子一挺,一伸手,已經將他的手槍,奪了
過來。

    我以膝蓋壓住了那人的背,使他的整個臉,埋入黃沙之中,然後,我舉槍向直昇機
中的駕駛員發射。一下槍聲,和一下金屬相踫之聲,我知道大功告成了。

    駕駛員高舉雙手,他的右手,鮮血泉湧,我剛才的一槍,正射中他的右手,使他已
握在手中的手槍,落到了機艙中。

    我站了起來,一把拉起了王俊,揮著槍,喝道︰「下來,下來!」

    那駕駛員竟是一個白種人,他猶豫了一下,終於也跨出了直升機,那阿拉伯人也已
站了起來,目露兇光地看著我。

    我們已有了生機,口渴也似乎不如剛才之甚了。我向著他們兩人,冷笑了一下,道
︰「你們的老闆,一定是羅蒙諾了?」

    阿拉伯人的英語說得很流利,他狠狠地說︰「我不明白你說甚麼?」

    我冷笑了一聲,道︰「你不必明白我所說的,你只要明白你將和沙漠作鬥爭,那就
好了。」

    那白種人尖聲叫道︰「你不能將我們留在沙漠上,我受了傷。」我冷笑一聲:「你
向你們的老闆求救好了。」那傢伙叫道︰「我們怎樣求救?難道要我大聲呼叫麼?」

    我道︰「你告訴我,是誰主使你們來的。我或者可以代你們求救。」

    那白種人一張口,像是要將主使他們來此的人講出來,可是那阿拉伯人出其不意地
一個轉身,一拳擊中了他的下頦!

    在我看到,那阿拉伯人的中指之上,帶著一隻血也似紅色的紅寶石戒指,而那隻紅
寶石戒指,在那白種人的左頰中劃出了一道血痕之際,我毫不考慮地扳動了槍幾,子彈
射中了那阿拉伯人的右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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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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