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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 24個比利 作者: 丹尼爾.凱斯 (已完成)

第十九章

(1)

雷根在哥倫布市慢跑了大約十一哩,在星期五早晨七點半到達俄亥俄州立大學東側停車場。他沒有任何計劃,心中唯一的念頭是找個目標搶劫。在醫學院與停車場之間的走道上,他看見一位年輕女子停妥金色豐田汽車。走出車門時,他看見她在敞開的鹿皮外套下穿了一件栗色長褲。他轉過身,搜尋其他下手目標。他並不打算打劫婦女。

但是,阿達娜也在那兒注視,她知道雷根為何會在這兒出現,也知道他吸食安非他命、喝了伏特加酒,跑步跑累了。她希望他退下去……

當她靠近那位女子時,那女子正彎腰取書籍和筆記本。這時,阿達娜從槍套中拔出槍頂住那女子的手臂。那女子頭也不回,笑著說:「好了,你們別鬧了。」

「進車!」阿達娜說:「我們去兜兜風!」

戴凱莉轉身發現這陌生人並非朋友,以前從未見過,而且手中還握有一把槍,她知道這陌生男子不是在開玩笑。他示意要戴凱莉移向乘客座,於是戴凱莉便依言跨過排檔桿坐在右側的座椅上。他取過鑰匙,坐上駕駛座。起初,他鬆開手剎車似乎有些困難,但最後還是將車駛離停車場。

戴凱莉仔細端詳這陌生男子──紅棕色頭髮,八字鬍修剪得非常整齊,右頰上有顆痣,是個體態瀟灑修長的男子,約一百八十磅重,五尺十寸高。

「我們要去哪兒?」她問道。

「某個地方,」他的語氣溫柔,「哥倫布市的路我不太熟悉。」

「聽著,」戴凱莉說:「我不知道你為何找上我,但我今天有場考試,要考視力檢定法。」

他將車開到一家工廠的停車場停了下來。戴凱莉發現他的眼睛飄來飄去的,這是她必須記得告訴警方的特徵。

他翻動她的皮包,取出駕照和其他證件。此時,他的聲音變得很嚴肅。「如果妳敢報警,我就對妳的親人下手!」他取出一副手銬,將她的右手銬在車門把上。「妳剛才說妳要考試,」他喃喃說道:「在我開車時,如果你想看書的話,請便。」

他們朝俄亥俄大學校園北方前進,過了一會兒,他停在鐵路平交道上,正巧有一列火車緩緩駛來,只見他突然跳下車,繞到行李廂後,戴凱莉可嚇壞了,以為他要棄她不顧──手被銬在車上,火車就要來了──她心想,莫非他瘋了不成。

原來是當車胎在鐵軌上傳來一陣沈重的聲音時,凱文代替阿達娜出現了,因此立刻跳下車繞到後車廂,檢查輪胎是否出了問題。如果是爆胎的話,他就必須逃開。但是,一切似乎都沒問題,於是又回到車上把車開走。

「脫掉長褲!」凱文說道。

「什麼?」

「把妳的長褲脫了!」他大吼。

她按他的話做,同時也被他突如其來的轉變嚇壞了。她知道他這麼做是擔心她會逃跑。即使未被銬住,要她不穿衣服逃跑也是不可能的事。

在行駛中的汽車裡,為了避免激怒他,她將目光放在「視力檢定法」的課本上。雖然未抬起頭來看,她也知道他們正在國王大道上朝西前進,不久又轉向奧倫坦吉河路往北行駛,進入一片田園地帶。偶而,他會自言自語:「今天早上才逃掉……用球棒K他一頓……」

通過玉米田時,前路出現路障,於是他繞道駛入樹林,打從一堆廢棄車前經過。

戴凱莉還記得座椅與排檔桿置物箱之間有一把剪刀,她想抓起剪刀刺他。但是,當她注視剪刀時,他開口說話了:「別做傻事!」同時亮出彈簧刀。他停車,將手銬從車門上解開,但手銬仍留在那年輕女子的右腕上。接著,再將她的鹿皮外套舖在泥潭的土地上。

「脫掉內褲,」他低聲說:「躺下來。」

戴凱莉看見他眼珠子飄來飄去……

阿達娜躺在那女子身旁,凝望頭頂上的樹木。她不明白自己的時間為何總是被菲利浦和凱文搶去。她在開車時,曾有兩次被他們取而代之。她希望他們不會再出現。一切都是如此混亂。

「妳可知道孤獨的滋味?」她問躺在身旁的女子,「尤其是長久以來都沒被人擁抱過的感覺?妳可知道不懂得什麼是愛的感覺?」

戴凱莉沒答話,阿達娜就像抱著瑪琳一樣抱著她。

但是,這位嬌小的年輕女子,似乎有什麼毛病。無論阿達娜如何試著進入戴凱莉的身子,戴凱莉的肌肉總會一陣痙攣,迫使阿達娜出來──就是無法進入。這情形不但奇怪,而且可怕。在迷迷糊糊之中,阿達娜退去了……

戴凱莉哭著臉告訴眼前的男子,說她自己有生理上的問題,她曾看過婦產科醫生。每次和男人睡覺時,她就會有這種症狀。突然間,眼前的陌生男子變得非常憤怒,而且態度粗野。

「哥倫布市有那麼多女孩,」他大聲咆哮,「卻挑到妳這個沒用的女人!」

他讓她穿上長褲,命令她上車。戴凱莉發現,眼前這男子的態度又變了。他靠近她,遞上一張面紙,「拿去,」他溫柔說道:「擤擤鼻涕吧!」

阿達娜神情慌張。她記起雷根今天開車兜風的目的──如果她空手而回,雷根一定會起疑。

戴凱莉看見這個強暴犯不安的眼神和臉上憂心的表情。她倒同情起這男子了。

「我必須弄些錢!」男子告訴她:「否則有人會生氣!」

「我沒帶現金。」戴凱莉說著說著哭了起來。

「別緊張,」他又遞給她一張面紙,「如果妳照我的話做,我是不會傷害妳的。」

「我會照你說的話做,」她答道,「但別把我家人牽扯進來,你可以把我的錢都拿走,但是千萬別動他們。」

他把車停妥,再次搜尋她的皮包,發現一本存摺,存摺上有四百六十元餘額。「妳一星期的生活費多少錢?」他問。

戴凱莉哭著說:「五、六十元。」

「好了!」他說道:「我讓妳留下六十元,另外開一張四百元的支票。」

戴凱莉既驚訝又高興,雖然她知道學費和書籍費已經飛了。

「我們一起去搶銀行!」男子突然說:「妳和我一起去搶!」

「不,我不去!」她斷然拒絕,「你可以要我做任何事,但我絕不幫你搶銀行!」

「我是說,我們一起去銀行兌換支票。」說完,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看到妳哭,會令他們查覺有異。妳心情這麼亂,要妳一起去兌現支票可能有困難,反而會惹來銀行員的注意。」

「我不認為我有什麼問題,」戴凱莉仍然哭著說道,「在槍口的壓迫下,我這樣的表現已經算是不賴了。」

他只嗯了一下。

在西百老街上,他發現一家可供車輛直駛進入辦事的銀行,那是俄亥俄國家銀行的分行。他將槍藏起。但是,當她取出身份證時,槍口立刻指向她。戴凱莉本打算在支票背書時寫上「救命」兩個字,但這一切似乎都被他看穿了。他說道:「別想在支票背面耍花樣。」他將支票、存摺和戴凱莉的身份證交給銀行員,銀行員給了他四百元。「妳可以向警方報案說妳遭搶,然後要求支票立刻止付。」當他將車駛離時說道:「告訴他們妳是在被逼迫的情況下才去兌現的;這樣一來,損失就由銀行來承擔。」

到達市中心時,他們陷入尖峰時刻的車潮中。「妳坐過來開車。如果向警方報案,可別說出我的特徵。如果我在報上看到任何蛛絲馬跡,我自己不出面,但一定會有人去找妳或妳家人。」

然後他迅速下車,消失在人潮中。

雷根四週張望,原本以為自己在俄亥俄州立大學的停車場裡。但稍一留神,發現時間已經是下午了,而且正打從市中心的拉查拉斯百貨公司大門前走過。時間消失到哪兒去了?摸了一下口袋,發現有一束鈔票。心想一定是幹了一票。這鈔票一定是搶來的,但他對此事卻毫無記憶。

他搭上一輛駛往雷諾斯堡的公車。

返回柴寧威公寓時,他將錢和萬事達卡放在衣櫃裡的架子上,然後睡覺去了。

半個小時後,亞瑟醒了過來,精神飽滿,心想自己為何會睡得如此晚。淋過浴,換穿內衣時,他發現衣櫃架上有錢。這些錢是哪兒來的?大概是某個人忙著工作賺錢吧?管他的,只要有了錢,就可以買吃的、還清帳單;最重要的是,可以支付汽車貸款。

亞瑟將「驅逐通知」丟到一旁。湯姆他們已被公司開除了,韋約翰只是來催繳房租的,房租可以稍後再付。他已決定該如何對付「凱莉及雷蒙公司」,他打算讓他們繼續發出「驅逐通知」;他們告上法院時,亞倫會告訴法官,當初該公司要他辭去原來的工作,搬到他們的公寓為他們整修屋子。好不容易領到工錢買了幾件傢俱安定下來,他們卻要開除他,還想將他趕上街頭。

他知道法官會給他九十天的寬限期,即使接到最後一張「驅逐通知」,他仍有三天的時間搬出去。在這段期間裡,亞倫有充份的時間去找另一份工作,存點錢、租新房子。

當晚,阿達娜剃掉八字鬍。她一直不喜歡臉上有鬍子。

湯姆曾答應比利的妹妹凱西在這個星期六,也就是「全郡戶外園遊會」的最後一天,在蘭開斯特市與她一同度過。因為桃樂絲和戴摩租了攤位賣吃的,或許需要人手協助收拾餐盤、整理雜務,於是拿了衣櫃上的錢──金額並不大──並且要亞倫開車載他去蘭開斯特。園遊會上,他與凱西度過了愉快的一天。他們騎腳踏車、玩遊戲、吃熱狗、喝啤酒;談論小時的情景、猜想雪兒加入搖滾樂團如何在加拿大過日子、傑姆在空軍的表現如何等等。凱西還說,她很高興比利剃掉鬍子。

當他們來到小吃攤時,桃樂絲正在忙,湯姆溜到她背後,用手銬將她銬在導管上。「如果妳想整天都待在火爐旁像奴隸一樣工作,乾脆就把妳銬在這裡好了。」桃樂絲聽了之後笑了起來。

湯姆一直和凱西在一起。園遊會結束時,亞倫開車返回柴寧威公寓。

亞瑟度過一個平靜的星期天,都在閱讀醫學書籍。星期一上午,亞倫打算出門找工作。往後幾天,他打了好些電話,也寄了不少履歷表,但都沒人雇用他。

*****

(2)

星期五晚上,雷根跳下床,他認為自己已睡過一會兒了。走到穿衣鏡前,那些錢──甚至不記得是搶來的──已經不見了,於是衝進儲藏室取出二五口徑的自動手槍,在公寓裡展開搜索,想找出趁他睡覺時溜進來的小偷,結果卻空無一人。找不到亞瑟時,他非常生氣的從抽屜裡取出僅有的十二塊錢,走出公寓去買伏特加酒。回來之後立刻就把酒喝光了,並且還猛吸煙。他仍然擔心那些尚未償清的帳單。心中想道,無論上次的錢是如何得來的,他必須再幹一票。

雷根吸食過安非他命,將槍繫在身上,穿上慢跑服和風衣,再次朝哥倫布市西區慢跑前進。他大約在早晨七點半到達俄亥俄州立大學「智士停車場」,遠處可以看到一座屬於「俄州人隊」的馬蹄形足球場。他發現身後有一塊招牌「阿普漢大廳」──那是在停車場另一側,一棟現代化的水泥玻璃建築。

一位身材矮小、體態豐滿的護士走出大門,橄欖色肌膚、稍高的頰骨、烏溜溜的秀髮在背後綁成三條長馬尾。當她進入一輛白色汽車時,雷根心頭浮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曾在哪兒見過她。或許有個人──可能是亞倫──很久以前在學生常去名為「古堡」的地方見過她。雷根正轉身準備離去時,阿達娜將他趕出「聚光燈」……

魏達娜在值完夜間十一點至清晨七點的大夜班之後,只覺身心俱疲。她曾在醫院打電話給她未婚夫席尼,說要與他共進早餐。但是,經過一整晚的勞累之後,她只想儘快離開這鬼地方,至於給席尼的電話,等回到家之後再打好了。走向停車場時,一位朋友正好經過,彼此互道早安。接著,魏達娜繼續朝向她每次都很小心停在「阿普漢大廳」前的車子走去。

「嘿!等一等!」不知是誰在大喊。

她抬頭看見馬路對面有一位身穿牛仔服和風衣的年輕人,正在揮手叫她。他很瀟灑,有點兒像是某個電影明星,戴著一副會變色的棕色太陽眼鏡。她站在原地等他,那男子過來之後,問了中央停車場的地點。

「這很難說明,」魏達娜回答,「要往這兒繞過去。我看還是我載你過去好了,上車吧!」

年輕男子依言上車。魏達娜正在倒車時,那男子突然從風衣中拔出槍來。

「繼續開車,」他說道:「妳必須幫我一個忙。」不一會兒,他又補了一句,「如果妳聽話,就不會受到傷害。相信我,我真的會殺人。」

魏達娜心想這回是必死無疑了。她的臉頰開始漲紅、血管收縮、胸口沈重。天哪!為什麼不叫席尼來接我下班?至少也該讓他知道回家之後會打電話給他,或許等久了,他會通知警方。

綁匪將手伸向置於後座的皮包,取出皮夾,看著她的駕照。「聽著,魏達娜,把車開往北上七十一號州際公路。」

他從皮夾裡掏出十元──她覺得那是故意做給她看的──接著用很明顯的動作將十元放進襯衫口袋,然後又從她的包包裡取出一根煙,送進她嘴裡。「我敢打賭,妳現在想抽煙!」同時用她的打火機為她點燃。她發現他手上和指甲縫裡全是油漬,但並非油污或髒東西。他刻意將打火機上的指紋抹去,這可嚇壞了魏達娜──這表示對方是個職業罪犯。他注意到魏達娜有情緒不安的反應。

「我是集團成員,」他說:「我們有人捲入政治活動。」

她第一個反應是,他在暗示他頗有來頭,雖然他並未真正提到他所屬的組織名稱。她認為他上七十一號公路可能是為了逃往克里夫蘭。這男子應該是都市游擊隊份子。

但是,當他下令在達拉瓦郡交流道離開七十一號公路時,她嚇了一跳。他要她走偏僻的道路。他整個人似乎放鬆了,而且對這個地區很熟悉。當附近不見任何汽車往來時,他叫她停車。

魏達娜發現這附近非常荒涼,這才知道這次的綁架與政治完全無關,不是被強暴就是被射殺身亡。只見他向後靠,魏達娜知道噩運即將臨頭。

「我要在這兒休息一分鐘,整理一下思緒。」他說道。

魏達娜坐在那兒,兩手仍然握住方向盤,眼睛注視前方。一想到未婚夫和未來的生活,心想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眼淚就不禁開始流了下來。

「怎麼回事?」男子問道,「你擔心我會強暴妳?」

這些字眼和諷刺的語調刺傷了她,她轉過頭注視他。「是的。」她答道。

「妳真是個蠢蛋!」他說:「該擔心的是妳的性命,結果妳卻擔心貞操!」

這句話的確令她十分震驚,於是立即停止哭泣。「你說的沒錯,我是很擔心自己的性命!」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因為他戴太陽眼鏡。突然,他的聲音變得很溫柔,「放下馬尾辮子。」

她坐在那兒,手握方向盤。

「我說把妳的頭髮放下來!」

她取下髮繩。然後,他靠上來將整條髮帶扯掉,雙手撫摸並稱讚她美麗的秀髮。

不久,他的聲音又變了,變得很大聲而且還說個不停。「妳真是媽的大笨蛋!看看妳把自己弄成什麼模樣!」

「我把自己弄成什麼模樣?」

「看看妳的衣服,看看妳的頭髮,妳一定知道對我這樣的男人妳很有吸引力!一大清早七點半妳在停車場幹什麼?難道妳還不是笨蛋?」

魏達娜認為,就某方面而言他是對的,當初讓他搭便車就是個錯誤。她怨嘆自己造成如今的下場。這時,她更進一步發現自己正被人挾持進行所謂的犯罪之旅,她曾聽過類似的強暴故事,但從未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已不在乎即將發生的事。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也好,不會再有比強暴更糟的事了。

「對了,」他的聲音將她從思緒中帶回現實,「我叫菲爾。」

她兩眼直直望向前方,並未看他的臉。

他對她大吼道:「我說我叫菲爾!」

她點點頭,「你叫什麼都行,我不想知道。」

他叫她下車,在搜查她的口袋時,他說:「我打賭,妳當護士一定可以拿到很多興奮劑!」

她默不作聲。

「到後座去!」他命令道。

魏達娜移到後座時開始不停地說話,希望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喜歡藝術嗎?」她問, 「我最喜歡藝術了,閒暇時就做些陶藝,使用的材料是黏土。」她歇斯底里地說下去。但是,他彷彿並未聽到她在說什麼似的。

他要魏達娜脫下白色褲襪。她很高興他並未叫她把衣服全脫光。

「我沒染病。」拉下拉鏈時,他這麼說。

這令魏達娜十分吃驚,她真想大喊回去──我有病!我什麼傳染病都有!但是,她同時也覺這男子是不是有精神病,所以不敢再惹他生氣。總而言之,她目前擔心的不是有沒有傳染病,她只希望儘早辦完事。

她很驚訝他才沒幾下就結束了。

「妳真是太棒了,」他說道:「妳讓我全身興奮。」他下車張望,要她坐回駕駛座。「這是我第一次強暴,從此不再只是游擊隊了,我還是強姦犯!」

過了一會兒,魏達娜說道:「我可以下車嗎?我想上廁所。」

他點點頭。

「有人監視我的話,我就沒辦法……你可不可以走遠點兒?」

他按她的話走開了。當她回來時,發現他的言行舉止又變了,看起來輕鬆許多。但是,不一會兒,他又變了個樣,重新用命令的口吻、態度和粗暴的言語對她說話。

「上車!」他吼著,「上七十一號公路往北開,我要妳兌換支票,弄些錢給我!」

她迅速思考了一會兒,急著想回到她熟悉的地方。她說道:

「好,如果你要錢,就回哥倫布市。其他城市的銀行在星期六是不會兌現外市的支票的。」

她一邊靜待他的反應一邊告訴自己,如果他堅持上七十一號公路朝北駛去的話,就表示他們是向克里夫蘭前進。她決定撞毀車子,兩人同歸於盡。她痛恨他的暴行,絕不可讓他花她的錢。

「好吧!」他說道,「就往南吧!」

希望他沒發覺自己鬆了一口氣,她決定試試自己的運氣。「為何不走廿三號公路?廿三號公路上有不少銀行,我們可以在下午關門之前領到錢。」

他再次接受她的提議。儘管她覺得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脅,但仍希望藉由不停的說話讓他分心,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

「妳結婚了沒有?」他突然提出這個問題。

她點頭,心想,這樣的回答會讓他以為家裡有人等她,會知道她失蹤了。「我丈夫是醫生。」

「他怎麼樣?」

「他是個實習醫生。」

「我不是問這個。」

「那你是問什麼?」

「他這個人怎麼樣?」

正要開口介紹未婚夫時,她突然瞭解到,他問的是性行為方面的能力。

「你比他強多了。」她知道,如果誇獎他,或許他的態度就會好一些。「你知道嗎?我丈夫一定有問題,他做那件事要花很久的時間,你那麼快就結束了,真是太棒了!」

她看他臉上流露愉悅與滿足的神情,更肯定他的確是精神不正常。如果能不停說笑,或許就可平安脫險。

他再次搜查她的皮包,掏出一張萬事達金融卡、醫院工作證和支票本。「我要兩百元,有人需要錢用。開一張支票,到妳開戶的西維爾銀行換錢,我們一起進去。如果妳有任何企圖,我就扣動頂在妳身後的槍殺了妳!」

走進銀行打從出納員眼前經過時,魏達娜全身顫抖。她簡直不敢相信,那些人竟然沒發覺她臉上的怪異表情。她拼命使眼色想引起銀行員的注意,卻沒有任何人發現。後來,她走向櫃員機用金融卡分兩次提領,每次各五十元,直到自動櫃員機的收據上顯示可借支的限額已滿為止。

當他們開車離去時,他小心撕毀櫃員機收據,將碎片丟到窗外。魏達娜兩眼直盯後視鏡,幾乎要窒息了──正好有輛警車跟在後面。天哪!她心想,一定會被警察逮捕的,因為亂丟紙屑。

當他查覺她異樣的興奮神情時,一轉頭,也看到了警車。「他媽的!讓那幾隻幸運的豬儘量開過來,我用槍打爛他們腦袋!很不幸妳看見了,但事情就是這樣,我會幹掉他們!但是,如果妳敢輕舉妄動,下一個就是妳!」

這時,她真希望警察沒看見丟到窗外的紙屑。她十指互握,十分確信他會開槍射殺警察。

巡邏車並未注意他們。她只是向後靠在座椅上,全身發抖。

「我們再找其他銀行。」他說道。

兩人試了幾家銀行,甚至也試過「克拉格」和「大熊」等等連鎖商店,但都領不出錢。她發現每次走進銀行前,他都非常緊張;但是,一走進去之後,又變得很調皮,像在玩耍一般。在「克拉格」商店時,他還像夫妻一樣抱住她。

「我們真的很需要錢,」他告訴店員,「我們要出城去。」

最後,魏達娜終於找到自動支票兌換機,換得了一百元現金。

「我懷疑,」他說:「是不是所有電腦都連線。」

當她說他似乎十分瞭解銀行作業和那些機器的操作時,他說:「我必須知道這些玩意兒,因為這對我們組織很重要,我們互相分享資訊,每個人的力量集合在一起就變得很強大。」

這令她再次想起他與某些激進派組織之間的關係.於是決定改變話題,討論政治和目前的國家大事,以便分散他的注意力。當他在一旁翻閱《時代雜誌》時,她向他請教有關巴拿馬運河投票的看法,他看來十分困惑、不知所措。不久,她發現他對電視或報紙上的一些熱門新聞一無所知,他並非政治偏激者,而且對於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事物知道的太少了。

「這件事別向警方報告,」他突然說道,「因為我們組織有人負責注意這些變化,我們一定會掌握的。或許我會去阿爾及利亞,但我其他兄弟會代我監視妳,這就是我們做事的手法。我們彼此支援,總有一個會找妳報仇。」

她仍然持續想辦法讓他開口說話,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決定不談政治。「你相信有神嗎?」她問道,因為這個話題有的人可以談上好幾個鐘頭。

「妳相信有神嗎?」他大聲吼回去,用槍頂在她臉上,「現在神會來救妳嗎?」

「不會,」她喘息道,「你知道嗎?你是對的,神現在並沒來幫我。」

他突然沈寂下來,看著窗外的景物。「我想我真的被宗教搞迷糊了,妳永遠不會相信,我是個猶太人。」

「真的?」她毫不經考慮脫口而出,「你不像是猶太人呀!」

「我父親是猶太人。」

他繼續說話,似乎不再那麼氣憤了,最後他說:「所有宗教都是狗屁!」

魏達娜當然沒說話,因為宗教顯然不是個好話題。

「妳知道嗎?」他溫柔地說:「魏達娜,我真的很喜歡妳,很遺憾我們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他不至於會殺了我,魏達娜心想,或許現在該想想如何協助警方速捕他。

「如果能再見面的話,」她說:「那是再好不過了。打電話給我……寫封信給我……甚至只是一張明信片也好。如果你不想簽名,可以簽個『G』代表游擊隊。」

「妳丈夫怎麼辦?」

她心想他已經上當了。前面設下的陷阱如今已經讓他上勾了。「別擔心我先生,」她說道,「我會處理他的。寫信或打電話給我,我會很高興能聽到你的消息。」他指著油錶說快沒油了,該找個加油站加油。

「不,還夠用,」她真希望車子沒油,這樣他就不得不下車。

「現在距離早上我遇見妳的地方有多遠?」

「不遠。」

「妳載我回那個地方!」

她點點頭,心想這是最佳的選擇。快到達醫學院時,他要求把車停在路旁,並且堅持給她五元去加油。她不願接受,因此他把錢放在遮陽板的小袋子裡,然後溫柔地望著她。「很抱歉我們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他低聲道,「我真的愛妳。」

他輕輕抱了她一下,然後就跑出車外。

當雷根返回柴寧威公寓時,已是週六下午一點了。同樣的,這回他又對搶劫之事毫不知情。他把錢放在枕頭下,槍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這些錢絕不可交給其他人。」說完後便進入夢鄉。

當晚,亞倫起床了,發現枕頭下有兩百元。他很納悶錢又是從哪兒來的呢?當他看到雷根的槍之後,心中也有個譜了。

「原來如此,」亞倫說:「那就出去享樂享樂吧!」

他沖了澡,將臉上長了三天的鬍子刮淨,穿上衣服出去吃晚餐。

*****

(3)

週二晚上,雷根醒來時,以為自己才睡了幾個小時。他一手伸進枕頭下,發現錢又不見了,被偷了。那些帳單都還未付,也沒買東西。他再次自問到底出了什麼事。這回,他找到亞倫和湯姆。

「是啊!」亞倫說道,「我是看到錢在那兒,但我並不知道不能花呀!」

「我買了一些顏料,」湯姆說:「那是我們需要的。」

「笨蛋!」雷根大吼,「我偷錢是為了要付帳單、買食物、付汽車貸款的!」

「好了,亞瑟在哪兒?」亞倫問:「他應該告訴我們呀!」

「我找不到亞瑟,他已經不管事了,只專心研究工作,現在由我負責付帳單。」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湯姆問道。

「我再幹一票,這是最後一次,誰都不准再去碰那些錢!」

「天呀!我痛恨《混亂時期》!」亞倫在一旁說。

10月26日星期三早晨,雷根穿上皮夾克出門了,這是他第三次穿過哥倫布市往俄亥俄州立大學前進。他必須弄到一些錢,他必須向某人搶劫,任何人都行。大約七點半時,他站在十字路口,一輛警車也停在那兒等紅綠燈。雷根握緊懷裡的槍,那些警員或許有些錢。當他朝他們走去時,綠燈亮起,警車呼嘯駛離了。

沿著東伍得拉夫大道前進時,他看到一位非常漂亮的金髮女郎駕駛藍色雪佛蘭汽車,朝一棟磚造建築物駛去,牆上的招牌寫著「雙子座」。他尾隨到停車場,很確定自己並未被對方發現。他從沒想過要對婦女下手行搶,但如今的他已無技可施了。這麼做,也都是為了那些孩子。

「進車裡去!」

那女郎轉過頭來問:「什麼?」

「我有槍,載我去個地方。」

慌張之下,她依言行事。雷根坐上乘客座掏出兩支槍。此時,阿達娜第三度代他出現……

阿達娜開始擔心亞瑟或許會知道自己曾竊取雷根的時間,她認為如果有一天雷根被警方逮捕,或許會被控訴所有罪行。由於他出門帶槍,一心只想搶劫,所以大家一定會認為所有時間都是他佔用的。如果他記不起發生過什麼事,警方可能就會歸因於那些伏特加酒和毒品。

她很羨慕雷根,既勇敢又進取,尤其是他對克麗絲汀的那份柔情。她真希望自己能擁有雷根的特質。當年輕的金髮女子開車時,她用雷根的口氣與她說話。

「我要妳在那邊的辦公大樓停車,後側的停車場應該有一輛豪華房車。」

果然有輛房車停在那兒。阿達娜掏出槍來,瞄準那輛車。「我要殺了那輛車的主人,如果他在這兒,他可就死定了。那傢伙販賣古柯鹼,我知道他用古柯鹼害死了一個小女孩,他連小孩都不放過,這就是我為何要殺他的原因。」

阿達娜查覺皮衣裡有些東西,是湯姆的手銬,她將手銬放在座位下。

「妳叫什麼名字?」阿達娜問道。

「倪波莉。」

「好了,波莉,油不夠了,去加油站吧!」

阿達娜付了五加侖的油錢,然後要倪波莉朝七十一號公路往北開。他們一路開車到達俄亥俄州的伍新頓市,在那兒,阿達娜堅持要在『友誼冰淇淋店』停車,和倪波莉喝杯可樂。

繼續上路後不久,阿達娜注意到有條河沿著道路右側流去,河上有一些老舊的單線通行橋樑跨越。她知道倪波莉正在一旁仔細打量,日後好向警方指認報案。阿達娜繼續假裝雷根的口氣說些故事。這麼一來,亞瑟和其他人就會被搞迷糊,也不會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出來──絕不會有人知道她曾經出現過。

「我殺過三個人,但在戰爭中我殺過更多人,我是恐怖組織的一份子。昨晚他們在哥倫布市放下我,要我完成一項任務。我必須殺掉一位出庭作證對我們組織不利的證人。告訴妳,這項任務已經完成了。」倪波莉只在一旁安靜點頭、聆聽。

「我還有一種身份,」阿達娜吹噓,「當我穿著整齊時,是生意人,開的是瑪莎拉蒂。」

來到一條荒涼的鄉村道路時,阿達娜要倪波莉駛過一道深溝,經過一片蘆葦叢生的田野,旁邊有座池塘。阿達娜同她下車,觀察池水和附近地區。繞了一圈回來之後,兩人坐在引擎蓋上。

「放我下車前,我想再等廿分鐘。」

倪波莉鬆了一口氣。

接著,阿達娜又說:「另外,我要和妳做愛。」

倪波莉開始哭了。

「我不會傷害妳的,我不是那種會毆打女人的男人,我甚至不願意聽到類似的事情發生。」

倪波莉哭得更大聲了。

「聽著,做愛時不准鬼叫亂踢!這會讓我發火,脾氣變得更凶暴。最好乖乖躺著,口裡說「來吧」!強暴者是不會傷害這種女人的。妳已無任何選擇了,我一定要妳和我做愛。」

阿達娜從車上取來兩條浴巾,和自己的外套一起舖在地上。「躺下去,雙手平放地面,眼睛望天空,心情放輕鬆。」

倪波莉依言照做,阿達娜隨後也躺在她身旁,脫下她的衣服和胸罩,吻她。「妳不必擔心會懷孕,」阿達娜說:「我做過結紮了。」

阿達娜將運動褲脫到膝蓋,讓倪波莉看看小腹下方的一道疤痕。其實,那並非結紮手術留下來的疤痕,而是疝氣開刀疤痕。

當阿達娜趴在她身上時,倪波莉哭了。「請不要強暴我!」強暴兩個字眼深深刺入阿達娜的心中,她記起曾經在大衛、丹尼和比利身上發生過的遭遇。天哪!強暴是多麼令人恐怖的事呀!

阿達娜停止了,轉身躺在地上,眼眶裡含著淚水凝望天空。「比利!」阿達娜大喊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要好好振作呀!」

阿達娜站起來將浴巾放回車上,取出口徑較大的槍,順手將啤酒罐丟進池塘。開始射擊時,無法擊發;再試了兩次,雖然擊發卻未命中。她的確比不上雷根神乎其技、百發百中的槍法。

「我們該走了。」阿達娜說。

離開時,阿達娜將車窗搖下,朝車外的電線桿開了兩槍,然後翻找倪波莉的手提袋。「我必須為某些人弄一筆錢,大約二百元。」她找到支票本,「我們到「克拉格」兌現支票。」

倪波莉在「克拉格」商店兌現了一百五十元,接著又到北高街的儲蓄銀行,結果被拒絕。後來又經過數次的失敗,阿達娜提出建議,不妨使用倪波莉父親的聯合公司卡擔保兌換支票。最後,終於有家商店同意兌換五十元。「我們再去兌換一張,」阿達娜提議,「兌現的錢妳自己用。」

情緒突然轉變的那一刻,阿達娜正好從支票本上撕下一張支票,在支票上寫下一首詩送給倪波莉。但詩寫完後,卻說:「這不能送你,警方可能會用來核對筆跡。」言畢立刻將支票撕碎,然後從倪波莉的地址簿上撕了一頁下來。

「這一頁我留下,」阿達娜說道,「如果妳向警方報案或供出我的特徵,我就會將這些名單交給我們組織,到時候他們會派人到哥倫布市殺死妳家人。」

就在此刻,一輛警車從左側超車。這情景嚇壞了阿達娜。她溜走了……

菲利浦發現自己正在注視車窗外行進中的警車,一轉頭,竟見到一位陌生的金髮女子在開車。

「我為什麼在這裡?」他大聲問道,「這是哪兒?菲爾!」

「你不是比利嗎?」

「不,我是菲爾。」他望望四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媽的!幾分鐘前我還在……」

然後湯姆出現了,兩眼盯著她瞧,心想自己為何在這裡出現,或許正與她約會。他看了一下手錶,接近中午。

「餓了嗎?」湯姆問。

她點點頭。

「前面有家「溫蒂」,我們到那兒吃漢堡和薯條吧!」

她點了餐,湯姆付錢。用餐時,她談到她自己的事,但湯姆並未認真聆聽。這金髮女子並非他約會的對象。因此,他只是坐在那兒等待與她約會的人出現,然後帶走她。

「你想在什麼地方下車?」她問道。

他注視她,「校園附近,可以嗎?」

雖然湯姆不清楚誰約了這女子,但他知道自己被甩了。坐回車裡時,他閉上眼睛……

亞倫一抬頭,便看見一位女子在開車。他摸到口袋裡的槍和錢。莫非又……

「聽著,」亞倫說:「不論我做過什麼事,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希望沒傷害妳。別告訴警方我的長相,好嗎?」

她盯著他看。亞倫知道必須將事件弄得更混亂一些,免得她向警方報案。

「妳告訴警察說我是來自委內瑞拉的胡狼卡羅。」

「誰是胡狼卡羅?」

「胡狼卡羅已經死了,但警方還不知道。如果妳告訴他們我是胡狼卡羅,他們或許會相信。」

他跳出車外,迅速離去……

回到家時,雷根數了一下鈔票,正式宣佈:「任何人都不准再碰這些錢,我搶這些錢是用來支付帳單的。」

亞瑟說道:「等一下,我在衣櫃裡發現一些錢,把帳單付清了。」

「什麼?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那我就沒必要到處去打劫了嘛!」

「我以為你看見錢不在,應該就會知道。」

「這麼說來,我第二次搶來的錢呢?也不見了,並未拿去付帳單呀!」

「其他人已經向你解釋過了。」

雷根覺得自己像個冤大頭,在房裡衝來衝去。他要知道,到底是誰偷了他的時間。

亞瑟找到湯姆、凱文和菲利浦,但他們三人都否認偷過雷根的時間。菲利浦描述他在車裡見過的金髮女郎,「她看起來很像啦啦隊員。」

「當時你不該出來呀!」亞瑟說。

「沒錯,我也不想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坐在車裡.而且當我發現是怎麼回事時,我就立刻退下去了。」

湯姆也說他曾與相同的女孩在「溫蒂」買漢堡吃,他以為是其他人和她約會呢!「我出現的時間大約只有廿分鐘,當時錢早已在口袋裡了。」

亞瑟說道:「這兩、三天,每個人都不准出門。我們必須查一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直到查出是誰偷了雷根的時間,否則誰都不准出去!」

「但是……」湯姆說:「明天是戴摩和桃樂絲的結婚四週年慶,凱西打電話來提醒我,我答應她要和她在蘭開斯特見面,她要幫我選禮物。」

亞瑟點點頭,「好吧!打個電話給她,說你明天會和她見面,但別帶太多錢去,夠用就行了,記得儘快趕回來。」

第二天,湯姆與凱西在蘭開斯特市區逛街購物,買了一床絲絨床單當禮物。凱西說,十四年前的此刻,也正是母親嫁給米查的同一天。

與桃樂絲和戴摩晚餐之後,他們共同享受了一段美好的時光。湯姆坐在車裡等候亞倫出現,好開車回柴寧威公寓。

亞倫一回到公寓,便一頭躺到床上休息……

大衛醒來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緒為何如此低落,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也說不上來是什麼。他在房裡來回踱步,試著要找亞瑟、亞倫和雷根,但他們都沒出現。每個人都生彼此的氣。後來,他發現躺椅下方有一包用塑膠袋裝著雷根手槍的子彈,槍也在紅色椅子下。他知道這不是好現象,因為雷根始終會把槍給鎖起來的。

他記得亞瑟常告訴他,「如果發生任何困難或有人做壞事,而你又無法找到人幫忙,就去找警察來。」他翻開電話簿,撥了一通電話到警察局。當彼方傳來男子的聲音時,大衛說道:「這兒有人做壞事,不知出了什麼意外,一切都不對勁!」

「你在哪兒?」

「舊里維通街的柴寧威公寓。這兒發生了可怕的事,但別說是我打來的。」然後他立刻將電話掛斷。望著窗外的濃霧,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感覺。

隔了一會兒,他退下了。丹尼出現,雖然夜已深,他仍拿起筆做畫,一會兒,又坐在客廳裡看電視。

當大門傳來敲門聲時,他嚇了一大跳。從窺視孔裡,他看見一個人捧著必勝客的外送比薩盒。他打開門,說道:「我沒訂比薩呀!」

當丹尼試著幫那個人去找比利時,那人卻突然拔槍,將丹尼猛推到牆上,槍口還指著他的頭。一批警察荷槍實彈從大門湧進來。一位漂亮的女士告訴他有權保持沈默。因此,他就沒再說話。然後有兩個男人將他押上車,車子在大霧中緩緩駛往警察局。

丹尼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被逮捕,或是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當他坐在牢房裡不久,大衛就出現了,直盯著那些兜圈跑的蟑螂。隨後,也不知是亞瑟、雷根或亞倫,反正就是有人出現帶他離開這個地方。大衛知道自己並不是壞小孩,也從未做過任何壞事。
第三部:瘋狂的他

第二十章

(1)

1977年初的幾個星期,作家常到雅典心理健康中心探望比利。《老師》向作家口述過去發生的故事、其他人見到的、思考的以及做過的種種,其他人格──除了蕭恩外(他天生耳聾)──也都在一旁聆聽,藉此瞭解自己的歷史。

現在,《老師》是以比利之名回答各種問題,信心與日俱增。雖然不與作家會談時,仍會有其他人交替出現,但比利卻深深感覺,如果所有人格融合的時間愈久,在引導通過《混亂時期》時不出現敵意或恐懼的話,那麼他就能控制自我,展開一個全新的生命。出售自己的畫作得來的收入,應該夠他病癒後的生活所需。

比利閱讀書報、研究醫學、在運動場上運動,繞著建築物慢跑、繼續作畫;他為亞瑟素描,為丹尼、蕭恩、阿達娜和艾浦芳畫人像。他從大學書店買回分子模型,開始研究化學、生物學以及物理學。他還買了無線電收發機,一到晚上就在病房中開始播音──他與其他香腸族談論有關受虐兒童的話題。

比利在閱讀當地報紙時,得知一個為受虐婦女成立的雅典婦女組織──《婦女報導》刊物,由於經費來源不足,可能將面臨解散的命運,於是比利捐助了一百元。但是,當她們知道捐款來源之後,更立刻將捐款退回給比利。

1月10日,比利被送來此地一個月左右,便以「防止兒童受虐基金會」的名義在銀行開立了帳戶,同時自己也存進了一千元,這是他從哥倫布市一位婦女準備開畫廊支付他高達五位數金額中的一部份,她曾到雅典心理健康中心購買那幅手捧樂譜的『高貴的凱撒琳』。

然後,他又印了許多黃底黑字的汽車保險桿貼紙。

今天請擁抱您的孩子
──這是輕而易舉之事
請協助防止虐待兒童──比利

比利常與女患者談天。護士和健康技師知道,那些年輕女子和他相處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貝白蒂護士發現那位曾在人類學系就讀的瑪麗,每當比利與她相處時,她就不再頹喪;比利會稱讚瑪麗的智慧,也常向她請益。一月,她出院後,比利非常想念她,她也承諾日後會回來探望比利。

不與瑪麗、郭大衛或作家聊天時,《老師》會覺得很無聊,並且對監禁生活不耐煩。這時,他通常會退下去,而讓丹尼、大衛或尚未融合完成的比利出來;如此對他而言,與其他病患交往會比較容易些。某些與比利較為接近的職員發現,丹尼或大衛對其他病患較有同情心,知道那些病患何時會生氣、受到傷害或感到恐懼。如果任何年輕女病患因痛苦或歇斯底里離開病房時,比利就會告訴護理人員在何處可以找到她們。

《老師》告訴作家,「大衛和丹尼擁有我憐憫的特質,他們知道誰受到傷害。每當有人離去或心緒大亂時,他們之間總會有燈塔出現,丹尼或大衛會指引出正確的方向。」

某晚,吃過晚飯後,大衛坐在客廳裡,突然有一種預感,有位女病患衝出病房──外面有三階陡梯,每當大衛有這種想法時,雷根就認為他太多慮了。但是雷根卻警覺到這次可能是真的。雷根出現了,衝向走廊,登上階梯,一腳踢開大門往大廳跑去。

凱莎琳是心理健康技師,當時她正坐在出口處旁的辦公室裡,她見狀立刻從辦公桌上跳出來,跟著他跑出去。她及時趕到現場,看見比利正好抓住已越過欄杆的女病人,拉她上來。當凱莎琳帶她回去後,雷根退下去了……

大衛只覺自己的雙臂隱隱作痛。

除了從最初採用一般性的治療方式協助比利加強意識控制的能力之外,郭大衛醫師還採催眠療法,同時教導病患以自我暗示的技巧幫助緩和緊張的情緒。每週的群體治療,比利與其他兩位多重人格病患在一起,這可以協助比利暸解自己的情況和自己的行為所產生的影響。他的角色互換頻率愈來愈少,而郭醫師也覺得比利的病情正在改善。

當比利──亦即《老師》──開始對某些約束感到不耐煩時,郭醫師便有系統地放寬他的特權及自由。首先,允許他在護理人員的陪同下,到院外附近走走;後來,讓他與其他病患一樣可以簽名後一個人外出,地點仍限於醫院所屬的範圍內。比利便利用這段外出時間沿著「赫金河」岸,檢測不同地點的污染狀況。1979年春天,他打算進入俄亥俄大學選修課程,科目是物理學、生物學和美術。這時,他也開始記載自己的情緒變化圖。

一月中旬,比利向郭醫師爭取其他病患所擁有的褔利──到城裡去──他必須去理髮、去銀行領錢、去見自己的律師、購買美術用品和書本。

起初,比利必須在兩位人員的陪同下才可獲准離開醫院,一切情形都發展得很好。後來,郭醫師決定,只要有一位人員伴隨就行了。一些大學生曾在報章雜誌上看過比利的相片和報導,因此會與比利揮手打招呼,這讓他感覺很好,或許並非每個人都痛恨他,或許社會並不完全否定他。

比利終於要求進行下一階段的療程。他強調自己是個好病患,已經學會信任周遭的人。現在,該是醫生讓他體認被人信任的感覺的時候了。其他一些比他病情更嚴重的病患,已經可以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獨自一人進城,他也要求獲得相同的待遇。

郭醫師同意這項要求。

為了確保沒有任何誤解,郭醫師與舒佛斯院長以及有關的法院官員會談。條件是這樣的:每當比利進城或返回醫院時,院方都必須通知雅典市警方以及哥倫布市假釋局。比利同意遵守規定。

「比利,一切都必須事先規劃。」郭醫師說:「我們必須考慮你獨自上街可能面對的狀況。」

「這怎麼說?」

「讓我們先假設可能會發生的狀況,以及你可能產生的反應。比如你在柯特街上行走,一位女士看見你,她認識你,當她走過你身旁時,一句話也不說就打了你一巴掌。你知道這種事可能發生嗎?人們知道你是誰,這時你會如何應付?」

比利手托面頰,「我會退到一邊,避開她。」

「好的,假設有個男人走向你,用難聽的字眼叫你,他說你是強姦犯,然後揍你,將你擊倒在地,這時你會如何應付?」

「郭醫師,」比利說:「我會躺在地上,寧願不回監獄,我躺在那兒希望他會適可而止,直到離去為止。」

郭醫師笑了,「或許你已學到一些東西,我想現在也該是讓你有機會表現的時刻了。」

比利第一次獨自進城時,內心混雜了緊張與興奮的感覺。他過馬路非常小心,注意不被警察以亂闖馬路的罪名拘捕,他也很注意身旁的路人,祈禱不會有人攻擊自己,即使有,他也不還手,他會完全依照他告訴郭醫師的方式去做。

他買了一些美術用品,然後去理髮店理髮。迪諾瑪護士已在事前打過電話關照,通知理髮店說比利會來。理髮店人員站在那兒歡迎他,「嗨!比利!」、「最近可好,比利?」、「嗨!比利,你看來滿不錯的嘛!」

一位年輕的女理髮師,為比利剪髮吹風,她不肯收費,她說比利任何時候都可以進來,不必事先預約,她每次都會提供免費的服務。

走出街外時,一些學生認出是他,於是對他露出微笑揮手。他回到醫院時,心情十分舒暢,郭醫師擔心的狀況完全沒有發生,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2月19日,桃樂絲單獨前來探望比利,比利將對話錄了下來,他想多瞭解自己幼年的活,也想知道父親為何自殺。

「你可以自己建立對父親的印象。」桃樂絲說,「你可以問我一些問題,我會儘我能力回答,但不會說他的壞話。我不會提及傷心往事,因為沒有必要對小孩造成傷害。你可以自己勾勒出來,畢竟他是你父親。」

「再告訴我一次,」比利說,「關於我們住在佛羅里達的情形。妳將所有錢都給他時,家中只剩下一罐鮪魚醬和一包通心粉。後來他到底有沒有拿錢回家?」

「沒有,他繼續他的「波西特」,我並不清楚他工作的情形,他回來時……」

「波西特?是表演秀嗎?」

「在山裡面,是卡茲克爾山上,一家猶太人別墅區裡的飯店或劇場,他在那兒演出。當時,他曾託他經紀人梢回一封信說道:「我不相信妳會做出這種事!強尼上。」我不知道那兒到底發了什麼事。他回來時,整個人比以前更洩氣。事情就是這樣。」

「妳看過父親的自殺遺言嗎?聽史凱瑞說,上面提到許多人的名字……」

「上面有一大堆債主的名字,但我知道放高利貸的債主名字並未寫出來。我見過他們,因為我曾與你父親一同去過──他下車付債時,我就坐在車裡──每次地點都不相同,他必須償還賭債。他還活著時,我認為我有責任償還這些賭債,但後來我不願意再還了。債務不是我造成的,我只是盡我的力量幫他還。但絕不可動用孩子的錢。」

「不壞嘛,」比利竊笑說:「家裡還剩下一罐鮪魚醬和一包通心粉。」

「我回去工作了,」桃樂絲繼續說,「不久有了一些收入,購買家用品。那時我已停止給他零用錢,只給他房租錢,但是他只付一半房租給房東。」

「另外一半他拿去賭博了?」

「沒錯,或是拿去付高利貸,我也不清楚他是怎麼花的。每次我問他,他都不老實回答。有一次,錢莊要來搬走傢俱,我告訴他們,「拿走吧!」但是因為我哭得很傷心,他們不忍心搬。當時我正懷著凱西。」

「強尼這樣做不好。」

「是呀,」桃樂絲說:「就是這樣。」

在雅典心理健康中心待了兩個半月後,比利失落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減少了。此時,比利要求郭醫師進行下一個階段的治療進度──休假。其他病人的改善狀況雖然比不上比利,但他們已可在週末回家與親人團聚。幾經考量過他的行為、思想和長時期的穩定狀態後,郭醫師認為他已可返家休假了。他允許讓比利連續幾個週末,前往位於勒岡的凱西家中度假。比利真的很興奮。

某個週末,比利堅持要凱西讓他看莫強尼自殺的遺書,他知道凱西從公設律師那兒取得一件影本。凱西唯恐比利會因而受到激怒,因此不肯拿給比利看。但是,當她聽見比利談到母親所遭受到的苦痛時,她也生氣了。在她一生中,一直很崇拜父親。現在,該是讓比利瞭解真相的時候了。

「在這兒!」她將一只厚厚的牛皮紙信封放在咖啡桌上,然後走開了。

信封裡有一封醫療檢查員寫給史凱瑞的信;其他文件包括:四張留給四位不同人士的指示、給邁阿密新聞報一位記者勞哈伯的八頁信柬,以及已被撕破但後來被警方拚湊而成的兩頁筆記,這似乎是寫給勞哈伯的第二封信柬,並未寫完。

有關支付欠債的指示,其中最小的金額是廿七元,最大的金額則是一百八十元。一封給「路易斯」的便條上寫著:「最後的笑話。小朋友:狼人是什麼?媽媽!母親:閉上嘴,把你臉上的毛梳整齊!」

寫給桃樂絲的便條紙上,起頭是有關以保險金償還欠債的指示:結語是,「我最後的要求是把我火葬了──因為我無法忍受妳在我的墳墓上跳舞。」

寫給記者勞哈伯的信件影本有多處無法辨讀,在此就以*號表示。

致勞哈伯先生
邁阿密新聞報

敬啟者:

寫這封信並不容易,這似乎是膽小者的行為,但我整個世界已經崩潰,已經沒有任何事物值得留戀了。唯一可以提供給我那三個小孩傑姆、比利和凱西些許保障的,就是我的保險金。如果可能的話,請設法別讓我妻子接觸那些錢,她一直與她工作圈裡的男人鬼混,就是因為這些人,才讓我的家庭破碎,雖然我曾努力維持家庭的美滿。

這個故事非常令人不齒──儘管我全心全意地去愛我的孩子,但是,她為了想繼續自己的事業,竟然耍手段,讓孩子們無法享受到婚姻後帶來的快樂。事實如下:在第一個孩子出生前,我就試了好幾次要娶她為妻(因為她總責怪我第一次約會就讓她懷孕。)但是,她一直找藉口推諉(前前後後的經過,均可由我的邁阿密律師羅森豪證明。)我將她介紹給我的家人,告訴他們她是我妻子。因此,當孩子出生時,我計畫搬到較小的城市生活,辦理結婚手續,給孩子合法的出生證明。當時,我是多麼喜歡我的小兒子呀***

後來,她又找到理由──「可能會有熟人看見我們身分證上的結婚欄」等等──按著,第二個男孩也出生了。起初的兩個星期,我們一直擔心他是否能活下去,幸好神與我們同在,現在的他不但好好的,而且也很健康──但是,我認為這是個警告,我又再次提出結婚要求。同樣的,她又有其他藉口,她的生活也完全走了樣──酗酒,經常溜出俱樂部。在那種情況下,孩子們與她在一起並不安全。她不只一次毆打孩子,並非只用手掌──我必須動用暴力禁止她鞭打小孩。,並非只用手掌──我必須動用暴力禁止她鞭打小孩。請相信我,我的生活就像在地獄裡一般。此一不幸也影響了我的工作──我知道,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會殺了她──我要***但她央求我要有耐心,我們將小孩送到一家不錯的托嬰中心。於是她說,她又可以回到夜總會和劇院工作了。

我們又返回邁阿密。第三個孩子出生後,她雇用褓母照料三個小孩,她發誓絕不再和客人鬼混,所以我就讓她回去唱歌──但是由於她不斷酗酒、雜病纏身,結果因第一期肝炎而被送進醫院治療。她幾乎無法康復──出院後,她還持續好幾個星期接受醫生的照料。返家時,她說醫生告訴她,因為家庭開支太大,她可以回去工作,而且偶而喝幾杯雞尾酒對她身體也不會有什麼影響。我不同意她的看法,因此在未得到我的首肯之下,她與皮克成簽下合同。當時,我也決定到紐約山區工作幾個星期,以前我們從未彼此分開過。當然,在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她交往的人竟是一些皮條客、放高利貸的地下金主──這些人對她而言,才是多采多姿生活的代表。我回家時,看見她購買的衣服式樣──像男人穿的襯衫──一些牛仔褲。自此開始,我簡直就像生活在煉獄中。

她因為繼續酗酒,結果又被送進醫院接受開刀治療。但是,由於她的肝病已嚴重到無法動手術──她在醫院住了幾個星期──所以我必須趁夜開車150里,才可以在白天的探病時間看到她,回家裡油漆──當時她還打算拆散家庭,好讓她有機會重新展開她的新生活。開刀當天,手術過後麻醉藥效尚未褪去,她還以為我是其他男人,她的病況每下愈況,無止盡地持續惡化──我試著告訴她,是我在她身旁(她住在病房裡),但她似乎仍未清醒。她開始吹噓說她多年來是如何像玩弄嫖客一般玩弄我──事後,我從未向她提到這些事,這都是為了孩子的緣故。我乞求***

好了,當她身子逐漸復原之後,我又再次提起結婚之事,她說她曾與一位祭司談過,她說祭司的說法是『妳不必擔心這件事』,他們是『神的孩子』──對我而言,這只不過是推託之辭。然而,正如我前面說過的,她跟我只是在玩躲迷藏遊戲罷了。她甚至向媒體表示,說她要跟我離婚;事實上,我們根本就還沒結婚。不僅如此,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我竟然接到一封來自法院的通知,說不准我接近我的小孩,結果讓我無法和三個小孩共度聖誕節──新年除夕夜,正是我小女孩的生日慶祝會,她拒絕讓我去看她。然後打電話告訴我,說他們在生日派對上玩得很愉快……

勞先生,您可以向我工作場所中的同仁們詢問,我是如何深愛忠於我妻子;但是,眼前的一切卻令我無法再忍受了──夜總會是女人的天下,她運用影響力迫使我失掉兩份工作──你可以猜想得到,她說,如果我再要動孩子們的念頭,她就要將我趕出邁阿密。她每隔一段時間總會失蹤個一至三天,我已經無法面對人生,也無法面對這些小孩未來將要遭逢的人生──以前我嘗試過,但失敗了。不過,這一次我希望能成功。為了保護孩子們,我必須忍受與她共同生活所帶來的痛苦,也寧願與全能的神為自己贖罪。最後一項請求是,洽詢其他相關機構,請他們保護我的孩子。祈求神憐憫我的靈魂。

莫強尼

比利被父親的遺書給楞住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讀著,試著懷疑它的真實性。但是,他讀的次數愈多,就愈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後來,比利與作家聯絡,好確定整件事情始末的真偽。

在離開凱西家之前,他打了一通電話到佛羅里達律師協會,想與父親的律師交談。但是,對方告訴他,那位律師已經過世了。後來,他又打電話去婚姻登記處查詢,發現並無任何莫強尼或桃樂絲的結婚記錄。

他不停打電話,終於讓他找到了父親當時工作的夜總會老闆。這位老闆退休了,目前仍擁有一艘遊艇,而且還提供夜總會所需的海產。他說他知道總有一天莫強尼的孩子會來找他問問題。他曾開除比利的母親,因為她帶了一些言行不檢點的人進夜總會。強尼也一直試著要她離開那些人,但都徒勞無功。他說他這輩子還未見過一個女人是如此對待男人的。

比利說,他也找過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曾在汽車旅館工作,他記得比利的父親,也記得聖誕節時打進來的一通電話,那通電話令強尼非常的沮喪。這樣的敘述與父親的遺言內容十分吻合──母親曾打電話給父親,在電話中羞辱他。

當他返回醫院時,又開始遺失時間。星期一早晨,他打電話給作家,要求延後會談日期。

星期三,作家來訪,不久即發現《老師》失蹤了。他面對的是尚未融合的比利。兩人談了一會兒,作家為了引起老師的興趣,因此詢問有關比利目前正在研究的無線電話。當比利在思考該怎麼回答時,不知不覺中,他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堅定,同時也愈來愈清楚了。討論的內容更是偏向於技術層面,《老師》又回來了。

「你為什麼如此生氣、如此沮喪?」作家問道。

「我很累,因為睡不著。」

作家指著一本柯迪電子無線學校的教科書,「誰在組裝這些機器?」

「湯姆花了一整天組合這些東西,郭醫師一直在和他交談。」

「現在你是誰?」

「《老師》,但我很鬱悶。」

「為什麼要消失?為什麼由湯姆出現?」

「我母親和他現在的丈夫,還有她的過去。我很緊張,昨天吃了一片鎮靜劑,睡了一整天。昨晚整個晚上都醒著,直到今晨六點。我想徹徹底底的消失──我對假釋委員會很生氣,他們希望把我送回利巴嫩監獄,但我希望他們別來煩我。」

「比利,分裂無法解決問題呀!」

「我知道,我看見自己每天都在努力,好讓自己達成盡善盡美的要求,而且試著去做每一人格能做的事,這些都很累人。我在這兒必須畫畫,畫完之後必須停下來把手洗乾淨,取出書本,坐在椅子上寫筆記,讀好幾個鐘頭的書,接著又起身開始組合無線電話。」

「你自我要求太多了,這麼多事情是無法一次做完的。」

「但我一直想這麼做,我得儘快彌補過去的空白,時間又這麼少,我知道自己必須加油了。」

《老師》站起來朝窗外看去,「另外還有一件事,到最後仍必須面對我母親。我不知道該如何對她啟口,我無法再像以前一樣。現在,事情全都變了。假釋委員會、即將舉行的公聽會、前幾天我看到父親自殺遺言──我很難維持統合,因為這些事快把我撕裂了。」

2月28日,比利打電話給他的律師,說在隔天上午的公聽會上,不希望見到母親出現。
第二十一章

(1)

1979年3月1日公聽會後,比利又被裁定移送雅典心理健康中心六個月。曾與他一同工作的人員都知道,還有其他威脅壓在他身上。比利也知道,一旦接受治癒出院後,假釋局將會因他違反假釋規定而被抓回監獄,繼續為「葛雷西藥房」搶案服完三年刑期;也可能會因違反保護管束規定,必須為「公路休息站」騷擾案被判六年至廿五年的徒刑。

他在雅典雇用的律師戈愛蘭向法院申請取消有罪申訴,他提出的理由是,在1975年,法院當時並不知道比利是個多重人格罪犯;因此,當時的罪行是在無法自我控制的情況下犯的。

戈愛蘭律師認為,如果蘭開斯特市的法官願意撤銷過去的判決,那麼治癒後的比利,便可恢復自由之身。比利一直在這種希望下活著。

就在同時,比利很高興聽到,凱西將在秋季與相戀許久的男友鮑伯結婚。比利很喜歡鮑伯,於是幫他開始策劃婚禮事宜。

在醫院花園裡散步,初覺春天的氣息,比利開始覺得艱困時期已過,病情也見起色。到凱西家度週末時,他開始在牆上作壁畫。

桃樂絲否認自殺遺言中的內容,並且同意公布。她說莫強尼自殺身亡前患有精神病,而且曾與一位脫衣舞孃有染,他在寫下這篇遺言時,可能是將桃樂絲與脫衣舞孃搞混了。

比利與母親和解。

3月30日星期五下午,比利回到病房後,立刻感受到不尋常的眼光──大夥兒低聲細語,瀰漫一股不安的氣氛。

「你看到下午的報紙沒有?」一位女病患問道,同時把報紙遞給他,「你又上報了。」

他目光停在《哥倫布市快報》上的大標題:

醫生表示允許強姦犯走出心理健康中心──施約翰報導

去年十二月被移送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的多重人格強姦犯威廉.密里根,已獲准可以自由活動不受監視,根據本報查訪……威廉.密里根的主治大夫郭大夫向本報記者透露,威廉.密里根已獲准可以離開醫院,自由進出雅典市,並且還可與親人共度週末假期……

報上還刊載,據雅典市警察局長鍾泰德指稱,日前已接到社區許多關心居民的投訴,而他本人也「十分在意讓精神不正常的病患在大學社區自由出入的影響」。報導中還採訪佛傑法官,佛傑法官裁定比利無罪;他也認為「不應讓威廉.密里根隨意活動。」文章結尾是:「1977年末,該男子為俄亥俄州立大學附近的婦女帶來恐怖。」

《哥倫布市快報》自那天起,便開始一系列的追蹤報導,報導比利獲得自由外出權利的經過。4月5日,該報社論標題是:必須立法保護社會。

受到驚嚇的居民與大學生的父母親,紛紛打電話給俄大校長,同時也打電話到醫院要求澄清。

兩位分別來自雅典市和哥倫布市的州議員,開始要求舉行公聽會,重新考慮允許比利移往雅典心理健康中心接受治療的法律適當性,他們要求修改該項法律。

醫院裡一些工作同仁對於比利賣畫致富的行為十分不滿,他們不斷提供資料給各大報社記者,並且透露他擁有鉅款之事;尤其是他高價出售《高貴的凱撒琳》之後,還買了一輛馬自達汽車專為載運畫作一事,更上了報紙頭條新聞。

社區代表要求在雅典醫院舉辦一場調查公聽會,排山倒海而來的指責與攻擊,全集中在郭大衛醫師與醫院院長身上。輿論要求取消比利的週末假期,並且撤銷他自由外出的規定。

比利對這些事並未有任何心理準備,他一直遵守院方各項規定、遵守自己的諾言,而且不曾違反任何法律;但是,現在他的權利被剝奪了。

在悲傷的情緒下,《老師》放棄了,退了下去。

盧麥克在十一點前來值班時,比利正坐在一張椅子上搓揉雙手,似乎受到了驚嚇。麥克心想,是否該去關心他。有人曾告訴麥克,比利對男性的恐懼;麥克知道雷根的衝動個性,也曾看過郭醫師針對多重人格者的訓練錄影帶。因此,直到目前為止,他對病患從不多做干涉。他不像其他工作人員,認為比利是裝出來的;麥克相信醫師的診斷報告,在讀過護士的記錄以及有關比利的病歷之後,他只是不敢相信那些專業的心理學家和精神科醫師,居然會為了一個甚至未上過高中的年輕人忙得不可開交。

對他而言,比利看起來算是頗穩定的,這也才是他真正關心的重點。但是,自從《哥倫布市快報》頭條新聞刊出之後,過去一個星期來,比利的情緒愈來愈陷入低潮。盧麥克對那些新聞報導十分厭煩,而且對那些政客的作為也頗不齒。盧麥克從櫃台後走過來,坐在距離受驚的比利不遠的椅子上。他不知道比利會有什麼反應,因此必須非常小心。

「覺得如何?」他問道,「我可以為你做什麼事嗎?」比利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

「我看得出你在生氣,我只是要讓你知道,如果想找個人說話,你可以找我。」

「我很害怕。」

「我看得出來,願不願意告訴我?」

「是那些年輕的孩子們,他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也受到了驚嚇。」

「可否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盧麥克問道。

「丹尼。」

「你認識我嗎?」

丹尼搖搖頭。

「我是盧麥克,值夜班的心理健康技師,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提供協助。」

丹尼不停揉搓手腕、四處張望,然後停止了,聆聽內在的聲音,點點頭,「亞瑟說我們可以信任你。」

「我曾聽過亞瑟的事,」麥克說:「麻煩你代我向他致意,我絕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丹尼告訴他,雷根對於刊登在報紙上的內容非常生氣,他準備以自殺的方式謀求解決,這可把其他小孩嚇壞了。經由振動的嘴唇和滑溜溜的眼神,盧麥克知道又換了一個人。然後,他看見一個小男孩畏縮成一團,似乎因為痛苦而哭泣。

角色持續不停更替,兩人也一直聊,直到隔天凌晨兩點。最後,盧麥克帶著丹尼回到病房。

從那時開始,盧麥克發現自己與不同的人格相處得滿好的。雖然男看護對上床時間執行得很嚴格(星期一到星期五是十一點半,星期六是清晨兩點。)但盧麥克知道比利幾乎不睡覺,因此花了好長時間與他徹夜長談。他很高興的是,丹尼和未融合的比利約他外出談心;而他也開始瞭解,為何比利如此難以相處。他瞭解到,比利認為自己又再次因他人犯錯而受罰。

4月5日星期四下午三點半,丹尼發現自己在醫院花園中散步,四周張望,想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而且為何會在這裡。他發現身後有一棟維多利亞式紅磚建築,前方則是河流和城市。他在草地上行走時,記起在哈丁醫院羅莎護士幫助自己之前,無法如此自由的在室外走動──沒有恐懼。

突然間,他看見一些漂亮的小白花,於是摘了幾朵,隨後又看見更高處的大花朵。爬上小山丘時,發現自己就在一處小墓區附近,墓碑上沒有名字只有編號──他心裡奇怪為何會這樣。幼時深埋的記憶令他發起抖來。他開始向後退──如果那是他的墳墓,應該不會有名字,也不會有編號。

丹尼看見山丘最高處的花開得很大,因此繼續往上爬到達峭壁上,峭壁很陡。他朝邊緣前進,緊緊抱住樹幹,在這兒可以看見峭壁下的馬路、河流和房子。

突然傳來就在下方彎道處,他看見閃耀的燈光。這種高度令他頭暈。當他不自覺地搖動身子時,身後傳來人聲。「比利,下來!」

他看看四週,為何有這麼多人圍繞在四週?亞瑟或亞倫為什麼不出面保護?他滑了一跤,一些小碎石掉下峭壁,一個男人突然伸手抓住他。丹尼抓住對方的手臂,慢慢走回安全的地方,那位善心人士陪著丹尼回到有好多圓柱的紅磚建築。

「比利,你打算跳下去嗎?」有人問他。

他張開眼睛,發現眼前站的是一位陌生女子。亞瑟曾說過,不要與陌生人交談。但是,他發現病房裡的人似乎都很興奮,他們都在注視他、談論他;他決定去睡覺,讓其他人出來……

當天晚上,亞倫在病房裡走動,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看手錶,已是十點四十五分了。這表示他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出來過。他與其他人一樣都非常滿足,聆聽老師的教導,並且得知自己的人生。當初,他們每個人就像是大拚圖中的一小部份,老師為了讓作家瞭解曾經發生過的事,於是將他們重新組合,因此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過去。由於老師尚未說完所有經過,還有一些殘缺部份,所以只有經由記憶,才能回答作家提出的問題。

不巧的是,現在老師消失了,溝通管道不再暢通,老師不再與他們交談,也不與作家溝通,亞倫只覺迷惑孤單。

「比利,發生了什麼事?」一位女病患問道。

他看著她,「我有些神智不清,或許吃了太多藥,我想我該上床了。」

幾分鐘後,丹尼醒來時,發現有幾個人衝進來,將他從床上拖下來。

「我做了什麼事?」他乞求著。他看見有人手上握著藥瓶,地上散了好幾片藥。

「我沒吃藥!」丹尼喊道。

「你必須到醫院去。」他聽到有人說,另外還有人叫著說要用推床將比利送走。丹尼退去了,大衛出現……

當盧麥克接近時,雷根以為他要傷害大衛,因此取而代之。盧麥克試著幫他站立,雷根卻與他打了起來,兩人都倒在床上。

「我要扭斷你的脖子!」雷根大吼。

「快住手!」盧麥克說道。

他們兩人纏在一起,滾到地板上。

「放手!否則打斷你骨頭!」

「那我就絕不鬆手!」

「再不放手,我就要你好看!」

「你再亂說話,我絕不鬆手!」盧麥克說道。

他們互相扭扯,誰也沒佔到便宜。最後,盧麥克說道:「如果你鬆手,答應不打斷我的骨頭,我就放手。」

見到如此的僵局,雷根同意了,「我放手,你也要放手,你退回去。」

「我們同時鬆手,」盧麥克說:「冷靜點兒。」

他們彼此互看一眼,然後同時把手放了。

這時,走道上的郭醫師示意工作人員將推車推進來。

「我不需要這玩意兒,」雷根說道:「沒有人過量服藥。」

「你必須去醫院接受檢查,」郭醫師說:「我們並不清楚比利私藏了多少藥,只有到醫院檢查之後我們才能確定。」

郭醫師不斷與雷根談話,直到他退去為止。然後是丹尼出現,盧麥克協助他躺在推車上。

他們一行人將車推至等在大門外的救護車。盧麥克陪著比利坐進救護車。坐定之後,救護車便駛往歐勃尼紀念醫院。

盧麥克感覺到急診室的醫生並不歡迎比利被送來治療。因此他試著盡量向醫院說明,請求他們小心照料比利。「如果他開始用斯拉夫口音說話,你們最好就先退到一邊,由女護士來處理。」

醫生並不以為意,只有丹尼的眼睛溜來溜去。盧麥克知道丹尼出來了。

「他根本就是在演戲!」醫生說。

「他正在更換人格……」

「聽著,比利,我要為你洗胃,我會從你的鼻孔插進幾根管子。」

「不!」丹尼喃喃自語,「我不要插管……」

盧麥克猜想丹尼對這件事會有何反應。

「不管你喜不喜歡,我一定要這麼做。」醫生說道。

盧麥克再次看見人格的替換。

雷根很快坐了起來,處於完全的警戒狀態。「聽著,我不允許你這醫學院畢業的菜鳥小子拿我當試驗品!」

醫生退了一步,驗色突然慘白,轉身走出去。「去他的!就算死了也不干我屁事!」

盧麥克聽見他打電話給郭醫師,告訴郭醫師剛才發生的事,然後又回來了,態度和緩了許多。他同時要一位女護士餵比利服下兩片嘔吐劑。雷根退了下去,丹尼出現。當丹尼吐完後,醫生檢查吐出物,結果並無藥物反應。

盧麥克陪伴丹尼搭救護車回去。當時已是清晨兩點了。丹尼非常安靜、茫然,他唯一想要的就是睡覺。

第二天,治療小組通知比利,他必須遷移到五號病房──男病患上鎖的病房。他不知道為什麼,對於藥物服用過量或盧麥克前往醫院之事,也不復記憶。當幾位男看護進入病房時,雷根在床上亂跳,將玻璃杯摔向牆上,手握碎玻璃片。「別過來!」他警告他們。

迪諾瑪衝向電話請求支援。幾秒鐘後,擴音器中播出「綠色狀況」的播音。

郭醫師來了,只見眼前態勢緊張,忿怒的雷根大吼大叫,「我已經很久沒打斷別人的骨頭了,來呀!郭醫生,你是第一個!」

「雷根,你為何要這麼做?」

「你背叛了比利,這兒每個人都背叛了他!」

「這並不正確。你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快報》的報導所引起的。」

「我不搬到五號病房。」

「雷根,你必須搬過去,我也沒辦法。現在我們面對的是安全問題。」他一臉悲傷的神情,搖搖頭走開了。

三名警衛以床墊當盾牌衝向雷根,將他推到牆上,另外三個人擒住他,將他臉朝下壓在床上,分別抓住四肢。亞瑟制止了雷根。這時,看護們聽見丹尼大叫:「別強暴我!」

亞瑟看見另外一位女護士手持針筒,她說道:「打這一針他就安靜了。」

「不可以!」亞瑟大叫,但已經太遲了。他曾聽吳可妮博士說過,對多重人格者而言,鎮定劑有不良影響,它會使情況更糟。他試著讓血液流動速度減緩,避免鎮定劑流向腦部。然後,他覺自己被六雙手抬了起來拖出房間,搭電梯到達二樓的五號病房。他看見好奇的臉孔在窺視自己,有人伸出舌頭,有人對牆壁說話,有人在地板上撒尿,到處都可聞到嘔吐物及糞便的臭味。

他們將他丟進一間小房間,裡面舖設有塑膠覆蓋的軟床墊,然後將門鎖上。當雷根聽見關門聲時,他站了起來,想破門而出,但亞瑟制止了他。塞繆爾出來了,跪在那兒啼哭:「神啊!為何要棄我而去?」菲利浦大聲咀咒,在地板上翻滾。大衛出來承受痛苦,整個人躺在床墊上。克麗絲汀在哭泣,阿達娜感覺到整張臉都哭濕了。克里斯朵夫坐了起來玩弄鞋子。湯姆開始檢查是否可將門給弄開。但是亞瑟叫他退下去。亞倫開始大叫,要求他的律師前來。艾浦芳充滿報復的心態,希望這地方大肆燃燒。凱文在咀咒。史蒂夫嘲笑他。李在大笑。鮑比幻想自己可以從窗口飛出去。傑森在生氣。馬克、華特、馬丁和提摩西在上鎖的房間內大聲怒吼。蕭恩發出嗡嗡嗡的聲音。亞瑟已經沒有能力控制那些惹人厭的傢伙了。

經由探視窗,五號病房的幾位看護人員看見比利撞牆壁、旋轉、用不同的口音嘮叨、大笑、大哭、躺在地上又站了起來,他們都同意他們看到的是個瘋子。

第二天郭醫師來了,給比利打了一針鎮靜劑,這可以讓比利平靜下來。比利覺得自己似乎有部份融合了,卻又失去了一些東西。亞瑟和雷根不見了,他們分離開了,成了未融合的比利──整個人看起來既空虛、害怕又迷惘。

「讓我回到樓上的病房好嗎?郭醫師。」他乞求道。

「比利,上面的看護人員都很怕你。」

「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的。」

「雷根幾乎傷了人,他手持碎玻璃,準備割傷那些警衛,甚至還要打斷我的骨頭。如果再將你轉回開放病床,那些員工會罷工,他們正要求把你送出這兒呢!」

「要送我去哪兒?」

「利瑪。」

這個名字嚇壞了他,在監獄時,曾聽人說過,而且也還記得史凱瑞和茱迪想盡辦法不願意將他送去那兒。

「郭醫師,別把我送亂,他們說什麼我都會服從的!」

郭醫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盡我所能。」

*****

(2)

不斷有消息從雅典心理健康中心洩露出去,報上的報導從未間斷。4月7日《哥倫布市快報》宣稱:在佯裝服藥過量之後,比利被移送特別監護病房。

目前《快報》將攻擊比利的矛頭轉向雅典心理健康中心和郭醫師身上。郭醫師開始接到恐嚇電話與其他威脅;曾有人向他大吼:「你怎麼姑息這種強暴犯?我要殺了你!」自從接到那通電話之後,郭醫師每次進入車子前,都會小心地朝四週打量;甚至睡覺時,還在床頭櫃上放了一把上膛的左輪手槍。

隔週,《快報》刊出抗議雅典心理健康中心作法的報導,同時也反對再為比利另覓醫院。

司琴納議員針對雅典醫院協助比利轉院一事表示懷疑

哥倫布市退出的州議會民主黨議員司琴納,對於雅典心理健康中心正嘗試將比利轉到其他醫院一事表示懷疑。司琴納議員表示,由於上週本報的大幅報導,因此他確信,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無法將24歲的強姦犯、搶劫犯威廉.密里根悄悄移轉出去。

「坦白說,如果未經報紙公開,我很確定他(比利)早就已被移出本州或送到利瑪(州立醫院)了。」司琴納做了上述的表示……

在週三的記者會中,該院院長由於本報揭露了消息,因此承認比利的確曾獲准在無人監護的情形下外出醫院。

司琴納議員對於院長的意見不表贊同,「責備媒體報導事實,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當司琴納議員及鮑爾議員要求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邀請外界專家前來檢查比利的治療過程時,吳可妮博士同意在報告中稱讚郭醫師的治療計畫,並解釋當前的退步情況常會在多重人格者身上發生。

1979年4月28日《哥倫布市快報》報導:

女巫精神科醫師贊成給予治療中的比利假期──成德納報導

由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邀請的精神科醫師……前來檢查比利的治療過程,她建議對於目前的治療方法不要有任何變動。

……在回答健康局的報告中,吳可妮博士贊同比利的復健方式,其中包括最近給子病患的休假在內。她表示,經過十三個月及私人醫院的治療後,他已不具危險性。她建議,如此的治療應當持續。她表示,無人監護的假期進行得非常順利,但社會大眾的看法則對該治療造成了負面影響。

1979年5月3日,《哥倫布市公民報》報導:

針對比利病情提出報告的醫師,其客觀性值得懷疑

民主黨籍州議員司琴納對於精神科醫師的客觀性提出質疑……在他寫給健康局代理局長科邁爾的信函中,司琴納指稱,吳可妮博士不應針對比利的案件提出建議:「因為當初即是由她提議將比利送往雅典市接受治療的。」司琴納還表示,挑選吳可妮來此地,「就好像詢問卡特夫人,關於卡特總統在白宮做什麼事一樣。」

5月11日,全國婦女聯盟寫了一封長達三頁的信函寄給郭醫師,副本則送給梅爾卡茲、司琴納、唐菲爾、卡森、吳可妮博士,以及《哥倫布市快報》。信函內容如下:

郭醫師:

你為威廉.密里根安排的治療、方法,依照媒體報導,其中包括未受監護的休假、不受限制的駕駛汽車、寫書以及拍電影的財務資助,這些情形一再顯示出你漠視了附近社區婦女們的安全,在任何情況下,這都是令人無法容忍的……

信中不斷提到在郭醫師的治療計畫中,不僅沒有教育比利暴力以及強暴是不被允許的行為,而支持他「應受譴責」的行為;信中還控訴道,由於郭醫師的勾結,非但讓威廉.密里根學習到「對女性施展暴行是可接受的行為,而且也被利用成為商業化、色情的商品的宣……」

信中直指郭醫師「缺乏醫德……公開主張施暴的人格為一女同性戀人格,這是早為眾人看穿的父權文化認同策略伎倆。不可原諒的是,犯下重罪的罪犯,居然可以逍遙法外,而棄無辜的受害婦女於不顧。」

在吳可妮博士的建議下,比利仍留在雅典醫院。

掛號室與集中治療病房裡的工作人員,已對社會大眾的騷擾和比利的反應感到厭煩,紛紛要求變更治療計畫,否則就要罷工。因為有些人認為,郭醫師花了太多時間在比利身上,他們堅持郭醫師必須將每天的工作交由員工自行料理,同時限制郭醫師在醫療上的參與程度。為了避免比利被送到利瑪,郭醫師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同意了。

社會工作人員胡達娜擬了一份《合約書》要比利簽字,比利同意遵守一系列的約束;其中的第一條是「不可對任何職員做出威脅。」若有違犯,就不准作家前來拜訪。

比利的房內不得有任何玻璃或尖銳物品,在未得到早班治療小組的核准下,比利不可享受一般的權利,不得有外面打來的電話;至於打到外面的電話,則限制一週一通打給律師,一週兩通給母親或妹妹。准許前來探望者侷限於他妹妹、妹妹的未婚夫、母親、律師和作家;除此之外,也不准他「給其他病患任何醫學、社會、法律、經濟或心理上的忠告。」他一週不可從存款帳戶中領取超過8.75元,口袋中的零用錢也不可超過這個數字。繪畫所需材料,院方會在規定時間供給,但作畫時必須有人在旁監視。完成的畫作一週只能送出去一次。若能連續兩週遵守這些規定,院方才會考慮恢復他的權利。

比利同意了他們的條件。

未融合的比利依規定行事,他覺得醫院已被醫護人員變成了監獄。他再次感覺到自己為了沒做過的事而受罰。由於亞瑟和雷根仍然不在,因此比利大部份時間都與其他病患一起看電視。

兩個星期後,首先恢復的權利是作家的來訪。

自從報紙展開第一波攻擊之後,作家就不曾來過了。由於比利無法提供記憶或曾發生過的事情經過,因此自覺很不好意思。為了避免混淆,他與作家決定在自己名字後加個「分裂」的字首U,而成為比利U。

「我沒有問題,」比利U告訴作家,「很抱歉,我幫不上忙,相信只要亞瑟和雷根一回來,一切都會好轉。」

*****

(3)

隔週星期五,5月22日,作家來訪。他面對的仍然是未融合的比利,這令作家感到悲傷。

「為了記錄目的,」作家說:「請問你是誰?」

「是我,比利U,很抱歉,亞瑟和雷根還沒回來。」

「比利,別說抱歉。」

「我恐怕幫不了多少忙。」

「沒關係,我們可以聊天呀!」

比利點點頭,但顯得無精打采。

過了一會兒,作家建議由他去申請是否可讓比利到外面走走。他們找到了迪諾瑪護士,並獲得同意,但是範圍必須在醫院內。

那是個晴朗的日子,作家要比利沿著當初丹尼走過的路徑走──丹尼當時爬上了峭壁。

雖然不太確定,但比利憑著方向感試著重演當天的情景,結果仍然無法成功。記憶很模糊。

「當我想獨處時,我常會去一個地方,」比利說道:「我們去那兒吧!」

作家邊走邊問道:「部份融合時,你腦子裡的其他人在做什麼?」

「變化,」比利說:「就是所謂的「共存意識」,我可以感覺到其他人存在的「共存意識」,大概是逐漸發生的吧!我並不清楚為什麼,也不知道是如何造成的。

上個星期,在樓上的會議中,亞倫和郭醫師以及另一位病患權利支持者曾有一番爭論,當時亞倫突然站起來說:「你!我會在利瑪和你們碰面!」然後就走了出去。我當時坐在大廳椅子上,突然在腦子裡聽見他剛才說的那句話。

接著,我就大吼回去,『什麼?喂!等一下!『利瑪』是什麼意思?』我坐在椅子前緣,只覺渾身毛骨悚然;因為幾秒鐘前聽到的對話,就好像是錄音帶重播一樣。我看見精神科醫師從房間走出來,我對他說:『你要救救我,醫生!』

他說:『你在說什麼?』我開始發抖,並且告訴他在我腦子裡聽到的對話,我問他那是否是的。我說:『剛才我是否要求你送我去利瑪?』他說是的,然後我開始哭了,『別送我去利瑪,別聽我胡言亂語。』

「這是不是一項新的發展?」作家問。

比利若有所思地望著作家,「我猜這大概是未完全融合時『共存意識』的最初徵兆。」

「這很重要。」

「但也很恐怖。我又哭又叫的,房裡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看我。我忘了自己剛才說過什麼,我開始在想:『為什麼大家會用這種眼神看我呢?』此時,我再次聽到腦子裡的對話。」

「現在你還是分裂的比利嗎?」

「是的,我是比利U。」

「是否就只有你聽過你所謂的「錄音重播」現象?」

他點點頭,「因為我是主人,中心人格,共存意識是由我發展出來的。」

「你對它有什麼感覺?」

「這表示我已好轉了,但我仍然害怕,有時我想,我自己是否真想治癒?經歷如此的苦痛是否值得?或者乾脆像以前一樣把自己埋在黑暗之中,忘記所有的事?」

「你的答案是什麼?」

「我不知道。」

到達那座位於「皮肯啟智學校」附近的小墓園時,比利變得安靜多了。「這兒就是我每次沈思的地方,也是最令人傷心的地方。」

作家看看那些小墓碑,有不少已經倒塌,淹沒在雜草之中。「為什麼墓碑上只有編號?」

「如果你在這世界上沒有親人或朋友,」比利回答:「就沒有人會在意你死在這兒,所有關於你的記錄都被毀滅,但還留有一份名冊,可供將來前來查詢的人查閱,這兒大部分的人都死於……1950年的瘟疫,我想大概是這樣吧!但也有1909年或更早年代的墓碑。」

比利開始在墳墓之間逛來逛去。

「我會來這兒,獨自坐在那些松樹附近的土堆上。雖然暸解這段歷史之後會令人心情鬱悶,卻也能帶來一股平和的氣氛。你看到那棵枯樹沒有?它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高貴與優雅。」

作家點點頭,不想打斷他的說話。

「當初建造這座墓園時,原來的規劃是圓形的,你看,就像一種旋渦狀。但是,後來瘟疫發生了,空間不夠,所以不得不採用列陣方式埋葬。」

「這座墓園目前還使用嗎?」

「人死了又無親無故,是件痛苦的事。如果你來這兒尋找久未見面的親戚,結果發現他的編號是四十一,你會有什麼感想?看見土墳上一堆堆的石碑,的確會令人很沮喪。對死者而言,這是不敬的行為。另外一些氣派的墓碑,並非州政府設的,而是事後被其他親人發現而重新豎立的,上面刻有名字。你可知道,人們都喜歡追溯過去的歷史,都想知道自己從哪兒來。當他們來到這兒發現自己的祖先或親戚只是一座編了號碼的黃土坯時,他們一定會發怒,而且會說:「這是我的家人,我們必須表示出更大的敬意。」難過的是,這兒只有少數幾塊漂亮的碑石。只要有時間,我就會來這兒「走走」。」

作家知道他說的「走走」是《快報》上使用的字眼。「我很高興你還能苦中作樂,希望你不會受到影響。」

「不會的,我已經克服了,我知道將來還有更多的考驗。但我知道,我可以輕易解決。」

在他們的談話之中,作家感覺比利臉上的表情已有改變,甚至連走路的速度也加快了,說話也很清楚,居然也會取笑報紙標題。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作家說:「現在,如果和你談話,而你不告訴我你是比利U的話,我還真的會被你給騙了呢!你很像《老師》……」

比利的眼睛發亮,臉上露出微笑,「為什麼不問我呢?」

「你是誰?」

「我是《老師》。」

「不會吧!你耍我。」

他微笑道:「事情就是這麼發生的,每當我放輕鬆時,我就會出現;心境如果不平穩,就出不來。在這兒,我可以找到那份平靜……和你交談、再次見到那些情景,我就能記起回憶。」

「為什麼要等我來問你?為什麼不自己告訴我你是老師?」

他聳聳肩,「因為已經和你見過好幾次面了。比利U曾與你談話,然後突然加入雷根,接下來是亞瑟,因為他們有話要說。這時候如果開口向你問安,豈不是很奇怪?」

他們繼續走,《老師》說:「亞瑟和雷根真的很想幫比利告訴你上次混亂時期所發生的事。」

「說下去,」作家說道:「我想聽。」

「丹尼從未有過跳下峭壁的念頭,他只是被那朵花吸引,山丘上的那朵大花誘使他爬上去。」

《老師》走在前面,將丹尼走過的路指給作家看,還指了丹尼抱住的那棵樹。作家往下探頭。如果丹尼跳下去的話,他必死無疑。

「雷根也從未有傷害警衛的意思,」《老師》說:「那只破碎的玻璃杯是給自己用的,他知道比利被出賣了,所以準備自殺。」《老師》說著把手舉起來,這讓外人看起來像是一種威脅,其實這正好是他自己脖子的高度。「雷根打算割喉自殺,一了百了。」

「但是,你為何告訴郭醫師說你要打斷他的骨頭?」

「雷根實際上要說的是,「來吧!郭醫師,先看我打斷幾根骨頭!」我才不會傷害那矮子。」

「比利,最好保持融合狀態。我們需要《老師》,我們有工作要做,你說的這些很重要。」

比利點點頭,「我也希望如此,」他說道:「我要讓世人都知道。」

治療期間,來自醫院外部的壓力並未停止。比利與工作人員之間的兩週合約重新更改了,權利也逐漸恢復了。《哥倫布市快報》仍舊刊登不利於比利的內容。

受到報紙報導的影響,州議會的議員要求召開公聽會。當司琴納知道有人開始撰寫有關比利的書籍時,便開始提案立法,禁止動用──但括因精神異常獲判無罪者在內──因出版有關罪犯本身的傳記或犯罪行為之書籍所得之款項。公聽會將在兩個月後舉行。

*****

(4)

即使到了六月,報紙依然大肆攻擊;無視於報紙的持續攻訐,以及造成生活和治療上的混亂,比利的狀況十分穩定,而且也可以在簽名之後走出病房,活動地區限於醫院之內(不可進城)。郭醫師對他的治療繼續進行。比利又開始作畫了。現在,作家和郭醫師都同意《老師》已有很大的改善,但記憶力已不再如同過去一般鮮明。

《老師》告訴作家,有一天,湯姆在撥弄無線通信設備時,聽見自己大聲說:「咦?我到底在做什麼?沒有執照隨便廣播是違法的。」然後,在未與湯姆互換角色的情況下,他又說:「這有什麼關係?」

《老師》自己嚇一大跳。他擔心的是自己的態度,這讓他相信這些人格──現在,《老師》已接受「人格」的說法,並且相信那不是「人」了──已經成了他的一部份。突然,這還是生平頭一遭,在未經角色轉換的情況下,他覺得自己像他們,這就是真正的融合,他已成了廿四個不同人格的整合體了,他既未變成羅賓漢,也未變成超人,而是一個非常普通、反社會、沒有耐性卻擁有智慧與才能的年輕人。

正如喬哈丁醫師曾經說過的,融合後的比利,或許會遠不如各個「人格」的總和。

大約就在此時,迪諾瑪厭倦了上午專案主任一職,於是她的職務由另一位女同事潘華達接手,潘華達身材嬌小,是個年輕的離婚女子;與新病患接觸時,通常她都會顯得很不安。「我一接到通知時,」她後來承認,「我這麼想:這下可好了,光是看報紙上的報導,我早就被嚇死了!我的意思是,他是個強暴犯,而且還有暴力傾向。」

她回想第一次見到比利時,是去年十二月他剛被轉來雅典醫院。他在交誼室裡作畫,她走進去與他聊天,竟發現自己抖得如此厲害,甚至掉到眼前的頭髮也在抖動。

她是當初那批不相信多重人格的一群。但經過幾個月後,她已不再存有懼怕之心了。就像曾對醫院其他婦女說過的一樣,他告訴她,即使雷根出現也無須害怕,因為雷根從不傷害婦女或小孩。

現在,她與他相處得很好,常到他房間幫他檢查,聊天也聊得很久。她發現她開始喜歡他了,並且相信他是被虐待的多重人格病患。她會出面為他辯護,以抵抗那些充滿敵意的人。

潘華達第一次見到丹尼,丹尼躺在沙發上試著拔下椅子上的釘子。她問他為何要這麼做。

「只是想把釘子拔掉。」丹尼的語氣裡充滿了稚氣。

「好了,別再拔了。你是誰?」

他笑了,而且更加用力的扯。「我是丹尼。」

「如果你不停止,我可要打你的手心了。」

他抬頭望著她,最後還想拔。但是,當潘華達靠近時,他立刻停止了。

第二次遇到丹尼時,丹尼正將自己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丟進垃圾桶。

「你在做什麼?」

「把東西丟掉。」

「為什麼?」

「這些都不是我的,我不要。」

「立刻住手,丹尼,全拿回房裡去。」

他走開了,東西還留在垃圾桶裡。潘華達不得不幫他把東西取出來,放回他的房間。

她有好幾次逮到丹尼亂丟衣服和香煙,也有好幾次,其他工作人員將丹尼丟到窗外的東西撿回來。後來,比利會問是誰拿走了他的東西。

有一天,她帶著十八個月大的侄女咪咪進入交誼室,比利已在那兒作畫。當他彎身去看小女孩時,咪咪立刻後退哭了起來。比利露出悲傷的神情看著她,並說道:「妳看過了報紙,是嗎?」

潘華達望著他的風景畫,「畫得非常好,比利,你知道嗎?我希望能擁有一幅你的畫,我錢不多,但是如果你畫一頭鹿給我的話,只要小小一幅就行了,我會很願意付錢的。)

「我什麼都畫,」比利回道:「但首先我要為咪咪畫一幅肖像畫。」

比利開始畫咪咪,而且也很高興潘華達喜歡他的作品,她最平易近人了。他知道她已離婚,沒小孩,目前住在距她父母家不遠的拖車房裡,微笑時臉上會有酒窩,還擁有一對深邃的明亮眼睛。

某日下午,比利在建築物四週漫步時,想到了她。此時,她正好駕駛一輛全新的四輪驅動貨車進來。

「哪天可以讓我開開吧?」她才下車,比利便開玩笑似地說道。

「比利,不可能。」

他看到車上的天線和車後窗上的呼叫號碼,「我不知道妳也是火腿族咆!」

「沒錯!」她將車門關上,朝醫院走去。

「妳的呼名是什麼?」他跟過去問她。

「殺鹿者。」

「女人取這種呼名很奇怪。為什麼取這個名字?」

「因為我喜歡獵鹿。」

比利停下腳步盯著她看。

「怎麼回事?」

「妳獵鹿?妳殺生?」

她打量他的眼睛,「我二十歲時就射殺了第一頭鹿,從那次之後我就一直打獵。上一季運氣不太好,但我要告訴你,今年秋天一定會大豐收。我是為了鹿肉而獵鹿。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別跟我爭執。」

兩人一起搭電梯上樓,比利進入自己的房間,撕碎為她畫的鹿畫。

1979年7月7日,《哥倫布市快報》用紅框框圍起了頭條新聞,是由魯羅伯撰寫的。

強暴犯威廉.密里根將在數月後獲釋

文中描述再過三、四個月,比利可能會成為正常人。依美國最高法院對聯邦法律的解釋,比利可能會被釋放。該篇文章的結論如下:

「他(司琴納議員)預測,如果哥倫布市人發況比利在域內走動,比利將會有生命危險。」

讀完這篇報導後,郭醫師說:「我擔心這篇報導可能會鼓動某些人打歪主意。」

比利告訴作家,他發現自己發生了不少變化。在無需轉換成湯姆的情況下,他不必用鑰匙就能開啟上鎖的門;在無需轉換成雷根的情況下,他會騎摩托車,甚至可以像雷根一樣騎陡坡,全身的肌肉靈活得就像雷根一樣。

他也發現自己有反社會傾向,他受不了同室病患的干擾,甚至對工作人員也失去了耐心。他有一股強烈的慾望,想拿一根六呎長一端帶勾的鐵棍往變電所走去。他知道何處有電流變壓器,只要拉下它,就可以關掉電流。

他與自己爭論,說不可以這麼做。夜間如果沒有路燈,很可能會發生意外。但是,他為什麼會想這麼做?然後,他記起有一天他母親與米查正在吵架,由於無法忍受,於是湯姆便騎著腳踏車沿著春日街出去了。他騎到變電所,爬進去切斷電流。湯姆知道,如果沒電,人們會變得比較安靜。父母必須停止爭吵。三條街都停電了。當他回家時,只見一片漆黑,爭吵也結束了。父母都坐在廚房裡的燭光下喝咖啡。

這就是他為什麼想再做一次的原因。比利從凱西那兒聽說桃樂絲與戴摩爭吵得很凶,於是笑著望向變壓器。

他同時也懷疑自己似乎不太對勁,因為他對性沒什麼興趣。他曾有過機會,其中兩次是他週末度假在她妹妹家時,他曾與一位對他有興趣的女孩住進汽車旅館,但是兩次都因為看到外面的警車而放棄。他認為自己是個有罪在身的小孩。

他繼續研究自己的變化,發現自己擁有不同人格的特質,而且知道哪些人格的影響力減弱了。就有那麼一次,他在樂器店中無意間敲打小鼓,頗驚訝於自己的才能,於是買下一套小鼓。亞倫習慣打鼓,但這個能力現在屬於《老師》了;甚至比利U也會吹奏薩克斯風、彈鋼琴。但是,只有打鼓最能讓他放鬆自己。

當比利的治療計劃中再度包括外出休假的消息傳出哥倫布市時,攻擊郭醫師的文章又開始出現了。俄亥俄州道德委員會接獲指示調查郭醫師,查看他是否有失職之處。有人控告郭醫師秘密為比利寫書,所以才給予比利特別權利。由於法律規定必須先有人提出告訴,委員會方可進行調查,因此該委員會便要求自己會內的律師提出控訴。

郭醫師發現攻擊四起,於是在療程上做了修正,同時在1979年7月17日提出自辯書。

過去幾個月有關威廉.密里根一案所造成的騷亂與爭執,我認為已超過理智、合理及法律的界限……

我做出的診療決定是經過慎思熟慮的結果,也是經過許多專家們共同支持的方案……

我相信自己已遭受到了無謂的傷害,其中包括州議會議員以及令人懷疑的媒體報導……

後來,經過多月的調查以及所費不貲的法律程序,證明了郭醫師的行為完全沒有任何誤失。但是,在這段期間裡,他發現必須花更多的時間與精力保護自己、名譽與家庭。他知道大眾要的是什麼,他當然可以監禁比利,藉以掃除任何外來的威脅,但他拒絕這是在議員及報紙的壓力之下做成的決定;因為依照治療進度,比利應與其他病患一樣享有權利。

*****

(5)

8月3日星期五,比利獲准將部份的畫作送往雅典國家銀行,該銀行同意在八月份公開展示他的作品。比利抱著愉快的心情進行工作,準備新作品、新畫裱框;他同時也花了一些時間準備凱西的婚禮,婚禮訂在9月28日舉行。他用賣畫的部份所得租下結婚禮堂,也去訂作了一套禮服,衷心期盼婚禮的到來。

畫展的消息吸引了記者和電視台,在獲得律師的允許下,比利接受了WTVN的記者阮珍,以及WBNS的記者博開文兩家電視台的晚間新聞訪問。

電視記者阮珍訪問比利有關畫作以及他對雅典心理健康中心治療的感想。當她問到有多少幅畫是由其他人格完成時,比利回答:「基本上,那是全體的創作,他們都是我的一部份,而我必須學習去接受它,他們的能力就是我的能力。但,目前是由我負責所有的行為,我希望這種情形能繼續維持下去。」他還告訴她,賣畫的收入將用來支付州立醫院的費用、律師費用,並且捐給有關防止兒童虐待的運動組織。

他同時告訴她,他的人格已結合為一體了,他現在可以將注意力放在未來的工作上──防止兒童受虐。「我希望見到養育院的設備充實起來,」他說:「確保孩子們能有個平安、舒適的環境。孩子們在物質和精神生活方面都必須要有妥善的照顧。」

阮珍發現去年十二月與今天的比利最大的不同,在於他對社會的態度。雖然幼年時曾遭受許多嚴酷的虐待,但現在的他卻用信心去面對未來。

「我對司法制度已有了更多的信心,現在我已不覺得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反對我。」

晚間六點新聞,記者博開文指出,在雅典心理健康中心裡,比利的治療計劃引來多方的責難與批評,但現在的比利已感覺到自己是社會中的一份子了。

「我對雅典市的居民已更有好感,」比利表示:「隨著大眾對我的認識,他們不再充滿敵意。也不像當初我來時那樣怕我了,那是由於……」

他指出,他很謹慎地挑出一些自己的作品供社會大眾觀賞。其他畫作之所以不展示出來,是因為他害怕有人會通過畫作分析他的種種言行;他也承認,他很擔心不知社會大眾會如何看待他的作品。「如果有人來參觀,我希望他們不是來找尋刺激的,而是由於他們對藝術的喜好。」

他說他想上學唸書,增進繪畫技巧,但由於惡名遠播,大概也不會有學校願意接納他;或許這種現象未來會有所改變,他願意等待。

「現在我已經面對現實了,」他告訴記者,「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比利自覺醫院工作人員對晚間新聞的播出反應良好,內容是關於他的畫作以及與記者交談的鏡頭,大多數的員工已對他十分友善,只有極少數的人仍在批評。甚至曾經公開持反對意見的人,也開始在看護報告上提出正面的看法了。令他驚訝的是,現在已有人告訴他小組會議的經過,告訴他病情進展的情形。他知道,自從進入五號病房以來,他已有長足的進步。

8月4日星期六,比利正要外出醫院時,傳來了電梯警鈴聲,電梯卡在三樓和四樓之間,電梯裡還有一位心智障礙的小女孩被困。比利看到門外的電箱冒出火花,他知道一定是電線短路了。當走道上擠滿病患時,電梯內的小女孩也開始尖叫、敲打電梯門。比利大聲高呼求援,不久立刻有一位工作人員將電梯外門拉開。

凱莎琳健康技師這時也走出辦公室,看到眼前一片混亂的景象;只見比利沿著纜繩滑下,打開電梯上方的小通風口,跳進電梯,站在女孩身旁與她談話,讓她安靜下來。他們在裡面等待電梯維修人員的到來。同時,比利還從內部檢視電箱。

「妳讀過任何一首詩嗎?」比利問那個女孩。

「我知道聖經。」

「可以為我背誦聖經裡的詩篇嗎?」

他們談論聖經大約談了半個小時。

當電梯維修人員終於讓電梯啟動時,他們兩人在三樓走出電梯,女孩看著比利說道:「現在我可以要一罐汽水了嗎?」

隔週星期六,比利很早就起床了。雖然畫展很成功,但是他對於報社仍然稱他為強暴犯很不滿意。他必須學習處理雜亂的情緒,還是一種新的感覺──雖然迷惑,但對他的心智穩定是必要的。

當天早上,他決定慢跑至醫院旁的「俄亥俄大學旅館」附近,順便買包煙。他知道自己不應吸煙的,以前只有亞倫會吸煙。但是,他現在需要吸根煙,治癒之後,他會再戒掉。

他走下醫院台階,注意到一輛停在入口處的汽車裡坐著兩個人,他猜想他們大概是訪客吧!但是,當他跨過馬路之後,那輛車從身後越過他。來到另外一條路上時,他又看見那輛車。

比利抄近路經過剛割過的草地,朝醫院外間跨越一條小河的行人專用橋跑去,這時他已是第四度看見那輛車了,他繼續往前過去。

就在踏上那座小橋之際,車窗玻璃搖了下來,出現一隻握槍的手,有人叫道:「比利!」

比利當場楞在那見。他分裂了。

子彈並未射中已轉身跳進河裡的雷根,第二發也未擊中。接著又是一槍。雷根在河床底找到一根木棍,然後沿著河堤爬上岸。他用木棍擊碎那輛車的後窗,車子在倉惶之中逃逸無蹤。

他站在那兒許久,全身氣得發抖。剛才《老師》在橋上竟然僵住了──既軟弱又優柔寡斷,如果不是雷根立刻出來,他們全都會送命。

雷根緩緩走回醫院,與亞倫、亞瑟討論該怎麼辦。結果決定必須把這件事告訴郭醫師。在這家醫院裡,他們的目標太明顯,隨時都可能被發現而遭殺害。

亞倫向郭醫師報告早上的意外事件,並且說明目前休假外出的重要性。他告訴醫師,必須找到一個安全地方,直到蘭開斯特市的公聽會舉行那天為止。並且還要求郭醫師在公聽會後安排他離開俄亥俄州前往肯塔基州,由吳可妮博士為他治療。

「這很重要,」亞瑟告訴亞倫,「絕不可洩露這次的槍擊事件。那些傢伙如果在報紙上未見到任何報導的話,心情一定會開始動搖。他們會擔心比利將採取什麼報復行動。」

「要不要告訴作家?」亞倫問道。

「除了郭醫師之外,誰都不可以說。」雷根的態度頗堅持。

「《老師》固定在下午一點與作家見面,到時候他會出現嗎?」

「我不知道,」亞瑟說:「老師消失了,大概是因為橋上的軟弱表現而不好意思出現吧!」

「那該如何告訴作家呢?」亞倫問道。

「你口才不錯,」雷根說:「假裝你是《老師》呀!」

「他會知道的。」

「只要你以老師的名義說話,」亞瑟說:「他就會相信。」

「要我說謊騙人?」

「如果讓作家知道《老師》分裂消失了,他會不高興的,他和《老師》已是好朋友,我們不可冒著無法出書的危險行事。每件事都必須按預定計劃進行。」

亞倫搖搖頭,「從沒想到你會要我說謊。」

「如果目的正當,」亞瑟說:「可以避免有人受到傷害,那就不是說謊!」

但在會面時,作家察覺比利的態度和言行不太自然,似乎太傲慢、口才太好、要求太多。比利說,常有人告訴他凡事要做最壞的打算,但要有最好的希望。現在,他的希望無法達成了,他認為自己一定會被送回監獄。

作家認為他不是《老師》,但又不敢確定。比利的律師戈愛蘭這時也來了。作家總覺得眼前正在解釋為何要寫遺囑的人是亞倫,他說要把所有的遺產都留給凱西。「在學校時,一直有個壞學生纏著我。有一天,他準備痛打我一頓,結果卻沒有。我事後發現,原來是凱西將自己僅有的兩毛半錢給了那傢伙,這正是他沒揍我的原因。我永遠無法忘記這件事。」

週末,在凱西家,丹尼和湯姆在牆壁上描畫,亞倫則擔心將在蘭開斯特舉行的公聽會。如果贏了,郭醫師便會送他去肯塔基州,吳可妮博士會幫助他。但是,如果法官裁定敗訴的話,又該怎麼辦呢?如果要他餘生都在監獄或精神病院度過的話,那又將會如何?州政府要他支付每天超過一百元的醫藥費,他們要他所有的錢,他們要他破產。

星期六晚上,他無法入眠。隔日清晨大約三點鐘時,雷根走在屋外,悄悄將機車推出去。晨霧從山谷中吹來,他感覺到自己很喜歡在晨曦中騎車,於是開始朝向勒岡水壩前進。

他喜歡黑暗中的霧氣,因為在濃霧中行走,不論是在森林中或池塘旁漫步,都可以欣賞到前方的景色溶入虛無飄渺的意境中。清晨三點是他最喜歡的時刻。

當雷根到達勒岡水壩頂端時,一條狹窄的小路只容得下機車輪子通行。他關掉機車大燈,因為車燈在霧中的反光會令他目眩。這時,他可以辨識兩旁的黑暗,保持在中心線上往前行進。這麼做很危險,但也是他需要的刺激。他極想征服某些事物,想成為勝利者。

他從未有過在水壩頂上急馳的經驗,也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長,他無法看得很遠。但他知道行駛速度必須很快,否則反而容易摔落壩頂。他很害怕,但總得一試。

他踢了一下,轟然一聲,立刻沿著狹窄的堤道中央急行風馳。當他安全騎過之後,他轉過方向回頭騎。他高聲大吼、盡情哭泣,兩頰流滿了淚水,在夜風吹襲之下變冷了。

當雷根返家時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在橋上遭槍殺身亡,因為《老師》嚇得僵在那兒,害得每個人都死了。
第二十二章

(1)

9月17日星期一是公聽會之日。作家在醫院走廊上看見比利正在等他。從比利的笑容和點頭的姿勢看來,他知道那是《老師》。兩人彼此握手寒喧。

「很高興見到你,」作家說:「已經好一陣子了。」

「發生了不少事。」

「戈愛蘭律師到達前,我們先私下談談。」

他們進入一間小會議室。《老師》前前後後告訴了作家有關槍擊事件、人格分裂、亞倫租了一輛新跑車、如果法院取消答辯機會,亞倫將啟程前往肯塔基繼續接受吳可妮博士的治療等等。

「上個月你失蹤時,冒充你與我談話的人是誰?」

「是亞倫,很抱歉。因為亞瑟知道,如果讓你發現我們再度分裂的話,你會很傷心。通常他並不關心別人。我唯一能做的假設是,槍擊事件影響了他的判斷。」

他們持續交談,直到戈愛蘭到達為止,然後就出發前往蘭開斯特法院。

戈愛蘭向庭上提出分別由喬哈丁醫師、吳可妮博士、柯絲薇醫師、郭大衛醫師以及譚如茜博士所提出的醫學報告。報告中,均一致同意,1974年12月的『公路休息站』騷擾案與1975年1月的『葛雷西藥房』搶案發生時,比利乃處於精神不健全的多重人格狀態中。他們也都同意,當時比利並無能力協助他的律師葛喬治為自己提出辯護。

檢察官路斯只傳喚了一位證人,即布朗醫師,他出席作證表示,被告十五歲時,他曾為被告診療,並且還送他到哥倫布市州立醫院住了三個月。他還表示,在最近的醫學科技下他會改變承認被告的病症為伴隨多重人格而產生的分裂性障礙。但他又說,檢察官曾派他前往雅典市與比利面談,在那次探望中,比利或許不是真的多重人格者,因為多重人格者通常不會知道其他人格做的事。

步出法院時,戈愛蘭頗為樂觀,比利也很欣喜,因為他十分確定傑克森法官會接受四位德高望重的精神科醫師的證言,而不是布朗醫師。

法官向新聞記者透露,他將在兩個星期內做出決定。

9月18日,郭醫師見比利在公聽會後心情一直很高興,加上擔心他可能再遭槍擊,因此特別給予外出假。比利知道在妹妹家也不太安全了,所以決定前往納許維爾的「赫金汽車旅館」度假。他打算帶著畫架、顏料和畫布去那兒,不受干擾地盡情作畫。

星期二,比利用假名住進旅館。他試著放鬆心情,但由於太過緊張,如何也無法鬆弛下來。作畫時,耳邊盡傳來噪音。在搜索了房間和大廳之後,卻發現噪音竟來自腦袋裡──他自己的聲音。他試毫不聽,全神貫注在畫筆上,但那些人仍在談論,不是亞瑟也不是雷根,他無法立即辨認他們的口音,一定是那些《惹人厭的傢伙》!現在又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呢?他無法工作、無法睡覺,而且也因為擔心而不敢到妹妹家或返回雅典醫院。

星期三,比利打電話給盧麥克約他出來。盧麥克到達時,看見緊張不已的比利,於是打電話給郭醫師。

「反正你都值夜班,」郭醫師說:「今晚你就在那兒陪他,明天把他帶回來。」

有盧麥克陪伴,比利的心情輕鬆不少。他們在酒吧飲酒。比利談到希望接受吳可妮的治療。

「我會先在醫院裡待兩、三個星期,直到吳可妮博士認為我可以到外面租屋獨居為止。我想我辦得到,即使有困難,我也能處理。然後,我會開始接受治療,遵照她的指示去做。」

盧麥克靜靜聆聽比利未來的計劃、未來的新生活──只要傑克森法官能還他清白。

他們一直談到深夜,到了第二天清晨,兩人才上床睡覺。他們起床後吃過早餐,在星期四早晨開車回醫院。

回到病房後,比利坐在大廳裡老想著為何無法做一件正正經經的事,總覺得自己像個低能兒。或許是因為失去了其他人格給予他的能力吧?亞瑟的機智、雷根的強壯、亞倫的流利口才、湯姆的電子知識等;他覺得自己愈來愈笨,壓力也愈來愈大。恐懼和壓力持續高漲,噪音也不斷擴大,色彩變得令人無法忍受。他想回自己的病房,把門關上,大聲叫喊、大聲叫喊……

隔天,潘華達在咖啡店吃完午餐,同桌的朋友猛然離開座位跑向窗邊。潘華達轉身望去,目光凝視窗外的雨景。

「我看見有人,」朋友說,手還指著,「一個穿棕色軍用雨衣的人跑過雷契蘭大道橋,然後走下橋去了。」

「在哪兒?」潘華達踮起腳尖。但是,從飄雨的窗子,她只能看到橋上停著一輛車,駕駛員下車,朝橋的兩側張望,似乎在尋找橋下的東西或人。

潘華達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最好去看看比利在哪兒!」她在病房樓上樓下奔走,詢問其他護理人員和病患,並沒有人見到他。她查看他的房間,他那件棕色軍用雨衣也不見了。

查洛莉是病房主任,她走進護士站說有人打電話來,是另一位同事打來的,他曾看見比利在雷契蘭大道上。這時,郭醫師走出辦公室,說他也接到一通電話,說比利在橋上。

每個人都開始慌張起來,他們不希望安全人員去找他,因為制伏很可能會激怒比利。

「我去找他!」潘華達邊說邊拿起她的外套。

巴卡達警衛開車載她前往。到達之後,她走下橋,在交錯的管線間張望,然後順著河堤走去,什麼也沒看到。當她回來時,她看見先前那輛車的駕駛員,她很驚訝那個人仍在那兒。

「你是否看見過一位身穿棕色軍用雨衣的男子?」她問道。

那男子指向附近的大學會議中心。

巴卡達載她前往那棟磚牆和玻璃蓋成的大樓,外貌酷似蛋糕。

「他在那兒!」巴卡達說道,指著圍繞三樓的水泥走道。

「在這兒等,」她告訴巴卡達,「讓我來處理。」

「不要和他走進建築物裡,別與他單獨在一起。」巴卡達說道。

她跑上其中一座坡道,看見他一扇門接一扇門試著想進入建築物內。

「比利!」她大叫,沿著坡道跑向水泥走道,「等等我!」

他並未答話。

她試著喊出其他名字,「丹尼!亞倫!湯姆!」

他仍然不理她,在走道上迅速走動。最後,他找到一扇未上鎖的門走了進去。她以前從未進入這間會議中心,她有點兒害怕,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跑來這裡。顧不了這麼多了,當她衝進去時,發現他走上了陡峭的階梯。她站在階梯最下方。

「比利,下來呀!」

「去妳媽的!我不是比利!」

她從未見過比利嚼口香糖,但他現在卻邊叫邊嚼。

「你是誰?」她問道。

「史蒂夫!」

「你在這兒做什麼?」

「笨蛋!妳沒看到我在做什麼呀?我要爬到建築頂端。」

「為什麼?」

「我要跳下去。」

「快下來!史蒂夫,我們談一談!」

儘管她說破了嘴,比利仍然拒絕下來。這麼耗下去是沒用的,她相信他決心要自殺了。這時的比利頗不尋常:態度高傲、音調很高、說話速度快,行為舉止都像大男人。

「我要上廁所!」他走進男廁所。

她立刻奔往出口,確認巴卡達和車子是否仍在原處。他已經走了,當她回到建築物內時,史蒂夫已從廁所出來,朝另外一道門走出去了。她試著跟上去,卻被他從外面上了鎖。

潘華達看到牆上一具電話,於是打回去找郭醫師。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說道:「他自稱是史蒂夫,想自殺。」

「讓他冷靜下來,」郭醫師說:「告訴他,一切事情都很順利,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糟,他可以到肯塔基接受吳可妮博士的治療,快叫他回來!」

她掛上電話後,走回那道門,邊敲邊喊:「史蒂夫,把門打開,郭醫師說你可以去肯塔基。」

幾秒鐘後,一位學生推開門走過來,潘華達發現門外是一條狹窄的圓形走廊。她邊走邊朝每一間辦公室探頭,並未發現比利。她繼續找下去。

在經過兩位正在談話的學生時,她大叫道:「你們剛才看到一個男子經過這兒沒有?身穿棕色雨衣,全身濕淋淋的。」

其中一位學生指向前方,「他往那個方向……」

她繼續向前奔跑,不時查看出口。看來他已從出口離開了。最後,在某個出口,她看見他在外面的走道上。「史蒂夫!」她叫道:「等一下!我必須和你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

她立刻圍過來,站在他與欄杆之間,防止他跳下去。「郭醫師要你回去。」

「去他媽的老傢伙!」

「他說事情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糟。」

「聽他鬼扯!」他在那兒走來走去,猛嚼口香糖。


「郭醫師說你可以去肯塔基,吳可妮博士也會幫你。」

「我再也不相信他們了!他們一直想告訴我,說我是什麼多重人格者。根本就瘋了,他們才是神經病!」

他脫下濕透的雨衣,張放在大玻璃窗上,再用拳頭猛捶。她立刻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再繼續敲打玻璃窗。她知道他想讓玻璃割傷。或許他以為玻璃太厚了不易打破,頂多只會弄傷拳頭。她緊緊抱住他,他則試著甩掉她。兩人糾纏在一起。她試著說服他回去,但他似乎失去了理智。雨勢仍大,而且很冷。最後她說:「我已經很累了,我只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要不就立刻跟我回去,否則我踢你命根子。」

「妳才不敢!」他說道。

「試試吧!」她仍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我數到三,如果仍不跟我回醫院去,我就踢了!」

「呃……我是不會欺負女生的。」

「一……二……」她將膝蓋往後縮。

此刻,他也兩腿緊靠、保護自己,「妳真的會踢嗎?」

「沒錯。」

「是嗎?我才不管妳,」他說道:「我還是要到房頂上去。」

「不,不行!我不准你這做。」

他與她繼續爭執,趁著她鬆懈時衝往欄杆。到達屋緣時,她正好也趕到。潘華達一隻手抱住他頸子,另一隻手抓住他腰帶,將他拉回頂在牆上。相互扭扯之際,比利的襯衫被撕裂了。

不一會兒,他內部似乎起了什麼變化,摔倒在地,兩眼無神。她知道另外一個人出現了,只見他開始大哭、全身發抖。潘華達心想,他大概是害怕了。這時,她也知道他是誰了。

潘華達抱住他,告訴他沒什麼好擔心的。「丹尼,一切都會好轉過來的。」

「有人會鞭打我,」他哭著說:「我的鞋子沾了泥土,頭髮和褲子都濕了,衣服也髒了,全身都髒兮兮的!」

「和我一起去散步怎麼樣?」

「好。」他回答。

她從地上拾起了他的雨衣為他穿上,並引導他走向大門。從樹林之間,她可以看見山坡上的醫院,心想他一定經常從那兒遙望這棟圓形建築物。巴卡達駕駛的車已經回來了,就停在下面的停車場上,車門是敞開的,裡面沒人。

「你和我一同坐在車裡好嗎?別再淋雨了。」

他退縮了一下。

「這輛車沒問題,是警衛巴卡達駕駛的,他這個人很好相處。你會喜歡他,對不對?」

丹尼點點頭,坐進後座。但是,當他看見車內保護用的鐵網時,卻又退縮了,身子直發抖。

「沒問題,」潘華達瞭解是什麼困擾了他,「我們可以坐前座,等巴卡達回來載我們回去。」

他安靜地坐在她身旁,兩眼呆視自己濕透的長褲和沾滿污泥的鞋子。

潘華達讓車門閉著,開啟車頭大燈作為訊號。過了一會兒,巴卡達與迪諾瑪從會議中心的坡道上走下來。

「剛才我回醫院把她接來了,」巴卡達解釋道:「我們到裡面去找妳和比利。」

潘華達告訴他:「這位是丹尼,他現在已經沒事了。」

*****

(2)

9月25日星期二,貝白蒂護士看見比利與霍斯頓在大廳聊天,霍斯頓是幾個星期前入院的,他與比利在利巴嫩監獄就已相識。樂莉和瑪莎走過來,向這兩位男士猛送秋波。樂莉一直對比利有好感,現在為了讓比利嫉妒,她故意對霍斯頓表現出親熱的模樣。貝白蒂是樂莉的看護主任,她很清楚自從比利入院以來,樂莉就一直對比利頗有好感。她是個漂亮但不很聰明的女孩,一直圍繞在比利身旁,留字條給他。她還告訴其他員工,說她與比利未來的打算。她也曾散佈謠言,說她與比利最後終究會結婚。但比利從未將她放在心上。有一次,當她們告訴比利她們已經破產時,他各給了她們一人五十元。為了報答他的恩情,她們從比利那兒取得了「今天,擁抱你的孩子!」汽車貼紙,幫比利到城內分發。

麥愛蓮原是比利下午的負責人,她今天下午沒上班,由另外一位同仁凱莎琳負責照料他。凱莎琳才上班,比利就問她是否可以出去走走。

「這必須由郭醫師核准,」她說道:「這不是我權限之內能做的決定。」

比利在電視旁等待,凱莎琳去問郭醫師的意見,結果是郭醫師要找比利談一談。經過討論幾次有關他的情緒問題之後,凱莎琳和郭醫師都同意比利可以和霍斯頓到外面散步。

半個小時後,他們回來了,然後又走了出去。當比利再次進來時,大約已是下午六點。凱莎琳正在忙,只聽見比利說:「有女孩在哭叫。」

她知道那不是比利,而是大衛的聲音。

「你說什麼?」

「女孩受傷了。」

凱莎琳跟著他走到大廳,「你到底在說什麼?」

「那兒有女孩。我在外面時,聽見有女孩在哭叫。」

「什麼女孩?」

「我不知道,一共有兩位,其中一個女孩告訴霍斯頓,要他叫我回來,因為我會壞事。」

凱莎琳用鼻子聞聞他是否喝了酒,但並無任何酒味。

幾分鐘後,樓下的總機呼叫她。於是凱莎琳走下樓,看見警衛帶著瑪莎進來。當她帶領瑪莎上樓時,她可以聞到酒味。她帶她回房。

「樂莉在哪兒?」凱莎琳問道。

「我不知道。」

「妳們去了哪兒?」

「我不知道。」

「妳喝了酒,是不是?」

瑪莎被送進一號病房,那是女病患的特別監護病房。

在此同時,比利的角色由大衛換成了丹尼。當他看見瑪莎一個人獨處時,他似乎受到了干擾,由於沒見到樂莉,因此他便走到外面找樂莉。凱莎琳氣喘噓噓的在後追趕。在抓住他之前,葛廉警衛已經帶著樂莉進來了。她被發現躺在草地上,吐了一地的穢物。葛廉告訴凱莎琳「她差點兒給悶死了。」

凱莎琳看出來比利很關心女人。她聽見走廊上有人低聲說著「強暴」這個字眼,但她不認為兩個男孩在外面的時間不久卻能做這種事來。她不相信。凱莎琳晚上十一點離開,一切都很平靜。兩個女孩都被安置在一號病房,比利和霍斯頓則在他們的病房睡覺。

隔天早上七點貝白蒂上班時,病房和醫院內謠言四起,說是兩個女孩被發現喝醉了,在山坡上不省人事,樂莉的衣裳不整;有人說她抱怨自己被強暴,其他人則未提到強暴之事。那時,比利與霍斯頓正在外面散步,他們成了可疑焦點。但幾乎所有院方人員都認為,不可能有強暴一事。

高速公路警察局被請來調查這個案子,他們要求暫時封閉男病房,接著便進行審訊工作。郭醫師與幾位職員交談了一會兒,比利和霍斯頓此刻仍未起床。目前的問題是,要由誰來告訴比利和霍斯頓遭指控之事?貝白蒂自己不願這麼做,每個人也都拒絕接這個燙手山芋。貝白蒂未曾見過雷根發狂的模樣,但其他人都曾親眼目睹。

在未通知他們兩人的情況下,郭醫師下令將他們的房門鎖上。霍斯頓先起床,郭醫師告訴他遭指控之事,然後又走向比利,同樣說明該事件。

起初,這兩個年輕人都是一頭霧水,而且認為這項指控傷害了他們。天色漸亮時,他們變得更害怕、更生氣了。謠言說有人要來抓他們去利瑪,也有人說聯邦調查局要抓他們回利巴嫩監獄。

這一整天,工作人員一直試著撫平兩人的情緒。最後,連工作人員也給惹毛了,因為他們完全不相信所謂的「強暴」一事。潘華達和貝白蒂一再向比利和霍斯頓保證,沒有人會帶他們離開。但是,她們都知道,說話的人並不是比利,而是其他人格。潘華達十分確定他是史蒂夫。

當天,貝白蒂餵比利服下許多鎮定劑,試著讓他穩定下來,其間他小睡了一會兒,看來似乎沒事了。但是,下午兩點鐘時,這兩個年輕人又發火了。比利的角色從史蒂夫轉換成大衛,大衛不停的哭鬧,一會兒又變得很堅強。他和霍斯頓一樣,都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對走進房間的人也都充滿敵意。每當電話鈴響時,比利就會跳起來大叫:「他們要來抓我了!」

比利和霍斯頓走向已上鎖的逃生門,用桌椅排成路障,然後將腰間的皮帶抽出來捆在拳頭上。

「我不准任何男人靠近我們,」史蒂夫說:「否則我們要把門撞開了!」他舉起了左手邊的椅子,那模樣就像是馴獸師一般。工作人員自知已無法控制場面,於是發出「綠色警報」。

貝白蒂聽到擴音器傳來的警報之後,便知道可能會有八、九名警衛和其他戒護人員趕過來。

「天哪!」門被撞開的時候,她看見一大群壯漢衝了進來──安全警衛、護理人員、助理、主管及醫院其他部門人員,一共有三十多人,活像捕獸大隊,每個人都站在那兒等候攻擊命令的下達。

她和潘華達站在比利與霍斯頓身旁,這兩人並無傷害她們的意思。但是,當那群人往前進時,這兩名病患便開始揮動椅子,以皮帶包捆的拳頭不斷做出威嚇的姿勢。

「我不要去利瑪!」史蒂夫大叫道:「每次事情發展得很順利,我就要為不是我做的事受到指責!現在我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比利,聽我說,」郭醫師說:「你這樣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如果你們再進逼過來,我們會把門撞開,開車逃走!」

「比利,你錯了,這樣做對你沒好處的。你會遭人控訴,這樣的結果對你不利,你不可以這樣做。我們也絕不會放任不管。」

比利拒絕聽他的話。

馬大衛是臨床心理學家,他試著與比利講道理,「別鬧了,比利,我們以前讓你受過傷害嗎?我們在你身上投注了那麼多時間,你以為我們會讓他們把你帶走嗎?我們要幫助你,並不想把事情弄糟。我們也都不相信那會是你們做的。我們這兒有你們和那些女孩的記錄,時間可以作證,調查反而對你們有利。」

比利放下椅子走過來,情緒稍微平靜下來了,其他工作人員也紛紛離去。但不一會兒,比利又開始哭了。霍斯頓仍懷有敵意,他不停大吼,這讓比利的情緒非常不穩定。

「我們已經沒有機會了,」霍斯頓說:「以前我被冤枉過,你等著瞧,他們會趁我們不注意時來逮捕我們,我們往後都無法再相見了!」

下午三點的交班時間已過,年長的麥愛蓮和凱莎琳替代了年輕的小姐們。凱莎琳聽見強暴案的調查事件時非常驚訝。在早班人員的提醒之下,她們試著讓比利和霍斯頓保持平靜。但是,當時間過去之後,他們又開始發作了。他們談論可能被抓進監獄之事,威脅要把電話線拆掉,不准呼叫警衛人員,還說如果有其他人進來,他們就從逃生門衝出去等等。

「我不想用這種方式結束我的人生,」比利說:「我寧可死去也不願就這樣結束。」

凱莎琳坐在那兒與比利聊天,比利向她要幾顆鎮定劑,她同意了,於是比利走向護士站取藥,而凱莎琳這時也將注意力移轉到其他病患身上。

不久,她聽見有人打開後門,只見比利和霍斯頓從逃生梯跑出去了。值班護士見狀立刻按下當天的第二次綠色警報。

過了一會兒,一位護士打電話給凱莎琳,問她要不要下來二樓。因為看護抓到比利,而比利要求見她。當她來到二樓時,看見四個大男人在電梯門口前將比利按在地板上。

「凱莎琳,救救我,別讓他們傷到我,如果他們把我綁起來,米查就會過來的!」

「不,丹尼,米查是不會來這兒的。你必須一個人待在房裡,現在你卻想逃出醫院,所以我們不得不抓你回來。」

他啜泣著,「妳可不可以叫他們讓我起來?」

「放開他吧!」她告訴那些男子。

這幾位警衛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鬆手。

「他沒事的,」凱莎琳說道:「他會跟我走的,對不對?丹尼?」

「是的。」

她帶他到五號病房──特別監護病房。

「現在把口袋裡的東西全掏出來,皮夾子給我。」

她發現他身上不少錢。

五號病房的一位戒護人員在門外等得不耐煩了,只聽見他大叫:「凱莎琳,快出來,否則我把你們關在一起。」

她知道他們害怕這孩子。

凱莎琳返回一般的開放病房不久後,一位護士又打電話給凱莎琳,說比利的病房裡發生了一些事──比利將床墊擋在觀察玻璃前,不讓別人往裡面看,但是工作人員卻不敢把門打開,看看他在做什麼。因此,他們要她再下來看看。

她帶了一位男助理一同過來──是比利認識的人──她在門外高喊:「我是凱莎琳!我要進來看一下,別害怕!」

他們進去了,只見比利正發出咯咯聲。頸上的項鍊被扯斷掉在地板上,墜子不見了。

沙麥可醫師命令比利移到一間有床的病房。但是,當工作人員進去時,卻和比利發生打鬥,結果動用了好幾個壯漢,才將他遷走。

在新房間裡,凱莎琳陪著他,她給比利喝了幾杯水,沒幾分鐘又全吐出來。護士為他打針。凱莎琳又與他談了一會兒,向他保證她還會再回來,要他多休息。

第二天早晨,當潘華達、貝白蒂和盧麥克上班時,他們聽說比利和霍斯頓被關進五號病房。由於盧麥克現在已改上早班,因此便前去探望比利。

當比利的妹妹凱西打電話過來時,醫院人員告訴她比利出了狀況,已被關進加護病房,所以比利很可能無法參加她明天的婚禮了。

消息洩露了。1979年10月3日《哥倫布公民報》登出了以下的報導:

警衛透露,比利資助藺姆酒會──司琴納議員──羅立克報導

多重人格的強暴犯威廉.密里根,為參與雅典心理健康中心上週舉行的蘭姆酒會的四名病患之一。州議會議員於本週三做了上述的表示。

哥倫布市的司琴納議員聲稱,在一項高速公路警察局的秘密調查中,發現威廉.密里根提供兩名女病患金錢,要她們去買蘭姆酒,和另一名男病患奉行『蘭姆酒與可樂』宴會……

根據該議員的說法,這表示「健康中心的管理發生了問題。」

「依照我的暸解,該份報告無法證明這兩位婦女遭到強暴,」司琴納於週三表示:「但是報告中指出,兩位女孩從比利那兒取得一些錢,外出回來時帶著蘭姆酒……」

上週五,負責調查的巡邏隊隊長吳契警官表示,目前尚未完成女性病患是否遭到強暴的檢驗報告,必須再等一段時間。

司琴納議員強調,上述消息是得自可靠的消息管道。

同一天,作家獲准探望五號病房。經過作家提醒之後,比利才認出他來。

「哦?是嗎?」他用茫然的眼神望著作家:「你就是常常和比利談話的那位嗎?」

「你是誰?」作家問道。

「我不知道。」

「你叫什麼名字?」

「我想我大概沒有名字。」

兩人談了一會兒,顯然比利並不知道自己曾經發生了什麼事。作家等待另外一個人格的出現等了很久,其間都一直保持沈默。最後,那個自稱沒有名字的人格說:「他們不再讓他畫圖了。雖然這兒有兩幅畫,但也不知什麼時候會被撕爛。如果寫作上需要,你可以保存這兩幅畫。」

比利離開會議室一會兒,回來時帶了兩幅畫進來,其中一幅是色彩豐富的風景畫,湯姆畫的;另一幅尚未完成,是夜景。

「你是湯姆嗎?」作家問。

「我不知道我是誰。」

*****

(3)

隔天早晨,戈愛蘭律師接獲通知去見民事法庭的瓊斯法官。州檢察總長代表俄亥俄州已向法院申請將比利送往州立利瑪醫院,霍斯頓則將被送回利巴嫩監獄。

戈愛蘭告訴瓊斯法官,他想將這件事告知他的當事人。「依照我的理解,威廉.密里根先生有權知道轉送醫院之事,而且依照法律規定,他也有權要求立即召開公聽會。由於他尚未接到這份通知,因此我代表他提出他有權舉行公聽會,而且可以親自參加。」

法官不同意他的請求,接著又打電話給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的安全主管盧克明。

「盧克明先生,您是否知道威廉.密里根先生最近與醫院人員打鬥?」

「是的,我從助理威爾森先生和值夜班的警衛巴卡達先生得到的報告獲知,事件的發生日期是1979年9月26日……目前他被安置在上鎖的病房裡。」

「身為貴中心的安全主管,您是否非常擔心……貴中心的設施不足以防止比利脫逃?」

「我相信我們有足夠的設施。」

「您是否有當天晚上他企圖脫逃的第一手資料?」

「是的,我有。比利和另外一位病患霍斯頓企圖破壞病房逃生門,他們使用的工真是椅子……他們到達停車場,比利的車就停在那兒,他們打算打開車門進去……」

他說比利正要坐進去時被工作人員制止,於是他們兩人又趁隙跑下山丘,結果終於被三名警衛逮到,帶回五號病房。

法官仍決定將比利轉往利瑪醫院。

1979年10月4日下午兩點,比利被銬上手銬,除了與郭醫師道別之外,他沒有時間向其他人道別。就這樣,他被送往一百八十哩外的州立利瑪醫院,那是專為精神異常罪犯設的。
第二十三章

(1)

1979年10月5日,《哥倫布市快報》有如下的報導:

高階警官催促儘速遷移威廉.密里根──魯羅勃報導

由於州立心理健康局高階官員的調停,多重分裂人格的強暴犯威廉.密里根在週四火速遷移至州立利瑪醫院,那兒有最嚴密的安全設施。

據說遷移的命令直接來自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與心理障礙組織哥倫布總部,他們在週三打了數通電話到雅典心理健康中心。威廉.密里根已在該單位接受治療十個月。

消息來源指出,心理健康局局長提摩西.馬瑞茲至少打過數通電話……

兩位州議員──代表哥倫布市的司琴納與雅典市的鮑爾則不斷抱怨對強暴犯的懲罰太輕。

週四,司琴納與鮑爾兩位議員均讚賞將成廉.密里根轉到利瑪監獄的決定,但鮑爾加了一句:「為什麼這項決定拖得如此久?」

司琴納則說他將繼續密切注意密里根這件案子的發展,直到他對社會沒有任何威脅為止。

在比利轉移後次日,蘭開斯特民事法庭傑克森法官針對「葛雷西藥房」搶案取消有罪抗辯的申請,做了如下的判決:

關於1975年3月27日威廉.密里根精神異常之舉證責任,本庭判定由被告負責提出……在經過小心分析所有證據之後,本庭不認定1975年3月27日威廉.密里根為精神異常、無法協助自己辯護、無法理解起訴內容、無法進行有罪答辯之證據。因此,針對威廉.密里根提出因不當判決而要求取消有罪答辯之申訴,本庭予以駁回。

戈愛蘭向俄亥俄第四巡迴上訴法庭申請上訴,上訴理由是傑克森法官未適當考量佐證的重要資料──由四位著名的合格精神科醫師與一位心理學家所提出的研究報告,而只採信布朗醫師一人的證詞。同時,他也向俄亥俄利瑪市亞倫地方法院提出上訴,上訴理由是他的當事人在沒有機會與律師討論之下,未經適當作業程序而逕被移至比以往更受限制的場所。

*****

(2)

一星期後,亞倫地方法院審理威廉.密里根轉回雅典市的申請,這是作家第一次看見比利被手銬銬住。那是《老師》,《老師》靦腆地笑著。

在房間裡,《老師》與戈愛蘭律師、作家談到過去幾週來在利瑪醫院所接受的治療,臨床主任林德納醫師診斷比利的病症為假性精神病質性精神分裂症,他開出的藥方是Stelazine,此一藥物與Thorazine屬同類藥物;服下此藥之後,會使人格的分裂更加嚴重。

他們持續談論,直到法警通知他們裁判會議即將開始為止。戈愛蘭律師與比利要求作家與他們同坐,對面坐的是檢察總長畢大衛與他的證人林德納醫師。削瘦的林醫師有一張皺縮的臉龐,戴著一副金邊眼鏡,並且蓄著范大克式鬍子。他望著對面的比利,臉上掛著一絲冷笑。

會議經過律師與仲裁官長時間的討論,最後仲裁官作下決定──純粹出於法律的規定,無須作證──由於瓊斯法官判定適合治療的地點是利瑪醫院,而且由於在十一月底之前,威廉.密里根有權在九十天內的審查期間提出證據,而公聽會也將擇期另議;因此,在六週內,不論威廉.密里根是否仍然心智不健全,或是仍然安置在利瑪醫院內,法院將不會做出任何決定。

《老師》在庭中發言:「我知道在重新開始治療前,我必須等待,而且在過去兩年當中我的醫師們曾經告訴過我:「你必須向那些願意幫助你的人要求協助,必須完全信任你的醫師、精神科醫師以及治療小組。」我只是希望法院能儘快協助我,適當地恢復我的治療作業。」

「密里根先生,」仲裁官說道:「對於你的發言,我有一些意見。我想你提出了一項不正確的事實,你認為在州立利瑪醫院無法接受治療。」

「這個嘛,」比利說,眼睛直視林德納醫師,「你必須要求得到治療,而且在接受之前要求別人的幫助;因此必須信任那個人。我不認識這些醫師,而且我也不信任他們對我說的話。那些醫師曾說過,他們不相信我得的病症,因此如果要我再回去那個不會治療我的地方,這會讓我害怕的不得了。我想我的確需要接受治療,而且是正確的治療。但我在利瑪的醫師已經清楚地說明,他們並不相信多重人格這回事。」

「那是醫學上的問題,」仲裁官說:「今天我們不準備討論這項議題。儘管如此,你的意見可以在公聽會上提出,到時候會慎重考慮利瑪醫院是不是合適的地方。」

公聽會後,作家與戈愛蘭前往利瑪醫院探望比利。他們穿過金屬偵測器,皮箱也同樣經過徹底搜查,通過兩重鐵條門,然後在一名人員的護送下進入會客室。沒多久,一位守衛帶比利進來。他仍然是《老師》。在兩個小時的探望中,他告訴作家有關在雅典醫院引起調查的強暴案件經過,同時也描述搬來利瑪醫院的過程。

「有天晚上,兩個女孩坐在大廳裡,她們談著為何沒有工作、沒有錢,我為她們感到難過。我想我真的是太天真了,因此告訴她們,如果願意為我散發貼紙的話,我會付她們薪水。她們發出去一半貼紙時,我就付給她們報酬。」

「四天後的下午,她們不見了,她們想把賺來的錢花光,所以就到酒店買了瓶蘭姆酒。」

「我被限制在病房中不得外出,只有在護理人員的伴隨之下或是別的病患被允許出外散步時,才可能在醫師的同意下外出。後來,霍斯頓與我一同外出,凱莎琳記下我們外出的時間。她說我們不能待在外面超過八分鐘或九分鐘。我們只是在病房外逛著。在外面時,我覺得很不安,當時我的人格正在分裂。」

「是誰出來的?」作家問。

「是丹尼,那時霍斯頓很關心我──他不知道我是如何組成的,他不知道我的問題是什麼。當我們散步的時候,聽見女孩們在那兒叫霍斯頓,她們也叫我「比利」。她們站起來走近我們,我發現她們已醉得很厲害。我想其中一瓶是百事可樂,裡面換成酒了。我們聞到她們全身都是酒味。」

《老師》說,其中一位女孩知道他是丹尼,而不是比利。她們靠向霍斯頓說:「讓那個無聊的人回去吧!你加入我們。」

霍斯頓告訴她們這是不可以的,但就在他們脫身之前,一位女孩吐了霍斯頓一身,部份則濺上丹尼的褲子。

丹尼往後跳了一步,只覺十分噁心,同時用手遮住臉部。霍斯頓大聲咀咒她們,然後跟丹尼調頭走回病房,女孩們則在後面嘻笑怒罵跟著走了段路。後來,她們朝磚石路走向墓地去了。

《老師》說,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他不太確定霍斯頓的事,但他絕沒動她們。

在利瑪醫院的八天好像地獄一般,他說:「我要把這兒發生的事寫下來,我會寄給你。」

探訪結束時,《老師》走過金屬偵側器,這是為了檢查來訪者是否留下違禁品或其他物品而設的。他轉身揮手告別,「十一月底見,就是下次的公聽會,但在這段期間裡我會寫信給你。」

作家試著要與林德納醫師談談,但電話那頭的反應卻充滿了敵意。「我相信就治療層面而言,媒體的公開是不適宜的。」

「我們並不像他們那樣大肆渲染公開。」作家說。

「我不想再談了。」林德納說完後將電話掛斷。在十一月公聽會之前,作家有機會加入參觀利瑪醫院設施的團體視察,雖然申請之初得到核准,但就在參觀日期的前一天,他接到了一通電話,告訴他說林德納醫師以及安全部主管何巴達取消了他的申請,而且安全部門說他們被告知作家將永遠禁止進入利瑪醫院。

作家詢問原因時,檢察總長畢大衛說,醫院主管們懷疑作家為威廉.密里根攜帶毒品,後來這項理由又更改為「對於治療不利」。

*****

(3)

11月30日的天氣很寒冷,大地披上初雪。利瑪市的亞倫地方法院是一幢古老的建築。雖然第三法庭大到可以容納五十人,但大多數的椅子是空的。這次的公聽會不對大眾與媒體開放,因此電視台記者就在法庭外守候。

《老師》戴著手銬坐在兩位律師的中間。除了律師之外,只有桃樂絲、戴摩與作家被允許出席作為公聽會的旁觀員。同時出席的還有富蘭克林郡的歐傑士助理檢察官、來自俄亥俄州假釋局的代表詹威廉,以及哥倫布市西南心理復健中心的律師韓安先生。

金大衛法官有張修飾得乾淨俐落的臉,是位相貌堂堂、五官分明的年輕人。他審閱1978年12月4日公聽會的記錄:當時比利是以精神異常的理由獲判無罪,另外還有其他多次公聽會的記錄直到現在,時間前後約有一年之久。

畢大衛檢察總長請求隔離證人,結果獲得核准。湯普森律師申請由於遷移至利瑪醫院作業上的瑕疵,因此要求將當事人遷回雅典醫院。這項請求遭到駁回。

上述申請案審理完畢之後,公聽會正式開始。

第一位州政府的證人是六十五歲的麥弗德精神科醫師,矮胖的身材穿著寬大的毛衣及褲子。他搖搖擺擺從畢大衛身旁走到證人席上(他同時也是州政府專門技術顧問)。麥弗德醫師作證說,他曾見過威廉.密里根兩次,第一次時間很短,是在1979年10月24日,當時病人已轉至利瑪醫院由他負責照料;第二次是10月30日,當時是為了審查他的治療計劃。同時,今天早晨在公聽會之前,他被允許觀察威廉.密里根半個小時,以確認一個月來是否有任何改變。根據醫院記錄,麥弗德醫師說他曾判斷威廉.密里根的病症是人格障礙,也就是說他具有反社會傾向,而且是由於精神性神經症式的焦躁所帶來的沮喪與分裂的特性讓他痛苦不堪。

畢大衛有張娃娃臉和一頭捲髮,他開口問他的證人:「今天他與一個月前是否完全相同?」

「是的,」麥弗德說道:「他只是精神有病而已。」

「他的癥狀是什麼?」

「他的行為讓人無法接受,」麥弗德說,眼睛盯著比利,「他是個罪犯,被控強暴與搶劫的罪名,他對社會不滿,處罰對他們而言並不能起什麼作用。」麥弗德還說,他也曾考慮多重人格的病症,但是在比利身上,他並未發現任何徵兆。因此,在回答畢大衛的問題時,他認為比利有高度自殺的傾向,而且是個危險人物。

「這病人沒有進展,」麥弗德說:「他傲慢而且不合作,相當自我。」當畢大衛問他如何治療該病患時,麥弗德的回答是:「技巧性的忽視。」

麥醫師說他曾開了五毫克的Stelazine處方,並無任何不良影響,但也未見任何良性效果,因此他停止使用抗精神藥物。他告訴庭上,依據他個人的意見,比利需要的是最大安全的防護設施,而利瑪醫院則是俄亥俄州最好的地方。

在湯普森以及戈愛蘭的交叉詢問之下,麥醫師說他拒絕做出多重人格判斷的原因是,他未曾見到相關的癥狀。他自己本人並未接受第二版《精神障礙的診斷與統計手冊》(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中對於多重人格所下的定義。麥醫師說道:「我拒絕考慮他是多重人格分裂的病狀,就好像我說他沒有梅毒一樣,因為在他的血液檢驗報告中,它並不存在。」

「你見到了什麼樣的徵兆?」湯普森問。

「生氣、恐懼。凡事若不依當事人所想的進行時,他就會發怒,他的行為非常衝動。」

湯普森皺著眉頭,「你的意思是說,當一個人生氣或情緒陷入低潮時,就是精神上有病囉?」

「是的。」

「每個人不都會有生氣和情緒陷入低潮的時候嗎?」

麥弗德張望法庭四週,聳聳肩說:「每個人在精神上都有病。」

湯普森盯著證人,然後在筆記本上寫了一些字。「比利是否相信你?」

「不相信。」

「如果由他相信的人來為他治療的話,他的進展是否會比較好?」

「是的。」

「庭上,我對這位證人已經沒有其他問題了。」

公聽會進行到中場休息之前,戈愛蘭提出三天前由郭醫師所提出的證言。戈愛蘭希望在他傳喚其他證人──喬哈丁、柯絲薇醫師以及譚如茜之前,能將郭大衛醫師的證言列入記錄。

在證言當中,湯普森律師詢問郭大衛醫師有關多重人格者最好的治療方法。他問:「醫師,你能否告訴我,對於一位被判斷是多重人格的病人,最有效的治療方法是什麼?」

郭醫生依記事本唸出來,包括他在11月19日寫給戈蘭愛律師的信,非常詳盡的提出回答:

對於任何一位多重人格病患的治療,主治醫師必須是心理健康方面的專家,而且最好是能符合下述各項條件的精神科醫生:

第一:他(或她)必須接受病患有此病症的事實,絕不可由不相信的人來負責。

第二:如果精神科醫師本人並無經驗,但只要願意的話,可以在另一位有經驗的醫師襄助下治療病患。

第三:他必須有催眠技巧,作為治療方法的一種輔助,雖然不是必要的,但最好能夠具備。

第四:他必須讀過許多有關此項病症主題的文獻書籍,同時還必須不斷進修。

第五:他必須要有幾乎無休止的耐心、忍耐以及執著,治療此類病患需花很長的時間、耗費體力而且困難度極高。

目前有經驗的醫師在處理被認為是多重人格病患時,他們採取的治療方法有下列幾項原則:

第一:必須找出並認定所有的人格。

第二:必須確認這些人格存在的原由。

第三:接下來,醫師要對所有人格予以治療,期望能加以改變。

第四:醫師必須專注在那些被找到的正面人格上,並加以辨認,然後在其他變化人格中試著找到某種妥協性,尤其針對可能會對自己或他人造成威脅的人格,就顯得非常重要。

第五:病患自己必須完全知道問題的性質及範圍,必須透過治療得到幫助,俾能產生正面的解決。換言之,病患必須知道治療的程序,而不再只是被動的接受醫療。

第六:必須避免採用抗精神藥物,因為我們知道,這種藥物會對患者人格產生人格分裂,再加上副作用對治療也有不利的影響。

以上只是多重人格治療上的部份問題,並非是所有治療過程的完整描述。

證言更繼續深入探討類似的相關基準。

當畢大衛在進行交叉質詢時,他暗示這是否就是治療多重人格的最理想條件,郭醫師則尖銳地回答:「先生,你這麼問是不對的,我從未說過這些基本條件是最理想的;我甚至會說,那些只是最低要求。或許這對第一次治療多重人格病患的醫師而言,這就是全部。否則最好就讓病患獨處,要不就是不要隨便治療他。」

吃過中飯後,當比利再被帶回法庭時,他已換了一件襯衫。作家懷疑《老師》已經消失了。

戈愛蘭和湯普森要求傳喚喬哈丁醫師到證人席上。在他簡短介紹自己參與比利的案件之後,他向庭上表示,他仍認為雅典醫師是最適合比利治療的場所。

「喬醫師,」在交叉詢問時,畢大衛問道:「多重人格的案例是否很罕見?」

「是的。」

「我們每個人內心該不會也都有其他人格的存在吧?」

「兩者不同之處在於記憶喪失。」喬哈丁說道。

「要如何證明記憶喪失?可能做假嗎?」

「我們一直都非常小心,」喬哈丁說:「我們不斷調查,而且是用持疑的態度去看待,他的確有記憶喪失的現象,並未做假。」

「喬醫生,」此時由戈愛蘭質問,「你是否曾以病歷和其他醫院的記錄作為診療的依據?」

「是的,任何能找到的資料我都會參考使用。」

「你是否認為一位精神科醫師必須使用過去的記錄以及其他醫師的意見作為治療的根據?」

「我認為那絕對是很重要的事。」

當喬哈丁看見戈愛蘭律師出示郭醫師所寫關於治療多重人格病患的醫師應具備的資格時,他告訴庭上,他認為那是一份完美的意見,而且同意那是最起碼的基本條件。

接下來,出庭作證的是譚如茜博士。她作證說,在比利接受審判前,她幾乎每天與他在一起,並且曾為他做過幾次的智力測驗。

「測驗的結果如何?」戈愛蘭問。

「其中兩個人的智商是六十八到七十,有一個人是一般水準,另外一個人則非常優秀──智商是一百三十。」

「這可能嗎?」畢大衛問:「這些智力測驗的商數一定是假的!」

「絕對不假!」譚博士的話中帶著怒氣,「我絕不懷疑測驗的真實性!」

柯絲薇醫師出來作證,說她與譚如茜博士、吳可妮博士以及喬哈丁醫師,分別參與治療過比利的病症。她曾在今年四月、六月以及七月見過比利,認為他仍然處於人格分裂的狀態。

「如果有其他問題時該怎麼辦?」畢大衛質問。

「首先要治療的是多重人格,」柯醫師說:「他或許有其他精神方面的問題──不同人格或許有不同的病症──但整體性的病症應先予以治療。」

「妳認為他在雅典醫院接受的治療正確嗎?」

「是的。」

戈愛蘭將郭大衛醫師的文件遞給柯絲薇看,她點頭說那是最低的要求條件。

當證人供述證詞後,獲准留在法庭內聆聽會議的進行。

在他一生中這是他第一次的經驗。當天下午三點三十分,比利獲准為自己作證。

由於戴手銬,他必須吃力的將左手放在聖經上,將右手舉起。當他彎下腰試著這麼做時,只見他面帶微笑宣誓。宣誓之後便坐下來,抬頭看著法官。

「威廉.密里根先生,」金大衛法官說:「雖然你有權參加這次的公聽會,但你也有權保持沈默,無須回答提出的問題。」

比利點點頭。

戈愛蘭開始用低柔而且確定的態度直接詢問:「比利,你是否還記得10月12日在法庭上說過的話?」

「是的,我記得。」

「我想問你有關在利瑪醫院接受治療一事。你是否接受過催眠治療?」

「沒有。」

「群體治療?」

「沒有。」

「音樂治療?」

比利看著法官,「他們帶我們進入一個房間,房間裡有一架鋼琴,我們被要求坐在那兒,房裡沒有醫師。我們只是坐在那兒好幾個小時。」

「你對麥弗德醫師有任何信心嗎?」戈愛蘭問題。

「沒有,他開Stelazine給我服用,那種藥讓我混混沌沌的。」

「你如何描述自己受到的治療?」

「當我到達那兒時,被送進廿二號病房,一位醫師對我非常粗魯,我就去睡了。」

「比利,你什麼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重人格的現象?」

「哈丁醫院。但是,直到我在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看到錄影帶,我才真正知道。」

「比利,你認為這種現象為什麼會發生?」

「因為我繼父對我做過的事。我不想當自己,我不想當威廉.密里根。」

「當你轉換成了另一種人格時,你可否舉個例子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

「有一天,我正站在我房裡的鏡子前刮鬍子。當時我有很多困擾,才剛搬到哥倫布市;而且我並不是在很和諧的氣氛下離家的,所以那種滋味不好受。我站在那兒刮鬍子,突然就好像燈被關掉一樣,四周變得很平靜。當我張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架噴射客機上,我真的是嚇壞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直到飛機降落,我才知道那兒是聖地牙哥。」

法庭上鴉雀無聲,法官很專心的在聽,負責錄音的小姐抬頭望著比利,嘴巴大張,兩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畢大衛站起來進行交叉詢問。

「比利,你為何相信郭醫師而不相信利瑪醫院的醫師?」

「從我第一天見到郭醫師開始,我就對他有一股很奇怪的信任感。一年多前,當警察載我去那兒時,手銬銬得我很緊。」他將手上的手銬舉起來給大家看,現在的手銬銬得很鬆,「郭醫師指責他們銬得我太緊了,要他們將手銬打開。我很快就知道他是站在我這邊的。」

「在利瑪醫院裡,如果你合作的話,不是會有更好的治療嗎?」畢大衛問。

「我無法自我治療呀!」比利說:「A病房好像是菜市場──人來人往的。在雅典醫院,我也曾有過惡化的經驗,但我必須學習如何自我糾正,院方人員也知道如何處理──那不是懲罰,他們重視的是治療。」

最後,畢大衛說,站在州政府的立場,只需證明當事人是否有精神病、是否必須入院,不需證明診斷過程如何。他還說,目前唯一的最新證詞是來自郭醫師以及麥弗德醫師。郭醫師強調比利有精神病;麥弗德醫師則說,利瑪醫院是治療此患者最少限制的環境。

「我請求庭上,將當事人安置在利瑪醫院。」畢大衛說。

湯普森律師最後辯論中指出,今天出席法庭作證的證人,全是精神醫學界上的權威,他們全都同意當事人是多重人格者。「這件事一旦確定之後,主要的問題在於我們該如何治療他?」湯普森繼續說:「依目前比利的精神狀態看來,上述的專家們同意,他應被送往最適合的地方──雅典心理健康中心去接受治療。他們也全數同意,這必須是長期的治療。10月4日,比利被轉移到利瑪醫院,負責治療的醫師表示,他不必參考以前的病歷,而且該醫師做下的結論是,比利對他自己與其他人是一種威脅。請問,他是如何做出這樣的結論的?依照以前的判決,法官先生,以及目前在公聽會上所提出的可笑證據,麥弗德醫師說比利有反社會行為傾向,還說比利並無改善的跡象;明顯的,麥醫師並非多重人格方面的專家。真正的專家意見,都傾向於支持比利。」

法官宣佈,十天之內會做出決定。在此之前,比利仍將留在利瑪醫院。

1979年12月10日,法院做出以下的判決:

(1)被告的思想、情緒、理解力、適應力、記憶力均處於相當混亂的狀態中,導致損害他對現實的判斷、行為與辨認,因此診斷被告為精神病患。

(2)被告的精神病屬多重人格。

(3)被告為精神病患,本庭令其入院接受治療。由於被告患有精神疾病,從最近自殺事例看來,他對自己可能會造成身體上的傷害;同時,他近來的暴力行為,有可能影響周圍其他人員的安全。因此在保護他人與他本身的前題下,入院治療是刻不容緩之事。

(4)由於被告患有精神病,可能對自己以及別人造成傷害,因此必須在設有最大安全設施的醫院中接受治療。

(5)由於被告被診斷為多重人格者,因此治療方法必須針對該病症加以治療。

本庭裁定被告應在利瑪市的州立利瑪醫院接受治療,治療的病症為多重人格,過去的所有病歷資料均應轉至利瑪醫院。

金大衛法官
亞倫地方民事訴訟法庭
保護觀察組

*****

(4)

12月18日,比利從利瑪醫院男子療養所打電話給作家,說他曾被一位醫院員工嚴厲鞭打,眼睛和臉頰都被打得瘀黑,而且兩根肋骨也斷了。

醫院管理部門向外宣佈的則是:「在一場與戒護人員發生的口角」之後,比利被發現除了自己造成的傷痕之外,並無任何傷痕。

第二天,湯普森律師探望之後,利瑪醫院高層修正了原先的聲明,對外證實比利「受到嚴重的傷害」。聯邦調查局與公路警察局稍後被請來調查此案。

湯普森對於有關比利與利瑪醫院所發佈的報告非常生氣,於是透過廣播電台,對外發佈了一項聲明:「即使是被判坐牢的人,仍然還保有他的公民權。」他告訴記者,「在俄亥俄州的法律中,病患也有病患的權利;在美國聯邦法律之下,他們也應受到公民權的保障。」

1980年1月2日,利瑪醫院在「第三次每月例行治療計畫檢討會」中,做出如下決定:

對於該病患的病情,我們採用的治療計劃既有效又適當。

病患的症狀是:

(1)由於假性精神質性精神分裂症(DSM-E、295.5)而造成分裂症狀;

(2)R/O(特殊診斷)反社會人格,有敵意傾向(DSM-E、301.7);

(3)自病歷得知,過去有酗酒的習慣(DSM-E、303.2);

(4)自病歷得知,過去有服用毒品及興奮劑的習慣(304.6)。

幾個星期前,由於該病患在男子療養所中有暴力行為,因此被送至加護病房……我相信由於媒體的報導對病患巳產生不良影響,因此病患有「明星態度」的心態……威廉.密里根的精神病症特徵相當顯著,比任何其他相同性質的病患更難處理……除此之外,病患還經常顯示出歇斯底里性格的特徵,雖然這種失序現象多半發生在女性身上,但也有不少男性歇斯底里性格的病例。此一病症現象不可一概否定。

林德納醫學博士
駐院精神科醫師80/1/4

馬金修哲學博士
心理學家80/1/4

杜仁文學碩士
心理學助教80/1/7

由於利瑪醫院並未依照金大衛法官的裁示,採用多重人格的病症治療比利,因此湯普森與戈愛蘭在盛怒之下,向法院及心理健康局提出申訴,施壓要求比利轉至管制較不嚴格的醫院治療。

*****

(5)

被關在以精神病罪犯為主、戒備森嚴的利瑪醫院的比利向戒護人員借來鉛筆,開始寫一連串的信給作家。以下是第一封。

突然,一位戒護人員走進門來,威脅似的向廿二號病房的所有病人下達命令。「聽清楚!你們這些該殺的懶傢伙,通通給我滾到活動大廳,快點!」停下來喘了一口氣,調整口中的香煙位置,口齒不清地又說道,「玻璃擦乾淨之後,我要你們這些狗養的立刻給我滾回自己的房間!」

在那兩眼放冷光的戒護員前,一小群人離開硬板凳,像殭屍一樣走向活動大廳,隨後就傳來身後鐵門一一關上的巨響。身上垂掛像圍兜般的毛巾,臉上又毫無表情的一群男人,行動十分緩慢,但那些高大粗壯的戒護人員卻在一旁揮舞寬皮鞭發出尖響趕著前行,好像趕鴨大隊,病患們毫無尊嚴可言。市面上能買到的鎮靜劑,在這兒就像糖果一樣,為了讓病患聽話服從,所以就不停給他們服用。人性不復存在,但我忘了,我們早已經不是人了。匡噹!

步入八乘十呎寬的房間,拉上門,匡噹!我立刻感到封閉與窒息,身上每一處關節似乎全都僵硬了,我強迫自己去適應塑膠床墊。由於沒有任何工具,所以我決定用自己的幻想在對面的牆上作畫,哀求般地試著能勾繪出一幅圖案。今天,我見到的只是一些臉孔,是年老而醜陋的惡魔般臉孔。雖然害怕,但我容許這樣的幻想。牆壁在嘲笑我,我痛恨那座牆,去他的牆!它愈來愈靠近我,笑聲也愈來愈大。眉際流下的汗珠刺痛了眼睛,但是我仍盡力張開。我必須提防那座嘲笑的牆,否則它會擠過來將我壓碎。我會好好看住它的!410名精神病罪犯,如幻影一般被上帝遺棄在這有如黑暗洞穴毫無盡頭的大廳。我痛恨州政府將這鬼地方取名為醫院。利瑪州立醫院。匡噹!

廿二號病房內是一片沈寂,除了清掃碎玻璃的聲音,因為有人打破活動大廳的小窗。大廳靠牆的木頭長椅又重又硬,我們都坐在那裡。坐著時可以抽煙,兩腳平放,但不准說話,否則日子就難過了。是誰打破玻璃?現在那些戒護人員發火了,因為這件事掃了他們玩牌的興緻。如果我們要求走出小房間,就只能留在活動大廳狸。

……我無法聽見任何聲音了,我處於昏迷狀態之中,全身麻木,那座嘲笑我的牆已經不再笑了,牆是牆,裂縫是裂縫;雙手發冷,心臟在空洞的體內重擊,焦慮不斷啃噬我,企圖鑽出我的軀殼。我只是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瞪視那片安靜得毫無感覺的牆發呆。我是一具什麼都不是的行屍走肉,躺在空無一物的洞穴裡。從乾裂嘴唇溢出的唾液,是抗精神藥物正與我的精神、靈魂、肉體進行支配戰鬥的癥候。我能與藥物對抗嗎?藥物會戰勝我嗎?或是為了逃離鐵門外的悲劇現實而委身於第三世界?無法適應的靈魂被丟在社會的垃圾筒裡,是否還有繼續生存的價值?在這鋼筋水泥的箱子裡,面對一座不斷發出嘲笑、逐漸逼近的牆壁前,我對人類能有什麼貢獻?放棄算了?就像三十三轉的唱片放在七十八轉的唱盤上,有愈來愈多的問題在我心中旋轉,速度也愈來愈快。突然,恐怖的震憾貫穿全身,現實隨之衝向眼前,我猛然一醒,活動僵硬的關節。似乎背脊有什麼東西在爬。是我的幻想嗎?那種感覺還在,我知道那不是想像,確實有東西在我背上爬行。一瞬間,釦子也沒解,倏地將襯衫從頭上猛力脫下。這種目眩的恐怖感覺,讓我顧不了那麼多。掉了三顆釦子。襯衫一丟在地板上,背脊上怪異的感覺也立刻消失,我查看襯衫,發現了入侵者。原來是一隻三公分長的黑蟑螂在我腰背上跳舞。這隻大蟲雖然無害,卻嚇壞了我。也因為這隻蟑螂,我下定了決心。儘管返回了現實,但是我仍在思考內心的爭辯。那隻討厭的蟲逃掉了。我暗自滿足於自己的知覺,因精神與肉體的勝利而感到驕傲。在精神上我並非無能,仍然還有戰鬥能力。我沒輸但也沒贏。我打破一扇窗,但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做。

作家收到從利瑪醫院另一位病患寫來的信,信上的日期是1月30日:

敬啟者:

打開天窗說亮話。在比利的律師探訪過後,比利已從第五集中治療室被移轉到第九集中治療室,第九號比第五號房更堅固。

轉移的決定是在每天的晨間會議中,由該會議的「小組成員」做出的。這對比利而言,是意外也是打擊。但他處理得很好……

現在,只有在活動時間我才能與比利交談,當時我才發現比利的壓力幾乎快到達極限了。他說除非開除他的律師,否則一直會被禁止會客、寫信、打電話。他被要求不得再有任何出書的念頭,戒護人員不斷羞辱他(我也因為協助比利出書而遭痛斥,這裡的人不願該書出版。)

有人告訴我,比利會被永遠關在那間最堅固、最嚴苛的病房裡。

(匿名)

3月12日作家收到利瑪醫院寄來的信,使用的是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原文與譯文如下:

Kako ste? Kazma nadamo. Zaluta Vreme. Ne lecenje Billy je spavanje. On je U redu ne brinite. I dem na pega. Ucinicu sve sta mogu za gan mozete ra cunati na mene " Nuzda ne poznaje zakona."

Nemojete se
Ragen

1980年3月8日星期六

你好嗎?希望一切都還順利。我遺失了時間。由於比利在沈睡中,所以無法接受治療。他很好,別擔心。我將負責管理這兒的一切。為了他,我會盡我所有的力量做該做的事。你可以信賴我。「衣食足而後知榮辱」。

雷根
尾語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藉著信件、電話繼續與比利保持聯絡。他仍對法院抱有希望,希望法院推翻以前的判決,讓他轉回雅典醫院由郭醫師治療。

1980年4月14日,法官仍拒絕律師申訴的內容──利瑪醫院不以多重人格的療程治療比利──法官依舊裁定比利必須在利瑪醫院接受治療。

1979年大部份時間,俄亥俄州議會都在檢討修改因精神異常而不予治罪的條文。依照「新法」得知,在罪犯被轉送到較無嚴格限制的環境前,犯罪所在地的檢察官可要求舉行公聽會。病患要求再審的權利,將從九十天改為一百八十天。同時,公聽會將允許社會大眾及媒體記者參加。這項新修改的條文,立刻成了眾人口中所稱的《密里根法》。

曾經參與比利案件的蔡伯納檢察官事後向我表示,他曾在起草新法的俄亥俄檢察官協會分科委員會任職,蔡伯納說道:「我猜想那些委員之所以召開委員會議,主要是為了因應社會大眾對比利案件的抗議聲浪……」

1980年5月20日俄亥俄州通過了新法。佛傑法官告訴我,這是由於比利案件的緣故,因此快速通過該法。

1980年7月1日,我收到一封來自利瑪醫院的信件,信封的背面寫有『急件』二字。當我拆開時,發現那是一封長達三頁用阿拉伯文撰寫的信函。依翻譯人員的說法,這封信的阿拉伯文非常流利,部份內容如下所譯:

有時候我不知道我是誰或我是什麼樣的人,甚至不知道四週的人是誰。在我的意識中仍然有些聲音,但這些聲音已經不具意義了。在我眼前,我可以見到好幾個面孔,那些面孔似乎來自黑暗,但因為我的意念已完全分裂,因此這現象令我感到非常恐懼。

實際上,我「腦海中的家人」並不再與我聯絡,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們……過去幾週,這兒的情況並不很好,我已不負完全責任,我痛恨四週的事物,但無法制止,也無法改變……

信上的署名是「比利.密里根」。幾天後,我又收到一封信,信上說明上一封信是誰寫的:

再次抱歉寄給你的是一封非英文的信件,每次事情做錯了都令我很難為情,亞瑟明明知道你不懂阿拉伯文,卻寄給你一封如此愚笨的信。

亞瑟從未嘗試過去認識其他人,因此他一定很混亂,而且忘了所有的事物。亞瑟教賽謬爾學習阿拉伯文,但賽謬爾從未寫過信。亞瑟說自誇自擋不是好事。我希望他能與我說話,令人不快的事正在發生,但我不知道發生的原因。

亞瑟也會說斯瓦黑利語,他在利巴嫩監獄時讀過不少有關阿拉伯語文的基礎書籍。他想研究金字塔和埃及文化,所以必須學習他們的語言,以便知道牆上寫的文字代表什麼意義。有一天,我問亞瑟他為何對三角狀的巨型石堆感興趣,他說他的興趣並非在於墓穴中的種種,而是想瞭解墓穴為何會出現在那兒。他自己甚至還造了一個小金字塔,但被大衛給毀了。

比利U

在醫院的這段期間,依照比利的說法,護理人員常有毆打病患的情形發生。但是,除了雷根之外,在所有的人格中,只有凱文曾挺身為病患們說話。由於這種英勇行為,亞瑟已將凱文從《惹人厭的傢伙》名單中剔除。

1980年3月28日,凱文寫信給我,內容如下:

糟糕的事情發生了,但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我只知道是完全分裂那段期間裡,比利完全沈睡時的時間問題。亞瑟說比利的人生非常短暫,但很不幸的是,他短暫的人生全充滿了苦澀。在這兒,他一天比一天更虛弱,他無法瞭解這地方的管理人員所表現出的仇恨與嫉妒。他們會挑逗其他病患與雷根打架,雖然被比利給制止住了……但是下不為例。醫生對我們說一些令人難過的事情,但傷害我們最深的,是他們說的沒錯。

我們──也就是我──是個怪人,是無法適應環境的人,是生物學上的怪胎、失敗之作。我們痛恨這裡,但這兒卻是我們的歸屬之地,儘管我們在此並不受歡迎。

雷根再也不管事了,他說,如果不說話,就不會對外在或內在的人造成任何傷害。沒有人會再責怪我們了,雷根不再聽人說話了。

由於不理會真實世界的事物,因此我們可以在自己的世界裡和平相處。

我們知道,沒有痛苦的世界就是沒有感情的世界……但是,沒有感情的世界也正是沒有痛苦的世界。

凱文

1980年10月,心理健康局向新聞界發佈:州立利瑪醫院將不再是醫院,將改制為監獄。

比利是否應當轉出利瑪,再度成為各報頭條新聞。由於比利被送回雅典或其他限制較鬆的醫院可能性大增,因此佛傑法官同意再召開一次公聽會。

公聽會的原訂時間為1980年10月31日,後來經過協調,公聽會延後至選舉日後的11月7日舉行。這是為了避免政客與新聞媒體利用比利的公聽會,變質成為政治事件。

但是,心理健康局的官員卻利用延後的時間進行一些動作,他們通知檢察官.要求將比利送往新成立的戴頓司法中心,戴頓司法中心四月才成立,四周有兩層圍牆環繞,還架上帶刺鐵絲網,安全設施甚至比大部份的監獄都來得嚴格。公聽會被取消了。

1980年11月19日,比利被轉送到戴頓司法中心,亞瑟和雷根感受到比利U的絕望, 他們擔心他會自殺,因此又讓他沈睡了。

除了會客時間之外,他都將時間花在讀書、寫作以及素描上面,他並未獲准畫油畫。當初也曾在雅典醫院接受治療,後來痊瘤的瑪麗來探望他。為了能每天來探視比利,她搬到戴頓市居住。比利的表現良好,他說他頗期待180天後的公聽會,希望佛傑法官會裁定讓他回雅典醫院。如果郭醫師治療他,他會再次讓融合的《老師》回來。他說,由於比利U陷入沈睡狀態,因此目前的情況與當初吳可妮博士叫醒他之前一樣。

他說他可以感覺到自己正在惡化,好幾次在會客時,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當部份的人格融合時,他就成了沒有名字的人。他還說雷根已經失去了英文能力,他們之間已不再互相溝通。因此,我建議他,凡是在《聚光燈》下出現的人就在留言簿上寫下一些東西,好讓後面的人知道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剛開始的時候還好,但後來記入的內容愈來愈少了。

1981年4月3日,公聽會舉行了。在參加的四位精神科醫生與兩位心理學者當中,只有那位未曾診療比利的林德納醫師認為,比利應被安置在設施嚴厲的地方。

檢察官向庭上提出一封信函作為證物。在這封信裡面,比利對另外一位打算殺害林德納的病患說道:「你的方法完全錯誤……你是否考慮過不是所有的醫生都願意承接你的案件?因為他們擔心可能說錯話而遭到指責。但是,如果你認為林德納曾經因為傷害你、誤了你的治療,而讓你一生都得待在鐵窗中的話,那麼我就贊成你的做法。」

當比利被傳喚到證人席上立完誓,被詢及姓名時,他回答:「湯姆。」湯姆解釋亞倫寫那封信是為了說服那位病人別做傻事,不要因為有人在法庭上作出反對你的證詞,你就要幹掉對方。雖然林德納醫師今天反對我,但我也絕對不會殺他。」

佛傑法官將裁決延後宣佈。各報新聞、社論以及各專欄,無不反對將比利送回雅典醫院。

在等待宣判的期間,比利在戴頓司法中心裡,大部份的時間都花在有關他的新書封面繪圖上,他打算多畫幾幅讓作家挑選。但是,某個早晨他醒來時,發現那幾幅畫已被「某個小孩」趁他睡著不注意時,用橘色蠟筆亂塗一通。稿件截止日的當天早晨,亞倫拚命工作,幸好及時完成。

1980年4月21日,俄州第四區法院裁定當初判決將比利送往利瑪醫院的決定是錯誤的。他們發現,當初將比利自雅典醫院遷往限制嚴格的利瑪醫院「並未通知當事人或當事人的家屬,而且也未允許當事人在公聽會中出席、未傳喚證人……這些都嚴重侵犯了當事人的權利……必須恢復非法移送當事人之前的狀態。」

雖然第四區法院發現了誤失,但他們認為這項誤失並非故意,而且仍然不同意將比利轉移至雅典醫院。因此,戈愛蘭律師和湯普森律師不服,繼續向俄亥俄州高等法院上訴。

1981年5月20日,距離180天公聽會後的六個半星期,佛傑法官完成了裁決書。裁決書中有兩項說明:第一,「法庭從一號證物(州檢察官提供的信件)及林德納醫師的證詞中,認為威廉.密里根缺乏目前社會一般道德標準的道德控制能力,而且具有犯案意識,對人類生命也不重視。」第二,法官發現郭大衛醫師的證詞中有這麼一段:「他不願接受法院提出的限制條件。」由於上述原因,「本庭認為雅典醫院並不適合。」

在裁決書中,並無隻字片語提到其他出庭作證的心理專家及精神科醫師的證詞──他們作證比利並不具危險性。佛傑法官以「為了被告的治療與大眾安全」為由,命令比利繼續在戴頓司法中心接受治療(該單位毫無治療多重人格病患的經驗);除此之外,戴頓司法中心還請求法官下令比利必須支付所有的治療費用。此刻距離被逮之日由佛傑法官接手此案起,已有三年半;距離比利因精神異常獲判無罪,則為兩年五個月。

比利對於法院作出不利的判決似乎並不覺得痛苦。我有一種感覺,他已厭倦這所有的一切。

比利與我經常以電話聯絡,我也常到戴頓司法中心去看他。有時他是湯姆、亞倫或凱文;其他時間裡,他是個沒有名字的人。

有一次我去看他,我問他是誰,他回答:「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只覺得一無所有。」

我要他告訴我那是什麼感覺。

「不睡覺或未出來時,我好像是臉朝下,躺在一塊沒有邊際的玻璃上,我可以透過玻璃看到遙遠的彼端,那兒就像星光閃耀的外太空。但也有圓形的光圈,就在我面前,我們之間的一些人躺在光圈四周的棺木裡,並未封棺,因為他們還沒死。他們在睡覺,似乎在等待什麼。同時,也有一些空棺,因為有些人還沒來。大衛和一些年輕孩子對生命還抱有希望,年紀大的已經放棄了。」

「那是什麼地方?」我問他。

「大衛為它取了個名字,」他說道:「因為那是他創造的,大衛稱它是死亡之地。」
24各比利在三年前我就看過

這本書很直得看 有很多人性的解析

包含了多重精神分裂的性格跟特質的研究

故事很曲折很離奇

我最喜歡這種要想像的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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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好久 終於找到這本評價很好的書了
再來就是我好好閱讀的時間了
謝謝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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