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回復 發帖

情劫三部曲【作家接力古代篇3】作者:惜之

情劫三部曲【作家接力古代篇3】作者:惜之

該死的女人!
  在他終於願意去相信一個人的時候,
  她居然背叛了他,跟叛黨逃了!
  很好!敢騙他?
  他就讓她從人人稱贊的聖女,
  變成人人唾棄的朝廷要犯!
  卻沒想到她的眼神在面對他時,依然是澄澈純淨,
  似乎她未曾背叛過他……
  不!他不會再被她那偽裝的外表騙了!
  他要好好折磨她,
  讓她後悔她竟敢背棄他的信任!
  可是,當她真的被折磨的瀕臨死亡,
  他卻心痛的無以復加,好象失去了一切……
  不!閻王別想跟他搶人,
  他是她的天,她的生死,只能由他決定!


離別曲


琵琶弦上
  聽別離
  訴不盡離情正苦
  不見佳人長別形影
  徒留紅燭垂淚
  寒了憐愛
  放手往事隨風

  一夜醒覺
  不再盼東風吹
  茉莉花開
  這一回
  沒人聞問
  是誰的
  愛斷情絕


第一章


 軒轅八年,新政上軌,風調雨順,國富民安;外無強權侵國,內無奸臣當道,人人安居樂業,事事欣欣向榮。習文者致力向學,以期為國家棟梁,習武者勤練武藝,盼能為國所用。

  眼見春雨充沛,又將是一年好收成,百姓感天謝地,謝謝上天降下軒轅王,讓他為人民掙得百年平安富庶。

  八年勤政,讓軒轅棄贏得千萬民心,他是個好帝王,無庸置疑。

  這天,京城裡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絲竹聲繞耳不絕,百姓舉盞同歡,這是國慶家慶啊。

  三年前,侍衛長歐旸御領軍叛亂,令沐文幫王上平定亂事,伏誅罪臣,但歐旸御帶著王上身邊的聖女林茉兒逃離,三年來通令全國,卻依究遍尋不著他們的蹤影。

  之後,國勢漸定,令沐文不願在朝為官,但在各方大臣上門請求下,他留在王上身邊,當一名小小的太師傅,輔佐國政。

  這年初春,內務大臣莊君山上奏,令沐文次女端麗賢淑,精通琴棋書畫,堪可母儀天下,於是皇令一下,百姓齊集慶賀,熱鬧非常。

  而這日,正是王上迎娶新後之時。

  王宮內,蟠龍舞帳,繡鳳飛簾,金銀煥彩,珠寶生輝;鼎焚茉莉香,瓶插長春蕊。

  王後將居的朝陽宮裡,香煙缭繞,花影缤紛,紗绫扎成各色紗花,精致非凡。

  朝陽宮外,十二對宮女或手捧香爐,燃點御香,或手執雉羽宮扇,一對對面面站立。

  亥時過後,軒轅棄走進朝陽宮苑。

  只見柳杏隨風搖曳,帶起春暖,水晶玻璃制的各色彩燈點得如銀光浪雪,璀璨光輝;河中鴛鴦並游,波光粼粼,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道不盡太平景象,富貴風流。

  “王上大喜。”

  軒轅棄走近,一干宮女跪地落拜。

  他沒應答,直接走入朝陽宮,揮手,讓太監彩嫔先行離開。

  坐在桌前,環顧四周,珠簾繡帏,喜氣富麗,新後端坐床前,淡淡茉莉花香傳進鼻息。

  好久沒聞到這氣味了。

  曾經,茉莉香總教他想起另一個女人,而今……不會了,女人的背叛讓他揮劍斬情絲,對“她”,無愛余恨。

  沒錯,是恨,蝕心沁骨的恨!

  軒轅棄將那床破布被子燒去,砍掉林中所有茉莉花叢,並找來畫師畫下林茉兒和歐旸御,告示張貼在全國各處,月月翻新。

  他致力朝政,督促吏治;他放出風聲,制造謠言,讓全國百姓在感念他的恩澤同時,痛恨起叛國的林茉兒和歐旸御。

  幾個穿鑿附會的渲染,林茉兒不再是人們心中的聖女,她成了女賊,人人除之後快的亂臣賊子。

  軒轅棄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抓到林茉兒和歐陽御。想雙宿雙飛?哼!他有本事讓他們生不成雙死亦分,就算他們果真騎著白馬雙雙飛天,他也要將他們揪下地,凌遲!

  新後正襟端坐,不動不語,小手規規矩矩地交叠在膝間,靜心等待夫君動作。

  她是令沐文的女兒,一個好父親自然教養得出好女兒,對於這個王後,即便未曾面見,軒轅棄還是看好她。

  令沐文除了是個好父親之外,還是個值得敬仰的師長,他在軒轅棄身邊幫著、陪著,一步步引導他成為萬人景仰的賢能君主。

  但令沐文既不貪財又不求名,對他,軒轅棄總有一份虧欠心。而今日娶他的女兒,立為王後,是軒轅棄唯一能報答他的方式,對這個決定,軒轅棄不曾遲疑。

  舉起禮秤,他揭去新娘的蓋巾。

  軒轅棄勾住她的下颔,細細審視,她長得很美,卻不俗麗。

  微微地,她仰頭,緊張的微笑掛在嘴角,膝間顫栗頻頻。

  這個男人就是她的夫君?

  他有著刀斧雕刻過的臉,剛硬五官,濃墨粗眉,在鼻梁下端,緊抿的兩道薄唇睥睨天下。

  他比一般人高大結實,嚴峻臉龐沒有表情,他不是凡夫俗子,他的非凡氣勢注定他該是萬人之尊。

  輕呼吸,逼開焦慮,她連笑都是端莊。

  起身,新後為自己除下鳳冠霞帔前,先替軒轅棄褪去金冠繡服。從此,她將因服侍此人而喜樂,為伺候他而感尊榮。

  “妳叫什麼名字?”軒轅棄問。

  說不上來對她的感覺,也許應該說,對女人他已經鮮少有感覺,不過,軒轅棄能確定,由這個女人來主掌中宮是最好的決定。

  “我叫沐錦書。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句子中的錦書。”

  “好名字。”

  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名字。

  “多謝王上。”

  盈盈一揖,錦書謹守分寸。

  自小到大,她熟讀女戒婦經,為的就是他日嫁作人婦時,以婦德爭取夫心疼惜。

  錦書不多話,安詳氣度,從容動作,她的穩重堪可為天下女子表率。

  服侍完軒轅棄更衣後,她坐在銅鏡前,除去自己身上鳳冠霞帔,拿起玉雕梳子,一束束梳起烏黑青絲。

  滑順的長發及腰,淡淡的茉莉香自她身上散發開,那是她從小到大最喜歡的味道。

  坐在大紅床頭,軒轅棄看著她緩慢動作。

  時空拉開,恍惚間,他似乎回到過去,也是這樣的茉莉花香,也是這樣的神安氣閒,他情不自禁為一個女子梳妝。

  銅鏡裡,“她”氣息紊亂,圓滾滾的眼珠子凝視身後的自己,那天,他對她剖心,他告訴她實意;那天,他把心情無偽地攤在她面前,告訴她,除了當他的後妃,她再無其它選擇。

  怔怔地,他不由自主走向錦書,握起一把青絲,接過她手中玉梳,從頭到尾,滑過、順過,讓茉莉花香帶來似曾相似的心安。

  錦書讓他的動作嚇住,他是人人口中敬畏的王上嗎?

  可他……可他竟為自己梳頭,三千烏絲三千情呵,小小的一個動作,她對他的心從尊敬到愛情。

  她的丈夫、她的天呵,她將在這樣的男人護翼下一生一世……淡淡的笑,隱在她莊重的面目裡……

  回身,面對他。

  她褪下身上薄紗,從此天地情牽,她愛他,以他的樂為樂、以他的喜為喜,她願為他捨去所有……

  大紅的肚兜貼在她白皙的柔嫩肌膚上,映出一片淡淡紅暈,她是美麗的,甚至比茉兒更美麗,世間男兒誰能不教她吸引?

  只不過,這一夜,吸引軒轅棄的不是她盈盈秋瞳,不是她婀娜纖軀,是她身上時有時無的淡淡茉莉香。

  大手攬住她,狂霸的吻封住她的檀口,他襲取她所有知覺。

  她的嬌羞,為他。

  她的狂熱,為他。

  他的大手撫上她身上每寸肌膚,他渴求地以唇膜拜她的豐腴柔嫩,長久以來,他未滿足的渴望被挑起。

  那陣香……在夢境中纏纏繞繞多年的香……那雙無瑕的美目……愛她、愛她……

  激昂的律動中,軒轅棄看不到錦書的疼痛,他追逐著那一陣陣香氣,一次次送出自己,他渴求香氣由淡轉濃,自她身上散發。

  然而,他失望了,茉莉香越離越遠,就如同她騎著他的茉莉花,飄然遠去……不復訊息……

  突地,軒轅棄停下動作,身下女人變得清晰,她不是“她”。

  沖動間,他想自錦書身上退離。

  但……憑什麼他的感覺要被“她”牽系?憑什麼“她”有權跳出來,打亂他的洞房花燭夜?

  咬牙,軒轅棄否認愛情、否認真心。他恨“她”,確定!

  他身邊的女人個個比“她”好,況且他的王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賢慧娴雅,“她”與錦書根本是雲泥之別、天地之分,他何必費心選擇?又何苦讓自己深陷?

  是的,他就是要寵幸錦書,就是要拿她當作心愛女子,“她”不希罕他的愛,別人未必不希罕。

  停住的動作,在錦書未出口的懷疑中加劇加烈。

  他要愛誰,由他作主。

  他想寵幸誰,由他決定。

  “她”干擾不了他,影響不了他!

  這一夜,深夜到天明,他逼自己當一個快樂的新婚男子,一次次,他要求自己激昂,一次次,他強迫自己幸福。

  他要用自己的幸福,來彰顯“她”的不幸,一如他要百姓對他的感激,轉變為對“他們”的唾棄。

   這是一座杳無人煙的山谷。

  谷底陽光耀眼,花香撲鼻,兩間簡陋茅屋並立,屋前幾畦菜園,蔬果黍稷長得郁郁菁菁。

  一彎小溪穿過谷底流往外界,清澈水面,處處可見魚蝦蛙蟹。

  東面茅屋裡坐著一位白衫女子,手持針線,細細裁縫。

  春天將盡,天氣一日熱過一日,茉兒趕著替歐旸御縫制新衫。

  屋裡設備簡陋,一桌一椅和一床,全是用粗木制成,洗得干淨的被子飄散著淡淡清香,那是茉莉——屋外開得正盛的小白花。

  歐旸御不在,他出谷去了。

  每隔些許時間,他便會出谷一趟,帶些谷中的水產蔬菜去交換生活雜物,並帶回外界消息。

  大部分時候,茉兒對外界消息不感興趣,經常是歐旸御自顧自說,她安安靜靜聽,偶爾神魂不在,偶爾濃烈思念轉入心底。

  不過,在他們定居此處的第三個月,歐旸御自谷外回來時告訴她,軒轅棄傷勢痊愈,重掌政權。

  他處決策畫叛亂的朝臣,但對於依法該誅九族的罪臣親族,只判了流放西北邊陲,軒轅棄還頒下聖旨,兩年不征地方稅捐,期望民富國安。

  這個消息換得茉兒臉上半年光彩,她常常是想著想著,便快樂得忘記自己離他已遠,忘記此生此世,他們之間再不可能。

  她單純快樂,為他雙手不再沾染血腥;她單純喜悅,為人們不再對他心存咒怨;她樂意沉痾解除,灰暗晦澀消弭,軒轅棄從禁锢中解放自己。

  揉揉發酸肩膀,茉兒從窗口遙望遠山。

  三年了,自叛亂後,時光流逝轉眼三年。三年中改變很多人、很多事,很多心態和想法。

  茉兒也變了,她變得沉默,變得不易喜樂歡懼,唯一不變的是——維護他的心——只要軒轅棄幸福,她便幸福。

  同樣地,歐旸御也有若干改變,尤其在最後幾個月當中,更加明顯。

  他經常望著茉兒沉思,他認清自己和茉兒之間有緣無分,知道不論她人是否在軒轅棄身旁,她的眼光都不會落在自己身上。

  於是他們以一種手足親情的方式相處,當然,他懷有期待,卻也明白這個期待落空機率太高。

  “釀一甕茉莉花酒吧。”茉兒對自己說。

  茉莉花開得正好,茉兒忘不了那淡淡的香在唇舌間盈繞,忘不了軒轅棄喝醉酒後,孩子似地耍賴。

  曾經他那麼信任她,現在他還信任她嗎?恐怕信任不再……

  “我回來了。”

  歐旸御自屋外進入,放下幾本她想要的醫書。

  平日他住在西首的茅屋裡,那邊和這裡一般簡陋,歐旸御鮮少過來,自從意外發生後,除非送東西,否則他不會進這屋裡一步。

  茉兒點點頭,繼續手邊的針黹活兒。

  動作得加快,夏天快到了呢,不曉得在那個王宮內,有人為“他”裁制新衣嗎?肯定有的,宮中嫔妃多少人殷殷盼他,一針一線都繡上情、縫下心。

  “這回,我得到一個新消息。”歐旸御說。

  茉兒低頭縫衣,沒接應他的話。

  “軒轅棄大婚了,他立令沐文次女為後。”

  一個怔忡,針刺進她的食指,豎起的細針扎在她的指頭上、扎進她的心頭裡,沒有拔去……拔不去……

  他大婚……他大婚立後……歐旸御的話,成了回音,一次次震動她的耳膜。

  “妳在做什麼?”

  歐旸御搶過,抓起她的手,迅速拔除細針。

  手上的針拔去,鮮血湧出,茉兒颔首,一顆鮮紅淚珠凝聚、滑落,那是眼中流不出的淚,在手中慢慢呈現,痛……是痛啊,很痛很痛……

  “從我把妳帶走的那天起,妳就該知道,妳和軒轅棄再無絲毫可能。”歐旸御生氣她的態度,更生氣她的悲恸。

  是啊,她早就知道不可能,那麼她還期盼什麼?不明白。

  苦笑,手指伸進嘴裡,舔舔吮吮,她的舌撫慰不來苦澀心。低頭,她讓針繼續在棉布上下穿梭,也在心中穿梭,穿出陣陣酸楚。

  “我告訴過妳,他張貼告示四處捉拿我們,他非要置我們於死地才甘心,難道妳還對他心存期待?”歐旸御不懂她。

  期待?她早沒了期待不是嗎?哪裡來的期待啊?是歐公子弄錯了。

  期待,她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有嗎?  

  茉兒忘不了軒轅棄昏迷前說的話——

  我殺了我娘……最後……連妳都沒了……茉兒……我的茉兒……妳逃遠些……妳要逃得遠遠的……

  他要她逃,在他昏迷前一刻,他要她逃得遠遠的啊,光為這句話,茉兒的期待落了根、發了芽。

  雖然她頻頻否認,雖然她一再拿懸賞告示摧毀心中期待,但生命力強韌的期待,總是在一個不經意間,成長茁壯,青青翠翠長出一大片。

  “他要妳死。”歐旸御加重口氣。

  要她死?這不是新鮮事兒了,他親手毒過她,他想過鞭她的屍,他是這樣一個惡劣男人,可是愛上他,她無法自拔。

  雲淡風輕,一個微笑,茉兒否認傷心。

  “令沐文,我見過他,他是個可靠的臣子,他的女兒一定是個好女人,能助他掌理後宮。”她不關己事般地說。

  “妳在恨我,對不對?妳恨我害妳被歸類成亂黨,恨我把妳帶離他身旁,更恨我用他的命逼妳留在我身邊。”

  歐旸御挫敗極了,三年,他日日等她回心轉意,等她的愛情死去,沒想到她固執的愛情,一如她固執的心。

  “我不恨你。”放下針線,她凝眸望他。

  “為什麼不恨?”

  “你想救我。”

  當年他以為叛亂會成功,為了她的安全,他送她紅布條;他以為軒轅棄將對她不利,於是帶走她;他甚至以為,只要時間夠久,茉兒會忘記軒轅棄,對自己一心一意。

  但他卻沒想過,原來所有事情不過是他的自以為是、一廂情願。

  初入谷的幾個月裡,她總在惡夢中驚醒,在混沌間流著淚說——他沒了娘,我該留在他身邊。

  他冷冷告訴她,她敢回去的話,便是捨棄性命,他也要再次進宮,刺殺她的心中人。

  茉兒的惺忪睡眼因他的話變得清晰,然後她拭去淚水,不愠不怒,淡淡地告訴歐旸御,她不走。

  自那次起,每每作了惡夢,她驚醒,只是擁被蜷縮在窗邊,遙望月空,再不說話哭泣。

  幾年下來,軒轅棄的新政大獲人心,歐旸御再無復國希望,奪政為王的願望慢慢冷卻,讓籠罩在茉兒眉間的薄霧漸漸散去。

  人人都道聖女有看穿人心的能力,她看穿他了,是嗎?她知他無心爭權了,是嗎?

  那麼她也該看得清楚,他愛她不比軒轅棄少,為什麼她始終排拒?

  “妳也不恨軒轅棄對不對?即使他要妳死。”歐旸御頹然道。

  他早該知道林茉兒不是一般女人,她的生命中,恨從不存在。

  她安詳臉龐浮上一層光彩,淡淡笑意浮起。“是的,我不恨他,我愛他。”

  “盡管他恨妳。”

  “是的。”她的答案沒有遲疑。

  “就算他娶了別人。”

  “是的,我愛他。”

  第一次承認愛他,竟不在他面前,若要說遺憾,這便是唯一遺憾吧!

  “如果你們永遠不可能再見呢?”他追著她問。

  “這和我愛他相違背嗎?”

  茉兒自問也問他,然後搖頭,給了兩人正確答案。

  是的,根本不相違背,只要能愛他、能祝福他就夠了,她的愛情不需要回饋和條件。

  “妳寧願將就一份摸不著的愛情,也不願正視我對妳的感情?”

  “我們不可能,許多年前我就告訴過你。”

  “不管我守護妳多少年,都沒有轉圜余地?”

  茉兒沒有遲疑,點頭,她的愛情不會改變。

  重新拿起針線,她曾為軒轅棄縫過一床被子,這些年,總在想起他的時候,一針針接起小碎布,棉被越縫越大,卻填不滿她的思念。

  他還怕冷嗎?不怕了吧,身邊的女人會為他帶來溫暖……

  歎口氣,她悠悠問:“新王後待他好嗎?”

  茉兒問句出口,歐旸御氣喪。

  到此時,她滿心想的仍然是軒轅棄,對於她的愛情還需要懷疑嗎?不用了,不需要懷疑、不需要等待,他該聰明地學會死心。

  抽走茉兒手中東西,歐旸御翻開她的掌心,腕上一道猙獰的傷疤斜斜貼附,那夜,他趁著幾分酒意,想逼她屈從,她卻用剪刀傷了自己,寧死不屈。

  鮮紅的血模糊他的視線,早在當初,他就該看清她堅絕的心。

  “還痛嗎?”他輕撫傷痕。

  “不痛。”茉兒抽回自己的手。

  “原諒我好嗎?”

  “我沒怨過你。”

  點頭,歐旸御再問:“如果我說要走,妳會留我嗎?”

  茉兒搖頭。

  “你有你的路,我不該攔阻。”

  果然,他猜中了她的回答。

  “一個人待在這個谷裡,不害怕寂寞嗎?”

  茉兒又搖頭。

  這個問題他問笨了,在她心中住了一個叫軒轅棄的男子,她怎會感覺到寂寞?

  “我懂了。”放下她的手,歐旸御轉身離開茅屋。

  望著他蕭索背影,茉兒喃喃自語。

  “動作可得快一點,他要走了。”

  說著,她拿起布料,飛快地縫起衣衫。

  那天晚上,歐旸御剃去三千煩惱絲,站在她門前,原想只待一會兒就離去,不道再見、不傷離別,但茉兒的屋門打開,她拿出新衫,要他收妥,對於他的頭發一字不提。

  就這樣,歐旸御離開住了三年的山谷,離開他的一片癡心。

   歐旸御走後兩個月,家中的白米、蠟燭用罄,茉兒勢必要出谷一趟。

  三年多了,她沒接觸過人群,對於出門多少有些遲疑。

  收拾新采下的蔬果,放置竹筐中,背起竹筐,沉重的菜果沉了她的眉。

  以物換物嗎?她沒做過這種事,沒把握能做得好,但往後要一個人生活,總得學著獨立。

  搖著小船,那是歐旸御特意為她留下的,是出谷必備工具,一灣小溪連系谷中天地和外面世界,溪旁,有歐旸御為她種下的兩行茉莉花香。

  沿路,她采下滿手雪白茉莉,沁心的香氣和她融為一體。

  順著地圖,走了好久,才走到歐旸御常去的市集,尋了一個空地,鋪上帶來的蔬菜藥材,她靜待客人上門。

  “姑娘,莕菜怎麼賣?”

  終於,大娘走近,茉兒低垂的眼眸抬起,只是一眼接觸,婦人像見到鬼魅似地,猛往後退兩大步。

  她指著茉兒問:“妳是林茉兒?”

  點點頭,她認得自己?茉兒不解。

  “大家快來,女飛賊在這裡,謀刺王上的女飛賊在這裡。”大娘叫喚來往人群。

  茉兒猛地想起,“他”畫了告示尋她,歐公子告訴過她。

  以往出門以物易物,歐公子常將自己扮成鄉下農夫,哪像自己,一身尋常裝束便出谷。

  “大家快圍住她,快報官啊!”

  婦人尖聲大喊,市集裡的男男女女全圍了上來。

  茉兒不識得他們,然他們臉上的憎恨明顯,就算不懂得讀心術,她也能看出來。

  “聽說她對男人下蠱毒,咱們的王上,曾經被她弄得精神錯亂。”

  “聽說,自從她逃離王宮後,王上頭腦清明了,從此多少仁政,造福咱們老百姓。”

  “這種女人不能讓她活在世間,否則不曉得多少人要受害。”

  “沒錯沒錯,她打著聖女的名號到處害人,這種女人比惡魔更恐怖。”

  “她不但迷惑王上,還去招惹宮中侍衛長,這才引發叛變,好好一個大有前途的男人,活生生毀在她手上。”

  “這個女人太恐怖了。”

  老百姓的話字字傷人,這是誰傳出來的謠言?

  是“他”嗎?那麼他對她的恨,遠遠超過她的想象。

  他既然恨她,又何苦叫她騎著茉莉花逃亡,讓她存了期盼,斬不下該斷的情愛?

  緩緩望向叫囂憤然的人群,歐公子的話在她腦中浮現——他要妳死、他要妳死……

  茉兒不在乎他要自己死,更不介意為他而死,只是、只是……她怎負載得動他的恨?

  突然間,一顆雞蛋朝她飛來,砸在她額間,蛋黃蛋白模糊視線,他的恨植入百姓心底,濃稠的恨傳出,不需讀閱已然分明。

  “壞女人!”

  接著,石頭蔬菜扔來,一處處的疼痛鮮明,她想開口,無奈,喧囂憤怒讓她思路遲鈍。

  “打死她,替咱們王上出氣。”

  “沒錯,打死她、打死她。”

  更多的東西朝她飛來,眼角撞出鮮血,腥紅的血液染紅眾人眼睛,無數雜物砸出,那是為了他們崇敬的王。

  茉兒不曉得該高興或傷悲,曾經她擔心他手中染血,引得詛咒憎恨,而今民心所向,他得到稱頌贊揚,她卻要為他的恨受難。

  好吧,若他快樂的話,為他的快樂,她做的事還怕少了。

  她看不到自己的狼狽,心心念念的是他的恨,她再多痛一些,他會更高興是吧?

  突地,一個響亮巴掌聲打斷茉兒思緒。

  婦人張牙舞爪朝她吼叫:“王上再不會被妳迷惑,他迎娶新後,人家端雅賢淑,比妳好上千千萬萬倍,不似妳一身狐狸風騷。”

  王後比她好上千萬倍嗎?應該是吧,那麼他愛她、信任她嗎?他此生的快樂都系在她身上了,對不對……

  不該嫉妒,她心心念念著他的幸福不是?

  很好,他有新婦、有幸福,她願意滿足,可為什麼,心上的針越扎越深,越椎越疼?

  酸楚擴大,淚水模糊雙眼……

  城東,一隊騎兵快馬而至,手鐐腳铐加諸在她纖弱的身軀,她走不動,是承載不了太多人的恨或枷鎖累人?

  凝眸遙望京城,她的愛、他的恨……

  全鎮百姓幾乎都聚到官府衙門前了,林茉兒是重罪犯啊!青天老爺和官員皆嚴陣以待。

  跪在堂前,茉兒沒抬眼,靜靜等待發落。

  開口辯駁嗎?不,她不想再辛苦,她要直接等待畫押認罪,等待處決。

  “林茉兒,說話!歐旸御在哪裡?”

  歐旸御在哪裡?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歐公子已非凡塵中人,何苦對他苦苦相逼?

  “我給妳機會,妳不要不知好歹,非逼我用刑。”堂上大人一拍案,氣勢震人。

  茉兒抬頭,看著堂上大人,那是一張張急於表功的嘴臉,他們想自她口中問出歐公子的下落,好伏誅兩人。

  可惜他估錯了,她未和他一道,就算真的同路,她又怎能出賣他?歐公子的叛國是他的使命和責任。

  低眉,由他了。

  “林茉兒,是妳逼我用刑,怪不得本官,來人,杖責二十。”

  話落,幾名官爺圍過來,一把將她推倒,聲聲杖催,幾次她近乎痛暈過去,卻是不能。

  她在想軒轅棄,想兩人在一起時的甜蜜,試圖沖淡身上疼痛,可惜效果不彰,入髓疼、徹骨痛,一次次摧殘著她的生命。

  再被架起時,一盆冷水潑下,不清晰的意識飄蕩在空氣間,恍恍惚惚,她看見軒轅棄坐在堂上,滿臉嚴肅。

  “我再問妳一次,歐旸御人在哪裡?”

  她沒聽進他的話,朱唇啟,輕輕一聲:“你好嗎?”

  “妳說什麼?”堂上大人問。

  “你好嗎?王後待你好嗎?她會陪你喝茉莉花酒是不?”

  “林茉兒,不准妳在堂上裝瘋扮癡,說話,不然我會再用刑!”縣官怒斥。

  聽不見問話,茉兒只一心想知道軒轅棄好不好?腥鹹滋味在口中散開,她嘔出滿口鮮紅,她知道,卻沒力氣擦去它們。

  茉兒微笑問他:“你很好,對不對?只要我不好,你便好了……”

  縣官受不了她的癡傻,怒喊:“來人,上夾棍。”

  茉兒沒看見自己的手指被插入夾棍中,鮮血口口吐出,她快死了吧,可她還有叮咛要囑咐啊。

  “棄,別再造殺孽,歐公子是你表兄弟,放了他,讓自己快樂一點……”

  話未囑咐完,收攏的木棍帶出無法忍受的疼痛,茉兒暈了……

  她死了……他一直希望她死……一直希望……那麼……如他所願吧!
第二章


“小姐,王上擁有幾百個女人,可他對妳最特別。”說話的是錦書的貼身丫頭馨兒。

  “胡說什麼?”錦書羞紅臉,描丹青的手頓了一頓。

  “我沒胡說,是余公公說的,他說王上從不偏心哪個娘娘,夜裡休憩哪個娘娘宮裡,都是余公公點牌算數,可自從他和妳大婚之後,情況大有轉變,不但經常上朝陽宮,還一夜……”話到這裡,連馨兒也羞得說不下去。

  她的話錦書怎會不明白,王上對她是盡心啦!

  這些日子,賞賜不斷,看得後宮女子人人歆羨。

  日裡妃子才人,紛紛上朝陽宮恭賀,背地裡卻暗自說嘴,有人說王上待她好,是因為爹爹的因素,也有人說,王上喜新厭舊,很快她就會和她們一般,被丟置冷宮。

  對於背後的嚼舌根,錦書並不介意,不管如何,她當上王後是事實,只要安分守己,誰說嘴又何妨?

  突然,馨兒想起什麼似地,忙湊到王後身邊說:

  “小姐……不,我叫錯啦,王後,聽宮裡的舊人說,王上最討厭茉莉花,往後咱們不熏茉莉,改用桂花好不?”

  “會嗎?”

  她沒感覺到王上不喜歡。

  “我沒騙妳,前幾年,王上下了一道谕令,要人把宮裡的茉莉花全砍了。”

  才進宮幾天,好人緣的馨兒已和大家混熟,各方消息盡收囊中。

  “好吧,果真如此,咱們就換別的香花。”

  錦書樂於為王上改變,樂於為他改變自己的喜好。

  “聽說啊,王上有陣子特別愛喝茉莉花酒,御膳房釀了不少,自從宮裡茉莉全砍光之後,王上沒再提起,那幾壇酒也就乏人問津,有空去要點過來,我們還沒嘗過茉莉花酒呢!”

  “別貪嘴。”

  錦書笑笑,將畫中美人加上幾筆,清秀眉目立現眼前。

  “許是王上聞多、喝多,膩了茉莉香味吧!不然好端端的,干嘛砍花兒出氣。”

  說著,她蹦蹦跳跳地沖到金爐前,在放進茉莉線香時,遲疑一下,換了百合香,燃上。

  “沒妳的事兒,少探聽。”

  從小,馨兒就這副性子,要隨她進宮時,爹還擔心她惹麻煩,但兩人情同姊妹分捨不開,令沐文就隨她們去了。

  “我探聽還不是為妳好,妳不曉得,女人們的斗爭可比男人們的打仗更加慘烈,聽說之前有個湘貴妃被毒死,還有啊,惠妃身懷龍種卻被下藥,流了胎,結果被打入冷宮,這些事,王上國事繁忙沒精神處理,妳接掌後宮,可得費精神管管。”

  馨兒吱吱喳喳說個沒完,一句句全說進錦書心坎兒裡,的確,這後宮事兒認真管起來,可不比國家大事輕松,女人的嫉妒爭寵,何只一部三國演義說得盡。

  “知道了,找一天我見見姊妹們。”

  她得立下規矩,讓後宮減少紛爭,為妻之道,首在替丈夫解去後顧憂啊!

  提筆,勻出一張淨紙,錦書偏頭想想,在上面寫下第一行字--不可動用私刑,凌虐下人。

  這情況很嚴重,那些出自名門的妃子,往往動辄刑罰,罔顧生命。

  從小,錦書在爹爹的教導中學會人生而平等,即使是蟲鳥魚牲,每條生命都值得珍惜。

  “哇塞,小姐,不不不,我又說錯啦,王後,這條命令一頒布,不知多少宮女們要給妳立長生牌位,早晚焚香祝禱呢?

  晨裡,我在御花園,碰上玉貴妃手下的小凌兒,她臉上烏青好大一塊,說是玉貴妃心情不好給砸的。”

  “服人以德,不該用天生的優勢迫人……”錦書話沒說完,就被自外頭走人的軒轅棄打斷。

  停下話,她屈膝向軒轅棄行禮。“臣妾給王上請安。”

  軒轅棄點頭,讓錦書起身。

  馨兒倒過茶水,告退。

  他拿起桌上的紙張,讀過,望一眼錦書。

  “臣妾想,身為王後該為王上分憂,便尋了些事,不知道這麼做該不該。”錦書說的謙謹。

  她的聰明出乎軒轅棄意料之外,再次,軒轅棄拿她和茉兒相比較。

  錦書用自己的方法和能力救人,不像“她”只會跪地,求他高抬貴手,錦書輕巧圓融地生活在世界上,不同“她”只一味當爛好人;不管由哪個角度比,錦書比“她”好上千萬倍,他該喜愛錦書,甚於“她”。

  “放手去做。”他丟出短短四個字。

  自此後,父女兩人,一個朝政、一個後宮,成為軒轅棄打理江山的兩大助手。

  突然,他發覺金爐裡的香氣改了,不再是若有似無的茉莉香,眉微蹙,想出口詢問。但一個轉念,憑什麼他要喜歡或討厭茉莉香,憑什麼他對茉莉的觀感要受人牽制?他可以做到完全不被影響!

  刻意地,他忽略鼻間的香味;刻意地,他拉起錦書,讓她坐在自己腿間,他要寵她、愛她,他要錦書入主空洞的心,從此誰都不能取代。

  低頭,他吻她,用了比平常更熾烈的感情,軒轅棄要自己完全融入一場歡愛,不想起他人。

  軒轅棄的“努力”,錦書接收到了,再無疑問,王上愛她,不因她是令沐文的女兒,不因她的琴棋書畫高人一著,只因為他喜歡她、愛她,只因他們前世有緣,此生注定結發結情。

  環住他的腰,這寬寬闊闊的懷抱啊,是她的天、她的世界,是她一生賴以生存的人。

  “你不可進去。”

  屋外馨兒清脆響亮的嗓音,打斷軒轅棄的努力。

  “我有大事要禀告王上。”

  羞赧低頭,錦書自他腿間站起,整整衣服,也為他打理紊亂的衣冠。

  “進來。”軒轅棄的聲音缺乏喜怒。

  侍衛長匆匆經過馨兒身邊,走進朝陽宮內,單膝跪地。

  “禀王上,林茉兒在薊州出現,已被當地縣官收押。”

  他的禀告讓軒轅棄一凜,心沉,出現了是嗎?三年……她躲得真好。

  “歐旸御呢?”

  “縣官正在盤查當中,一有消息馬上回報。”

  “不用了,叫薊州縣官即日將林茉兒押解到京城,我要親自審問。”

  “是。”

  “下去吧!傳我旨意,宣令沐文和辛植儒到御書房見我。”

  “是,屬下告退。”

  那是恨吧,洶湧的情潮翻騰澎湃,緊握的拳頭洩露出無法控制的怒濤,冷冽的表情裡帶著陰驽。

  三年了……這一天,他整整等了三年。

   坐在囚車裡,茉兒的魂魄飛到他身邊,她幻想軒轅棄的五官容顏,幻想他的喜怒哀樂。

  換上干淨囚衣,創口敷過藥品,茉兒腫脹十指包裹著白色棉布,比起幾天前的狼狽,她現在好很多。

  不過囚車日夜兼程,在顛簸路面飛馳,震得她全身酸痛,疲憊不堪,緊繃的神經得不到半分安寧。

  道路是舊時模樣,守城官兵軍紀嚴謹,入了城,來來往往的百姓服飾整潔、神情愉悅,不再是戰時的焦慌憂慮。

  他……改寫了人民命運,這樣的男人注定為王,注定讓天下人匍匐於他的腳下。

  車行入宮,茉兒被帶下囚車,重新上手鐐腳铐。隨著官兵腳步往前,粗重鐵鏈未在石地上摩出痕跡,卻在她腳踝間摩出斑斑血痕。

  忐忑不安的心在胸間狂跳,要見到他了,她馬上要見到他了,忘記他的恨、忘記他的憤懑,茉兒一心記掛的,是自己輾轉三年的思念。

  文成殿裡,軒轅棄居中正坐,宰相辛植儒和太師傅令沐文分立兩旁,氣氛肅穆。

  命令下傳,他們在等待侍衛將林茉兒帶進來。

  令沐文看軒轅棄一眼,林茉兒是讓王心疼的女人,他會怎麼處置她?午門候斬還是無罪釋放?

  好一段時間,令沐文希望林茉兒永遠不要出現,讓王的恨隨著錳月流逝,沉澱消失,終有一天他會遺忘林茉兒,不復回憶。

  當年軒轅王親手殺死母親,在重傷發燒、意識不清的夜裡,他聲聾呼喚母親和茉兒。然在他清醒後,絕口不提兩女,他知道手刃親人是多麼沉重的痛苦,他不希望王再經歷一次。

  軒轅棄面無表情,只是一雙凌厲眼神直視門外。

  三年前,他心心念念,想問她一句,為什麼背叛?現在,他不希罕她的答案了。

  她寧願冒險加入叛黨,也不願意成為他的妃後,情況還不明顯?

  至於她曾對歐旸御說--不管你以後的際遇如何,我都不該是你的對象,我不適合你。我的身子、我的心,全給了那個曾經擁有我的男人,拿不回來了。

  這番話,不過是在欺他耳目,掩飾他們的共謀起事,這些全說明了--

  她愛歐旸御。否則,這麼長久的時間,假若她被挾持,老早逃離歐旸御身邊,向他說明一切。

  可她沒有,她心甘情願和歐旸御海角天涯,生死相隨。

  哼!他偏不讓他們如意,他要把他們抓回來,一個禁锢、一個處死,讓他們生死相隔,陰陽不得聚首。

  遠遠的,一個嬌弱身軀出現眼前。

  她沒有颔首低眉,和上次進宮見他時不同,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沉重的腳步沒拖垮她的勇氣,自老遠的地方,她就認真尋找他的眼睛,她執意和他四目相對。

  不錯,一千多個日子,歐旸御把她變得勇敢,變得不同以往。

  想到林茉兒為了另一個男人改變,軒轅棄胸中赤焰迅速燃起。

  一樣,他的容貌和三年前一樣,濃濃的兩道眉斜飛入鬓,薄薄的唇銜了無情。

  一樣,他的氣度和三年前相同,帶點霸氣和高高在上的尊貴,他俨然是個天生王者。

  想他,夢裡多少回,淨是化解不開的心碎,她想飛回他身邊,一遍遍細數他的容顏……

  終於回來了,終於面對面,兩人卻對立在兩道界線之外。

  “歐旸御呢?”

  冷冷的,是他的聲音,冰冰的,是她的心。

  “我沒有背叛你。”她回給他一個與題目無關的訊息。

  她沒等到他的響應,只等到一聲冷笑。他不相信她……

  “我沒有背叛你。”再一次,茉兒重申自己的話,眼睛沒離開過他。

  如果她在他傷重時守護在他身邊,他會相信;如果她在他裁決亂黨時,走到他面前,和他們對質,他也會相信,可惜,三年了,她錯過讓他信任的機會。

  “這三年,妳和誰在一起?”

  “歐公子。”她實說。

  很好,孤男寡女三年相依,要他相信她沒有背叛,簡直笑話。

  “他人呢?”軒轅棄問。

  “不知道。”茉兒回答。

  是不知道還是維護?軒轅棄冷笑。

  “不交出他,妳就代替他死,想清楚了,他值不值得妳用生命去保護?”

  她最好別再回他一句不知道,更別逼他失去理智,錯手傷她。

  軒轅棄手緊握成拳,一個讓人生氣的事實閃過腦海。該死!她居然還能牽動他的心,即便明白,她為別的男人背棄他,和他的敵人厮守三年,他的心仍為她牽系。

  不!他不准自己重蹈覆轍,不准自己再對林茉兒有半分心軟與不捨。

  現今,他喜歡的女人叫令錦書,是一個賢慧溫柔的女子,她以他為天、以他的喜樂為生活重心,有了錦書,他不再需要其它女人。

  “我是不知道他在哪裡。”茉兒實說。

  歐公子不需要她的保護,他看開了,他的菩提、他的明鏡為他的生命開啟平靜。

  她的回答果然惹出軒轅棄最大憤怒,她是執意護他到底?

  歐旸御正在得意?得意林茉兒肯為他付出生命?

  了不起嗎?不,沒什麼了不起,為誰,她都可以犧牲生命,為歐旸御、為桃花源人民、甚至她也曾為自己喝過毒藥,她只是蠢,不計後果,掏心掏肺為人。從前她做錯一次,現在她又做錯第二次。

  只不過,歐旸御……他看輕他,一個沒肩膀的男人,竟需要女人站在面前,替他背負罪惡!

  “請放過他,他已非紅塵中人,對於國家、權利沒有野心,他再不會威脅到你。”茉兒說。

  歐公子終是他的親人,他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啊!

  “他要妳來向我求情?”

  眉挑,軒轅棄面露鄙夷,躲在女人後頭的男人,值得他費心為敵?

  不!他要歐旸御,單純為羞辱,他要把歐旸御踩在腳底下,讓茉兒看清楚,當年的選擇是個多麼大的錯誤。

  “不是。”

  茉兒搖頭,她看見軒轅棄的怨怼。

  “我只是不願見到手足相殘,這世間,他是你唯一的親人,殺了他,你心裡不會好過。”

  茉兒的話說進令沐文心底,她……居然和自己有相同想法,這樣的女子,怎可能對王無義?

  皺眉,他回想叛亂那夜種種細節--在軒轅棄尚未對茉兒定刑的同時,令沐文已在心裡預設說詞,企圖為茉兒脫罪。

  “妳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妳又在運用妳的讀心術,好啊!告訴我,我在想什麼?”

  說著,軒轅棄凝眉注視,茉兒回望他:心無畏懼。

  要她讀嗎?好吧,她讀。

  “這些年,你努力當好國君,你想向世人證明你足好的、對的;可你並不快樂,你的母親與你為敵,她恨你。但即便她對你不好,你仍存了希望,希望有一天親口真心喚她一聲娘,哪裡知道,來不及……”

  “住口。”軒轅棄?地大吼。

  茉兒沒住口,自顧自說:“你恨我為什麼背叛你,為什麼在你親口對我說,你信任我之後,還選擇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沒有,那天我出現,只想帶師父給的……”

  “夠了,住口、閉嘴,妳再多說一句,我馬上下令讓桃花源的男男女女流放邊疆。”軒轅棄厲色。

  他的威嚇收到效用,茉兒住嘴,事實上,她也讀不出他的心思了,他的眼神戴上防御,她看不清他的心。

  “放過歐公子吧,他不會危害到你的身分地位了。”

  這種事需要她說嗎?歐旸御彈盡饷罄,沒了支持者,他早不成氣候,只不過,他就是要抓到他;因為她支持他、站在他那邊;因為當年,她選擇了他。

  “來人!”一聲斥喝,侍衛長進廳候旨。

  “是。”

  “把林茉兒帶下去,不管用什麼方法,三天之內,給我逼出歐旸御的下落!”

  “遵命!”

  軒轅棄不知道,這聲遵命,讓茉兒飽受苦楚煎熬。

  好幾次,她以為自己將亡,好幾次她以為自己撐不到天明,身上痛和心中疼交織反復,貝齒咬住下唇,印出一道鮮明血跡。

  幾只大膽老鼠湊近,它們舔吮她傷口處的血污,幾個嚙咬,痛覺傳進茉兒心底。

  朦胧覺醒,她的雙手吊在半空中,腕上的新痕讓手指問的疼痛變得麻痺而遙遠,饑渴的感覺取代痛楚,好渴……

  強睜開雙眼,舔舔干裂雙唇,她想喝點水。

  牢房裡沒人,獄吏累了,暫且離開。昨天,他的大刑伺候在她身上刷出數十道斑斑鞭痕,在干淨囚衣上留下道道血跡。

  昨天,獄吏怎麼說的?

  他說,給妳幾個時辰想清楚,要是明天還不肯把歐旸御的藏身處說出來,我有豐富大餐請妳吃。

  她的確是不知道歐公子的去處啊,就算知道,她怎能出口害人?

  佛日悲天憫人,放下屠刀;歐公子已無害人心,何苦拿他當弒人虎?

  茉兒想苦笑,卻發現干裂的嘴唇經不起拉扯,滲出絲絲鮮血……

   他是故意的,故意找來梨園戲子到朝陽宮裡唱戲。

  一盞又一盞美酒,他要盡情歡娛。

  “王後,來,這是新釀的貴妃露,試試滋味。”

  舉盞,一飲而盡,軒轅棄喝多了,卻無醉意,他不在人前喝醉。

  舉著酒杯,錦書欲言又止,這種喝法要傷身的,可是……她沒勇氣擋下王上手中的新酒。

  點點頭,她陪一杯。

  琵琶弦上幾聲撥弄,铮铮樂聲和著清甜嗓音唱出醉人旋律。

  西塞山前白鹭飛,桃花流水鳜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每每聽見這首詞,總讓他想起林茉兒的桃花村。

  一溪清流,幾竿綠竹,滿處遍植的桃花,和時時傳送芬芳的茉莉香……他的一生都在乎戰中度過,當上帝王也未有過一日歇息,只有在桃花村那段日子裡,荷鋤耕田,心暫歇。

  “王上心情不好?”

  不,他好得很,抓到林茉兒,歐旸御馬上會自投羅網,心中大敵一舉得殲,他哪裡不好?

  見他沒有愠色,錦書放大膽量問:“聽聞,近日抓到當年造反的叛賊,王上心中大石已除,我以為……”

  以為?濃眉橫過,他望眼錦書,她慌地低頭。

  人人都說他寵愛錦書,他寵嗎?

  比起其它女人,她得到的寵愛算是多了,她是個溫婉賢淑的好女人,不寵她,難道寵那個臨死都要維護別人的林茉兒?

  輕哼一聲,他再不信任任何人,再不探論荒謬愛情,更不管林茉兒是否能牽動他的心。

  “軍國大事,不是後宮該干涉。”冷冷,軒轅棄說。

  “臣妾知錯,請王上恕罪。”她忙低身,認錯。

  “罷了,都下去!”

  揮手趕走唱曲人,他的心情浮動,閉眼,茉兒認真的表情映在腦問,她說--我沒有背叛你。

  真的沒有背叛嗎,還是在作戲?

  當然是作戲,若她真無背叛,應交出和她朝夕相處三年的男人。

  瞬地,朝夕相處四字浮上,煩躁的心更加浮動不安。

  “王上。”端來濃茶,錦書的體貼細心全表現於動作上。

  接手茶杯,水提到嘴邊,倏地,軒轅棄將杯子一沉,擺回桌面,不言不語,一甩袖,步出朝陽宮。

   “怎樣?想一夜想清楚了嗎?准備說出歐旸御下落沒?”精神飽滿的獄官,走近茉兒身邊,長鞭抵住她的下巴,逼她抬頭看自己。

  “聽說聖女能看見別人的心,要不要猜猜我在想什麼?”

  她不想。當年若非這項能力,也許她和軒轅棄不再相聚,也許情愛遠離不復記憶。

  “怎麼?我的職位不夠高,聖女不屑讀我的心?妳怎知道,哪一天我不會升到歐旸御的位置,成為堂堂侍衛長?”

  話至此,他語氣暧昧,湊近的舌頭舔上她的臉。

  茉兒很少心生不平,可是他的動作令人生氣,別過臉,茉兒不看對方。

  “不看我?我沒有歐旸御長得英朗?可惜就算我長得沒他好,妳也只能看我,看不到他了。”

  獄官的食指和拇指掐住茉兒細致臉龐,細細摩蹭。

  真美,這個聖女相貌不比王後差,但她那弱不禁風的垂柳之姿,比起尊貴王後又略勝幾分,差只差她沒個好爹爹,想當王後娘娘,就是差上那麼一截兒。

  “放手!”茉兒低喝。

  “妳有沒有說錯?王上的旨意說,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逼出歐旸御的下落,意思相當於--死活不論。妳不至於連死活不論四個字都不清楚吧?換句話形容,就算我逼供,一不小心把人給活活逼死,也無所謂。”

  說著,他得意地捧起茉兒的臉,啧啧兩聲。

  “可惜,可惜,這麼美的一個女人香消玉殒後,玩起來,未免不夠盡興,妳說我們該不該趁現在,先樂上一樂?”

  他拙住茉兒的下巴,猥亵地在她頰邊舔吻。

  這是茉兒第一次對人心生惡念,第一次,心中的寬恕慈悲遠離,人性本善的信念在她的身體承受到極限痛苦和屈辱時,消失。

  “你不會成功的。”

  她直直盯住獄官眼睛,眼中的聖潔凝肅讓對方心中一凜,退後兩步。

  “妳、妳在說什麼?”

  “我不會告訴你歐公子的下落,你想藉此升官發財的想法不會成功,你殘暴性格將導致你的人生悲劇,妻離子散,白發人送黑發人……”

  “閉嘴、閉嘴!”

  茉兒的態度嚇住他,猛地,他想起有關聖女的傳說。

  傳說中,聖女能知天命、預未來,聖女能迷惑人心、支配別人命運。

  他怎忘記,當初王上還曾經中邪,把棺木擺在御花園……

  這個聖女是沾不得的呀,天龍轉世的王上都逃不過她的魔障,自己這種小人物不小心點哪行。

  刷地,他正色,揮動鞭子,在地上甩起漫天灰塵。

  “說,歐旸御在哪裡?我給妳最後一次機會,再不說的話可別怨我,我、我可是奉王上的御令行事。”

  他怕了……這世上果然是惡人得要惡人磨呵!

  低頭,茉兒淺笑,難怪以前棄總罵她蠢,總說這是個吃人的世界。

  魂魄剝離,她回憶當年,他的溫柔與他的殘忍,他的愛情與他的信任,他認定了她辜負,該怎麼向他解釋?

  或許……或許再沒機會見到他的面,向他說聲抱歉。

  沒錯,她是欠他一聲抱歉。在病中,他輾轉反側想的,全是她手中的紅布巾吧,一個恨他的母親、一份不專心為他的愛情,她的無心造就了他的恨意。

  冷不防,鞭子刷下。

  來不及呼痛、來不及躲藏,瘦弱的身軀硬生生被鞭撻幾下,熱辣辣的感覺傳進知覺裡,她痛得顫抖,張口欲喊,卻喊不出疼痛二字。

  左一鞭、右一鞭,一鞭鞭打紅了對方眼睛,也打散她早已渙散的意志力。

  他會出現拯救她嗎?他感受到她的痛苦嗎?他……他的恨會因她的疼減輕嗎?

  眼前一黑,來不及出口的對不起和著滿是鮮血的唾液,咽入腹中,帶著鹹腥、帶著苦澀,她墜入黑暗中……

  茉兒的夢很短,短到來不及看見他的面容,就讓一桶攪了鹽巴的水潑醒,刺熱感瞬間蔓延周身。

  她還沒死?

  怎麼可能,生命竟比她估計的更強韌,抿唇,約莫上天認定,她受的苦還不夠……

  突地,歐旸御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他非要置我們於死地才甘心。

  甘心?是不是非要她死,他才甘心,他的氣才能平息?如果是,那麼無所謂,她甘願死。

  “今天是第二天了,我沒有空和妳窮磨菇,歐旸御在哪裡?”獄官重復問。

  咬住下唇,茉兒一臉漠然。

  “妳果真不說?”

  面對沉默的茉兒,獄官憤然,走到火爐邊,拿起燒紅烙鐵,在她面前搖晃。

  “我警告妳,這滋味可不好受。”

  好不好受重要嗎?反正她就要死了。

  死的念頭在茉兒胸中反復,求生意志變得薄弱,閉眼,隨他了,再痛,不過如此。

  “好,是妳自己要求的。”

  話落下,烙鐵貼在她肩膀,燒焦味道傳出,極限的痛撞進心間。

  茉兒喘不過氣……快死了,她快死了……從此無悲無苦,淡淡的微笑漾上她臉頰。

  死的感覺不痛,只有淡淡心碎,就像那年,茉莉花下的茶水,吞了心碎,成全他。

  軒轅棄站得夠久了,久到看見獄官的猥亵,看見鞭子刷上她身子。

  幾次手中拳頭想沖出去殺人,他強克制住,因為恨在胸中翻騰,他恨她寧死都要維護歐旸御周全。

  就算歐旸御是好情人又如何?他不過是個躲在女人背後的縮頭烏龜,為什麼她分辨不清?而他是王,一個人人尊崇的王啊,為什麼她選擇保護歐旸御,然後背棄他?

  終於,烙鐵貼上茉兒肩膀,眼一閉,茉兒暈厥。吊在粗繩上的手被拉扯出兩道傷口,大量鮮血冒出,紅了衣衫。

  一怔,恐慌湧上,他又要失去她了,一次、一次再一次,他總是失去她。

  走出黑暗陰影,軒轅棄沖到她面前,粗暴地抓住她肩頭。

  “林茉兒,妳給我醒來,我不准妳死,聽見了沒,我不准!”

  他身後侍衛忙跟過來,解開粗繩。

  軒轅棄抱住茉兒,焦臭味彌漫,累累傷痕映入眼簾。

  “妳就那麼固執,為了他反對我?”他的聲音裡,有著深沉哀恸。

  茉兒回答不了他的問題,沉靜的她在等待死亡來臨……
第三章


 軒轅棄失去平日的沉穩,尤其在御醫幾番來報後,他更是急得發怒。所有御醫都說茉兒活不了,說她過不了這兩日。

  “我不管,救不了她,我要你們全下去陪葬!”他暴吼,手捶下,一張茶幾登時粉碎。

  “請王上息怒,就算林茉兒死了,我們還是有辦法抓到歐旸御,只是時間問題。”宰相辛植儒跪地說。

  為了林茉兒的傷,王上已經殺掉一個獄官,這回……是否聖女回來,王又被蠱惑得失去判斷力?

  軒轅棄沒理會辛植儒,怒指著一排跪在地上的御醫說:“我說話你們聽不懂嗎?你們還跪在這裡做什麼?我要你們搶回她的生命,要是辦不到,全都提頭來見。”

  “是,臣等告退。”

  一群御醫憂心忡忡,他們相攜相扶,離開昭和殿。

  “王上……”辛植儒有話想相勸。

  “出去!”軒轅棄不想聽。

  歎息,辛植儒想起三年前的空棺事件,這事兒在民間傳得沸沸嚷嚷,難不成舊事將重演?這女子留在王身邊,是禍不是福啊。

  “太師傅令沐文晉見。”

  門外禮官唱喊聲,拉回辛植儒腳步,王上一向敬重令沭文的意見,但願這回他能和王後娘娘制止王上的荒謬行為。

  “宣!”軒轅棄旨意下,太監忙走到門外,宣令沐文晉見。

  “禀王上,老臣帶來長白山千年人參,據說有養命助壽之效,希望對林姑娘有幫助。”

  令沐文將老參呈上。

  辛植儒側眼望令沐文一眼,這人老糊塗了?救活林茉兒,第一個危及的就是他女兒的地位。

  民間傳說聖女能知天命、讀人心,在他看來,不過足蠱惑人心的道家法術,這種人留在宮闱中,不知道還要生惹多少是非?他不苟同令沐文的做法,搖搖頭,他退了出去。

  “余公公,收下了,馬上送去給王太醫。”

  軒轅棄深吸氣,他知道自己的焦慮太反常,難免引得臣子緊張,可是……可是什麼?可是他的心仍然被她牽絆?

  不!他沒有,他不過想從她口中挖出歐旸御的下落。

  隱約間,他明白這個借口再說服不了人。

  “禀王上,如果您在意林姑娘,等她清醒後,不妨立她為妃,但眼前,您的反應不宜過度,免得引起臣子們議論紛紛。”令沐文道。

  “什麼議論?”

  濃眉高皺,什麼時候起,他的行為容得下面的人來議論?看來這些年,他是“賢明”得過了頭。

  “臣子揣測上意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為此事怪罪臣下,並非明君當為。”令沐文提起勇氣上奏。

  明君明君,他當了三年明君,結果呢?結果是茉兒看重他不及歐旸御,結果是臣子們膽敢在他眼前大發意見,這個明君,不做也罷!

  見軒轅棄不語,令沐文繼續往下說:“日前,王上下旨,不論用什麼方法,三日內自林姑娘身上逼出叛臣歐旸御下落,結果獄官依照聖旨做了,卻落得午門斬首下場。

  而生死有命,醫者只能醫治有命人,這是人人都曉得的事理,王上卻為此要一干御醫陪葬,長久以後誰敢盡心替王上辦事?”

  令沐文的話,他一句也無從辯駁。

  沒錯,他是反復無常,他是喜怒不定,自從茉兒出現後,長久以來他認定的事有了轉變,他再也搞不清楚,自己要的是歐旸御,還是茉兒的心。

  “更何況這些議論對林姑娘相當不利,當年周幽王暴政敗國,人民卻把原罪怪到褒姒身上,相同道理,妹喜、妲己因為美麗成了禍國殃民的凶手,王上難道希望同樣的悲劇落在林姑娘身上?”

  令沐文分析得頭頭是道。

  眼見軒轅棄把他的話聽進去,令沐文續言:“錦書是個受舊道德教養長大的女孩子,我想她不至於容不下林姑娘,但別的妃子呢?王上對她的過度重視,早在後宮傳得沸騰,我想林姑娘就是醒來,日子也不會好過,這對日後冊封困難重重。”

  “我沒要冊封她。”

  反復的心,反復掉對她的感情。

  “既然王上的心意不是臣等所猜想,那麼請對待她一如平常罪囚。”

  “令沐文,你!”

  “王上還是對林姑娘有情的吧!”淡淡一笑,他是個知他的老臣。

  “沒有。”軒轅棄矢口否認。

  “有件事臣不知該不該說。”

  “該說不該說的,你全講了,現在才來作戲,問我該不該說?未免虛偽。”軒轅棄冷嗤一聲,帶著被看穿的尴尬。

  令沐文不介意他的諷刺,開言:“三年前,王上的毒傷讓群醫束手無策,後來出現一位方外高人--正覺大師,他替王上治療,傷勢才開始大有起色,這件事,王上是否還記得?”

  “當然記得。”

  “當時正覺大師說了一句話,他說:‘是誰喂王上吃續命丹?要不是續命丹發揮功效,王上撐不到貧僧出現。”

  發生叛亂當天,情況很亂,事後我追問是誰給王上喂藥,沒有人知道這件事,而當時,只有一個人一直待在王上身邊,直到我命侍衛將她抓走。”

  “你是指林茉兒?”

  “如果真像老臣所猜測,林茉兒不但無過反而有功,許是當時她為拯救王命,才出現於叛亂現場,光為了她手上的紅布就定她叛亂,似乎不甚公允。”

  “這些事,你為什麼不早說?”

  “這不過是老臣的猜測,萬一不是呢?更何況,當時她和亂臣一起逃逸,如果她有功無過何必逃跑?我想,任誰都不會相信她清白。”

  “該死!我要她醒來,告訴我事實。”甩袖,他離開昭和殿,他要看到林茉兒,立刻。

  是情緣或情孽?令沐文望著軒轅棄背影,無言。

   她活過來了嗎?

  是吧!至少她撐過御醫口中的一兩天,多活過三十日。

  她身上的傷幾乎都痊愈了,只不過始終不見清醒。她穩穩地睡著,眉間憂郁在夢中消除。

  軒轅棄站在她床邊,很久很久,凝視著她的眉、她的鼻梁和嘴唇,苦……她嘗得還不夠?為什麼堅持不說出歐旸御下落?

  分明王宮裡再無半株茉莉,但他鼻間卻環繞著茉莉香甜,那是她的味道,她回來,同時帶回教他安心的專屬氣味。

  他有許多話想問,有關續命丹、有關歐旸御,還有她這三年的生活點滴。

  但她始終不醒,她在逃避他嗎?光為令沐文幾句猜疑,就否定幾年來的認定,未免太一廂情願,但不能否認地,他已經在替茉兒找台階,為了令沐文那番有關冊封的話。

  依著薊州縣令的話,派出宮的侍衛長找到茉兒口中的山谷。

  回報谷中景象時,他說谷中流水潺潺,漁產豐富,河流兩旁種滿茉莉花,他到時正逢茉莉盛開,鼻間淨是清甜香氣。

  幾畦墾植過的菜園、藥草園,雖乏人照顧,仍長得茂盛緊密。

  谷裡有兩幢簡陋茅屋,其中一幢蛛網滿布,除桌椅床外,一無長物,顯然久無人居;另一幢茅屋,棉被枕頭俱全,木桌上蠟燭針線還在,屋外的女衫還曝曬著,雖有些許灰塵,但主人似乎隨時會回來。

  侍衛長的一番話,印證了茉兒說過的事--歐旸御已先行離開,而三年間,孤男寡女共處,並無苟合之事。

  這個認知稍稍解除他的憤怒。

  另外,侍衛長帶回一條由小方布縫起的棉被,很大一條,似是縫好又像沒縫齊備,面積夠大,但還缺了角,這條被子擺在他的正德宮裡,軒轅棄等著她醒來,向自己說分明。

  “林茉兒,我命令妳清醒,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

  茉兒沒因為他的命令而清醒,她仍然沉睡著。

  拉起她纖細手腕,腕間一道清晰疤痕橫過,既深且粗。

  她身上的傷幾乎痊愈,只留下這道,御醫說那是舊疤,除非割去上面的瘜肉,灑上生肌粉,否則它會一直存在。

  他沒讓御醫動手割除舊疤,他要等著她醒來,問清楚這道傷是誰的傑作。

  昏黃日光從屋外斜射進來,帶著幾抹蒼涼,這裡是冷宮,一個平日沒人願意涉足的穢氣之地。

  令沐文說得對,他對茉兒愈重視,會讓她往後愈難生存,何況在尚未決定如何處置她之前,他也不想讓旁人有過多聯想。

  “好生照料,她一醒來立即向上回報。”

  走出屋外,他對小凌兒吩咐。

  小凌兒曾是服侍茉兒的婢女,茉兒有恩於她,由她來照顧茉兒,他盡可放心。

  “是,王上。”

  軒轅棄離開,小凌兒蹲回原來位置,熬煮湯藥。

  這藥兒真苦呢,昨兒個她偷偷嘗一口,苦得皺眉,幸而茉兒姑娘在昏迷當中,否則這藥味兒,誰吞得下去?

  是濃濃的湯藥味兒擾醒茉兒,在夢中,自己正為病人熬藥,睜眼,她熟悉的桃花源不見了,觸目所及,淨是一片淒涼。

  她不知身居何處,她死了嗎?

  大概死了吧!她終於成全他的恨,從此,天涯各一方,無恨無欲亦無愁。

  “啊!茉兒姑娘,妳終於醒了,太棒啦,王上剛剛才離去呢!不行,我得趕快上報。”

  急急一串話,小凌兒放下手中藥碗,往外跑。

  王上、小凌兒,那麼……她沒死?

  茉兒厘不清心中感覺是喜是憂,想到要再度面對他,棉被下,她冰冷的手微微顫抖。

  他不是想她死,何苦醫治她?難道他不死心,硬要從她身上問出歐旸御下落?同一血脈的親人,怎非得爭權相殘……

   “茉兒姑娘,妳快快把藥喝啦,我好替妳梳妝打扮,說不定王上馬上過來,也說不定王上明日才到,不管啦,咱們總是先預備起來。

  妳不知道後宮娘娘們,就算王上不臨幸,也要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以備王上一個興起,突然出現……”

  小凌子話很多,唠唠叨叨說個不停,她沒弄清狀況,以為她和軒轅棄還是和多年前相同,郎情妹意喜事一樁。

  茉兒沒推開小凌兒的手,合作地喝掉她手中苦澀藥汁,滿心想著,他救她,是為了不平或憤恨?

  既是有恨,她死了,豈非一了百了,恨平氣消?

  她很累,卻沒反對小凌兒的熱切,靠在枕畔,讓小凌兒替她梳妝,幾條細細發辮梳攏,讓她看起來有精神了一點。

  “茉兒姑娘,妳瘦了好多,沒關系,等妳病好起來,細細調養,准能恢復。”

  恢復?還能夠嗎?她沒把握。

  “茉兒姑娘,有件事我擱在心頭,想著該怎麼對妳開口,想來想去,總想不出好說詞,該怎麼講才不傷人呢?妳在病中方醒來,說這些似乎……可我又性急,存不得話……”說至此,小凌兒猶豫。

  輕歎,茉兒打起精神,凝眸對著小凌兒。

  “但說無妨。”

  “妳要我說嗎?好吧,請別怪我二心,也別怨我是牆頭草哦,不管怎樣,我都是站在妳這邊的。”

  小凌兒說的茉兒一頭霧水,她不作意見,繼續往下聽。

  “當年王上想立妳為後,妳不樂意,逃出宮去。今年立春,王上下诏迎令大人之女為後,這位王後啊,可不是我們替她說好話,她真是個一等一的好王後,除開端莊溫柔外,不但善良親和,對我們這些下人更是好得沒話講。”

  她停下話,觀察茉兒的神情。

  很好,茉兒臉色乎和,吞吞口水,小凌兒往下說:“人人都傳言,王上寵愛王後,這可不是瞎傳,我是親眼目睹的,我和王後身邊的馨兒情同姊妹,一得空,常往朝陽宮跑。

  一向不親近女色的王上,經常在那裡進出,大伙兒都猜,不久宮裡就會有小王子、小公主的笑聲。”

  那……很好啊,夫妻鹣鲽情深,是再大的權勢都不能及的幸福,點點頭,茉兒給予祝福,盡管這個祝福,酸澀得讓她想吐。

  “這幾天為了妳的傷,王上似乎對王後有些些忽略,可……妳知道的,當時是妳不要王後這地位……”小凌兒有些急,話到這裡竟說不下去。

  茉兒懂她的意思了。“放心,我不是回來搶奪後位。”淡淡一句話,她安撫小凌兒的心。

  她是回來……受死--為當年的錯誤。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當妃子也很好啊,榮華富貴,終生享用不盡,何況妳若是認識王後娘娘,妳也會喜歡她的,她不但精通琴棋書畫,還讀不少史書,常常提供王上治國之道呢。

  只要拋棄心眼和嫉妒,妳們可以成為好姊妹,學習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創下人間佳話。”

  那麼好的一個女人在他身邊,他再不會有缺憾了吧?應該高興的,高興她的掛念牽系得以撫平,高興她不在棄身邊,他也能幸福一生,然而……她盡力了,高興卻離她很遠。

  “我住的地方在王宮裡面嗎?”茉兒問。

  “是啊,這裡是冷宮……”話出口,小凌兒忙摀住嘴巴,瞠大眼睛望她。

  “既是冷宮,妳還擔心什麼?”

  “我、我,對不起,茉兒姑娘,妳是我的主子,我該專心向妳,可是王後曾救我一命,我不能不感恩圖報。

  之前我在玉貴妃那兒當差,玉貴妃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是刑罰伺候,上回我犯下錯,玉貴妃要鞭笞我,要不是王後娘娘說了‘服人以德,不該用天生的優勢迫人’,又定下一條法兒--不可動用私刑,凌虐下人,小凌兒恐怕已不在人間。所以……”

  “沒關系的,王後好是大家的福氣。”茉兒淺笑,妄想將疼痛感驅逐出境。

  “妳別擔心,盡管眼前王上多少有點氣妳,但等王上想清楚,他一定會像以前那樣喜歡妳,因為妳真的很好,脾氣好、溫柔善良,又不像玉貴妃老犯嫉妒小心眼……”話收口,小凌兒後悔對她說這些,畢竟茉兒姑娘才剛清醒呢!

  可馨兒已為這事,發過她幾頓脾氣,她要是不快快把情況挑明說,恐怕往後茉兒姑娘處境更壞。

  嫉妒?那是得有權有資格才能談的情緒呵,他對自己剩下的只有恨吧!

  不想了,他想怎樣就怎樣,橫豎是死,早死晚死對她何礙?

  “妳不是要替我更衣嗎?”茉兒提醒她。

  “哦,對,這是御織坊送上來的,王上特地要他們裁的,妳看喜不喜歡。”

  那是一套全白衣裳,沒有紅紅紫紫的絢爛裝飾,只在衣角繡了兩只小小彩蝶。

  彩蝶……茉兒眼望窗外,谷裡的茉莉開得好嗎?她本想采下來釀茉莉花酒,可她身陷王宮內苑,再回不去,那些茉莉只能任它花開花謝,一年復一年。

   倚窗而立,纖細身影盡落入軒轅棄眼裡。

  那日御醫褪去她的衣衫,上面的鞭痕縱橫交錯,怵目驚心,御醫在刮除她肩上焦肉時,盡管她已昏迷,仍痛得頻頻在夢中呼救。

  軒轅棄壓抱住她,心間的疼痛不比她少幾分,幾次,他以為她將離去,以為她將留下遺憾,幸而一個又一個的奇跡出現,她清醒--在他盼過無數個日夜之後。

  茉兒聽見他的腳步聲,重重的,一個一個踩上她心版,震得她心疼,茉兒沒回頭,傾耳凝聽。

  他走到她身邊,同看窗外初升新月,久久,兩人不語。

  茉兒輕歎息,轉身,望他。

  “我沒有歐公子的消息。”

  “這些年,你們在一起。”他指控。

  “幾個月前,他看破紅塵,決定剃度為僧。”

  “然後呢?”

  “沒有然後。”

  “你們沒互通消息?”

  “他已看破人間俗事,怎會再執著塵緣?”淺淺微笑,她也得學會看破,不是?

  “當年妳怎會和叛徒聯手,意圖改朝?”

  “我沒有,歐公子是送我一條紅布,但當時我並不了解它所代表的意義。”

  “妳又為什麼離開密室,來到長寧宮?”

  “我在密室裡,想起師父送給我的錦囊,打開錦囊,裡面有一顆續命丹,師父曾告訴過我,你有一死劫,只行我能助你度過,當時我顧不得局勢是否混亂,一心想出去救你……”

  每次想起那夜,仍心有余悸,仰頭望他,望見軒轅棄若有所思的表情。

  “算了,你不會相信,沒關系,你就認定你所認定的吧。”早說過,她無所謂,失情失心,再次相見,她早有受死准備。

  “妳為什麼認為我不相信?”

  茉兒錯了,他信!因為令沐文不可能和她串通,編造故事欺騙自己,於是他相信她沒背叛自己,相信她只是糊裡胡塗,成了別人手下的棋子。

  人很奇怪,在放棄固執與成見後,信任變得容易,同樣的話,之前她說破嘴他亦不信,現在簡單的相信二字,讓累積三年的恨意,轉瞬間消失。

  “那夜對你……傷害太深,你復原了嗎?寬懷了嗎?人死孽清,你和母親間的恩恩怨怨消除,別恨她,若有遺憾,留待來世彌補。”茉兒細訴,這些話她藏在心中好久好久。

  “我不想聽妳說教。”

  “那就別聽。”坐到桌邊,她不勉強。

  “這些年,歐旸御對妳……”

  “歐公子是個君子,請你不要妄加揣測。”阻下他的話,茉兒回眸望他。

  “是嗎?他是個坐懷不亂的謙謙君子,我呢?”

  “我不懂,為什麼要拿你們相較,你們本是不相同的二人。”

  “因為妳選擇跟他走。”

  “我沒有選擇,是他從衛兵手下救了我。”

  “他救下妳?說得真好聽,我有說要殺妳?誰要他出面充英雄。”對於歐旸御的做法,他嗤之以鼻。

  “他在我不知情的狀況下,讓我成為他們的一分子,對我,他有虧欠。”

  “妳當真完全不知情?我不相信,妳能讀人心、知未來,妳會不曉得當時的他想做什麼?”

  “自從中毒之後,我的能力大不如前,只能斷斷續續看到一些畫面,拼湊不出完整,我勸過他,為帝為寇天命注定,我希望他改變心意。”

  “這些事情妳有機會告訴我的,但妳沒有。”

  “我不希望自己的多話,害死一條人命。”

  “婦人之仁!妳知道結果是什麼?是血流成河,在那一夜,多少家庭失去父親兒子,多少家庭面臨破碎命運。”

  他存心的,明知道她說不說都改變不了戰爭的命運,可他偏要將罪惡歸咎在她身上,誰讓她害他三年難過。

  “對不起,我沒想過會變成這樣,我以為他被我說動。”

  “妳太低估男人的野心。”

  “或許吧,不過你不用擔心,這些年,你勵精圖治,澤被蒼生,你的帝位已牢固,誰也搶奪不去。”

  沒錯,天下是他軒轅棄的,誰都搶奪不去;但她的心還是他一個人的嗎?三年朝夕相處,有沒有改變她的心意?

  茉兒續道:“無論你承不承認,你們身上流著相同血脈,還記得你錯手殺死親生母親時的悔恨嗎?即使她恨你,你仍捨不下這份親情的,不是?

  而今,你為什麼非要找到歐公子,難道再多殺一個表兄弟,會讓你覺得快意?”

  “連我們之間的關系,他都告訴妳?看來他對妳相當重視,所以妳非要為他脫罪不可啰?”

  濃眉一挑,怒氣盡現,他最火大的就是她的態度。

  幽幽地,茉兒輕語。

  “我不是為他,我是為你呀,你怎不放過自己,令自己多開心一點?”

  她的聲音很輕,但他聽見了,那心意……一如多年以前,她在擔心他被詛咒、被怨恨?

  這層想法讓軒轅棄松開眉頭,怒氣盡斂。

  換過話題,軒轅棄問:“妳說他是君子,所以他沒禁锢妳?既沒禁锢,為什麼妳不離開他,回來找我?”

  他問住她了,她能說歐公子以他的性命相要脅嗎?不,他們是兄弟,不該反目。

  “我不適合王宮,不管是三年前或三年後。”茉兒避重就輕。

  “適不適合,由我作主,不是妳。”

  他對她的霸道,一路走來始終如一,他要她做到的,她唯一的選擇是義無反顧。

  茉兒不說話了,她覺得累,講話耗去她太多元氣。

  “妳累了。”

  軒轅棄打橫抱起茉兒,走向床邊,拉過棉被,蓋住她的身子。

  她是累了,可怎又由他作決定?

  張開眼睛,不肯閉合,這個男人強勢得教人無法形容。

  抓起茉兒纖細手腕,食指在她腕間摩蹭,那道猙獰疤痕看來嚇人。

  “這道傷是怎麼來的?”他問。

  她要說是為求自保劃下的嗎?不,她搖頭不語。

  “妳一向對我有所保留。”他濃眉上揚,擺明不爽。

  “這個傷不會對你有所影響。”

  搖頭,茉兒手指下意識順過那兩道濃密,順過、再順過,順他的心、順他的火氣,她要他平平順順,無災無氣。

  “有沒有影響,由我來決定。”

  軒轅棄一句話否定她的說詞,拉住她欲縮回的手,翻過,審視那道傷口。

  “你要殺我嗎?”茉兒問。

  “妳認為呢?”

  “站在朝廷立場,一個叛賊除了死刑,沒有其它判決。”她看開也認命。

  “我是王,怎麼說怎麼算,目前我不想殺妳。”

  “為什麼?”

  “為了引出歐旸御。”這番說詞,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我引不出他,我再三說過,他已是方外人士,不理會俗世紛擾。”

  “那可不一定。”

  軒轅棄拉開她的被子、躺進她的床,他不理解自己的動作,也不打算費精神去理解,這種事……隨意即可。

  “你?”側望他,茉兒搖頭。

  “我什麼?整個王宮都是我的,我想睡哪裡就睡哪裡。”

  他的霸道讓兩人同時憶起桃花源的生活。當時,他要喝山泉水,她就得乖乖上山挑;他要吃肉,她就得認命去殺雞。

  似乎一直以來,她都在將就他,而她亦將就得快樂惬意。

  難道自那時候起,她就愛上他,願意為他獻上自己?難道是初相見,一身傷的軒轅棄就烙上她心底?

  側眼,他的眼睛也在看自己,軒轅棄的五官線條變得柔和,眉宇間不再有戾氣,是誰改變他?歲月光陰或是他深愛的王後?

  “這些年,處處有人歌頌你的德政。”

  茉兒的話讓他心得意滿,軒轅棄沒搭腔。

  “百姓說你是一個好帝王,希望你長命百歲,帶著國家朝廷走入康莊。”

  “這種歌功頌德的話,妳也相信?”這些話他從沒聽進耳裡,但由茉兒口中說出來別具風情,他--愛聽。

  “大臣們在你面前說的,你可以當成逢迎巴結,毋庸置信,但你若不是真好,百姓不會背著你稱道。”

  哼一聲之後,他不再說話,大大的手橫在她腰間,頭湊近她的頸子,嗅聞那股讓他安心的氣味。

  茉莉花再度在他心間開放茂盛,春天來臨……
第四章


她又開始縫被子了。

  小凌兒替她張羅來許多舊布塊,在宮廷中多的是绫羅綢緞,要想找到既溫暖又柔軟的粗棉布可不容易。

  拆開縫線,一件件漿洗、剪裁,她得找些事情來做,以防自己胡思亂想,夜夜猜測軒轅棄的心意。

  “茉兒姑娘,妳瞧,我給妳帶什麼東西來。”小凌兒從屋外一路蹦進門,手上捧住一包物品。

  “什麼東西?”茉兒放下刀剪。

  “是茉莉香味的熏香,馨兒給的。”

  “馨兒?”茉兒不記得這號人物。

  “妳忘啦?上回我跟妳提過的,她是王後娘娘身邊的人,從小就服侍王後娘娘,並陪嫁進宮的呀!她又機伶又聰明,許多事兒,我都得問問她的意見,才敢做呢。

  這些香是我跟她要來的,她很慷慨呦,我才開口,她也沒問我啥用途,就二話不說全送給我。”小凌兒吱吱喳喳說個不停。

  “這好意思嗎?”茉兒很怕收禮,總覺得自己還不起人情。

  “什麼好不好意思的,我和她情同姊妹,要點東西也不為過嘛,何況這香兒,王後娘娘又用不著,擱久了會走味兒的。”

  早幾年,知道茉兒喜歡茉莉花香,小凌兒總趁清晨去摘下幾朵含露芬芳,用碟子盛著,送進屋來擺在案頭,這幾年,宮中茉莉花全砍光了,想摘也沒處采。

  “這是王後的東西?”茉兒問。

  “是啊,馨兒說,王後娘娘最喜歡茉莉花香,嫁進宮裡時,家裡准備了一大堆焚香、熏香當嫁妝,全是茉莉味兒的,可惜聽說王上不喜歡,就全收進箱裡不用。”

  他不喜歡茉莉花香?哦,明白,是為了她,他憎恨起所有和她相干的事物。

  小凌兒用打火石點燃熏香,淡淡的茉莉香散發出來,這是她習慣、他卻憎恨的味道。

  “其實,王上哪裡是不喜歡茉莉花味,我猜,王上是害怕聞到味道想起妳,偏偏妳又不在身旁,才會命人砍去茉莉花。”

  是嗎?茉兒沒有小凌兒樂觀,她認為她猜錯了。

  “茉兒姑娘,妳暫且將就,它雖沒鮮花清香,但總有那麼點雷同味道,等王上不氣惱妳了,我們再請人在花園裡種上幾株。”

  茉兒但笑不語。

  她並無在此長住的打算,能夠的話,但願能說動軒轅棄放下恨意,不再記仇當年,讓她搬回谷裡長住,從此落日斜陽了此殘生。

  “茉兒姑娘,妳為什麼不說話?妳在生氣嗎,別氣了吧,後宮嫔妃全在吃妳的醋呢,她們一個、半個月都沒能見著王上,哪像妳和王後娘娘能常常見到,王後娘娘就甭說啦,她是最大的嘛,王上自然要見的,對妳……那可是大大的殊榮了耶。”

  “有嗎?”她怎不知道他常來?

  “有,妳喝藥睡下後,王上常來看妳呢,我要把妳喚醒,王上說要妳多休息,好幾次一站就站到二更天。”

  他來了,卻又不教她知曉,為什麼?她實在摸不透他的心思。

  低眉,茉兒的注意力回到針黹籃中,小凌兒往她身邊一坐,拿起籃中碎布,停不下來的嘴巴,叨叨說個不停。

  “我真不明白,這些小碎布有什麼好的,妳一天到晚縫它,王上一來也老對著它看……宮裡的好東西還少嗎?真搞不懂你們……”

  在同一個王宮裡,也有個叨叨說不完的小宮女,她是馨兒--老忘記她家小姐已成為王後,而她已成了需要多注意道統節禮的小宮女。

  “小姐,妳不知道那個林茉兒多可惡,仗著自己貌美嗎?算了吧,我怎麼看,她都比不上我們家小姐。

  自她住進來後,王上來朝陽宮過夜的次數少了很多,貴妃們常聚在一起說,要是照這情形發展下去,早晚,這王後娘娘的位置要換人坐啦!”

  她手扠腰,火冒三丈,滿臉忿忿不平,真不明白小姐怎還安安閒閒念那勞什子書。

  “妳又看過人家了?”

  錦書放下手中詩選,啜飲一口龍井。

  “哪裡沒有,我纏著小凌兒帶我去看,她全身素白,連臉也白得像紙,女鬼都比她好看幾分,那些妃子言過其實了,說什麼聖女啦、天仙下凡啦,不過想嚇我。”

  “馨兒,妳有沒有想過,貴妃們為什麼要在妳面前說這些?”她拉過馨兒,和自己對坐。

  “替咱們抱不平啰。”馨兒說得理所當然。

  “當然不是,她們希望激得我出頭去對付茉兒姑娘。

  萬一,王上沒有她們想象中那麼喜歡茉兒姑娘,她們就可以趁機落井下石,除掉一個對手。

  假設王上果真喜歡茉兒姑娘,那麼我在王上眼裡就成了妒婦,一次兩次,不久,我這朝陽宮可就成了另一座冷宮。”她仔細分析道理給馨兒聽。

  “哇,小姐,妳真聰明,我怎麼就想不到這一層,幸好上回我沒沖進屋裡,朝著林茉兒大罵一通,讀書果然有用,書讀得多了,見識自然不同,書我還為這件事向小凌兒發過脾氣呢!”

  馨兒拍手,滿眼佩服。

  “那和讀書扯不上關系,重點在於我沒有競爭念頭,我已貴為王後,妳認為我還需要去斗爭搶奪什麼?更何況,若王上真是喜歡茉兒姑娘,我該做的是包容而非嫉妒呀。”

  “我不懂,難道小姐不擔心有朝一日,她搶走妳的位置?”

  “女子以夫為天,丈夫希望我做的,我會盡力配合。”

  她是個傳統女人,事事以丈夫為中心,更何況這個男人……如此英挺魄力,他是她的天啊!

  “就算不當王後也不打緊嗎?”馨兒追問。

  “當不當王後還不是庸碌一生,妳知道我的,我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嫁進宮裡。”

  若能由得她選擇,她願意茅屋稻草,和王上厮守終生,沒有後宮佳麗三千,沒有繁文褥節,單單純純的當一對恩愛夫妻。

  “可是……”

  “沒有可是,下次別再小心眼,為這種事和小凌兒鬧,妳不是常說她是妳的好姊妹嗎?妳怎知道我和茉兒姑娘不會成為好姊妹?”

  “小姐的話很有道理,那……糟了。”馨兒一急,踢倒身後椅子。

  “又怎麼了?”

  “小凌兒向我要熏香,我把茉莉花味道的全給了她,好啦,我承認自己小心眼,我是故意把王上最討厭的送給她,希望王上連帶討厭起她,可是小凌兒自己說沒……”

  “沒關系。”

  錦書截下馨兒的自責,連日來,她聽到的傳言還怕少了?

  滿園茉莉、一副空棺、月月翻新的告示,別人不知道,她還能假裝不懂嗎?這一切一切全是為了那個叫作茉兒的姑娘啊!

  他愛她、她烙進他心坎裡,就算她叛國、就算她做錯再多的事情,她始終在他心底。

  也許他矛盾煩悶,也許他有氣有恨,但這一些情緒的源頭是他愛她……

  說不定那些等著看好戲的嫔妃是對的,早晚一天她會失寵,但盡管失寵,她也不願意做出讓王上失望的事情。

  她該早點學著釋懷,學著認分才是……

   知道棄總在她入睡後來,茉兒刻意等他,斜臥在帳裡,一本醫書奪走她短暫注意力。

  “妳沒睡?”

  他腳步很輕,直到站在她床邊,茉兒才感覺到他來了。

  往昔,他也是這樣安安靜靜,生怕驚醒夢中人?

  “睡不著。”對於他的態度,她無從了解。

  “御醫說妳應該多休息。”

  取走她手中的醫書,將她身體扶正躺下,大大的被子罩上她全身,密密實實包裹。

  “我白天睡得夠多了。”

  “說謊。”兩個字,他否決她給的答案。

  “我……”

  軒轅棄不給她機會狡辯。

  “妳縫了一整天被子,沒休息。”

  “不過是坐著,沒什麼勞動。”

  “妳那麼急著縫被子做什麼,宮裡的被子不夠妳蓋?”

  “你怕冷。”茉兒答案脫口,兩人頓時陷入沉思。

  那張不夠柔軟的床鋪、薄被、牙齒顫抖的夜晚,她爬上他的床,用她小小的身體帶給他溫暖,那夜是他有史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晚。

  沒有拋棄、沒有饑餓,沒有所有令人不愉快的惡夢。

  突然問,兩人感覺回到初識那段,沒有喂毒事件、沒有叛亂、沒有歐旸御……彷佛幾年來,存在他們之間的錯誤消失。

  “我又冷了。”

  說著,軒轅棄除下鞋襪,縮入被窩中。

  被子下,大大的掌心握住她小小的手,有點冰冷,御醫說她的身子本質虛,加上這番逼供折騰,要休養好,總得一年半載,偏她又不肯吃葷,逼急了,入口的食物她全吐出來……

  他想過老招數,用御廚的幾條命逼她吃,只不過……歷經過這一場,他竟是再也見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來不及反對,他的身體躺到她身邊,來不及質疑,大手帶來的溫暖侵上她的心。

  “現在是初夏。”茉兒說。

  “是初夏,為什麼妳的手那麼冰?”

  在被窩裡,他的手縮了縮,強勢脅迫,非要她的手立時暖和。

  茉兒沒回話,傻傻地體會他的動作和溫柔,記憶中,他不是個溫柔男人,他主觀、他強勢,他以他的法則方式生存,是誰改變了他的性格?太平盛世?還是優渥生活?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茉兒問。

  “說。”

  “是不是確定了我引誘不出歐公子,你就會放我離開?”

  她的問題令軒轅棄語頓,他不想她離開,一直都不想。

  轉移話題,他說:“睡不著的話,說說妳這些日子的生活,妳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

  “我哪裡都沒去,被歐公子救下後,他帶我直奔一座山谷,山谷方圓十裡無人居住,那晚月色皎潔明亮,照得入谷溪流粼粼生輝,下馬,他領我上船、入谷。”

  “當時妳害怕嗎?失敗者的猙獰面目一向嚇人。”

  “說害怕,不如說擔心,師父說續命丹只能保你一個月不死,萬一這段時間裡,沒有碰上好醫者怎麼辦?要是毒性太烈,無人能解怎麼辦?我滿腦子的怎麼辦,沒注意到他是否猙獰。”

  茉兒的說法令他非常開心,她從未注意到歐旸御!

  “三年當中,妳是怎麼過日子?”

  “像在桃花源中一般,並無太大差異,種種藥材、制制丹藥,每個月歐公子上市集買賣東西,我就請他把藥帶出去分贈給有需要的人們,偶爾讀點書、習習字,偶爾到谷裡看游魚戲水,生活輕松。”

  “妳說擔心我的傷,卻沒想過回來看我?”

  “入谷的第二個月,歐公子帶回你身體痊愈、朝廷免征賦稅消息,之後……百姓安康、民生富足,每個消息都告訴我,你是個深得民心的好君王,至此,我還有什麼好不放心?”

  “所以,不管當時妳是怎麼離開王宮,妳都不打算回來?”

  “是的。”

  “為什麼?”

  “為什麼?這裡不適合我,我無法被關在一個宮殿牢籠裡生活。”

  “笑話,歐旸御提供的無人山谷,會比我給的豪華宮殿好?妳在那裡見不著半個人,在宮裡起碼還有小凌兒陪妳!”

  “你知不知道,我住的山谷裡,沿著小溪邊,有兩排濃密的茉莉花叢,每到春天就會綻開無數芬芳?”

  “妳喜歡茉莉?簡單,明兒一早,我就讓人在整個王宮裡種滿茉莉。”

  她想要什麼,他沒有辦不到的,別忘記,他可是一國之君!

  “那片山谷很大,興致來的時候,我就背起竹簍、拿起藥鋤,上山尋藥,常常有讓人驚訝的發現。

  有一次,我在途中碰見一條昂首毒蛇,碗口般粗,七尺長,它吐著蛇信望我,我回望它,眼神中不帶懼意和威脅,我們就這樣對望好半天,牠才放下警戒,趴回地面。”

  “妳碰到毒蛇,歐旸御在做什麼?”

  “他陪我上山時,總走在我身後五尺距離,我停下腳步,他以為我找到什麼稀世珍藥,自然停在原處等我。”

  茉兒的解釋讓他梢稍對歐旸御釋懷。君子?好吧,他信他一次。

  “然後呢?那條蛇攻擊妳了?”

  “沒有,我走近才發覺牠肚子破了一道很深的傷口,腸子外露,看起來好可憐,我從沒醫過動物,看牠這樣子,覺得不捨,於是請歐公子回屋裡幫我取來銀針。”

  “他放任妳一個人和毒蛇相處?”

  這會兒,他又想將歐旸御千刀萬剮。

  “他的口氣表情和你很像,你們果真是有血緣親情的兄弟。”

  “別說這個,我不承認和他有關系,接下來呢?”

  低眉,茉兒竊笑,她和歐旸御說過同樣的話,他們兩人的反應……真像。

  “他回屋裡拿銀針,心不甘情不願,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他的輕功很厲害,一轉眼工夫,他就回來。

  我幫蛇扎針,替牠縫合傷口,喂牠吃藥,那條蛇很有靈性,盡管痛,牠還是乖乖不動,任我處理。

  之後幾天,我常回去看牠,歐公子也帶了些食物給牠,見牠傷口一日日愈合,我們都很開心。”

  “只是一條畜牲,有什麼好開心的?”

  軒轅棄討厭她最後一句話--我們都很開心。開什麼心?他們就是不能“一起”開心,不能“一起”快樂。

  “之後幾天,我常在清晨時分,看見屋前擺了死掉的野雉和小動物,頭兩天我以為有人惡作劇,歐公子不放心,徹夜守候,才發現原來是大蛇來報恩。”

  “妳又不吃葷,牠報什麼恩。”

  軒轅棄不爽那條笨蛇,制造出茉兒和歐旸御的共同回憶。

  “問題是大蛇不知道啊,隔天,我特地在門口候牠,我告訴牠,不要再抓小動物來給我,看見牠們死亡我會很傷心,當時,我不確定牠聽得懂不懂,但隔天門口真的不再出現小動物。

  你說,牠是不是很有靈性?所以我師父的話是對的,天地萬物都有靈,我們要學會珍重生命,即使是一草一木,都需要愛護。”

  “妳尊重別人的生命,別人未必尊重妳的。”他嘴硬。

  “就算你不這麼認為也沒關系,事實上這些年,你已經做到仁民愛物,以一個國君來說,你很了不起。”

  “我做得那麼好,是不是多少該得到些獎賞?”

  “獎賞?我不懂。”

  “留在我身邊,永遠不要提離開,即使王宮是座牢籠,妳也該要為我的努力將就。”

  她該為他的努力將就嗎?留下……這是個令她窒息的地方啊……真要留下嗎?茉兒茫然。

  悄悄地,他的手攀上她腰間,茉兒瑟縮一下,想逃,卻在下一秒被扣住。

  “你要……”她慌問。

  “我沒要做什麼,只是想抱著妳睡覺,就像那夜,妳環住我。”

  軒轅棄的回答讓她松下戒心,他不過想尋求溫暖……可不是,要欲要歡他有他的王後。

  小凌子說,他相當寵愛王後,日日相見、夜夜缙繼,小王子、小公主……很快的他會有孩子,很快的,當他的生活不再被孤獨占據,他會比現在更溫柔,他的霸氣會無影無蹤……

  “聽說,你有一個好王後。”茉兒問。

  “沒錯,錦書是個知書達禮,婦德婦容婦工兼具的好女人,她的父母親將她教養得非常好。”

  所有的人都說她好,她怎能不好?從不記得女人姓名的軒轅棄,喊王後的名字喊得那麼順口,可見對於他,她是個特殊。

  “想談談她嗎?”茉兒問。

  “不想。”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不想。”

  他不要和茉兒在一起的兩人時光中,插入第三者,一個歐旸御已是他容忍極限。

  “可是我對王後很感興趣。”

  “為什麼?她挑起妳女人的嫉妒心?”

  他知道宮裡嫔妃皆在嫉妒錦書,可錦書是個聰明女人,有本事把她們的妒嫉擺平,換上這個笨笨茉兒,她肯定只能乖乖待著,任人啃得屍骨不全。

  從某個角度看來,茉兒的話不無幾分道理,相較起錦書,她確是不適合宮裡這個吃人環境。

  是吧,王後挑起她的嫉妒,盡管她口口聲聲祝福,仍免不了嫉妒,她是女人,有女人的天性。

  “小凌子常告訴我,有關王後的一切事情,包括她訂下的後宮律法、她的待人處世,和她如何擺平嫔圮間的紛爭?”她換個方式談。

  “她的確聰明,若她不是女人的話,我會重用她來治國。”

  “小凌兒說,近日大家都在為你的壽誕忙,忙著找你喜歡的禮物、學習你愛看的舞蹈、音律,你是許多女人的生活重心。”

  大概只有茉兒瞻敢在他面前,你啊你的說,誰見了他不是聲聲王上、吾王,這個屬於民間的女子,常帶給他屬於民間的回憶。

  在那段回憶中,他的肩上沒有太多負擔,畢竟拿走聖女手下的土地,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經常地,午夜夢回,那條小土狗在他身邊跟前跟後,他荷鋤、她做飯,翠單純純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夢醒,淡淡甜蜜漾滿心間。

  “我是妳的生活重心嗎?妳正在為我學音律舞蹈、准備壽誕禮物?”軒轅棄用她的話反問。

  “有一大群女人以你為重心還不夠?”男人怎老是這樣貪心,三宮六院,佳麗成千仍嫌不足。

  “不夠,我要妳的專心。”

  “為什麼非要我的?”

  “因為我還沒得到。”他要她的心專屬於他,不要一個歐旸御沒事在裡面東晃西晃。

  他錯了,軒轅棄老早得到她的心--在他要她吞下毒藥之前,在為他縫制第一件百衲被時,也在她的處處將就當中。

  她不過是不像其它女子,日日夜夜對他說情訴愛。

  “如果我說,你早已得到我的心,你就肯放手?”茉兒問。

  又要離開他?她急著去找歐旸御?急著和他雙宿雙飛?難道他們早早約好再見的時間地點,所以她急於擺脫他?

  軒轅棄臉色轉而陰沉,低低嗓音回她一句:“不放。”

  “為什麼不放?”

  他討厭她的追根究底。

  “沒有為什麼?很簡單的道理,我掙得天下,天下便在我眼前;我得到妳,妳便要在我看得見的地方生存。”

  惹火了他,他再顧不得她會否受傷,出口的話帶出荊棘,刺得她鮮血淋漓。

  “我對於你,究竟有什麼意義?”

  “妳是我的回憶,我奪得天下最後一塊版圖的紀念品,也是我贏歐旸御的標記,憑什麼我要放棄妳?”

  懂了,對於他,她只是一個回憶、一個標記。

  她的存在只為滿足他的占有欲,當年歐旸御帶走她,現在他押下她,她的存在彰示他的能力與權力,無關乎感情、愛慕。

  咬唇,鼻酸,她有落淚欲望,卻明白淚水無助於她,

  她要哭了?為什麼,為了不能和歐旸御相會?即便當年她並非故意背叛自己,但三年相處,讓她對歐旸御存了感情?

  所以再度回到他身邊,她不甘願;所以她寧可受刑,也不願意透露歐旸御下落?

  嫉妒像毒蛇猛獸,吞噬了他的理智與判斷。

  如果我說你旱己得到我的心,你就肯放手?

  該死的她,居然為了要他放手而說謊!好啊,如果這是她願意的,他還有什麼好顧忌?

  身子翻過,他壓在茉兒身上,霸道的氣息侵入她身體。

  “你做什麼?”茉兒奮力抗拒。

  “我做什麼?是妳自己說,我早已經得到妳的心,既然如此,為什麼妳不肯把人也交給我?除非妳說的全是謊言。”撐起自己,他冷眼望她。

  他何苦用這種方式欺負她?兩顆晶瑩滾下眼眶。

  她的眼淚刺激了軒轅棄,火大,他非常非常火大,她要替歐旸御守身守節嗎?

  他的冷笑中帶出鄙夷,幾日來的溫柔被她的淚水謀殺。

  狠狠的,他俯首,吻住她的唇,封住她的顫栗、緘封她的意識。此時此刻,他不要她想起任何人。

  他的動作不再帶著溫柔。

  手一揮,他撕開她的外衣,沁涼的空氣暈在她潔白的肌膚上,青綠色的抹胸上。

  低頭,綿密的吻自她額間、鼻梁落下。

  一個吻、一陣心痛,她不曉得他是在傷害自己或傷害她,不曉得他究竟是相信她或懷疑她,為什麼前後態度轉變,為什麼溫柔變得殘忍,她對他的

  一切一切都無從確定。

  “你仍然恨我,對不對?”茉兒問他。

  他的欲望昂揚,緊湊的心律、緊湊的情欲,他要她,在多年之前就要她。

  他沒回答她的問話。

  所以說,是的,他恨她,沒有改變過。

  吻持續,加溫的吻像簇簇火苗,一點一點燃燒她的身體……

  圈住她的雙臂剛強堅硬,茉兒明白,她逃不開他,閉起眼睛,認命。

  她這是認命?居然有女人和他在一起是“認命”,該死的、該死的林茉兒。

  拉開她的抹胸,含住她的柔嫩,她是他的,不管今日明日、今年明年,他都不會放手,歐旸御想和他爭奪,下輩子吧!

  饑渴的狂吻,他態意品嘗她的甜美,強力的欲潮席卷,狂野巨浪教她淪陷。

  一句模糊不清的呻吟傳進軒轅棄耳裡,她終是受他引誘?

  哈!這個女人是他的,誰都別想插手分享!

  捧住她嬌弱的身子,他將自己送進她身體裡,在一波波狂野的律動中,她不能自已,低吟喘息。

  她的汗水裡融合了他的,溫暖,滿溢……

 這一夜,她在他懷中入睡,也在他懷中清醒;身體近了,心卻離得更遠……
第五章


 自那次之後,他幾乎天天到冷宮來,一個高高在上的王,老往冷宮鑽,別說體統了,根本是史無前例、絕無僅有的情況。

  不過,他們不太交談。

  經常是幾個公公帶了文房四寶、手捧奏章進門,二話不說,他和她面對面坐著,她讀她的醫書,他閱他的奏折。

  安安靜靜一個夜晚,待燭火燃盡,公事忙完,宣了人進門伺候晚膳,晚膳過後,撤下人,他躺上她的床,自顧自把她攬進懷裡睡覺。

  這種怪異舉動,在一而再、再而三發生之後,大家自動視為常理,小凌兒特別配合王上的習慣,將茉兒的沐浴時刻往前挪,又怕茉兒太晚用飯犯胃痛,備下幾碟點心茶水在桌上,好讓兩人填填肚子。

  今夜,茉兒不安寧。

  小凌兒日間一席話影響她,他說王上冷落後宮娘娘,專寵於她,這事兒鬧得可大了。

  她們一群人吵到王後跟前,要求王後出面主持公道,把迷惑男人的狐狸精給趕出宮廷。

  王後勸大家有容乃大,還說了篇婦德給大家聽,可這番話誰聽得進去,竟還有人指著王後面上說--我們是尊稱妳一聲王後姊姊,才拿這事兒請妳作主,說難聽點兒,妳不也和大家一樣,是個失了新鮮味的棄婦。

  為這件事,向來沉靜安閒的王後暗地傷心。

  茉兒從不想妨礙別人,可她的出現不免擾人,她無力改變這種狀況。

  幾度偷眼望向批閱奏章的軒轅棄,他很專注,想開的口,在他的專注眼神當中緘默。

  終於,他合上最後一本褐色奏折,招手,讓人把東西撤下。

  伸伸懶腰,常常忙到這個時候,他才覺得饑腸辘輾。

  他停下工作,茉兒反而不敢看他了,真要說,她能說些什麼?

  告訴他--你不該來這裡,你應該到你的後宮佳麗那裡去。這話兒……存了妒嫉意味。

  或是告訴他,王後傷心了一下午,你該去安慰她。

  別傻了,他哪會聽人指揮?不要弄到最後,害了王後,自己也弄得一鼻子灰。

  怎麼辦?能在門上貼兩道封條,禁止他進入?

  當茉兒東想西想時,皺起的眉頭不曾舒展。

  軒轅棄覺得好笑,八年了,她經歷幾次生死苦難,可她藏不住心事的臉還是一如往昔。

  “說吧!”

  這些天,他們誰都不先和對方說話,沒錯,他們是在冷戰,她惱他的霸道,他氣她一心想出宮。

  他們就這樣生活,一起用膳、一起休憩,卻半句話部不交談。

  現在軒轅棄先開口,表示他低頭妥協。

  “什麼?”茉兒問。

  “妳偷看了我二十三眼,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二十二眼?數得這樣清楚,蓦地,茉兒臉紅。

  “不想說就算了。”他拿喬。

  “不是不想說,是還沒有想到該怎麼說。”茉兒忙道。

  “好吧!給妳一頓飯的時間,等用過晚膳我們再談。”

  舉箸,他在面前的菜肴裡翻翻挑挑,他和茉兒的菜是分開的,他嗜肉,她茹素,連吃飯都要一國兩制。

  說來說去全是歐旸御不好,早先他已訓練得她能吃下一點肉食,這會兒,歐旸御將就她三年,讓他連一口肉都喂不進她肚子裡。

  茉兒低頭安靜吃她的東西,一小口一小口,好象把東西吞進胃裡是種莫大痛苦。

  她就是這樣才養不出一身豐腴,瞧玉貴妃、茹妃,哪個不是白白圓圓的一身富態,就她,多吹兩陣風就能把她吹倒。

  “不好吃嗎?”茉兒問。

  軒轅棄這才發現,自己一雙筷子東挑西挑,還沒把東西給挑進嘴裡。

  “膩了。”

  他打死不承認自己是在想她的事兒,想得分心。

  “要不要試試這個?”

  茉兒將一包展開的荷葉包推到他面前。

  軒轅棄看一眼,裡面是幾種菇類、絲瓜和姜絲混在一塊兒烤煮的東西,光看就清淡得讓人吞不下肚子。

  但他說“膩了”,既是膩了,總不能再吃得滿嘴油吧,皺眉,夾滿一箸放進口中。

  沁心的甜脆盈滿嘴巴,沒他想象的難吃嘛!

  “是不是不錯?”

  看軒轅棄兩道斜飛濃眉放下,茉兒抿唇,偷笑。

  “難吃。”

  他言不由衷,接在話後,他又舀了一大湯匙絲瓜草菇,擺進碗裡。

  “不難吃了,尋常百姓哪來的功夫做這樣一道菜,他們得先把幾種菇類挑撿好,再用姜絲縛綁,淋上香油,用荷葉包得密密實實,不叫湯汁流出來。想想這麼多人的心思才弄出這樣一道菜,你怎好意思說不好吃。”

  “我不喜歡吃菜。”軒轅棄道。

  自從他有本事替自己掙得第一碗肉後,他再也不吃蔬菜饅頭,不讓自己有機會回想過去的苦日子。

  “多吃點菜對身子是好的。”

  茉兒說畢,夾一筷子青菜送到他碗裡。

  明說了不吃青菜,他還是沒拒絕她送過來的蔬菜。

  開了口,冷戰結束,她說了一串理兒,愈說愈順口。

  “種菜不容易呢,澆水施肥,錯過時節還種不出好收成,農人一滴滴血汗落在土裡,才有咱們碗中的佳肴,你不應該挑嘴。”

  這些年,她種菜種出心得,也種出惜福心情。

  “養豬戶也砸了心血,才有好肉送到我跟前。”對於屠戶的“心血”,他可也得照管,誰教他是王。

  不受教的男人,不和他爭辯!

  茉兒每吃幾口飯,就堆一些蔬菜到他碗裡,這回他沒再表示意見,乖乖把東西吃進肚子裡。

  “聽說妳想在外面那塊地上種東西?”

  這些天,小凌兒到處要鋤頭畚箕、要桶子、要肥料和種子,沒有哪一宮的娘娘會去向人要這些東西,她的行徑看進有心人眼裡,存了底。

  居然話這麼傳著傳著,傳出茉兒有重大陰謀,意圖對他不利。笑話!幾個畚箕鋤頭就能對他不利?他是紙糊的嗎?

  “可以不可以?”

  茉兒想起這裡是王宮,事事都有規則得依循。

  “現在才問可不可以,會不會太慢?”

  瞪茉兒一眼,軒轅棄突然發覺自己還是有本事讓她手足無措,這個認知讓他很開心。

  “哦,不行啊……”

  她的種子育出幼苗,瓜兒、果兒全長出鮮綠幼芽……這兩天才打算尋個好天氣移植,可是……輕咬下唇,她又犯了禮……

  這幾天,宮中的禮官來過好幾回,一開口就是她違反多少條規矩。

  比如,她不該將王上留宿冷宮;不該在王上批閱奏章時,坐在對面,偷窺朝中大事;不該以罪女身分與王上合媾……

  最後她們往往以相同一段話做總結--別以為王上專寵於妳,妳就可以無法無天,在宮裡就是王後犯了禮,我們也有權出面指正。

  問題是,她哪有能力控制他的行為,好符合她們口口聲聲的“禮”?他的霸道大概是從盤古開天辟地,就注定的事兒,他不理會別人意志,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誰有本事變更?

  歎氣,那些小苗株,明兒個請小凌兒送出宮給百姓吧!

  “我說了不行?”

  風卷殘雲,軒轅棄將她吃不完的蔬菜全掃進肚子裡,吃慣魚肉,偶爾吃點清粥小菜,也挺愉快的。

  “種菜違禮……”

  “禮?我說的話就是理,想種就去種,誰想干涉叫他來找我。”

  他開始後悔聽從辛植儒的意見,弄了個什麼禮宮,原以為這樣能管管後宮那群閒過頭的女人,別再到處惹紛爭。沒想到,她們沒本事管那些小心眼女人,反倒管到他頭上來了。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種?”她不確定他的表情是可以抑或不行。

  “不過……”

  “那些個禮官太閒的話,妳問問她們要不要換個位置,來當當王上?”

  一句粗暴,他阻斷她的疑問。

  偷笑,她能想象禮宮聽見這句話的驚恐表情。

  弒君篡位?多大的罪名,誰敢承擔。

  “過來!”

  他走到梳妝鏡前,單單一柄玉梳子,一副銀耳環和簪子,她這裡東西太簡陋,若將她移到後宮……算了,她會被一群女人生吞活剝,還是賞些東西,替她增添門面。

  茉兒乖乖地走過去。

  “替我更衣。”

  這個笨女人,事事要人教,錦書不用誰交代,更衣伺候樣樣做得好,哪像她,連男人的扣子都要扭半天,才弄得開。

  偏偏他寧願待在這個笨女人身邊,不樂意回到樣樣完美的錦書身旁,他一定有被虐狂。

  果然,她又叨念起來。

  “你不會自己脫衣裳嗎?還是學學的好,哪一天,你身邊沒了人幫你,可怎麼辦?”

  只不過是隨口說說,茉兒沒想過真會有這麼一天,他必須自己動手。畢竟他是一國之君,又是人民愛戴的好帝王,這樣的男人一輩子都會有人圍在他身邊,等著替他解衣。

  “禮官說,身為君王,許多事不能親力而為。”

  這時候,那個想“篡位”的禮宮,又變得好用起來。

   並肩躺在床上,他們都避免去談讓彼此不快樂的事。

  所以她絕口不提出宮、不說歐旸御,她假裝他忘記對她的恨,也假裝這種親密很合理。

  當然,她不談,軒轅棄也不會主動去提。

  “御醫說妳的身子還沒有完全恢復,想種菜先掂掂自己的力氣。”是叮咛,口氣卻霸道得可以。

  “我自己是醫者,會小心在意的。”

  會小心在意,才有鬼!是誰貧血常暈倒,還用水蛭替人過血?這個笨女人,只會替旁人著想,什麼時候想過自己?

  軒轅棄忘記她的過血是受自己所逼,不過不管是受誰脅迫,看重別人勝於自己,就是種笨蛋行徑。

  “有空時,你會來幫我種菜澆水嗎?”

  話出口,茉兒立即明白自己說錯話,時間身分都不同了呀,他們不再是當年的醫者和病人,他是王,而她是罪女……

  眼色黯然,不想提的事,橫在心間。

  “我有說不幫妳嗎?看妳那是什麼臉。”

  見不得她委屈,軒轅棄一出口就是不合宜。

  “怎麼能幫忙?你是王上。”搖搖頭,茉兒搖掉自己亂七八糟的念頭。

  “我說能就能,要不要再養條小土狗?”沒想過要討好女人,但這句話擺明了討好。

  “可以嗎?”三個字剛問完,她噗哧一聲笑開。“當然可以,你說了算,對不對,要是禮官太閒,我可以問她要不要換個工作去當當王上。”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只有她這個蠢女人才敢在帝王老大面前說。

  不過,無所謂了,這個笑容太美,他有多久沒看見這樣的笑?無憂無愁,他懷念這個笑容……

  原來女人的微笑是男人寵出來的,而且還要正確的男人來寵,才能寵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璀璨笑顏。

  在谷中三年,她很少有情緒,不哭不惱、不笑不怒,歐旸御為她用盡心思,她感動卻不心動。

  沒想過短短幾日,他救活了她的心,讓她又能快樂得不見負擔。

  離開的念頭淡然,雖然她不適合宮中生活,但留在他身邊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只是……他還要她留嗎?

  若歐旸御的影子,一直存在他們當中,他們有可能幸福?

  “妳再苦著一張臉,我就不准妳種菜養狗。”軒轅棄不滿她心思飄離。

  “我沒有。”她急急否認。

  “永遠不要讓我看見妳的苦臉。”

  他不僅要控制她的生活起居,還要控制她的喜怒。

  “好。”茉兒忙點頭同意。

  她很少對他說不,歐旸御是唯一的意外,掠過這個念頭,他不讓歐旸御跳出來,破壞他們之間的和諧。

  “小凌兒說妳喜歡茉莉,我命人在御花園裡種下了,有空的時候,可以去看看。”

  “可以嗎?我以為住在這裡的人,是被限制活動范圍的。”

  她說的沒錯,被放逐在冷宮的女人,通常是犯了過錯,閉門思過都來不及,誰還敢往前頭去招搖?

  “我沒有限制妳。”

  “那隔壁的惠妃和采妃呢?”

  看來她已經開始認識新鄰居。

  “她們……”說實話,他根本想不起來這兩個女人的長相,更遑論記起她們怎會住進冷宮。

  “你記不得她們?”

  “我怎麼可能記得?”軒轅棄說得理所當然。

  “真悲慘,冷宮女子連同我共有三十七名,她們時時刻刻憶及你對她們的恩寵,常常懷想過往種種。就是過季農裳,明年也還有機會展露美麗,而她們卻只能被關在這裡,永久收藏。”

  “她們要妳替她不值?”

  “不值?錯誤,她們覺得此生值得了,能得到你一夜青睐,是她們覺得最感驕傲的事情,要不是犯錯被關進這裡,大家對未來都有憧憬。”

  “既然如此,妳有什麼好出頭的?”

  “我不是替她們出頭,我是在和你講道理。知道嗎?平日她們籼宮女們一樣,要負責灑掃清洗的粗重活兒,聽說吃得不好、穿得不暖,還要時時受陳嬷嬷的氣。

  這些還不難忍受,最苦的是漫漫長夜孤寂無人訴衷,多麼殘忍的事兒啊!若是你不喜歡她們,為什麼不讓她們離開宮裡,重新尋找幸福?”

  “她們出宮,沒有幸福可尋,不信的話,妳大可去問問她們,誰願意離開王宮。”軒轅棄自信滿滿。

  “我問過了,不願意離開宮裡,是因害怕到外面世界無從生存,若你肯給她們一筆錢,讓她們不擔憂未來生計,她們就願意了。”

  “原來對她們而言,我只是個提供食宿的人。”

  女人眼裡只看得見功利,所以夜夜歡情,只為產下龍子,好保障一生權貴風光?軒轅棄不屑。

  “難道你希望她們對你有更多想法?要知道,是你對不起她們,可非她們對不起你。”這個男人很壞。

  “我對不起她們?妳有沒有說錯。”

  軒轅棄發現,女人真是寵不得,一寵就寵壞掉了,前幾日,她還不敢對他多說話,結果,才幾天光景,她就能組織起一團娘子軍,對抗他的威權。

  “我沒有說錯話,惠妃懷胎三月,讓人下藥,失去孩子,她身心受的饑傷不亞於你,你居然判她搬進冷宮?難不成,你還希望她對你感激涕零?”

  “我沒要她感激涕零。”

  “在你眼裡,女人是財產,進進出出,不管是誰都好,只要確定自己荷包滿滿,就行了。

  在女人眼裡,男人是天、是全部,當你不再願意為她們架出一片藍天,她們就只能躲在陰暗角落暗泣,有人悲怨哀鳴、有人心生妒恨,所以並非女人天生性格刻薄嫉妒,那全是男人逼出來的呀!”

  “弄到後來,我又要為她們的壞性情負責任?”

  “你聽過苗人養蠱嗎?”

  軒轅棄不懂,這事怎又和苗人養蠱有關,但他懂的是,這個茉兒瞻子變大了,理說得正順,要讓她閉口難啰。

  他該決定的是,要不要用個凶惡眼神,提醒她正在和“王上”說話,不過……糟糕,他竟然迷上她毫無顧忌的說教表情。

  “沒聽過。”

  三個字,他讓茉兒接出下面一篇話。

  “苗人養蠱,是將一群蟲虺毒物關進甕裡,不喂食,任它們在甕中自相殘殺,直到最強者出現,才開始訓練飼養。

  你也一樣,你把一群女人關在大房子裡,讓她們彼此竟爭暗斗,落敗者送進冷宮或失去生命,成功者為妃為後,你有沒有想過這種做法很殘忍?

  你告訴過我,這是個吃人世界,人是所有動物中最聰明的,所能想出來的手段也最殘忍,你怎忍心讓這群青春年華的女子,為了你自相殘殺?”

  “說到底,殘忍的居然是我?”

  “也許你不存心,也許對王宮來講,這只是一種歷代相傳的體制,但卻是一種最不仁道的體制,就算貴為王後,也不見得會生活快樂。”

  “王後有什麼好不快樂?她已經爬到最高位,再沒有人能和她抗衡。”

  連王後的喜樂她都要管?這回茉兒管得還真不是普通的過分了。

  “如果有一群女人時刻觊觎妳的位置,如果沒能力掌理好後宮,如果妳所能得到的只是王上的冷落,我不認為當王後有何快樂可言。”

  “所以,妳寧願我冷落妳,將我讓到王後身邊去?”

  “不,我是說……”茉兒輕歎氣。

  “妳說什麼?”

  “我不適合這裡,不適合你的體制;而最適合你的人是王後和你的嫔妃。”

  她的結論讓軒轅棄不爽。

  什麼不適合,就算把梅花移到溫暖南方,它都要學會在冬天開花;把高山兀鷹養在庭園,它也得學習親切溫馴。這是生存守則,適者生存--沒有合不合適這個字眼。

  “不用再多說,明天妳去問問那些女人,誰想出宮,我給兩百兩銀子。”兩百兩,夠她們一輩子優渥度日。

  “真的嗎?你想開了?”茉兒問。

  他不是想開,而是不想再聽她滿嘴合不合適的廢話。

  “對了,這個東西我替妳保存很久,妳自己收好,別再隨意給人。”軒轅棄從懷裡把她的玉篦交到她手上。

  那是……她父母留給她的唯一東西……

  “這三年,你一直把它放在身上?”茉兒輕問。

  是嗎?可能嗎?堂堂王上將一柄粗糙的玉篦隨身帶上,仰頭,她期待著他的答案。

  “妳那是什麼表情?我當然帶在身上,不然弄丟了怎麼還給妳。”

  說著,側過身,軒轅棄摟她入懷。

  帶個玉篦在身上很了不起嗎?他又不是把石磨經年累月背在身上,干嘛用那種傻臉看他?笨女人!

  手縮得更緊,緊緊緊緊地,他就是要她在身邊才睡得安穩香甜怎樣?就是要她一直一直留在身邊怎樣?管他什麼斗爭殘殺,他一定會將她保護得妥妥當當。

  吻落下,燃起一室绮麗。

  知不知道,她的菜苗長了三吋高。

  每天一早,晶瑩露珠在上面閃耀,她的努力有了收獲。

  小凌兒和軒轅棄新撥給茉兒的文公公和小紫兒,彎著腰在抓菜蟲,他們四人說說笑笑甚是惬意。

  “我還沒入宮前,家裡是種米的,可是年年欠收,再加上戰火不斷,日子實在過不下去,爹爹才將我送入宮中。”

  文公公述說過往,三十多年,嘗過富貴卻忘不了童年。

  “後來呢?”

  “後來前朝被推翻,宮裡貴人走的走、跑的跑,可我們這種人除了宮裡,還有哪兒能待呢?只好留下來服侍新君。不過,不是我多嘴,軒轅王比之前的腐敗國君可好得太多。”

  “好?是好凶吧,我看見王上,遠遠的就不敢抬頭望。”小紫兒吐吐舌頭說。

  “王上不過是嚴厲了點,只要咱們謹守本分,不犯事兒,都能平平安安過日子。”

  “前朝的國君很壞嗎?”小凌兒問。

  “何止壞,他是殘暴不仁、草菅人命,看見別人受苦,他才會覺得快樂,妳們瞧瞧我手臂上的傷。”

  文公公捋起袖子,袖子下整只胳臂變成赤褐色,難怪平日老覺得他的動作不俐落。

  “好可怕,不會是被熱水燙著的吧!”好猙獰的傷,挺嚇人呢,小紫兒有些害怕。

  “不,是讓火給烤的。”文公公回答她。

  “火烤?”小凌兒不懂,哪個人閒來無事,把自己的手烤成這等模樣?

  “我記得那年冬天,屋外下著大雪,屋裡暖烘烘地燒起一大盆火,絲毫不覺得寒意,那夜前朝王上才用過飯,半躺在龍床上假寐,我和兩三個宮女正忙著收拾食籃。

  王上突發一想,說他要聞聞烤肉香,命令一下,幾個侍衛突然抓住我,把我拉到火盆邊,強按住我,拿我的手臂在火上燒烤,不多久,果然有肉香傳出,我痛暈過去,暈倒之前,聽見王上的大笑聲在耳邊回響,醒來後這傷便跟著我。”

  文公公環視身旁三個女人,她們眼裡部流露出同情。

  “很痛吧!”茉兒走來輕觸傷口,心跟著擰絞起來。

  “舊傷,不痛了,不過我常夢見那一幕,驚醒後就再睡不好。”那個痛刻骨銘心,老在不注意時鑽出來,疼他一疼。

  “我來配副安寧散,你在睡前服一點,就能一覺到天亮,那是溫補,對身子有益無害。”茉兒說。

  “謝謝茉兒姑娘。”

  “後來呢?”小紫兒愛聽故事。

  “什麼後來,他是帝王,有冤能向誰申去?忍啦!有段時間我的動作不方便,很怕自己被趕出宮,無法謀生,我就每天逼自己用左手拿重物、左手工作,久而久之,手雖不若以前靈巧,總算能掩飾過去。

  新帝王進宮,篩選太監宮女,王上看見我的手,不嫌我老、不嫌我無用,居然把我給留下來,打那時候起,我就曉得王上雖表面嚴肅,骨子裡卻是個仁民愛物的好國君。”

  “說到好國君,這可是如假包換的事實,宮外不論士農工商,都說咱們有個好國君,連天公都來幫忙,年年風調雨順,民富國強。”小凌兒插話。

  他已經成功脫去掠奪者形象,成為好帝王,茉兒為他高興,真的。

  “前年我告假返鄉,爹娘都過世了,三個弟弟的孫子都長得同咱家一般高。聽他們說,自戰火平息,老家的幾畝田開始有好收成,三個家庭齊心努力,地一畝一畝買,現在也成了大戶人家,這些可都得感激咱們的好王上。”文公公說。

  “這我就不懂了,收成和老天賞不賞飯吃有關,和王上有啥關系?又不是咱們王上去幫他們種的田。”小紫兒問。

  “這個呀,可得我來說明,王上減輕賦稅,讓老百姓人人吃得飽、有力氣工作,收成自然好。

  王上用一大批清廉官吏,不貪污、不收賄,當捕快的致力抓賊,當地方官的努力為人民申張冤屈、維護安寧,久而久之,當人們理解揮汗工作比攔路當賊有更好的日子可過,誰還想當強盜?”小凌兒說得頭頭是道。

  “真聰明,是誰告訴妳這番話的?”小紫兒一臉崇拜。

  “是王後娘娘,她常對馨兒講,我聽久了多少能聽懂幾分,王後常說一句話,什麼大官員叫老百姓當壞人的……我記不起來。”小凌兒抓抓頭發。

  “胡扯,大官是用來抓壞人的,哪裡會叫老百姓當壞人。”小紫兒用食指推推小凌兒額頭。

  “話是這樣說的--官逼民反,意思是指一個壞官吏不幫人民,反過頭來苛刻百姓,久而久之老百姓生活過不下去,被逼急了,沒辦法只好起來造反。”茉兒向大家解釋。

  “對對對,王後娘娘就是這麼說的。”小凌兒接下茉兒的話。

  “她是一個好王後。”茉兒輕語。

  “沒錯,王後娘娘人真的很好,她讀好多書、懂的事情又多,處處替王上著想,她的脾氣很好,不會隨便對下人生氣………”說起王後的好事,小凌兒扳動手指,一件件算,想算得清還真不容易呢。

  “王後是令大人的女兒,自小受父親熏陶,自然見識比尋常人廣,這些年,王上在令大人的輔佐下,不時推動好政策,受惠的自然是百姓。”文公公同意。

  有這樣一雙父女為他分勞,他減輕不少負擔吧!茉兒淡淡笑著,不發表意見。

  “茉兒姑娘,下回有空,我陪妳去拜見王後娘娘,得了她的支持,妳要封妃機會比較大。”小凌兒慫恿茉兒。

  封妃?不,她沒有這層想法,茉兒很清楚,即便眷戀眼前的平靜幸福,她仍然不適合宮闱生活。

  小凌兒誤會茉兒的意思,苦口婆心勸道:“茉兒姑娘,妳別認為眼前王上寵愛妳,便不把王後娘娘看在眼裡,這樣不好的,畢竟妳還沒有正名。

  更何況王上寵愛過的女人何其多,結果不是人人下場都好,妳還是應該替自己找個靠山。”

  文公公跟著勸說:“茉兒姑娘,我在宮裡待那麼多年,別的沒學會,至少學會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來得好,王後娘娘是個可以信賴的朋友,禮貌上,妳是該去拜見一趟。”

  茉兒笑著婉拒他的好意。

  看茉兒頻頻搖頭,小紫兒想起過去,讷讷問她:“茉兒姑娘,妳不會和三年前一樣……不想留在宮中吧?”

  “不管想不想,她都得留。”

  軒轅棄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在場所有人,他們面面相觑,不敢多發一言。
第六章


 軒轅棄站到人群當中,形成一股氣勢,剛剛熱烈討論的氣氛不見了,個個噤若寒蟬。

  還是文公公經驗老道,忙叩首請安,有他帶頭,小凌兒、小紫兒馬上乖覺地屈膝叩安,只有茉兒還直挺挺站著,望住他一臉惱怒。

  他在生氣自己不肯留下來,替他引出歐旸御嗎?他是否又認定她在維護旁人?唉……他怎老是往那方面想。

  她一心想維護的人是他,她愛他、要他,只不過,她真的喜歡純樸自然的民間生活,而不是宮中的繁華虛榮啊!

  你可以說她固執、可以罵她不懂得為愛情將就,但那是她性格中的重要部分,她無法反對這樣的自己。

  小紫兒拉拉茉兒的衣服,要她快請安,否則禮官待會兒又有一頓唠叨好念。禮官好似找上她們的碴,三不五時來罵上兩罵,幾次發覺茉兒姑娘沒照她們的意思做,就掌掴奴才出氣。

  每次見她們為自己受傷,茉兒又傷心又懊惱,一面替她們敷藥、一面淌淚,氣罵自己沒本事學會宮中規矩。

  茉兒沒弄懂小紫兒的意思,怔怔地看著軒轅棄。

  怎麼辦?歐旸御是不是一輩子都要站在他們中間?

  的確,軒轅棄很不高興。

  遠遠地,他聽見他們的討論聲音,原本他只想弄明白,什麼話題會讓茉兒聽得津津有味。

  原本他也很開心自己是他們的討論重心,沒想到話鋒一轉,轉到錦書身上,再轉到茉兒的拜見問題,然後小紫兒一句--茉兒姑娘,妳不會和三年前一樣……不想留在宮中吧?

  原來三年前茉兒就不想留在這裡,難怪她一而再、再而三提到不適合,難怪她要求他放冷宮女子出宮,她不過是想替自己找到一條可以出宮的途徑。

  “你不高興?”茉兒向前,拉拉他的衣袖。

  他本想大聲回她一句--對,我不高興,沒有哪個女人像妳,那麼擅長惹起我的不高興。

  可她臉上的乞憐表情,讓他一口吞進自己的不愉悅。

  “我沒有。”他違心。

  “沒有嗎?”茉兒問。

  是她觀察錯誤?他明明看起來很不悅。

  “我說沒有。”他重申。帝王守則一,就算說錯話,也要堅持自己是對的。

  “沒有……那就好,來,你來看看,才幾天,我的白菜就長得這麼大顆,明兒個摘下來,炒一盤青菜給你吃好不好?”

  茉兒拉起軒轅棄的大手,走近菜圃,驕傲地展示收成。

  她、她、她居然在眾目睽睽下拉住王上,還讓王上去摸那些骯髒的泥土塊兒……

  小紫兒和小凌兒互看一眼,這下子,不曉得是她們的臉還是屁股要遭殃了。

  可,更叫人驚訝的是,王上居然應她一聲--“好。”

  拜托,王上桌上不擺素菜,全宮裡大伙兒都知道的,茉兒姑娘居然逼王上吃菜,萬一弄壞了龍體……

  恐怕她們的項上人頭得找風水搬個新家,就不曉得新居落成,會有多少人上門祝賀……

  “你曉不曉得,我的拿手菜是哪一項?”茉兒問。

  “不知道。”

  蹲在她身旁,他愛看她神采奕奕模樣,雖然她的臉色還是蒼白得讓人想拿刀子砍御醫,但只要她笑起來,他的心就糊滿蜂蜜,甜入底。

  “是腌蘿卜干,可惜要等到冬天,我的蘿卜才能收成,到時弄給你吃,好不好?”

  蘿卜干?有沒有說錯,那是貧民才吃的東西,有時鮮蔬果可吃,誰愛嘗鹹搭搭的腌菜。

  小紫兒好想哭,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脖子,今兒個王上帶那麼多人過來,這事兒明日不傳遍整個後宮才怪。

  “能吃嗎?”軒轅棄問。

  王上英明,沒一口氣答應,文公公放松心情。

  “當然可以,以前……”

  茉兒話沒說完,軒轅棄截下她的話。“妳以前曾做給歐旸御吃?”

  濃眉一揚,她最好別真給她回答一句是的。

  “沒有,山谷裡的泥土太黏,根本種不出好蘿卜,不過在桃花源的時候,我常把村裡大叔大嬸送給我的蘿卜拿來腌,腌好後擺在陰涼處,嘴饞的時候,炒點豆鼓辣椒,很下飯呢。”

  “好,妳弄給我吃。”哈哈,歐旸御沒吃過。

  “一定。”茉兒很開心他的捧場。

  “我有事想告訴妳。”

  拉起茉兒的小手,軒轅棄替她清清拍拍,拍去裙上的泥土,細膩的動作,讓文公公一干人等傻眼。

  這個男人是……王上?不是旁人冒充?

  “好,你說、我聽。”茉兒夠乖吧!

  “我決定封妳為妃,找個黃道吉日,妳搬到靜寧宮。妳想想,妳喜歡哪個名字?德妃還是淑妃?”

  小凌兒提出的建議很好,只要替茉兒找到好靠山,就不怕旁人趁他不在時欺負茉兒。靜寧宮位置不錯,它離朝陽宮很近,錦書能照應得到。

  這個消息讓茉兒又高興又煩惱,高興的是,他似乎相信她的說詞,不再認定她和歐公子是同路叛逆;煩惱的是,她不想入後宮,不想和一大群女人周旋。

  “我既不賢又不淑,可不可以我不當妃子,就當你的茉兒,你不愛我提出宮的事兒,我就不出去,一輩子留在這裡陪你。

  平日,我種花養草讀讀醫書,你有空的時候來看看我,我有空的時候想想你,哪一天你老了,老到不再想當王上,就把王位傳給你的孩兒,我們再一起去游山玩水,好不?”

  茉兒的提議誘人,在冷宮,她起碼自由不受擾,那些女人不會輕易纡尊降貴,到冷宮來找茉兒麻煩。

  想到一輩子,想到攜手同老,這不失為一個好提議,雖然它於禮不合,軒轅棄頓時沉默了。

  “好嗎?在這裡我自在多了,我害怕與人對立,害怕復雜的人際關系,只要我搬進後宮,就免不了這些事情。”茉兒央求。

  “我考慮考慮,不過不管怎樣,趁今兒個有空,我帶妳去見見王後。”對這點,他笃定。

  小凌兒和文公公是對的,茉兒背後有太多的嫉妒眼光,茉兒的確是需要一個能挺她的靠山。

  可不可以說不?她的問話沒出口,軒轅棄就回她一句--“不行。”

  低頭,眉垮,他老愛勉強她。

  軒轅棄轉身,從侍衛手裡抱來一樣東西,塞進她懷裡,茉兒細眼看,是只瘦伶伶的小黃狗。

  她抱住牠,偎在牠濃密的毛發裡,抬眼望軒轅棄,他送她小黃狗呢。小黃狗對她而言不單只是一個寵物,還是一段回憶……一段他們的共同回憶。

  “把牠養胖一點,妳自己也一樣,不要主人連同狗都瘦巴巴不成形,好象國家窮困潦倒。妳們兩個,去替茉兒著妝,我要帶她去見王後。”

  命令一下,跟在軒轅棄身後進屋的,是捧著盛滿珠寶華服托盤的十二個宮女,她們將王上的賞賜留在屋內。

  文公公自茉兒手中接手小黃狗,小凌兒、小紫兒迅速推茉兒進房間,快手快腳,將王上賞賜的绫羅綢緞穿到她身上,金冠、花簪、玉環、金煉,亮晃晃地戴了她一頭一身。

  她們替茉兒穿戴同時,沒忘記要唠叨。

  “在王上面前,不可以你啊、我的說個沒完,要說臣妾、王上,懂不?”

  “就算妳和王上感情再好,都不能牽著王上的手走路,懂不?”她們一人一句,交代得很熱烈。

  問題……她懂是懂了,習慣哪能說改就改?何況很多時候是他牽著她的手走路,又不是她愛牽他。

  當她們把一身珠光寶氣的茉兒送到軒轅棄身前時,嚴肅的軒轅棄竟大笑出聲。

  “你笑什麼,我就說這身衣服不適合我。”

  茉兒抗議,頭上那些東西壓得她幾乎不能抬頭,細棍兒似的手臂快讓那些金钊兒、玉環給折斷。

  軒轅棄大笑著摟住她,大笑著帶她進房。

  一個時辰,夠讓人等了,可誰都不敢進去,因為王上沒有召喚啊。

  十四個宮女、三個太監和二十幾個侍衛,人人都想,那麼久,王上在裡面做什麼?

  往深層想去,一抹了然微笑飄上眾人臉上,王上對林茉兒……實在太過……

  終於,他們雙雙出門,腼腆的茉兒躲在他身側。

  她又換回原先的雪紡衣,亮白色衣服上,只有兩只小小的艷麗蝴蝶繡在裙角處。

  她凌亂的頭發軒轅棄梳半天攏不齊,只好全放下來,去了冠,茉兒自個兒在後頭綁上一束,簡單地插上玉簪。

  潔白的臉上雖無半點粉妝,但兩頰邊的自然紅暈已為她增添嬌媚。

  軒轅棄無視一群人的笑容,拉起茉兒往屋外走,小凌兒和小紫兒想跟,可……於禮不合呀,就算茉兒是娘娘,冷宮娘娘哪來的宮女跟從!

  這個禮字……唉……

  “小紫兒,妳的臉皮厚些了沒?”小凌兒歎氣問。

  “快了、快了,再打上幾次,就和馬皮一樣粗了。”小紫兒回答。

  “有沒有看見茉兒又牽王上的手?”

  “看見了。”

  “有沒有看見茉兒姑娘穿一身素服,要去朝見王後?”

  “看見了。”

  同時間,兩人同歎一口氣。

  “我要進屋了。”小紫兒說。

  “進屋做什麼?”

  “趁臉還沒被打腫,先照照鏡子,否則我遲早會忘記自個兒長啥模樣。”

  “我們一起進去照吧!”

  小凌兒和小紫兒成了患難姊妹,有禍同當。

   朝陽宮裡,幾個不平的妃子正在埋怨,錦書坐在當中,滿臉無奈。

  她們怎麼就是分不清楚,她們的王上根本不是可以被哪個女人控制的。

  “這個林茉兒不是我說她,我警告過她很多次了,冷宮穢氣重,不得留王上過夜,萬一龍體受損,誰負責呀,她老是把我的話當成馬耳東風。”禮宮桂嬷嬷說得義憤填膺。

  所謂禮官是由十五名宮中年紀較大,見識較廣的老嬷嬷擔任,她們巡視整個後宮,對於妃子、才人和宮女的不當行為,提出建議、糾正和責罰。

  至於該對誰“建議”、該對誰“教訓”,哪一位娘娘不得侵犯,哪一個失勢才人可以修理,其中的利害關系,嬷嬷們心中自有一把量尺。

  只不過碰上林茉兒,大伙兒的量尺失去平衡,要說王上寵她,怎不正式冊封,要說王上不喜歡她,又夜夜留宿冷宮,於是,她們推出一個理兒--王上對林茉兒,不過是圖新鮮,暫時玩玩罷。

  “這是王上作的主,茉兒姑娘怎能違抗?”錦書答。

  “她要是少用那些狐媚妖術迷惑乇上,王上怎麼可能夜宿冷宮?”玉貴妃不同意錦書的話,搶白兩句,其它的妃子紛紛同意起她。

  “王後,您有所不知,我不曉得教過林茉兒幾百次,別說在王上跟前,就是在王上聽不到的地方,也不能你呀我的稱呼,可她就是我行我素,前幾天我罰她身邊兩個小宮女,她居然當場落淚,一點大家閨秀風范都沒有。”

  琴嬷嬷牢騷也不少。

  “她初來乍到,不習慣宮中禮儀,慢慢教就是,何必動怒?”

  錦書頭痛,這些事情天天上演,她們沒本事到王上面前告狀,一天到晚窩在她這裡撻伐林茉兒,口氣愈說愈惡,有的沒的罪全往人家身上栽,她考慮是不是該建言王上,把茉兒移到前宮,免得一個身分不明讓她被形容成狐狸精。

  “聽說她還在冷宮裡種菜呢,笑死人,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女人,若非用妖術,王上怎會被迷的暈頭轉向?”

  “幾年前她詐死,王上還把她的空棺擺在宮裡,嚇也嚇壞人啦!”

  “聽說,她看妳一眼,就能猜得出妳要做什麼事,多恐怖。”

  幾個妃子妳一言我一語,茉兒成了大家的共同敵人。

  “王後,若妳沒本事替我們出頭,我們只好另外想辦法整治那只騷狐狸。”玉貴妃看輕溫吞的錦書。

  “玉貴妃,有事好商量。”錦書勸她。

  “商量,算了吧!不曉得她是怎麼說動王上,王上居然一道聖旨,將冷宮裡的女人全送出宮,妳敢保證她要真的冊封,我們不會被她一個個送出宮去?何況她有法術在身,妳我都沒本事對付她。”

  “不然依玉貴妃的意思呢?”

  “先下手為強,斬草除根,等她一死,王上就會恢復。”玉貴妃說得斬釘截鐵。

  “妳要害她性命?”

  錦書一凜,怎麼可以!王上和茉兒的事,她自父親處聽說過,她相信那絕不是邪術,而是真感情。

  “我害林茉兒?妳們誰看見,她上回被獄官打得半死不活,身子沒照顧好,一不小心死了,多半是有的。”

  “玉貴妃,妳不能這麼做。”

  “我說我要做什麼嗎?王後可別血口噴人,還是有空時,想想該怎麼治人吧!”

  玉貴妃話說完,轉身欲離時,一聲“王上駕到”,留住她的腳步。

  好久沒見著王上了,在場女子紛紛起身拂拂鬓發,整整衣裳,跪地迎接。

  軒轅棄拉茉兒進屋,沒料到會撞見一群後妃。

  “這麼熱鬧?”軒轅棄淡問。

  “臣妾們在閒話家常。”

  玉貴妃率先起身,湊到王上身邊,濃濃的香粉味,膩人的親熱,讓軒轅棄皺眉。

  “我在問王後話。”推開她,軒轅棄拉著茉兒走到錦書身邊。

  “王上聖安。”錦書叩安。

  起身,錦書接觸到茉兒一雙澄澈的眸子,好個輕靈飄逸的女子,被她這麼一比較,滿屋子女人全成了庸脂俗粉。

  “妳們兩個認識認識,往後茉兒要妳多照應。”軒轅棄說。

  “臣妾遵旨。”

  錦書牽起茉兒的手仔細審視,同時,茉兒也在打量王後。

  小凌子有句話說對了,任誰都會喜歡這樣一位王後,她雍容大度,聰慧賢德,這種女人才能母儀天下。

  “妳是茉兒姑娘吧?聞名不如親見,果然是仙女般的人物。”

  錦書來不及對茉兒說話,玉貴妃就插進兩人中間,拉住茉兒的手,假意親熱。

  玉貴妃的形容詞讓軒轅棄愉快,這回他沒將玉貴妃排除於圈圈之外。

  “茉兒,往後沒事多往這裡走動,有什麼不懂的,可以請教王後。”軒轅棄說。

  茉兒點點頭,看看大家,又看看軒轅棄。

  說實話,留在這裡她有種窒息感,雖然她身子弱,讀人心能力也弱了,雖然每個人臉上都盡力掛上笑容,但她清楚明白,在這裡,自己並不受歡迎。

  圍上來的人越多,茉兒和軒轅棄中間的距離就越遠,求救似地,她回頭望他。

  軒轅棄很開心,為旁人對茉兒釋放的善意。

  幾個女人走近軒轅棄身邊,對他巧笑倩兮,在他耳畔親昵,他沒有推開她們,反而興味盎然地聽她們說話。

  茉兒並不曉得她們是在軒轅棄耳畔贊美自己,以為那是他們在一起時的慣性,首次,茉兒深刻體會--他不是她一個人獨有的男人。

  這層認知很早之前就存在,但總是在腦中想著,並沒真確親眼目睹,這回眼見,他同時屬於很多女人。

  突然問,惠妃的悲、采妃的怨全湧上心頭,那是種多麼深沉的哀恸。

  早知潮有信,嫁予弄潮兒。當女人的存在價值,只剩下等待,等待男人偶爾的出現、一晌貪歡,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王後松開茉兒的手,下一秒,玉貴妃握住她的。

  手被控,茉兒想離開這群人竟是不能。

  王後走到軒轅棄身旁,為他倒茶、聽他說話,對軒轅棄而言,這是他的家庭和樂,卻不是她的。

  茉兒只想和他兩個人秉燭對坐,相談甚歡,也許只有一椽茅廬、幾根竹籬,那也夠了,她並不需要眼前的繁華。

  她和他,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人物。

  “妳不要以為王上寵妳,就很了不起。”

  尖銳嗓音清楚傳入她耳膜中,茉兒回頭,周遭的人全在笑,她沒看見誰對自己說話。

  幻覺?不對,她是真的聽到。

  “只憑借王上寵愛就想生存在宮裡,呵!未免不自量力。”

  這回茉兒迅速轉頭,她看著說話的玉貴妃,怎麼可能?她在對自己笑啊,笑得那麼嬌妍璀璨,嘴裡怎可能說出這種話?

  “不要臉的下賤女人,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就想攀枝頭當鳳凰?”

  “人家可是聖女呢?能觀人心、知未來的聖女呵……”

  “對啊,聖女才有本事周旋在兩個男人當中,讓王上心甘情願當烏龜,我們哪兒行。”

  “錯錯錯,王上不是寵她,王上是痛恨歐旸御,想玩他的女人洩恨。”

  “沒錯,王上是這麼跟我爹說的,我爹可是御史大人吶。”

  “王上的復仇方式可真特別。”

  “能不特別嗎?那個歐旸御躲著不出面,妳叫王上怎麼辦好,當然是有現成便宜就占占啰。”

  “沒錯,要她當了真,愛上王上,歐旸御可不活活氣死。”

  話愈說愈毒,茉兒的臉色轉變,全身發抖……這就是軒轅棄對她的想法嗎?他不過想氣歐公子?

  不,不對,他是真心對她好,也許她只是他的回憶,但畢竟是段甜美回憶啊!他們之間不是復仇、更不是洩恨。

  不是、不是、不是,她該對他更有信心。

  心有靈犀,正在和錦書說話的軒轅棄突地轉頭,看見搖搖欲墜的茉兒,忙排開眾人,來到她身邊,握住她顫抖不停的手,不解她的反應。

  “我們回去好嗎?”

  話說完,茉兒再也無力支持,靠進軒轅棄懷裡。

  她一心想回自己的冷宮,卻沒想到自己的舉動和軒轅棄的愛憐,引發出更多的嫉妒和憤怒,而這個憤怒將卷起一場漫天謊言。

    昭和殿上,軒轅棄當堂中坐,七八個朝臣分列兩邊,他們正在討論黃河水患問題。

  這條大河每到雨季便泛濫成災,除開年年赈災之外,朝廷這些年一直在尋求解決之道。

  去年歲末年初,由各州縣遴選出傑出的治水人才,集合在京城,經過無數次的議會討論,決定築堤防災,至於堤怎麼築、怎麼規畫,則需要更完備的設計圖。

  今天,眾朝臣聚在此處,聽取各治水專家的評論。

  “林禀璜,你將設計圖再做仔細標示,並提出書面計畫後呈上。”軒轅棄命令。

  “臣遵旨,臣等告退。”叩拜後,一群治水工程師退下。

  “眾卿還有什麼要奏?”

  忙了一上午,從早朝到現在,軒轅棄處理了二十件事,接下來他還有上百份奏折要看,王上這工作,沒大家想得那麼輕松愉快。

  宰相辛植儒望望身旁幾個大臣,以眼色示意。然後他率先跪在軒轅棄面前,他一跪,身後五個大臣也跟著跪下,一時之間,只剩下令沐文是站立的。

  “有什麼事,需要這麼盛重?”軒轅棄問。

  這個宰相專心為國,盡忠盡誠,可惜食古不化不知變通,是個標准的道學家,他守禮重制,常壓得軒轅棄喘不過氣。

  軒轅棄本希望由令沐文來輔佐朝政,可惜他對名位不看重,推舉辛植儒為相。

  “禀王上,林茉兒乃叛國賊子,與歐旸御同為朝廷追緝多年的人物,此時再次回到宮內,不知意圖為何。

  王上遲遲不肯將此女定罪,卻留她居後宮,臣深懼她會對王上、後宮妃子有所不利,臣等忠言,盼吾王納谏。”辛植儒說。

  軒轅棄厲眼逐一瞧過跪滿地的朝臣。

  “你們這是串通好了,非逼我定林茉兒罪行,是嗎?”

  “臣等不敢,自古以來,好逆亂國、女禍敗國,皆有例可循,臣認為,將此危險人物留在後宮,實屬不智。

  林茉兒叛亂有許多在場人證可茲證明,宜早早將她推出午門候斬。”辛節儒振振有詞。

  “看來,連我該怎麼定她的罪,你們都商量過了?”濃眉含怒,這些臣子太大膽了。

  “臣不敢,臣等盡忠,一心為國,盼王上明鑒。

  “一心為國?真好聽的說詞,林御史,是玉貴妃向你哭訴什麼?說朕冷落她,成日待在林茉兒的冷宮裡?

  不是朕說你,你教養女兒的本領不及令師傅,爭寵嫉妒、心眼小、脾氣大,當初你怎麼認為她能適應後宮歲月?”玉貴妃是林御史的長女。

  軒轅棄這話問重了,言下之意豈不是要將玉貴妃發送回家?

  當場,幾個跪地朝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全伏地乞求恩赦,這回他們會連袂上奏,確實是為女兒的關系啊,他們全都有女兒在後宮。

  “這次算了,下不為例,你們要知道出嫁女兒潑門水,往後別為女兒的嫉妒心,砸掉手中飯碗。

  要是她們對朕心生不滿,不樂意留在後宮,奏一聲,我立即准她們返回娘家,另覓新婿。”

  軒轅棄的手在桌上重重一捶,代表議題結束。

  “謝主隆恩!臣等告退。”

  眾人退下,滿場只余辛植儒直挺挺跪在原地。

  “還跪著做什麼?你被利用了。”軒轅棄瞪他一眼。

  辛植儒仍堅持跪住。

  “禀王上,辛植儒沒有女兒或親戚在後宮,我說的每一個字句皆無私心,林茉兒留不得啊!”

  “你又知道了?!”

  “她是帶罪之身,帶罪女子不在監牢而留置後宮,無古例可循。”

  “古例古例,我做什麼事都要依古人的行事標准,不能有自己的意見嗎?更何況林茉兒有沒有罪,我還沒查明,你心急什麼?”軒轅棄發脾氣。

  “三年前,她欲奪王命,三年後她再度留在王上身邊,難保她不會做出危害王上的事情。”

  “就憑她那雙無縛雞力之手,你是太看得起她還是太看不起我?”

  “臣……”

  “林茉兒到底做了什麼事得罪你?”

  “臣一片赤膽忠誠,絕無私心。”

  “說得好,赤膽忠誠?你這個老冬烘。”眼看兩人氣氛越講越不愉快,令沐文立即跳出來當和事佬。

  “禀王上,經臣多方查證,當年喂王上吃下續命丹的的確是林茉兒,既然她無弒君心,林茉兒叛國之事實宜再予查證。”

  為這件舊案,他集合當晚入宮救駕的士兵盤問,果然問出有人親眼看見茉兒喂王上吃下紅色丹藥。

  “聽見沒有?要是朝中大臣人人都像你這麼固執己見,卻不去細察真相,不知道天下有多少百姓要受冤屈。”哼一聲,軒轅棄望著他。

  “臣惶恐。”辛植儒嚇得趴跪在地上。

  “有時間惶恐,不如把時間拿去反省。”

  “臣會反省,若林茉兒果真無罪,臣願親自到她面前請罪。”

  “你以為她希罕你的請罪?下去吧。”軒轅棄望著他老態龍钟的背影歎一口氣。

  “令沐文,你真的認為自己的舉薦無誤?”軒轅棄問。

  “不管怎樣,王上不能否認,辛植儒確是忠臣。”

  王上對林茉兒的維護即使不出口,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怎能怪後宮反彈、臣子非議?

  “是啊,一個迂腐的忠臣。”

  “王上,臣……”令沐文遲疑半晌。

  “這裡就你我二人,有事直說吧!”

  “臣和林御史一樣有私心,祈望王上恕罪。”

  “把話講清楚。”

  “盡管王上寵愛茉兒姑娘,但請王上顧慮錦書,她畢竟是王後,要是連她也遭冷落,叫她何以服眾?”

  錦書雖大度容人,但後宮女子的戰爭,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何況失了皇帝寵愛,就算是王後又如何?想落井下石的人一大堆。

  “連王後都發出不平之怨?”冷笑,軒轅棄揚眉,就算家數再好,也不免想依仗娘家勢力,替自己掃除對手?

  “不,王上請細想,若王後不平,茉兒姑娘會有眼前的太平日子過?整個後宮都是王後掌管的,是不?只不過,失去王上可依恃,王後能發揮的作用有限,近來後宮不平靜,王後維持秩序很辛苦。”

  “你在暗示什麼?”

  “老臣請王上想仔細,你要賦予王後責任,是否也該給她同等的尊嚴和重視,怎麼做對茉兒姑娘和王後最好,請王上再推敲。”

  原來,就算把茉兒安置在後宮仍不周全,看來他還得調派一群禁衛軍去“照顧”茉兒,問題是,他能將她關在小小的冷宮,限制她的行動?

  若為長久打算,他是該讓茉兒建立地位,不管是否要掛上浮名,至於要建立地位,他需要錦書的幫忙。

  “擺駕朝陽宮!”

  命令一下,令沐文面容浮上安慰,這是身為父親唯一所能為女兒做的了。
第七章


 軒轅棄到冷宮的次數減少了,他不再夜夜陪伴茉兒。

  有沒有失落?自然有,但她心裡明白,他不是專屬她一人的男子,專情專意對他而言是空話,這事兒,她老早就知道了呀……只不過,多了親眼目睹,心碎的感覺清晰。

  夜深人靜,她習慣被擁入睡,今夜燭光搖曳,照映孤影。

  萊兒輾轉難成眠,起身,倚窗獨立。

  風吹起,夏夜星空光明,螢火蟲點綴草叢間,閃閃爍爍明滅不定。

  前夜,也是這樣的星空,他們並肩坐在屋外台階,他告訴她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她說了谷中生活空虛。

  他說她是個奇特女人,視名利富貴為糞土,她說只要有愛,人人都是最富足的人,於是,他將她收納於懷中,吻了她,罵她是全天下最蠢的笨女人。

  他們一起計畫、幻想未來。

  他說:“到時,我們買下一座山,種上滿山滿谷的茉莉花,釀一甕甕香氣撲鼻的茉莉花酒。”

  她說:“你挑著酒,我們一起到市場賣,包管大發利市。”

  “我可不准別人多看妳一眼,妳想賣酒,行,但是不准隨便對男人發笑。”他的嫉妒心眼,不比女人少。

  “傻話,到時候我已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誰想多看我一眼。”

  “再老,妳都是我的小茉莉。”

  他的言語那麼真誠,怎可能是復仇、是虛偽?

  不會的,她們嫉妒她的幸運,才故意出言傷害。深吸氣,茉兒笃定自己,沒錯,就是這樣。

  昨天,他為她抓一袋螢火蟲,圈住她的手,袋口擺在她手掌中間,手松開,小小螢火蟲爭先恐後自她掌中飛出。

  點點螢光在她身邊飛舞,她笑得旋起身,跳起沒學過的舞蹈,他說她是來白天界的仙女,她說他是她的神。

  不管是否正名為夫妻,他們之間的夫妻情趣誰都不及,她盼望有朝一日,青衫布衣,他喚她一聲--寶兒他娘,她叫他寶兒的爹:寶兒不乖,他拿起籐條,她擋在前面,就像所有尋常夫妻。

  披上衣,茉兒想到屋外走走,一陣奇異香氣襲來,頓覺頭昏腦脹,手足無力,她扶著牆,緩緩走回床邊。

  突然,一個黑衣身影自窗口跳進來。

  “你是誰?”茉兒虛弱問。

  “妳忘記我?”男人靠近她,帶起一抹詭異笑容。

  “我不認識你。”茉兒困惑搖頭。

  “下次月圓之前,我會來帶走妳。”

  說著,他自腰間取出一個金手環套在茉兒腕間,在她昏厥前跳出窗外。

   軒轅棄在朝陽宮裡醒來,他想清楚了,既然茉兒無心名位,他就必須讓王後盡快懷下龍子,好在未來繼承王位。

  錦書是個好女人,他相信由她手中教養出來的小王子,定是人中龍鳳,堪委以大任。

  所以,他在茉兒屋裡留宿的次數少了,陪錦書的時間多了。

  他看得見茉兒眼裡的落寞,但他是王,很多事情不能隨心所欲。

  “禀王上,余公公求見。”

  小太監進屋傳訊時,錦書正在為他绾發。

  “叫他進來。”

  不到一刻,余公公進屋,手裡拿著一紙信箋。

  “什麼事?”

  “禀王上,今晨奴才在御書房桌上看見這封信。”

  “呈上來。”

  軒轅棄從余公公手上接過,濃墨的字跡飛龍舞鳳地在上面寫下字句。

  軒轅棄:

  一月之內,必帶走林茉兒。

  歐旸御

  “該死,歐旸御來過了,整個王宮的侍衛都到哪裡去?為什麼沒有半個人察覺?”軒轅棄怒問。

  “啟禀王上,禁衛軍有人看見前侍衛長出現,但他身手太快,來不及追緝,我讓他們在門外候傳。”余公公回話。

  “叫他們全進來見我。”

  “王上……這好嗎?王後娘娘……”余公公抬眼望向王後。

  “沒關系的,余公公,給我一盞茶工夫,我暫且避開。”

  余公公退出去,錦書用最快的速度替軒轅棄著裝,並退避內室。

  不多久,一陣盤問後,軒轅棄怒氣沖沖往冷宮方向去。

  門被打開時,茉兒還在睡。昨晚的迷香讓她昏迷不醒,喚了幾聲喚不起,小凌兒、小紫兒以為她夜裡沒睡好,便不去擾她,讓她多休息一下。

  “王上,茉兒姑娘還在休息。”文公公跪在軒轅棄面前說。

  “休息?她昨晚做了什麼大事情,居然累到這時候?”

  軒轅棄冷哼,禁衛軍說歐旸御自冷宮方向出現,他們見過面了?孤男寡女深夜相聚,能做出什麼好事情?

  “啟禀王上,茉兒姑娘沒做什麼事兒,她早早就上床。”小紫兒低頭回話,王上這樣子怒氣沖沖,到底是為哪樁?

  “昨兒夜裡誰當值?是妳嗎?”他指小紫兒問。

  “回王上,是奴才,昨兒個茉兒姑娘睡得不安穩,反反復覆弄到深夜才睡,奴才怕是茉兒姑娘身子不舒坦,隔門問了幾次,茉兒姑娘直說沒事。”文公公回話。

  反反復覆?說沒事?怕的不是身子不舒坦,而是等著舊情人來會面吧{

  是他們相互約定好的嗎?還是歐旸御突然出現,她措手不及?

  “昨夜,茉兒房裡有沒有什麼動靜?”

  “回王上,茉兒姑娘房裡很平常,沒什麼動靜。”

  沒動靜?假若茉兒對歐旸御無心,她該放聲大叫,引來奴才進門才是,怎會悄然無動靜?難道他們早已串通好?

  “你們都在門外候著,沒有我傳喚,誰都不准進來。”軒轅棄大步往茉兒房間走進去。

  茉兒房裡靜悄悄,一爐茉莉香點燃,淡淡的香味穿過鼻尖。

  走近床邊,茉兒睡得極沉,她恬靜睡姿暫且熄滅他滿腔怒火。

  “那麼好睡?昨夜忙得很晚?”

  軒轅棄拉起棉被替茉兒蓋上,卻見她腕間一個粗糙金環,她平日不喜歡戴珠珠翠翠的,何況打造得這麼難看,那……不,不是他所賞賜,靈光一閃,他明白了,那是歐旸御給她的。

  哼!民間三年,他連個高貴物兒都送不起?

  但即便是低級品,她寧可戴它入睡,卻不戴他給的東西入眠。

  護火中燒,軒轅棄火紅雙眼,原來這段日子裡,她全是演戲,他幾乎信了她啊!

  他費心寵她、哄她,他做出所有不曾對女人做過的事情,而她居然、居然用這種方式回報於他!抓起茉兒,他用力搖晃她的肩膀。

  “妳給我醒來,不准裝死!”

  茉兒被搖得頭暈,張眼,一個憤怒的臉孔望她。

  他怎麼了?茉兒想伸手為他拂開眉間的怒焰,可惜,她的手沒力氣抬起,皺眉,她不明白自己怎麼了,也不明白他怎麼了。

  “你……”她氣虛。

  “我問妳,歐旸御呢?”

  盡管在盛怒當中,他還是給她留下機會,只要她肯老實說,不再隱瞞,他願意既往不究,一切重頭來過。

  “他……出家。”怎又尋這個舊事兒來講,不是談過好幾次了?

  “說謊,禁衛軍看到他,他還是滿頭黑發、豐采依舊的歐旸御。”

  “我不懂,他還俗?”

  就是還俗,短短幾個月,他不可能滿頭黑發、豐采依舊,茉兒真的胡塗了。

  “妳要再說謊說到幾時?”軒轅棄暴吼。

  “我沒有說謊。”她堅持,雖然她眼神渙散,集中不起注意力。

  “你們約定什麼時間出宮?月初、月中還是月末,下次他再來,妳大可以叫他死心,我不會給他機會。”

  茉兒沒回答,他在說啥,她怎聽不懂?

  “我不和別人出宮,我要在你身邊陪你。”

  他忘記了,前幾天才說好的事兒,他們要買下一個山谷,種滿滿的茉莉花,釀獨一無二的茉莉花酒,她允他,上市集賣酒時,絕不對客人笑。怎一回頭,他忘記曾說過的話?

  “妳要繼續演戲,繼續唬弄我?林茉兒,妳真以為把我玩弄於股掌中很有趣?!”

  玩弄?她幾時玩弄他?對他,她只有真心誠意啊。

  頭更混沌,幾千幾百個小人兒,猛力捶她的腦袋瓜兒,痛得她說不出半句話。

  軒轅棄粗暴地拉起茉兒的手,將她手上的金環舉到她眼前。

  “告訴我,這是什麼東西?”

  他的眼光欲殺人,殺掉眼前這個滿臉無辜的女人。

  就是她的無辜,他相信了她,現在要叫他再蠢一回?不了!

  茉兒搖頭,她記不得手上的金環兒,他送給她滿箱滿箧的金銀珠寶,她哪裡記得全。

  “昨夜歐旸御來過。”他直接控訴。

  歐旸御?她的意識出現短暫清醒。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來。”

  都到這個關頭,她還要死咬住嘴巴,替他維護?

  “妳別告訴我,十幾個禁衛軍都是瞎子,他們全認錯人?再相信妳,我也成了不折不扣的瞎子,林茉兒,是我錯信妳。”

  最後一句話,他帶著深沉痛苦,茉兒聽出來了,她想沖上前抱住他,告訴他,中間一定是哪裡發生誤會,可惜她沒半分力氣……

  她只能眼睜睜地、眼睜睜地看他一步一步離開自己,不回頭……

   一干名禁衛軍將茉兒住的屋子團團圍住,小凌兒和文公公被調走,這裡成了名副其實的冷宮。

  連連幾日頭暈目眩,吃下去的東西全吐出來,軒轅棄離開後,她替自己把脈,發現有輕微中毒現象。

  茉兒將一連串事情聯想起來,明白是有人想陷害她,但眼前無人聽她辯駁,她也無證據可解。

  目睹歐旸御的禁衛軍是人證,她手上的金環是物證,人證物證俱全,她怎還有話可說?

  昨兒個,玉貴妃領著幾個妃子過來,茉兒求她們為自己找來王上,她有話想說。

  玉貴妃淡淡一笑,回答:“還來做啥?王上已經成功引出歐旸御,也把他活活氣得半死,接下來,就等著你們這對奸夫淫婦伏誅。走吧、走吧,王上說得沒錯,這冷宮啊……穢氣,多走幾趟,難保不生病。”

  真是這樣?他的溫柔、他的好,只是權宜;他的恩、他的愛,不過為計?

  心沉意消,茉兒墮入地獄,煎熬的心,扯著、痛著,鮮血淋漓。

  從床上起身,幾日的嘔吐,將她的體力給吐淨,屋外長得茂盛的菜苗乏人照顧,漸漸枯萎凋謝。

  身體不對勁,但茉兒提不起精神替自己把脈,隨便,反正身體好也好、壞也罷,眼前她等的,大概是秋決吧!

  日過三竿,茉兒勉強自己下床,擰來布巾洗面,胡亂擦洗過,她緩緩走到廳前。

  院子裡,士兵駐守,他們在防止她逃走。

  茉兒倚門坐著,眼望他們來來回回盡責。

  “茉兒姑娘,告訴妳一個天大消息,王後娘娘懷孕了。”小紫兒食籃未放下,就匆匆忙忙告訴她大消息。

  王後懷孕?

  酸楚自心窩處泛濫,一圈圈擴大、擴散……淚珠滾下,滾進唇邊,是澀的,接近苦的澀味。

  很自然的不是嗎?他是王、她是後,他們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連理枝、比翼鳥,指的全是他們呀!

  林茉兒呀,為什麼掉淚呢?妳不也透心明了,你們之間不合適?他是高高在上的萬乘之尊,妳只能做粗鄙的鄉村農婦才感覺自在……

  你們之問是不可能的,歐公子警告妳多少次,怎偏生聽不懂?怎老懷希望,以為有那麼一絲絲可能,你們能攜手暢游世間?

  棄沒罵錯人,她是蠢是笨,是個無可救藥的笨女人……

  希望、年老、茉莉山、茉莉酒……全是虛話皆空談……

  他愛端麗的王後,茉兒承認了;他恨她,待她好只為報復,她相信了;他們的愛情只源自於自己的想象,她認清了。

  “王後有喜,這事兒舉朝歡騰,這是王上的第一個孩子,王上歡喜、全國矚目,所以今年王上的壽誕決定擴大舉辦。

  我想,等王上快快樂樂過完壽辰,再大的氣也會消,到時他過來看妳,妳好好的跟王上解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你們又能像往常,恩恩愛愛、甜甜蜜蜜啰。”

  小紫兒沒注意到茉兒臉色蒼白,只顧著說話、顧著把菜肴擺上。

  恩愛甜蜜?她笑出心碎,笑出滿面淚水。

  “咦?茉兒姑娘,妳怎麼在哭呀,別哭別哭,妳在傷心王上不來看妳嗎?別擔心,王上在氣頭上嘛。我娘常說男人生起氣,連大牛都拉他不住,蠻得很,等氣消就好啰。”小紫兒一邊兒勸、一邊兒為她拭淚。

  是,她不哭,吸干淚水,她自問:他對她的溫柔有幾次是真?掠奪桃花源時,為她泡的毒茶?為了勾引出歐旸御時,對她的甜言蜜語?假的、全是假的、統統是假的。

  她怎能為假情哭泣,蠢,總得有個底限吧!

  小紫兒添了飯菜,送到她面前,嘴裡還叨叨說不完。

  “別羨慕王後懷龍種,妳多少吃點東西,養好身子,王上那麼寵妳,到時妳想養幾個小王子、小公主還不容易?”

  接過小紫兒的飯碗,茉兒才聞到菜味,就忍不住大吐特吐,吐光了胃水,連墨綠色膽汁都嘔出來。

  “茉兒姑娘,妳別嚇我啊,妳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

  勉強起身,茉兒對小紫兒揮揮手,轉頭想安慰她,一個沒站穩,她摔了……

  包容她的是一片黑暗,一片無病無痛、溫暖而舒服的黑暗……

   端著藥汁,小紫兒、小凌兒哭得滿面淚。

  一定是玉貴妃搞的鬼,怎麼她們才覺得事情出現轉機,竟變成這等模樣?

  中午張御醫來替茉兒看診,診斷出茉兒有孕。

  小紫兒送走御醫後,迫不及待跑到玉貴妃的蘭桂苑尋小凌兒,想告訴她好消息,要她再忍耐幾天,就能回到茉兒姑娘身邊做事,畢竟在玉貴圮手下當差,誰都受不來。

  沒想到,小凌兒沒找到,卻碰上替茉兒看診的張御醫,他和玉貴圮在園子裡低聲密議。

  小紫兒覺得好奇怪,張御醫不是說這事兒緊急,得趕緊回報王上?怎麼他不先處理緊急事兒,卻先進了玉貴妃的蘭桂苑?

  只不過小紫兒實在太開心,她沒把這事擱在心上,忙找到小凌兒把話說齊,匆匆趕回冷宮,在茉兒身旁照料。

  沒想到,王上沒來,玉貴妃居然來了,她走在張御醫前頭,噙著得意笑容,命小凌兒端來藥湯進屋。

  “茉兒姑娘,我是張御醫,中午來給妳看診的張御醫,妳可還記得?”

  斜靠在床上,茉兒輕點頭,不解地望向哭得滿臉淚痕的小凌兒和小紫兒。

  “怎麼哭了?禮官又為難妳們嗎?應該告訴她們一聲,說妳們不在我這裡當差。”

  這個當頭,茉兒還一心牽掛她們,小凌兒更是泣不成聲。

  御醫略過她們,對茉兒說:“茉兒姑娘,中午我診出妳腹中懷有孩子,便上朝禀奏王上,王上下令,要我除去妳腹中胎兒,請喝下這碗藥。”他使眼色,要小凌兒端藥過來。

  什麼?她沒聽懂張御醫的話,棄不是正為後繼有人而開心嗎?為什麼他要王後的孩子卻不要她的?

  不對,肯定是御醫弄錯了。

  茉兒支持起身,對御醫說:“會不會王上沒弄明白妳的意思,是不是請妳再次上奏?”

  “我沒弄錯,滿朝文武都聽見王上的旨意,不相信的話,妳可以讓禁衛軍隊長進來向妳說明白,聖旨在他手上。況且沒有王上的旨意,我怎敢作主替妳拿掉腹中胎兒?”張御醫說的笃定。

  “你確定?沒聽錯,也許他說的是好好照顧我腹中胎兒……”茉兒不相信,棄是個公平男人,怎會恨她,連無辜孩兒都給恨上了?

  “我不會聽錯,請茉兒姑娘趕快喝下藥汁,我好回去向王上交差。”張御醫有幾分不耐煩。

  “不,我要看聖旨。”

  茉兒伸手向門外,不多久,聖旨到手,展開,她讀過一次又一次,每讀一遍,心就冷了一分……沒錯,他不要她的孩子,上面寫得分分明明……

  同是血緣,他只要與王後共同結下的,卻不要林茉兒的……

  是她不配嗎?大約是,孩子,怨娘吧,怨娘信人心,怨娘誤解愛情……

  “夠了,別再摩摩蹭蹭拖延時間,王上說,誰知道這個孩子是不是歐旸御的種,王上是何等人,容得妳讓他戴綠帽子?”玉貴妃開口。

  他是這麼想,才不要孩子的?

  不,她得把誤會解開,今兒個她有力氣了,她可以集中注意力,向棄把事情說分明。

  只要他肯聽,就會知道有人在陷害她,知道她從未背叛他,至於他是否利用自己引出歐公子,她不想計較,眼前,她一心一意想保住腹中孩子。

  “不,孩子是棄的,他心知肚明,不會有這層誤解,小凌兒,小紫兒,妳們快來扶扶我,陪我去向他把話說分明。”

  他絕不能誤解一條無辜生命,何況那是他的骨血、他的根呀!

  茉兒好著急,猛地起身,沒扶好,一骨碌摔下床底,撞暈了頭、撞散了骨,痛得縮在地上,蜷成一團。

  “就算種是王上的,他也不想要啊,妳以為自己是誰,賢妃、茹圮?還是妳誤以為王上寵妳幾天,就踩上王後娘娘的頭成後啦?

  看看妳自己,不過是個低賤女子,勾引王上幾夜歡愛,就想和我們相提並論,懷上龍種?天下女子都像妳這般,朝廷裡要蓋幾千個後宮才能收容?”

  玉貴妃的話扎進她心底,沒錯,她是個低賤女子,無婚約無媒聘,是她主動委身於他,是她先輕賤了自己,怎能怪別人輕鄙她。

  “我沒要他寵我,我只想保有孩子,妳放了我吧,我走得遠遠,再不出現好嗎?”拉住玉貴妃衣袖,茉兒輕聲哀求。

  “想都別想,來人,給我抓住她。”

  忽地,幾個士兵湧上,七手八腳將茉兒壓住,架在椅子上,下一刻,粗糙繩索綁上她腕間、小腿。

  茉兒拚死掙扎,折騰得手腳摩出斑斑血痕。

  “妳以為不想喝就能不喝?笑話,對王上而言,他已經玩夠妳,就算我把妳弄死,他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聰明的話,看清楚局勢,乖乖喝下藥,打掉妳肚子裡的孽種,我看妳,冷宮日子過得也挺惬意的,往後安分點,會沒事兒的。”

  一句玩夠她,心間澆上冰冷,茉兒放棄掙扎,凝視玉貴妃。

  “問妳一句話,請妳老實告訴我好嗎?”

  “問!”玉貴妃高高在上。

  “王上真的要我死?”問話出口,心冷。

  “這我可不清楚啰,不過妳身子不好,又逼妳打胎,沒多少個女人受得來,這點王上總應該知道吧!”

  點點頭,沒錯,這是常識,誰都懂的,就算他不懂,御醫也會向他禀報。

  “我了解了,請轉告軒轅棄,我會照他的意思去做,只不過請他別逼我喝藥,殺害孩子。”

  殺子弒母,她記得他的痛苦,這一回合,不用他來當劊子手,由她自己動手。

  “妳以為聖旨是寫來好玩兒的,不用當一回事?來人,灌藥!”

  玉貴妃命令下,有人抓起茉兒嘴巴,但她死命咬住,不肯張嘴。

  “給我掌嘴。”

  啪啪啪,連連巴掌聲拍在她臉上,茉兒不松口。

  “不要、不要,玉貴妃,請饒命啊,我會勸茉兒姑娘喝下湯藥,請不要這樣待她!”

  小凌兒沖過來跪地求饒。

  “妳好象忘記自己是我身邊的奴才,居然幫起外人反抗主子?”語落,兩個響亮巴掌印在小凌兒嘴上,登時紅腫。

  “玉貴妃,請您高抬貴手,小紫兒給您磕頭。”

  小紫兒跪在玉貴妃跟前,額頭拚命在地上用力叩著,安靜無聲的屋裡,響起清脆的叩首聲,一聲聲,濺起鮮血;小凌兒見了,也隨小紫兒叩頭,護主心切的兩名小宮女的行動,看得大伙兒肅然,心生敬佩。

  “叩幾個頭就要我違旨,妳們未免托大。”玉貴妃冷笑。

  不忍心的人是茉兒,是想醫治天下人、見不得別人受苦的茉兒。

  算了,她放棄堅持。

  “夠了,小紫兒、小凌兒起來,這是我的事情,妳們在叩什麼頭啊!他橫豎要我死,死了也就罷了,何苦拿妳們的自尊在地上踐踏?”

  茉兒拚著一口氣把話說齊。

  “說的好,干脆一點,把藥喝掉,妳省事、我交差。”

  藥碗湊到茉兒嘴前,那股特殊的濃烈味道,除了打胎藥之外,還有……斷魂鈴。

  那是一種劇毒,受毒者不會在短時間內死亡,他會一天一天吐血、慢慢衰竭,看起來就像病亡。

  她明白了,他不單單要孩子死,也不令她獨活,那正好,她沒想過放任孩子孤獨。

  仰頭一吞,林茉兒飲盡碗中湯藥。

  士兵們回到門前守著,玉貴妃下令,除了送飯菜,不准任何人自此處進出。

  屋裡人全走光,小紫兒、小凌兒忙將茉兒身上的粗索除去,三個女人抱成一團。

  “傻氣,弄傷自己有什麼好處?”

  茉兒撫撫小凌兒腫脹的額頭,再碰碰小紫兒的。

  “妳要是別倔強,就不會多吃那麼多苦頭,咱們不忍心啊!”小紫兒說。

  “好了,別哭,沒事了,聽我說,照醫書上說,我還有二十天生命,但我想我撐不到那麼久,先幫我把衣服預備下,走時我要帶著父母留給我的玉篦,懂嗎?”茉兒交代。

  為什麼要帶走玉篦?因軒轅棄為她,將王篦貼身帶了三年呵,不管這句話是不是謊言,她都對它認了真。

  “妳在說什麼啊,才不會,那只是打胎藥,不會致命的,妳也知道男人多疑嘛,王上誤會妳和歐旸御有關系,才會下這個傻決定……”小凌兒說。

  “小凌兒,我懂醫術,信我一次好嗎?我怕清醒的時間不多,總得先把事情交代清楚……”

  話未盡,一口鮮血嘔出,染紅茉兒衣襟。

  “怎麼會,喝打胎藥會吐血嗎?”小紫兒慌了手腳,才止下的眼淚又滾個不停。

  “那是斷魂鈴,一種長在高山的毒藥,不提它,幫我備紙筆,我要寫信。”手抖得厲害,她不確定自己有無本事寫信。

  胡塗了,不是打胎嗎?怎又來了毒藥?小凌兒一顆心蹦蹦亂跳,淚自管自掉落。

  “我馬上去找張御醫,怎麼弄錯了毒藥。”說著,她跳起來,才打開門,就被擋了進來。

  “不用忙了,他要我死……紙筆……”連連喘氣,茉兒又吐出鮮血,濃濃腥味兒充斥。

  “好好,我去准備,妳休息,別再多說話,我們統統聽妳的。”

  屋裡,憂懼女子急得像熱鍋蟻,屋外夏雷夾雜傾盆大雨,這個夏天,擾人心境。
第八章


 這是第四天了,茉兒再也吃不進任何東西,雪白的臉頰映在雪白被褥間,失卻生氣。

  要給軒轅棄的信,短短幾句,直到昨日,好不容易完成,信寫完,心中大石放下,茉兒松口氣,睡得安心。

  “不能再這樣下去,茉兒姑娘今日清醒時間,不足兩個時辰了。”

  小凌兒在屋內來來回回繞,她們用盡所有辦法,沒能逃出冷宮,向外頭報訊。

  小凌兒本想找到馨兒,讓她去向王後求情,說不定看在王後份上,王上肯饒茉兒姑娘一條生路,畢竟他們曾經恩愛,哪裡知道,衛兵防守得那麼嚴密。

  “再拖下去……怎麼得了。”

  小紫兒幾次央請送飯菜的宮女,替她們送訊給王後,可是沒人肯為冷宮女子出頭。

  “衛兵不放我們出去,我請他們去找御醫也不見下文……”

  說到御醫,自然是沒下文的,王上要茉兒姑娘死呵,哪個御醫肯多管閒事?

  “我們若把茉兒姑娘寫的信,交到王上手裡,也許王上會相信茉兒姑娘的清白,饒她一命。”

  “問題是我們根本離不開這裡。”

  小凌兒推開門,屋外雷聲隆隆,好一陣子的壞天氣,讓人煩得更徹底,幾時天才能放晴吶?

  “今兒個是王上壽誕,王後在長寧殿裡設席,宴請文武百官,衛兵分了一半兒往前頭去,要是不把握這個機會,恐怕茉兒姑娘真的沒有希望了。”

  小紫兒看著穿蓑衣,在門前巡邏的衛兵。

  “偏生文公公不在,否則多個人商量也是好的。”

  “我真想念文公公還有咱們的小黃狗。”

  說著,小紫兒聲音哽咽,那段大家一起生活的日子,多麼愉快呀!哪裡曉得白雲蒼狗、世事多變。

  “是啊,小黃狗……小紫兒,茉兒姑娘有救了。”小凌兒突然跳起來。

  “怎麼怎麼?妳有辦法啦?”小紫兒忙問。

  “記不記咱們的小黃狗在後牆挖個洞,它老從那個洞溜到惠妃那兒,只要咱們鑽過狗洞,從惠妃屋後溜到長寧殿,就能見到王上了。”

  “好主意,我去把信用油布包好,外面下大雨,可別把信打壞了。”

  小紫兒起身,就要去拿信,小凌兒翻出油布,兩個人合力,一層層把信給包裹好。

  “弄好了,我們走吧!”小紫兒說著,就要把信往前襟裡擺。

  “不,我去就好,狗洞不大,我個子小才鑽得過去。”小凌兒將信自她手中抽走。

  “那我呢?”

  “我們得留一個人幫茉兒姑娘料理後事,萬一王上看了信,仍然不肯饒過茉兒姑娘呢?

  這兩天我們光顧著哭、顧著跳腳,茉兒姑娘交代的東西還沒預備下呢,女孩子家,總不能讓她赤裸裸來、赤裸裸走吧!”小凌兒想得仔細。

  “可是,若王上在氣頭上,妳這一去豈不凶多吉少?”

  話說、淚淌,她們知道,這是生死關頭。

  “若真如此,我們約定下輩子,下輩子,妳我和茉兒姑娘再來當好姊妹。”

  伸出手,小凌兒握住小紫兒,走到茉兒身邊,在她耳畔輕語。

  “茉兒姑娘,小凌兒去幫妳把信拿給王上,如果妳憐惜小凌兒的話,就撐著點兒,和我們共同努力,一起過幸福的下半輩子。”

  轉頭,她又對小紫兒吩咐。

  “我走了,心慌的話,就拾掇拾掇茉兒姑娘的東西,裝起盤子,以備萬一。”

  小凌兒再看一眼茉兒和小紫兒,深吸氣,她要一鼓作氣不回頭。

  搬來椅子,她從茉兒的窗口往外爬,那裡距狗洞最近。

  摸黑向前,矮身前進,她感激起大雨,雨天讓禁衛軍的巡視疏漏。

  狗洞真的有點小,勉力鑽過後,小凌兒身上多了好幾道傷口。

  小凌兒跑的很快,陣陣閃電沒緩下她的腳步,隆隆雷聲沒嚇阻她的行動,雨很大,模糊了視線,她常不小心踩進水窪中。

  跑跑跌跌,跌出滿身傷口。

  出了惠妃的屋子,她轉挑僻靜小路走,繞了不少冤枉路,她跑的氣喘吁吁,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沒有碰上禁衛軍。

  終於,小凌兒來到長寧殿前。

  長寧殿裡燈火通明,絲樂聲大作,人人都在慶祝王上壽誕,哪裡想得到冷宮中,芳草萎萋,茉兒正和死神搏斗。

  走到這裡,小凌兒再也走不進去了,殿前一百多名侍衛交替,還沒沖到正門口,她就會被攔下來……

  歎口氣,就這樣承認失敗?

  跑那麼遠的路,竟然在這裡放棄……心不甘……摸摸胸口的油布包,那是茉兒姑娘的血淚呀!

  假設她沖進去,會被當成刺客,讓侍衛們殺死,但……說不定有一絲絲希望,他們會在她身上發現油布包,然後轉呈給王上。

  好吧!就這麼辦。

  她咬住牙,准備往前沖。

  走出樹叢,她對自己說:“我不怕。”

  正准備跨開腳步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小凌兒,是妳嗎?”

  猛地回頭,她沒想到會在此刻碰見文公公,他正領一班太監,准備進長寧殿服侍王上和官員。

  “文公公,太好了。”

  無法多想,小凌兒沖進文公公懷裡,剛提起的勇氣洩底,她的腳軟得站不住腳步。

  “小凌兒,妳不是在玉貴妃那裡當差,最近有沒有茉兒姑娘的消息?”他拉起小凌兒說話。

  “茉兒姑娘快死了,我必須馬上見到王上,否則就來不及了。”小凌兒有了支柱,忍不住的淚水汩汩而下。

  文公公向身後太監吩咐幾聲,讓他們先進入長寧殿,然後將小凌兒帶進旁邊的涼亭中問話。

  “慢慢來,別慌,把事情說給我聽。”

  小凌兒簡單將事情說一次,有文公公在,她的心踏實了。

  文公公沉吟須臾,不一刻便作好決定。

  帶著小凌兒直奔長寧殿,他在侍衛長耳邊低語:“發現歐旸御了。”

  接下來,他們由侍衛長領進殿旁房間,十數人在旁看管。

  沒多久一陣窸窸窣窣腳步聲傳來,門大開,王上和幾名官員陸續進屋。

  “是誰看見歐旸御?”軒轅棄冷聲問。

  “王上恕罪,是奴才欺騙王上。”

  文公公匍匐到軒轅棄腳邊。

  “戲弄朕很有趣嗎?”厲眼一閃,他氣勢震人。

  “王上恕罪,是小凌兒的錯,可茉兒姑娘快死了,再不見到王上,就沒人能救她了呀!”小凌兒聲聲哽咽。

  茉兒快死?不可能,他不是派一隊侍從去保護茉兒嗎?“妳在說什麼?抬頭回話。”

  小凌兒抬頭,那天向玉貴妃叩首的舊傷痕,撕裂出新傷口,再加上雨水濕透,一行行鮮紅往下流,她身上的衣服被樹枝勾扯破碎,整個人狼狽不堪。

  軒轅棄皺眉,小凌兒的狼狽、小凌兒的哽咽敲上他心間,窒迫感充塞。

  “從頭到尾把話說清楚。”

  寒冽的語氣嚇壞小凌兒,但她告訴自己不能害怕,幾個日夜,想的全是如何才能見著王上,現下見著了,怎能退縮?

  “前幾日,茉兒姑娘茶不思飯不想,直說王上誤會她,小紫兒勸她多吃點東西,留下力氣好日後向王上解釋,可茉兒姑娘吃下去的東西全嘔出來,小紫兒發現情況不對,忙請來張御醫。張御醫診斷出來,茉兒姑娘是喜不是病,說要來向王上禀報。”

  “這些事我全知道,張御醫說茉兒身子骨太弱,勉強把孩子生下,怕母子均危,宜趁胎兒尚小立即打下,才能保住大人,之後再好好調養母體,便可恢復,我下旨要他去辦了。”

  張御醫說的輕而易舉,他以為這只是小事情,不會發生任何意外,怎料得到,又是另一個陰謀。

  “可……回王上,事情不是這樣的呀,玉貴妃說王上疑心孩子是歐旸御的,說茉兒姑娘不潔,王上要她……服藥,那藥裡除開墮胎藥外還加了斷魂鈴,茉兒姑娘以為王上要她死……

  喝下藥不久,她便開始吐血,開始向我們交代後事……這些天,茉兒姑娘要給王上寫信,筆老拿不穩,不過幾行字寫了整整三天,昨兒寫完了,就睡得更沉了……”

  呈上油布包,小凌兒再也忍受不住,失聲痛哭。

  “這麼嚴重的事,為什麼到現在才回報?”不過幾日工夫,就發生這麼大的事兒,該死!

  這幾天,他之所以忙到沒時間去看茉兒,是因為他和令沐文正積極研究歐旸御闖宮事情。

  由於疑點甚多,他們一個個盤查見過歐旸御的禁衛軍,並且抽絲剝繭,厘清事情原貌,他們幾乎要抓到冒牌歐旸御的同時,茉兒竟然碰上這種事。

  這下子,他更能笃定,這個陰謀要對付的人不是他,而是茉兒。

  打開茉兒的信,娟秀字跡中,珠淚朵朵。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稜,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短短幾句,寫滿她對愛情的堅定。

  “回王上,我們出不來,衛兵不讓任何人出人,還是想起小黃狗在後牆那兒挖了洞,我才能逃出來的。”

  小凌兒想喊冤,但還有誰比茉兒姑娘的冤屈更甚啊!

  “辛植儒,你把小凌兒帶下去,張御醫、玉貴妃的事交給你去辦,務必查清楚,寫奏本呈上來。”

  “臣遵旨。”宰相領著文公公、小凌兒下去。.

  “莊君山,你去集合宮中所有御醫替茉兒看診。”

  “臣遵旨。”

  “令沐文,你跟我來。”幾道旨意,長寧殿的繁華笙歌停止,宴會提早結束。

   軒轅棄的寢宮裡,御醫站滿床邊。

  他們對茉兒中的毒束手無策,至於小凌兒、小紫兒說的斷魂鈴,更是連聽都沒聽過,沒聽過的毒要怎生解。

  眼看茉兒一天比一天更虛弱,軒轅棄後悔,他沒事把她抓回宮裡做什麼?他給不起保護、給不起幸福,有什麼資格強逼她留下?

  摟抱住她,茉兒身體冰冷,若非尚存些微呼吸,證明她還活著,恐怕軒轅棄早已崩潰。

  “請王上放寬心,茉兒姑娘福大命大,幾次大難不死,她是有後福可享的人啊!”王後勸慰。

  這是第五天了,所有人都知道情況不樂觀,都知道眼前能做的,只剩下等待--等待結束。

  小凌兒、小紫兒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日裡哭、夜裡背著人悄悄落淚,沒希望了呀!

  錦書更是自責,在玉貴妃起歹心同時,她就該告訴王上,一個鄉願想法,竟讓她害死一條性命,背過身,她暗暗拭淚。

  “啟禀王上,宰相辛植儒求見。”

  “叫他進來。”軒轅棄聲音沒了往常的威肅,只剩下深沉悲恸。

  不一刻,辛植儒帶著林御史跪在王上面前。

  “啟禀王上,案子經查明,確定玉貴妃策畫計謀,並伙同十二名禁軍侍衛及御醫張鴻福共同行動,一干人等已押人大牢,等候王上定罪。”辛植儒呈上奏章。

  余公公代為收下。

  辛植儒話停,室內一片寂靜,沒人敢喘口大氣,生怕破壞這分安寧。

  林御史東看西看,雖然時機不對,可玉貴妃終是他的女兒呀,賠上老命,也要替她求下一絲生機,趴在地上,林御史老淚縱橫。

  “請王上恕罪,念在玉貴妃年幼不懂事,才會闖出這樣滔天大禍,求王上饒她一命。”

  “你軟出來的好女兒,還有臉在我面前求饒?”嚴峻的五官,冷肅的U吻,要他饒命?不,他想殺人。

  “老臣知罪,老臣願以命相抵,求王上饒恕玉貴圮。”

  “如果茉兒死了,我會將她千刀萬剮,祭茉兒在天之靈。”他是認真的,不是恫嚇威脅。

  “王上……”林御史還想說話。

  “出去,擾了茉兒,我誅你九族。”他承認自己瘋了。

  林御史搖頭,隨宰相辛植儒走出寢宮。

  輕輕地,軒轅棄覺得有人在拉他的衣袖,低頭,懷裡的茉兒醒來。

  “妳還痛嗎?”求不下她的命,他唯能求她不痛。

  茉兒搖頭,輕語:“我沒騙你。”

  “我知道,我抓到凶手了。”

  “歐旸御出家。”

  “我懂,他是方外人士,是和我流著相同血緣的表兄弟,我會饒他一命,再不追究過去。”

  軒轅棄願意盡全力配合她的要求,只要她還有本事向他要求。

  “我愛你,是真的。”茉兒說。

  又能躺在他懷裡,真好……

  “我知道,我喜歡妳也是真的,我對妳說過的每一個字句都是真的,氣話除外。”

  他從不是個好男人,但他樂意在她面前當好男人。

  “你信我……就好了。”輕吁口氣,她微笑。

  “妳真笨,明知道藥裡面有毒,為什麼還喝下去?”

  “我以為你要我死。”

  “蠢女人,我叫妳死妳就死嗎?”

  “是。”他要她死,她別無選擇。

  還需言情談愛嗎?只要他一句話,她就願意去死啊!八年前是這樣,八年後也是這樣,他居然還去懷疑她的心?

  “笨死了,妳當大夫應該先醫醫自己的腦袋,哪有人笨到這等程度。”

  “我不過和玉貴妃一樣笨,饒了她好嗎?”

  “不,她害妳。”

  “那是女人間的戰爭,她贏了,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她害的是一條生命。”

  “戰爭本殘酷,若你心憐生命,就別讓女人為你開戰。”

  “妳為什麼不努力一點,讓自己贏?”

  “我不適合宮廷生活,缺乏戰斗力,棄……饒了他們吧?”

  “不饒。”他斬釘截鐵。

  “求你,別為我沾染血腥。”

  她求了他,卻是為他而求,她怎能如此專心一意相待?

  茉兒很累,閉起眼,手仍用盡力氣,抓住他的袖子,不放。

  捨不得她辛勞,捨不得她不安心,軒轅棄放棄。

  “好,我允妳。”

  聽見他的承諾,茉兒心滿意足,松開手,放心入睡。

  茉兒醒的時間越少,離死亡就越近,軒轅棄抱住她,理解她正一分分、一吋吋離自己而去。

  “我答應妳,如果妳醒來,我就不這妳留在宮內,我給妳自由、給妳一片山、一條溪、給妳桃花村人民,我把所有從妳手上拿到的東西統統還給妳,只要妳醒……”

  茉兒回答不來他了,她恬靜的睡容靜靜宣告時間將罄。

  小凌兒、小紫兒自外面進入,手上托著兩個镂金盤子,上面擺著一襲白衣和一柄玉篦。

  “小凌兒,妳們在做什麼?”王後問。

  “這是茉兒姑娘交代的東西。”

  錦書看見衣服上的玉篦,心一驚,取過,仔細審視,手竟微微顫抖。

  她快步走到軒轅棄身邊,蹲下,輕推茉兒。

  “茉兒、茉兒,妳聽得見我嗎?如果妳聽得見,能不能醒來,告訴我這玉篦來處,這個對妳、對我都很重要。”

  “那是她父母唯一留給她的東西。”軒轅棄輕抬眼,代替茉兒回答。

  “是包在嬰兒包袱裡的,對不對?”錦書追問。

  “妳怎麼知道?”軒轅棄疑問。

  “那就對了,她的名字叫令茉書,是我叔叔的小女兒,那些年兵荒馬亂,我們全家從江南往北遷移,准備去投靠大伯父,道路上不平靜,為怕遇到意外,孩子走散,家裡便打了五塊玉佩和三柄玉篦,分別讓八個孩子帶在身上,玉佩和玉篦上面刻了我們名字的中問字,以便後來相認。”

  “後來呢?”他不敢相信,居然在此時,茉兒尋到親人。

  “當時大人教我們背下大伯父的名字和住處,並在每個孩子腰間綁了金條,茉書年紀最小,讓奶媽專人抱著,便上了路。

  後來遇見盜匪,全家人走散,我和叔母靠著腰上的金條,花上大半年時間找到伯父家,到達時家人都已經到齊,獨獨茉書不見蹤影,這些年我們一直在找她,卻杳無音訊。”

  “茉兒,妳聽見沒?妳說對於尋找親人不存希望,但奇跡發生,妳的親人就在妳身邊。”軒轅棄對她喃語。

  誰說世上不存奇跡,眼前不就是?奇跡……奇跡!

  “對,所以我們要相信奇跡,相信茉書一定會好起來。”錦書拉起軒轅棄的手,振奮說道。

  “王上,若照茉書說的二十天生命,我們還有十五天可以用,請王上廣召民間奇人異士替茉兒治病,只要我們不放棄希望,茉兒一定有救。”

  “真的有救嗎?”

  “是。”錦書笃定。

  這個笃定,讓軒轅棄恢復往昔自信,是的,他不放棄,他會成功,他一向是成功的男人不是?

   軒轅棄每天在茉兒耳邊訴說同樣的話,他的心、他的愛、他的妥協和他們的未來。

  他相信奇跡,也逼她相信;他不放棄希望,也不准她放棄,即使日子一天天過去,茉兒醒來的時間和次數,少到幾乎等於零,但他始終相信,這一劫,她會熬過。

  軒轅棄抱著茉兒看奏章、抱著茉兒處理國家大事,也抱著茉兒吃飯睡覺,一刻都不願將她自手中放下。

  他親自喂她喝水、為她擦去嘔出鮮血、為她更衣洗面,錦書幾次要幫他,他都不願意,他要將來不及對茉兒的溫柔,全做齊。

  “王上,讓我來。”

  錦書接手巾帕,搓洗干淨,回身為軒轅棄懷裡的茉兒拭去嘴邊殘血。

  “茉書,妳要有信心,相信自己會好起來,叔父叔母找妳二十幾年,日裡夜裡,每回想起總是心疼,對自己堅持點好嗎?讓他們有機會寵妳、愛妳,有機會彌補過去。”

  這個妹妹呵,善良得叫人心疼,是怎麼樣的生活養出她的寬恕性情。

  “啟禀王上,太師傅令沐文求見。”

  “宣。”

  令沐文進屋,看看錦書再看看茉兒,這些天弟弟和弟妹進宮,只得見女兒一面,兩個夫妻傷心於女兒多舛命運,終日淚眼相對,只能從軒轅棄對茉兒的看重裡,獲得幾分安慰。

  “王上大喜,日前貼的榜文召回當年為王上解毒的正覺大師,他正在宮外候傳。”

  正覺……軒轅棄眼睛一亮,是他?茉兒有救了。

  “快宣。”

  軒轅棄的眼裡出現生氣,他高興地抓起錦書的手,大聲嚷嚷:“茉兒有救、茉兒有救了!”

  錦書溫和一笑,想提醒王上,他失態,但曾幾何時,見他那麼高興過,偶爾失態,沒有關系吧!

  不一刻,正覺大師帶著一名年輕徒弟進屋,把脈、喂丹丸、開藥,一氣呵成,他沒有御醫們的面帶難色,態度從容自若,彷佛這個毒只是小事一樁,為難不了他。

  他的態度讓軒轅棄吞下定心丸,沒問題,她會好起來,肯定。

  “正覺大師……”

  軒轅棄開口,正覺對他合掌鞠躬,阻止他的問話。

  “茉兒姑娘的病情無礙,十日之內必醒,再以溫熱藥補養身子,三個月內身體定復原痊愈。”

  “多謝大師,軒轅棄感激不盡。”

  正覺拂開長髯,微微一笑,情緣情孽,端看個人。

  “貧僧有個不情不請。”

  “大師請說。”

  “貧僧想以一命換取一命,我救下茉兒姑娘,請王上饒我徒兒一命,好讓我那癡徒兒了卻俗世塵緣,遁入佛門。”

  “您徒弟?”軒轅棄不解。

  “慧淨,你與王上談談吧!”側身,他讓慧淨與軒轅棄面對面。

  “是你?”他是歐旸御!在全國發動抓人命令中,他竟大大方方站在他面前?

  慧淨依戀地看了床上的茉兒一眼後,轉頭問軒轅棄:“我們要在這裡談嗎?”

  歐旸御的眼光讓軒轅棄很不舒服。

  “不,我們出去。”他領身往外。

  走人御花園涼亭,軒轅棄停下腳步,轉頭,態度桀骛。相較於軒轅棄,幾個月的佛法修行改變了歐旸御的氣度。

  “茉兒是無辜的,當時,她並不曉得我給她的紅布巾有什麼用途。”歐旸御陳述往事。

  “我知道,茉兒告訴過我了。”

  “以你多疑性格,你會相信她?”

  “沒錯,我信她。”他只恨自己相信得太慢,讓茉兒多吃苦頭。

  “我將她打昏,帶離王宮;我恐嚇她,如果她敢離開我,我寧願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進宮行刺你。她聽進我的恐嚇,答應不離開,三年當中,我用盡心機,逼她對你死心,她用盡方法勸我為帝為寇,天數命定;她要我念兄弟親情,不再與你為敵。”

  這才是三年中,她不出現的真正原因?

  “她也拿相同的話勸我。”茉兒總是原諒迫她、害她的人,包括軒轅棄自己。

  “谷中歲月,我們相敬以禮,從無踰矩。”

  “我知道。”

  “她把所有事情統統告訴你?那她有沒有說,我曾以酒醉為由,想迫她就范,她用剪刀在腕間狠狠刺下一刀,用血、用性命向我控訴,她不可侵犯?”

  原來,她手上的疤痕是這樣來的,軒轅棄搖頭。

  “她告訴我,你是君子。”

  “不,我一點都不君子,我逼她嫁我為妻,她若肯首允,我便放棄重新組織兵士,發動戰爭的念頭。她說她可以在谷中陪我一輩子,卻無法嫁我為妻,因為她的身心早已交給你。”

  是的,相同的話,他在夜裡的花園中聽到過,可是,他竟蠢得認為那是謊言,軒轅棄啊軒轅棄,你才是蠢得可以。

  “我告訴她,你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我說你畫了告示非置我們於死地;我告訴她,你娶令沐文之女為妻……

  我說了無數的話,她只是淡淡向我說對不起,笑說她的心裡住了人,只要心還在就會幸福,至於人……你們會在夢裡相聚。

  直到這時,我怎還能不看破,所以我出家了,出家前,我問她恨不恨我?她居然說不恨。”

  “她的生命中沒有恨字。茉兒中毒後,寫給我的紙箋上只有短短幾句話--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她無恨無怨,堅持愛我到最後一刻,堅持不與君絕……”

  不落淚的男人紅了眼眶,遙望天際,這份恩愛,他怎生償還?

  “我們兩個大男人都敗給她了,誰說弱水無力,涓涓滴滴穿谷透石啊。好好照顧她,若她命中注定有苦有難,至此,總該結束了。”歐旸御喟歎。

  “是,苦難結束,她有權幸福。”

  四目相交,他們眼中不再存有仇恨,剩下的是包容和祝福。

  “很好,貧僧告辭。”

  合手行禮,了卻凡塵,自此他不再是叱咤一時的歐旸御。

  夕陽西下,將歐旸御的影子在背後拖出長長一道,他邁步走向他的全新人生。

  二十年後,一代高僧慧淨法師四處宣揚佛法,照護無數百姓心靈,兩個兄弟各自以自己的方法造福千萬人民。
尾聲


 京城南方十裡處,有一座桃花源。

  說也奇怪,名字叫桃花源,村子裡卻遍植茉莉花。

  這裡啊,最有名的是茉莉花酒,那是全國各處都品嘗不到的佳釀,想喝?沒問題,走一趟桃花源吧!

  桃花源裡最有名的除了茉莉花酒之外,還有大大小小的名醫,周華陀、林華陀、王華佗……這些華陀全是一個叫聖女的神醫給訓練出來的。

  每年春季,這些華陀都會到全國各地為人義診,直到夏至過後才回到桃花源,自然也有人在外地落腳生根,對這種情形,聖女神醫可是舉雙手支持。

  這個桃花源,還有件怪怪事兒,那就是聖女神醫的丈夫。

  這男人不曉得是做啥營生,每個月裡總有半個月不在家,商人嘛,經常不在家也沒什麼好奇怪。

  怪就怪在,他回家時總有十幾個武功高超的大俠跟著;怪也怪在,他在家時,老有一大群一大群服飾華麗的貴客來訪,關起門來,誰曉得他們在說什麼?而且還神秘得很,十幾個大俠守在門外兩丈處,不准旁人靠近。

  這天,那群怪怪的客人回去後,聖女神醫挽著丈夫的手在村裡散步。

  她靠在丈夫肩上,笑盈盈說話,訴說分別十幾日裡,發生的大小事情。

  “燦兒昨兒個爬樹摘桃,嚇得文公公到處喊人叫救命,他居然自己平平安安爬下來呢!卻急得我們一群人滿身汗,文公公說這孩子,准是像你,將來習武功肯定容易。”

  茉兒的話沒逗出軒轅棄的笑容,他的嘴角繃得緊緊。

  沒法子,再說一件事吧。

  “小紫兒很喜歡钟大夫,我決定等钟大夫義診回來,找個時間上門提親,你答不答應?”

  軒轅棄還是不理她,不過理不理都不打緊,反正小紫兒的婚事有她這個正主兒打理,問他……只是基於禮貌,口頭問問,通知一聲。

  “好吧,我再說一件,昨兒個李大娘問我:‘燦兒他爹是做什麼的啊,怎老有京裡貴人上門找他?’

  我實話實說啦,我說:‘燦兒他爹是做帝王的。’

  李大娘笑得合不攏嘴,回答我:‘沒錯、沒錯,我們家虎子他爹也是干帝王的,成天歪倒在家裡,啥事都不做,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天生的帝王命。’

  小紫兒、小凌兒和文公公聽了,笑彎腰;李大娘走後,他們說:‘咱們家的王可沒虎子他們家的王好命。’唉……為了養活我們家六口人,辛苦你了。”

  軒轅棄的笑意,只閃過一閃,遂又恢復嚴肅。

  “不笑?好吧,我再說的事兒,你可不准不搭理我。棄,你別老讓大臣們來這裡了吧,村人們覺得好奇怪,而且要大臣們跑這一趟,似乎過分。”

  “那是他們的工作職責,怕累的話,可以卸官回家養老。”他果然搭理她。

  “其實不到半個時辰的車程,想你的時候,我可以進宮看你,你不用常常往我這裡跑。”

  “妳肚子裡又懷了孩子,還想跑想跳?”瞪她一眼,他正是為這件事在發脾氣。

  “別氣、別氣,我是大夫,能把自己照顧好。”

  “妳上回也這麼說,結果呢?”

  結果難產,她痛了兩個日夜,差點兒痛去一條小命,從此他恐嚇她不准再受胎懷孕,沒想到,茉兒又偷偷懷了孩子。

  “沒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妳打算嚇我多少次才高興?”

  “我又沒故意要嚇你,不過,我保證這回不會,這回啊,我不生調皮男生,要生個又乖又聽話的女娃兒,最好啊,她長得像我,等她長大一點,你回宮時帶著她,就不會成天到晚想我了呀。”

  所有的甜言蜜語她全用上了,只盼哄得他展顏。

  “妳的保證我不相信,這回妳給我回宮裡待產。”

  “不要,我在這兒才安全呢,這裡有一大堆大夫,你自己也知道的,他們的醫術可不比宮裡的御醫差。”

  一想起王宮,她就頭皮發麻,掌禮的桂嬷嬷、寶嬷嬷、琴嬷嬷……也只有錦書堂姊受得來。

  “妳……”

  “什麼妳我,上回還不是你害的,每天都要我幫你穿衣服、梳頭,什麼事都不自己來,我就是太辛苦了,才會難產,要怪,就怪錦書堂姊把你慣壞。”

  幫丈夫穿衣服梳頭會難產嗎?誰知道,她是大夫,說了算。

  “妳的意思是說,只要那些事我自己來,妳就不會有問題?”

  軒轅棄不是白癡,但這些年,他要求自己相信茉兒出口的每個字句,就算是被蒙騙,他也樂意。

  “當然。”

  “好吧,我做。”

  “是嘛,這才乖。告訴你哦,這幾天,我忙得不可開交。”

  “妳不是說太辛苦會難產?”

  看吧,才說嘴就打了嘴。

  “嗯……我這兩天才曉得有孕,之前不知道呀,好啦好啦,接下來我會分外小心,你曉不曉得我在忙什麼?”

  “忙什麼?”

  “我請人摘了好多茉莉花苞,曬干,縫進枕頭裡、棉被裡,這回回宮,你帶著,夜裡你會聞到茉莉香。”

  “這種事情只有妳想得出來。”

  “我聰明嘛!”

  她讓他慣上天啦。

  “聰明?妳再笨不過。”打橫抱起茉兒,他捨不得她走太多路。

  “錦書堂姊還好嗎?”

  “不知道。”他很久沒見到她,不過他聽太監說過,錦書將後宮打理得很好,他早就知道錦書是個人才,可惜身為女子。

  “玉津好嗎?”茉兒問,玉津是錦書的孩子,比燦兒大了將近兩歲,很少年老成的一個孩子。

  “聽說開始念書了。”

  聽說?這個爹爹當得真失職,可憐了她的錦書堂姊和小玉津。

  “我有幾個消息帶給妳。妳哥哥下個月要娶親,妳父母希望妳回去熱鬧熱鬧,之後,他們打算長住在這裡,所以妳回娘家那段日子,我會派人到這裡蓋宅子。”

  “我知道了,下回……讓錦書堂姊和玉津來這裡住幾日吧!”

  “王後不能隨便離開京城。”

  “也對,萬一錦書堂姊迷上這裡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回去,你不又要費心選個新王後?”茉兒笑笑說。

  “妳以為人人都像妳那麼傻氣,不要榮華富貴,只求自由和愛情?何況,我記下妳的話了。”捏捏她的鼻子,也只有這個笨女人才會視富貴如糞土,也只有這樣一個只要丈夫不愛帝王的女人,才能獲得他的全心愛情。

  “我的話?什麼話?”茉兒反問。

  “我再也不給任何女人機會,為我開戰。”

  他從不說甜言蜜語的,但這句話比蜂蜜更香更甜。茉兒窩在他懷裡,心漲滿滿的……是愛情……

  迎面,李大娘走來,她笑著向兩人打招呼:“神醫啊,你們家的帝王回來啦,可得好生伺候哦。”

  “當然,李大娘要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回去伺候我們家的閒帝王啊。”

  這回,軒轅棄開口大笑,原來當個王這麼容易,只要有一個女人肯對你死心塌地,你便是個王,那麼,前些年他東征西討不知所為何來?

  茉兒看著他的笑,值得了,再多的苦,融進愛情,亦是甜蜜……

  【全書完】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