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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咒師 作者:蝴蝶 (已完成)

第六章 獵殺未來

他們沉默而堅持的追獵就此開始了。

這不是個容易達成的目標,畢竟他們面對的是創始者的創造物,幾乎可以視為古神聖的預言者。

這大約比?神還嚴重多了——僅次於跟創始者挑戰。

而且「未來之書」的智慧超乎任何人的想像。這個千變萬化的預言者躲避著他們的追獵,並且在很短的時間,讓他們四面楚歌。

他倒是個優秀的煽動家。麒麟想。若不是他們熟悉地維到像是自己的一部分,往往可以從地維脫逃,不知道被紅十字會和吸血族夾殺多少次了。

但是越危險,麒麟越起勁。原本她這些年致力於修補地維,吞噬過多的「無」,讓她的情感也漸漸隨著吞噬和轉換過程一點一滴的流失。但吸血族扛下了修補地維的工作,情感流失趨緩,極度危險的刺激下,她的情感又因此復甦,越來越像全盛期的她。

在這種命懸一線的狀況下,她不但越來越喜愛欺負明峰,還越喜歡往危險的地方鑽……比方說,吸血族的各個實驗中心。

他們像是一支小規模卻爆發力十足的遊擊隊,悄悄的潛入吸血族的心血結晶,短短幾分鍾,久毀了他們幾百年的研究成果。

明峰不禁有些後悔,不該告訴麒麟他初次誤闖的情形。結果麒麟大笑特笑之後,也同樣對著警衛催眠,「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這很蠢,真的很蠢。

他們神出鬼沒的行動激怒了原本就被煽動的吸血族,吸血族議會的最高長老暴跳如雷,原本在吸血族中懸賞的追緝?罘?餃瀾紓徒鴝?冉誚諫擼蛑焙湍承┬」墓澇?閬嚳攏慘?艘徊?袢鵲納徒鵒勻順薄?

但依舊要面對實驗中心各個擊破的慘況。

幸好吸血族沒有血壓問題,不然議會諸長老可能中風已久。

「這真的是好主意嗎?」經過多年磨練,明峰學會了傳音入密,但依舊震耳欲聾,「你認為這是好主意嗎?」

搗著耳朵的麒麟半晌不能做聲,「……我求你小聲點,你怎麼還是魔音穿腦啊?我沒被吸血族抓去千刀萬剮,會先被你的大嗓門弄死……」

連塞著耳機都不能阻擋,她這個徒兒是不是真心想?師?

明峰搔了搔頭,試著調整聲音。他學是學會了,就是控制的不太好。「我覺得,直接催眠警衛和研究員進入就好了啊……犯得著又學阿湯哥嗎?」

「蜘蛛人啦」麒麟不太高興的回嘴,「我費很大力氣開發道具欸!你看不出來是蜘蛛人嗎?這跟你阿湯哥……每次都用同樣的方法入侵,有什麼意思?總要有點變化……」

明峰絕望的閉上嘴,望著手腕上堅韌卻細如遊絲的「繩索」。他們此時此刻正吊在天花板上,下面是人來人往的大實驗室。

這真是慘絕人寰的餿主意。

他們的摧毀目標通常只有兩個:一個是養殖人類的絕育,通常照一發特殊光線和持咒就完成了;另一個是摧毀人工彌賽亞的胚胎,這也很簡單。

他們沒辦法解救養殖人類的困境,畢竟人數這樣的多,要安置數以萬計的養殖人類恐怕得依賴國家的力量,而不是他們這樣單薄的小團隊。但在紅十字會的干涉下,的確養殖人類的生活條件好多了,雖然還是糧食的身份。

但麒麟更乾脆一點,讓悲劇就此為止,不再出生養殖人類。事實上,他們的成績不錯。

但往往會出現第三個目標……吸血族到現在還沒有放棄對「無」的研究和應用。

這就困難多了。畢竟「無」非常危險,吸血族通常會謹慎的加上多重科技防護和禁咒,要在沒人發現的情形下解除複雜到令人抓狂的多種防護,然後摧毀生命力極強的無,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但麒麟總是樂此不疲的接受這種高難度的挑戰。

第一次看到麒麟吞噬無,明峰心情低沉很久。這驗證了他長期以來的憂慮和煩惱,當事實擺在眼前時,他不忍的轉過頭。

「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好不好?」麒麟漠然的說,「味道還不錯哩!有咖喱雞的味道。」

……最好是啦!

「你早晚要接受的。」麒麟拍拍他的頭,「總有一天,你會稱為禁咒師。」

「比起當禁咒師,我比較希望你好好的。」明峰乖戾的扭頭,「你別想拋下我不管!你還沒讓我畢業哪!」

「哼哼!」麒麟肆無忌憚的笑,「你這點枝微末行,還想畢業?慢慢等著吧你!」

雖然對她暴跳,當明峰卻暗暗鬆了口氣。

這次的行動華麗了一點……甚至引發明峰的暴怒,導致他把狂信者式神放出來。

因為麒麟得意的道具除了差錯,繩索斷裂,她筆直的掉進擁擠的實驗室,事出突然,即使是麒麟也忘了舞空術,一屁股跌在地板上,和眾多吸血族研究員面面相覷。

短暫的沉默與呆滯之後,警鈴大作,守株待麒麟等到快要暴動的軍隊終於有宣洩的機會,一擁而上,只見機槍雷火霹靂閃……明峰飛馳而下,後背挨了一刀,又磕破了額頭,護著麒麟,滿臉是血的轉過頭,眼中閃爍著怒火……

他放出狂信者式神,如暴風般橫掃實驗室。這批狂信者曾經毀滅底特律的吸血族前鋒部隊,成為吸血族的夢魘。

「問問自己,你們是誰?」明峰淩厲的號令,「帶著天風,捲起塵土而來,莫忘甘醇之肉味!」

他的封咒歌緩住了狂信者的嗜殺,讓他們在致命的狂擊下留下活口。

「我們是熱心黨。我們是熱心黨斯卡力奧得猶大!」狂信者隆隆的回應,如這地底嚴厲的雷。

「昔日山在虛無縹緲間,思想起」明峰又喊,抹去臉頰的血,眼神和狂信者有著同步的乖戾。

「我們是死徒!我們就是死徒!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請求主人的允諾,

我們只是伏在地上,自願為主人殺敵。

自願在黑夜中,揮起短刀,並在晚餐裡下毒。

我們是刺客!我們是刺客猶大!」

舉起喚醒笛凝聚而成的光劍,明峰的臉孔陰暗,「服從我!服從你們的主!」

他們成為一群名為「恐懼」的具像化部隊,鬼影幢幢的狂捲著整個龐大的實驗室。所有的吸血族完全喪失了勇氣,被恐懼徹底征服,爭先恐後逃出去,事後完全想不起來發生什麼事情。

麒麟倒是在一旁長大了嘴。她這小徒進化到這種地步,完完全全可以搶走她的飯碗了。

等明峰把可以弄壞的機器設備、實驗成果,甚至連「無」的病毒都毀得乾乾淨淨,跑回來發現他的師傅坐在地上發呆。

「……麒麟?你沒事吧?」他緊張的在麒麟眼前晃了晃,發現她還會眨眼睛,稍微心安了點,掏出ok繃幫她臉頰的傷止血。

「……狂信者呢?」麒麟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

「我收起來了呀!」他以為麒麟擔心他的傷勢,轉過身給她看,「別擔心啦!我現在可以在輕傷狀態喚出他們,還可以快速癒合喔……」

他總不能一直依賴麒麟是不是?他總是要長大的。所以,他很努力的設法控制狂信者,終於有了成績。

「……」麒麟一臉古怪的看著他,「你的始咒出於……?」

……你問我幹嘛?那不是你教我的?但他有種書蟲的強迫癖,很直覺的回答,「平野耕太的《厄夜怪客》。」

「那半中?淶那怪涫恰俊?

「藤田和日朗的《魔力小馬》。」

他和麒麟面面相覷,好一會兒,麒麟一臉感動,「徒兒,你終於學到為師的精髓了。青出於藍,又勝於藍哪。」

明峰臉孔一白,又羞得通紅。「誰,誰像你?都怪你啦,給我這種什麼奇怪的式神!試了無數方法都不鳥我,只聽動漫畫的咒!什麼人就養什麼狗,什麼樣的人就收怎樣的式神啦!我這叫做因時制宜,可不是學你亂來聽到沒有?!」

麒麟掏了掏耳朵,把耳機塞進去。

「……甄麒麟!」他暴跳起來,「你那什麼態度啊?!」

他氣衝衝要撲上去,去被雜物絆得一跤,麒麟看他那可笑的模樣,笑得前仰後合。

搗著鼻子,他羞怒的坐起來,正要發作,卻聽到旁邊一個老式唱盤似的玩意兒嗡的一聲發動起來。

那像是個立體投影,一個大約半公尺高的「人」漂浮在半空中,俯瞰著他們。

精緻而纖細,像是初晨的薄霧所凝聚,飄渺朦朧的美貌。麒麟有股強烈的感應,當初夫人灌注到她心裡的資料運作起來,讓她脫口而出,「未來之書?」

那個麗人兒,轉過雪白的瞳孔,對她淡淡的微笑,譏誚的。

「這就是你人類的形態啊。」麒麟欣賞著,「我要說,就一個煽動家來講,你長得實在很不錯,未來之書。」

他輕笑了一下。「這是你們想看到的形態,對我是沒有意義的。禁咒師……」他的聲音悅耳,像是金玉和鳴,「我們目的殊途同歸,不應該是敵對的。」

「你是想說服我別獵殺你嗎?」麒麟甜笑,卻帶著一絲絲邪氣。

未來之書的笑容凝結,深沉的看著麒麟,「獵殺我?你知道我什麼?我是創始者的創造物,未來就寫在我身上。我雖然比古聖神出世得晚,但我地位與他們平等。你想獵殺我?獵殺者世界的未來?」

「這不是你的錯,我也感到抱歉。」攤攤手,「誰讓創始者的編劇能力爛到有剩,這種五百塊的劇本不該存在的,只好人道毀滅。」

未來之書偏著頭,明峰注意到他這個小動作。就一本書來說,他太像人類。突然湧起一種荒謬可笑的感覺,難道在漫長的歲月中,未來之書成了一種付表神?

「所謂日久成精嗎?」麒麟笑起來。「現在覺得對你動手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啊,越來越像眾生……或許越來越像個人類。身為一本書,卻害怕死亡,實在讓人覺得很可愛。」

靜靜的凝視著麒麟。「我沒有所謂的死亡。我和『無』的關係還比較深些。若這世界毀滅,我還是存在著的。」

「沒有可供記錄的無盡空白,你的存在剩什麼意義?」麒麟嘲笑著。

未來之書安靜下來,嚴肅地看著麒麟。這短命人類刺中他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末日感到不安。原本?換嶂沂檔?蔥寫詞勒咼畹乃宰漚峋值目瞻祝械角苛葉吧牟皇省?

不會再有故事、文字,可供記錄在空白頁上。什麼都沒有了。

執行著創世者的命令,他這沒有慈悲沒有情感的創造物,開始恐懼結局。

原本他是那樣忠實、理智,有條不紊的執行創世者的指令。將自己展現在彌賽亞之前,漠然觀看他們的錯愕和掙扎,然後看著他們走向註定犧牲的末路。

這是試煉。他還記得創世之父喃喃的自言自語。讓那些特別有天賦的人看看未來,讓他們自以為可以改變什麼。事實上未來絕對不會改變,所有的一切都會毀滅殆盡。什麼都不會剩下。

他忠實地執行這些殘酷,不曾遲疑。

什麼樣的因,就會有怎樣的果。而他往往是因果的製造者,操縱著文字如絲線,原本這世界就是他手下註定毀壞的傀儡。

原本是這樣。

是他將長生賜給最初的天帝們,因為不平等是紛亂的起源。是他將取得天柱力量的貪婪放進人的心裡,因為末日條件需要滿足。

原本應該是這樣。

但哀將自己的眼睛挖出來的時候,他遲疑了。

因為創造物,他不懂哀的火樣熱情,但他懂了哀的譏諷。

哀說,「未來,這是父親答允我的。我可以獲得修改的機會。再說,等這一切都歸於虛無時,你的空白該用什麼來填補?」

這開始了他漫長而難熬的不安。

終究所有的人都會看到他,理解末日無可迴避。在末日之前,就徹底崩壞一切秩序而毀滅。創世之父說,這才是慈悲。在激昂的暴力中結束自己的命運,用不著眼睜睜看著末日來臨。這是身為父親最後的慈悲。

原本他該這樣執行。

身為一部會生長記錄的書,他無法忍受只剩下空白。如果末日無盡延後呢?這辦得到的……不用等稀有的彌賽亞,現在粗陋的吸血族都能辦到了,他們只需要一點點動力。

沒有善惡觀念的他,選擇了吸血族。因為他們最無畏,他們沒有任何顧忌。而且,他們的科技文明最發達。

他並不在乎這個世界的眾生和人類會不會呻吟苦痛,他只要這個世界存在,繼續有可以記載的故事。而且經過苦痛的焠煉,故事特別精彩,精彩到會閃閃發光。

熱愛這樣閃亮的文字,像是他最驕傲的紋身。

他不用怕這短命的小姑娘。但有種奇特的危機感讓他避開,驅使人類和吸血族去清理這只蠹蟲。但這蠹蟲似的人類少女,卻逃過一次次追殺,和一個彌賽亞不斷地懷他的事。

討厭的人類,討厭的禁咒師。

但除了厭惡外,他衍生了一種奇怪而嶄新的感覺,名為「好奇」的感覺。

「你的眼力很好。」他稱許,「只是虛像,你也認出我來。」

「若有夫人的灌頂,誰都可以眼力好。」麒麟聳聳?紜?

未來之書頓了一下,「哀也打算背叛父親嗎?」

「也?」麒麟笑了起來。

未來之書的雪白瞳孔驟亮,幾乎不可逼視。

「我踩到你的痛腳了嗎?」麒麟閒閒地說,「我想到幾十年前的一部漫畫,叫做《死亡筆記本》。如果你想抹殺我,搞不好在死亡筆記本上寫我的名字和時間地點、死亡方法,說不定比什麼都快。」

她嘲笑,「還是堂堂未來之書連個破漫畫的創意都沒有?」

「……哼。『激怒』就是這種感覺嗎?」未來之書瞳孔裡的白光黯淡下來,「很特別。你的建議很好,或許我該弄個與眾不同的死法給你……」

麒麟輕蔑的舉起拇指,往自己的喉嚨由左而右的畫了一道。沒錯,她在挑釁,非常囂張的挑釁。記錄世間萬事萬物的未來之書一定能瞭解的。

它的確瞭解了。幻像衝到極限,幾乎要掐住麒麟的脖子。

「抓住他,明峰!」麒麟結著手印,「所有的實體、所有的空間,對我來說都是開放的!」

明峰身體比意念快,伸手去抓未來之書的幻像。未來之書立刻切斷聯繫,卻被一隻人類的手抓住。

在那一刻,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立刻將自己解構,卻沒辦法脫離那隻手的掌握。

「別鬆手!」麒麟厲聲,「所有的實體、所有的空間,對我來說都是開放的!」

她的咒像是劃破實體與空間的利刃,讓無視規則的明峰得以抓到未來之書。即使未來之書在他的手底解構成一種流動、纖細,又古怪的東西,他還是沒有鬆手。

「蕙娘,英俊!」她召喚,「起界!」

兩個式神馬上出現,並且照著麒麟之前的吩咐布下奇特的結界。

或許,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麒麟望著黝暗的「無」所凝聚的界珠,默默地想著。

我會成為禁咒師,死而複醒,會收明峰為徒,然後自願成為虛無慈獸,都是為了這一天準備。

若不是這樣的經歷,悲傷夫人給她的方法就無法貫徹。

「無」吞噬一切,而她,吞噬「無」,克制「無」。

她會挑釁似的到處找吸血族的麻煩,除了出於自己的不愉快,她就是希望狡猾的未來之書會出現在她面前。哪怕是虛像也好……只要他出現,無視規則的明峰就可以抓到他,而麒麟,虛無的慈獸,只要劃破一個微小的空間限制,就可以讓明峰施展他奇特的本領。

未來之書放棄掙扎,反而沿著明峰的手臂侵入皮膚。轉眼間,無數文字在明峰的表皮下遊動,想要侵佔明峰的身體。

這是一種可怖的情形。明峰的右手緊緊抓著不放,但流動的、極為細小的文字在他身體裡不斷爬行蠕動,連眼白也不放過。

痛是不痛,但有種奇怪的麻癢感,伴隨著噁心和無數過多的資訊,幾乎讓明峰的腦子炸開來。

英俊變色,正?逕俠矗梓胙俠韉鬧浦顧氨鴝」撕媚愕姆轎唬 ?

她抽出鐵棒,睥睨的看著正在侵佔明峰的未來之書,眼中冒出如鬼火般的青光,麒麟角陡長,身體漸漸化為虛無的蒼青色,漂浮在半空中,她張口,呼喚虛無。

無數「無」發出尖銳的慘叫被她吸入體內,像是黑暗的光流,讓她發出暗青的光芒。

明峰不會有事的。未來之書會發現,他沒辦法真正入侵。因為明峰體內住著最為偏執的狂信者式神,是極度排外的死徒。

「所有的實體、所有的空間,對我來說都是開放的!」她將鐵棒像是一把刀般筆直的刺入明峰的身體裡。

在英俊的尖呼中,明峰呆呆的看著麒麟,又低頭看看已經貫穿他腹部的鐵棒。

坦白說,一點都不痛。

「不!」英俊大叫,卻被麒麟罵回去,「告訴過你不要動的!」

她被麒麟震懾住,呆呆看著被殺的主人。

「……麒麟?」明峰逼緊了聲音。

「徒兒,相信我。」即使是化身為人形虛無慈獸,麒麟的笑容依舊輕鬆自在,「別鬆手。」

「……我永遠相信你。」即使被貫穿,腦袋幾乎要爆炸的痛,明峰還是點了點頭,沒有鬆手。

麒麟的笑意更深,卻帶著深重的哀傷。讓她看起來和夫人很相像。

她攪動鐵棒,將尖叫著的未來之書從明峰的身體裡拖出來。明峰呆呆的看著自己完整無傷的肚子。麒麟的鐵棒明明貫穿了他……但他連衣服都沒破。

無數活生生的文字,蠕動著,像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就是一大團雜亂的文字,充滿了「因」、「果」。這些文字反過來纏住鐵棒,試圖侵佔麒麟。

但接觸到麒麟的皮膚,像是接觸到雪白的火焰。畏縮的想倒退,卻被火焰抓住。

「我已被吞噬殆盡。」麒麟靠近鐵棒上的未來之書,「換你讓無吞噬了。」

未來之書的本質是「文字」。而文字,是由「空白」和「軌跡」所組成。當「空白」侵蝕「軌跡」,文字就消滅了。

未來之書唯一的剋星就是「無」。由同樣可以操控文字的禁咒師衍生出來的「無」。

「獵殺我之後又怎麼樣?!」未來之書不斷尖叫,「又怎麼樣?成住壞空,萬物都逃不過,包括創世者!失去我就沒有經緯,沒有可遵循的方向!」

「你說得沒錯。」麒麟點點頭,眼中的鬼火閃爍,「成住壞空,誰也不能免。但就算是毀滅,也由眾生和人類自己決定,不用遵循任何人的意志,哪怕是創世者。」

讓麒麟吞噬轉化的無,從她握著鐵棒的手蔓延出去,開始吞噬文字。「即使是父親,也沒有權利主宰子女的人生。就算是創世者,也該滾旁邊去。」

無一個個吞噬文字,未來之書的尖叫漸漸微弱、緘默。

凝視著漫長而殘酷的過程,麒麟的頰上?魷卵劾幔啊也幌不渡鄙?梢緣幕埃乙蠶胱鷸嗇憒嬖詰娜Α!?

閉了閉眼睛,「……對不起。」

快要被吞噬殆盡的未來之書安靜下來,不再掙扎。


為什麼……我是創造物而不是眾生呢?為什麼我生下來沒有情感?或許……我偷偷的羨慕過哀。

為什麼,我特別迷戀人的故事呢?

他知曉一切,但他依舊不知道創造物有沒有靈魂。

為什麼我生來就是一本黑暗的劇本,而沒有我自己的人生呢?


他被抹殺完畢。

之後幾天,麒麟的心情非常差勁,她足足大醉了一個禮拜。

沒有人意識到,禁咒師和她的弟子做了怎樣震撼天地的大事。不會有人傳誦,也不會有人讚美。甚至明峰都還不能體會到自己佔了怎樣重要的位置。

他們解開了創世者對這個世界最大的詛咒,焚燬了創世者的黑暗劇本。

明峰只知道,疲憊又傷心的麒麟告訴他,一切都沒有什麼改變,若天柱折地維絕,世界還是會毀滅,就算不再有末日條件,而天柱和地維依舊是支撐天地最重要的一環。

「那我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明峰茫然。

「……自由。」麒麟憂鬱的笑,「我們得到了自由。」

她醉到暈睡過去,明峰則要到很久以後,才瞭解麒麟的勇氣和決心。


在麒麟大醉的那個禮拜,明峰也沒閒著。

他非常努力的翻資料,上網搜尋,但他就是找不到麒麟切開空間的「咒」。身為麒麟的弟子這麼多年,他才不相信麒麟會轉性,規規矩矩的用正統的咒。但她這次實在太有魄力了,幾乎唬住他……

這不可能吧?

遍尋不獲,他有些氣餒。

「……你在找什麼?」蕙娘忍不住,開口問道。

「麒麟這次的咒是抄哪篇漫畫還是小說的……」他頭也不回的試圖搜尋,「難道出版日期太久?但我已經查到《諸葛四郎》去了,是不是還要往上查……?」

蕙娘噗嗤一聲,眼神飄忽,「那不是動漫畫也不是小說。」

明峰狐疑的看著她,「……我也查了之前『信長之野望』網路遊戲的全套對白,沒這段。」

「主子又不是只玩一款網路遊戲。」蕙娘頓了頓,「你記得幾十年前,有款網路遊戲叫做『魔獸世界』?這是當中一個大魔王,卡拉讚的莫克紮王子的對白。當初上邪正在瘋這款網路遊戲,拓荒人手不夠,叫主子開術士上去幫忙——你不要問我術士是什麼,我不知道——那時電腦天天都在喊這句,主子就埋怨過,這句她喊起來比較有氣勢。」

……你是說,我們跟創世者的創造物,暗黑劇本的未來之書對峙,麒麟用一句網路遊戲大魔王的對白當作「咒」?

雖然說,他早該習慣了,但他發現,他永遠不能習慣。

「……這世界沒被麒麟玩完,還真是?銎婕A恕!?
第七章 風暴前夕

未來之書的消亡,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最為恐慌的大約是吸血族議會長老,他們突然失去一個類似先知的「導師」,不禁感到茫然。但是未來之書早就將計畫有條不紊的交給他們,他們抱持著一種盲目的忠心,相信導師還是會跟他突然消失一樣突然出現,繼續執行計畫,並且貫徹麒麟的追殺令。

但一般的吸血族只在夢境裡閱讀過未來之書,並沒有看到他的人形態,也沒接受過「指導」,對他的存在更茫然不解,所以受到的影響不大。

紅十字會驚覺入侵夢境的「末日預言」莫名的消失,但他們對未來之書,知道得比吸血族少太多了。夢境的入侵和消退都同樣突兀,雖然百思不解,但這恐怖夢境可以消除,相當程度的穩定原本有些動盪的人類社會,也樂觀其成。

至於人類,這是個樂觀而健忘的種族。他們總是可以用科學找出合理的解釋認為這是「世紀末集體恐慌精神障礙症候群」。很快的,人類淡忘了這個龐大的集體夢境,這種樂觀的態度也感染了相同在人間的移民。

有幾年的光景,人間呈現一種反常的平緩和樂。封天絕地,人類開始掌握自己的命運,過度發展的科技漸漸趨緩。吸血族成為新移民,卻沒有想像中的衝突和歧視。畢竟除卻高層的傲慢,新一輩的吸血族受人類文明洗禮已久,越來越像人類,更何況有些是自願或半強迫的由人類轉生成吸血族。

這些斯文有禮的新移民讓人類有了極好的印象,漸漸的,人類接受了飲食習慣不同的新移民融入社會,而吸血族的激進分子通常都留在各大研究中心,涇渭分明。

在這文明最後的榮光時刻,人類努力在科技和自然當中取得平衡,也獲得很大的成功。饑荒的問題漸漸被解決……融入社會的吸血族通常是有熱誠的科學家、醫生,甚至還有不少環保人士。他們獻身在第一線,為了讓世界更美好而奮戰。

有段時間,真的有段時間,人間似乎光輝燦爛,溫和漸進的往世界大同走去。

戰爭減少,壽命延長,糧食充足。適當的節育計畫和國際性的移民交流讓人間充滿希望。

原本在封天絕地之後,隱藏在暗影的妖異猖獗過一陣子,但在紅十字會的努力以及不明原因,莫名的銷聲匿跡,人間的表裡世界有了新的平衡。

跟著麒麟旅行的明峰,有時候會有種錯覺。覺得末日不肯能來臨,世界會越來越美好。不管人類走了多少千奇百怪亂七八糟的歧路,文明依舊是往良善的方向前進。

他甚至認為i,他會跟麒麟、蕙娘,還有英俊,不斷地在世界到處旅行。現在他修補地維非常拿手了,認得每個轉折、每個編結。

「這呢,就是人世的血管。」麒麟悠然的仰望地維?壩械氖嵌觶械氖薔猜觶械氖俏?埽鞫渲械難海褪橇α鼇!?

「那你是白血球,我是血小板囉?」明峰半開玩笑的回答。

麒麟頓了頓,「嗯,你開始越來越像我了。」

「……誰像你啊?!」


原本以為,會這樣一直旅行下去,看著越來越美好的人世。

原本應該這樣的。

但他們做再多的努力,都只是人間的勤奮。他們的範圍不能超過這裡。

就在某個夏天的夜晚,全世界的生靈突然毫無理由的望著天空的東方,讓恐慌充滿了心胸。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恐懼壓迫著心臟,幾乎無法呼吸。

麒麟和明峰同樣的望著相同的方向,明峰感到劇烈的頭痛,而麒麟失神了。

「……天敵駕崩了。」她的臉孔,褪得一絲血色也沒有。

但除了這句話,麒麟一直沉默不語。後來她開口,要明峰先回列姑射舊址打聽消息。

其實這只是想要支開明峰。封天得這麼徹底,他什麼也打探不出來的。但她在等。果然,當天晚上,月影下的窗無聲無息的開啟,夫人召喚了她。

依舊是聖潔的美貌,如夏天的雷閃。但她的憂傷卻褪成一種堅毅,憂悒而穩定。

「雙華死了。」悲傷夫人沒有落淚。

「我感覺到了。」

兩個女子,哀傷的古聖神和虛無慈獸默默相對。種族、外貌、能力,都有極大的差別。但在此時此刻,她們卻特別相像、理解彼此。

甚至無需言語。


雙華,那個可愛的、精力充沛的少年,總是配著劍四海遊歷,難得回到列姑射,總喜歡跑去找初代管理者東扯西扯。有時候被煩不過,初代會扭頭,「夫人,你瞧這碎嘴,吵死人。」

他總是笑嘻嘻的,雖然已經是當時有名的劍客。

那美好的年代……美好的,美好的年代。天帝的女兒玄才剛滿兩百歲,看守著天柱,一個高傲、純潔的美麗公主。她的姐姐女媧是哀的侍女之一,看守連接天上人間的碧泉並且負責獻歌。一個溫柔的,喜愛人類的好孩子。

即使都在這個城市,高傲的天帝公主不曾離開天柱,劍客雙華抱著敬意沒有接近過。這對應該認識卻陌生的孩子,最後在天界成了親,過程卻有些不忍卒睹。

憂鬱的天帝,陰沉的西王母。

她的思緒一跳,跳到天柱毀滅的那一刻。她幾乎殺了玄。雖然她知道玄是無辜的,但身為看守天柱的少女巫神,她的同族卻意圖染指天柱的力量,利用了她,造成了無可彌補的末日啟動。

「……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那只是一小盆花!」玄哭著抱著她的腿,「夫人,我真的不知道那裡面有什麼無的種子……」

「快滾!天柱折了這世界就要毀了!你還來得及跟你那罪大惡極的同族告別!」那是哀第一滴?湓諶思淶睦嵐桑俊拔液懿桓媒溜腦鶉謂桓悖桓褡澹∥液懿桓謾懿桓貌桓椅?垢蓋椎拿睢?

玄的淚一滴滴的落下,「……夫人,我會負起責任的。」

「滾!」她什麼都不想聽了。「我將毀滅神界!聽著,我給你兩天告別,兩天後我就去毀了所有的一切!」

在極度暴怒中,她的確想要親手毀掉所有的神族。是那孩子,身為彌賽亞的雙華跟女媧同來,告訴她,他要上天為帝,代替天柱。

雙華說,他會盡力讓這世界繼續存在下去,女媧說,她願意奮戰到最後一刻。

就是那一天,她挖下自己的眼睛,懇求一次機會。


「雙華……雖然壽算比一般的神族短,但也已經是極限了。」悲傷夫人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原本他可以活長一點……但玄竊取了他的元神去產天柱。」

原本不用如此。雙華是純血彌賽亞,他本是舊式新的天柱或地維中心。用完整的天柱去補已死而破碎的天柱精魄,只是成就了兩個不完整的天柱化身。

但那個天帝公主一意孤行,等她們執導的時候已經太晚。

未來之書在當中扮了極為重要的角色……但又怎麼樣?未來之書毀了,雙華……也終於結束了他的苦難。

無可追究,也無須追究。

「夫人,」麒麟抬頭,「我還可以做什麼?」

「失衡的天柱麼?」她輕笑,「他已經即位,而且上了一道非常傲慢的奏章。」她露出淡淡的冷漠,「據我所知,他給自己安排了致命的賀客。」

殘缺的天柱化身,應該會自毀吧?天界說不定就這樣滅亡了。但她心裡反而沒有那種深重的絕望。

「我不要再看到,將世界的成毀放在孩子們的犧牲上。」夫人挺直了背,「我還能保住地維吧!」

「……夫人,你一個人是辦不到的。」麒麟笑了笑,一派輕鬆,「就算你是古聖神也是如此。但我懂得你的做法……這倒不錯。但這一次……我們不用聽別人的播弄了。」

失明的古聖神凝視著麒麟很久,露出一個睽違已久的真正笑容。讓她這憂傷的雪白之地泛出無比的光亮。

「正是如此。」

變異是非常緩慢的,最少一開始是這樣。

平常人沒有什麼感覺,只有科學家們憂心忡忡。因為不明緣故,讓兩極冰帽融化的速度加快很多,像是把幾百年的進度濃縮到一兩年,一時時的吃掉陸地。

原本緩和下來的沙漠化,也在沒有原因的乾旱中,突然變得嚴重。莫名其妙的疫病流行,讓紅十字會和夏夜疲於奔命,家畜大批的死去。

吸血族隱瞞不發,但他們實驗室內的「無」產生更多變異,甚至頑強難以控制。為此發生了幾次「意外」,只是被壓下來。雖然沒有因此停止實驗,但他們將實驗室遷到寒冷的西藏高原,因為在這種?刮露認隆肝蕖貢冉銜榷??

都是一些非常微小的變異、災害。但這些微小的變異和災難累積起來,一點一滴的侵蝕……

再加上那個夏夜的群體恐慌,人間染上一層陰影,有種緩緩沉沒的末世感。

明峰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雖然麒麟什麼都不說,但他還是知道天帝駕崩了。天帝和天柱有微妙的關係存在,身為彌賽亞的他本能的知道,雖然他也知道真正天柱化身的皇儲不但活著,而且成了新的天帝。

但他還是感受到虛無、憂傷。連地維流動的力流都充滿了焦躁和不安。

或許那一天,不太遠了。

他沒告訴過任何人,但早已打定主意,身為稀有的彌賽亞,或許是種幸運,起碼對他而言。這人世有太多愛她的人和他愛的人,若是末日來臨,他卻只能束手無策,那才是真正的不幸。

跟彌賽亞雙華一樣上天為帝,他辦不到。他對權勢和力量太無謂,也絕對沒有領袖天分,讓他這樣意慈心軟的人去當什麼天帝魔王,絕對是災難。但和前幾代彌賽亞一樣,投身地維,那就一點問題也沒有。

這幾年,他隨身帶著一本小說東奔西走。那是地海傳說中的一部,提到一個老法師將自己投身於大地,阻止地震的經過。

這說不定就是我的寫照。明峰默默的想。說不定。

成為大地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

但他不悲傷,真的。他依舊在這個世界,這個有著麒麟蕙娘英俊,他心愛的親人朋友和陌生人的世界。

龍女大概會大怒,倒豎起她詭麗的瞳孔罵他負心;音無大概會哭……最後一次見到他時,風姿猶存的他,已經有孫子了。

想到很多人很多人的臉孔,那些奇妙又可愛的邂逅。想到羅紗那半毀的微笑,和殃美麗的歌聲。

我不後悔的,真的。他望著遠方的雲。我很高興我是彌賽亞,我可以伸開手,擁抱並且守護這個世界。

絕對不會後悔。



在一個涼爽微寒的初秋夜晚,陷入冥想的他,意外看到一個絕對想不到的訪客。

默默站在陰影中,一頭鐵灰色的長髮,映著無瑕的豔容,顯得特別怵目驚心。那是種被極度痛苦悲傷侵襲後才會有的鐵灰色,是種接近死亡的衰老才會有的發色。

她在笑,但她的笑容只滿溢著愁苦和堅忍。她曾經美麗得那樣活生生,是此生他見過最美的女人,連麒麟都得讓她三分。

她現在更美了,因為籠罩著死亡的陰影,將凋前最豔麗的芬芳。

「……鬼武羅?」明峰霍地站起來。

「明峰君,久違了。」她的聲音縹渺悠遠,帶著深重的鬼氣。

「你……」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死了。這是我的精魄……很快就會消散。請原諒我用這樣不堪的模樣來見你,明峰君。」

他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不要為我?耍鞣寰!顧蚊斕納舸乓恢只醫愕鈉驕玻柑斕奐荼潰乙倉雷約夯畈渙肆耍啦蛔閬?抑灰藕睹患教斕圩詈笠幻妗還抑站苛私饉男囊猓渙恕?



她在天帝殆死時,跪在崑崙門外聲嘶力竭,苦苦哀求能夠見帝君最後一面。她極悲痛的聲音若有似無的隨著早霜侵入天宮,昏迷已久的天帝竟因此流下血淚。

王母說她擾亂宮廷,令仙官將她捆在珠樹上,鞭三百,反省三晝夜。她差點被打死,卻強撐著一口氣,希望王母可以開恩,讓她見天帝一面。

最後,服侍天帝的侍兒冒死送了一方羅帕給她,是天帝留給她最後的遺言。

「負你千行淚。」

那方羅帕是她親手繡的。天帝迴光返照的時候,沾著自己的血淚,筆觸軟弱的寫了這幾個字。

她知道出處。天帝很喜歡人間的詩詞,這是宋朝柳永的《?帝京》當中的一段: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天帝待她守禮到簡直狷介的地步。她早就死了心,覺得不過是天帝慣有的仁慈,自己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說,「負你千行淚」。他在臨死前還惦著我。

夠了,這樣就夠了,她很滿足,非常的滿足。

第三天,仙官來解她下珠樹,發現她已經氣絕,掌心還緊緊攢著血字羅帕,默然許久,悄悄的將她和羅帕一起葬了,才回報王母。

明峰聽完,更泣不成聲,鬼武羅透明的手輕輕撫著他的頭。「明峰君,我前來並非引你哀痛。求仁得仁,求情得情,我沒有任何不滿。只是徹底封天之後,我被拘禁在崑崙,一步也不走不得,連音訊都沒得傳。

當初我被抓到崇家蒙你搭救,彼時我盡力將一些生還者傳送到青要之山,沒想到居然無法送他們離開,始料非及。現在我只是讓你知道,我將他們送出山,回到人間了。」

她光潔的面容帶著濕潤的憂愁,「這是你平生的第一起殺孽,也是你心底解不開的結。你殺的人比你想像的少很多……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個。」

這一生,困於過度姣好的容貌,累及一生。是這人類的孩子說,「美麗不該只是一聲嘆息」,解救了她的心困。

她也希望可以回報,希望可以解開他心底的結。

「……崇家,沒讓我滅了麼?」明峰終於能夠天口,哽咽的模糊難辨。

鬼武羅輕輕搖了搖頭。她憐愛的摸措明峰的頭髮,翹首望天。「能遇到帝君,又遇到你,我覺得我這一生,真的也不壞。」她偏頭,微微笑著,「不知道我解魄之後,能不能遇到帝君?這次我一定要緊緊攢住他的衣袖,不會害羞了。我要一直彈琴,給他聽。」
在明峰眼前,她消散了。

明峰大哭了一夜,完全沒辦法克制。



同年冬天,都城下起雪來。

這個位於亞熱帶的都市,?尤幌縷鶇笱齙罕倍枷萑胙?畈瘓〉穆《U庖斐5鈉螄?蘇鋈思洌裟甑南奶歟露雀叩叫磯嗍髂究菸皇庇腥艘蛭呶濾鴕皆夯蛑濾饋?

異常高溫的夏天導致了全球性的歉收,異變不斷的擴大。

麒麟已經放下對吸血族的騷擾行動。事實上,吸血族的實驗中心也大半關閉。 「無」已經危險到猖獗的地步,除了在空氣稀薄、低溫的環境下還能進行實驗,不然常常讓整個實驗中心的員工全體殉職,必須忍痛摧毀昂貴的實驗中心。

在這種異變的此刻,他們也無瑕顧及跟麒麟的舊怨。更讓他們心力交瘁的是,過去獻祭的人工彌賽亞,像是在地維注入了強心針,能夠保大部分的地維很長一段時間的平安。

但自從那個群體恐慌的夏天,強心針的效力越來越弱,最後完全消失了。

他們不知道是因為喪失了一半的天柱,力流極度混亂,「無」因此猖獗。束手無策中,他們和紅十字會與各國政府關係越來越緊張,越來越惡劣。

在這種時刻,伸出援手的,居然是宿敵麒麟。

「這是天柱傾頹的結果,和那票吸血鬼沒關係。」麒麟輕描淡寫的開了幾次會議,無視她被追緝的身份,「要呢,就選派一些學生跟我學學怎麼修補地維,想辦法維繫,不然就這麼不死不活的拖下去,看起來應該還有段時間可以拖。如果你們還要開會解決就免了,當我沒說。」

如果帝嚳(ku)不要耍白痴自爆的話,大概可以拖個幾百年。她和明峰辛苦點,幾百年的光景大概也可以修個大概來。

不過不太樂觀的就是了。她一直很介意夫人說的話,但夫人不願多加說明。

夏夜首先派人去跟蹤麒麟,後來是紅十字會、各國政府,後來吸血族也加入了。之後是一群半妖自動請纓。

這是新紅十字會最初的雛形。也是因為這群人的努力,鞏固了地維幾個大的點,控制住災難的規模,也在未來的風暴中,成為堅強的支柱。

直到麒麟瞭解了夫人的意思。



那一天,原本非常晴朗。

麒麟和明峰正在看地維圖,決定要先修繕哪些在的支幹。受了莫名的吸引,明峰猛然抬頭。

一種尖銳的冰冷戳戮進他的心臟,讓他毛髮幾乎全體豎立。

時刻即將來臨。他聽到響亮而頹倒的聲音,那樣的震耳欲聾。

「明峰?」麒麟卻沒有感應,奇怪的望著他。

「我突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去辦。」他訊速的站起來,望著他少女似的師傅。這個時候,他才知道他有多依賴麒麟,多需要麒麟。「師傅,再見。」

「什麼事情啊?你午餐還沒煮矣。」麒麟抱怨了。「什麼時候回來?」

「應該……很快。」他倔強的將頭一扭,「我這麼大了,總會有我的私事吧?」他轉頭開門出去。

麒麟和蕙娘面面相覷。

「這個年紀才開始叛逆期,會不會太晚?」麒麟搔搔頭。


但明峰一直沒有回來。直到地鳴開始,麒麟才覺悟到她的小徒弟已經超越她,提前感應到末日。
第八章 始歿

整個人間,滾著沸騰般的地鳴。

像是有著什麼在地表底下滾動著,即將破土而出。漸漸的,地鳴成了輕微地震,竟日不絕。

起初,只有稍有靈感的人看得到,最後隨著力流紊亂到連知識和理性都無法屏障,所有的人類和眾生都看得到,東方天空那個醜陋、恐怖的黑洞,並且一點一滴的擴大。

舒祈坐在向東的窗戶,凝視著天空巨大的傷口,她托著腮,一言不發。

然後推開手邊的工作,她知道,她的僱主應該不需要這些了。埋首敲著鍵盤,然後印出來。

得慕默默的坐在她身邊。今年已經六十幾歲的舒祈,還保有三四十歲的相貌和體質。她一直深居簡出,跟外人完全不打交道,默默的生活著。

得慕知道她在等些什麼,但她又不說。但即使如此,得慕也隱隱感到不詳。

「得慕,」舒祈轉頭,「天界大約不行了……但魔界可以撐一陣子。你願去嗎?你問問居民,看他們要去魔界還是要去燦月那邊,我會設法保住燦月的世界……總之,已經到了撐不下去的地步了……」

這些她都不想管,「舒祈,你呢?你去哪裡?」

「……魔性天女召喚我。」舒祈支頤,「她需要我的協助,不然這個小島將會陸沉。」

跟她相處這麼久,得慕說不定比她還博學。畢竟她天天接觸居民,有些古老到無法記憶。

這個小島是列姑射的舊址,天柱曾經在此豎立。即使列姑射陸沉,這個小島還孤零零的存在著。即使什麼都沒有剩下,還是眾生潛意識中的原鄉,天柱的光輝曾經籠罩。

所以,這是個地維最重大的結。這裡曾是天柱和地維交會的中心,是個類似心臟的重要部位。

這個「結」不能有無,也應該不會產生無。但上邪屢次深入根柢清除,越來越筋疲力盡。

「……你要把自己埋在根柢嗎?」很古老也很殘忍的方法,但最有效。一個有著強大力量的祭品。

「別難過啊,得慕。我早就活得太夠了。」望著窗外雜亂的電線和灰濛濛的天空。「我早就知道會這樣……魔性天女問我去不去,我說,去。這整個島就是我的墳墓啊……」

這個結局,很不賴。比死在病床上有意思多了。

其實,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可後悔的。人都一定會死的。但她最少可以選擇自己的死法……這個結局很不錯,真的。當魔性天女還給她選擇的時候,她覺得沒什麼好選擇的。

最多最多,她只能保信燦月的世界。將燦月的主機和她一起沉入島的根柢……反正這個伺服器早就無須?緦Γ䦉梢宰孕性俗恕?

若是她的自沉白費,人間依舊全毀或半毀,她相信這個熬過多次毀滅的殘留島嶼依舊會在,最少她還保住另一個世界。說不定有能力的人魂還可以找到通道,在燦月 的世界複生,擁有嶄新的人生。

不管怎麼樣,她都寄望可以留下一絲希望。

她從印表機拿出尚有餘溫的紙張,輕輕的唸著: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裡,我不曾睡去。

我是萬千呼嘯的風,飛過細?如絲的基隆海邊。

我是柔和細膩的雨,灑落竹子湖的海芋田。

我是清幽安靜的晨,瀰漫在銀岸蜿蜒的淡金公路。

我是威武雄壯的鼓,奔騰無垠無界的嘉南平原。

我是溫暖閃耀的星,照耀列姑射的靜謐長眠。

我是歌唱的鳥,我存在於一切的美好。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裡,我從未離去。」

得慕以為,人魂不會流淚。但她潸然泣下。

「這不是我的創意。原本是首英詩,名為『千風』,作者不詳,有很多改寫的版本。倒是被我改得七零八落……不過,拿來當自己的訃文,還滿不錯的。」

亡靈的淚冰冷,得慕幾乎被自己凍傷。許多往事在眼前掠過,她和舒祈相依,堅拒轉生,究竟是為了什麼?

總有個人,有那麼一個人是非常重要的。光凝視她的背影就充滿崇慕。在這骯髒灰暗的世界,所謂的永恆不過是永恆的變動。當你發現那個人,那個堅定不移,永不改其志的人,就像是在無盡黑暗中看到唯一的持燈者。你能夠相信、絕對的相信,知道可以跟在她背後,將自己的忠誠獻給她,成就她所要成就的無私。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而她跟隨了一個值得驕傲,無慾無私的人。

為什麼我要哭?我不用哭的。多少人飄飄蕩蕩,抱著虛空的遺憾由生而死,一生都是慘白。而我,因為跟隨了舒祈,充滿光亮與色彩。

我將跟隨那位持燈者走入荒野,即使是毀滅亦不回頭。

「也是我的訃文。」得慕停住了淚。「嘿,你別想甩掉我。」

最後,這首詩成了舒祈檔案夾裡全體居民的訃文。沒有人離開,連雪獸和蛇皇都拒絕任何安排。

他們和得慕抱持著相似的想法。他們都愛慕那個淡漠的持燈者。是她舉起燈,照亮他們原本黯淡無光的鬼路。

不是為了權勢、金錢、榮譽……這類雜質。而只是淡淡的,有些困擾的……

不忍心。

為了這點純粹的良善,他們願意,非常願意跟隨著唯一的燈光,走進漆黑的根柢永眠。



在地維從輕微到中度,又從中度到強烈,開始有大樓倒塌,整個鳥嶼動盪得宛如危船……屋裡的東西東倒西歪,書本一本本的掉下來。舒祈聽到無數人的慘呼,哭泣,驚恐的尖叫。

抱?浮K镫奚乃怠O衷諢共恍小㗖寃敍蘊炫稾枰鳟?某珎洳拍艸尚危騌嬲鲵鬧鶻鞘撬缳燶皇俏搖2皇嵌汲親悅鴰昶親鬩哉蜓孤匠粒蟮阚倉換?歉?嚼臀薰Φ募榔貳?

她、和她的居民們,是心甘情願的祭品。

終於,魔性天女漫長的唱咒完成,她將自己和大地的臍帶血淋淋的割斷。

她這都城的精魄,第一次在人類面前顯現。漂浮在半空中,如此巨大、神聖,卻又充滿肉慾與放蕩。

白紗染黃,美麗又醜陋的魔性天女,聖潔卻放浪的開始歌唱。

像是舒祈傳達到她心裡,也說不定,她和舒祈一體同心。她高亢激昂的吟唱著她們的訃文,鎮住沸騰的地震。

在魔性天女宛如華綵女高音的燦爛歌聲中,舒祈抱著燦月世界的主機,和她的大軍們一起往島的根柢沉沒。像是沉入土黃色的深海中,他們也在歌唱。

和著魔性天女的歌,他們唱。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裡,我從未離去。」

人類和眾生一起仰望,同時瞭解了魔性天女的意志和犧牲。所有的生物都在悲泣,直到魔性天女消失,舒祈和她的居民們因沉沒而沉默。

這歌卻沒有停止。所有的生靈重複著這首鎮魂曲,在這島嶼迴響了一整個月。

這是前奏。從魔性天女和舒祈開始,這世界最偉大的樂章,彈下了第一個音。

***

  二十餘年前,麒麟帶著他第一次踏上這裡,在這冰天雪地中,用笑死人的小紅帽恰恰的臺詞定了地維。

這裡是北極的頂端,寒冷、遼闊、空曠。歲月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二十餘年的光陰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他們彌賽亞,純血的人類繼世者,讓惡意而瘋狂的創世者設定的條件而出生,同時將一些奇特的記憶和知識寫在血緣中。只要被未來之書啟發,就會回想起來。

所以,時間一到,他這被啟發過的彌賽亞就本能的知道該去哪裡,該做什麼,跟過去幾任的彌賽亞沒什麼兩樣。

或許,創世者根本就不相信人類,所以他用殘酷的考題考驗彌賽亞。

用自己的人生或生命,保障人世的安危,你可願意?

前幾任的彌賽亞大部分都將自己投入地維,只有雙華上天為帝,聽說只有一個逸脫的彌賽亞拒絕投身地維,但他遠赴魔界,創建了冥界,致力於三界和平,雖然也需要許多妥協和政治手腕。

他站在霜雪中,脫掉鞋子,好感受玄冰之下的大地。

沒有一任彌賽亞逃走,沒有。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事蹟,當然不會有人傳誦。我們……為了一無所知的人類和眾生獻身,但坦白說,我們也不後悔。

在無數彌賽亞長眠的極寒之地,他感受到歷任彌賽亞的深刻感情。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麒麟做了怎樣驚人的事情。

她抹殺了未來之書。彌賽亞們不會再被啟發,他們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就是彌賽亞。末日不再是既定的結局,未來將是求知的未來。

他將自己沉入地維安撫大地,將可以抱著希望與滿足,而不再跟過往的彌賽亞一樣痛苦,知道自己的犧牲只是暫緩一個命定。

我將是最後一任犧牲的彌賽亞。從我之後,或許世界殘存,但有希望。有希望從殘酷中復原。盛極轉衰,但衰竭到極底,也可能漸漸復甦。

希望和自由,是他那不像樣的師傅給予的。他將永遠因此感激她,為此敬愛她。

當咒文陣發著淡淡冰藍光芒泛起時,他流淚了。卻不是因為害怕、不想死。

而是……他來不及跟麒麟好好說再見。這世界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一直在他之前引領他的腳步,輕鬆微笑的麒麟。

「我想跟你好好說再見的,麒麟。」他低喃,卻被咒陣發動的狂風颳走了他的話語。

寒風消失,咒文陣的光芒黯淡、褪去。

「你找我?」麒麟仰首灌著小扁酒瓶的威士卡。「呼,冷死人了。」

明峰瞪大眼睛。「你……?!」

「嘖嘖,徒兒。」麒麟搖著纖白的食指,「這也是一種咒。說再見,通常都會再見面,而不是不再見面。聽不懂?你不懂的都是咒啦。」

「……你第一次見面就用陰陽師唬爛我,唬了三十多年,你現在還這樣唬我!!」明峰暴跳了。

麒麟嘿嘿的笑,帶種可愛的邪氣。「你這個笨學生,畢不了業就想自殺,為師可要好好的給你心理輔導……」

我跟她跳什麼跳?扯什麼扯?我是來結地維的,可不是跟她耍嘴皮子的!

明峰火速結起手印,試圖重起咒文陣,卻被她打碎了咒文陣的一角。他氣得發怔,「……滾開!」

「這是你對師傅的態度?」麒麟嘖嘖,「打得贏我再去談自殺吧……笨學生。」

「笨學生還不是笨師傅教出來的!」明峰火大了,將喚微化為光劍,「別阻止我!」

「我是有教無類,你不懂啦。」麒麟抽出鐵棒,很流氓的挑戰,「嘖嘖嘖,對師傅動刀動槍哩,你這孽徒!」

「你這不像樣的師傅!」

「你這膝蓋都比大腦聰明的笨學生!」

他們一面拚命鬥嘴,一面使出渾身解數的博命。明峰的心越來越急。他不知道天界出了什麼狀況,但他可以敏銳的感覺到,一種急劇的傾覆正在發生。若天界因此
毀滅,除了他投身地維穩住狂暴的力流,沒有其他方法。

但他的笨蛋師傅卻在這種危急的時刻來搗蛋!

「麒麟不要鬧了!」他急得快要著火,「不要逼我!除了這條路沒有其他方法……」

「胡說。」麒麟嘴裡反駁,手下的攻勢越發淩厲,「女媧和我都定過地維,現在的地維就是我定的基礎!為什麼你非去死不可?」

因為你定的地維連三十年都?

我命定就是地維的中心,或者是天柱的化身。

像是看破他的想法,麒麟冷冷一笑,「我可不這麼認為。徒兒不要傻了,你活著比死掉有用多了……沒有你,誰買酒給我喝、做飯給我吃呢?」

明峰除了如焚的憂心外,湧起一股強烈的、欲泣的傷痛和滿足。討厭的麒麟……討厭的、討厭的麒麟。

身處怎樣的災厄困頓,依舊輕鬆自在的麒麟,就算是這種時刻。她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她一樣。

但就因為她太重要,所以他才要去做,而且非做不可。這人間有太多他在意的人,特別是這個死爛酒鬼。

「問問自己,你們是誰!」他在完整無傷的狀態下,喚出了狂信者式神。

他能夠的,他知道。因為他的心已經不斷的在滴血,開著巨大的傷口,痛苦幾乎無法壓抑。

「不錯呢!」麒麟閉上一隻眼睛,將食指放在唇間,「明峰,你離畢業只有一步了。」

明峰不發一語,命令狂信者攻向麒麟,他趁隙修補被破壞的咒文陣。

因為他太專注,所以沒有看到麒麟將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定在地上,身上環繞著黃金凝聚的鎖鏈。

「最近出的魔獸世界複刻版真的不錯,不少可以參考的招式呢!」麒麟自言自語,她眯細眼睛,「去除你們不潔的思想!」

從天而降的雪白燭光擊向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讓他們發出淒慘的呼號。

曾經是讓眾生畏懼戰慄的狂信者死靈,在虛無慈獸的眼前,居然毫無反抗能力。

「你們啊,早就該超生了。跟隨明峰這麼久,也該淨化了吧……」麒麟滿臉悲憫。「死亡降臨。你們的善惡觀念清楚了嗎?」

狂信者在光燦的淨火中,看著將他們收服的初主。像是一個奇異的心結解除,齊齊舒出一口鬱結幾千年的氣。

死亡終於降臨。四十九個狂信者式神消逝。

瞥了一眼已經沉沒一半的明峰,麒麟走過去,強行將他拖出來,一拳將他打倒在地。

「我呢,一向都信奉愛的教育。」她揪著明峰的胸口,惡意的一笑,「但不聽話的學生,需要鐵的紀律。」無情的拳頭像是雨點一樣落在明峰身上。

因為符文陣和狂信者召喚的雙重消耗,明峰無力面對兇暴化的麒麟,他大叫「英俊快來,阻止麒麟妨礙我!」

獰惡的九頭鳥由天而降。她含淚的望了眼即將拋下她就死的主人,依舊懷著忠誠和怒氣撲向麒麟。

「蕙娘,」麒麟淡淡的開口,「把英俊勸到旁邊去。我跟他的主人還有話要說……」她巴了一下明峰的腦袋,「你白痴?你有式神,我沒有?」

在這種危急存亡的時刻,明峰卻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明峰還想掙扎一下,可麒麟不但把他打得爬不起來,甚至將?茑鬧筺墓亟詼寂犸丫柿恕?

他像個破布娃娃一樣躺在雪地上,驚駭莫名,雖然並不痛。

「……喂!你是不是真的想殺我啊?!」他怒吼起來。

「唉!我很瞭解你啦,不這樣怎麼行?我已經儘量控制力道了……」她抓住正在跟蕙娘打得難分難捨的英俊,往後一拋……那隻獰惡的姑獲鳥被
凍成一大塊冰塊。

「……」明峰已經氣到幹噎了。

「徒兒,你不會死的啦!」麒麟拍拍他的臉頰,「等英俊解凍,就會救你了。」

「……多久可以解凍?」

「兩個月吧,大概。」

……你是說,要我躺在雪地上兩個月等英俊救我?正常人有辦法躺兩個月的北極不死嗎?!

「可以啦,你可以的。」麒麟笑得燦爛,「你可是我教過身體最聰明的學生啊。」

……我當你的學生真是倒楣到地心去了!

「你啊,個性要改改。」麒麟拍拍他的頭,「你想過什麼是』力流』?」

明峰生氣的轉過頭,一言不發,當作無言的抗議。

麒麟自顧自的說下去,「眾生和人類都擁有』力』。妖有妖力,神有神力,人類呢,擁有魂魄的力量。這跟磁力有點像,勉強可以解釋,雖然沒有那麼單純。這些微
小的力彙集,就是力流。這世界和所有生靈息息相關,只靠一個生靈去主宰彌補是不對的。什麼都扛在肩膀上,不是一種正確的態度啊。」

「徒兒,你要先學會』舍』。什麼時候該放下,什麼時候不該放下,這是你終生最大的課題。」

麒麟拔開吹到臉孔上的頭髮,「我啊,服從生物的本能,寵愛自己的眷族,致力於種族延續。但我也同樣的尊重其他種族……因為廣義上來說,所有的生
靈,都是我們的眷族。」

她抓著明峰的下巴,強迫明峰看著她,輕鬆而自在的純潔笑容。「徒兒,你想不通這些,我就不會放你畢業,懂不懂啊,笨蛋。」

明峰想回嘴,卻覺得天靈蓋一痛。麒麟不知道將什麼刺在上面,讓他昏睡過去。他的呼吸變得非常非常的緩慢,連心臟都很久很久才跳一次。

他陷入了龜息中。

「再見啦!徒兒。」她拍拍明峰的臉頰。「其實我騙你。說再見,卻不一定會再見面。不過你應該被我騙得很習慣吧?……」

麒麟凝視著天空的極光,許久不曾開口。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非常遙遠縹緲的歌聲,魔性天女獻出精魄,舒祈和她的居民獻出生命,唱出龐大安魂曲的第一個音


這個音接著下個音,所有擁有精魄的城市應和著,定住動盪而即將斷裂的地維。同樣的,管理者和眾生一起應歌聲將自己埋進根柢。

在這漫長的前奏,她看到龍女含笑而詭麗的倒豎瞳孔。她終於孵化了。但她孵化的第一件事情是將自己埋進又愛又恨的城市之下。

當前奏終了,光燦的雪白籠罩劇烈地震、海嘯不斷的人間。純白的極光之下,眼睛蒙著白布的悲傷夫人從她的王座起身,飄蕩在空中,所有的人類和眾生都看見了
她,不管從什麼方向都可以看到她尊貴憂傷的面容。

在這力流紊亂狂暴,海嘯地震,颶風肆虐的人間,為了她的孩子們,她終於起身,開口歌唱。

所有的力,其實就是一種韻律,一種音樂。擁有著相同的規則和魔法。

「……夫人還欠一個指揮。」麒麟笑笑,往著自己耳朵塞耳機,「蕙娘,我欠個人幫我翻譜,你要來嗎?」

「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蕙娘安穩的回答,「但你需要我翻哪個樂譜?」

「貝多芬第七交響曲。」麒麟嘿嘿的笑,「以前看交響情人夢我就想試試看了,一定很酷。」

「……就算這種時刻,你也非惡搞一下不可?」

「一定要的啊,廢話。」她舞空而起,「你不懂的都是咒啦。」

最好是這樣。

但蕙娘卻湧起一絲淡淡的,沒有悲傷的笑容。

***

她化身為蒼青色的人形慈獸,用跨越「有」和「無」,「生」與「死」,「人類」和「眾生」的身份,擔任這個龐大安魂曲的總指揮。

選擇的曲目是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曲,卻不是因為貝多芬是偉大的作曲家,或者是因為古典音樂比較高貴,而是單純的,她看過交響情人夢而已。

一直到最後,她依舊保持那樣輕鬆、喜悅,樂觀又惡搞的天性。


來,讓我們享受這最龐大,最美好,最純淨的音樂時光吧。所有的生命,都是一個音符、樂意。我們與其他生靈交會、迴響,善良或邪惡,光明或陰暗,交錯複雜
,都是這個塵世的一部分。

無論清濁,讓我們愉快或痛苦的飲下。為了一個混沌但自由的未來,為了一個可能毀滅或重生的世界。

來,讓我們一起唱吧!

千禽萬獸,無數生靈,一起仰望著高亢喜悅的樂音。無數死去或活著的生靈,不分人類眾生,一起高唱著,歌頌著,自願將自己沉入地下,安撫痛楚的大地,成為
新地維的一部分。

來,一起唱吧!

為了這個髒兮兮卻光明燦爛的世界,為了深愛和痛恨的人。為了我們活得這樣精彩,死得這樣漂亮而大喊一聲「Bravo」!

來,一起唱吧!

在最絕望的時候依舊要微笑,無數道路蜿蜒在腳下,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們不正在執行我們的辦法嗎?成為這個世界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為了我們愛的人、恨
的人,為了我們同血緣或不同血緣的孩子們……

一個自由的未來。

讓我們一起唱吧!用我們的生命一起高唱吧!即使痛苦、悲泣、巨災降臨的此時此刻,讓我們高歌吧!

讓我們成為樂章的一部分,讓我們可以驕傲的挺直胸膛


無數被感召的生靈匯成巨大的生命長河,蜿蜒的灌注在幾乎斷裂毀滅的地維中。這龐大的安魂曲進行了一個月。新的地維編織交錯,由許多複雜的種族所組成。有
人類和人魂、滯留人間的神或魔、各種妖族,包括了大部分的吸血族。

這場被稱為「大災變」的巨禍,讓人間損失了百分之士的土地,幾億的人口與眾生。甚至之後造成文明停滯,糧食匱乏、經濟混亂種種後遺症。由無數犧牲構成的
地維脆弱,力流的局部暴動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甚至因為海嘯和地震造成一些高端實驗中心的崩潰,讓一些逃逸的病毒零肆虐,成為新的傳染病,嚴重威脅人間。

知識與理性再也無法成為屏障,表裡世界的界限正式宣告終結。人類被迫面對移民的存在。而種族衝突也沒有間斷過。

這段混亂、黑暗的時期,被稱為「災變後」或「歿世」。有歷史學家稱為「後黑暗時期」,和中古世紀的「黑暗時期」作為區分。

即使殘破,即使災害不斷。人間依舊頑強的存在下來,正面反抗了創世者給予的結局。


我相信,即使是這樣的結果,麒麟還是感到非常自傲。


明峰花了一個月就掙脫了龜息,他頑固的靠蠕動爬行,設法撞破英俊的冰塊,讓英俊幫他接骨。

甫獲得行動自由,他跟英俊趕赴阿爾卑斯山,卻只見到麒麟的小扁酒瓶。

師傅。

他將臉貼在小扁酒瓶上,哭得無法停止。他一直以為,地海傳說的故事就是他的結局。但是反過來,居然是麒麟的結局,他還是那個哭泣的學生。

「我想跟你好好說再見的。」他的眼淚一滴滴落在雪中,「你不是說,說再見就一定會再見面嗎?」

他痛苦的像是自己的心臟被剜出來,血淋淋的。

英俊怯怯的摸著他的頭,「主人,麒麟師傅沒有讓你畢業。」

這給了他非常微小的希望。

就是這微小到接近不存在的希望,讓他重新建立紅十字會,就是這微弱的希望,撐住他,讓他踏遍全世界,安撫受創傷極深的世界。

麒麟,你一定很驕傲吧,當真用動漫畫幹了這番大事業。你把我留下來,就是怕麻煩吧?結地維當然比一團亂麻似的重建簡單啊!你就這麼一傢伙把這些麻煩扔給
我,你這禍頭子!

但是我啊……我會好好的、耐性的重建你們耗盡一切才存活下來的人間。我啊……一定會把你挖出來。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

你還沒讓我畢業呢!
第九章 歿終

許多人都悲觀的說,“歿世來臨”,但明峰卻不這麼認為。

這可是古聖神犧牲自己當祭品,無數生靈讓自己成為地維的一部分,甚至麒麟生死不明才搶救下來的人間。

再怎麼殘破不堪,再怎麼陰沉混亂,只要還存在

而且,因為人間頑強的有了脆弱的新地維,所以魔界雖然封關自守,依舊還保持大部分的完整。而原本以為會崩潰的天界,也因為人間這種盲目勇氣的激勵,居然
保住了。

禁不起任何的摧殘,神魔兩界都徹底摧毀了往人間的通道。

三界保持音訊,居然是透過無線網路,有些時間,明峰也會感覺到啼笑皆非。

狐影被卡在天界回不來,常常寄e-mail跟明峰抱怨。

“你有什麼可抱怨的?”明峰回信頂他,“小狐火在你身邊。”

狐影的回信很久才來,語氣支支吾吾的。他當然知道,狐影根本不贊成狐火修仙,但這大膽而堅決的女孩根本就不甩她的養你,經過非常崎嶇而艱困的過程,用人
身直闖昆侖,通過試煉成仙升天了。

她的養父非常苦惱,覺得“父嫁”是不應該的,但小狐火人如其名,明峰覺得早晚狐影會屈服。

但明峰還挺開心的。雖然音訊這樣困難但他認識的故人安然無恙,而且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他覺得安慰。

透過狐影的信,他知道東方天界有了新的天帝和王母,很巧的是,這兩個都不是天人。

雖然身份崇高,但比人間殘破的東方天界似乎更棘手。他想,也不怎麼值得羡慕吧?

“天柱還在嗎?”他寫信去問。

狐影的回信很模糊,“不知道算不算在……但現在各界天界都不靠天柱安定了。所以我現在工作量大得驚人,你說說看,你說說看啊!像這種該死的工作
量,居然只給我親友價!我當初罩他們要死喔……我現在也算皇親國戚——累死人不償命的皇親國戚!真是靠北邊走……”

明峰摸不著頭緒,但看起來三界猶存,還有重建的希望。


建立新紅十字會的秩序,大師傅幫了他不少忙。結地維的時候,他抽籤輸了,所以留在人間,他的學長和殃都去了。

他對這點很不滿。

“重建比較累欸!”他滿腹牢騷,“活這麼久了,就不能讓我休息休息?學長一定作弊啦,他天生怕麻煩,當初還不是把夏夜扔給我……”

明峰只能苦笑。

麒麟也作弊,唉。陷奐在千絲萬縷,百廢待興的紅十字會,他一直很急。他想趕緊啟程,去找尋失蹤的麒麟。他拒絕相信麒麟死了,也不相信她把自己扔進地維。

人死見屍,若在地維中,他就算是拖也把她拖出來。誰准她跑的?讓他畢業之前,想都別想。

所以,當紅十字會一上軌道,他就指定了會長,開始巡邏地維。

地維的眾生都是非生非死的狀態。這讓人鼻酸,他們得撐在這裏長眠,直到自然消逝。他們漂浮在夢境中,一日日,一年年。

但他們會歡迎明峰的到訪,訴說故事。在這種訴說與傾聽的過程中,明峰會彈琴,安撫脆弱的地維,平息混亂的力流。

他甚至去拜託了擁有史家筆天賦的發瘋作家,姚夜書也不說,他讀不到麒麟的結局嗎?

會在見到她吧?那個嗜酒如命的永恆少女,總是懶洋洋,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只有缺乏食物才會讓她大怒。

會再見到她輕鬆自在的笑容吧?

一定會的。

他的歲月,無窮無盡。或許孤寂的長生也有他的道理存在,就是為了這個希望,這個執著而虔誠的希望。

“走吧,英俊。”他呼喚自己的式神,獰惡兇猛的姑獲鳥,卻擁有清澈無辜的眼神,“我先看看下一站要去哪……”

“呃,主人,我可不可以請假?”他的“小鳥兒”害羞的雙翅互碰。

“請假?”這倒是很稀罕。

“嗯,臣雪的外孫女出生了。我這個當媽的該去道賀呀……”英俊用翅膀扶著臉,“我有……呃,這輩分怎麼算?這是曾外孫?還是曾外外孫?主人,你說呢?”

英俊當曾祖母了?!“曾……外孫吧。”他有點呆滯。

“那明天我可以請假嗎?”她懇求。

“當然可以。”他愣愣的回答。

等英俊開開心心的飛走,他又將她喚回來。

“主人?”她滿眼疑惑。

  這個……臣雪算是他們宋家的女兒。她的外孫……等等,這個親屬表開始混亂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

生命的長河無盡蜿蜒。當他看到那個可愛的嬰兒,粉嫩的小手和小腳,他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因為我們付出,所以我們獲得。

這個時候,他一點也不後悔,一點點也不會。

                (禁咒師全文完)

附錄:一切的起源



一個光輝燦爛的文明消逝了。

理性所能即的科學,精神所能即的神秘,都達到頂端的文明,終究還是逃不過戰爭和老化,完全的消逝了。

一個旅人離開了斷垣殘壁的一切,是僅存的生存者。

他們在廣大的虛空中流浪,希望可以避免以往的錯誤,建立新的世界。

這對旅人,為了區分,我們姑且稱男性為「理性」,女性為「精神」。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說不定他們彼此在廣大的時空中也已經遺忘。

甚至這個故事,說不定也不存在。

他們尋找黑暗的虛空中,能夠產生生命的光亮,並且加以觸發。

雖然不是有心如此,他們還是下意識的創造接近舊文明的一切生物和非生物。但一直不太滿意。

直到他們來到這裏,攪拌虛空的寶藍光亮,觸發了一個新的世界。

他們很喜歡這裏,因為和他們水藍的家鄉很相似。長久的流浪讓他們更思念失去的家鄉,他們決心不再犯相同的錯誤,不再因為「理性」和「精神」孰重爭執。

共同觸發了深寶藍的無盡汪洋,從汪洋最深的地方舉起陸地。滴下最初的種子,生命由此開始,並且立起天柱。

「理性」創造七聖神,建立秩序。「精神」創造諸神,開始(誆)歌。他們共同創造了人類,訂定他們為人間之初民,給予他們「理性」和「精神」,為了平衡,諸神成為管理者,禁止人類犯下舊文明的錯誤。

一開始,非常和諧。照著自己外表塑造的人類,混合奇想和和懷念的獸形羽態諸神,互相婚配,相互往來,的確如他們理想般,重建理性與精神共重的新世界。

但是,有一天,「理性」瞥見人類與諸神嬉戲、歡愛,卻產生了強烈的厭惡。神族管理世界,卻用野獸的姿態,與自己形象相仿的人類苟合,令他產生極度的羞恥。

他想像中的神明不當如此。

「理性」修改了神族。給他們人類外表和更多的神能,禁絕他們與人類通婚。這舉止讓「精神」錯愕。

「這只會讓這世界有了不平衡的開始。」精神說。

「秩序本身就是不公平的。」理性說,「完全的公平只是混亂的肇因。」

這是他們第一次的歧見。

相效於馴服的神族,人類同時擁有理性與精神,反而有了種種疑問。因為疑問而追求答案,他們開始發展科學和神秘,並且對創世者有了不應該的興趣,甚至試圖揭開創世者的神秘面紗。

強烈相信秩序的理性無法忍受,數次發動洪水消滅人類的質疑。

「你為什麼這麼做?」精神大為發怒,「這些都是我們的孩子!」

「他們只是實驗株,不是我的孩子。秩序必須維持。他們不可質疑不可反叛。」理性回答,「有毒的秧苗應該即早焚毀。」

「你只是害怕他們發現你如此平凡!」

理性與精神的爭執越演越烈。理性視眾生為實驗品,精神視眾生為子女。理性毀滅不夠馴服不夠完美的實驗品,精神盡全力保全不完美卻可愛的子女。

理性將世界一分為二,天界與人間,並且將神族和人類分隔兩邊。他視神族為比較理想的實驗品,不斷改造,符合他心目中的「神明」的模樣。另一方面,他嚴格控管生物當中帶有神能的諸般亞種,毫不留情的加以殺害毀滅,連人類也不例外。因為他理想中的世界,唯有「神族」方可擁有異能。

不忍的精神另外開闢了人間的姐妹世界,稱之為妖界。搶救那些擁有異能的生物,包含某些被理性所不喜的人類,遷居到妖界去。

理性與精神的爭執終於到了不能並存的地步,精神最後傷心棄世,另尋新的觸發點。最後她成功了,但也是種失敗的成功。她被尊為大母神,卻被自己創造的神族束縛,只能緘默的看著她的世界運轉。

獨自留下的理性,在無盡的寂寞中,漸漸發狂。他帶著聖神,殘酷暴虐的繼續他的實驗。他不斷寫下互相矛盾的規則和契約,苛細繁複的毀滅或重創。他越來越瘋狂,越來越殘忍,寫下了黑暗陰霾,宛如迷宮般的劇本,甚至強硬的給這世界最可怕的結局。

最後他拋下這個世界,拋下他所有的創造的毀滅,不知所蹤,只留下黑暗的劇本。

不能直接干預世界運作的聖神,因為創世者理性的瘋狂遠遁,紛紛進入休眠,而這個狂亂的世界循著黑暗的劇本,開始往毀滅的路上走去。

只是,即使創世者也非全知全能,狂亂漸漸找到新的秩序,即使是互相矛盾的規則和契約,即使是神族的高高在上和人類妖族的卑微,依舊有新的平衡。

哪怕是創世者寫下的黑暗劇本,也未必需要遵循。

於是,天柱折、絕地維的時候,應該毀滅的世界沒有毀滅。反而神族的女兒違背劇本產下新的天柱。

當被產下的天柱死亡,世界依舊沒有毀滅,因為眾生頑強的違抗劇本,包含聖神之一,讓這世界繼續運行。

這就是一切的開始和起源。但只寫在虛空中,並且無法證實。
作者的話

禁咒師終於完結了。

我相信這對讀者很殘忍,大概會從頭哭到尾,但我也沒辦法……只能說聲抱歉。心臟比較弱的讀者可以認為故事只到第三集就完結,這樣可能會比較愉快。

這套小說是早就設定好的結局,我曾苦惱的想過,是不是不要太慘或者是迴避過去……結果還是坦白誠實的交代了結局。

但我並不覺得這是壞的結局,真的。我覺得,求仁者得仁,這是最棒的。就像我希望我能死在電腦桌前,直到斷氣前的那一刻還在寫作,這才是我應該的結局。

我不想無聊的死在病床上,無聊的苟延殘喘。我希望我能活得精彩、死得漂亮,能夠對著自己大喊一聲「Bravo」!

就像麒麟為了貫徹的惡搞自豪,我也為這套小說感到自豪。原本以為,我跟時間競賽,可能會輸掉,沒想到我居然可以寫完。

在身體狀況頻傳,環抱著憂心和恐懼的冬季,我居然平安寫完,沒有送醫院或更糟糕的狀況,我覺得非常感恩了。

當然也有讀者抱怨,禁咒師只有七部實在太短。我只能很抱歉的說,如果合併平行的妖異奇談抄(幻影都城)就足?閿惺謀荊芄鉤杜喲罅恕H墓藝獾歸溝淖髡?傘?

禁咒師七附錄了三個短篇。一個是「起源」,這是我整個世界觀最開始的設定,但這不是最高最正確的設定。(笑)

有的讀者會有疑問,為什麼我的故事裡的許多設定從不同的人口中轉述,卻有著細小的分歧和差異。應該說,若是通通一樣,那才不正常。重重轉述和文字記載都不可能呈現完全的真相,誰又是當事人呢?所以我們得從這些說法裡頭去看、去聽,整理出一個最接近的真相。

最接近,卻不是真正的真相。

更簡單說,不過是「盡信書不如無書」。

至於「翡翠」,我相信許多讀者關心上邪和她的結果,但我不太可能寫上邪三,所以用個小短篇來說明他們的「現況」。因為短篇結構的關係,我無法說明更多,但可以在作者的話說一下。

翡翠因病過世時已經是祖母了,當然也已經是個老婦人。但上邪依舊愛這個笨女人,甚至是她臉上的皺紋。她成了鬼魂,不管是相貌和記憶都回到岑毓共居的日子。那畢竟是她一生最快樂的時光……最快樂,卻不是說岑毓長大她就不快樂了。

她和上邪一直過著非常平靜的生活,直到死亡也沒把他們分開。

另外一篇的「銀魄花鬼」,這解釋了雙心(禍胎)的謝芳菲的身世,還有明峰找的那位應龍——龍玦。

應龍一族雖然幾乎被屠戮殆盡,卻有部分族民被身為人類的夏家祖先庇護,瞞過了帝嚳的追殺。因為應龍一族成為了夏家的「式神」。身為式神,一方面被庇護,但另一方面也被束縛。

一開始,夏家祖先是出於善心,但後代開始貪於權勢、奴役應龍,這又是始料非及的事情。之後夏家後裔凋零,最後一代終結,將應龍的式咒解除,但應龍原是神族,在不適應的人間也死得差不多了。

最後明峰找到的就是兩位:龍玦、應龍少主。

再寫下去就變成「應龍史」了,所以我交了銀魄花鬼了事。別再跟我要「應龍祠」……雅書堂不出古裝的……(遠目)

我呢,不知道是自掘墳墓還是作繭自縛,總是弄出無比龐大的設定,足足有電話簿那麼厚。我自己想到都會覺得沮喪,所以不要指望我會去寫電話簿般的設定集。

或許等我退休吧!只是我不知道幾時可以退休啊……

不過我對這個結束感到相當自豪,如同麒麟般。感謝大家一路陪伴,希望我們會在歿世錄相逢。

                    蝴蝶 2007/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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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怕有些人不愛看番外篇
所以順序換一下
番外篇在後面
番外篇  銀魄花鬼

  五代十國,江南夏初,看遍了戰亂的龍玨,來到這蕞爾小國,一開始,就讓壯闊豐美的桃花林給震撼住了。

  一望無際的桃花灼灼,在開始凋謝的季節,怒放著。飄著微微酸甜的濃郁香味,翠味翻飛,落英繽紛。他伸出手掌,一片嬌弱的殘瓣,靜靜的飄在他的掌心,沁著天未明時的露水。

  幾聲高昂的鳥鳴,蕭颯的落葉聲,更襯出桃林深處的寂靜。

  “龍公子?”即使是庸俗的宮女,讓桃花壓枝下,半遮面容,亦有楚楚之貌,“請往這來。”

  遂蜿蜒前進到桃園深處的小巧宮閣之中,他也看見了自己的目標。令人驚異的,不小的女孩兒。一頭銀白的長髮,盤踞在草地之上,她摸索著,找到原本抱著的偶人兒,滿足的笑了。

  抬頭正確的看著他,龍玨望進女孩琉璃般淡紅的瞳孔,他相信,她是看不見什麼的。這就是,名動天下的預言家?一個絕活不到成年的小孩子?懷璧其罪……

  他深深懷疑,何必千里迢迢來殺這樣的一個小孩子呢?這種事隨便哪個人類都能做得比他好。“我用不著殺她,她根本沒辦法活著過完今年的冬至。”

  “所以提早一點結束她的生命,對她是一種慈悲。”龍玨按住心裏的不快,不想回頭看身後的主人。有時他會懷疑到底他像人類多一點,還是他的主人?

  為了種族的延續,必須侍奉夏家的子孫,這是從遠到人類、天人與妖魔尚未分明的年代,應龍一族的宿命,但是這種宿命……卻讓龍玨越來越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包括必須結束一個明明時日無多的小孩的生命。

  “給你一個月,務必要辦好。”沒有回頭的龍玨令夏環的臉色陰沉了一下。身為一個魔物……居然用這樣的態度面對主人。好幾次他都想乾脆毀了這個下賤的妖怪,要不是看在他的本領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他會很高興的把龍玨支解成好幾塊。

  龍肉湯極其美味。

  等簡直會刺穿人的壓迫感消失後,他知道夏環離去了。一個月?誰能忍耐這種內心的交戰一個月呢?他走近那個小女孩,看進她琉璃紅的瞳孔,悲憫的。

  我不殺她……會有其他的人來爭先恐後。不如……現在讓她毫無痛苦的離去。他將手慢慢的放上她的天靈蓋……

  “嘶”的一聲輕響,一小捆晶亮像蛛絲的銀線,纏緊了他的手腕,阻住了他。花,衣袂飄搖。他看著緩緩從樹梢飛落的女子,舉起長長的衣袖,漂浮在半空中,美麗的,桃花林中的魂魄。

  就像那小女孩突然長大一般,同樣有著銀色柔細的長髮,同樣有著粉玫瑰白的面容。甚至紅色的瞳孔……這精魂,離地兩尺飄動著,用著衣袖半掩著口,酒紅色的眼睛,令人詫異的,平靜的望定他,地是葡萄酒的顏色。那是一種令人沉醉的顏色。

  纏在他挺胸的銀髮,像有生命的一樣,鬆開他的手。她抱起那個小女孩,那女孩親昵的偎在她的頸項,現貨長精緻的臉,映著桃花粉飛的落英中。

  她微笑,輕揚其袖,慢慢消失在龍玨的面前。這,才是要我動手的原因吧。他呼吸著桃花特有的酸甜香味,咀嚼著剛才的相遇。

  捏著口訣,用“?”這個古老的咒語,喚出當地的土地神。

  土地神恭敬的離去甚久,壓在龍玨心頭的沉沉,卻不曾或離。

  天不管,地不忙亂……桃源深處的無辜精魄。

  就像他的目標一樣的無辜。

  次晨,再見到她們倆時,先察覺他的,竟是那小小的公主,微微的笑著,拉著花鬼的衣裳。

  她遂將火紅酒色的眼眸凝望著龍玨,也因此龍玨心悸如醉酒。

  “又獲得了幾時呢?郡主娘娘?您逝去幾百年,這孩子的歲壽只剩一瞬間。”

  “就算一瞬間的命運吧,誰又有權力拿走她殘存下去的生命?”花鬼將公主收進懷裏,揚起袖子半遮著泛起紅暈的臉頰,那紅暈也燒著龍玨的心。

  天不管,地不收……無辜的郡主娘娘……十二歲就被綁赴桃花下,支解?磧甑目?髂錟鎩?

  分不出是憐惜還是憤怒,龍玨全身發熱起來。

  “你知道是誰要我殺了那孩子?”他指著小小的,乖順的蜷在花鬼懷裏朱上女孩子,“是她的父親哪,為了她從來不曾失誤的預言……”

  默然。在新春歡欣的帝王家宴,出生以來沒有名字,只被稱為公主的銀髮小孩,指著自己的父親說,“父王。您將破開肚腸,哀號數日方死。請您養信修睦,避免殺身之禍……”

  這才替銀髮的小公主引來殺身之禍。

  “殺了預言者……就可以躲開了正確的預言……是嗎?”花鬼臉上的紅暈漸漸褪去,和煦的春風漸漸蕭殺,也的面孔漸漸雪白,漸漸哀絕,懷著小公主,倒退的隱沒入桃林的繽紛。

  龍玨追隨而上,卻讓銀絲般的長髮,天羅地網的迷住去路。

  讓我……解除她的痛苦吧……那可憐的小公主。郡主,你看不出來嗎?小公主的每一口呼吸對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一種無法呼吸的折磨。若非你度氣續命,她怎可能活到現在……

  龍玨停下了腳步,微寒的絲雨侵入他的衣襟。



  幾次搶攻,都讓花鬼擋了去。

  郡主無意與他為敵,交手只求力保公主,沒有意思見血。遇到這樣無求的對手,即使賣再大的破綻,郡主也只當作不見。

  龍玨也明白,真要小公主的性命,甚至連郡主的千年道行,都不是困難的事情,但是……

  她那酒紅的眼眸,銀髮飄揚的長髮,就是讓他沒法子下手。

  你有折下開滿桃花的花枝,又怎忍心將嫩蕊棄置於地,踐踏折辱之?

  “讓她去吧,她原本無法成年……這樣子零零碎碎拖著痛苦,你怎忍得?”

  懷著痛苦的小公主,用千年來道行順氣,哀戚的郡主,連頭也不回:“蜉蝣朝生暮死,誰又有權因此絕滅全天下的蜉蝣?”

  良久,溫天紛飛著雪李粉桃的花瓣,風漸漸的淒冷,像是劃過郡主臉上,芳香的淚一般。

  “天庭……接過你回去吧?郡主……你的罪已經被赦免了,難道為了這個小公主,你舍去了升天的機會嗎?”

  這才回過有著淚痕的,粉玫瑰白的面孔,兩張相似顏色的臉,相偎著。

  “我的罪……是什麼呢?”

  龍玨心底,微微的抽痛著。

  “因為……我不知道,殺我的父王,我是該叫父親……還是祖父。我不知道……生下我的母親……應該叫她媽媽,還是叫她姐姐……”臉上微微出現愁容,在粉飛的落英下,銀髮的郡主在哭泣,“這就是我的罪?那麼……地獄不收我,卻因為我本身沒有罪愆……”

  龍玨不語。微微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桃芳深處迴響著。

  千百年來,天不管,地不收??

  一縷無辜的冤魂,只能在這桃林裏,忍受霜欺雪侵,暑氣蒸勝,如許多年。

  吸收桃花的一點香氣精華,用著沒來得及認識罪惡的心靈,漸漸修煉成花鬼。在這王宮附近的桃林裏,配享一點點小小的香火。

  千百年來,天不管,地不收。

  沒有夥伴的孤獨……龍玨看著她寵愛的小小公主,心裏不禁惻然。

  這樣的哭泣下去,她嬌弱的身子,怎承受的起?他伸手,受驚的郡主將袖一揚,就要飛離,卻讓龍玨快一步捉緊了她的袖子。

  她將臉一偏,用袖子和長髮?住了自己的臉。

  “讓我看看你的臉。”不要再半蒙著。

  花香,隨著羞赧和臉上的泛紅,漸漸濃郁,醉人。

  那怯怯的,柔弱面薄的郡主,第一次抬頭,盈盈淚光的看著他,龍玨被這淚光迷惑,輕輕的吻了她芳香的臉頰,受驚的她,飛快的隱入桃林,桃葉枝芽掩蔽著她的去處。

  唇上的芬芳未去,龍玨輕輕撫著自己唇上殘留的柔軟,失神。

  淺綠深碧的重疊桃林中。

  再見到花鬼郡主,龍玨寧挨她的攻擊,也緊緊的抓住她的水袖,不肯讓她輕易的逃去。

  再也不願。

  看著他嘴角沁著碧綠的血,郡主感到慌張。不,她無心傷害任何生靈。尤其是他。

  “對不起……”雪白的手指想撫看龍玨的傷口,遲疑著不敢碰,他卻捉住那冰冷雪白的手,郡主趕緊別開臉。

  “為什麼對不起?為什麼總是蒙著臉?”

  “我……我……”貴族家的教養,即使在死去千年之遙,仍然深重的禁錮著她。從來不曾真正的看過任何男子,除了……殺死她的父親。

  那也是在被殺的那一刻,她看見。

  飛舞的桃瓣碎李,漸漸失去顏色……看出去只見一片朦朧……淚水的朦朧。

  她的父親……也是她母親的父親……鋼冷著臉,看著即將死去的她,手裏持著劍。那一刻,她明白,父親的心裏是喜悅的。

  她的存在……不停的提醒她的父親……曾經對自己的女兒做過什麼樣的獸行。只要她死了,這些獸行當然就消失了。

  就像小公主死了,預言就會不實現一樣。

  “因為我們外貌不同常人……所以……生下來就不曾有名字……”她真正的看著龍玨,“龍王……為什麼……我們不能夠存在下去?”淚水蜿蜒在粉白的臉上,發出陣陣的香氣。

  為什麼?是呀,為什麼?如果必須無謂的殺生,才能夠延續下去的種族,有什麼延續下去的意義?

  為了夏家的貪婪,我們,在當他們無聊的殺人工具。

  他對郡主點頭,擁緊她嬌弱的身體。從來不曾,從來不曾愛戀過任何的生靈,甚至為了延續種族,和夏家的女兒成親,他也痛恨那種親昵,連自己的族民都碰他不得。

  但是現在……現在他卻這般的希望,能夠擁緊懷裏的銀魄花鬼。

  漸漸漸漸……郡主卻在他懷裏消逝……化成馥鬱的分子,侵入他的身體,龍玨閉上眼睛……感覺到每一個細胞都被融入,融化,融合。

  被芳香的霧然郡主,透明的吻著,緩緩的入侵他。在每一個細胞和每一滴血液中,芳香的入侵。在皮膚上起著欣然的戰慄。

  啊……兩個生靈無聲的歎息……沿著神經主幹竄燒著快感,由不知人事的花鬼郡主,無邪的侵佔。

  比緊擁更緊擁,比插入更深入……每一縷呼吸,每一個心跳,都讓彼此神魂俱失。

  郡主……恍若昏迷般,精魄消散在碎裂,直到天際之遠……

  等醒過來時,郡主燒紅著臉,馴服的伏在他的胸口。

  “看我。”龍玨托起郡主的臉。

  再美的精靈鬼魄他都見過,但是,他獨獨把心遺失在她的身上。

  總是淚眼朦朧的眼睛,葡萄酒色的瞳孔。

  芳香,這樣包圍著他們。  

  “我給你名字,芳菲,好嗎?”

  芳菲……輕輕的念著這個名字。郡主微笑,淒迷的。滿園桃李紛紛,秋霜即將降臨。

  “芳菲凋謝花事盡……指景為姓,我就姓謝吧。”

  龍玨心頭微微一震。

  互相攜著手,良久。

  芳菲終究要謝盡,但是縈繞在心頭的喜悅和悲戚,卻會輪回不止。

  即使過了數千年之久,總是不會忘記那個黃昏,芳菲臉上身上,拂不盡的凋零落花,和微帶愁容的笑顏。

  

  夏去也,太匆匆。

  行走在空無一人,唯有小公主居住的社會宮闕,斷了她的飲食水源,斷了藥餌和照顧,居然仍然活著無可更改的預言師,這將是,躲在王宮發著抖的國王,害怕到了極點的夢魘吧?

  看見公主,坐在芳菲留下來的結界,看不見的她,正摸索著穿著一整盤珍珠。

  這樣消遣時光?龍玨微笑。

  放下那盤珍珠,公主緩緩的倒在地上,開始哮喘起來。

  一個箭步,正準備破壞結界時,公主將手伸向他。

  信賴的伏在他的懷裏,龍玨度氣給公主,讓她能呼吸下去。

  “我是來殺你的。”龍玨喃喃著。

  “你不會殺我,我知道。”小小的,精緻的臉龐,用看不見的眼睛看著他,薄冰似的紅色眼眸。

  讓她看得不太自在,“芳菲呢?”

  “有女人生產,郡主去幫忙了。”

  龍玨啼笑皆非,“還沒成過親的大姑娘,能幫什麼忙?”

  “那可不一定,郡主可是高超的大夫,幾乎沒有什麼毛病難得到她,包括你的病。”

  “我?我有什麼病?”

  “心頭煩悶,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無有已時。這病入膏肓了。”

  被這般小的女孩子說破了心事,倒讓龍玨紅了臉。

  “你話說像個小孩行不行?”

  她笑著抱緊龍玨的頸子。

  共同在陽光遍野的桃花林裏散步。她伸手摘了一枝桃花。

  “看得見?”

  “我感覺到得氣。郡主會讓我看見。”

  看見?芳菲是不得看見的。她成為幽魂多年,不可能看見什麼,頂多,感覺得到,“氣。”

  這讓龍玨感傷。

  看她梳葉分花的飛來,想到這麼美麗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憐惜。

  “誰說我看不見?”芳菲笑著,將雪白的手執著龍玨,霎那間……

  隱約的,白霧漂蕩,像是染滿月光的海底。整個桃林的鮮豔,褪成淡淡的粉紅,和李花的雪白相差不多的,緩緩的落下來。

  白霧……蜷曲著,繚繞著……整個桃林,連天空都是淡淡的淺藍色,籠著月光般的霧。海洋似的霧。

  遍染月光的桃源深處……

  龍玨明白了,逝去千年的芳菲,恁著氣的感應,回已生前的景象,合在一起,就讓她“看見”。

  這些霧……這些朦朧……畢竟距離芳菲生前已然千年,她的記憶也漸漸淡薄。於是她“看見”的東西,將會漸漸消逝。

  “也許再千年,也許百年,或者……明年……近兩年……明天。我將會什麼都不記得,就‘看’不見了。不過……現在,我……看見。”她微微的笑著,沒有怨尤。

  強光一閃,像是強烈的陽光穿透了低矮的雲層,芳菲不禁用袖躲著光,再睜眼時……

  鮮豔的桃花在風中招展,空氣充滿甜蜜的氣息。深刻的線條,豔麗的陽光,滾滾的白霧消失,看見的是一片鑠金閃爍。

  陽光下的桃花林……睜開眼睛,這是……

  一切都是這麼光亮,這是龍王的眼睛所見。

  上至三十三重天,下至九之九黃泉。運用著不可思議的神通,讓逝去已久的芳菲,重新看見一切。這世上的一切,在短短的一瞬間。

  然後將這一切記住,好再撐過千年。

  緩緩的,流出銀亮的眼淚,微微酸甜的桃花香氣四溢,在這個夏去秋至的季節裏。



  “在等待什麼?”輕輕的,龍玨問。

  “等待雪季。等待秋天後,第一場的雪季。”

  “雪季?”

  “我想看下雪……”小公主開始困倦,芳菲抱住她,“我想看第一場雪……”

  只是這樣?只是這麼卑微的願望?

  “對。”芳菲微笑,微微蹙著眉。

  他默然。悄悄的,消失了小公主的氣息。

  “這樣,就沒有人知道,公讓還活著。一個月就要到了……”望著天邊漸漸圍攏的雲,“我先回去覆命。”

  “但是……萬一被發現公主還活著……”

  “那也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龍玨攏了攏她的銀髮,“那時……初雪可能已經下過了。”

  沒錯……照人類的腳程,要到夏家通報公主未死的事實,一個月馬不停蹄,恐怕都不夠……

  但,這是不是表示,再也見不到龍玨了?用袖掩口,不讓自己掉下淚來。

  “你們會再見面,會的,會再見面。”看起來像是睡著的公主,輕笑著說。

  “我會回到你的身邊。”龍玨保證。

  是的,族長不會允許他將芳菲帶回去。幽魂是不能繁殖後代的。但是比起延續種族,他更希望,和銀魄花鬼的芳菲,靜靜的在桃林深處迴圈四季。

  這種沒有意義的延續,他已經厭倦了。抱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努力的讓她生下小孩。夏家的小孩和應龍一族,都成了被禁錮的奴隸。

  生下來的,幾乎都是人類的小孩,這些人類的小孩,幾乎應龍一族都不再看到。

  長久的,服侍夏家千年之久,卻也只得到了六個應龍的孩子。

  種族的延續,真的這麼重要?應龍一族就算是滅絕,其他的特種也會遞補上來。這麼……重要?重要到得屈辱族民求繁衍……

  “是的,我會回到你的身邊。”擁著柔軟花魂的芳菲,他發誓。

  戀戀的,望著他的背影。空空的宮闕,回蕩著他的足音。

  “他會回來,很快的。”公主唇間,念著幾乎看不到的微笑。

  從來沒有懷疑過公主的預言,但是這一次,她心底強烈的失落,讓她慌張。

  龍玨……

  像是回應她的思念,她感覺到他的氣在接近。

  “龍玨?”



**** 



  似乎聽到郡主的呼喊,龍玨回頭看。

  怎麼了?突然消失了郡主的氣息。芳菲?怎麼了?

  站在國界,猶疑的回頭望著,初秋微微的細雨,紛紛落落,輕輕的在油紙傘滴滴答答。

  “夏環?”他皺起眉毛,糟糕,他怎麼又來了?

  “好大的膽子,龍玨,居然敢直呼我的名諱!”夏環陰暗著臉色,領著三個孩子走過來。

  孩子?倒豎著爬蟲類特有的金色瞳孔,個子小小的應龍孩子,居然離開百般保護他們的家園,隨著夏環而來。

  龍玨的厭惡感更深了。

  “夏環,為什麼把我們的孩子帶出來?”

  “你別忘了,應龍一族,是為了侍奉夏家而存在的!”一揮手,那三個孩子撲上來,龍玨忙著將他們彈開。

  展開一場不平等的戰鬥,雖然龍玨的功力高深過這些孩子,但是為了不傷及他們,格鬥起來,分外吃力。

  可惡!好容易發掌氣將他們逼退制服,卻遭了夏環的暗算。

  看著秀胸而過的森冷劍鋒,發怒的龍玨將劍尖拗斷,回掌打折了夏環的腿骨。

  “你這個該死的魔物!你忘了你們種族和我們家簽下的契約嗎?”即驚且懼的夏環,痛的大罵龍玨。

  還沒來得及回答,桃樹梢卻落下了一團血淋淋的東西,仔細一看,隱約看得出是個人體。

  但是憑著微弱的氣息,龍玨卻像落入玄冰之中。

  這是六個應龍孩子當中的一個。抬頭,第二個叉在斷裂的桃樹枝?,第三個只憑肚裏的腸子纏繞著,晃晃蕩蕩。

  空氣漸漸森冷,漸漸陰暗。

  破空恐怖的叫聲,撕裂每個人的耳膜,嚇傷了的三個孩子抱成一團,卻被巨大的尖銳的桃枝叉成一串,來不及叫就死了,徒留徒勞的抽搐。

  拯救不及!驚怒的龍玨揮掌而上,卻被千萬縷銀絲纏住了手。

  赤裸的花鬼,身上滿是傷痕,滿天泛紅的銀髮,飄揚。鮮血似的眼睛,發著奇特的閃亮。

  兩手巨大的爪子,隨時準備劃開敵人的肚腸。

  騙人……這不是……這不是我的芳菲……

  臉上一陣大痛,他略一疏福利院,被抓傷了臉,留下很大的傷疤,他回掌,花鬼被擊中了後背,張嘴咳出一大口鮮血,馥鬱的香氣,如酒的四溢。

  不是鮮血,千年來桃花的精髓,漸漸從她體內流失。

  但是漫天的哀怨狂怒……卻讓花鬼失去了理智,瘋狂的擊殺龍玨。

  不!芳菲~不要這樣……

  看她飛身跳起,赤裸著身體,甚至私處也大張的撲過來,龍玨還來不及意識,發現自己的手,已經穿透了她的前胸。

  她咳,精髓滴落,染得龍玨的手淡淡的粉紅。

  看起來豔紅的精髓,到頭來慢慢的揮發到空氣中,千年的芳香,哀傷的釋放。

  眼淚緩緩地流出來,她向後倒下。原本纏在滿天銀髮中的公主,終於著地。

  公主的狀況比瀕死的芳菲更不忍卒睹。滿身血污的她,幾乎沒有完整的骨骼。只剩下右臉還完整。

  原來……這就是芳菲瘋狂的原因。漸漸死去的芳菲,漸漸冰冷的公主。

  抱著她們兩個人,龍玨開始落淚。

  不……

  “下……下雪了嗎?”應該死去的公主,居然在心底微弱的說著。“冷……是要下雪了嗎?”這樣痛苦的重傷,她居然還活著。

  雪……為了這麼薄弱的理由,為什麼這麼執著?人類為什麼這麼執著?芳菲……公主……為什麼這麼拼命還要存在下去?

  龍玨狂亂的呼嘯起來,應龍怨恨的狂叫,呼喚來了暗沉沉,隆隆暴雷的雲。

  飛沙走石,在初秋仍然熾熱的天空,開始飄下悲傷的初雪。

  “呵……”完整的右臉,微微的出?忠凰啃θ藎斐魴?〉模酆焐納嗤罰幼牌呂吹模溝難?欏?

    “雪……是雪……”她不再動,緩緩地在雪地裏冷硬。

    芳菲的芳香漸漸在不止的雪裏逸失。不見蹤影,連可供憑弔的遺體都沒有。

    不……不要離棄我……

  龍王?住自己的臉,瘋狂的哭泣,因為龍王的哀痛,引來了狂暴的風雪,半埋了這個山國。


    突然下起的暴雪,只讓百姓家慌張苦痛,皇宮早已燃起火盆和炕。

    猶罵著侍兒給他的洗臉水太燙的國王,看見暴怒的龍玨站在他的面前,更是生氣。

  “你不是那個夏環的鬼神嗎?不去殺那賤人,來這裏做什麼?”

  “你管自己的女兒叫賤人嗎?”龍玨的聲音越發陰冷,“你管自己的女兒叫賤人嗎?!”

    鋒利的龍爪劃破他的胸腹,卻沒有流出血來。慘叫的國王,在地上翻滾嘶嚎。

  “你……高興吧……你的女兒死了……但是……你也該應她的預言!”化成銀白的龍,衝破屋頂,飛騰到空中。

  國王直到長滿了蛆,哀號數天,這才死去。


  半埋的山國,龍玨的哀傷沒有止息。

  這次莫名的災難,凍死了許多人,終於,人類商議後,獻祭了少女。就在大刀砍下的那瞬間,龍玨殺了劊子手。

  四散奔逃的鄉民,準備獻祭的少女,卻無所畏懼的看著龍玨。

  外表平凡的女孩子,卻瞪著他,“快吃了我,然後滾吧。讓我的父親弟妹活下去!”

  龍玨指了指路,要她走。

  她卻焦急了起來,“你嫌我不夠漂亮?但我是自願的!”

  不是因為這樣,龍玨回頭看她。

  “我不想看著父親弟妹這樣子死去!請你吃了我,平息怒氣後,趕快離開吧!”

  人類呵……你們是邪惡還是純良?

  看著少女的神情,他想起郡主。無辜死去的她,繼續在死後護佑鄉民。

  呵呵……親愛的郡主芳菲……

  他折斷頭上的龍角,血淋淋的嚇壞了少女。

  “拋棄應龍的身分。芳菲,我只能替你做這件事情了……”花鬼的她,劈破了靈體,就此不存了,連重生的魂魄都沒有。

  為你觀看這個世界,為了看不見的你。是的。為了你。

  風雪停了。“回家去吧。”他對少女說。

  他也要離開了,為了已經不存在的芳菲離開。


  緩緩的,在幽暗的潛意識裏漂浮。芳菲大半的靈體和記憶已經喪失,只剩下一點點的眷戀和執著。

  龍玨……為了什麼,要和父親一樣,殺了我?沒有眼淚的悲傷,隨著消逝的記憶而薄弱。

  郡主。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遺棄我?

  在所剩無幾的靈體裏,被封印的鬼魂,因為封印力量的消逝,將剩下的靈體連結,不讓崩潰繼續。

  看著半邊臉美豔,半邊骷髏的鬼魂,記不起她的名字。

  我?鬼魂偏著頭想了一下,“我只記得我死于唐朝天寶年間,成為惡鬼已久,不復記憶自己的姓名。郡主……你說的話,怎可反悔?”

  郡主?誰?我?

  “你說,我們可以一起存在下去……為了什麼,你要拋棄我?”

  我說過?為了什麼,不可以繼續存在下去?

  “我們走。一起找個死嬰寄生,一起生存下去……”

……


  那人的眼睛,有著豎起來的金色瞳孔。芳菲看了之後,心裏的一點點異樣,又讓別人給分了心。

  “狼來找我。”

  “我知道,唐時。”

  和唐時一起又存在了千年之久。若是宿主死亡,就離開再找一個死嬰寄生。

  在死人的身體裏輪回,但是失去的能力和記憶,怎麼都回不來。唐時在封印中沉眠,所以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過去。

  遺忘了一切,只記得自己的名字,謝芳菲。

  芳菲謝盡花事過。

  遺忘了重要的事情。怎麼也想不起來的事情。那是一個閃亮的,條線分明的事情。但是我想不起來了。

  那女子的身上,有著微微的香氣。龍玨看了後,心裏的一點點異樣,卻讓來襲的妖魔分了心。

  現在他叫做龍玦。訣別應龍的身分。

  他的手上殘留著粉紅,千年了,像是心裏的愧疚,還留著芳菲的血跡。

  懺悔這麼長久,為了自己背棄了芳菲……他要長久懺悔下去。

  是的,為了不存在的芳菲。在這個,微微飄著她的香氣的,世紀末的都城裏。

  流浪下去。
番外篇 翡翠

翡翠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

之前她還病得更厲害一點,躺在床上幾乎無法起床,但所謂危機就是轉機,股價跌到底就會止跌回升,當她痛苦到再也無法忍受的時候……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她和滿臉是淚的上邪面面相覷。

「上邪,我不痛了(唉)!」她覺得累,而且有點渾渾噩噩,「怎麼突然好了?」

上邪張了張嘴,又閉上。緊緊的將她抱住,只是哭。

奇怪,上邪不是流血不流淚的男子漢嗎?現在他不暴跳也不罵她,就只會哭。之前我病得很重嗎?

「我沒事了,一點都不痛呢!」

但上邪哭得更厲害。

後來?後來她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她發現,肉體的病痛雖然痊癒了,但她常常發呆,只是坐著看陽光緩緩地在地板上爬動,日落月升。

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是坐在床上,呆呆的,連腦子都不運轉了。

「我不用寫稿嗎?」她問著自己。

對喔,她應該要寫稿的吧?編輯沒打電話來催,稿子還是要寫啊,她想開機,不知道是不是久病虛弱,她連電腦的電源都按不下去。

真的弱到這種地步?她有點慌張。難怪上邪看到她就哭。不行,這樣不行。讓上邪擔心比她自己生病還焦慮多了,她一股氣上湧,電腦嗡的一聲開啟了。

……我還沒按到電源鍵呢。幾時我有超能力了?

呆了一會兒,她又花了一些力氣才按到鍵盤,卻沒有按鍵盤的實感。

……上邪幾時換了這樣省力的好鍵盤,應該花不少錢吧?

不過很快的,她又陷入了三重苦的狀態:有眼無視、有耳不聞、有嘴難言。開始當起她的海倫凱勒。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在不斷打字的過程,她的呆滯漸漸退去,腦子又開始運轉了。

果然,臥床太久會變笨。一生熱愛的寫作讓她撿回自己的清明,雖然上邪看到她在電腦前面寫作,表情像是吞了一打壞掉的生?。

「……你在幹嘛?」

「寫功課啊。」她有點畏縮,不好好養身體還起來榨腦漿,「功課總是要寫的呀。」

翡翠以為他會開罵,他卻只是沉默的瞪著翡翠,然後……

摸了摸翡翠的頭。

我病了也就算了。上邪也病了嗎?他這樣的大妖魔也會生病嗎?

「你喜歡就好。」

他擺好碗筷,翡翠想坐上椅子,卻一跤跌在地上。奇怪,怎麼會這樣?這還不是最糟的,更糟糕的是,她拿不到碗筷。

「……上邪,我拿不起碗筷。」翡翠很愧疚。

「沒關係,我喂你。」

他雙手合十,一調羹一調羹喂翡翠吃飯。



吃飯這樣還算是小問題,更讓她困擾的是時序。

吃過了飯,翡翠看著正在洗碗的上牙背影,轉頭看到時間已經快八點了。「今天不用拓荒嗎?」這時間應該是拓荒的時間吧?「不然要打英雄副本?」

上邪緊繃了一下,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翡翠有點展慌。

「……翡翠,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轉頭,悲感的表情令人鼻酸,「我早就不玩網路遊戲了。」

翡翠愕然的看看他,又低頭。是……嗎?

「我怎麼不記得了?」她訥訥的。

然後她發現,她完全記不住現在的時間,和上邪相處幾十年的光陰,她亂成一團。她完全忘記岑毓和徐堇結婚了,忘記自己的小孫子。

當然,她也忘記她退休了,不用寫稿了。

她的時光似乎停留在岑毓搬來跟他們一起住,上邪還很狂熱的打電動那段美好。因為她老提到那時候的事情,沉默聽著的上邪,聽說魔獸出了單機的複刻版,特別去買回來跟翡翠一起玩。

翡翠有時候會狐疑的看著上邪。因為他撤底轉性了,脾氣好得不得了,超有耐性的。偶爾她按不到鍵盤、摸索不到滑鼠因此失誤,上邪都不生氣。

「……上邪,你生病囉?」她小心翼翼的問。

「沒有好不好?」他輕描淡寫,「我若去上班,你在家悶,可以玩玩。」

「我還功課要寫,不能成天玩。」她有點憂傷。

上邪很有耐性的解釋,「你早就退休了。」

但她一轉頭又忘個精光。她自己也很困擾,因為時序太混亂,她常覺得時間為什麼是用跳的,她適應不良。

什麼都不穩定、變化非常快。只有上邪是安定她的錨。她比以前更依賴,有時候沒幹嘛也抱著他的後腰,妨礙上邪煮飯或做家事。

他沒有生過氣,只是將她拉到面前,緊緊的擁住她。

有時候,半夜她會朦朧的回神,看著上邪準備外出。「……你要去哪?」

上邪會悲傷的看著她,「……辦點事情。」

「你還會回來嗎?」她莫名的感到不安。

「當然!」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發怒。「我不回這兒還可以去哪兒?!你問這什麼莫名其妙的問題?!只要你還在,我哪里也不要去不想去,不要在問這種爛問題!」

「……你幹嘛發那麼大的脾氣?」翡翠覺得很委屈,「我只是問一聲。」

但翡翠很難對他發怒。因為上邪的眼神總是包含太多悲傷和痛苦,吼過她這種痛苦會更深。

他常常非常疲憊的回來,有時候還帶傷。他到底去幹嘛了?

「島的根柢有種東西叫做『無』。我去清理那種寄生蟲,不然吃空了島根,整個島就垮了。」

翡翠似懂不懂的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她一直保持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認真說起來,倒沒什麼不好。她只要回神的時候看到上邪,或是可以安心等待上邪回家,她的一切需求就都被滿足了。

不用寫稿(但她還是每天寫個不停),可以成天玩耍(但她發呆的時候比較多),不會肚子餓(雖然上邪會喂她吃飯),不用擔心經濟問題。

這說不定是她一生當中最像貴婦人的生活。

* * *

  但那一天,地震幾乎震垮公寓的那一天,整個島嶼迴響著絕美而哀傷的訃歌。

上邪匆匆回到家裏,抓著她,深深吸了口氣,「翡翠,你該醒醒了。」

「什麼?」她嚇到了。

「其實,你早就死了。」上邪下定決心,「你死了。不要再留在這裏,早該投胎去了!別再留在這裏……」

他痛苦了很久很久,終於下了決定。

翡翠是人類,可以轉生的。只要她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就可以進入輪回,擁有新的人生。

就算忘了他。

這個世界最危急存亡的一刻,當然他可以離開,他也不是不知道佛土的道路。但翡翠在這裏,轉生之後失去過去所有記憶,但她依舊在人間。他的繼子在這裏,他的孫子也在這裏。

如果舒祈那六親無靠的人都願意自沉根柢……他可是比舒祈更有力的祭品。為了翡翠,他不能置身事外,為了翡翠,他要去。

碰的一聲,翡翠一飛沖天,撞到天花板由在上面動彈不得。上邪抬頭瞠目,「翡翠?」

她尷尬的想把自己弄下來,卻徒勞無功,「……原來我已經死了啊……」

難怪她總覺得不太對勁,所以她時序這麼混亂,不是因為她生病了,而是因為她死了,剛成鬼不太習慣。

就像現在不習慣地心引力對她沒作用,貼在天花板而已。

後來還是上邪把她抓下來,她還頭重腳清的抓著上邪才能穩住。「……你懂不懂?懂不懂啊?怎麼還是這麼呆……你死了啊!快去投胎吧!」

「才不要。」她顫巍巍的踏著地板,一步一飄,「我不要離開你。」

「但我要離開你。」上邪的語氣很絕望。

「那我就等你回來?!劊浯?薌峋觶鈪改闥倒缳髗灰犾以塚閌裁吹胤蕉疾換崛?幌肴?N業饒慊乩礎!?

「你、一、定、要、回、來。」她點著上邪的胸膛,「因為我會一直等。你總不希望成為什麼鬼故事的主角吧?你想避免這種尷尬,就乖乖給我回家來。」

點得太用力,她失去平衡,又往後面飄,直到撞到牆壁。一傢伙撞散了形,掙扎了一會兒才聚合。

上邪真的是又想哭又想笑。我為什麼會愛這種笨女人?為什麼愛她愛得要死?從生前到死後,一點一滴都沒有磨損。

「好,我會回來。」他在翡翠的手腕上纏了根銀白的長髮,讓她聚形更容易些。

翡翠用一種鬼魂才有的耐性等待。雖然有時候她會想摔杯子和尖叫,但杯子她總是拿不太到。

她簡直是憤怒的在家跌跌撞撞(所以地震也沒什麼感覺,隨時天旋地轉),等滿了一個月,她捂著臉哭。

(其實鬼魂不太會流真實的眼淚,不過她不知道,所以……地板濕了一大塊)

「騙子!上邪大騙子!我恨你!男人都是禽獸不如大壞蛋~」

「喂,我不是男人。」傷痕累累,微微駝背的上邪站在她面前,「我是男子漢,男子漢不撒謊的。」

翡翠想歡呼的沖進他的懷裏,卻又飛上天花板,漲紅了臉也下不來。

「……你當鬼真的很沒天分(唉)!」



上邪回來,卻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神力。他不肯細談,覺得這種事情不該是冷血的妖魔做的。但他卻在根柢與無大戰,讓舒祈和居民的降臨順利些,並且更加穩住根基。

他很自豪。有了他的加持,就算是末日再臨,一切都毀滅了,這個小島依然存在。

(是說剩下一個孤島有什麼意義?!)

在他力盡幾乎不能離開時,是舒祈和她的居民將他緩緩的傳出根柢。

「埋著我可能比埋你好。」脫力的上邪說。

「未來的世界需要人看顧。而你,有人等你回家。」舒祈淡淡的說,將他傳出去。而她,則蜷縮著身體,保護著燦月的主機。

指示燈明滅,燦月世界運行不墜。



留著我也不能看顧什麼。他幾乎失去所有的神威。上邪變成一個平凡的妖怪,有個變成鬼的笨老婆,在廢墟中重建幻影咖啡廳。

大劫餘生的熟客再來幻影咖啡廳,往往會熱淚盈眶。

「這麼感動?」上邪冷冷的說。

「……上邪,你的咖啡令妖怪穿孔。」

他頓上一大罐胃藥當作回答。

熟客很快就習慣飄來飄去的翡翠,偶爾還會幫她從狹小的細縫或電風扇上搭救出來。他們關店回家的光景很好笑,上邪得系根頭髮在翡翠的腰上,翡翠會緊緊的抱住上邪的脖子。

有時候一疏神,她會突然往上飄,遠遠看,像是上邪在放風箏。

「……下來啊!」上邪真的氣翻了。

「……就下不去嘛!」

「從沒見過這麼沒天分的鬼。喂,你真的是鬼魂嗎?!專業點好嗎?」

「拉我下去啦!」



等很久以後,翡翠才猛然記起。「我的墳墓在哪?」

上邪尷尬的轉頭,「……沒那種東西。」

「什麼?」她大驚,「為什麼我沒有墳墓?」

「……葬了我的五臟廟。」

她瞪著上邪,撲過去開始撕打,「你把我屍體吃掉了?!你這混帳!你怎麼這樣……難怪我這樣少了什麼似的,你是缺乏什麼蛋白??混球……」

你生前死後都少根筋,哪屍體吃不吃倒沒關係。大半的拳頭都透體而過……我該說什麼?當鬼當到這樣低能,也很不簡單。

「聽說被吃掉的人就不會離開!我當時傷心過了頭……」他住了口,轉過頭。「我不會再吃任何人了。」

翠的拳頭停在空中,她一臉壞笑的接近上邪,「上邪,我死掉你很難過對不對?你愛我愛得要死對不對?吃我的屍體應該是邊哭邊吃吧?」

「我、我哪有……」他不太自然的挪遠些,「別扯了,我去洗衣服。」

「你有沒有哭很久?」

「少囉嗦啦!」

翡翠飄到他面前,促狹的看著他,「我很愛你呢,上邪。」

她半透明的臉龐靠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陣調皮的風吹過,她身不由已的被刮上天花板,又貼在上面動彈不得。

上邪真的忍不住了,轟然大笑。

「笑什麼笑?快拉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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