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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
發表於 2008-11-22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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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就在王俐雲勉強妥協的情況下,蘇霽人娶了心愛的女孩。
婚禮低調,拒絕媒體采訪,除了蘇家親友,沒人知道新娘的模樣。
然而,戀愛和婚姻是兩回事,一是兩個人一起作夢,一是兩個人一起過日子。對男人來說,結婚是多了枕邊人,對女人來說,卻是截然不同的人生階段。
蘇氏是個大家族,各個家庭在高級住宅區內分散居住,蘇霽人一家人口簡單,羅百粵婚後帶著妹妹搬進來,蘇霽人辟了一間房給羅妙靖。
夫妻倆蜜月歸來沒幾天,在早餐桌上,王俐雲便質問兒媳。
「你怎麼都睡那麼晚才起來?」
羅百粵聞言一愣,臉紅。「因為……」因為她的丈夫根本不若外表的斯文,學生時代的壓抑在婚後全數解禁,熱情的程度,讓她幾乎要懷疑丈夫被掉包了。
蘇霽人很鎮定地喝著果汁。「這幾天有她喜歡的影集,看得晚了點。」
「要看也要有節制,丈夫一早要出門上班,當老婆的應該送他出門,睡到七晚八晚像什麼樣子?」
「對不起,我會改進。」羅百粵唯唯應聲。
蘇霽人推開餐盤。「我出門了。百粵,來幫我打領帶。」
他走到玄關,看新婚妻子走過來,為他系上領帶,他垂眸注視她,表情古怪,她紅著臉回瞪他,匆往他胸膛捶一記,他笑出聲。
「是我不好,害你睡到七晚八晚。」
「我就叫你節制一下嘛,哪天爬不起床上班怎麼辦?」
「我已經有節制了,是你體力太差,欠鍛煉。」他摟住她,享受片刻的親密。「媽很想要個長孫,我們得好好努力。」
「小孩又不是說有就有的。」她嗔他一眼。「大堂哥還是會為難你嗎?」蘇家大伯的獨子不成材,於是刻意栽培他這個侄子接班,大堂哥對此非常眼紅,常在工作上故意扯他後腿。
「免不了的,我能應付。你也別悶在家,陪媽到處走走,逛街或者喝下午茶,想買什麼盡量刷卡。」他戲謔道:「我們夫妻分工合作,我賺錢,你花錢。」
「我只希望你天天回家吃晚餐。」他寵愛縱容的口吻讓她心頭暖暖的,可是婆婆並不希罕她陪。她咬唇。「霽人,我……」話到口邊又縮回去,她不喜歡背後說人長短。
「霽人!這瓶紅酒順便帶過去給你大伯!」
王俐雲快步走來,他們不約而同地迅速分開。當他們太親密時,婆婆總是顯得醋意十足,他們於是有了默契,在房間之外扮演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一個過度依賴獨子的寡母,像婚姻裡擺脫不了的第三者,見不得他們融洽。羅百粵不明白的是,婆婆也曾為人妻、為人媳,為何不能用同理心來接納她?
王俐雲笑容滿面地送兒子出門,回頭面對兒媳,臉色沉下來。「明天晚上的餐會准備得怎樣了?」
「堂嫂她們已經選好外燴了,也跟飯店訂了點心。」
「嗯,這是我們蘇家女眷例行的聚餐,這次是你二堂嫂辦,下次就會輪到你,你好好看著學。」王俐雲打量她身上樸素的家居服。「去買點漂亮的衣服首飾,別讓人說我這婆婆吝嗇,不讓你打扮,可也別花太多錢,霽人養家很辛苦的。」
聽起來是好意,卻著實刺耳,羅百粵忍住不快,應聲:「是。」
王俐雲轉身上樓。「你妹妹就別參加了,她不姓蘇,是因為你才能住在這裡,你懂分寸吧?」
羅百粵氣往上衝,咬牙忍下。一個沒有嫁妝、還帶個病人進門的新娘,能博得婆婆幾分尊重?丈夫婚前承諾的保障,在婆婆眼裡全是她貪得無厭的要求。
她決定少說多做,以行動來證明她的誠意。蘇家人無條件地接納她,但無論她怎麼對婆婆言聽計從、扮演完美的兒媳,婆婆仍舊不喜歡她,對她百般挑剔,她對她唯一的關心,就是她何時為蘇家添丁。
結婚一年,原本開朗自信的她越來越彷徨,每當她氣餒,她就告訴自己:這是為了丈夫,為了他們的家,婆婆會接納她的,他們會成為親密的一家人,她不向丈夫抱怨,她要好好努力……
然而某個夜晚,她的信念垮了。
那晚,蘇霽人帶了禮盒回家。「這是朋友送的人參,你燉個雞湯給妙妙喝。」
「給媽補身子吧,她前陣子感冒,病了好久。」羅百粵正在梳頭發。「你一年來換了好幾個部門,現在又要去財務部,什麼時候才會定下來?」
「大伯父希望我熟悉整個百貨公司的運作,過陣子還會再調。」
「你好忙。」她輕輕地說,看丈夫坐在床沿,揉著後頸,她挨近他,為他按摩肩膀。她垂眸看他,他半閉眼,神情放松,身軀卻仍緊繃。
「沒辦法,工作嘛。」他嗓音低沉,似有無數情緒,又似平靜無波。「你記得還在念書的時候,常常來找我的淮文嗎?」
「嗯,你說他也是『梅華』的員工,是采購部門的。」
「大伯覺得他的能力不錯,培養他當我的左右手,他的訓練快結束了,在我正式擔任職務的時候,他就會分派給我。」
「很好啊,你們是老朋友,以後攜手合作,一定很順利。」
他越來越少透露工作,偶爾談起,也只像這樣,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說。
她感覺得出來他有心事,她知道大堂哥不會讓他好過,可是他從來不提他受了什麼氣,就像她也對他隱瞞自己在家中的委屈。他們不願給對方帶來煩惱,各自封閉了一部分,缺乏交集的心,變得沉默,有些疏離。
「到那時工作固定下來,應該比較不那麼忙,會有多點時間陪你。」
但也許,只是更加忙碌……
她輕應了聲,不再開口,繼續替他按揉僵硬的肩膀。
蘇霽人望向一旁鏡子。鏡裡的她,神情若有所思。她瘦了,笑容越來越少,常顯得很疲倦,卻什麼也不對他說,他也把工作上的挫折都放心底,越來越寡言。學生時代的單純、新婚的熱情已從他們身上蒸發,他們心中仍有彼此,但顧慮更多的是現實。
沉默片刻,他道:「你好像很少出門,我查了信用卡記錄,你幾乎沒買什麼,其實可以多買點營養的食物,給妙妙進補。」
「要用的家裡都有了,只有前幾天幫她買了電毯。她也不必刻意進補,照常攝取營養就夠了。」
他語帶試探。「我以為她只是不能喝水,原來連生機果汁也不能喝嗎?」
「不只是不能喝水,太清的湯、或者類似水的液體她也不喝——」羅百粵忽然一頓。「你怎麼知道妙妙不喝生機果汁?」
「……媽打電話到公司跟我說,前幾天她打了生機果汁,妙妙不肯喝。」
「那天媽端果汁出來,我就解釋過妙妙不能暍,她有疑問為什麼不問我,要去跟你講?」她眯眼。「你突然去查信用卡記錄,也是因為她說了什麼吧?」
蘇霽人當然不會聽信母親情緒化的抱怨,委婉道:「現在天氣熱,買電毯有點奇怪,她只是聊天時順口提起,沒別的意思。」
「她順口提起,你就特地跑去查記錄?」婆婆背地告狀的行為讓羅百粵非常惱怒。「妙妙身體不好,夏天手腳也一樣冰冷,用電毯很正常,如果媽認為她不該花你們蘇家的錢,我馬上帶她搬出去!」
「別這樣,你知道我把妙妙當妹妹看待,為她的健康著想絕不是浪費。」
「媽是不是常打電話跟你抱怨?」
蘇霽人只得承認。「從結婚開始就會,最近越來越頻繁,因為你從來不提在家和她相處的情況,我才想跟你確認一下……」
「她還說了什麼?」
他懊惱。他只是想關心妻子,沒想到弄得這麼僵。「你只要知道,並不是她說什麼我就信什麼,我們是一家人……」
「她當我是家人嗎?在家族聚會,我剛開始和伯母嬸嬸們不熟,不敢說話,她說我小家子氣,我和大家熟了去串門子,她說我攀關系。我煮菜她嫌難吃,不煮她說我懶,我穿居家一點她說難看,買衣服打扮她說奢侈!」羅百粵憤怒又失望。
「她只教會我一個道理: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連她煮飯,你都會嫌飯粒怎麼這麼白!」
「百粵,別激動,這都是小事……」蘇霽人安撫她,手機卻響了,是大伯打來,他抱了抱妻子。「我們待會兒好好談。」他轉身接聽來電。
羅百粵心灰意冷。沒錯,都是小事,可是小事累積起來也很傷人,假若她的丈夫耳根軟一些,說不定今晚等著她的就是一頓大吵!但,他用話試探她,也是對她的信賴有了動搖。
她越想越憤怒,衝下樓找婆婆。王俐雲正在客廳看電視,她劈頭問:「你為什麼打電話跟霽人抱怨?」
王俐雲心虛,昂頭道:「我跟我兒子說什麼,還需要跟你報備嗎?」
「我們天天見面,你對我有意見,可以馬上糾正我。」
「你爸媽沒教你規炬,我可沒義務教你!」
這些話辱及她去世的父母,羅百粵氣得臉發白。「當人婆婆的說這種話,難道就是蘇家的規炬?」
王俐雲大怒。「你什麼態度?這是跟長輩說話的口氣嗎?」
「要端出長輩的身分壓人,也要行為像個長輩,值得別人尊敬!」
蘇霽人趕到時正好聽見,臉色一沉。「百粵,你怎麼這樣對媽說話?跟她道歉。」
羅百粵錯愕。「為什麼要我道歉?是她先罵我爸媽!」
「在我們家,絕不准對長輩不禮貌。」他加重語氣:「道歉,立刻!」
錯的是婆婆,為什麼要她道歉?她怒瞪著嚴肅的丈夫,冷笑的婆婆,突然轉頭跑出客廳。
蘇霽人愣了下,追出去。
「百粵!」他喊她,她不理,他在臥房前拉住她。
「我從小受的教育就是這樣,不論長輩怎樣無理,當晚輩的就是不能不敬,今天換成是你父母這樣對我,我也不會有怨言,你懂嗎?」
「可惜我爸媽已經死了!所以我今天就活該被侮辱嗎?」她憤嚷。
看她紅了眼眶,他心疼,放柔語氣。「你和媽處不好,為什麼不跟我說?」
「我以為可以靠自己讓她認同,現在發現錯了,她看不起我,從沒有當我是兒媳婦。」全是她一頭熱,婆婆根本不領情,那輕蔑的表情讓她徹底絕望。她們永遠不可能和平相處。「我們不能搬出去住嗎?」
他為難。「媽希望我結婚後家人都住在一起,而且她只有我一個兒子,我有義務陪在她身邊。」
「所以你只好犧牲我,讓我繼續被她嫌得一無是處。」
「我絕不會犧牲你。」他鄭重地握住她雙手。「你和媽對我都很重要,我會去和她溝通,算是為了我,你忍耐一下。」
「如果她又無理取鬧,你會當場糾正她?」
他語塞。「媽是長輩,我只能勸她……」
他講倫理,她卻只聽道理,根本沒有交集。
她輕輕自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那你最好作好心理准備,今天這種情形不會是最後一次。」
她不要再扮演乖順媳婦,對婆婆這類得寸進尺的人,唯一方法是讓她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
*****
家庭和樂的表像被撕開,蘇家自此再無寧日。
如羅百粵所料,王俐雲聽不進兒子的勸解,只要兒媳有意見,她就認定兒媳在挑戰她的權威,進而爭吵,每次吵不過兒媳,就打電話向兒子抱怨。
「她太過分了!我做五十歲生日,她竟然選一桌八千的寒酸菜色!」
「媽,」蘇霽人對著桌上報表,眉心深蹙。「我五分鐘後要開會。」
「延後啊!公司都自己人,開會延後有什麼困難?還是你連自己媽受委屈都不想聽?」
他好聲好氣地勸。「媽,我們已經談過很多次,百粵個性比較急躁,其實沒惡意,你年紀大了,在家享福就好,事情都交給她去辦——」
「給她辦的結果就是我的壽宴一桌八千!她存心讓我在親戚面前丟臉!她有你撐腰,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我要個孫子,結婚兩年都沒消息!」
「這我們也談過,孩子的事不能勉強,我也不在意生男孩或是女孩——」
「我在意啊!我知道,你怕你老婆為難,根本不理我怎麼想!」電話那端哽咽了。
「當初你要不是你爸爸唯一的兒子,你大伯他們也不會暗地護著我們,早就被你大媽逼到活不下去了。他們重視香火,我要孫子還不是為了你著想,你啊,有了老婆就不要媽,說什麼孝順我都是做給外人看,都不聽我的話……」
蘇霽人默默聽訓,心煩意亂。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天都有,母親拒絕溝通,嘮叨的結論一定是他和妻子不對,而當他試著和妻子談,得到的反應也不友善。
「一萬五的她嫌浪費,八千的又嫌太便宜,到底要我怎樣?」羅百粵語氣尖銳。
「你都聽她的就沒錯。」蘇霽人望著妻子側影,她背脊直挺,臉色冰冷,強硬的口吻好像在討論必須打倒的敵人。他好倦,繁重工作讓他傷神,兩個女人的戰火讓他疲憊。
「我哪一次沒有聽她的?聽了她的,她還是跟你抱怨,然後你就來找我溝通,沒完沒了。」
「不如我們演出戲,我假裝教訓你給她看,也許她就不會再——」
「我不要。」她斷然拒絕。「我沒有做錯什麼,無理取鬧的是她,你該管教的是她。」
他忍不住提高音量。「我能怎麼管教?她是我媽!」
她冷下臉。「你不能動她,就要拿我開刀嗎?」
「我不是那意思,我……」他疲倦地掩住額際,脖子上好像有只無形的手扼住,這婚姻令他窒息,但他不放棄。「你不能體諒我的立場嗎?」
「你對我又有多少體諒?」
「百粵,你非得這麼得理不饒人?」
「怎麼,讓你很厭煩嗎?」她語氣幽冷。「我知道怎麼解決你的煩惱。我們離婚,你去娶個你媽滿意的女人,包你從此清靜。」
*****
這是他們結婚兩年來第一次冷戰,後來他先道歉,讓這回小爭吵落幕,而離婚的念頭從此在她心底扎了根。他是個好男人,有責任感、重視家庭,蠻橫的母親卻讓這一切成了無解的僵局。
在她眼裡的他,籠罩在婆婆的陰影底下,變得陌生,已不單純是當初深愛的情人,還愛他嗎?太多的齟齬,遮沒了愛,她竟不確定還愛不愛他了。
而後,婆媳爭吵更凶,王俐雲緊咬住他們沒有孩子這點不放,羅百粵完全不理她,王俐雲轉而逼兒子,蘇霽人被煩得受不了,和妻子商量。
「我們結婚好幾年,也該有個孩子了。」見妻子寒著臉不應聲,他柔聲道:「男孩或女孩我都喜歡,也許我們有個小孩,你和媽之間的氣氛會好一點。」
「她要長孫,萬一我生了女孩,她一定會逼我繼續生。」
「不會的,生孩子是我們夫妻的事,要幾個我們決定就好。」他委婉道:「我們一直沒有孩子,媽有點不滿也是正常的。」
「她懷疑我不能生是吧?我上個月剛做過健康檢查,一切正常。」
他松口氣。「那就好了,我們……」
「我不要。」她態度強硬。「我的孩子不是拿來跟長輩交差的工具。」
他無奈。「我是做好了當父親的准備來和你談,並沒有存著交差的心理。我曾說過,當初我堅持娶你,媽很不高興,我們就多順著她一點……」
「如果這麼委屈,你可以不娶。」
他喉頭被什麼梗住,嗓音緊繃。「百粵,我知道你不好過,我已經盡力在彌補,你說這樣的話,很傷人。」她憤怒的話仿佛指責他從未為他們努力過,狠狠刺傷他。
「你還不明白嗎?你有沒有盡力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討厭我,今天解決了孩子的事,將來她還是有別的理由可以吵,永遠不會結束的……我累了,不想再繼續了」
她眼神脆弱。「也許我們太年輕了,婚結得太衝動,不夠成熟去處理婚姻裡的問題,我不是個好妻子,也許我不是你期待的那個人,也許我們……分開比較好。」
淚水湧上來,她咬唇忍住。親口說出要離開他,比她想像的更艱難。
他木然許久。
「你就是我想要的,絕沒有錯。」壓抑的嗓音藏住了情緒,平靜的面容底下,悄悄心碎。
她搖頭。「別說了,我們離婚吧。」
「我不要!」他執拗地拒絕。「你是我的妻子,我承諾過會照顧你一輩子,我不離婚——」
「但是我不快樂!你要一輩子把我鎖在身邊,讓我整天和你媽吵架,對你抱怨,直到我們都精神衰弱嗎?」她疲倦地低語:「如果你還有一點點愛我,就放過我。」
如果仍相愛,為什麼不能一起解決問題?「你不愛我了嗎?」
她像被刺中什麼似地縮了縮。「你問得很自私,霽人。」
他說要考慮,暫時逃避了這尖銳的抉擇。沒錯,夾在她們中間的他也很累,但他從沒想過離婚,渴望讓她幸福的心從未改變,當這份愛成了她的夢魘,他茫然失措。
*****
幾天後,王俐雲中風入院,半側肢體麻痺,醫師保證會復原,她卻驚恐得猶如世界末日,又哭又鬧,把看護趕出病房,不讓人靠近。他不得已,請妻子去陪伴母親。
母親一見她就歇斯底裡地大罵,驚動了醫生護士,他和眾人忙著安撫母親,回頭看妻子時,她一反平日和母親唇槍舌劍的態度,默默不語,旁人詫異的眼光看她,她什麼也不為自己辯白,任憑婆婆怒罵。
他知道她是為了不刺激他生病的母親,為了他而忍耐!那瞬間他領悟,她為何說他自私,他期望她因為愛他而忍耐,以愛為名,他勒索她的包容,卻不曾真正體諒她的苦。
他終於同意離婚。他給她房子,給她車子,給她一大筆贍養費,給她所有他能給的,不敢有只字挽回。
他愛她,希望她快樂,倘若她的快樂是離開他,他該成全。
羅百粵拒絕所有補償。她明白,即使他開口挽留,她也不會留下,但他毫無表示,又令她怨。他們的愛情是不是很早就熄滅了?他只是守著丈夫的責任,照顧妻子,是誰掛著蘇太太的頭銜並不重要。
沒想到在離婚前夕,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到醫院檢查,確認懷孕兩個月。多諷刺啊!她堅持不肯生育,卻在最後關頭意外有孕。她猶豫了半天,最後決定和他商量,打電話給他。
「百粵?」蘇霽人正在辦公室裡,母親終於肯接受看護,他每天提早出門去陪母親,工作結束後也到醫院去待到半夜,他這幾天過度勞累,有些恍惚。
「我找到一間不錯的小公寓,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不,我現在這裡就很好了。」她惴惴不安,該怎麼開口?他會有什麼反應?
「你真的不要車子嗎?有車比較方便,可以帶妙妙看醫生——」
「霽人,」她鼓起勇氣,一口氣說出來。「我懷孕了。」
他愣住,握著話筒,桌上攤著看不完的文件,話機上閃著等他接聽的電話,印表機嗡嗡運作,他的電腦正在查適合中風病人的食譜……太多事塞得他腦子一團亂,無意識地脫口而出:「是男孩還是女孩?」
羅百粵像被潑了冰水,心房寒透。「你只想問這個?」
他慢半拍地驚覺自己問了什麼。「我——百粵,我這幾天太累了,我不是有意——」
「太累就多休息吧,後天早上要和律師見面簽字,不要忘記。」她機械化地交代。「都決定要離婚了,不必為了一個意外的孩子改變,這孩子就算是我一個人的,是男是女都和你們蘇家無關。」
「百粵,我——」
喀,她掛掉那焦急的嗓音,微微顫抖。「感謝你,推我一把——」
分別在即,她才驚覺自己對他有多麼不捨,想知道他也對她同樣留戀,想知道他們數年的婚姻不是什麼都不剩,而他一句話將她打落谷底,她恨自己,竟還愛著這個只關心她會不會生兒子的男人!
她忍住淚水,咬牙,永別了,蘇霽人,辦完離婚手續以後,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第三章
如羅百粵所願,這男人在她生命裡消失了六年,如今他又出現在她眼前,帶著她不得不接受的新身分——她的老板。
室外,陽光熾亮,像她眸底燃燒的怒火。
蘇霽人不語,將失望完美地隱藏在深沉的眼色裡。因為她拒絕和他有任何聯系,他和她保持距離,隱藏思念,他以為六年的時間足夠衝淡當時的不愉快,他以為她對他還有點感情,但顯然他太樂觀了。
葉淮文微笑道:「夫人,好久不見。」
夫人?眾人霎時鴉雀無聲,幾十只眼睛如探照燈似地盯著羅百粵,閃爍無數問號。百粵從沒提過她的前夫,眼看她與蘇霽人氣氛詭譎,難道……難道……
「我不是誰的夫人。」羅百粵冷冷對著蘇霽人發話。「請問蘇董事長,您買下我們這個小補習班想做什麼?」
葉淮文解釋。「各位都看了今天的報紙吧?我們美食街的『妮妮』面包店要出來開店,參考過許多地點以後,選中這裡,黃老板把建物和經營權都賣給我們,以後這裡就是『妮妮』的總店了。」
女老師們傻眼。「你們要把補習班拆掉?我們的工作怎麼辦?」
「不是拆掉,是裝潢改建。」葉淮文笑吟吟。「聽說耕芽的營運狀況不太好,就這麼收了,各位另謀高就也不壞,不是嗎?」
不壞個頭!女老師們錯愕,低沉動聽的男性嗓音馬上將她們打落更黑暗的深淵。
「各位有兩天時間收拾,後天早上,我會帶設計師過來看環境,准備重新布置。」蘇霽人始終注視著羅百粵。「資遣的相關事宜,葉特助會留下來處理。現在我是老板,請各位配合。」
上一秒,覺得他帥到無人能比,現在只覺得他惡劣到無人能敵!
「不可能!」羅百粵立即反對。「我們的課程還在進行,不能說停就停!」
蘇霽人道:「通知學生和家長,課程取消,學費全額退還,由我負擔。」
「那我們這些老師呢?突然要解雇我們,我們毫無准備。」
「資遣費會從優給付,如果各位願意,我可以安排你們到『梅華』合適的部門。」
「我們是教育從業人員,到服務業要重新適應——」
「那就看你們的努力了。人生不可能一帆風順,遇到需要轉換跑道的時候,難道要別人幫你們安排到事事順利?沒這個道理吧。」蘇霽人掃視眾人,冷淡銳利的眼光自有一股威勢,女老師們竟沒一人敢駁斥。
羅百粵眸底跳動著一簇晶亮火焰。「蘇先生是為了討好『妮妮』的老板娘,才這麼急著趕人嗎?」
蘇霽人神色莫測高深。「這是我的私事,不必對外人解釋。」
外人?他說她是外人!羅百粵氣炸了,咬牙道:「蘇先生,我們進辦公室談。」她轉頭,昂然直入辦公室,蘇霽人沉默跟著。
辦公室門一關上,羅百粵便咄咄逼問。「我們老板說你威脅他,不把這裡賣你,你就要妨礙招生,有沒有這回事?」
蘇霽人臉色一沉。那老頭,說好了拿錢封口走人,竟然多嘴。「我只是透過淮文表達買下這裡的意願,他怎麼處理我不清楚。」
「你是衝著我來的吧?為了對付我,不惜讓幾十個人丟掉工作?」
蘇霽人在辦公桌後坐下。他當然是為她而來,等了六年才等到這個絕佳的機會,能夠順理成章地接近她,但他也當然不會承認。
「我為什麼要衝著你?」
「因為我不讓你見女兒。」這理由就夠充分了。羅百粵警告。「你不准搶走嵐,她是我的!」
「你不准我見孩子,我答應了,就會遵守。我今天是以『梅華』董事長的身分過來,你想以才藝班的代理老板,或者我的前妻的身分來談?」
看她怒氣勃勃,雙頰紅艷,他竟有絲恍惚。
六年前仳離時,她像離水的花,疲憊憔悴,現在的她嬌艷明媚,仿佛尋著了適合生根的土地,燦爛盛放。他給她的溫室,竟是摧折她的牢籠嗎?
羅百粵冷靜了點,掐著眉心吁口氣。「好,就事論事。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們?不如你轉賣給我!對,就這樣!」她雙手按在桌緣,熱切地傾身注視他,渾然下覺這姿勢讓她的上圍更形豐滿。「你開價吧!」
「……不賣。」蘇霽人花了點時間,才將眼光拔離那處撩人曲線。「聽說你有意接手,但黃老板開的價你負擔不起,想必現在也不行。」
「不能打折嗎?」好歹夫妻一場,可以有個人情價吧?
回應她的是沉默。羅百粵暗暗咬牙,很好,這無情的臭男人!
「那至少多給幾天,要我們兩天內搬走太倉促了。」
「只能再多給一天。」他有意激她。
「可是要連絡學生和家長,還有其他雜事,三天也辦不完——」
「這邊的行程已經敲定,多拖延一分鐘,損失就多一分。」
羅百粵忍氣吞聲,厚顏要求。「就算看在我是你前妻的分上,多給幾天?」
「不行。」
「你眼裡就只看得到錢嗎?」她終於爆發。「死刑犯都還有最後一餐,你突然殺過來就趕人,一點情面都不講,哪有這樣的!」
「講情面?不讓父親見親生女兒,又是哪門子的講情面?」
「你……是在記恨我不讓你見孩子?」羅百粵忽然領悟,插腰瞪他。「離婚前,我發現懷孕了,你是怎麼回答我的?」
蘇霽人定定注視她。「你不能因為一句無心的話,就判我死刑。」
「好,就算你一時講錯,知道我生下女兒之後,你不聞不問,這總是真的吧?」
「是你不准我去看她。」
「你竟然把責任推到我頭上?」
為什麼他配合她的要求,結果都是他錯?蘇霽人很無言。
她在離婚前懷孕,他當真要爭孩子,不是沒有勝算,只是不忍奪走她的精神寄托,寧願一切順她的意,現在反倒一樣成了她攻訐的理由。
「反正,我不會讓你見女兒,這裡也不會讓給你。」羅百粵冷笑。「我們已經離婚了,蘇董事長,你再怎麼有錢有勢,可以從玉山管到台灣海峽,偏偏就是管不到我頭上來!」
「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已經是這裡的老板,有權處置這裡的一切。」她的徹底排斥激怒了他。「我改變主意了,只給你們一天時間搬,後天早上我帶人來,這裡只要留下一片紙屑,我告到你們連絲襪都沒得穿。」
「你這土匪!強盜!」
「請你注意對老板說話的口氣!」
剛推開辦公室門的小女孩,看到的就是這互嗆的火爆場面。
「媽媽?」
「嵐?」羅百粵一驚,飛奔到女兒身邊。「怎麼回來了?幼稚園不是有校外教學?」
「有同學出麻疹,老師說提早解散。」五歲大的羅嵐話聲清脆柔軟,長睫大眼,膚色雪白,梳亮的長發襯著漂亮的小臉,她看見蘇霽人,聰慧眼眸掠過一抹奇異光芒,小嘴抿起。
蘇霽人不動聲色,內心卻激動不已。頭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見到親生女兒,她長得像母親,那謹慎冷淡的神情卻像極了他。
「嵐,媽還要忙一下,跟——」羅百粵頓了下。「跟這位叔叔談事情,你先去找明明阿姨,晚點我們一起回家。」她火速把女兒推出辦公室。
這位叔叔?蘇霽人挑眉。「你沒讓她知道我是她父親?」
羅百粵譏諷:「有必要嗎?她是你不要的『女兒』啊!」
蘇霽人下頷抽緊,非常不悅。「百粵,你不覺得你做得太絕了?」
「比起你放話要斷我們生路,我還算客氣了——」
「啪」,一個細微的爆裂聲打斷她的話。羅百粵感到緊繃的胸口突然松了,愕然低頭--套裝禁不起她的激動情緒和動作,扣子繃掉了,露出大片雪色肌膚,還有內衣的蕾絲花邊。
糗斃了,她搗住胸口。「我處理一下——」幸好,今天沒戴「那條項鏈」。
她背過身去翻箱倒櫃,辦公室裡沒有可遮掩的外套,卻翻出針線盒。難道要當著他面縫回扣子?
不料他的提議更勁爆。
「我替你縫吧。」他撿起扣子走過來。
羅百粵猛倒退。「不必了,我自己來……」卻被他推坐上辦公桌。
「你忘了你每次拿針,就戳得滿手血嗎?」他開始穿針。
「流點血又不算什麼。」窄裙較短,她慌忙壓低裙擺,這一來,衣襟敞得更開,她來不及掩上,他已拿著扣子按回原處,大手離她胸口肌膚只有一公分。
她一窒,不敢妄動,知道他此刻視線必定落在她胸口,她後退也不是,挺胸更不是,臉頰暈紅,每個細胞都敏感地戰?起來。
然後,他用三個字就消滅她的悸動。「你胖了。」
「……你不知道女人對胖這個字很敏感嗎?」喔,好想拿筆筒扔他。
「我知道,但我喜歡你胖一點。」比起剛離婚時,她豐腴多了,深紫色蕾絲內衣襯著雪白的女性曲線,令他黯了眼色。「這件很漂亮。」
「是啊。大概是線舊了,扣子才會掉。」她以為他說的是套裝。
但他指的是內在美。他微微一笑。「縫好了。」他替她扣上扣子,順手整理衣領,碰到她頸背,她不由自主地一挺,嬌軀險些撞入他胸膛。
「呃……」她欲後退,他卻不放,大手滑到她背後,將她困在他懷裡。她心跳瞬間澎湃起來,他的胸膛仍如記憶中寬闊,清爽的氣息混著淡雅的古龍水味,令她陶醉。他默默看著她,眸光炙熱,微抿的唇輕觸她鼻端,令她回想起被他親吻的甜美滋味,意亂情迷。
「百粵,我們真的沒有可能了嗎?」他問,魅惑低沉的語氣暖著她的唇,她兩腮泛著美麗光澤,馨柔的女性香氣誘惑他。在這一刻,離婚的陰影仿彿消失了,只余他們之間熟悉強烈的悸動,他想吻她,身體因為渴望而發熱。
羅百粵閉上眼,在這一刻心動得幾乎點頭,她對他仍有感覺,但想起六年前的景況,心又冷下。她毫無猶疑。「不可能。」她輕輕推開他。
「你媽不喜歡我,何況她已經幫你物色好對像了,你今天是特地來幫人家看店面的,你還記得吧?」她看過「妮妮」老板娘的報導,照片裡是個清秀女子,訪談之中充分展露她溫良恭儉讓的美德,百分百是蘇媽會滿意的類型。
「那是我媽在一頭熱,我和對方只是朋友。」他不願在眾人面前解釋,更不願她誤會。
她酸酸地道:「你媽真要你娶,你這個孝子也拒絕不了吧。」
蘇霽人有些惱怒。「你應該沒忘記,當初為了和你結婚,我對她說了什麼吧?」
「我當然沒忘。」羅百粵低聲道:「但我也記得,我提出離婚時,你沒有挽留,一點都沒有。」
「百粵,我不想吵架。」他無奈。她就只記得他做錯的地方嗎?
「我只是想把當初沒說的話說一說。」她眼光難得地溫柔了。「你是個好男人,很疼老婆,更孝順母親,你母親很辛苦帶大你,所以你事事順著她,這些我都懂,但我不是她理想的兒媳婦,於是我們落得離婚的下場。」
她嘲弄一笑。「人家在撮合一對男女的時候,總會介紹這男人家世好、有經濟基礎、是個孝子之類,現在我才明白,不孝子當然差勁,孝子卻會因為太孝順,把老婆一起犧牲在這份孝順裡。」
蘇霽人臉色鐵青。「這就是你對四年婚姻的感想?為何離婚時不說?」
「因為當時我還不明白,經過這幾年,我想得通透了。蘇先生,你很完美,但你不是我要的。」
羅百粵滑下辦公桌,昂首面對他。「好了,敘舊結束,談正事吧!你和黃老板的協議,我們員工都不知情,你強要我們搬,太沒道理。」
蘇霽人壓下滿腔怒火。他有太多話想說,但不是時候。
「好,要讓你們留在這裡也行,要讓經營者願意繼續,就要讓他看到獲利。請你弄清楚你們的帳目收支,我們再來談這裡該怎麼辦,就給你十天時間,算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吧!」
他凝視她,低聲道:「生日快樂,百粵。」
原來,他還記得今天是她生日……
她僵立片刻,才開口,低低的嗓音不帶情緒。「那就多謝你高抬貴手了,蘇先生。」
*****
就這樣,才藝班得到十天緩衝,得以暫時喘口氣。
日暮時分,羅百粵帶著女兒回家,和妹妹談起今天的事,還有那份氣死她的生日禮物,羅妙靖大笑叫好。
「姊夫好帥!這生日禮物夠嗆!」
「我們離婚了,別叫他姊夫。」羅百粵很悶。「他真狠,要他多延個幾天,他一開始還拒絕。」
「可是他被你削一頓之後,反而軟化,看來他對你還是有舊情嘛!」羅妙靖嘻嘻笑。「不如你色誘他,拐他把才藝班送給你。」
「拜托,這是正事,要用正當的方法解決。」羅百粵義正詞嚴,善用女性特質進行交涉已經是她最大尺度,他態度會軟化,她只能猜想,他的妥協和那顆凸槌的扣子有關。
「他要公事公辦,我就陪他公事公辦,他要我證明『耕芽」』有存在的價值,我就證明給他看!」
「可是你還愛他,不是嗎?」
她不否認。「別提了。」
「嵐呢?她見到親生父親,有什麼反應?」
「我還沒和她談。」見小女兒換好外出服出來,手上拿個從沒見過的魚形零錢包,羅百粵一怔。「錢包哪來的?」
羅嵐道:「今天老師帶我們去公園,我在小公園遇到一個婆婆,她眼鏡掉了,我幫她撿,她送我的。」
「媽不是教你不可以接受陌生人的東西嗎?」羅百粵拿過錢包檢查,確定裡頭沒有可疑物品才安心。
「可是它很好看,你在搜集錢包,我想帶回來送你……」
羅百粵眼神一柔。「媽要錢包自己會去買,你小心陌生人就是了。現在壞人很多。嵐,」她蹲下來,和女兒面對面。「你知道今天來補習班的人是誰嗎?」
羅嵐點頭。「是爸爸。」母親曾讓她看過父親的照片。
「有什麼感覺?」以前,當女兒問起為什麼沒有父親時,她沒有隱瞞,將離婚的經過全說給她聽。她不知道早慧的女兒能懂多少,但後來她就不再問起父親。
羅嵐眨著漆黑大眼,很認真地思考了幾秒。「……他很帥。」
羅妙靖大笑。羅百粵莞爾。「還有呢?」
「他講話的聲音很好聽,可是他要把老師她們趕走,我不喜歡。」大人們討論這件事時,她在角落畫圖,都聽見了,纖細的眉頭蹙起。「我也不喜歡他對媽媽凶。」
「他凶他的,我才不怕。」羅百粵愛憐地抱住女兒,親親她臉頰。「你別擔心,這件事媽會處理好,不會讓阿姨她們失業。」
小女孩思了聲,又問:「媽媽是因為爸爸帥,才嫁給他嗎?」
羅妙靖又大笑,羅百粵掐她一把。「當然不是。」她忐忑不安地問:「嵐,你希望爸爸和我們一起住嗎?」
羅嵐美麗的眼睛閃了閃。「我和媽媽還有妙妙姨,三個人在一起就很好了啊!」
「就是嘛!三個女人一起生活剛剛好。」羅妙靖牽起羅嵐的小手。「走,我們去梳頭,今天要上館子幫你媽慶生,看妙妙姨我幫你梳個美到破表的公主頭!」
羅百粵笑著,目送妹妹和女兒轉入房間,唇畔淺笑隱去,懷抱失去女兒溫暖的身體,匆感寂寞。
她輕嘆口氣,回自己臥室。梳妝台上,靜靜躺著忘記戴出門的項鏈,項鏈墜子是她的婚戒。她戴上項鏈,空蕩蕩的胸口才覺得安穩了。
剛離婚的那段時間,她懷著身孕,還要找工作,一度窮到差點流落街頭,卻從未想過變賣婚戒。她用鏈子將它串起,配戴時,項鏈墜子懸在心口,閃耀的鑽石像濃縮的感情結晶,像他的陪伴。
是因為很愛他,才嫁給他,他們都有剛強的個性,像有稜角的齒輪,因相愛而嵌合成完整的圓。他們支撐著彼此,再一起去支撐所愛的人,這樣單純美好的夢想破滅了,她沒有信心再築起來。
明白地對他宣告,他們之間已無可能,其實還放不下這份感情,守著一份無望的愛情,她也很矛盾哪……
*****
蘇霽人結束應酬,十點鐘回到家,就見母親和牌友譚媽媽坐在客廳熱烈討論,茶幾上攤著資料,譚雅欣夾在兩位媽媽之間,幾乎插不上話。
「譚媽媽,晚安。」他禮貌地招呼,也對譚雅欣頷首。
譚雅欣就是「妮妮」的老板娘,他與她的交集始於半年前,他想拓展業務,從美食街中選出有潛力的商家合作,譚雅欣手藝好,對經營也頗有想法,就是個性畏縮,容易被強勢的母親左右,連有意中人也不敢說。
王俐雲向兒子招手。「霽人,我們正在幫雅欣的面包店想布置風格,你也來看看吧!」她身材嬌小,灰白發絲綰髻,顯得矜貴端莊,一笑就眯的眼讓她添了小女孩似的嬌氣。她很中意譚雅欣,想盡辦法要將她和兒子送作堆。
蘇霽人淡淡道:「布置交給設計師就好了,他們比較專業。」
譚媽媽笑道:「我們雅欣能到外面開店,都是你幫的忙,不過她就是膽子小,你能出個意見的話,她會更安心。」邊說邊向女兒使眼色,要她乘機拉近兩人距離,譚雅欣很尷尬,低頭猛喝茶。
蘇霽人懶得回應,看向母親。「媽,我有事和你說。」
*****
他走到隔壁起居室,等母親進來,道:「今天吃藥了嗎?」
「當然吃了,有雅欣來陪我,我心情好,早早就按時間吃了。」王俐雲慫恿兒子。「雅欣是個好女孩,你什麼時候娶人家?別忘了趕快生個孫子——」
蘇霽人搖頭。「我去看了面包店的預定地點,百粵在那裡工作。」
「是嗎?」王俐雲撇嘴。「反正我們已經買下來了,趕她走就是了。」
「媽,你還是不喜歡她?」
「我從來沒看她順眼過!才高職學歷,根本就配不上你,在親戚面前老是緊張,講話也不得體,沒個大家閨秀的風範,你看雅欣,溫柔大方——」
「那是因為她在我們這裡很有壓力。」他輕聲道,想起下午和她交手,她自信的模樣,和離婚前多麼不同。
王俐雲怒道:「我怎麼給她壓力了?她在我們家要什麼都有,我只要她好好照顧你,生個男孩,這麼簡單的兩件事她做不到,就會凶巴巴地擺臉色、欺侮我……」看兒子往外走,她叫道:「霽人,我不准你再和她糾纏不清!」
「媒體如果再來采訪你,你別跟他們多說,我和雅欣只是朋友而已。」蘇霽人頭也不回,逕自上樓。
他的父親隱瞞已婚身分和母親交往,生下了他,父親的正妻知道丈夫外遇,不准丈夫拿錢養他們,母親不敢爭,在小餐廳裡當廚師,辛苦地賺錢支撐母子兩人的生活。
他十歲那年,父親的妻子過世,迎娶他母親,三年後便過世了。母親因為未婚懷孕,常被人在背後議論,始終覺得矮人一截,直到他年紀漸長,在叔伯的支持下接掌家族事業,母親才建立了信心,敢在妯娌之間昂首談笑。
身為獨子,似乎天生就該承擔一半的父職。母親是傳統女性,凡事以男人為主,沒有丈夫的日子裡,他理所當然成為母親依賴的對像,在他婚姻的最後一年,她中風病倒,病愈之後更像個小孩,黏他黏得更緊。
他從不違逆母親,遇上羅百粵,是他第一次想為自己抓住什麼。
他回到房裡衝澡。他閉上眼,熱水從頭至腳流下,水溫舒適,他的身體卻繃得很緊,胃部隱隱抽痛。
他穿上浴袍踱出浴室,壁燈幽幽吐光,空調無聲運轉,他赤足踩在長毛地毯上,寂無聲響,他在這屋裡,這屋裡卻靜得像沒有人在。
他取杯、倒酒。他習慣在睡前喝杯酒助眠,今晚,倒酒的手發怔。
剛結婚時,他正開始進入蘇家事業體系,忙得天昏地暗,回到家往往已是深夜,睡前的一小段時間,是他們夫妻難得相聚的片刻,妻子總是向他訴苦,她和婆婆相處不來,他只會一味安撫她,錯過了解、解決問題的黃金時機。
他認為她們不合只是一時,但當一個本質堅強的女人不斷在同一個問題上打轉時,他實在應該早點警覺到的。
簽字離婚時,他表現得很平靜,照樣工作到深夜回家,卻失眠了。他喝了半瓶酒,蒙眬地對著她睡了四年的位置發愣,忽然領悟,他每晚能安心入睡,是因為有她在,他以為衝刺事業,確保家人衣食無虞,就是一個男人對家人說愛的方式,卻忽略了家庭是人生事業,也需要經營。
他還是努力工作,兩千多個沒有她的日子,用兩千多杯酒壓抑思念,而無法斷絕的感情,放在心底發酵,直到今日,有了改變的機會。
這個他深愛的頑固女人,該如何贏回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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